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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三九零 扶大厦之将倾(11)

    如汴梁城一样,在元木真拉着血色天幕,覆盖方圆百里的苍穹,将这方天地变成血色世界时,城中所有人都走到了屋外。

    与汴梁人一样,晋阳人第一次感受到了神人袭来时,那如坠深渊的绝望。

    这份绝望,在元木真出手的时候加重,让所有人都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黯。他们胆战心惊,仓惶无度,如陷末日。

    满城之中孩童嚎哭,妇人瘫软,男子发愣。

    与汴梁人不同的是,晋阳城上的顶尖修行者,没有在元木真手下战败,落得个狼狈出逃,弃满城军民于不顾的境地。

    恰恰相反,他们战胜了元木真。

    最终如丧家之犬一般逃走的,不是只有王极境的大齐修行者,而是有着无敌于天下修为境界的天元可汗!

    这一刻,满城沸反盈天!

    书生士子相拥而泣,百姓平民手舞足蹈,守城将士不断以拳击胸,修行者们则是学着赵玄极的样子,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之前的绝望有多大、恐惧有多深,现在的晋阳城希望就有多炽烈、惊喜就有多浓烈!

    没有经历过漫无边际、不知尽头的黑夜,就不知道黎明第一道光明的可贵。

    现如今,晋阳人知道了自己不会死,知道了晋阳城不会被北胡大军攻克,北胡大军不可能在城中杀烧抢掠,他们不会妻离子散更不会家破人亡!

    他们的生活还将平稳继续,这场国战并不会让他们陷入毁灭,一切跟往常并无不同,苦难与死亡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如获新生的人们,在大街小巷中奔走庆贺。

    一段时间的欢庆后,人们陆陆续续停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军民将目光投向了赵氏大宅的方向,先是短暂的沉寂,而后便是更高的呼喊。

    “大都督威武!”

    “赵氏威武!”

    “大齐威武!”

    “赵公子威武!”

    “齐人威武!”

    发自内心的呼喊,一波接一波,此起彼伏,渐渐淹没了整个城池,并汇聚在一起,形成气冲斗牛之势,在这个明朗的春日,震得晋阳这方天地豪气万丈。

    这声音之大,远胜十万大军攻城,远传百里!

    每个望着赵氏大宅方向大吼的人,这一刻都意识到了赵氏的强大。

    天人境的元木真有多强,带给他们的压迫有多深沉,战胜了天元可汗的赵氏,在他们心中就有多无可匹敌,对方保护他们的力量就有多坚固。

    国战至今,从未有哪一刻,晋阳人对大齐赢得国战,有了这般巨大的信心。

    站在高处的赵宁,看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火热目光,眼见大街小巷里数不清的人们,那一张张意气风发的面孔,听到对方看着他们高呼威武的声音,自身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重生七年,从未有过哪一日,他像此刻这样轻松。

    肩上的万钧重担,终于卸下了大半!

    漫漫前路不再是一片漆黑,光明已经透过夜空撒了下来,而且不再是单薄的一束,而是明亮的一大片!

    多年不分日夜的精心筹谋,年复一年殚尽竭虑的准备,未曾有片刻携带的奔走,换来了晋地铜墙铁壁般的防御体系与力量,也终于让他在今天击败了不可战胜的,

    天人境的元木真!

    在他重生之时,没有人相信天元大军是天下至锐之师,有横扫万里吞并八方的战力,远非大齐承平百余年的涣散军队能够匹敌;

    在今日之前,没有几个人相信元木真这个草原枭雄,已经是世间唯一的天人境,杀王极境如屠猪狗,大齐的朝廷与皇帝根本无法抗衡!

    整整七年,当齐人权贵、官吏、富人们,在盛世繁华的巅峰纵情享乐、大吃大喝,肆无忌惮的争权夺利、鱼肉百姓时,只有赵宁认识到了国家的内忧外患到底有多么严重,大齐的江山社稷、亿万百姓即将面临怎样的苦难!

    整整七年......

    无数个时刻,当赵宁抬头仰望夜空,他看到的是前世连绵十年的无尽烽烟,是一座座在血火中化为灰烬的城池,是一片片倒在血泊中的王师将士,是一群群在北胡铁骑面前沦为尸体的族人、百姓。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忧虑有多重,没有人明白他心中的悲哀有多沉。

    人们只知道以他的天赋心性,此刻应该已经是王极境后期,又哪里能够体会,他如何能够心无旁骛去专心修炼?

    作为重生者,赵宁是这世上唯一的先知,是大齐皇朝唯一的智者。

    重生给了他从头来过力挽狂澜的机会,也给了他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

    在这个黑黯如深渊、泥泞如沼泽的世界里,他背负着族人亲人的性命荣辱,背负着大齐这个国家的生死存亡,却只能踽踽独行。

    纵然早已让赵氏不惜一切积蓄力量,着手准备全面国战,赵宁却无法将埋藏在心底的念头跟任何人诉说,哪怕是身边亲近的人,此前都会或多或少的以为,他做这么多逾越臣子本分的事,是有谋反的意图。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可对赵宁这个重生者来说,普天之下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真正知他懂他!

    即便是打小厮混,亲如手足的魏无羡,这些年来,又何尝不曾或多或少的认为,他赵宁是因为不满皇帝对世家的打压与收权,想要效仿本朝太祖谋一个改天换地、黄袍加身?

    纵然是聪明绝顶心细如发的杨佳妮,不也是一度笃信他赵氏想要造反?

    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

    他谋求的大事被人误解,可他却偏偏无法给出完美的解释,成大事者不谋于众,所以他这些年只能选择沉默——沉默前行。

    而今天,在众人的帮助下,他终于在晋阳让元木真大败而还!

    国战至此,没有人会再小觑北胡的力量,所有有识之士与热血儿郎,包括亿万百姓,都会力所能及的支援国战;

    能够摧毁大齐国战信心与顶尖力量的天元可汗,从现在开始,也将不复再能视大齐天下为砧板上的鱼肉!

    接下来,会是正常的国战。

    从这一刻开始,赵宁无需再胆战心惊,也无需再夙夜忧叹。

    他整整七年的努力,终于换来了一场正常的国战——在这个乱世洪流中,以他的实力与他之前的种种布局,他将不再畏惧任何存在。

    他对未来,第一次充满了信心。

    就如眼前这些望不到尽头的晋阳人一样。

    不同的是,普通人的信心是源于多多少少的无知,是无知

    者无畏,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了切实的希望,就有了勇气。

    只有赵宁,是真正洞悉了一切,在眼下真正掌控了一切,以全面的现实为根基,得出了理智上的绝对信心。

    他的信心,会真正改变时局,改变眼前这个世界!

    从这一刻开始,国战不同了。

    天下不同了!

    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逆势而行,也不再是带着赵氏逆天下而行。

    七年过去了,在乾符十三年的春天,在今日,他终于创造出了属于他的大势!

    独属于他赵宁的天下大势!

    宋治继承大齐历代先帝创立的大势,元木真以千古之才一手开辟的大势,在赵宁此刻的眼中,都不再是左右天下、掌控万物的不破铁幕。

    他赵宁创造的大势,已于此时破土而出升空而起,今后当与这两者正面一争天下,一决雌雄!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想问一句: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青山耸立不坠凌云之志,这万里江山苍茫大地,终究是由谁来主宰沉浮?

    他笑了。

    在湛蓝如洗万里无云的春天下,在满城热烈的军民面前,赵宁笑得恬淡笑得明媚,笑得前所未有的自信与轻松,笑得豪气万千睥睨众生。

    ......

