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第一氏族TXT下载第一氏族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十六 身死国灭

    范式修行者给范钟鸣服用丹药,救治他的时候,赵宁并未阻拦。

    范青林很识时务,哪怕恨得牙关都要咬碎,也不曾对赵宁表露半分怒火,还拉住了一个要跟赵七月拼命的范式修行者。

    “赵宁,你不要得意,今夜......你绝对不会好过!”相比之下,范钟鸣就差了些,从半死不活的状态稍微恢复,就抬头盯着赵宁恶狠狠地咒骂。

    赵宁打开折扇,在胸前轻轻摇动,微笑一笑:“你在这里最大的依仗,不就是北胡修行者吗?”

    范钟鸣一愣,脸上写着“你如何知道?”,嘴里却怎么都不会说出来,落人口实。

    赵宁拿扇子指指大门的方向,“他们已经来了。”

    范钟鸣挣扎着推开范青林等人,转头去看。

    的确有人来了。

    来的人不多,只有两个。

    隔得远,看不见面容,一个微胖,一个微瘦,皆身如大雁,从一座屋宇的飞檐,掠到另一座屋宇的飞檐。每一个起落,都有百十步的距离,如此循环往复,从夜幕里急速靠近。

    在对方逼近的这一刻,赵宁虽然还在轻摇折扇,双眸却因为充血过多而变成了一片赤色,俊秀的面容更是冷峻如钢铁,杀气凛然。

    前世,自己在半道遇袭,父亲与母亲闻变之后,星夜从雁门关赶回,却同样在半路遭遇截杀,而且地点跟自己一样,就是在石猴山附近!

    彼时,父亲与母亲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儿子被两个区区御气境初期修行者,带着一队锻体境袭击,等他们心急如焚的赶回,却会被七八名元神境后期截杀!

    那一战,元神境后期的父亲与母亲并肩作战,虽浴血拼杀,仍是无法突围,当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时,为时已晚,只能且战且走,将战场往雁门关引。

    等雁门关察觉到激战动静,族内高手带着众修行者前来查看、增援时,母亲已经战没,父亲也身受重创!

    然而悲剧......并未就此停歇。

    那些驰援的赵氏修行者,在离开雁门关赶到战场后,竟然被更多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元神境高手围杀,在战斗最激烈时,敌人中甚至出现了王极境,这种天下罕有的强大存在!

    结果,陆陆续续支援过来的赵氏高手,被袭击者蚕食殆尽!

    赵氏最强修行者赵玄极,坐镇京城军方最高衙门,但京城乃太平之地,无需多少族人高手,故而过半赵氏精锐,尤其是元神境强者,包括父亲诸多族兄族弟,都在雁门关。

    经此一役之后,赵氏元神境强者损失太半,实力大损,已经无力单独镇守国门!

    皇帝不得不调遣别的将门勋贵,进入雁门关协防,这块赵氏保留了一百二十年的自有地,至此不再完全属于赵氏。

    而讽刺的是,事后无论朝廷如何追查,竟然都没有挖出凶手!

    一群由王极境这种强者带领的高手团体,鬼魅般出现,又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没出现过!

    那时,除了袭杀参与者,又有谁能够料到,出手的是对大齐毕恭毕敬的北胡?

    北胡,百年前就被赵氏先祖带领皇朝大军征服,这么多年来一直谦卑有加,年年朝觐、岁岁纳贡,态度阿谀到近乎谄媚的程度!

    事后,死了好几个儿子儿媳的赵玄极,在追查凶手不得的情况下,无法承受赵氏的惨痛损失,在自责、悲愤中急火攻心,修炼时走火入魔,境界大跌,半年后忧愤而亡!

    曾今的大齐皇朝第一勋贵氏族,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跌落尘埃。

    原本要进入皇宫,成为贵妃乃至有可能成为皇后的赵七月,在祖父灵堂断指明志,发誓血仇不保、赵氏不兴,绝不出嫁!

    如此誓言,无疑是放弃了入宫的机会。

    不幸中的大幸是,赵氏虽然元神境强者没剩几个,但修行底蕴还在,族中御气境不少,有天分的子弟也不缺。加上皇帝同情赵氏遭遇,大力帮持,赵氏各种家族利益得以基本保全。

    如果不出意外,二十年后,赵氏必然会重振家势,就算不再是皇朝第一勋贵,也不会差太多。

    可“意外”偏偏就出现了!

    石猴山之役后,不到一年,北胡天元王庭一统草原。

    两年后,北胡百万大军寇边,强势攻打雁门关,拉开了南北国战的序幕。

    重伤初愈的赵北望率领族人,前往雁门关参战。两军激战之时,他在跟北胡大修行者的交手中,认出了当年袭击自己的人!赵氏这才得知,当日袭杀自己族人的,正是北胡强者!

    而北胡的兵锋之锐,修行者之多之强,远超大齐先前预计。

    国战开始没多久,雁门关被破,赵北望与其他大齐将领相继战死关城,十万大军损失殆尽,北胡大军高歌进入关内!

    一时朝野震动,举国皆惊。

    而后十年国战,十年溃败,大齐国土不断沦陷,随着北胡兵锋逼近,皇帝不得不迁都,迁都又迁都。直到迁无可迁,国遂亡!

    赵宁握紧了手中折扇。

    在大齐朝野眼中,北胡是一群被自己打服的蛮夷,在大齐的煌煌国威面前,他们只能卑躬屈膝看齐人眼色活人。

    且皇朝开国一百二十年,眼下正是太平盛世巅峰之期,大齐朝野自认强大无比,不可战胜。

    在所有人都在追权逐利,想要多挣一些太平盛世带来的福利,而不惜闹得彼此面目狰狞时,又有谁能堪破,在这巅峰盛世的外衣下,大齐皇朝内部潜藏的种种危机,已经严重到了让帝国大厦无法抵御强大外敌的地步?

    ......

    范钟鸣的脸色变得很精彩。

    “看来他们是来找你们麻烦的。赵宁,你们完了!”范钟鸣咬着牙,一句话说得又是快意又是痛苦。

    “你错了。”赵宁声音漠然。

    “对方最少有元神境后期修为!你们还能不完?”

    “完蛋的是你们。”

    范钟鸣眼神数变,“除非赵氏老国公来了,否则......”

    “祖父的确来了。”

    “胡说八道!你的人被我严密看管,没有人可以往京城送信,也没有人去!”

    “赵氏的人你能看住,别的人呢?”

    范钟鸣面色一僵。

    他的人再多,也看不住代州城每一个出城的人。

    “你昨日回来时,城门正好关闭,就算你委托了别人送信,最早的出发时间也是今早。京城距此八百里,镇国公虽然修为高绝,但要在此时赶来,至少得一个时辰前就动身!

    范青林沉着脸道,“送信的人,除非有元神境修为,否则根本赶不到!而代州城里,有元神境修为的......都在代州府衙!”

    他本想说除了萧燕那些人,其余的都在代州府衙。

    赵宁再次摇头:“你们又错了。”

    “这代州城里,还有别的元神境?”

    “我恰好知道有一位。”

    “是谁?”

    “我为何要告诉你?”

    范青林顿时憋得满脸青紫。

    在跟范钟鸣、范青林对话时,赵宁一直目视赵家大门的方向,没有看对方哪怕一眼。他对范钟鸣父子很厌恶,对大齐朝野一切争权夺利、罔顾社稷现实的达官显贵,都厌恶到了极点!

    就是这些为了权力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让战功赫赫的赵氏损失惨重,使大齐失去了北境长城,导致雁门关连阻挡北胡一时半刻都做不到,是他们让大齐社稷崩塌、江山沦陷!

    无论他们有多少人,背后是将门勋贵还是文官世家,赵宁都想将他们全都生吞活剥!

    这时,本来已经跨过赵家大宅大门,就要飞掠过来的两名高手,忽然齐齐止住了身形,面色惊恐。

    半空中,响起一道炸雷般的声音,充满生杀予夺的威严气:“何处来的宵小蟊贼,敢夜闯我赵家大宅,可知死字怎么写?”

    听到这个声音,范钟鸣和范青林呆若木鸡,满面惊骇。

    这道声音,是从赵家大宅后院传出的。

    也就是说,对方早就到了!

    可之前却一直没出手!

    显然是在等那两个高手露出踪迹!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赵家大宅的上空乌云翻滚,四周狂风肆虐,一道人影平地升空。他须发皆白,眉眼如电,衣袍猎猎,在半空睥睨四方,有渊渟岳峙之姿!

    范钟鸣和范青林同时感到喘不过气,心脏好似已经给人掏走,除了那如仙如神的身影,就再也注意不到其它,恨不得己立马跪下来膜拜!

    这是王极境修行者的浓厚威压。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大齐这一代镇国公,赵氏家主,王极境中期的强悍存在!

    “赵玄极?!”

    “是他,快走!”

    刚到进赵府大门的两位北胡强者,再无二话,抽身迅速离开,跟来时不同,他们这回不是跳跃离开,而是浮空急速飞行!只有王极境的修行者,才能浮空飞行,他们之前还刻意隐藏了境界!

    可他俩到底只是王极境初期,跟王极境中期的赵玄极不能比。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我赵氏府邸是什么地方?”

    头顶乌云,脚御疾风的赵玄极冷哼一声,一只手平平向前伸出,半空浓厚的云层里霎时电闪雷鸣,一只巨手犹如神迹一般探了出来,于间不容发之际,重重拍向两位北胡王极境,眼看就要落在他们背心!

    “你带主人走!”白眉老者断然转身。

章十七 从头再来

    “万兽决!”大吼之际,白眉老者头顶也现出滚滚云层,真气如焰爆发出来,衣袍鼓荡长发狂舞,整个人好似膨胀了数倍,成了空中巨像!

    豺狼、苍鹰、黑熊、飞狐等数十种飞禽走兽,在他身周幻化成实质,绕着他咆哮嘶鸣、飞速盘旋向上,衬托得他仿若仙人。

    随着他双手向上撑起,头顶骤然显出一座巨大金色钟罩,将他严密护在其中,数十个猛禽扑进钟罩里,咆哮之音震耳欲聋,引得钟罩光芒大盛、异象万千。

    远远看去,代州城上就如出现了一座耀眼的海市蜃楼!

    “雕虫小技。”赵玄极的三十丈大手稳稳落在坚实华丽的钟罩上,真气激荡之下,在钟顶压出一圈圈赤金色光浪。

    光浪不断扩散开来,蔓延方圆数百丈,将夜空完全分割成了上下两个世界,长空繁星如海,城池灯火通明,画面绚烂夺目。

    只是转瞬间,钟罩便从顶部向下寸寸消散,飞禽走兽霎时扭曲模糊,化作飞烟。

    赵宁抬头,望着赵玄极的巨大黑掌,将北胡王极境修行者撑起的钟罩拍散,眼见对方被黑掌加身、抓握,就像猴子落入了神掌,任其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的眼眶逐渐红润,双手也禁不住微微发颤。

    小觑北胡,无视他们那个天纵之才都不足以形容其强的君王,是大齐犯下的大错,满朝文武都看不见皇朝内部的隐患,则是大齐覆灭的根源!

    凡此种种,有些赵宁能左右,有些不能。

    雪山崩塌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国灭家亡时,赵宁难道就没有罪责?

    作为赵氏的家主继承人,被誉为赵氏百年一遇修行奇才,必定要袭爵镇国公的存在,前世可曾在享受皇朝、家族给予的尊荣时,尽到自己保家卫国的职责?

    没有。

    他出身皇朝将门第一勋贵之家,天资又是如此非凡,更兼受家族倾力培养,被帝室寄予厚望——对普通百姓而言,他这样的存在,就如日月一般耀眼!

    他本该成为王极境乃至天人境的至尊强者,在国、家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承担起自己的职责,大展宏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击退外寇,护佑族人,拯救社稷,建立青史留名、被百世传颂的功绩!

    可事实呢?

    眼看着国破家亡,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毫无异议的悲愤!

    因为天资非凡,年少得志,他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自诩京城第一公子,十二岁之后就不干正事,成天飞鹰走狗、寻花问柳、吟诗作赋,以为风流本色。

    后来迷恋上赵玉洁,浪费了大把光阴不说,还让赵玉洁借助自己给予的种种资源与便利,成功做大,有了反咬自己、反咬赵氏的能力!

    昨日遇袭之后,自己修为根基大损,无论之后怎么努力,都无法成就王极境,以至于成了乱世中的一只蝼蚁!

    皇朝与族人遭受种种苦难的画面,再度浮现于脑海,赵宁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仍是按不下心头深重如渊的自责。

    北胡大军攻势如火,所到之处哀鸿遍野,繁华城池化为废墟,万里良田付之一炬,王极境强者出手有惊雷,皇朝修行者零落成泥,赵氏子弟死如草芥。

    三年后,父亲战死于国门,自己身为继任家主之位,虽已立时醒悟,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不断浴血奋战,拼命杀敌,却因为修为不济,于事无补。

    十年国战,十年溃败,十年南逃,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山河陆沉、社稷崩坏、万民身死!

    那些打小照顾自己、爱护自己的族人,不断赶赴沙场,却一个接一个倒在战火中,虽奋力求存、百般挣扎,终究还是被北胡大军的铁蹄碾为肉泥,连马革裹尸还的机会都没有!

    直至赵氏族人死伤殆尽,最后的国都被攻破,本来修为非凡、可以独自逃走的赵七月,都因为想要掩护自己,而被北胡高手围杀。

    自己身为赵氏百年一遇的修行天才,结果谁也保护不了,谁都搭救不了!

    上不能击退敌军,下不能护佑百姓,中不能保全族人,自己辜负了皇恩使命,也辜负了死难的族人与百姓。

    纵然是战死沙场,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他想起前世京城被破时,南逃的难民中,一位白发老者拉住他的衣袖,无助、绝望,又悲愤地问他,“赵氏身为皇朝第一勋贵,钟鸣鼎食,皆为民脂民膏,你们受百姓恩养,吃喝都是百姓血汗,就该保护我们安居乐业。

    “但你为何守不住雁门关,为何不能抵御北胡入侵?为何还要让我们家园无存、妻离子散?!”

    他想起披头散发的皇帝临死之际,在血泊中抱着幼小的公主,咬着牙对他大吼:“朕能给你们赵氏的,都给你们了,地位、权力、富贵、荣誉......你们赵氏世受皇恩,却不能庇护江山社稷,连被敌国袭杀了自家精锐都查不出,算什么将门第一勋贵?!

    “赵宁,你对得起自己镇国公的身份吗?!”

    想到这些,赵宁只觉得呼吸都艰难无比。

    赵氏既然是将门第一勋贵,镇守雁门关主事大都督府,那么保家卫国就是基本职责,在权力争斗中被暗算,在朝堂厮杀中败北,从而导致不能承担自身使命,履行自家职责,这怎么都不能容忍!

    赵氏就应该始终保持强大,击败自家政敌,剔除社稷蛀虫,肃清超纲,匡扶帝室,让大齐屹立不倒,给黎民苍生一个朗朗乾坤!

    在这个根本原则面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凝神静气,稳住心境,赵宁眼神变得清明、坚定。

    这里不是大齐最后的国都,现在也不是乾符十九年,而是乾符六年。

    光阴逆转,自己已经回到了十六岁!

    从石猴山离开之时,自己无法理解这种遭遇,但在确认自己重回年少岁月时,却惊喜激动得浑身都要颤栗!

    此时此刻,北胡尚未大举南侵,大齐金瓯无缺,赵氏产业完整,族人都还活着,举国亿万黎民,也都没有在兵祸中十室九空、妻离子散!

    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自己期盼着人生能够重来,可以改变自己与族人、国家的命运,弥补心中对大家的亏欠与愧疚,让大家在乱世中都能安然无恙。

    却始终,都只是毫无意义的幻想、奢望。

    而如今,自己竟然真的重回少年!

    一切都有机会!

    万事皆可从头再来!

    国破、家亡、身死的命运,作为第一氏族家主,面对山河陆沉,却无能为力的悲哀,已经有机会逆转!

    赵宁长吐一口气。

    如果自己是王极境,就有保护自己手足亲人的力量,至少不会让赵七月因为自己而死;

    如果自己是天人境,就有拯救大齐皇朝的可能,只要自己能解决皇朝内患、战胜北胡入侵大军,让大齐国祚延续,自己就会是镇国公,赵氏则依然会是皇朝第一勋贵,尊荣不衰!

    故此,重生回来,赵宁开始寻求改变。

    他必须要改变!

    他要让北胡修行者无法行刺自己的父母,要让族人高手不被袭杀,他还要顺藤摸瓜抽丝剥茧,一步步引出潜藏在暗处的北胡高手,让他们的图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大齐朝野认识到他们的狼子野心!

    这样一来,赵氏精锐保全了,大齐也会正视北胡的威胁!

    就算在这之后,朝堂之上纷争依旧不断,赵宁起码也能赢得更多时间。

    只要有时间,他就能提升修为,就有机会壮大赵氏,增强雁门关的实力。往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自己和赵氏实力足够,就有乘风波浪的保障!

    而现在,他做到了他想要做到的。

    伴随着赵玄极击败北胡王极境修行者,将对方当空生擒活捉,赵宁需要在代州城做到的事情,已经全都做到了!

    长吁一口气,胸口挤压的郁垒,在这一刻终于得到纾解。

    未来充满希望,赵宁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在胸前轻轻摇动,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又落在范钟鸣父子身上。

    他不仅做到了他想做的,还有意外收获。

    前世,赵氏并不知道,截杀之事还有大齐内部力量参与。

    大齐内部的权力倾轧、利益争夺,已经严重到了何种地步,他需要重新认知。前世爆发的国战,毕竟遮掩了太多矛盾。

    而现在,抓住了范钟鸣,赵宁就能知道更多,可以更好帮助赵氏解决隐藏在暗处的仇敌、隐患,让赵氏未来的路平坦顺利,也让他清除杂碎,改变命运的方向更加明确有效。

    ......