    赵玄极没有在屋顶停留太久,他虽然没有像老板娘、书生、红蔻一样陷入昏迷,却也伤得不轻,需要及时调息。

    赵宁将他们都送回了院子,招来赵氏族人悉心照料。

    他们虽然没有性命之虞,但要养好伤却是不容易,想要恢复到鼎盛状态,没有三年五载根本不用奢望。天人境的手段毕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元木真撤走的时候,赵宁看见了,对方被干将莫邪与轩辕剑同时击中,伤势之重,比起老板娘等人来只重不轻,眼下回去了必须得立马闭关。

    不过对方毕竟是天人境,底蕴相对高一些,恢复得也应该快些,三五年之后是不是能早老板娘等人一步出关,目前还不好说。

    总而言之,这几年大家都得养着。

    赵宁要的也就是这几年。

    众人之中,老头子是伤得最轻的,基本没有大碍,安顿好了红蔻,赵宁在屋中向他郑重抱拳致谢:

    “幸赖轩辕、莫邪、干将相助,此战胜了元木真,我大齐皇朝因此能够避免大厦倾颓的命运——赵宁在此谢过。”

    老头子制止了赵宁下拜的动作,看着他肃然道:“扶大厦之将倾者,非为我轩辕一脉,也不是干将莫邪,而是宁小子你,跟你们赵氏。

    “真要说谢,该是老头子谢你——替这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谢你。为了齐人天下,你不计个人得失,殚精竭虑奔波劳苦,旁人看不明白,老头子岂能不知?

    “宁小子,这些年,委实苦了你了......”

    听到这番话,赵宁心似火烧,热血翻涌,一时间竟也差些忍不住,要当场哽咽。

    七年来,数千个日夜的付出与争斗,他从未跟人道过辛苦,也没跟人说过委屈,汗水与鲜血,孤独与苦闷,不过都是自己默默咽下罢了。

    而今有人能够真正体谅他,认可他的努力尊重他的血汗,他又怎么会不感动?

章三九一 挽狂澜于既倒(1)

    刚从院子里出来,赵宁迎面碰到了赵北望。

    赵北望只是王极境初期,没有实力掺和今日与元木真的战斗,所以一直守在河东节度使府,处理军务。

    “井陉关急报,今早察拉罕在关城前,与北胡军中精锐歃血盟誓,扬言要不惜代价攻克井陉关。而后他亲上城头,率众与守城将士展开血战,攻势凶猛。”

    赵北望本来打算去探望赵玄极等人的伤情,在被赵宁告知,他们没有生死之险且已经开始闭关后,就放弃了去叨扰的打算,转而跟赵宁说起刚收到的军报。

    “元木真在晋阳出手,北胡大军当然会全力进攻,他在汴梁击败陛下后,卫州的北胡大军便渡河攻占了杨柳城。在察拉罕看来,元木真出手必然万无一失。”

    赵宁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评判起来还有点戏谑。

    “元木真败退的消息传到井陉关后,北胡大军势必军心大乱。

    “依我看,井陉关可以趁势反攻——佳妮那孩子也已成就了王极境中期,有她领头,足以取得不俗战果。”赵北望抚着胡须很有把握的说道。

    杨佳妮到了王极境中期,这对赵宁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虽然比他预计的早了点时间,但也不值得惊讶。

    但对于赵北望明显合理的战法,他却摇了摇头:“井陉关是否反攻,关系河东军整体战局,跟国战大势也密不可分,眼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要再等等。”

    “等什么?”

    “等汴梁跟郓州的局势明朗。”

    ......

    郓州。

    魏无羡接到了西河城的紧急军报。

    “博尔术倾其主力开始渡河了?”

    听到这个消息,魏无羡立即意识到不好。

    他立即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元木真在汴梁出手,胜了宋治迫使其出逃,中原军心民心崩溃,卫州方向的北胡大军趁势夺取杨柳城,并且杀进了中原,那么郓州对岸的博尔术所部,趁着这个气势再攻西郓州也是理所应当。

    “赵总管不在,王极境中期的博尔术无人能够制衡,对方麾下的王极境修行者数量,也远超我们,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好?”宋明变了脸色。

    不只是他,其余两名王极境,同样是面容发白。

    “这个时候,赵总管不在郓州坐镇中枢主持大局,我们没有主心骨。如今博尔术携元木真大胜之威进军,我们如何能敌?”宋明很忐忑。

    魏无羡道:“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撤军!”

    宋明犹疑不定:“西河城好不容易夺回来,这就要放弃?没了西河城,我们就不能发挥黄河天堑的作用,一旦北胡大军杀进来,郓州防线破碎......”

    “这是宁哥儿临走时留下的军令,一旦博尔术全军进攻,我们就撤,保存军力回郓州据守。”

    魏无羡将赵宁离开前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就如殿下方才所言,北胡大军中的顶尖修行者力量太强,仅凭我们无法抗衡,西河城注定是守不住的。”

    道理宋明当然明白,只是觉得很是可惜:“大军夺回西河城的时候,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没想到转眼又要舍弃,唉!”

    魏无羡对此倒是没有任何心理芥蒂:

    “西河城一战,是国战至今我们取得的第一场大胜,振奋了军心民心,而且斩首近四万,让北胡大军损失了大量精锐,怎么说都是赚的。

    “现在形势不明朗,陛下从汴梁出逃,三军士气受到了影响,眼下只能收缩防线,退守郓州,等局势稳定,再从长计议。”

    宋治等人的遭遇根本瞒不住,就算魏无羡等人想要控制消息,博尔术也会大肆宣扬。

    “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如此了。”话说到这里,宋明长叹一声,不再阻拦魏无羡执行赵宁的军令。

    当西河城接到撤退的军令时,部分将士大大松了口气,元木真跟宋治的战况,很多人都知道了,眼下正是惶然之时。

    另一部分将士则是颇为不忿,带着部下出城时,梁山营主将耿安国就是一脸晦气,看到不远处的原西河城防御使贺平,他打马凑了过去,骂骂咧咧道:

    “陛下这是怎么搞的,贵为天子,竟然被一个胡子酋长给打败了,现在连累得我们都要舍弃好不容易收复的西河城。

    “我梁山兄弟丢在西河城下的尸体都没来凉透,现在我们就要弃他们而去,真是晦气!这仗还没打就认输而逃,他娘的憋屈啊!”

    “耿兄慎言!”

    贺平心情低落,虽然对耿安国的话感同身受,但对方非议皇帝的话,还是让他本能不喜,他身上也没有对方那么重的匪气,不能想到什么就骂什么,只能压低声音道:

    “军国大计,自有诸公拿主意,你我身为军伍中人,依照军令行事即可,莫要随便发牢骚,让麾下将士听到了,会影响军心。”

    这些话耿安国有的认同有的不认同,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颇为不屑道:

    “皇帝老儿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平

    日里生杀予夺快意潇洒,如今被胡子打败了,我们说都不能说?

    “想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也简单,赢了北胡蛮子就是,自己不顶事,怪得谁来?”

    贺平无疑跟耿安国争论,对方是什么脾性,两人在喝酒的时候他便见识了,想要对方像他这样忠心君父、维护君父,那是痴心妄想。

    立马道旁,沉默的看着部曲长龙从面前走过,贺平眼神阴郁。

    因为得知了汴梁战况,哪怕是他那些九死一生活下来,之前斩杀了许多北胡精锐,立下不小战功的精锐部下,如今绝大部分也是面色低沉、精神不佳。

    队伍赶路的时候鸦雀无声,只有军靴踩在地上跟甲叶的碰撞动静,气氛格外压抑,充斥着无法驱散的失望,乃至是绝望。

    一些将士忍不住转头回望西河城的时候,目中有着对即将到来的追兵的深刻恐惧,好像下一刻对方就会追赶上来,将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别在裤腰带上,变成对方的军功。

    这副场景,跟当初被博尔术的先锋袭击,大军只能溃逃的时候已是差不多。

    忍住了叹气的冲动,贺平不由得抬头望天。

    他心里很不好受,也想问问皇帝陛下,国战怎么会打成现在这副样子,为何他跟他的部曲,已经是不顾生死奋力作战,依然于事无补?

    眼前的这支军队,明明是刚刚大胜的悍勇,现在却都没了精气神,像是吃了天大的败仗一样——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

    “贺老弟,你说,咱们今日从西河城退了,往后的仗要怎么打?”耿安国停止了发牢骚,真心向对方请教。

    他只是一个山贼悍匪,见识有限,眼下已经看不清国战前程,只能问问贺平这个他看得起的官军将领。

    在贺平开口前,他正色补充道:“你可别想诓我,耿某虽然乡野出身,但人可不傻,你要是不把我当自家兄弟,要跟耿某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那还是算了。”

    贺平又好气又好笑,若不是心情正不好,说不得还要调侃对方几句:

    “你我都过命的交情,我犯得着欺瞒你?退一步说,就算我会欺瞒你,难道赵总管也会戏弄你?”

    “那你就说实话,咱们这仗还能不能打了?北胡蛮子修为高绝,皇帝老儿也不是对手,现在汴梁没了,中原危殆,郓州能不能靠自己撑住?”耿安国问。

    贺平终究还是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实话说,我也不知道。形势艰难,前路未卜,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部,战一场是一场了。”

    说到这,他面容一肃,“但是不管能不能撑住,我贺平都不会当逃兵!就算是战死沙场,以身殉国,我也绝对不会向北胡蛮子低头!”

    耿安国挑起大拇指,表示对贺平的钦佩。

    但他却没有附和对方,也说以身殉国之类的话,而是继续深入刚刚的问题:

    “皇帝老儿拿北胡蛮子没辙,对方要是转头杀到了郓州来,我们这些人跟蝼蚁也没区别,届时就算愿意死战,只怕也是无用吧?”

    贺平默然不语。

    他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认输,经过了之前两战的洗礼,他的心性已经非常坚韧,纵然是在绝望中也不愿放弃希望:

    “听魏将军说,赵总管去迎战天元可汗了,或许......赵氏高手能胜!”

    耿安国不再说话。

    他虽然敬佩赵宁,却知道对方只是王极境中期,而赵氏修为最高的人,也不过王极境后期,跟天人境的天元可汗差了太多。

    看了看郓州城的方向,耿安国苦闷惆怅。

    他带着众兄弟下山参战,是为了给大家谋一个出身与出路,可不是送死的,如果这场战争根本没有希望,他绝不会让众兄弟都平白死去。

    ......

    翌日,魏无羡、宋明等人站在郓州城头,望着一批批返回军营的将士,很长时间没有言语。

    “看看这些将士,回营就像是奔丧一样,个个低着脑袋,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士气低落到这种地步,还怎么守卫城池,跟北胡精锐大军作战?”

    宋明忧心如焚。

    大军从西河城撤退的及时,倒是不曾被追杀,但博尔术的部曲登岸之后,也没有任何停留,先锋径直追赶了过来,距离后队并不远。

    大战是说来就来,可以眼下大军的精神面貌,这仗根本没法打。

    魏无羡沉吟不语,他也想振奋士气,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大义鼓舞还是金银激励,都根本不会有多大作用。

    “形势如此,只能希望宁哥儿他们能胜元木真了。如若不然,什么都是镜花水月......”魏无羡又看向晋阳方向。

    宋明面色黯然:“本王也希望赵氏能胜,可元木真......”

    言及此处,他哀叹一声,无法继续说下去。

    就在众人愁苦之际,一份军报送到了他们面前:

    “报!大军后面的北胡精骑,刚刚停下脚步不再追击了!”

    这份军报让众人不明所以,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是惊疑不定。

    北胡精骑一路尾随大军东来,距离后队不过二十里,摆明是要追杀到郓州城的,现在还没跟郓州军交手,怎么会忽然止步?

    “北胡大军停止追击,难道是说......”宋明深吸一口气,眼中有了些许希望。

    “再探!”魏无羡脸都红了,却没有着急下结论。

    “得令!”

    城头陷入死寂,众人都不自觉的看向西边。

    片刻之后,第二份军报到了:

    “报!北胡精骑调转马头,回西河城去了!大军队后,再无追击之敌!”

    听到这里,即便是再稳重,魏无羡也不禁喜上眉梢。

    “博尔术这个时候忽然不追我们,不着急来攻打郓州了,难道是说晋阳之战......元木真出了什么意外?”宋明眼中精芒爆闪,双手已经激动得有些颤抖。

    “再探!”魏无羡沉声喝令。

    “是!”

    “难道赵氏真的击败了元木真?这......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宋明无法冷静下来,看他急切的样子,好像很想立马飞去晋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其他两名王极境修行者,也是一脸紧张、欣喜与期待。

    他们想要确认元木真败了,却又怕得到不尽如人意的答案,空欢喜一场,一时间众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

    他们的焦躁没有持续太久。

    小半个时辰后,赵宁回到了郓州,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赵将军!”

    “赵总管!”

    “晋阳战况如何?你们是不是击败元木真了?赵氏真的赢了他?!”

    “宁哥儿......”

    顾不得身份,宋明急急忙忙迎上前,众人也纷纷把火热的目光锁定在赵宁脸上,好像要把赵宁吃了一样。

    赵宁微微一笑,示意众人宽心,不急不缓道:“幸得几位异人相助,我们击败了元木真。

    “诸位放心,三五年之内,元木真无法再在人前动用天人境的修为。换言之,国战往后会如何发展,就全看我等如何作战了。”

    “当真?”

    “果真如此?”

    “这......这真是太好了,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众人皆是惊喜无度,兴奋异常,当场狠狠击节者有之,仰头大笑者有之。

    “那......三五年之后呢?”魏无羡试探着问。

    刚刚还激动不已的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又一起看向赵宁。

    赵宁淡淡道:“不过是再来一场晋阳之战而已。届时谁输谁赢,谁又知道呢?说不定,国战在那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好!好!这我就放心了!”宋明老怀大慰。

    “正是正是,我大齐地大物博,勇士何止百万,五年难道还不能击退蛮贼?!”

    “赵总管真乃神人也,竟然能以王极境的修为,击溃天人境,实在是国士无双!”

    “赵氏不愧是大齐第一世家,不愧是镇国公氏族,威武,威武啊!”

    在众人发自肺腑开始吹捧自己与赵氏时,赵宁一甩衣袖,飞上高空,俯瞰四方军营满城百姓,用修为之力将威严的声音扩散出去,喝道:

    “尔等听了,本将赵宁,现在正告尔等:天元可汗元木真,已经在晋阳为我大齐修行者所败,如今伤重远遁不知去向。

    “从这一刻开始,我大齐修行者再无不能战胜之敌!

    “国战会如何进行下去,就看尔等如何作战,是不是能战胜北胡大军!现在,所有人听本将军令:整军备战,守卫郓州,与北胡蛮子不死不休!”