    那名黑眉白发的北胡王极境,果断丢下断后的同伴,半路在酒楼带上萧燕,头也不回飞出城去。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或抬头或回首,或凝视或遥望代州城上空的天地异象。

    小鸡一样被白发老者带走的萧燕,回头眺望赵家大宅,星辰般的眼眸里泪水晶莹。她知道自己此行任务失败了,自从赵玄极霹雳般的声音,在代州城上空响起时,她就已经知道。

    她不知道任务是怎么失败的,不清楚赵玄极为何忽然到了这里,但她明白一件事,那也是她在心里发下的誓言:“赵七月,我还会回来的!”

    她无从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她自忖洞悉了行动失败的根结,就在不该今日出现在代州城,并且将范钟鸣击败的赵七月身上!

    赵宁打量着范钟鸣父子,稍作沉吟。

    对齐人而言,被他们统称为北胡的塞北诸族,只是一群尚未开化的蛮夷,自己可以高高在上,对其凌之以威、呼来喝去,却绝对不可能让对方跟自己平起平坐。

    跟他们联合算计大齐勋贵,说出去会贻笑大方,丢尽颜面,再也无法做人,没有立足之地。

    不过仔细一想,赵宁又觉得这合情合理。若是没有皇朝内部的大人物、大势力,在背后指使,与北胡勾连,赵氏又怎么会在事后什么都查不出?

章十八 权力倾轧

    “范式虽然家道中落,好歹仍是名门大族,你们是如何跟北胡勾结在一起的?对付赵氏,于北胡而言自然是好处多多,但你们范式又能收获甚么?”

    赵宁走上前两步,看着失魂落魄两人,“以范式现在的情况,只怕还不敢单独撩拨赵氏虎须,说说看,你们背后是谁在撑腰?”

    大齐皇朝内,究竟是谁想对付赵氏,是谁在对付赵氏?赵宁需要弄清楚这些问题。虽然他心中有些猜测,但也只是停留在推断的层面。

    “我们父子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于眼前这件事,都是范某利令智昏,为了贪图北胡贿赂的财物一人所为,跟范式无关!”

    赵玄极拿了白眉老者回来,范钟鸣就已经绝望,知道无论如何,自己身上的罪责都洗刷不清,不得不认栽认命。眼下只能将这件事跟范式撇清干系。

    这回行动失败,范式没能立下“功勋”,也就巴结不上那位大人物。若是再因为此事大受打击,范式就真的坠入深渊,再无中兴可能了。

    范钟鸣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家族跟着万劫不复的。

    “跟范式无关?说得倒是轻巧。你范钟鸣不过一介蝼蚁,就算想要蚍蜉撼树,也得看看自己的斤两!想为范式扛下罪名,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么宽的肩膀!”

    能把话说得如此霸气的,当然是大齐镇国公,当代皇太后之父,赵氏家主赵玄极。

    那名王极境初期的白眉修行者,也是名动漠北的大人物,眼下被他揪在手里生死不知,就像是被老鹰抓住的小鸡。

    “孙儿见过祖父。”

    “孙儿拜见祖父!”

    “拜见家主!”

    赵七月抱拳行礼的时候,发现赵宁跟那些寻常族人一样,大礼跪拜了下去,声音也颇有些颤抖,一时不明根由,转头好奇的看着他。

    赵宁拜伏于地,面朝黄土,没有让赵七月看清他的面容。

    身材魁梧、胡子花白赵玄极,有着大齐第二人的修为实力,在外人面前无疑有煌煌之威,哪怕是面对当今那位二十多岁的皇帝,也可挺直腰板,到了私下里,对方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外公。

    然而在自家人面前,赵玄极从来都是和蔼可亲的,哪怕是跟玩泥巴的几岁小孩,都能蹲在一起唠半响的嗑,赵氏子弟只要不犯错,几乎没人会在他面前战战兢兢。

    赵宁作为赵氏而今天赋最好的修行者,又是家主继承人,平日里跟赵玄极也是极为亲近,深得对方喜爱,寻常从来不拘俗礼。

    所以此时眼见赵宁行了大礼,赵玄极也有些错愕,不知这是何故。

    老国公转念一想,自以为清楚了缘由,顿时大怒,气得胡子乱抖,转身就要一巴掌拍死范钟鸣,“你这混账,勾结胡人暗算我孙儿,看把我孙儿都吓成什么样了,老夫要将你剁成肉泥!”

    在赵玄极想来,赵宁这回骤遇截杀,差些没命,又在险象环生的代州城披荆斩棘,必然是时时担惊刻刻受怕。

    虽然仗着自身智慧与赵七月相助,成功战胜挑战还揪出了北胡修行者,拖到自己驰援,心里的那根弦早就绷得快断了。

    眼下见到自己,知道再无危险,赵宁心神一松,难免后怕心悸,这才失了态。

    想想也是,自己接到孙儿的来信,知道了代州城的凶险,可是冷汗直流。生怕孙儿性命不保,那可是一刻不停的飞奔过来。

    这里的情况的确太险恶了!这回范式勾结胡人,利用赵玉洁这个内应谋害赵氏,连王极境修行者都出动了,可想而知事情多严重,对方图谋有多大。

    作为赵氏家主,自己事先竟然对此毫无察觉,实在是罪莫大焉!如今害得自己最疼爱的孙儿差些没命,自己真是无颜见人!

    赵宁见赵玄极要拍死赵钟鸣,顾不得再见祖父的心绪激荡,连忙起身拉住对方,“这人暂时不能杀,我们还要留着他们,弄清楚是谁在暗中对付赵氏。”

    他很清楚赵玄极护犊子的性情,若是不及时阻拦,对方哪怕明知拍死范钟鸣不妥,也会先给自己出气。

    “那就交给你处置!”赵玄极大手一挥。

    赵宁俯瞰着范钟鸣父子道:“正如祖父所言,谋害赵氏的罪名,你们两个人还担不下来。趁着你们还有用,赶紧交代背后主使,如若不然,赵氏就算没有实证,也会全面放报复范式,以范式如今的情况,如何承担赵氏怒火?”

    范钟鸣死死盯着赵宁,咬牙道:“范式就算没落了,可也不是能随便拿捏的!”

    赵宁对范钟鸣的硬气嗤之以鼻,“你倒是有骨气,可你怎么就不知道羞耻?跟北胡勾结对付赵氏,你们以为你们仅仅是在害赵氏?大齐的江山社稷,国运未来都被你们害了!

    “当年南诏一役,你们范式带着禁军出征,却被一群南蛮击败,丧师辱国,已经是国家罪人,到了今日,竟然还不知反省?”

    这番话就像是锥子,戳到了范钟鸣的痛处,刺得他心血横流。

    他野兽一样的咆哮起来:“你知道什么!我范式出征南蛮,之所以会兵败,不是我们不戮力作战,也不是主将没有谋略,而是因为权力掣肘!禁军出征,朝廷派了一名文官当监军!

    “你知道何为监军?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赵氏强大,在雁门军一言九鼎,可范式没有你们赵氏那样的特殊地位!

    “那一战,军中监军仗自己管着后勤,明明不懂兵事,却对战事指手画脚,随意安排战事,领兵的范式主将不听,他就质问对方是不是要造反,还为此上书朝廷,添油加醋,指责我范式主将视他这个监军如无物,图谋不轨,建议朝廷查办!”

    赵宁冷冷道:“你范式好歹也是将门勋贵,领兵征战的主将,难道还怕了他一个书生?大战当前,主将岂能被掣肘?”

    “范式当然不怕!”

    范钟鸣红着脖子大吼,“那个监军很快就被我范式主将斩了!可这并没有用,监军死后,军中文官里品阶仅次于他的人,跳出来顶替了他的位置,一面上书朝廷,一面让大军就地驻扎、不得再动,否则就是造反!”

    赵宁皱眉道:“杀一个不够,就杀两个,两个不够,就杀十个,大敌当前,不尊军令者皆斩,军法岂是一句空话?”

    范钟鸣仰天哈哈大笑,笑得无比悲凉愤恨。

    “斩十个?怎么斩?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赵氏,人人都是第一勋贵之家?!天下雄关无数,国门也不止一座,可能够独自把持一关的,除了你们赵氏再无旁人,其它关隘重镇,哪一个不是由几家勋贵的人共同镇守?!

    “你们在雁门军有根深蒂固的影响,自然没几个人敢不遵军令,有那些个跳梁小丑,也可尽数杀之!可我范式是带的朝廷禁军出战!

    “除了监军,军中行军长史、录事参军、仓曹兵曹骑曹胄曹等诸曹参军事、掌固、司阶等等,管着粮秣、军械、考功、俸禄、财物、牲畜、仪典、公文这些大军命脉的文职,悉由文官充任!

    “我们能把那些人都杀了不成?把他们都杀了,我们就真的造反了!

    “赵宁,你不知道,在禁军序列里,所谓武将,哪怕是范式武将,也只不过是负责陷阵冲杀而已!

    “后来,朝廷派了新的监军下来,等到那时,战机已经贻误,南蛮大军占据了有利地形,而新监军就知道嚷嚷大齐禁军天下无敌,岂有畏惧一群蛮子的道理,让我们上去冲杀!

    “我范式主将已经被朝廷斥责,军中大权都落到了监军手里,被迫屈从,虽浴血拼杀,战死无数,仍是功败垂成!那一战,我赵氏族中精锐,折损近半,近半啊!

    “事后如何?战败之罪本来在监军身上,朝廷却用春秋笔法带过,我范式反而成了主要负责人!领兵的家主,军中的各级范式将领被治罪,世袭的爵位也被削减!”

    说到后来,范钟鸣涕泗横流,痛苦不已。

    他看向坐在石桌前赵玄极:“镇国公坐镇大都督,对那一战的情况难道不清楚?天下兵马,除了皇宫戍卫,原本都归大都督府管辖,凡有战事,皆由大都督府主理,可南诏一战,大都督府又做了什么?”

    闭目养神的赵玄极没有睁眼,不动声色道:“大都督府只统领全局,派遣兵马出战,保障后勤而已。军中具体事务,自然由军中自行处理。南诏之役,规模并不大,大都督还无需亲自出征。”

    “可战争中,大都督府为何不为范式说话?任由监军肆意妄为?我皇朝大军出战,什么时候有过监军这个职位?!战后大都督府,又为何不帮范式,任由文官将罪责都甩在范式头上?”

    赵玄极淡淡道:“你范式家主,毕竟是领兵主将,毕竟战败了,本就要负主要责任。老夫又能为你们多说什么?”

    范钟鸣面目狰狞,“说到底,就算是镇国公,也忌惮文官之势,不敢跟他们据理抗争吧?!赵氏虽然是将门第一勋贵,可也是皇朝最大的外戚,镇国公也怕文官攻讦你们外戚擅权吧?!”

章十九 一条命

    外戚擅权这四个字,的确是赵氏头上的一道紧箍咒。

    赵玄极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范钟鸣,“如此说来,因为这件事,你们范式对赵氏对老夫,已是心怀怨望。这就是你们勾结北胡,谋害我赵氏的原因?”

    范钟鸣已经豁出去了,此刻没了顾忌,冷笑不迭:“这一战让范式认清了,在权力斗争面前,没有黑白,没有是非,没有荣辱,更没有正义,有的只是成败!

    “文官之势已经如日中天,将门勋贵哪怕地位尊贵,在没有多少军功傍身、没有多大用武之地的太平时节,根本无法跟人家扳手腕,有罪责只能我们担,有名利只会是人家的!

    “这世界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范式要想不彻底没落,就只能依附强者!我范式虽然怨恨,但若是没有眼下的实际利益,又怎么会参与对付你们的行动?”

    赵玄极点点头,“你承认范式参与了这次阴谋就好。说吧,谁许诺了你们实际利益?”

    情绪失控的范钟鸣自知失言,面色发白,只是恶狠狠的盯着赵玄极,再也不开口。

    “你不说,我们也未必就不能知道。”赵宁忽然开口,他听了这么半天,心中已有所悟,“满朝堂,除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还有谁敢谋求削弱赵氏?”

    范钟鸣闭嘴不言。

    在赵宁看过来的时候,赵玄极摇头叹息道:“大齐朝堂文武的之争,的确已经到了不讲任何道理的地步。但你不知道的是,这些年朝堂云波诡谲,文武之争只是冰山一角罢了,权力的漩涡里早就是一片混乱。

    “在这种复杂的局面中,赵氏也得谨小慎微,明哲保身。我们虽然是将门第一勋贵,可说到底,也只是十八勋贵之一。

    “老夫没想到的是,为了把将门勋贵彻底削弱,收天下兵权于中枢,实现文官节制武将,彻底掌控国家大权的局面,那些文官已经不择手段到了这种地步,竟然会跟北胡相互勾结!”

    赵宁沉默了一会儿。

    大齐朝野向来小觑北胡,更何况地位非凡的宰相?他绝对不会把北胡放在眼里。

    如果此事真是宰相在背后操控,他只怕也只是纯粹把北胡当刀子使。给他一百个脑子,他也想不到,如今的北胡,实力和野心已经膨胀到了何种程度。

    太祖开朝立国时,武功上面有开元十八将,文治方面也有文官团体,被称为开元十三贤才,而后同样形成了十三个书香门第。当朝宰相便出自十三门第。

    其实无论将门十八勋贵,还是文官十三门第,其实多半在大齐开朝之前,就已经是世家大族。各自都根脚稳固、底蕴深厚,并非是因为开朝时立下功勋,才鲤鱼跃龙门的。

    当然,这十八勋贵十三门第里,也有之前是寒门,靠着从龙之功崛起的,只不过数量很少。

    勋贵之家的子弟,出仕后便在军方供职,门第之家的俊彦,则会进入文官序列。这些年轻人不用经过任何考试,只需要被举荐即可,也就是享受家族蒙阴。

    大齐文武分流,这是本朝开国时立下的规矩,前朝并非如此。

    与之世家大族相对应的,是寒门子弟的科举出仕之道。科举并非是本朝的新鲜事物,前朝便有了。自从九品中正制的选材方法被朝廷弃用,科举就应运而生。

    在赵宁想来,朝廷的权力争夺乱象,就跟以上这些情况密不可分。

    这时候,赵宁忽然意识到,前世赵氏遭遇袭杀家道中落,追根揭底,只怕是大齐文武相争、权力厮杀的必然产物!

    北胡修行者谋害赵氏的图谋之所以得逞,不过是借了大齐内部权力倾轧的东风而已。

    “眼下的代州城事件后,赵氏已经避免了重蹈覆辙。但我和家族要真正避免前世命运,击败北胡入侵保全大齐江山,却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想到这里,赵宁心中一动,看向闭目等死的范钟鸣,眼神有了很大变化。

    他道:“范钟鸣,你有没有想过,对付赵氏这件事失败后,你们想要巴结的那位大人物——且不论他是不是宰相,会如何对待你们范式?”

    范钟鸣没动静。

    赵宁继续道:“你应该明白,只要你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无论事情成功与否,事后范式都要饱受赵氏诘难。

    “你之所以敢义无反顾做下去,无非是觉得事情一旦成功,不落下实证,就算赵氏报复,只要那位大人物欣赏你们,给你们撑腰,你们也能得大于失。

    “可如今情况不同了,这件事不但失败,你还被我们当场擒获,有了跟北胡扯不清的关系。你说,那位大人物会怎么看待你们?

    “范式既然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无用到了极点,再无没有价值可言。而他的心血付之东流不说,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也都会憎恨你们。那么范式留着还有何用?不如将你们连根拔起!

    “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平息赵氏怒火,给赵氏一个交代,另一方面,你们范式好歹也是个名门大族,覆灭之下,也能腾出不少官职、让出不少利益,足够他们瓜分一顿,弥补损失,消减心中不平了。

    “而且你范式没了,大家都不会觉得可惜,没人会为你们出头,对将门勋贵而言,你们是叛徒,覆灭了大快人心,对文官集团来说,你们更是去分食他们的盘中肉的,没了有益无害!

    “所以,此后范式会消失,消失得没有半点儿波澜。范钟鸣,你说是也不是?”

    赵宁说到一半的时候,范钟鸣就陡然睁开眼,越听双目瞪得越大,越听眸中恐惧越浓,到后来更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不!不会的,不会的!赵宁,你这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是不会信的!”

    范钟鸣五官扭曲着大吼,唾沫星子乱飞,声音大得传出去半里远,好像这样他就能说服自己。

    赵宁并不跟范钟鸣辩论,转而看向面色发青的范青林,“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范青林张了张嘴,想要说不对,却终究是骗不了自己,只能低下头去。

    猛地,他又抬起头,眼中交织着希望、恐惧、不安,试探着问:“你,你跟我们说这些,是不是要帮我们?是不是可以救我们?”

    赵宁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在亭台氤氲的灯火下,显得阴暗又神秘,“赵氏为何要做没好处的事?”

    “我们可以招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宁,赵公子,你也想知道,是谁在对付你们对不对?你们也是要防备,要反击的,我们知道的都说,都说......”

    范青林膝行到赵宁面前,抓住他的衣袍,仰着泪眼滂沱的面容,“求求你,放范式一马,给范式一个机会,范式,范式会知恩图报的,日后一定唯赵氏马首是瞻!”

    翘着一条腿坐在美人靠上的赵七月,跟坐在石桌前的赵玄极对望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惊奇的面色。然后又一起看向手持折扇,站在亭檐下身若劲松的赵宁,目光里满是欣赏、赞许与期待。

    面对范青林的哀求,赵宁目不斜视、无动于衷,“你倒是看得准、反应快,知道范式覆灭在即,这就想纳个投名状来抱赵氏这棵大树,换得范式的生机与前程?

    “可你别忘了,你们父子之前跟赵玉洁勾结不说,还派人当街行刺本公子,使得多名赵氏修行者罹难,到得后来,范别驾更是亲自登门出手!我赵氏的怒火要如何平息,这个账又该怎么算?”