    耷拉着脑袋将士抬起了头,面色愁苦的修行者瞪大了眼,迷茫踌躇的官吏张大了嘴,他们从四面八方看向天空中的赵宁,无不是呆立当场。

    而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城内城外。

    于是低迷的士气再度振奋,绝望的气氛一扫而空,无力的身体有了力量,死水般的双眼有了亮光,此起彼伏的声音最终汇聚成了一道整齐划一的呐喊:

    死战不休!

    死战不休!

    死战不休!

    刚刚下马的贺平,望着赵宁热泪盈眶,心中再无巨石般沉重的绝望,只觉得浑身热血燃烧,充满了力量,他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语:

    “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大齐皇朝怎么会被区区胡虏给灭了国?!”

    打算召集几个头领,商议以后该怎么办的耿安国,在帐前停下了脚步。

    听完赵宁的喝令,他心头的抑郁烟消云散,只觉得前路又是一片光明,忍不住握了握拳,激动得情难自已:

    “赵将军真是神威无双,我梁山兄弟还有未来,这仗还有得打,我们还有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机会!

    “赵将军......真是我梁山的再生父母啊!往后一定要紧紧跟着赵将军,准没错!”

章三九二 挽狂澜于既倒(2)

    汴梁。

    天子行宫里已经没有天子,现在这里唯一的主人是皇后。

    皇帝到了汴梁后,一直是在勤政殿举行朝会,如今皇帝不在了,皇后主持大局,便将议事的地方也选在勤政殿。

    只不过那张龙椅皇后没有去做,她在地台上的龙椅侧前方,摆了一方小案,就坐在这张小案后,跟站在殿中的文武大臣策对。

    晨阳从殿门外投进来,在大地上铺开一道方形地毯,或主动或被迫留在汴梁的皇朝重臣,分作两班立于这道金色的地毯边。

    望着龙椅前那个身着皇后袍服,眉眼肃穆正襟危坐,充满华贵之气的娇小女子,不同人心中的滋味也有所不同。

    跟很多皇朝一样,后宫不得干政是大齐祖制,在宋治之前,这条祖制是铁律,不曾有人违反过。但规矩既然是人定的,人自然也能改。

    自从前几年内阁建立,赵玉洁充任崇文殿大学士,在事实上主事内阁,以女儿身向整个皇朝发号施令后,规矩就变了。

    不过,就算是深受皇帝宠信,被皇帝当作刀子用的赵玉洁,也只能在崇文殿召见内阁大臣,未曾踏足过举行朝会的大殿。

    而今日,皇后赵七月,就在天子龙椅前设案,直面文武百官。

    参知政事孔严华,看了看身旁的宰相陈询,见对方一脸正气,得意几乎掩藏不住,不由得沉下了目光。

    赵玉洁主事内阁时,孔严华是内阁头号实权大臣。宰相空有其名,不过是应声虫而已,大小事务基本都不敢跟他争论。

    彼时,出身寒微,作为皇帝传声筒的赵玉洁,主事内阁的最大缘由跟目的,就是扶持寒门打压世家。那几年她做得不错,成果非凡。

    朝野的明眼人都知道,赵玉洁主事内阁这件事,本身就标志着寒门如日中天,世家备受挤压、艰难求存。

    但是现在,出身赵氏的皇后坐在了地台上,俯瞰群臣。她代表的只可能是世家利益,这给孔严华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时局变了。

    大势可能也要随之改变!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孔严华后背就生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的景象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也不是他这个寒门官位最高的大臣,所能接受的局面。

    作为皇帝的心腹爪牙,这些年来,孔严华手上没少沾世家官员的血泪。

    虽然有陈询这个宰相在前面顶着,吸引世家的注意力与仇恨,但如果形势颠倒陈询洗白了,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世家的怒火一旦发泄,他必然是首当其冲!

    想到这里,孔严华又惊又急。

    就在这时,皇后开口了。

    “汴梁距离杨柳城不过百里,北胡大军攻占杨柳城后,兵锋必然直至汴梁城。如今陛下不在,本宫虽然回来了,军心民心受到的影响依然存在。

    “这个时候,若是让北胡大军径直兵临城下,无论是对中原战局还是对军心民心,都是不小打击,也不利于往后的战事。

    “故而本宫决定,主动出击,派遣一支精锐部曲,给予来袭的北胡大军迎头痛击!上则求阻其兵锋,而后调兵遣将围歼之,下则求小胜一场,振奋人心。”

    赵七月语调沉缓的说到这里,如剑的目光在群臣身上扫过,没有任何感情的问:“尔等都是皇朝重臣,对军国大事有进言之职,本宫此议谁有不同意见?”

    个决定事关重大,而且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满殿数十名大臣显贵,立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陈询不顾众人在说什么,第一个大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臣愿让犬子率领家族修行者,襄助汴梁驻军出战!”

    此言一出,众臣不由得都看向他,眼神各异,有些寒门官员不乏鄙夷之色。

    陈询站得笔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他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自从赵七月到了汴梁,在城头初步威服了驻军,让百姓不复再冲击城门出逃,展现出了统领大局的能力,他就决定唯皇后马首是瞻。

    陈氏早已成为众矢之的,既不容于世家,又被寒门看不起,皇帝又靠不住,现在唯有抓紧机会,抱紧赵氏这棵大树,他才能给陈氏求一个未来。

    国战到了今日,赵氏的份量与实力,以及展露出来的底蕴与强悍,陈询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陈询现在关心的不是群臣怎么看他,而是皇后给不给他,给不给陈氏一个改换门庭、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是他最忐忑的地方。

    只有皇后愿意用陈氏的人,陈氏才能做事立功;若是皇后不愿用陈氏,陈氏就只有衰沉这一个结果。

    平心而论,陈询明白,皇后其实没道理用陈氏。

    自从做了宰相,他便成了皇帝鹰犬,整个陈氏都在为皇帝打压世家、中央集权加强皇权,而对世家多加迫害。这些年造了不少孽,留下了种种血债。

    世家是怨恨陈氏的,皇后为了团结其它世家,当然要照顾世家们的心情与利益诉求,这个时候打击陈氏,才是迅速斩获其它世家拥护的不二法门。

    所以陈询虽然第一个开口拥护皇后的决策,并摆出了不惧外物,只是效忠皇后的态度,但他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恐惧得很。

    这一刻他默默屏住了呼吸,静等皇后的答复。

    陈氏的兴衰荣辱,全在皇后一念之间,全靠皇后接下来的一句话!

    就在陈询头悬利剑、如坐针毡的时候,皇后还未开口,孔严华站出来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响亮,音调并不比陈询小多少:“皇后娘娘,臣有异议!”

    “哦?”

    赵七月淡淡道:“说来听听。”

    孔严华言辞凿凿:“皇后娘娘想要主动出击,臣以为不妥,天元可汗修为高绝,几乎没有敌手。

    “虽然眼下他没有再露面,但若是大军出动与北胡军交战,一旦天元可汗出现,那大军就只有全军覆没这一个下场!

    “皇后娘娘,汴梁是中原核心,不容有失,臣认为,据城而守才是上佳之选!”

    这番话说出来,不少大臣都是点头,包括一些世家官员,都觉得这是稳妥之策。

    就在下一个寒门官员,要站出来附和的时候,赵七月已经神色不悦的道:

    “本宫已经说过,元木真去了晋阳,而且必然会被击败,难道你觉得本宫是在戏言?”

    孔严华脸色变了变,作势低头,表示不敢指摘皇后,但态度依然坚定:“臣不敢。只是形势不明,臣以为......”

    “孔大人!皇后娘娘已经有了决议,你为何执意不肯听令?军情如火,岂容你在这里卖弄口舌、贻误战机?”

    陈询这时候忽然出声,打断了孔严华的话,他向皇后拱手:“皇

    后娘娘,臣请出战,跟北胡大军不死不休!”

    被陈询当众如此喝斥,孔严华顿时大怒,指着对方的鼻子就要反击。

    皇后如何决策,决策是不是对的,孔严华并不在意,他的立场很明确:皇后指动他就要往西,皇后指西他就要往东,坚决跟皇后唱对台戏。

    这不是他失心疯,而是站在寒门与世家相争的立场上,根据这些年来寒门跟世家斗争的一惯作风,必须要如此。

    身为参知政事,孔严华当然知道,内部团结上下同心,更有利于国战大局,可摒弃前嫌携手作战这种事,说起来理所应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今日一旦让皇后的意志,在群臣中畅通无阻,成为汴梁的圣旨,可想而知,在往后的过程中,皇后必然利用这种威信,大肆重用、扶持世家力量。

    那样一来,就算是国战胜了,寒门被世家压得抬不起头,以寒门跟世家相争多年的仇隙,以他孔严华在寒门中的地位,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必须阻止这种局面出现!

    退一步说,就算让皇后来汴梁是皇帝的意思,是皇帝本身就有借助世家力量,倚重世家力量的打算,孔严华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行事思维。

    他的确是皇帝的爪牙,是皇帝的走狗,但他之所以成为皇帝的鹰犬,根本出发点是自己的荣华富贵!

    眼下的争斗,事关寒门整体利益,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命运前途,皇帝的意思又算什么?

    莫说皇帝没有明旨,让他唯赵七月马首是瞻,就算有这个明旨,他也会阴奉阳违!

    在大齐皇朝内部,世家寒门之争,早已水火不容,这是大势。

    在这个大势下,无论是谁,一旦有了身份有了立场,就是洪流中的一根浮萍,身不由己,所有的选择都只能跟阵营利益挂钩,无关个人品性与道德。

    “诸公的意思,本宫都清楚了,现在不必再多言。”

    赵七月挥了挥衣袖,制止了孔严华想要说话的意图,她看了陈询一眼:“宰相一心为国,忠勇可嘉,既是如此,便让陈安之带人出战。”

    陈询大喜过望,顾不得失态,连忙拜伏于地,“皇后英明!谨遵娘娘军令!”

    孔严华眼神低沉,恨意浮现,皇后的态度如此强硬,让他感受到了莫大威胁。

    殿中的其他大臣,无论是世家显贵,还是寒门官员,虽然都止住了说话的心思,但脑子里的想法却是各有不同。

    唯一相同的是,在元木真这个天人境依然存在的情况下,对皇后执意派遣精锐出战的决策,大家都感觉不好。

    即便是将门韩式的韩术,也认为皇后的这个举动,是立功过于心切,太着急竖立自己的威望了,必然贻害全局,对汴梁和中原战事造成莫大损害。

    他之所以没有直言进谏,不是忌惮皇后的权威——在今日之前,眼前这位皇后并无多少权威可言。

    稍有身份地位的人,哪个不知皇后无子?不知皇后不受皇帝待见?若不是国战爆发,这个时候皇后很有可能都被废了!

    韩术不动,是因为内心也有一丝奢望:万一赵氏真在晋阳击败了元木真呢?

    群臣怎么想,赵七月眼下并不在意,她的目光落在了殿中的防御使等武将身上:“谁愿率部出营,迎战北胡大军?”

    这个问题一出来,殿中顿时落针可闻。

章三九三 挽狂澜于既倒(3)

    防御使也好,团练使也罢,都是寒门将领。

    随着土地兼并不可收拾,府兵制被破坏,世家权力萎缩,除了四境边军,皇朝内部重镇要地的驻军,基本都是由新军把持。

    将门官员手下已经没有多少兵马可言,虽然还有很多人身有将职,但大多都是光杆司令,能指挥的部曲就剩了亲兵。

    眼下,寒门第一官员孔严华,是明摆着跟皇后心意不和,不赞同皇后的出兵意见,这些防御使又怎么会主动出头?

    再说,他们也担心元木真,生怕自己出去是送死。

    所以赵七月的问题出口之后,防御使团练使们,都是低着脑袋盯着地面。

    等了片刻,没有听到身后有应答声,孔严华暗自哂笑,不由得得意起来,心里不屑的说道:

    “一个废后而已,真以为孤身赴险,在这个时候回汴梁,就可以感动天下人,从而令行禁止了?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完全没点数!

    “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不尊重本官的意见,就想指挥寒门将领,真是痴人说梦,真以为本官这多年的参知政事是白做的?

    “没有本官点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能施行所谓的军令,让自己的意志变成大军的行动!满殿防御使,你还能都杀了不成?”

    孔严华自得意满,心里窃喜。其余寒门官员,也大多是差不多的心思,一些心思不正的,还等着看好戏。

    而韩术、章琰等世家官员,则是个个失色。他们回头瞪着那些石雕一样不动的寒门将领,既感到愤怒又感到无力,心中的滋味言语难述。

    他们指挥不了这些寒门将领也就罢了,现在身负皇命的皇后来了,竟然也无济于事?!

    所有世家官员,这一刻都再清楚不过的感受到了,来自寒门势力的无声蔑视与嘲讽。

    无情的事实在**裸的告诉他们,曾经尊贵非常,与天子共天下的世家,已经不复辉煌强大,他们的权力已成明日黄花。

    现在,他们不过是一群可怜虫!

    这份感受,让满殿的世家官员,在极短的时间内,都悲愤到了极点!

    就在世家官员们,快要控制不住怒火,准备借着当下这个时机发难,跟寒门官员先拼个胜负的时候,忽然有人站了出来。

    防御使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符甲的青年将领。

    他在殿中面向皇后抱拳行礼,大声道:“臣张京,请命出战,为皇后娘娘为我大齐皇朝,讨伐北胡蛮贼!事若不成,臣愿提头来见!”

    充满豪气的奋然之音从张京嘴里喊出来,犹如金戈交鸣,饶是大殿沾满了人并不空旷,也依然在殿内回荡不休。

    满殿大臣无分世家寒门,霎时间都将目光锁死在了张京身上。

    世家官员错愕惊讶,不明白一个寒门将领,为何肯在这时候立下军令状,寒门官员也不能理解——有些心中只有党争没有皇朝的人,更是恨不得去抽他。

    只是转瞬,众人都反应过来,这个张京便是在皇后刚到汴梁,镇压城外驻军奔逃乱象时,被越级提拔为防御使的团练使。

    “张将军,你可知道,此战若败,对大局有多大影响?整个中原战局乃至皇朝安危,都要因之陷入绝境!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任?”孔严华厉声质问。

    在张京跳出来

    的时候,他便大为光火,深感寒门官员之首的威严被丢在了地上。

    张京却不理他,只是对赵七月道:“臣若战败,愿提头谢罪!”

    赵七月点点头:“张将军悍勇敢战,不坠大齐武将之威,本宫甚慰。既然如此,张京听令!”

    “臣在!”

    “本宫令你亲率本部十万兵马,即刻出营北上,迎击来犯之敌,务必战而胜之!”

    “臣领命!”

    “兵部尚书何在?”

    “臣在。”

    “本宫令你供应张将军所需之兵甲粮秣,若是短缺了一份,妨害了大军征战,本宫唯你是问!”

    “臣,领命!”

    赵七月站了起来,地台的地势拔高了她娇小的身躯,让她在群臣眼中显得身形伟岸,威严深重:

    “余者各司其职,不可懈怠,倘若误了战事,军法无情,人头落地之时,休怪本宫言之不预!”