    范青林怔了怔,有一刹那的面如死灰,但很快脸上又满是希翼,“之前的事是范式做错了,我们是该付出代价,给赵氏罹难者一个交代,只要赵氏肯给范式一个追随、效忠的机会,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

    赵宁反手从近旁的赵氏修行者腰间,抽出了一柄长刀,丢在地上,冷冷对范钟鸣与范青林道:“我要一条命!你们父子二人,必须死一个,自己选吧。”

    揪着赵宁衣袍的范青林身体一僵,范钟鸣更是肩膀一抖。

    刹那间,亭台内外落针可闻。

    跟整个范式的命运前途相比,他们父子俩的命加在一起,都不值一提。

    只是瞬间,范钟鸣就纵身前扑。

    一时间,他脸色数变。

    儿子被赵宁抓住后,给折磨得不成人形,却始终什么都没说,刚刚自己还在犹豫幻想范式会不会有第二条路,对方却早早权衡完了利弊,果断向赵氏求饶,这才为范式换来了一线生机,这份心智也比自己强......

    自己不止一个儿子,青林虽然天赋不俗、心智非凡,但在这之前却不是自己最疼爱的,为了他赔上自己的性命,值吗?

    当然值得!自己的儿子,每一个都是心头肉,为了他们,刀山火海也去得,死算什么?

    决心已定的范钟鸣动作很快,他的手已经要抓到刀柄。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眼看着长刀在地面消失,他惊恐的抬起头。

    范青林的已经双手持刀,横在了脖子前。

    长刀掉落的位置,距离他更近,所以他抢了先。

    范钟鸣大急,起身就要去抢。

    他看到了儿子决绝的眼神。

    那是不舍的告别。

    “青林!把刀放下,为父让你把刀放下!不......”

    噗嗤,血泉飙飞。

    叮当一声,长刀落地,范青林倒在了范钟鸣怀里,脖颈处鲜血泉涌,无论后者怎么拿手去堵,都无济于事。

    “父亲,父亲,孩儿不肖......您有几个儿子,可我只有您一个父亲,平日里,我对你或许有不满,有不理解的地方,可,身为人子,我怎能看着您死在我面前?”

    胸膛剧烈起伏的范青林,大口吞吐着鲜血,他的双眼瞪得很大,瞳孔里光彩逐渐消失,变得空洞,然而其中充斥着的恐惧、不安、不甘与留恋,仍然是那般清晰浓烈。

    他才十八岁,他的大好人生刚刚开始,他还没看够世间繁华,没有欣赏够青楼音乐,山川风景,世间还有太多的精彩等着他去发现,他还有亲人,有朋友,他不想死,怎么都不想死。

    他的声音变得急促,眼中的惊恐也浓到极致,一只手死死抓住范钟鸣的衣袖,拼尽了全力挣扎着道:“父亲,孩儿,先去了,父亲......父亲,我冷,抱.......抱......父亲,您已经三年......三年没有为孩儿过生辰了,孩儿,孩儿好想,好想......”

    紧抓范钟鸣衣袖的手松了,起伏不定的声音戛然而止,范青林眼中的光彩终于散尽,脑袋无力的耷拉下去。后面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出口,唯有咽喉处仍在往外涌血。

    “不,青林!我的儿啊!”

    范钟鸣悲怆到不忍听闻的大哭声,在夜空里传出去很远,很远。

章二十 一蛇一蝎

    代州城外北方的荒山野岭中,有行色匆匆的一群人在翻山越岭。当他们攀上一座山头,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回首眺望时,无不因代州城上的异象而震惊。

    作为元神境修行者,他们当然清楚,那是王极境的高手在交锋。

    “黑白二老败了......我们走!”

    片刻后,为首的元神境后期修行者,面色难看又惊骇的下了这个结论,而后便带着十来个自己人全速离开,只将一个瘦弱的身形留在原地。

    按照之前的安排,如果行动成功,他们会返回代州城附近,跟自己人接头,一起参与接下来的行动;如果行动失败,就必须立马撤离。

    至于队伍中承担鱼饵角色的那个人,此时已经用完了,行动若是成功自然是交给范式,现在则这种情况则不必费力带上。

    被留下的人修为不过御气境初期,身上还有伤没有痊愈,无法跟上这些人。

    皎洁月光洒落她的肩头,耳后稍显凌乱的青丝被山风不断卷起,不远处的丛林里似有野兽的呜咽声。崇山峻岭间,她孤零零的站在原地,身旁只有一棵同样孤零零的白腊树。

    她没有孤零零的感觉。

    她对这种感觉早已习惯。

    任何习惯形成的久了,自己都会漠视。

    她知道自己追不上那些离自己而去的人,她也没有呼喊,她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目不转睛望着代州城的方向。

    两者相距数十里,中间还有山峦叠嶂,她脚下的山头并不很高,所以在彼处半空的异彩流光消逝后,她就注定了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依然在看,看得目不转睛。

    她眼神炽热,面色痴迷,几近疯狂。

    那是力量。强大的力量。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力量!

    世间还有什么,比拥有这种力量更加重要?

    她在一块灰白的山石上坐了下来。

    第一次意识到力量的重要性,是在什么时候?对了,是在自己十岁那年,也是父亲战死的第二年。自己怎么会忘记呢,那天可是除夕。

    那天清晨,如往常一样,自己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忙里忙外帮卖汤饼的母亲出摊。那天真的好冷啊,三尺积雪正在化冻,自己红肿的双手碰了几次清冷的水,便早早失去知觉。

    但自己依然很开心,因为母亲说,今天街上人不多,可以早些收摊回来包饺子,晚上好好吃一顿。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饺子,想起那个味道就忍不住想流口水,做什么也不觉得累了。

    自己问母亲,这回的饺子能不能做肉馅的,能不能做一大锅,可以一直吃到饱。母亲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边回头笑着说,这次要做很多饺子,吃到吃不下为止,吃三顿!

    自己高兴得跳了起来。

    可惜的是,还没等到收摊,母亲就跟人起了争执。对方是一个粮店的东家,他们有正经的铺面,不像自家只有一个汤饼架子,是街道上的体面人。

    可他们嫌自家的汤饼摊离他的铺面太近,汤气飘进去坏了他家的粮食味道,总是跟自家不过去,时常给自家摊子泼水。虽然没有明目张胆泼到人和汤饼架子上,但总会让不少来卖汤饼的人望而却步。

    那天,母亲跟他们吵了起来,吵到激烈处,对方动了手。

    他们家有男人,自家没有。自己的父亲已经战死在沙场。所以母亲被打得很惨,头发里的血流了一脸。

    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又气又怕,可无论自己冲过去如何拳打脚踢,撕咬对方,都无济于事。对方一抬胳膊,自己就翻倒在角落,跌进了白雪化开的泥水里,脑子发懵。

    那个除夕,没有饺子,只有母亲的药罐子。

    赵玉洁回想到这里的时候,收敛了思绪,过往的不好记忆多思无异。既然自己还活着,就必须往前看,将脚下的路走下去。

    脱离了赵氏,就又回到了“无依无靠”的日子。不过这也没什么,自己现在十六岁,在赵氏不过呆了两年多,在进入赵氏之前,自己早就学会了如何生存。

    只是,没了赵氏这棵大树靠着,没了赵宁那个傻子帮衬,修炼需要的资源就断了来援。如今自己已经成了赵氏的敌人,往后必然会被赵氏修行者追杀。

    说不定,朝廷也会发下海捕文书。那样的话,自己好不容易招揽的人手、形成的势力,只怕也会很快散去。

    而且自己还只是御气境初期,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

    她站起身,面对空旷寂寥的荒野,想要纵目远眺,视线却被群山阻隔,根本看不远。这天下纵横万里,城池村镇浩如烟海,却难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难不成,自己要躲进深山,做个餐风露宿的野人、强盗?

    自己已经十六岁,这些年自认没有虚度,每时每刻都在努力的追寻力量、强大自己,为何到了如今,还是要面对和十岁那年一样的情景?

    世间辽阔,为何就不能有自己的立锥之处?

    赵玉洁握紧了拳头,胸中的愤懑让她想要仰天长嗥,想要杀人!

    一时间她思绪万千,脑海中唯一不曾产生的念头,就是后悔。

    就在赵玉洁看不清前路时,眼前忽的虚影一闪,下一刻她就发现面前多了两个人。她沉眉敛目,警惕的看着对方。

    她没有太多敌意。这一整天她都在野外,跟那些人一起,带着代州刺史的队伍到处兜圈子,很清楚对方已经被彻底甩开。眼前这一老一少不会是官府的人。

    “你就是赵氏收养的,那个恩将仇报的义女?”萧燕打量着赵玉洁,眼中有不加掩饰的鄙夷。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玉洁的廉耻心上,让她的脸立即涨得通红。

    她死死瞪着萧燕,咬着牙道:“什么是恩将仇报?你什么都不清楚,就不要胡说八道!你以为赵氏的人收养我是因为什么,是善良仁慈、义薄云天?那个老男人不过是贪图美色罢了!”

    赵玉洁的态度让萧燕很不满。

    就在她准备发怒的时候,听到后半段话,心情便好转了些,最后拍手笑道:“你说得不错,赵氏的人恶行累累,绝非什么善类,你对付他们是对的!”

    萧燕这番话说得赵玉洁有些摸不着头脑,赵氏的人罪行累累这个说法,她还是头一回听见。

    “听说你进入赵氏不过两年多,在此之前并没有修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达到御气境这个境界,你的天赋让我惊讶。”不等赵玉洁发问,萧燕便率先开口。

    她绕着赵玉洁转了两圈,上下仔细打量,眸中神采奕奕,好似在欣赏一块等待雕琢的上等璞玉,又像是审视宝库里亟待出鞘的非凡符兵。

    “你刚才的话也很对,你的美色的确让人垂涎。若是你肯低眉浅笑,莫说这天底下的男人见了,都要神魂颠倒,就算是我,也会忍不住心动呢。”

    萧燕越说双眸便越亮,到后来已经抑制不住兴奋,“而且我听说,赵氏的家主继承人,对你是痴情一片百依百顺,可你在算计他的时候却能翻脸无情、毫不手软,这份心狠手辣也非常难得!”

    在萧燕刀子一样的目光下,赵玉洁感觉自己像是没穿衣服,浑身不自在。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玉洁转过身,看向这个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女人。

    萧燕直视赵玉洁的双眼,用诱惑的口吻掷地有声道:“你现在处境艰难,几乎没有容身之地,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爪牙,为我做事,我可以帮你摆脱困境,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这番话从这位北胡公主嘴里说出来,充满不容置疑的自信。

    “你想带我去北胡?”赵玉洁当然能辨认萧燕身上的服饰。

    萧燕摇了摇手指,“塞北人才济济,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要你留在大齐。”

    “你应该知道,以我现在的情况,留在大齐等于身陷囹囵。”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萧燕用手指挑了挑赵玉洁光洁的下巴,笑得邪魅。

    赵玉洁偏过头去,萧燕这话无疑是在说,除了范式,他们在大齐还有“朋友”,而且对方不弱,“你们胡人在大齐有多少准备?”

    “日后你会慢慢知道,在塞北天纵之才的君王引领下,我们为了吞吐天下,做得准备有多全,对大齐的渗透有多深,在大齐的布局有多大!”

    萧燕晶莹的眼珠里满是引诱,“赵玉洁,臣服于本公主,我会让你各方面的天赋才能都有施展的机会,让你能够得到你想象不到的财富地位!怎么样?你该不会因为我是胡人,而放弃这次大好机会吧?”

    赵玉洁想了想,她其实也没有选择,点头道:“好,我跟你走。”

    萧燕满意地笑了笑,背着一只手向山下走去,头也不回的打了个响指,示意赵玉洁跟上。

    黑眉白发的老者沉默随行在侧,眼看着公主开始跟那个齐人女子讲规矩,心中却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毫无疑问,尊贵的公主是草原人杰,深受伟大智慧的君王宠爱,麾下有不少能人异士,实力不凡。如若不然,公主也没资格主持南方大局。

    但收服这个齐人女子,他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上一个将这个女子迎进门的赵氏,可是被她狠狠反咬了一口。

    事虽未成,其心可诛。

    公主今日的这个决定,用齐人的话说,叫开门揖盗。

    看来这回行动的失败,对公主打击不小,面上虽然没有太多表现,但从她果断收服赵玉洁的行为中就能看出,她想要卷土重来、扭转局面的心思,是有多么迫切。

    不过他转念一想,黑眉老者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一个御气境的小女子而已,在地位尊崇势力庞大的公主手里,又能翻腾起什么浪花?

章二一章 君与相 上

    大齐开朝立国,为了治理广阔疆域,设有四座京师,分别是西京长安,东京汴梁,南京金陵,北京燕平。

    只不过一百二十年来,天子都呆在燕平,正经运转的三省六部皆设于此,其余三京只是偶尔去巡视一番,所以世人若是只提及京城二字,指代的都是燕平。

    燕平城雄阔非凡,有坊区一百零九,星罗棋布,城长约十里、宽约八里,常住人口超过百万,乃是世间最辉煌的城池。

    大齐皇朝中央禁军合称十六卫,便驻扎在京畿之地,而直属皇帝统辖、负责皇宫戍卫的元从禁军,军营就在皇城北面,因其有四个“军”的编制,又号元从四军。

    巳时已过,阳光普照下的长安城屋檐层叠、鳞次栉比,而城池北面的皇宫,作为燕平城最雄伟的建筑群,则更显金碧辉煌。

    结束了在含元殿举行的大朝会,宰相徐明朗刚进中书省,还没来得及翻开桌案上堆积如山公文折子,就被一名行色匆匆的宦官传讯,皇帝让他跟参知政事立即前往崇文殿。

    崇文殿是皇帝日常处理国事的地方,作为当朝宰相,百官之首,徐明朗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有时候勤政的皇帝遇到难题,一天跑上几次也不稀奇。

    “大朝会刚刚结束,陛下就这么着急召见老夫,必然是不宜在朝堂上公布的大事......”已经过了知天命年纪的徐明朗,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动。

    皇帝尚且年轻,虽然已经亲政多年,但作为昔日的辅政大臣、东宫太子太师,徐明朗跟皇帝天然亲近,他所受到的信任,也不是其他大臣可比。

    到了现在,皇帝每遇大事,还是会先咨询他的意见再下决断。

    “难道是代州的事?”在崇文殿前拾级而上,带着副宰相——参知政事的徐明朗,还没看到殿门,徐明朗就听到了哭声。

    抬头一看,便见两名宦官正拖着一个痛哭流涕官员下来,那青年官员着浅绯色官袍、腰系十銙金玉带,显然是五品。

    对方看到徐明朗,如见天颜,挣脱宦官,连滚带爬到了近前,近乎要抱着他的双腿,哀求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徐明朗认识这个青年官员,事实上关系还不错,对方是他提拔重用的,有半师之谊,虽在地方州府为官,但逢年过节也没忘派遣专人,带着丰厚礼物问安。

    对方任上考功评为上等,前两日回京述职,如果不出意外就会获得升迁。此人刚到燕平就去拜访过徐明朗,虽然当时徐明朗没空见他,但还是收下了对方的孝敬,知道对方的大体情况。

    “怎么回事?”徐明朗不动声色地问。

    两名宦官见丞相跟对方交谈起来,虽有皇命在身,也没有催促劝阻,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陛下问政,下官所答不能让陛下满意,故而降下雷霆之怒,要将下官送去刑部查办......大人救我!”

    徐明朗皱了皱眉:“陛下问了你什么?”

    “都是,都是州县小事,下官没想到陛下对滁州情况知道得那般透彻,连府衙断的斗殴案子都一清二楚,下官,下官按照结案的文书,说斗殴之事是刁民闯入大族宅邸盗窃,故而被护院家丁打残,没想到,没想到陛下什么都知道......”

    说到这,青年官员委屈得又要哭出来,“大人,那件案子,不过就是伤了几个农夫,也没打死人,陛下,陛下怎么会就知道啊!”

    听到这里,徐明朗已经知道了事情大概,不由得冷哼一声,心里对青年官员失望至极。

    皇朝承平日久,世间繁华已经到了极致,无法再有更多利益诞生,地方的大族亦或者大地主,为了攫取更多财富,现在都在大肆进行土地兼并,用的手段也渐渐暴烈。

    不用说,刁民盗窃是假,大族巧取豪夺伤了农夫,才是实情。青年官员得了大地主的孝敬,隐瞒了实情,却不料竟被皇帝察觉。

    “愚蠢!愚蠢至极!”徐明朗一甩衣袖,不愿再多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原地,心中再也没有青年官员这个人。

    “大人,大人救我啊......”青年官员犹自呼喊。

    “别喊了,谁也救不了你。”参知政事刘牧之鄙夷的瞥了对方一眼。

    徐明朗可以走得干脆,他作为对方的副手,却必须为主官分忧,有些事得给青年官员交代清楚,“在陛下面前,你也敢敷衍塞责?你难道没听说过,陛下手中有本《方物志》?真是愚蠢透顶!”

    听到“方物志”这三个字,青年官员如遭雷击,僵在那里再也不能动弹。

    传闻,陛下手中有本《方物志》,上至中枢的三省六部,下到地方的州县官衙,事无巨细,都在那本书上,且日日都在更新,不断补充新的内容。

    所以每逢陛下问政,无论是中枢重臣,还是地方大员,都战战兢兢不敢有半分隐瞒,因为陛下往往知道得比他们还要详细!

    青年官员以往听到这个传闻,只是一笑了之,全没当回事,天下之事多如黄河泥沙,一本书册又能记载多少?要尽知天下事,又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而现在,青年官员陡然醒悟,那本《方物志》绝对不只是一本书册,而可能是一间书房,甚至一座!天下州县的官吏里面,也必然多得是直属皇帝的眼线!