    众臣无论心思如何,此时无不记起赵七月的赵氏身份,与她之前在城头时杀人不眨眼的行迹,皆是心神一凛,纷纷躬身应诺。

    议事罢了,大臣们各自散去,赵七月独留了宰相陈询。

    因为赵七月答应用陈氏,准许陈安之带领陈氏族人参战,陈询看到了希望,眼下对赵七月感激涕零。

    只是他不明白,在最需要世家支持的时候,赵七月为何愿冒世家之大不韪,给陈氏这个世家仇寇以生机。

    现在赵七月留下了他,必然是有话要说,陈询不敢怠慢,一面躬身等着对方开口,一面在心里琢磨陈氏能给出多大的价码。

    不错,正是价码。

    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赵七月不会无缘无故用陈氏。今日这份恩情对陈氏来说犹如天大,陈氏必需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完成这份利益交换。

    陈氏能拿出多大的诚意?

    陈询心头苦涩。

    当年皇帝用他,可是买了他整个陈氏的命运前程,把他们陈氏变成了走狗,随意驱使,完全不顾他们的感受。

    如今陈氏面对的形势,比当初更加艰难,已经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赵七月这个时候给了陈氏生路,就算是要陈氏变成赵氏的附庸,让陈氏完全变成赵氏的走卒,陈询也无法不答应。

    陈询之前还对皇帝抱有幻想,觉得只要陈氏忠心事主,就算寒门得了天下,陈氏也能保一个书香门第、官场显贵的身份。

    如今他已是认清了现实:跟着皇帝一条路走到黑,陈氏只会重蹈徐氏的覆辙!

    只要赵七月能给陈氏立功机会,让陈氏有立身之本,陈氏根本没有选择,只能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陛下南撤时,宰相及时封锁城池,下令军民守战,联合几个世家的修行者稳住了大局,让本宫回来时,没有面对不可收拾的烂摊子,本宫深为感谢。”

    赵七月说出来的这番话,大大出乎陈询的意料。

    依照常理,赵七月这个时候若是要谋求将陈氏变成她的爪牙,亦或是赵氏的附庸,就得给他压力,让他认识到陈氏的困境,叫他明白除了听令别无选择。

    而不是来赞扬他的功绩。

    “皇后娘娘谬赞了,家国危难,存亡一线之间,臣忝为宰相,若是什么都不做,何以面对社稷百姓?”

    陈询谦虚谨慎地道。

    这话里面也挑明了陈氏存亡一线,他不得不放手一搏,这才让陈安之当家欧杀携财出逃、殴打百姓的官吏,只求有再战立功的机会。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识情知趣,趁着谈话氛围良好直接表明心迹,免得藏着掖着让对方不满,遂道:

    “皇后娘娘愿意用陈氏的人参战立功,臣感念万分,往后皇后娘娘但有差遣,陈氏上下必定唯命是从!”

    说完这话,陈询长揖不起。

    而后,他便听到了赵七月大感意外的声音:“宰相为何这样说?本宫用陈氏的人,并不是要陈氏举族效命于我或者赵氏。”

    陈询也意外的抬起头,不解其意。

    若不是为了收服陈氏,赵七月这个时候就应该处置他这个宰相,打击一群陈氏官吏,给世家出口恶气,换得世家们的拥戴。

    不为了自身与家族的利益,难不成还是因为家国大义?

    如果赵七月果真说了忠君事主、家国大义这八个字,陈询才会觉得荒诞,并且忧心绝望。

    那说明赵七月压根儿没把他当自己人,说不定往后什么时候就要卖了陈氏。

    这并不是说双方心中没有家国大义。

    而是皇朝形势到了这步田地,世家寒门之争到了这种程度,赵七月跟皇帝的关系到了近乎完全破裂的境地——皇帝之前都要废后了——再只说什么忠君事主、家国大义,就太过冠冕堂皇。

    这个时候,在世家看来,赵七月已经跟皇帝不在一条船上,她的所作所为,只可能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身后的家族。

    那么赵七月用陈氏不是为了收服陈氏,那还能是什么?

    陈询忐忑不安,他很害怕赵七月说出忠君报国的话来。

    好在赵七月并没有这样说。

    但赵七月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比听了家国大义这些道理,更加震惊错愕。

    赵七月认真地道:“我用陈氏,并无功利心思,只因为小宁子跟我说过一句话。”

    “赵总管?”

    陈询怔了怔,不知道这事跟赵宁有什么关系,赵宁又说了什么话,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敢问皇后娘娘,赵总管说的是什么?”

    赵七月笑了笑:“他说,陈安之跟他是兄弟。”

    闻听此言,陈询呆立当场。

    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是心潮翻涌,老眼禁不住开始湿润。

    ......

    好半响,陈询再度弯身长揖,嗓音哽咽:“赵总管的朋友之义,皇后娘娘的深厚恩情,臣铭记于心,不敢稍忘。

    “只是......此番为了我陈氏,皇后娘娘没能迅速折服各个世家,有误皇后娘娘的大事,臣惭愧万分!”

    赵七月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我赵氏是将门,就算要得各世家拥戴,也不屑于用权术,更不会去牺牲小宁子的朋友,一战足矣。

    “等到这一战的结果出来,宰相自然就会明白。”

    在形势如此艰险,此战充满巨大威胁与不确定的情况下,赵七月竟然表现得如此有把握,陈询深为诧异。

    但不知为何,这一刻,他从心底里选择了相信对方。

    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国战至今,赵氏还没败过。

章三九四 挽狂澜于既倒(4)

    张京刚出行宫的门,就被两个同僚挡住了道路。

    “张将军今日好生神气,当着满殿大臣的面,用自己的脑袋表现自己的悍勇,可是把我等都衬托得犹如鼠辈,这个风头张将军出得很快意吧?”

    阴阳怪气说话的这个人,跟张京一样,戎装在身,是个武将。他看张京的目光,就像是看一只戴着冠冕的猴子,有不加掩饰的轻蔑与敌意。

    张京认得对方,知道对方叫王武,是一个防御使,麾下有八万兵马,在汴梁城外屯驻的官军中,属于绝对的实力派,平日里便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另外一人也是防御使,只不过麾下兵马少,张京只见过两次。

    “身为统带兵马的将军,国战危急之时,你们不敢请战,却来讥讽张某,不觉得自己面目太过丑陋?”张京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王武顿时大怒,喷着唾沫星子喝骂:“张京!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区区一个团练使,也敢这么跟本将说话?真以为得了皇后青睐,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张京根本不愿多说,只是乜斜着对方:“你能奈我何?”

    “我能奈你何?你才进入军中几年,还不知道军中深浅吧?别哪天到了战场上,背后被人捅了刀子,枉送了性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武拿手指狠狠点着张京的胸甲。

    张京沉下脸来:“你威胁我?”

    “本将是在教你怎么做人!怎么,你还不服?也不去打听打听,国战之前,咱们防御使的上官是谁,受谁辖制,现在你敢背叛,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王武逼近了张京,鼻孔都要捅到他脸上。

    张京怒火上涌,真气猛地爆发出来,将猝不及防的王武震得一下子翻倒在地,四仰八叉的模样格外滑稽,引得附近的大臣纷纷失笑。

    王武没想到张京如此胆大,半分也不怵他,竟敢当众动手,这下吃了闷头亏,顿时脸红脖子根,跳起来就要跟张京拼个高下输赢,却冷不防听到一声呵斥。

    “住手!身为防御使,人前斗殴,成何体统!”