    意识到皇帝恐怖之处的青年官员,失魂落魄,任由宦官将自己架走,再也没有哭嚎半句。心如死灰的他知道,即便他是宰相的半个门生,也将再无出头之日。

    徐明朗与刘牧之进了崇文殿,在殿中朝着御案恭敬行礼,等到空旷宽阔的大殿里,回响起皇帝淡淡的“平身”二字,他们才站起身来,向皇帝看去。

    坐在御案后的皇帝很年轻,还不到而立之年,但这是一个能让人忽视他年龄的英明之主。而这种英明一旦到了一定份上,臣子便会连皇帝的外貌也忽视,心中只有对方的威严。

    对大齐百姓与普通官员而言,天子自然是高居云端不可直视,恍若神灵,但对徐明朗来说,皇帝在他心中并无太多神秘感。

    相处二十多年,再伟岸的身影也会显得平常。

    此时,徐明朗的视线,就从皇帝手边的一本厚厚书册上掠过,虽然看不到封页,但他知道,那就是让群臣闻风丧胆的《方物志》。

    徐明朗面容肃然,心情却并不沉重。宦海沉浮大半生,他什么手段都见过,对面前这个打小被自己教授学问的学生,也知之甚深。

    所谓的《方物志》,并没有外间传闻的那样可怕,天下之事,若是果真事无巨细都在上面,他徐明朗又怎么敢跟胡人勾结,不择手段打压赵氏?

    事实是,皇帝每回向人垂询政务之前,都会先花费很大功夫,了解对方职司内的一切情况,并且千方百计找出错漏,然后在问政时给予其当头棒喝。

    如果没有错漏,皇帝就会将事情问得尽量详细,向臣子展现自己无所不知的能力。

    如此,在臣子心惊胆战的时候,皇帝再翻翻这本《方物志》做做样子,时间一长,例子一多,《方物志》“凶名”传开,群臣自然不敢再欺瞒皇帝。

    当然,徐明朗也知道,《方物志》并非完全徒有虚名,里面确实是有真东西的。如若不然,就不会出现方才碰见的青年官员那样的情况。

    徐明朗知道皇帝监察天下,让官吏敬畏的心思,所以他从不跟人探讨《方物志》的虚实问题,而是尽可能的配合对方,让《方物志》的凶名更加具有震慑力。

    这是他做臣子的本分,也是让皇帝更加信任、看重他的手段。

    “两位爱卿,这是镇国公上的加急密折,刚刚送达,你们看看吧。”皇帝将一份奏折交给身边随侍的宦官,让他将其拿给徐明朗与刘牧之。

    听到镇国公密折这几个字,徐明朗心中一紧,当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自个儿还没接到代州之事的消息,赵玄极就抢先上了折子,而且还是不经过中书省的密折,这里面的含义让他不得不思虑万千。

    看完折子,徐明朗心里已经将范式的祖宗十八代,都上上下下骂了个遍。他没想到一件原本如此简单的事情,竟然让对方给办砸了,这简直是愚不可及,不可救药!

    赵氏乃是将门第一勋贵,赵玄极乃军方第一人,徐明朗要实现“收天下兵权于中枢,文官取代武将掌握皇朝兵事”的大计,就不可避免会跟赵氏交锋,早晚的事而已。

    赵氏在军方有根深蒂固的影响力,若是他们看到形势已经十分危急,跳出来带领将门勋贵跟文官正面相争,徐明朗也深为忌惮。

    而这种情况随着文官打压将门,又是早晚会出现的。

    所以徐明朗这才早早布局。他要在赵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重创对方,让赵氏实力大损、自顾不暇,这样军方失去领头羊,后面的事就会容易很多。

    却没想到,自己降尊纡贵,跟北胡联手对付赵氏,原本十拿九稳的谋划,竟然失败了!而且还失败得这样彻底,连范钟鸣都落入了赵氏手中!

    这简直不可理喻!

    范式这帮人真是该死!

章二二 君与相 下

    徐明朗气恼归气恼,却并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危险。

    跟北胡公主联络、沟通,都是范式在做,他就是站在高处,摆个样子,让范式看到自己,知道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而已,并没有实际参与进去,更不存在什么把柄。

    因为范式如今的处境,徐明朗很清楚,只要让对方看到自己,那么急于讨好自己以便在文官集团立足的范式,就会猎狗一样冲出去。

    所以,就算范钟鸣被赵氏抓了,供出自己来,徐明朗也可以说对方是受了赵氏指使,为了对付文官集团而随意攀咬。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口白牙,屁用不顶。

    论阴谋算计、勾心斗角,那些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将门,哪里是文官的对手?

    真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徐明朗自信有一百种法子可以整治对方,若非如此,将门勋贵这些年,也不会被文官集团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从镇国公的密折上看,范钟鸣口风还算紧,没有将自己供出来,徐明朗对这点很满意,想想也是,范式这个时候,只怕还期望自己搭救呢,怎会自断希望?

    就在范钟鸣思绪万千的时候,皇帝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响起:“范式叛国,罪不容诛!胡虏阴险,竟然敢算计我大齐勋贵,更是可恶至极。此事,朕必要遣使去漠北问问,那些胡虏到底想要干什么!”

    徐明朗眼神变幻一阵,拱手道:“陛下,范式若是有罪,自然要查办,胡虏若是谋害我大齐勋贵,皇朝发兵征伐都不为过......但臣以为,镇国公在奏折中所请,想要在雁门关增兵之事,却是值得商榷。”

    “若是?”皇帝的声音冷冰冰的。

    徐明朗语调沉缓,不急不躁:“陛下,代州之事,目前都只是镇国公一面之词。其详细内情为何,只怕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他虽然刚刚得知代州变故,并且情况跟之前的预计还大相径庭,心中一时可谓又惊又怒,然而只是转瞬间,他便有了如何扭转局面的腹稿。

    参知政事刘牧之听到这,不由得瞅了徐明朗一眼。

    他虽然不知代州之事,但毕竟是徐明朗的副手,而且两人关系还很紧密,所以对徐明朗的这个表态虽然诧异,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镇国公难道还会欺君不成?徐卿,你可要想好了再说。”皇帝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徐明朗道:“陛下恕罪,臣只是说,此事还需要查证,并没有怀疑镇国公。

    “陛下容禀,范钟鸣父子跟赵氏子弟起了冲突,代州城出现了北胡大修行者,这些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自然千真万确。

    “然而赵氏子弟跟范钟鸣父子为何起冲突,北胡大修行者为何出现在代州,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勾连,却没有人看到、听到。”

    皇帝佛然不悦:“若是范式没有跟北胡勾结,镇国公为何要这么说,他图什么?如今范钟鸣父子,北胡大修行者都在赵氏手里,他们的话难道不可信?”

    “臣不知。”

    面对皇帝的怒火,徐明朗不为所动,也不下什么论断,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臣只是认为,兹事体大,需要朝廷派下官员,详细审问过范钟鸣父子,以及北胡大修行者之后,才能下结论。”

    朝廷派人审问,自然要经过他的手,如此一来会得到什么供词,尚未可知。

    皇帝沉默下来。

    半响,他挥了挥手,示意徐明朗与刘牧之退下。

    徐明朗回到中书省,立即安排了心腹人手,提前组建审问范钟鸣父子、北胡大修行者的班子,并且亲自接见了那些官员,交代了相关事宜。

    赵氏要在雁门关增兵,这是徐明朗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他费尽心思,为的是削弱赵氏,如今目的没有达成,却反而让赵氏借此事壮大了自身,那无异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将门勋贵的势力,只能被不断打压,岂能容许他们反弹?

    一日忙碌,到了下差的时候,徐明朗并没有立即离去,命人煮了茶,就在中书省休憩。

    他在等,等皇帝召见他。

    一日过去,代州的详细情况,他已经听人禀报过了,相信皇帝也是如此。

    自己该做的安排,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都已经安排下去。那么接下来,就等着君臣之间的商议,就如何处理此事,真正定下章程。

    徐明朗自忖要扭转局面,或者更准确的说,颠倒黑白,有两个关键问题必须解决。

    首先,范钟鸣父子确实跟赵宁等人起了冲突。

    其次,代州城毕竟出现了北胡大修行者,还有一个被俘了。这个北胡大修行者,为何出现在代州城,就必须要有合理的解释。

    一盏茶还未饮完,宦官到了中书省。

    皇帝这回召见徐明朗的地点不是崇文殿,而是御花园。

    徐明朗在亭台拜见皇帝的时候,左右二十步内,除了他俩再无旁人。

    “代州之事,先生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宋治这回没有端皇帝的架子,而是以弟子礼见之,这表明他是在请教,跟在东宫做太子时一样。

    徐明朗跟宋治相对而坐,依然是稳如泰山的模样。

    他娓娓道来:“大齐承平日久,除了二十年前南蛮北侵,天下再无战事。且当时一战,作为将门勋贵的范式,还在沙场大败,丧师辱国,后来靠着监军得力,这才雪耻取胜。

    “陛下,这些将门勋贵仗着地位尊崇,把持军方要职,平日里胡作非为、横行霸道,其实已经毫无用处,沦为了社稷蛀虫,有百害而无一利!

    “前段时间,金陵吴氏与广陵杨氏,为了争夺一片猎场大打出手,仆从死伤近百,还殃及了好些村民,便是明证。”

    宋冶见徐明朗又开始长篇大论,强调他那一套将门无用的理论,不由得感到头大如斗,“先生,还是说回代州之事吧。”

    徐明朗愤懑不已的道:“这些年来,臣为陛下清除将门蛀虫,罢黜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虽然是为了江山社稷,但在将门看来,这却是文官对他们的打压,心中早就不满!

    “赵氏为将门第一勋贵,自然要为将门出头,扭转所谓的将门颓势。

    “这两年来,赵氏不断渲染北胡天元部的威胁,几次上书要带领大军巡查草原,臣一直压着,陛下可知是为何?”

    “为何?”宋治问。

    “臣怕雁门军一旦进入草原,漠北就会兵祸四起,那些对大齐恭敬有加的部族,也会不得不起兵攻打王师!

    “陛下,对将门而言,天下无战事就是最大的危机!赵氏想要扭转将门颓势,重新让勋贵们显得重要,有加官进爵的机会,掀起边境战火,就是最好的办法!”

    徐明朗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他的意思简单明了。

    赵氏一旦出兵草原,就会成为脱缰野马,为了挑起战争,将大肆屠戮草原部族,不惜让漠北血流千里!而一旦草原部族被迫反抗,边境战火重燃,将门就有了用武之地!

    “先生此言,危言耸听了吧?”宋治皱眉。

    徐明朗见宋治还稳得住,知道这些诛心之言的力度不够,遂使出了杀手锏,击节悲愤道:“陛下,你难道忘了前朝藩镇之祸了吗?”

    宋冶面色顿时一紧,眸中精芒如剑。

    “藩镇之祸”四个字,是皇帝的禁忌。

    前朝中期,各地领兵的世家将门做大,逐渐节制地方军、政大权,尾大不掉,号为藩镇。

    到了前朝末期,这些实力膨胀的藩镇,不遵朝廷号令,视天子如无物,在事实上裂土自立。而后互相攻伐,并起逐鹿,最终覆灭了朝廷。

    前朝灭亡后,藩镇间又历经五十多年战争,枯荣无数,九州这才重归一统。

    “本朝文武分流,为的就是不给将门民政大权,用文官控制他们的后勤补给,只让他们领兵,避免他们有再度割据自立,作乱覆灭皇朝的能力!”

    徐明朗字字铿锵,“陛下,追根揭底,掌握兵权的将门世家就不该存在,只有将他们都剪除,皇朝才能真的太平!陛下若是不信,且看这回代州之事。

    “范式既然勾结北胡袭杀赵氏修行者,自然是暗中进行,可怎么连赵氏一个御气境的嫡子都没杀掉?反而自身被牵扯出来?

    “赵七月、镇国公原本都在京城,怎么忽然到了代州,那么巧的将赵宁救下?还俘虏了北胡大修行者?就好像赵氏事先什么都知道一样!”

    这番话听得宋治面色不停变幻。

    半响,他问道:“先生是想说,这场大戏是赵氏一手策划,为的便是渲染北胡威胁,好趁机做大?”

    徐明朗就是想要皇帝这么认为!

    但他此时他还不会承认这一点。

    毕竟范钟鸣和北胡大修行者,还没压回来受审,而且有些事情、关节还说不通。

    他要做的,就是在皇帝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要不然他也不会提及前朝藩镇之祸——好方便之后行事。

    他摇头道:“臣只知道,这次的惊天阴谋之下,赵氏并无损失,而且还能在事后增强雁门关的军力!可谓有利无害。”

    说到这,他补充道:“北胡年年朝觐、岁岁纳贡,在大齐境内的时节、商贾,对大齐又是如何敬畏,想必陛下心中有数。”

    宋治沉吟下来。

章二三 家事国事 上

    明媚的阳光洒进窗子,赵宁在夏荷的伺候下洗脸,抽空看了一眼窗外池塘里开得正好的荷花,耳听得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他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吃早饭的时候,赵宁让夏荷坐下一起吃,看她抱着包子又是一副小口啃皮的委屈模样,不禁感到好笑:“你又吃饱了?”

    夏荷顿时脸一红,脑袋都要埋进衣领里去。作为赵宁的贴身丫鬟,她有些特权,譬如起得早可以自己先吃点东西。但每回都把自己撑得死死的,说出来还是丢人了些。

    进门的赵七月缓解了夏荷的尴尬,听说赵七月还没用饭,她果断放下包子起身,殷勤周到的为赵七月盛粥布菜。

    “行了,一共就几没几根咸萝卜,哪还需要你布菜,自己玩儿去吧。”赵宁摆摆手,解放了无地自容的夏荷,后者冲他露出一个含羞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踪影。

    赵七月吞了口云母粥撇嘴道:“这丫鬟瞧着不怎么会照顾人,若是不贴心就换一个。”

    “还是挺贴心的。”赵宁本想说照顾人方面是差了些,忽然想起什么,脸上浮现出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挺会照顾人。”

    吃完早饭放下碗,赵七月道:“昨夜朝廷来人了,是天子特使,快马加鞭来的,连夜提审了范钟鸣与北胡修行者。今日一早,祖父就跟着回了京城,让我们吃完早饭也立即回京。”

    “是天子特使,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

    赵宁怔了怔,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急。不过他并不担心什么,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怎样才能达到赵氏想要的局面,他跟赵玄极都仔细研讨过了。

    赵七月摇摇头:“没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看来这次的事,朝堂上有些不一样的说法,而陛下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才这样处理。”

    赵宁重生而来,对大齐皇帝宋治自然熟悉,在他看来,那是一个还算英明的君王,“本以为还能去雁门关,跟爹娘见上一面,没想到这就要走了。”

    赵七月奇怪的瞥了他一眼,“见了面,爹少不得要教训你,娘为了维护你,少不得又要教训爹一顿,事情发展到最后,无非是他俩吵吵闹闹,把你丢给我.......你不是向来厌烦这套?”

    赵宁摸了摸鼻子,事实的确是这样。

    赵氏上至赵玄极,下到赵七月,对赵宁都是亲爱有加,唯独赵北望对他这个自诩天赋异禀,成天不务正业的儿子,可是有意见得很。

    每回见了,赵北望都要耳提面命一番,少不得还会“指导”一下武艺,等赵宁挨了揍,母亲就会因为心疼儿子,跳出来说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一旦不高兴了便会撸起袖子,要跟赵北望“讨教”一下拳脚,每到这个时候,两人就没空再搭理赵宁,多半会把赵七月这个大姐头叫来,让她将赵宁带出去,监督修行。

    “夏荷,收拾碗筷了,赶紧的,今天就要回京城!”

    赵宁朝门外吆喝一嗓子,刚刚不知跑到哪里去撒欢儿的夏荷,立马就将脑袋从门外探进来,睁着咕溜溜的大眼睛瞧上一下,答应一声便利落进门。

    离开代州城策马南归,队伍人数并不多,比来时少了些,之前不少修行者都战死了,押运的资源还堆在代州城里,等着赵北望休沐的时候自行来取。

    不过队伍里却多了好几名高手,不仅有赵氏族人,还有赵氏的供奉,修为没一个低于元神境中期的。

    “祖父为何这么着急让我们回京?”赵宁在马背上问赵七月,队伍并没有狂奔,倒是不影响说话。

    “秋猎之期即将到来,届时满朝勋贵世家的年轻子弟,包括朝堂重臣,都会齐聚御林苑。皇帝还会检校年满十六岁的俊彦,看看你们修为才智如何,如果表现出众,皇帝说不定会亲授官职,那可是你出仕的绝佳机会。”

    赵七月已经十九岁,经历过这些事,很有经验。

    跟赵宁不同的是,她年满十六的时候没有出仕,作为赵氏长房嫡女,到了二十岁便会出嫁,也就是入宫做贵妃,不需要做别的官。

    至于日后会不会成为皇后,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不过从大齐开朝到现在,近半皇后都是出自赵氏,赵七月成为后宫之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老弟,等到了秋猎的时候,你可得好生表现,被皇帝看重了起点会高很多,对日后大有好处。咱爹那个性子,不适合入朝做官,祖父退下来后,大都督的位置可不能让别家得了去。”

    赵七月又摆出大姐头的范儿,一脸严肃认真的勉励赵宁。

    赵宁正经点头:“看来这回代州的事,已经让祖父意识到危机。他想要我在参加秋猎之前,好生指导一下我的修行,让我在秋猎上多一些把握。”

    赵七月对赵宁的自觉很满意,转念想到什么,沉着脸道:“徐明朗那糟糕老子,这回指使范式勾结北胡对付我们,回去后我看他怎么自处!”