    张京跟王武等人转头去看,就见孔严华正从后面走来,一脸不满。

    “孔大人。”张京抱了抱拳。

    “孔大人,这厮好生狂妄蛮横,下官好心提醒他军中规矩,他竟然不由分说就对下官动手,请孔大人做主!”王武见了孔严华,那眼神就像奴仆见了主人。

    “哦?”

    孔严华眉头一挑,冷冷瞥了张京一眼,也不询问事实,便用不容忤逆的口吻道:“张京,还不给王将军赔礼道歉?”

    张京并不服气:“此人蹬鼻子上脸,末将并无过错,为何要道歉?”

    听了他这话,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防御使,立即指着张京的鼻子喝骂:

    “混账!竟敢这么跟孔大人说话,你眼中还没有礼法?像你这种眼中没有规矩的鄙夫,有什么资格统帅大军,我看应该立刻革职查办!”

    张京还想出言反击,但此刻周围已有好几个寒门大员停住了脚步,相继向他看来,众人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充满了敌意与杀气。

    股股无形的修为威压,从四面八方暗暗逼了过来,让他顿觉如负山峦,勉力支撑才不至于腿软跪下,哪里还能说话?

    孔严华摆摆手,制止了那名防御使继续发难,淡淡对张京道:“本官让你道歉,难道你觉得本官处事不公?

    “你如今也是防御使,麾下有十万骁勇,心胸怎么还如此狭窄,眼界怎么还如此短浅,连团结同袍的道理都不懂?”

    张京脸上阵青阵白,咬紧了牙关只是不动弹。

    孔严华见他撑得辛苦,眨眼汗水就浸透了衣裳,眼中终于有了点笑意,“本官今日就是要告诉你,军伍中人最重要的是团结

    ,最忌结怨于同袍,自绝于三军。

    “是寒门将领,就得有寒门将领的样子,若是忘记了自己是谁,只知道奉承媚上,纵然一时得志,终将万劫不复!

    “本官看得起你,才好心提点你两句,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自误。”

    不紧不慢的说完这些,孔严华甩了甩衣袖,示意众人放开威压,这才大摇大摆的离去。

    王武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冷冷哼了一声。

    追上孔严华,王武目光闪烁,不放心的问:“孔大人一片好心,就是不知道这小子领不领情,他若是执意不肯就范,咱们该怎么办?”

    孔严华淡淡一笑,智珠在握:“能做到团练使,就不会没脑子。

    “你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身为寒门将领,不跟咱们一条心,背叛阵营去跟皇后、世家亲近,只会是死路一条,他怎么敢不就范?

    “我跟你打赌,最多五六个呼吸的时间,他就会跟上来,向你我赔罪。”

    王武心悦臣服,抱拳道:“大人英明,下官望尘莫及!”

    他俩距离各自的车马还有二十多步,信步而行,怎么都需要十来个呼吸的时间,足够张京在他们上车上马之前追来了。

    一半路程走完了,张京没来。

    王武脸色微变,孔严华却依然云淡风轻。

    一大半路程走完了,身后还是没有动静。

    王武脸黑如墨,孔严华眼神变得阴冷。

    到了各自的车马前,张京还是没追上来。

    两人皆是怒火中烧!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旁急速而过,两人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马上的人正是张京!

    对方压根儿没有看他们,走得要多果断有多果断,要多正常有多正常。

    “这混账,简直是无法无天!他怎么敢不跟上来向我们道歉?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找死不成?!”王武恨得牙痒。

    孔严华脸色难看的像是要杀人。

    “大人,这鸟厮如此不知好歹,枉费了大人一片苦心,下官是不是该带人去好好教训他?”王武极为不忿的请示。

    孔严华深吸一口气,好歹忍住了怒火,冷冷道:“回了军营,你还能怎么教训他?要是两军械斗,几颗脑袋都不够斩。”

    “那我们就这么放过他?”王武不甘心。

    孔严华冷笑不迭:“本来想着救他一命,让他跟皇后辞去差事,既然他自己找死,也不怪我们。

    “北胡精兵是那么好打的?莫说十万人,再给他十万人,也不是六七万北胡悍卒的对手,更何况还有元木真那个天人境在!

    “这回出战,他必死无疑,你我等着看他自食其果就是!”

    王武连连点头,望着张京消失在大街上的背影,恶狠狠道:“少了这个背叛大家的混账,对我们有益无害,大快人心!”

    ......

    回到军营,还没进大帐,张京便被亲兵告知,他的家人来看他了,眼下正在大帐中等候。

    听到“家人”这两个字,张京精神一振,吩咐亲兵好生戍卫,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后,加快脚步进了大帐。

    大帐里,有人负手站在悬挂的军事舆图前,正在饶有兴致的观看地图。

    这是一个女子,衣着妆扮很寻常,但即便是宽松的麻衣布衫,也掩盖不住她曼妙妖娆的身段,仅仅是后背的玲珑曲线,就足以让男人心跳加快。

    然而张京看到这个背影,脑子里却生不出任何旖旎念头,只有单纯的敬畏。

    他清楚对方是什么修为境界,有着怎样的脾性手段,若是对方想要他的性命,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眨眼间他的脑袋就得搬家。

    这亲兵嘴里的所谓“家人”,自然不是真的家人。

    “张京见过二当

    家。”张京规规矩矩抱拳行礼。

    舆图前的女子转过身来,一张脸虽然未施粉黛,但天生的丽质就足够动人心弦,眉眼间的成熟风情妩媚而内敛,显得既端庄威严,又魅惑众生。

    这正是一品楼二当家,扈红练。

    “张将军,听说你被孔严华带人当众刁难了,眼下心情如何?”扈红练笑得不无揶揄,一面说话一面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

    这事刚刚发生,张京打马回营的速度不慢,对方竟然能提前得知,意味可谓深长。但张京却完全不觉得惊奇。

    他梗着脖子,满不在乎道:“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也只敢仗势欺人,给张某找些不痛快罢了,还真能把张某怎么样不成?”

    扈红练瞟了他一眼:“如此说来,这口气你忍下了?”

    张京顿时牛眼一瞪:“忍?怎么可能忍得下!待张某杀败北贼,全军凯旋,必携大胜之威,亲手斩下此僚狗头,用他的天灵盖盛酒!”

    闻听此言,扈红练大笑出声,拍着手笑道:“不错,不错。

    “当年的江湖贼寇,在军中历练了几年,也生出了一股无惧无畏的大丈夫豪气,这才是十万骁勇的主将该有的样子!公子当初没有看错你。”

    得了敬畏对象的当面夸奖,张京既得意又有些羞赧,扰扰头嘿嘿笑了两声:

    “公子是神人,做什么都是不会错的,张某也就是前世积德,这辈子才能遇到公子提携——二当家,公子最近可好?许久未见,可想煞张某了!”

    扈红练对张京得志之后不忘本的样子很满意,当下也不吝啬笑脸,“如你所言,公子是神人,自然不会不好。这回我亲自来,就是向你传达公子的命令。”

    张京面色一正,连忙抱拳行礼:“张京听令!”

    “不必如此多礼,公子也不讲究这些。”

    扈红练摆了摆手,“公子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在军中蛰伏多年,积累得也差不多了,眼下到了你大展拳脚的时候。

    “皇后提携你做防御使,就是要你杀敌建功。此番迎战北胡大军,事关中原军心民心与国战大局,断然不容有失。战则必须要胜,你可明白?”

    “张某明白!”