    赵宁摇摇头:“徐明朗出自浠水徐氏,为十三门第之一,家世不凡,又是陛下的老师,更是当朝宰相,百官之首,文官集团的领头人,仅凭范钟鸣一面之词,要对付他并不容易。

    “他就是一条老狐狸,这回肯定有办法置身事外。”

    对徐明朗此人,赵宁颇为了解,深知要对付他并不容易。

    他也没想过,一下子把徐明朗扳倒,代州之事,只要能让皇帝开始注意北胡,并同意在雁门关增兵,使赵氏可以借机壮大实力,那就算圆满了。

    对付徐明朗,说到底是要改变朝堂局势,将文官集团的气焰打压下去,任重而道远。

    赵宁眼下年方十六,还未出仕,修为不高,按理说这件事他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过赵宁深知自己时间不多,没有等待的道理,他的优势在于有前世记忆,所以知道很多事自己其实力所能及,而且能对大局产生重要影响。

    北胡谋取大齐,是一盘早已开始的大棋局,这里又分为两个部分,一方面是漠北谋划,一方面是大齐渗透。接下来要怎么做,赵宁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大致计划。

    但这些都需要两个前提。

    其一,皇帝必须正视北胡威胁;其二,他出仕的官职也需要一个特定位置。

    后者由秋猎决定,赵宁自己能左右,前者则要看赵玄极,这次回京跟皇帝交流的结果。

    ......

    皇宫分为两部分,南面的皇城是三省六部等中枢官衙所在地,北面的宫城则是皇帝起居、处理国事的场所,算是皇帝自个儿的家。

    赵玄极进宫的时候,天已傍晚,宋治召见他的地方,同样是在御花园,而且就在他之前跟徐明朗谈话的那座亭台。

    这座亭台名为风雪亭,地势颇高,坐落在一座矮山上,可以俯瞰整座皇城、大半个燕平城。山脚下就是一片清澈大湖,湖畔有百花盛开,风景秀丽,特别是天将大雨或大雪之时,别有一番风味。

    “外公,代州的事,我想听你仔细说说,密折篇幅毕竟有限。”

    白玉石桌子上摆着几碟酒菜,宋治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赵玄极,后者连忙起身谢过。既然有就有菜,这场谈话就有家宴的味道,两人之间气氛很好。

    宋治并不是赵玄极的亲外孙,他的母亲只是宫中一位普通嫔妃,诞他时难产而死,当时的皇后是赵氏女,膝下无子,就将宋治养在身边,后来成功让先帝立其为太子。

    私下里,宋治对赵玄极一直执礼周到,从来都不自称为朕,还不时跟对方在宫中秉酒相谈,这也是让赵玄极非常自傲的一点。

    赵玄极叹息道:“此事至今思之,仍是让臣感到毛骨悚然......”

    范钟鸣跟那个北胡大修行者,眼下被关进了大理寺大牢,而且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已经三司会审过,该宋治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

    眼下再问赵玄极一边,无非是查漏补缺,顺便表示一下对赵氏的重视。

    听赵玄极说完,宋治稍事沉吟,略作犹豫,“外公,你可能不知,北胡大修行者的供词,跟你说的不一样。”

    赵玄极一副意外的样子:“不一样?”

    在代州城,那个北胡大修行者,已经认命,对跟范式勾结的事供认不讳,赵玄极还将对方的说辞,简要写在了密折上。难道对方现在对方翻供了?

    宋治微微颔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供状,递给赵玄极看。

    赵玄极迅速浏览一遍,不由得脸色微变。

    在这份供词里,那个北胡大修行者,说他是天元王庭公主的护卫,之所以出现在代州城,是因为公主向往大齐繁华,偷跑到代州城游玩、购物。

    那夜之所以会出现在赵家大宅,也是因为听到赵家大宅有高手交战,所以前去查看,希望能帮助赵氏一二,巴结一下赵氏,不知为何就碰到了赵玄极,还被击伤抓捕。

    至于跟范式勾结谋害赵氏子弟,绝对是子虚乌有!

    “这,陛下,这是一派胡言!这些胡虏居心叵测,请陛下明察!”赵玄极连忙下拜,他感觉到形势正在失控。

    不过他心里并不太焦急,这是大理寺呈上来的供词,而刑部、御史台、大理寺都是文官机构,皇帝未必会完全相信。

    宋治扶起赵玄极,示意对方不必惊慌,又从袖子里抽出另一份公文,递给对方看:“这是北胡的请罪上书。”

    赵玄极打开一看,没两眼,心中发紧。

    天元王庭的可汗,在这份上书里陈述了代州之事,并为公主请罪,说她不该擅入大齐国境,还冲撞了赵氏族人,请大齐皇帝恕罪,并且奉上了丰厚赔礼。

    “陛下,这......”赵玄极表现得很惶恐,他看着宋治一眨不眨,其实是想问,范钟鸣说了什么。

    “这是范钟鸣的供词。”果然,宋治又掏出了第三份公文。

    赵玄极看完之后,面色青紫一片,拜伏在地不断请罪,发誓赌咒这些人绝对是被刑讯逼供了,这才翻供,完全是一副始料不及、受到极大震动的模样。

    宋治三度将赵玄极扶起,示意他落座,并跟他一起饮了一杯,好让对方放松下来,然后才正色道:“外公可知,我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章二四 家事国事 下

    燕平城鸡鸣坊的一座寻常酒肆内,当朝宰相徐明朗身着布衣头戴方巾,作寻常老者装扮,正在雅间里跟一位客人对弈。

    坐在他面前的人,广袖长袍锦衣玉带,风度翩翩又不失雍容华贵,更难得的是眉清目秀,任谁见了就要赞一声佳公子。

    这却不是别人,正是北胡公主,萧燕!

    她离开代州后,没有回天元王庭,而是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京城。

    一局罢了,得胜的徐明朗抚须而笑:“旬月不见,萧......公子棋艺大有精进,照此下去,不用三五载,老夫要胜萧公子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话说得很有意味,既夸赞了萧燕,也没说三五载之后,对方能够胜他。齐人在胡人面前的优越感,并没有因为两人的关系,而有太大改变。

    萧燕不以为意的笑笑:“棋盘上的对弈,说来都是小道,徐公以天下为棋盘,世家勋贵为棋子的手段,才是国手风采。”

    徐明朗对萧燕的奉承很满意,他喜欢胡人对齐人保持敬畏。这是深入骨髓的东西,不会因为两人之间有什么勾结,而有任何变化。

    他道:“老夫来的时候,听说镇国公进宫了,公主不妨猜猜,此时镇国公面色如何?”

    萧燕挥挥手,让人撤去棋盘,换上茶水,闻言笑不露齿:“赵玄极当然想不到,白眉会突然翻供,此时必然应对不及,满面惊诧吧?”

    徐明朗畅快的大笑两声,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许:“公主的确非凡,这本是一次十**稳的行动,公主却能在行动开始之前,就考虑到各种情况,并且做下相应安排,实在是高明。若非如此,我们眼下也不能扭转局势。”

    萧燕笑容恬淡:“齐人兵法云,未虑胜,先虑败。我也只是邯郸学步而已,让徐公见笑了。”

    “公主的汉学造诣,在胡人中的确少见,能有求学问道之心,善莫大焉,公主就不必过于自谦。”徐明朗这话说得很有俯视感。

    萧燕面色如常,举起茶碗示意。

    品了口茗,徐明朗接着道:“范钟鸣也是个识时务的,老夫的人在大理寺大牢见了他一面,他就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到了眼下,赵玄极想必已经是焦头烂额,胆战心惊了。”

    萧燕不无钦佩道:“这回的行动虽然没有成功,但徐公却能绝境反击,抓住时机倒打一耙,让皇帝猜忌赵氏,也可谓是得大于失。赵氏一群武人,焉能与徐公匹敌?徐公大智,在下敬佩不已。”

    徐明朗再度大笑起来。

    萧燕见他不再说话,便招了招手,从手下手里拿过一份礼单,递给徐明朗,“这是事先答应的报酬,还请徐公阅览。”

    徐明朗翻开看了看,眼中的满意之色愈发浓郁。

    徐家虽然是世家,但也只是文官十三门第之一,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家族要发展壮大,成为大齐第一氏族,怎能少了财富与修炼资源?

    ......

    赵玄极面上写满忐忑,试探着问:“敢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宋治并不回答,反而慢悠悠的说道:“宰相跟我说,将门渴望战争,渴望军功,而且,还跟朕提起了前朝藩镇之乱。”

    赵玄极闻言大惊失色。

    藩镇之祸带来的皇朝分裂、皇权衰落,是任何一个皇帝心中永远的噩梦,绝对不会想要经历第二次。

    前朝末代皇帝,被藩镇用来挟天子令诸侯,受尽屈辱,后来那个藩镇之主篡位称帝,便毫不犹豫将皇帝与皇族全部杀害。

    这种事情只要提出来,就会让任何一个皇帝忌惮的睡不着觉。

    “陛下......”赵玄极又要下拜。

    宋治拦住他,重重叹了口气,庄严肃穆道:“外公何必如此?大齐不是前朝,赵氏也不是藩镇将门,朕岂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

    赵玄极长舒一口气,“陛下明鉴!”

    宋治看着赵玄极,目光真诚:“朕的意思是,准爱卿密折所揍,令雁门关增兵三万,并且增加符兵丹药两成供应!”

    赵玄极瞪大了眼,满面不可置信,旋即再度下拜,“陛下英明,赵氏定不负陛下所望,誓死为陛下守住雁门关!”

    既然谈及了公事处置方案,宋冶也就不再自称为我,“朕自然相信赵氏,历代先帝都相信赵氏。只是爱卿需要记得,在北胡没有异动,朕没有命令之前,雁门军不得擅自出关!”

    “臣遵旨。”

    “爱卿啊,你也知道,对代州之事,宰相有不一样的看法。朕相信赵氏,所以准了爱卿所奏,但宰相势必要在朕面前喋喋不休,爱卿也得为朕分忧才是。”皇帝这话说得颇为无奈。

    “陛下的意思是?”

    “金陵吴氏与广陵杨氏,因为区区一个猎场而起了争斗,导致近百仆从死伤,还波及了附近村民,此事令朝野哗然。所以宰相奏请,吴氏与杨氏当减爵一等,爱卿以为如何?”皇帝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广陵杨氏,那是赵氏的姻亲家族,向来唯赵氏马首是瞻。

    杨氏与吴氏,都有世袭的国侯之位,同样是与国同休,只不过比国公低了一级。

    如今减爵一等,两家就变成了世袭的伯爵。在大齐四海升平,没有战事的太平时节,爵位降了想要再提起来,根本没有可能。

    对两个将门勋贵之家而言,这是莫大的打击,堪称家道中落。

    但赵玄极知道,这件事他根本无法拒绝,因为这是交换,跟文官集团的交换,只能垂首道:“陛下英明。”

    .......

    赵玄极退下后,皇帝仍然坐在风雪亭。

    桌上的酒菜他再也没动分毫,只是安静地俯瞰着皇城与星罗棋布的街坊,直到夕阳西下,暮色降临,好似成了一尊雕像。

    他的眉宇很轩昂,身姿很挺拔,五爪龙袍穿在身上,衬托得他英气勃发,所以即便是一动不动如雕像,也是一尊很有气度的雕像。

    “如今北胡有四大王庭,天元王庭不过其中之一,而且刚刚兴起,谈不上甚么深厚底蕴。更何况,他们的领地跟大齐并不接壤。天元王庭的修行者,有什么道理对付赵氏?”

    宋治忽然头也不回的说道。

    “陛下言之有理,老奴也觉得奇怪。”

    亭台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形佝偻、着宦官服饰的老者,他的面容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声音也像是从公鸭嗓子里发出来的。

    老宦官接着道:“不过天元王庭的王极境修行者,毕竟到了代州城,天元公主的说辞,亦未必能全信。天元王庭的先祖是前代左贤王,那是被赵氏阵斩了的,他们对赵氏有仇恨。”

    宋治不置可否,招招手,老宦官会意,让人去取了一册《方物志》过来,恭敬递给宋治。

    就着老宦官端着的烛火,宋治翻看半响,又将书册合上,“朕这些年忙于内政,对边境外的事情少了注意,《方物志》上有关北胡的内容也太少。”

    “老奴领命,这就安排人手进入漠北。”老宦官接回《方物志》。

    宋治继续瞭望大齐京都燕平,复又陷入沉吟。

    棋盘状的街巷灯火辉煌,宝马雕车香满路,摩肩接踵的行人谈笑声,与大小商贩韵律十足的叫卖声,随着夜市美酒美食的香味,一起飘到了风雪亭。

    燕平没有宵禁,夜晚的繁华热闹会持续到凌晨,这是大齐煌煌盛世的表现,也是宋治百看不厌的社稷画卷,每当心绪杂乱,他都会来这里静坐。

    “北胡那位大修行跟范钟鸣,被押解到大理寺后,便齐齐翻供,而且就此死咬不动口,看来如今这朝堂、官场上,宰相是一言九鼎。”

    忽的,宋治再度开口,语气莫名。

    老宦官稍作寻思才接话:“宰相是否一言九鼎,得看陛下的心意。”

    宋治微微颔首,神色放松了些。

    半响,他又道:“传朕的旨意,将那位北胡大修行者放了吧。”

    老宦官很意外,“那也是个王极境,杀之,正好威慑北胡,以儆效尤。”

    宋治摇摇头:“一个王极境初期而已,杀不杀无关大局。放了他,更有用处。朕的眼线要进入漠北,探查虚实,书写《方物志》,就不能让北胡有所防范。”

    “陛下英明,老奴遵旨。”

    ......

    出了皇城门,赵玄极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皇宫,再回过头面对车马簇簇的朱雀大街时,已经是面如止水,先前在皇帝面前的种种鲜活神态,于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上了等候在旁的赵府马车,赵玄极在车厢里闭目沉思。

    “小宁子所料不差,那北胡大修行者到了大理寺,果然会立马翻供,供词都跟他推测的相差无几。好在范钟鸣如今受老夫控制,让他也跟着翻供,的确是一招妙棋。如此一来,陛下就会猜忌徐明朗那老匹夫,担心他权势过重。”

    想到这里,赵玄极心中很是畅快。

    他是将门武将,不善阴谋算计、勾心斗角,这回能顺利达成目标,使雁门关增兵三万,全仗了赵宁的谋划。

    这也是范钟鸣投靠过来之后,起到的第一个作用。

    念及于此,赵玄极有些纳闷。

    他虽然成天忙于公务,没什么时间教导族中子弟,但对赵宁却特别关照。在他的印象里,赵宁先前可是纨绔心性,如今忽然改头换面,还变得思虑缜密,他不得不深为惊奇。

    “北望性子太过散漫不羁,脑子里除了金戈铁马沙场建功,就只剩儿女情长,整天跟儿媳吟诗作赋......若不是老夫坐镇大局,赵氏在他手里还不乱了套!

    “好在小宁子乃人中龙凤,不仅天赋非凡,人也聪明智慧,虽说之前纨绔了些,那也是少年心性,经过了赵玉洁这件事,总算是成长起来。如今文武双全,这是赵氏的大幸事啊!”

    赵玄极眼中满是笑意,对孙子的成长很是高兴。

    “等这小子回来,老夫定要好生教导一番,到了十六岁就进入了修行的黄金四年,不敢大意。九月秋猎,务必要让他在满朝文武面前好好表现,让世家勋贵都看看,我赵氏为何是将门第一勋贵!”

章二五 没有选择

    “赵氏把守雁门关,时时刻刻都想着,想要出兵征伐漠北,在我们草原人头上捞军功,我们是一日三惊,连觉都睡不好。

    “往后还请徐公在皇帝面前,为我们多多美言,我们对大齐的敬重、对皇帝的畏惧深重如渊,绝对不敢有丝毫忤逆。还请皇帝陛下能给我们一条生路,让我们能在草原安稳放牧、生活。”

    萧燕见徐明朗对礼单满意,不失时机强调了自己的所谓诉求。

    徐明朗呵呵笑道:“你们年年朝觐、岁岁纳贡,陛下也是知道你们的敬畏之心的,放心吧,这回赵氏想要在雁门关增兵,绝无可能!”

    他根本就不担心天元王庭作乱,危害大齐,草原如今四大王庭并立,天元王庭刚刚兴起,也没有力压群雄之势,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就算北胡作乱,以大齐的煌煌之威,也能迅速平定。

    二十年前,南蛮犯边,范式虽然败了,但后来靠着第三任监军的一个简单计策——佯败诱敌,就将其简单扑杀。这些蛮夷,都只是蝼蚁而已。

    与之相比,将门才是大害,是心腹之患。

    作为文人,徐明朗对武将仇恨深重,不惜采用阴毒手法,联合异族修行者也要刺杀赵氏高手,追根揭底,是因为对将门忌惮太深,害怕、恐惧到了骨子里。

    前朝末年藩镇作乱,武将集团相互攻伐,他们高喊“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的大逆不道之言,烽火经年,致使生灵涂炭,礼崩乐坏,道德沦丧,是文人志士的末日。

    而书生士子,在彼时那种形势中,没有半点儿份量,武将想欺辱就欺辱,想戮杀便戮杀,处境凄惨,莫说治国平天下,连身家性命都没有保障。

    在杀伐为主的乱世,在只信奉实力的武将集团面前,不懂兵法战阵,无法领兵征战的文官文士,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被驱不异犬与鸡,哪有尊严可言?

    在徐明朗这些文人看来,前朝崩溃与数十年的兵祸,武将集团的膨胀就是罪魁祸首。

    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文人们不想再经历那样的黑暗岁月,所以如今不遗余力削弱、打压将门,想要收天下兵权于中枢,实现文人节制武将的理想。

    大齐开朝立国,之所以实行文武分流的政策,说到底,是因为文武分流就是文武制衡!太祖的目的,是避免将门武将集团做大。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武将造反立即就是大祸。

    这个道理浅显易懂,世人皆知。

    “此间事了,公主打算北归?”徐明朗收起礼单问。

    “得先等白老从大理寺监牢出来。”萧燕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白眉老者本名叫什么,已经逐渐被人遗忘,因为长着白眉加上修为不凡,所以被叫了很久的白老。

    “他出现在代州城,只是护卫公主周全,没有大错,加上你们的赔礼足够丰厚,以陛下的仁慈心性,必然会放了他的。”徐明朗很有信心。

    他所料不差。

    片刻后,白眉回来了。

    在白眉进门向萧燕行礼的时候,她跟徐明朗都很错愕。

    他俩有把握白眉会回来,却没想到,对方会今晚就回来。

    “是陛下的命令?这就说得过去了。看来,对代州这件案子,陛下已经有了定夺。这是好事。”徐明朗很快反应过来,镇定从容不减。

    但他很快就脸色大变。

    白眉前脚进门,他的一名心腹后脚就跟了过来。

    “陛下同意镇国公所奏,在雁门关增兵三万!”

    听到这个消息,徐明朗惊愕得差些没握住酒杯,萧燕更是一惊而起,两人的面色在短时间内剧烈变幻,精彩至极,却好半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随即众人都陷入沉默,雅间里一时落针可闻。

    “皇帝陛下这是何意?”重新坐下的萧燕打破沉寂,问徐明朗。

    “陛下愿意放白老,就说明没有追究你们责任的意思,不认为你们意图谋害赵氏,否则白老会被治罪。”徐明朗寻思着道。

    萧燕点点头,这是合理的解释。这也意味着,宋治不认为北胡在威胁大齐,这让她松了口气。能不影响到天元王庭统一草原的大计就好。

    “既然如此,皇帝为何会往雁门关增兵?”萧燕又问。

    徐明朗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的心腹,又跟他说了广陵杨氏与金陵吴氏的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以雁门关增兵三万,换取两个将门国侯将至伯爵,这并不亏,从长远来看,甚至非常划算,对文官集团极为有利。

    “陛下终究还是要顾及老夫的主张、要求的。”徐明朗如此想到,心中颇为自得。

    萧燕也彻底放下心来,既然这是大齐内部的权力之争,她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要不影响到草原局势即可。

    两人同饮一杯酒,弹冠相庆,而后徐明朗离去。

    萧燕招招手,帷幕后走出一人。

    “今夜我们的谈话,你也都听到了。

    “徐明朗虽然是我们的盟友,但也只是贪图我们的财物贿赂罢了,内心里依然瞧不起我们。我们要时刻掌握他的动向,防备意外,在他身边就不能没人。”

    萧燕示意赵玉洁落座,“你天生丽质,又心思玲珑,这些时日抓紧学些诗词、音律,过段时间,我会安排你一个掩饰身份,让你接近徐明朗。

    “若能被他纳为小妾,这就是你的造化。到时候,千万不要被他知道,你是我的人。”

    赵玉洁面无表情道:“他是当朝宰相,接近他这么容易?”

    萧燕嗤笑一声,用知己知彼的口吻道:“齐人士子,讲究的是诗词风流,白发红颜最是受他们追捧,达官显贵之间互赠小婢美妾这种事,更是被他们称为美谈。

    “这徐明朗出自文人门第,被侵染熏陶了几十年,何能例外?”

    赵玉洁点点头,不再多言。

    她知道这是体现她作用的时候,没有选择。

    虽然这要付出很多,牺牲很多,但她出生市井底层,打小就没了爹,自从母亲病死,便孑然一身,无人可依,只能靠自己。

    为了生存为了富贵为了力量,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自己主宰一切,不用看任何人脸色活人,不必顾忌被任何势力欺负,必须要时刻不停的奋斗“拼杀”,乃至无所不用其极,才有可能成事。

    些许代价,是必须要付出的,不值一晒。

    “宰相府邸,应该有权有势,财富无数,不比镇国公府差吧?”此时此刻,这是赵玉洁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很快,她嘴角浮现出一丝蛇信般的笑意。

    在镇国公府,她能利用的不过是赵宁这个少年人而已,如果真能到宰相府邸,获得宰相本人宠爱、信任,那她能得到的可就多了去了。

    ......

    镇国公府自然气派非凡,别的不说,仅是大门前插着的十三根大戟,就足以彰显赵氏的赫赫军功。

    赵宁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在赵七月的催促下进了门,拜见了赵玄极。得知皇帝同意在雁门关增兵,并加强对漠北的监控,赵宁很是欣慰。

    代州案子的处理结果,已经在朝会上公布。

    范式没有谋害赵氏,只是赵宁和范青林因为一个女子争风吃醋,爆发了私底下的冲突,范青林谋害赵宁,却被赵宁识破奸计,让赵七月给打死,事情也就过去。

    北胡大修行者出现在代州,是护卫偷偷溜出来到代州游玩的北胡公主,意外涉足赵氏与范式的争斗,被恰巧去雁门关巡视边防的赵玄极抓了。

    这是朝廷明发邸报上的内容,也是徐明朗这个宰相,跟赵玄极这个大都督府大都督,各自代表的文官集团跟将门勋贵之间,斗争、妥协最后形成的表面结果。

    “徐明朗那老匹夫,以为老夫不知道他在背后主使,文官集团谋害将门勋贵的计划也没败露,还因为保下了范式而保住了自己的权威,在朝堂上暗暗窃喜,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我们想要的。”

    赵玄极笑得开怀,看赵宁的目光满是欣赏,他修为高绝,精于兵法战阵,却不善于跟文官争斗,这回的计谋都是出自赵宁之手。

    “以徐明朗的份量,祖父给皇帝的密折,一定会被他看见,这份密折也本就是给他看的,目的是让他心惊,这就相当于商贾做买卖时的第一次叫价,给他一个他不能接受的价码,本就是让他还价。”

    赵宁脸上也有笑容。

    他接着道:“徐明朗反击越厉害越彻底,陛下就会越忌惮他这个权臣的权威,就会疑心多想一些。

    “而我们最终的目的,一方面是要保存范式,让他们明面上继续为徐明朗所用,暗地里却受我们控制;另一方面,释放北胡大修行者,让北胡以为大齐仍然对他们没有太多忌惮,方便孙儿后面的行动。”

    赵玄极点点头。

    他摸着下巴道:“徐明朗这老匹夫,仗着是陛下先生,得陛下信任,这些年作威作福,有些得意忘形了,却不知自己权势太重,陛下也不会乐意。”

    他忽然想到什么,转而面容肃然的问:“北胡在我们大齐,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多密探、眼线,对大齐勋贵的贿赂、渗透真就那么深?”

    赵宁叹息一声,“我也想这不是真的,可代州之事已经说明了一切。连范式这样的名门大族、徐明朗这个大齐宰相,都会跟他们联手——无论他们是什么目的,但只要相互勾结了,那就已经证明情况非常严重。”

    赵玄极面色肃杀,心情变得沉重。

    作为大齐军方第一人,他这个镇国公本身就有“镇国”的职责,现在北胡在大齐内部渗透得如此厉害,他必须要有所作为,“你有何打算?”

    “我们要对付北胡,首先得拔掉他们在大齐的势力,挖出他们的眼线,不能让他们对大齐内部动向始终了如指掌。”这是赵宁接下来要做的大事之一。

章二六 巡城都尉府

    赵玄极沉吟道:“这并不容易。准确的说,是非常难。北胡人的相貌,跟我们齐人差别不大,顶多就是略黑一些,看起来粗犷一些,这还不能成为辨别依据。

    “我们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把大齐境内的胡人都抓起来。如今我大齐万国来朝,各个通都大邑都有很多异族,南蛮北胡、东夷西狄的商贾、使者多不胜数。

    “况且这些胡人隐藏在暗处,还贿赂、收买、结交了很多达官显贵,有这些人的打掩护,行动就更难了。就算有陛下旨意,没有确切目标,我们也很难办。”

    赵宁当然知道这些情况,就如赵玄极所言,要做成这件事的确非常艰难。

    说到底,无论南蛮北胡,还是东夷西狄,现在都奉大齐为尊,跟大齐友好往来,并非什么敌对关系。

    代州之事虽然成功让皇帝注意到了北方,让雁门关增兵三万,并且让赵氏加倍监察草原,但北胡的战争阴谋还没有暴露,明面上的处置方案,让朝野对他们防备不足。

    这种时候,很难针对北胡在大齐的商贾、使节大肆搜捕。

    但赵宁重生而来,很多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他未尝不清楚,一些别人束手无策的事,他未必没有办法。虽然他也不是大大小小甚么事都知道,但总归有自己的突破口。

    他接下来要做的,也不只是挖出北胡细作势力那么简单,对跟北胡牵扯不清、为了获取利益与权力,可以无所顾忌的皇朝蛀虫,都会尝试顺势解决。

    这是一个很大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起点,是一个官职,赵宁对赵玄极道:“秋猎之后,孙儿会出仕,届时孙儿希望能够供职于巡城都尉府,还请祖父能够帮衬一二。”

    将门勋贵、文官门第的子弟,拥有贵族特权,享受家族蒙阴,十六岁便能出仕,只要有人举荐即可。

    巡城都尉府是军方衙门,职司燕平城治安管理,有纠察不法、打击奸邪的责任,主要是防备有人聚众闹事、阴谋造反,对朝廷不利。

    管理燕平城的京兆尹也有类似职责,只不过那是文官衙门,赵宁是将门子弟,不会去文官衙门任职。

    “巡城都尉府?虽然不是将职,但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确很方便。”

    赵玄极略有犹疑,将门勋贵的子弟,最理想的出仕之地是军营,成为领兵将校,像巡城都尉府这种管理地方治安的衙门,虽然也是军方势力,但地位就低了些。

    “既然我孙儿胸有丘壑,眼下形势又比较特殊,那就让你去巡城都尉府。”

    赵玄极拿定了主意,在明面上他当然不能举荐自家子侄出仕,但他乃是大都督府大都督,军方第一人,找几个人联名推荐赵宁,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你刚刚十六岁,依照寻常情况,出仕也只能授九品官职,就算有赵氏这块金字招牌和老夫从中帮衬,最多就是八品。”

    赵玄极摸着下巴,“巡城都尉府虽然不是显赫衙门,主事的都尉也是正五品官职,你进去之后如果只是个八品,地位就太低了,不能独当一面,做起事来不方便。

    “而要授你七品官职,非得有令众人信服的资本,和陛下亲自开口不可。”

    说到这,他正色道:“秋猎之期不远,这是你最好的机会,要把握住。”

    “祖父放心,孙儿自会加紧准备。”

    从赵玄极那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连三天,都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除了由夏荷照顾饮食起居,其他的人一概不见,对外号称代州之行心有所得,故而抓紧闭关修炼。

    三日后,赵宁打开房门,让夏荷用切磋修行的名头,去把赵七月请了过来。

    “听说你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既不见打坐修炼,也不见去练功房打磨武艺,在忙什么?”

    赵七月进了门,照例把自己丢在椅子上,两腿翘在扶手上半躺着,一番话说得虽然严肃郑重,脸上却没什么严厉之色。

    从代州回来后,她在赵宁面前虽然依旧充满大姐头的威严,但已经清楚赵宁改头换面了,并不需要她再像往常那样操心。

    赵宁在八仙桌另一面坐下,将早就准备好的《青云诀》推过去,“成就御气境的时候,我心有所悟,觉得《青云诀》在这道关隘上的运功窍门,并不完美,所以想跟你探讨一番。”

    “哦?”赵七月来了兴致,双腿一收在椅子上坐好。

    说是坐好,其实两条腿都盘在椅子上,没办法,太师椅不小,椅脚很高,她的腿又太短了,要是正襟危坐,两条腿就会悬空,那样的话无论怎么摆弄姿势,都会毫无长姐威仪。

    “凝炼真气,开辟气海,是成就御气境的门槛,也是关键。《青云诀》在凝炼真气方面虽然没问题,但在运转小周天,让其不断壮大,再汇聚成气海时,却显得太慢了些......”

    赵宁指着《青云诀》上的运功法诀,跟赵七月仔细说了起来,话到精辟处,后者听得若有所思。

    修炼功法分为两种,一种是提升境界的根本之法,一种是《镜水步》这种战斗功法,现如今赵氏的《青云诀》,经过了五百年前那位天人境先祖的修改,比起初已经高明了很多。

    然而功法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需要不断完善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就像国家律法、诗词歌赋一样,会越来越高明,后人有前人的智慧结晶作为基石,就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更远。

    半个时辰后,赵七月面容凝重道:“你说的不错,这里的确应该照你说的修改,那样的话修炼速度会提升很多。”

    她本身是元神境中期,对如何凝炼真气开辟气海,可谓是知之甚深,经过一番琢磨之后,就知道赵宁的想法是对的。

    作为赵氏年轻一代中修为最高的存在,二十岁不到就是元神境中期,赵七月的天赋毋庸置疑,她很快就举一反三,“照你这个思路来看,这后面的运功法门,都要做相应改变......那御气境修行者的修炼速度,都会提升不少......”

    她忽然想到什么,沉吟下来。

    好半响,赵七月眼前一亮,“岂止是凝炼真气开辟气海的法门可以改进,在成就元神境时,锤炼元神的方法,同样有可以借鉴的地方!你等等......”

    赵七月从椅子上跳下,来到里间的书案前,取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奋笔疾书,间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又不断修改之前的图画、文字。

    如是一个时辰过去,赵七月坐在椅子上,自顾自陷入了沉思。赵宁的话给了她灵感,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有诸多问题需要解决,现在有个关节她始终想不通。

    赵宁凑到近前看了看,心里满意地寻思:“能这么快就解决多个问题,只剩下最后一道难关,老姐还真是聪慧。不过这最后一道难关,可不容易攻破,我前世耗费了大半年时间才想通......看来需要提点她一下。”

    《青云诀》是赵氏的修炼根本,赵宁要提升赵氏修行者实力,首先就要将自己改良过的功法,通过赵七月来告诉整个家族。

    他毕竟还只是御气境初期,自己做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眼下赵氏数百修行者里面,王极境只有赵玄极一人,也是大齐两个王极境中期之一。除此之外,大齐的王极境修行者,一双手就数得过来。

    每有一个王极境陨落,或是一个新的王极境诞生,都是震动皇朝的大事。

    元神境高手赵氏有不少,多达三十余人,这是赵氏的根本力量,也将是战场上决定战争胜负的主力。其它将门勋贵,没有哪一家的元神境高手,超过了三十人的。

    御气境两百多人,这是赵氏的基石,遍布赵氏的各种产业,也有不少在军中历练。里面的出类拔萃者,日后会进入到元神境序列,或者成为一营主将,或者主持一方商事。

    前世北胡进攻雁门关时有百万大军,且不说他们那位雄才大略的君王,王极境修行者就有近二十人,是整个大齐皇朝的近两倍!

    这样强大的力量,雁门关能守住才是有鬼了。

    赵宁前世的修为虽然只到元神境后期,但那一是因为修行根基大损,二是因为时间不多、修炼资源不够,并非他眼光见识有什么问题。

    他亲手改善的《青云诀》,已经涉及了冲击王极境这个层次。

    这回重生而来,赵宁的第一个大目标,就是增强赵氏的修行者实力,让赵氏拥有更多高手。

    那样的话,配合帝室、将门勋贵中的其它王极境,才有可能守住雁门关,不让北胡大举杀入大齐境内,让大齐有全面应战的机会。

    而不是跟前世一样,被北胡第一波攻势就攻入关内,给彻底打懵了圈。

    赵宁假装懵懵懂懂,指着赵七月的图画与文字,给出自己的修炼建议,在说了几个错误答案后,往正确窍门的方向上点了点,说了万法自然、天人合一这八个字。

    赵七月还是很有耐心的,“这样也不行,你只有御气境初期,还无法理解元神境是怎么回事。元神境的核心在于培养、锤炼自己的‘元神’,对敌时能够不依靠任何外在手段,将真气化虚为实.......”

    说着说着,她忽然沉默下来。

    忽的,她眸中精芒四射,“等等.......你说的没错,元神境的根本虽然是‘元神’——就如我的‘猛虎元神’,但修炼的根本大道,还是万法自然、天人合一,参透天地奥义,最终成就天人境。

    “既然如此,元神境的修炼,就不该只是锤炼真气,单方面用真气增强‘元神’威力,更应该跟自己的‘元神’融合为一,互相裨益,领悟天地法则......”

    说到这,赵七月一把抓起自己的图纸,让赵宁稍安勿躁,自己冲出了房门,去找赵玄极,印证自己的推测去了。

章二七 兄弟仨 上

    赵宁知道赵七月已经领悟到了正轨,再跟赵玄极一探讨,必然能够得到正确的法门,也就没有跟着。

    只要赵七月跟赵玄极多商议一阵,以赵玄极的境界、造诣,不难将《青云诀》完整梳理一遍,再总结出冲击王极境的更好法门。

    灵感这个东西,没有的时候,看什么都是迷雾重重,一旦灵感有了,很容易便能拨云见日。赵宁现在就是给了他们这个灵感。

    在书案前坐下来,赵宁想了想,提笔开始书写自己修炼《镜水步》的心得。赵氏的核心功法就是《青云诀》跟《镜水步》,修炼就跟练军一样,兵马贵精不在多。

    赵氏的修行者,只要境界提升上去了,再有《镜水步》增强实战能力,在对敌时就能更好的克敌制胜。

    在改进《青云诀》的时候,赵宁因为境界的关系,只能对赵七月旁敲侧击,但在《镜水步》上,他就能畅所欲言。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他的《镜水步》已经修炼到大成,不必遮遮掩掩。

    这一日,赵七月再也没有回来找赵宁。

    直到次日,赵宁用完早饭准备修炼时,赵七月跟赵玄极联袂而至,看他俩双目充血却神采奕奕的样子,赵宁就知道他们昨夜必然是通宵研究功法,而且已经有成果了。

    “《青云诀》是我赵氏修行者的根本,经过先祖们的不懈努力,《青云诀》已经是大齐顶尖功法,我赵氏能从州县家族,成为大齐第一勋贵,《青云诀》乃是砖石。”

    精神头很好的赵玄极进门落座,笑着让赵宁和赵七月也坐下,将完善好的功法递给赵宁看,“却没想到,《青云诀》到了今日,还有可以完善的地方,老夫能够为赵氏根基出这样一份力,足以在列祖列宗面前挺直腰板了!”

    赵宁仔细阅览了新的《青云诀》。

    跟他昨日所料差不多,《青云诀》已经达到了他心目中的完美水准。

    “如此一来,不出十年,我赵氏就会多出几位王极境,元神境的修行者更是会成倍增长,这是我赵氏要踏足巅峰的征兆啊!”

    赵玄极很开心很得意,看赵宁和赵七月的目光,满是慈祥、宠溺与赞许,“赵氏能有你俩这样的修行奇才,还是老夫的孙儿,真是家门大幸,哈哈哈......”

    赵宁谦虚两句,跟赵七月一起说,这都是赵玄极的功劳。

    在内心里,赵宁知道,赵氏要在三五年内,拥有好几个王极境修行者,仅凭《青云诀》是不够的,还需要海量修炼资源。而这个资源量,以赵氏目前的能力还达不到。

    这就需要赵氏拥有更多财富,这也是赵宁之后要做的另一件大事。

    但从根本上说,赵宁并没有赵玄极那么开心、骄傲。

    因为他知道,在漠北,有一位千年都不会出一个的天纵之才,他手中的修炼功法,让原本没有王极境、濒临灭亡的一个小部族,在短短十几年内,产生了十多名王极境!

    在那个草原王之前,胡人从来没有灭亡过中原皇朝,更不曾坐拥九州江山,是对方开启了这一先河,攻灭了大齐,让天元部族成为了天下唯一的主人!

    要击败这样一个对手,赵宁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尤其是面对如今内患严重的大齐,可谓是任用而道远。

    不过赵宁并不太着急,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他有前世经验,接下来制定出完备的行动计划,往后只需要稳步施行即可。

    大齐现在是太平盛世,国势已经蓄积了一百多年,只要能汇聚皇朝国力,要战胜刚刚兴起的北胡,也没有那么不可实现。

    ......

    福宁坊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坊,虽然不如青楼聚集的平康坊那么繁华,却也有自己的特色:茶楼与说书人特别多。

    在这里可以听到任何你想听到的传奇故事,无论是沙场名将的征战杀伐,还是花前月下的郎才女貌,各种或激动人心或温婉缠绵的故事,能让你听上一个月也听不完。

    在诸多茶楼中,一品楼是很有名气的一个,不仅因为这里的说书老头仙风道骨,讲故事抑扬顿挫扣人心弦,还因为这里的茶师,都是年轻貌美、气质脱俗的俏佳人。

    随便拧出一个,都能跟平康坊青楼里的清倌儿们相媲美。

    而在二十多个出色茶师中,尤其以二八年华的苏叶青,以其无与伦比的茶道、端庄文静的气质,最受客人们追捧,寻常难得一见。

    普通客人若是有幸饮上一口她煮的茶,回去之后必然要跟亲朋好友们吹嘘三天,以为殊荣。

    此时,二楼雅座里,苏叶青屈膝跪坐,正在煮茶,面前一位身材肥硕塞野猪的年轻公子,虽身着宽松长衫,依然遮挡不住手臂、胸前隆起如小山的肌肉。

    他摆出一副认真听书的模样正襟危坐,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瞥苏叶青几眼,对方明显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事重重,这让他有些疑惑。

    前几回自个儿来这里听书时,苏叶青都是殷勤得很,脸上出水芙蓉般的微笑就没断过,这些时日是怎么回事?

    在对方将茶碗推过来的时候,壮硕公子终于是忍不住,品了口茗,咳嗽两声,瓮声瓮气的关切询问:“苏姑娘有心事?”

    苏叶青踌躇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壮硕公子:“魏公子跟赵公子可是好友?”

    体壮如牛的魏公子,闻言扰扰头:“苏姑娘说的,是之前跟我同来的那个赵公子?”

    “正是。”

    “我们两家是世交。”

    “魏公子可知,赵公子今日为何没来?”

    魏无羡神色一僵,呆呆道:“他刚从代州回来,这几日在闭关。”

    “那等赵公子出关之后,魏公子可否带他一起来?”

    魏无羡只觉得耳中有公鸡在打鸣,心里难受得厉害,好半响,才讷讷道:“他不喜欢听书。”

    “也不喜欢饮茶?”苏叶青连忙追问,略微睁大的眼里满是紧张,明显不想听到否定的答案,就好像那个答案会让她失去最好的希望。

    “其实,也不喜欢。”魏无羡很想说,我那兄弟只喜欢喝酒,上回过来完全是因为在燕来楼喝高了,到这里来借茶醒酒的。

    苏叶青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咬了咬嘴唇,好半响,才低着头道:“那他喜欢什么?我......可以慢慢学。”

    学什么,酿酒么?那可不是俏佳人该干的事。魏无羡觉得自己嘴里苦涩得厉害,鬼使神差的就说出了心里话:“我其实也不喜欢饮茶......更不喜欢听书!”

    苏叶青吃惊的抬起头:“那你这些时日,天天来这茶楼,所为何事?”

    面对少女亮晶晶的眸子,涨红了脸的魏无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还不明显吗?这头肥猪是看上苏姑娘你了!”

    一道锋利的声音在近旁响起,走来的是一个锦衣玉带,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手里握着折扇,神态悠然,一副对甚么都了如指掌的模样。

    若不是他的身材太过消瘦,脸上颧骨突出得厉害,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这副卖相怎么都当得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评价。

    听到对方的话,魏无羡的屁股就像是被锥子捅了一样,从座位上一惊而起,肥壮的身体敏捷如猿猴,一下子就越过小案跳到了年轻公子面前,蒲扇一样大的手闪电般伸出来,二话不说就去捂对方的嘴。

    “苏姑娘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魏无羡回头惊慌的向苏叶青辩解,见对方满脸茫然,杂乱的心绪瞬间镇定,义正言辞道:“我是喜欢姑娘你的茶艺,这才培养出了品茶的爱好!”

    消瘦的公子一把拍掉魏无羡的手,厌恶道:“别拿你的猪手碰我!”

    苏叶青往消瘦公子身后看了看。

    那几回,他们就是三个人一起过来的。

    但这次,消瘦公子身后空空如也。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苏叶青眼中期待的光芒被失望替代。勉强向消瘦公子笑了笑,道一声“陈公子请坐”,自己就迈着小碎步很快地离开了雅座。

    苏叶青走了,魏无羡也就懒得理会陈安之,回到雅座上躺下唉声叹气。

    “想你也是堂堂潞国公家的世子,将门勋贵里有名的后起之秀,看上了一个市井丫头,给些钱弄回去便是。再不济,备上厚礼,抬回家做个小妾总可以,犯得着把自己搞的像个深闺怨妇一般?”

    陈安之把折扇摇得呼呼作响,给自己倒了茶,一连饮了三碗,这才平息心中的不忿、鄙夷之气。

    “这样不成的!”魏无羡躺着呻吟。

    “他们难道还敢拒绝不成?好,兄弟我今日就为你踏平这座茶楼,怎么也得让你报得美人归!”陈安之说完就站起身,腰间的软剑已经要抽出来。

    魏无羡连忙扑过来将他拉住,前者深知自己兄弟的暴力性情,若是自己不立刻阻拦,对方还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来。

    好不容易将对方拖回座位,魏无羡懊恼道:“你好歹也是士人门第家的年轻俊彦,怎么就这么尊崇武力,遇到点事就知道打打杀杀来解决,能不能坐下来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有什么好计议的,这些年我们兄弟三人横行燕平,虽然称不上无恶不作,却也隔三差五就要跟人斗殴一番。

    “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年轻后辈,有几个没被我们丢进臭水沟过?咱们的名声早就臭了大街了,这会儿你却装起斯文来?”

    陈安之又开始把折扇摇得虎虎生风,他心中确实着急,但却不是纨绔心性发作,而是另有隐情。

章二八 兄弟仨 下

    陈安之又开始把折扇摇得虎虎生风,他心中确实着急,但却不是纨绔心性发作,而是另有隐情。

    魏无羡这家伙,因为卖相差、武艺弱,还特别肥胖,没有一身肌肉,从来都不自信,尤其是在漂亮女子面前,向来是面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今他都已经十六岁了,青楼上过不知多少次,却偏偏还是个雏儿。

    作为自小就厮混在一起的兄弟,陈安之很是为魏无羡担忧,生怕他因为心理问题再闹出什么生理问题,要是一辈子不举,那可就贻害了终生。

    这回魏无羡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姑娘,还能跟对方较为正常的交流,陈安之打心眼里为他高兴,所以即便自己也不喜欢听书饮茶,却每回都陪他到这里来。

    孰料这小小茶楼的小小茶师,竟然不买潞国公世子的面子,眼看着兄弟的一生幸福就要断送,陈安之哪里还坐得住?

    加上他本就性情火爆,崇尚用拳头解决问题,想问题简单直接,故而现在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将这茶楼拆了,让苏叶青见识一下魏无羡将门虎子的威风与厉害,到那时还能不乖乖听话?

    对一个市井丫头来说,能做未来潞国公的小妾,怎么都是大赚特赚的。

    魏无羡见陈安之火急火燎的,折扇都快被摇坏了,知晓自己兄弟性情的他,当然明白对方是在为自己着想,心里暖烘烘的,也就不再惺惺作态。

    “拆茶楼是不成的,就算事后我们给几倍赔偿,那也不行。我们兄弟三人,虽然被人叫作燕平三害,但却从来没自掉身价的,无缘无故去欺负平民百姓。”

    魏无羡很清楚,陈安之想问题向来都很简单,比将门还将门,但这不是做事情的正确方式。

    魏无羡年少肥胖,起初表现出的修行天赋也一般,常常被同龄勋贵子世家子取笑,在跟赵宁、陈安之混在一起前,也没人跟他做朋友,长时间的独处与缺乏关爱,让他变得特别敏感,心思也被养得很阴沉,自然不是什么善茬。

    现在既然陈安之要帮他,自己当然没有退缩的余地,他心思玲珑,想了想便心生一计。

    他凑近陈安之,阴测测的低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然后再叫人暗中纵火,一把烧了这茶楼,那时必然人群惊慌,狼奔豕突。

    “在危急时刻,我挺身而出,救下苏姑娘,有了这英雄救美的壮举,日后再帮着重建茶楼,她必然对我改变印象,到了那时......嘿嘿嘿......”

    看魏无羡笑得阴险,陈安之怔了怔,嘴巴也渐渐张大,连折扇都忘了摇,好半响才道:“你小子这么卑鄙无耻,潞国公知道嘛?”

    他自个儿是文士门第出身,却向往沙场铁血,对勾心斗角这一套没什么涉猎,这些年三人混在一起,各种阴人的馊主意都是魏无羡出的。

    要不是早就习惯对方的做派,此刻陈安之一定会扭头就走。

    魏无羡坐回自己的位子,端起茶碗送到嘴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酒,厌烦的丢到一边,撇撇嘴道:“只要能够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陈安之竖起大拇指,赞扬的话说得严肃认真:“就你这副阴险小人的嘴脸,如果你不是我兄弟,我肯定会一剑捅死你!”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声音敞亮,畅快非常。

    魏无羡的郁闷,陈安之的愤懑,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走,喝酒去,这茶水一点儿味道都没有,进了嘴里淡不拉叽的,不痛快!”魏无羡率先起身。

    “正合我意!”陈安之啪的一声收了折扇,眼珠子一转问道:“这茶楼你不烧了?苏姑娘你不想抱回家了?”

    “晦气!说这些作甚,大爷我现在想喝酒,最好是咱们哥仨一醉方休!哪还顾得上甚么美色?”

    魏无羡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宁哥儿回来也有几天了,这回就算他还在闭关,咱们也得把他拖出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少了一个兄弟算怎么回事?不美,不美!”

    “是极是极,咱们这就去,今天非得把他灌趴下不可!”

    “听说他在代州跟范家的人起了冲突,还杀了一个范家的年轻子弟,这事得好好问问!”

    “岂止是范家的人,还有北胡大修行者出现,这件事现在传得满城风雨,却没几个人知道详细内情,正好让宁哥儿说说。”

    两人勾肩搭背的出了茶楼大门,笑声被二楼的苏叶青听见,不由得奇怪的看了看两个放浪形骸的背影。她搞不懂这两个男人何事如此高兴,好像娶媳妇儿一样。

    人生有那么多值得这般开怀的事吗?自己可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哪怕是得到了心仪已久的首饰,都不曾如此放声大笑。苏叶青轻叹一声。

    ......

    赵宁放下手中的紫毫笔,看了一眼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再三确认、记忆后,点燃了烛台,将宣纸卷起,放在烛火上烧掉,眼看着它们化成灰烬,长舒一口气。

    那是他制定的往后行动计划,写了足足一日夜,虽然尽量精简,只突出重点,也超过了三万字。这份计划涉及太多前世记忆,写完了记下来后,就必须要烧掉。

    来到门口,伸了个大大的拦腰,夕阳的金色余晖洒在身上,赵宁感觉到了舒适惬意。

    时至今日,自己该忙了总算差不多忙完,《青云诀》改进版与《镜水步》修炼心得,如今在赵氏子弟手里已经是人手一份,相信不用三五个月,就会看到明显效果。

    自己的行动计划也详细制定出来,往后就只需要等着地下室建造完成,和秋猎开始了。

    得了空闲,感觉心头和肩头同时大松的赵宁,第一时间便想起了自己的狐朋狗友。

    这几日听夏荷说,魏无羡和陈安之都派了人来,约自己出去相聚,先前自己忙于正事,只能说自己在闭关。这下事情忙完,也是时候该跟自己的兄弟们出去放松一番了。

    赵宁正如此想着,就有两人从月亮门外大呼小叫的走了进来,一胖一瘦。

    胖的身材像是不倒翁,就是格外高大雄壮些,走起路来虎步龙行,脚下生风,正嚷嚷着要赵宁做东请喝酒。

    看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任谁都会怀疑,如果他的要求得不到满足,自家房子就有被拆掉的危险。

    瘦的卖相就要好很多,着青衫持折扇,面带令人亲切的和煦微笑,脚下四平八稳,走得不急不缓,显得文质彬彬,让人大生好感。

    来的自然就是魏无羡与陈安之。

    赵宁笑着迎上去,跟他们插科打诨两句,肩膀挨了陈安之看似轻飘飘,实则势大力沉的一拳,不肯吃亏的赵宁,反手就给了对方胸膛一记虎爪。

    只可惜陈安之瘦骨嶙峋,他这一爪除了骨头,注定甚么都抓不到。

    还没等他收手呢,魏无羡小山般的身体就横移了过来,粗壮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嘿嘿低笑着把他拖出月门。

    几个人一路笑骂着,没个正形的从角门出了镇国公府,浩浩荡荡杀向了青楼聚集地:平康坊。

    作为京城里最富盛名的青楼,燕来楼由两座三层雕梁画栋的阁楼组成,中间以飞拱相连,乃是平康坊里著名的盛景。每到日暮降临,这里便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

    赵宁、魏无羡、陈安之三兄弟,是燕来楼的常客,刚一进门,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子,便摇曳着水蛇腰迎了过来,笑容让她的脸都成了一朵盛开的喇叭花。

    “哎哟哟,赵公子、魏公子、陈公子,您三位可是有一阵没来了,让老婆子想念得紧哪,今儿早上听见喜鹊吱吱叫唤个不停,老婆子就知道必有贵客登门......”

    身为青楼迎来送往的第一号头面人物,老鸨子的卖相自然不会差了,要是大象腿水桶腰满脸肥肉,只怕是进了门的客人也会被吓跑,哪还容得她招呼亲近。

    这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老鸨子,年轻时候可是燕来楼第二号清倌儿,才艺之名传遍燕平城,风月场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为何是第二号清倌儿做了老鸨子,而不是第一号,据说是因为第一号清倌儿当时备受追捧、红得太厉害,养成了清高自傲的性子,认不清形势,开罪了某位权势非凡的国公。

    结果,让人给打残了脸,悲愤之下跳井自杀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个老婆子想念我有什么用,嫩牛岂有吃老草的道理,快叫绿袖姑娘出来,本公子可是想她了。”

    陈安之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俊彦,虽然崇尚暴力,但到了青楼这种风花雪月,流传着诸多才子佳人传说的地方,怎么都有如鱼得水之感。

    说完话,陈安之拿折扇指了指赵宁,意思是今晚对方做东,要讨赏找他去,自己则迈步上楼。

    赵宁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明晃晃的大珍珠,随意丢给了老鸨子,后者顺手一抄,那在灯光下倍显耀眼的珍珠,就不知去了何处,她那张本就笑得灿烂的脸,也变得更加妩媚多情。

    “公子们快请,绿袖姑娘今天早早的就梳妆打扮好了,一直在闺房呆着没出来呢,只怕是也知道诸位公子要来,专门等着哩......”

章二九 燕来楼上初相见 上

    老鸨子说着漂亮话,还不忘偷偷打量魏无羡两眼。

    到了她这种年纪,最喜欢的可不是什么诗词风流的文弱书生,而是魏无羡这种肌肉发达、浑身阳刚气的真汉子,也知道这种汉子的好处。

    她虽说有着鸨子身份,却也不是一定不接客的。

    魏无羡却是目不斜视,任由老鸨子如何暗送秋波,权当作没看见。

    其实他并不喜欢到青楼来,花丛中的莺莺燕燕对旁人来说,是个惬意舒坦的去处,对他这个跟寻常女子对视一眼,都会脸红的低下头的家伙来说,到这里来完全就是自讨苦吃。

    奈何年轻人寻花问柳乃是风尚,他若是不来,免不得要被赵宁跟魏无羡调侃两句,是不是小兄弟不行、是不是不是男人、是不是有龙阳之好之类的诛心之言。

    事关大丈夫的尊严问题,魏无羡没有退缩余地,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好在燕来楼不光有美姬,还有美酒美食,而且滋味都非常不错,这好歹可以抚慰一下魏无羡弱小的心灵。

    进了雅间,三人各自落座,因为今日做东的是赵宁,便由他坐了主位,魏无羡跟陈安之分作两班的食案后。

    “我们三兄弟都是饿着肚子来的,酒菜照惯例挑好的上,别少了肉食,瓜果也要一些。”赵宁瞧了落座的魏无羡一眼,大声对老鸨子吩咐。

    “赵公子放心,酒菜瓜果这些东西,路上老婆子就安排过了。”

    老鸨子很熟悉赵宁等人的风格,虽说来青楼的客人们,也不乏要酒菜吃食的,但每回来都要胡吃海塞的却少之又少,青楼又不是饭馆。

    说这话的时候,老鸨子又偷偷瞅了魏无羡一眼,见对方还是不搭理自己,眼神就变得颇为幽怨。

    很快,酒菜上了桌,姐儿们也都进了雅间。

    陈安之左拥右抱,一个给他喂菜一个给他喂酒,自个儿则忙着上下其手,不时引得对方娇嗔惊呼,他自己则哈哈大笑,看着很是风流。

    与之相比,魏无羡就本份多了,只管埋头大吃,两个姿色不俗的小姑娘,只有给他布菜的份,二人合力都还赶不上他吃饭的速度,有时候还需要魏无羡自己夹菜。

    燕来楼的头号招牌绿袖姑娘,则在厅中抚琴,动作轻柔似水,神色专注陶醉,琴声悠扬婉转,一曲罢了余音绕梁。

    赵宁放下碗筷,斜靠在扶背上,任由一名歌姬捶腿,另一名歌姬揉肩,既不像陈安之那样深陷其中,也不像魏无羡那般拘束羞赧,不时举起酒杯遥敬两人。

    “宁哥儿,你这回在代州究竟碰到了甚么事?可别用邸报上的说辞来敷衍我,北胡王极境修行者出现在边境重镇,要说只是护卫北胡公主游玩,那可就是贻笑大方了。”

    率先开始有深度话题的是魏无羡,“北境那么多城池他们不去,却偏偏去距离重兵把守的雁门关不远的代州城,要说对赵氏没有半点儿心思,陈安之可能信,我反正是不信的。”

    正在跟美人嬉笑的陈安之,听见魏无羡在鄙薄自己的智商,顿时恼羞成怒,拍着桌子大声警告对方:“魏胖子你说啥,是不是皮痒了要跟我练练?”

    在座都是拜把子的兄弟,赵宁当然不会藏着掖着,便将内情跟他们都说了。

    当然在叙事方法上有所改变,没有暴露自己重生的蛛丝马迹,只说自己察觉到赵玉洁有问题,故而早有防范,却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如此说来,这事儿可能是徐相在高处指使,勾结胡人有意算计赵氏修行者?这件事不简单!这标志着,大齐文武之争已经到了没有底线、不择手段的地步了。”

    魏无羡摸着两层下巴,眼神阴晴不定,“这些文官为了收拢兵权,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今天他们会这样对付你们赵氏,明天说不定就轮到我魏氏头上了。”

    说到这,他瞥了陈安之一眼。

    陈安之恼火的瞪向魏无羡,“你看我做甚么?我陈家可是清白世家,上辅君王下安黎庶,族中官员都是社稷之臣,绝对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魏无羡摇摇头,瓮声瓮气道:“我只是觉得,朝堂上的文武之争,已经不受控制了。双方一旦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只怕大家都会被卷进去,届时身不由己,兄弟反目。”

    “这绝对不可能!”

    陈安之霍然起身,大袖一挥,神色决然,“无论来日朝堂风云如何,我陈安之绝对不会背叛兄弟,向兄弟下手!”

    魏无羡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说着他看向赵宁,“不如今日我们就焚香立誓,愿兄弟永不相负,宁哥儿以为如何?”

    赵宁也站起身,“正合我意。”

    他看懂了魏无羡的眼神。

    这家伙在害怕。

    这个很多时候性情阴鸷、心思敏感的胖子,除了面前的两位兄弟和父母,其实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缺乏足够信任,对世事炎凉看得也颇为透彻。

    他害怕大势来临的时候,如洪水猛兽,根本不给人选择的机会,所以眼下才想用焚香立誓这种方法,来保证兄弟之间的情谊。

    陈安之自然没有二话,兄弟们跟别的纨绔起冲突时,他都是撸袖子第一个冲出去跟人家撕斗的,这种事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三人向老鸨子要了物件,郑重盟誓过后,各自都很开怀,遂举杯畅饮。三张食案拼到了一起,好几壶美酒下肚,很快就搞得杯盘狼藉,打翻的饭菜比入口得多。

    兴头上来之后,陈安之这个门第俊彦,免不得舞文弄墨指点江山,畅谈自己想要沙场建功,效仿先人百骑破万敌,重现封狼居胥等光辉战绩的理想。

    魏无羡则把自己鼓囊囊的胸膛拍得砰砰作响,说自己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将给将门找麻烦的文官门第一一剪除,做大齐第一权臣。

    总而言之,大丈夫此生,非出将入相不可,不如此,便辜负了好男儿八尺之躯。

    几人高谈阔论,意气风发,不时吟两句诗,唱两句词,年轻俊彦的豪情热血逐渐展现。在陈安之拔出佩剑,弹剑作歌之后,绿袖姑娘的双目就亮晶晶的。

    她指下悠扬婉转的琴声,也逐渐有了风雷之音,配合着陈安之弹剑的节奏。看她痴迷其中的样子,好似已经迫不及待要以身相许,来一段美人配英雄的佳话。

    赵宁心中滋味别有不同。两世为人,如今再看着魏无羡跟陈安之的少年意气,便不由自主多了很多珍惜的心思。

    起初魏无羡的歌声还在节奏上,渐渐地就变成了鬼哭狼嚎,陈安之弹剑的韵律被打断,便找机会踹了魏无羡一脚,让他赶紧闭嘴,不要大煞风景。

    魏无羡哪里肯吃亏,扑过去就要抢对方的佩剑,嚷嚷着要自己来一曲,让陈安之见识见识他的本事,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音律。

    陈安之当然不给,两人你来我往倒腾半响,不知是谁先丢了一个甜瓜砸在了对方脸上,旋即屋中便开始飞碟走碗,哗啦啦的响成一片。

    中间夹杂着陈安之的低声喝骂,魏无羡的放声大笑,哪里还有半点儿美感。绿袖哀叹一声,很幽怨的瞅了几个又闹成一团的富贵公子,只得起身离开。

    她带着美姬出门前,几颗价值不菲的珠子,从“腥风血雨”中飞出,准确落在了她们怀里,清倌儿们连忙接住,笑容满面的躬身致谢了才离开。

    几个精力充沛又饮酒过度的年轻人,闹腾了半响停下来,屋中已经看不成,各自的衣衫上都花花绿绿的一片,魏无羡躺在那里犹自喋喋不休,埋怨陈安之不给他表现自我的机会。

    陈安之见他还在嘴硬,便爬着要去再拾掇他一番,好歹被赵宁拦住,从地上捡起几个酒壶,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这两个混账便忘了自己要干甚么,坐起一起豪迈痛饮,大声叫着好酒。

    以往每到这时候,三人休憩一番,就会把美姬叫回来,伺候他们去沐浴更衣。

    至于之后是回来继续听歌看舞、饮酒胡侃,还是抱着温香软玉同榻而眠,就要看心情了——当然,魏无羡就算睡在青楼,多半时候也只会抱着酒壶而不是美姬。

    但今日不同,还没等陈安之扯开嗓子喊老鸨,就有人撞进了雅间。

    门口的书画屏风轰然倒塌,被翻倒的人压在身下面目全非。

    赵宁等人同时放下酒壶,向门口看去。

    那个撞倒屏风滚在地上的青年着文士长衫,束发的巾帻已经不知去向,头发披散下来,鼻青脸肿的模样颇为狼狈。

    不等他捂着肚子爬起,门外就冲进了两名打手,对着他拳脚相加,嘭嘭声不绝于耳,下手不可谓不重。文士不反抗也不叫唤,只是抱着头蜷缩着身子。

    很快,门外又冲进来一名头戴官样圆头巾子,面容清秀的青年文士,拼命想要阻拦那些打手,却被对方粗暴的推到一边。

    清秀文士并不放弃,一面阻拦打手,一面回头请进门的人高抬贵手。

    赵宁等人一眼就看出来,两名文士都有御气境修为,而那两名打手都只是锻体境,如果想要暴力反抗,绝对不会很难。但看他们的样子,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章三十 燕来楼上初相见 中

    第三波进门的,是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

    为首者腰系缀满宝石的玉带、脚踩鹿皮**靴,面色倨傲,看谁都是俯视的目光,好似自己就是人间太岁神,此刻满面怒容,拿折扇指着被围殴的狼狈文士。

    “混账东西,卑贱的庶民,中了进士有了官身,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敢在本公子面前拿捏姿态,不识抬举,给我往死里打!”

    话说完,瞥见赵宁等人,倨傲公子微微一怔,旋即面色便阴沉下来,好似瞧见了生死仇敌,扫了一眼屋中杯盘狼藉的乱象,顿时嘴角一扬充满讥讽。

    他轻蔑道:“又是你们这三只阿猫阿狗。燕平城这么大,没别的地儿给你们捡垃圾了吗?本公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要被你们脏了眼,真是晦气!”

    他身后站着一个矮个子纨绔,看到赵宁就像见了猴子,指着对方用夸张的语气道:“赵公子,别来无恙啊?听说你最爱的女人,抛弃了你这个堂堂赵氏家主继承人,就为跟范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私奔?

    “哈哈哈,你是不是不能满足她?是不是小兄弟不行?不然这事还真没法解释啊!”

    赵宁闻言,眼中寒芒一闪。

    率先开口的家伙名叫徐知远,是当朝宰相徐明朗的嫡子,也是门第俊彦里面的头面人物,矮个子是参知政事刘牧之的嫡子,名叫刘新诚。

    他们跟将门子弟向来不和睦,双方在燕平街头没少争风吃醋、群起斗殴。

    尤其赵宁、魏无羡、陈安之三兄弟,乃是纨绔圈子里出了名的狠人,这两年来打遍四方罕逢敌手,却跟徐知远、刘新诚等人势均力敌。

    随着朝堂上文武之争愈演愈烈,这股风潮也蔓延到了纨绔群体,所以双方每回碰面,彼此都不会有好脸色,互相谁看谁都不顺眼,没少起冲突。

    “听说赵公子被那对痴情男女当街刺杀,差些一命呜呼,这可真是奇闻怪谈呐!赵公子啊赵公子,没了心爱的女人,只能来青楼寻欢了?你还真是可怜......”

    徐知远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刚起,就看到一个酒壶呼的一下飞了过来,连忙拿扇子将酒壶拨开,却被洒出的酒水泼了一脸,不等他发怒,陈安之偌大的拳头已经到了他鼻前!

    “直娘贼,敢在你陈祖父面前满嘴喷粪,今日我就替你爹好生管教你!”

    陈安之火爆性子上来,哪里会容得了徐知远大呼小叫,一拳砸在对方鼻梁上,给对方的鼻血轰了出来。

    “陈安之你个混蛋,究竟是勋贵的狗还是门第的人?”

    徐知远被酒水撒进了眼睛,疏于防备,让陈安之奔袭得手,只能捂着飙血的鼻子后退,酸疼让他的眼泪都要流出来,气得跳脚大骂,招呼身后的人一起上。

    “乖孙子,我是你祖父!”陈安之欺身而进。

    眼看陈安之又一次率先动手了,赵宁和魏无羡自然不会坐着,一起从食案后蹦了出来加入战团。

    他俩之所以会跟陈安之这个文人门第家的俊彦,混在一起,起初就是看中了对方一言不合就挥拳揍人的狠劲,而且战斗风格强悍,比将门虎子还要将门虎子,很对自身胃口。

    赵宁拖着食案,冲出两步,轮圆了狠狠砸向刘新诚的额头。

    刘新诚也是御气境初期,之前跟赵宁没少交手,双方实力在伯仲之间,这下也是主动冲过来,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跟赵宁斗个不相上下,孰料刚一动身,施展“镜水步”的赵宁身形一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人就到了面前。

    刘新诚大惊,怎么都没想到赵宁会这么快,但他也不是棒槌,哪里会用脑袋接食案,连忙低头矮身弓背。

    躲得了脑袋躲不了身子,赵宁手中的食案,在他脊背上嘭的一声四分五裂,刘新诚闷哼一声,重重扑倒在地。

    不等他爬起,又被魏无羡一屁股坐在背上,这下他肋骨都断了两根,疼痛难当,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一时再也爬不起来。

    大家修为实力都差不多,没一个超过御气境初期的,在不动用符兵的情况下,也不怕把房子拆了。

    陈安之最先出动,虽然给了徐知远鼻梁结实一拳,但随后就被两个公子哥围攻,再也没能摸到徐知远一下。

    陈安之身上很快就挨了不少拳脚,但他根本就不做防御,别人给他一拳,他已经会还人家一脚,肚子上被人给了一肘,他就会揪住对方的耳朵,拿额头去撞人家的鼻子。

    打得非常血腥,虽然吃亏不少,但胜在气势凶猛。

    就在陈安之腰眼上挨了一踹,要被人用花瓶砸在脑门上的时候,赵宁冲了过来,一把将他酿跄的身体扶正,顺势一记肩撞,将那个举花瓶的纨绔撞翻。

    赵宁踩着倒地纨绔的胸膛,不理会对方的嚎叫,扑向刚刚在门外给流血鼻子里塞了棉团,准备回身再战的徐知远。

    “赵宁你这竖子,在代州被吓惨了吧,哈哈......”

    徐知远躬身侧步,轻松避过了赵宁的扑击,得意的刚出言嘲讽,就被赵宁一记鞭腿扫在耳朵上,脑袋猛地一歪,在门板上撞出了一个大洞。

    他心头猛震,脑袋嗡嗡作响:“这厮的腿是怎么抽过来的?”

    跟赵宁是老对手了,徐知远自忖对赵宁知之甚深,以往两人厮打,他仗着武艺非凡,时不时还会沾点便宜,这回却根本没看清赵宁的动作,就遭受重创。

    在门板上撞得猛烈,徐知远鼻子里塞的棉花被挤出来,鼻血又开始往外飙。

    不等脑子发懵的他反应过来,就看到赵宁的拳影暴雨一样袭来,他骇得心脏猛跳,连忙双手护头。

    却不妨小腹被狠狠来了一下,惨叫一声,放下一只手,想要保护小腹,鼻子上又挨了一拳,这下他自己都听到了骨裂声,眼前一黑,差点儿疼晕过去。

    万般无奈,徐知远只能抱着脑袋蹲下,任凭赵宁拳打脚踢,再也没有反手之力,只能惶急的大喊让人来帮忙,救自己。

    “这家伙怎么去了一趟代州,战技突然变得如此精湛?!”徐知远被人拖走的时候,心里犹自惊诧不已。

    他看到过来掩护自己的一个纨绔,被赵宁一通密不透风的组合技,给眨眼就打倒在地,再也不能像先前那样跟赵宁周旋。

    徐知远这一方本来有六人,都是本事不俗的世家子,外加两个家丁打手,结果打到最后,反倒是他们全都趴下了。赵宁三人还都站着,虽然歪歪斜斜的不好看,但胜负再明显不过。

    其中有两个倒地的纨绔捂着挡,在地上打着滚痛苦哀嚎,尤其悲惨。

    那是魏无羡的杰作,这厮混战的手法十分阴险不堪,不是黑虎掏心就是猴子摘桃,最喜欢挑下三路招呼,为人所不齿。

    “赵宁你给我等着,咱们秋猎上见,有本事到时候再较量,看我不打得你哭爹喊娘!”徐知远见势不妙,捂着流血的鼻子狼狈逃窜。

    这场面话并没有什么用,聚集在走廊上围观的艺伎、客人们,发出的嘘声就像是锥子,刺得徐知远跑得更快了。

    “今天这架打得真是痛快!”陈安之畅快的哈哈大笑,将那些纨绔连踢带踹的赶出门,看着他们屁滚尿流的逃走,笑得愈发豪迈大声。

    “宁哥儿的武艺精进得太多了吧,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招招制敌!”魏无羡那双被脸上肥肉挤得很小的眼睛,闪烁着洞察万物的智慧光芒。

    武艺、战技这种东西,需要在战斗中日复一日的锤炼,他们今天以寡敌众能赢,并不是修为境界上有优势,而是因为赵宁的战技已经甩了对方几条街。

    到底是纨绔斗殴,又不是生死搏杀,没谁会痛下杀手,以命相搏,大家都是家世显赫之辈,真把谁打死打残了,后果会很严重,而且也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战技的优势就被放大了很多。

    “你们当我闭关是白闭的?”赵宁当然不能说这是前世十年沙场拼杀,于生死中磨练出来的战斗技术。

    他在唯一一张完好的食案后,掏出来两个酒壶,丢给陈安之与魏无羡一人一个,然后便两手空空了,只能吆喝老鸨子上酒。

    这雅间经历过三兄弟的胡作非为,刚刚又大战了一场,物件损坏得厉害,已经是狼藉不堪,在陈安之的提议下,众人干脆换了一个雅间。

    在进入新的雅间之前,作为纨绔斗殴的胜利方,赵宁等人依照惯例,很大方的赔偿了青楼损失。

    这种赔偿当然不是原价。虽然老鸨子是这么说的,但只看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就知道大赚了一笔。不过赵宁等人也懒得计较这些。

    身为燕平城乃至整个大齐皇朝,最顶尖的世家公子,还都是各自家里备受重视的嫡子,这点钱财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那两个被徐知远叫人围殴的青年士子,对赵宁等人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然是连连致谢——在徐知远看到赵宁的一瞬间,他们就被遗忘了。

    依照陈安之的性子,既然知道了对方不过是寒门士子,也就没有多跟他们聊天的意思,应付两句就准备让他们离开。

    双方身份不同,没有平起平坐的道理,况且大齐文武之争愈演愈烈,赵宁和魏无羡都是将门子,跟他们只怕也没甚么好说的。

    但赵宁和魏无羡两人,却是同时叫住了他们,并且请他们入席,跟自己一同饮酒,态度颇为热切的交谈起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857/ 第一时间欣赏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作者:我是蓬蒿人所写的《第一氏族》为转载作品,第一氏族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第一氏族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第一氏族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第一氏族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