    大声应诺的张京,把胸甲拍得砰砰作响,“此番出战,张某就算是把命拼上,也不敢辱没了公子威风,耽误公子的大计!二当家只管放心就是。”

    扈红练点点头:“你应该明白,除了公子说的那些,你这一战的胜负,还关系着皇后能否坐稳汴梁主帅的位置。

    “我这回来,也不是指挥你冲杀自己看乐子的,我带了一群高手,会一同参战,你把我们编入你的亲卫队即可。”

    “二当家要亲自上阵?”张京受宠若惊,旋即便笑得更为开怀,“有二当家相助,这一战就多了三成胜算,断无不胜的道理!”

    扈红练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原本有几成胜算?”

    “九成!二当家来了,就有十二成了!”

    扈红练:“......”

    ......

    元木真降临汴梁,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战况如何,赵宁早就知道,既然要让赵七月趁机回汴梁主持战事,自然得给她马上就能用的精锐大军,作为心腹臂膀。

    张京的存在,就是为了今日。

    这颗棋子,赵宁在乾符七年就落下了。

    事情偏差在于,虽然赵宁暗中多方运作,让张京不断升迁,但在赵七月回汴梁时,张京还只是团练使,没能执掌一军。

    好在赵七月临机应变,抓住了当时城外驻军出逃的契机。几股出逃的兵马里,孙康之所以会对张京所在的队伍出手,正是因为有赵七月的吩咐。

    总之,事情虽有波折,现在也都在正轨上,符合赵宁布局时的期望。

章三九五 挽狂澜于既倒(5)

    一瓢又一瓢冷水不断浇下,仍是不能尽数冲散双手沾满的血迹。

    陈安之望着皮开肉绽的手背,面容清冷眼神恍惚,他心中有许许多多杂思,唯一没有的感受就是疼痛。

    自从陈询下令封城,他带着陈氏修行者,上街截杀违令出逃的官吏,到这一刻,死在他手下的人已是成百上千。

    不遵宰相之令的官吏是一定要杀的,不如此,陈询便无法趁机重塑宰相权威,谋求更多做事的机会;

    冲撞乃至欧杀百姓的官吏也必须要杀,不如此,便不足以让百姓意识到宰相爱民护民,不足以威慑想要出逃的其他人;

    杀了官,也就得罪了官僚群体,杀了很多官,便是自绝于官僚,所以选择对象很重要。

    陈安之只是对寒门官吏出手。

    这样一来,至少世家喜闻乐见,能稍赎之前这些年陈氏造下的罪孽。

    好在汴梁的各个世家,暂时都跟陈询差不多心思——想要靠着汴梁背水一战,无论成与不成,都得重塑世家声威,收获百姓拥戴,扭转被寒门压迫的局势。

    所以世家官员没有出逃的。

    如果刘氏、庞氏、徐氏等世家在,他们或许会不顾大局,不顾世家整体利益弃城而逃。但他们已经不在了。

    现在这些世家里,没有举族大奸大恶的存在。

    陈安之杀的人很多,因为即便是在皇后来了汴梁后,仍有许多豪商巨贾、权贵乡绅,想要通过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门路,用金银开道逃出城池。

    对这些人,陈安之没有留情。

    国战之前这些年,他心中积攒了太多憋屈。

    眼看着赵宁游历天下逍遥自在,一回燕平就让徐明朗灰飞烟灭,手段高明莫测的犹如神人,眼看着魏无羡在西域横刀快马,杀贼破敌屡战屡胜,声名鹊起荣登高位,陈安之的愁苦日盛一日。

    想他陈安之也是燕平有数的年轻俊彦,天资不俗才能卓越,本该有个光明前途,在朝野之中大展拳脚,建功立业显赫人前,受万人敬仰得百姓称颂。

    可现在怎么就活得犹如土狗一般?

    当赵宁跟魏无羡在施展抱负,扬名天下的时候,他莫说不能追上他们的脚步,跟他们走上同一条大道,甚至连做个庸人都不能。

    在皇帝的授意下在家族的安排下,他成了行走在黑黯中的人,满身的肮脏。

    当内阁不择手段算计世家官员的时候,他成了世家的叛徒,成了打压世家的刽子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为了寒门势力的壮大,而违心的去对付世家。

    那些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只知道现实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没有给他有自主意志的空间,为了家族生存,他只能把自己变成一把剑一柄刀。

    行尸走肉,倒行逆施,辨不了是非黑白,看不见日月交替,活得几欲疯癫。

    赵氏的门生故旧,经他的手处理过不少,哪怕对方在官位上没有劣迹,哪怕对方在经商时安分守己;

    魏氏的旁支亲朋,他处理得更多,被贬黜的贬黜,被罢官的罢官,被抄家的抄家,被下狱的下狱。

    他从不曾主动去网罗对方的罪名,也不曾努力去要扳倒对方。

    只是当一份份罪状文书摆在面前时,身为大理寺监正,在一双双绿油油的寒门官员的眼睛注视下,他只能在逮捕文书中签上名用上印,让那些想着将世家的利益变成自己的,吃世家官员血肉的寒门酷吏,得以名正言顺去拿人。

    彼时,尚在西域作战的魏无

    羡,几次给他写信,让他从中斡旋,对魏氏的族人网开一面,减轻后者本就没有的罪责,不要让魏氏族人落一个蹲大狱或者流放的下场。

    陈安之也想这样做,可他做不到。

    宰相都只是应声虫,他又能做什么?

    他只能挥一挥手,让同样身不由己的其他陈氏官吏,加入拿人、审讯的寒门官吏队伍中,去亲手犯下罪恶、种下血债。

    在寒门官员们不把他放在眼里,背后讥讽他是画押傀儡,世家显贵对他们仇恨万分,暗中诅咒他不得好死时,又有谁还记得,他陈安之也曾是横行燕平市井、最好打抱不平的风流少年?

    他也曾跟赵宁与魏无羡齐名!

    痛苦愁闷积累得多了,总是会情志郁结,若不及时发泄疏导,早晚有一天,不是把人逼疯就是让人抑郁而亡。

    陈安之纵然是年轻,多撑了几年没有乱了心智,但也正是因为年轻,没有那么强的心理防线,在国战爆发前已经是行将崩溃。

    而如今,他终于迎来了发泄怨忿的机会。

    对那些不遵号令擅自出逃的寒门官吏,他杀得没有顾忌,酣畅淋漓。

    之前是如何被这些寒门官员轻视、讥讽、不假辞色威逼的,现在他就如何用手中刀杀回去!

    曾经这些寒门官员是如何仗着内阁与皇帝的势,把他跟陈氏置于火上烤的,如今他就如何用对方的性命来偿还血债!

    杀一个不够,杀十个不够,那就杀一百个,杀一千个!

    杀到现在,他已是真气耗尽、精疲力竭。

    城中终于安稳下来的时候,他也终于可以回到家宅里休息。

    杀了这么多人,心中有再多苦闷,按理说也应该发泄得差不多了,但陈安之心中没有丝毫愉悦,亦不曾有分毫轻松。

    杀人只是泄愤,泄愤并不能改变生活轨迹,让黑暗的人生看到光明,更不能让他从千夫所指的罪人,变成万人尊重的英雄,实现打小就有的抱负。

    因为杀人的疲惫与心思的混乱,而有些精神恍惚的陈安之,忽然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块方巾,不断给他浇水的下人也停住了动作。

    而后,他听到了陈询的声音:“擦了,跟为父来。”

    陈安之勉强稳了稳心神,胡乱擦干净了手,将方巾随手丢给下人,跟在陈询后面进了书房。

    “不用站着。”陈询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指了指身前的椅子,示意陈安之也坐下歇着。

    眼见陈安之一脸近乎呆滞的木然,陈询是既神伤又心疼。

    身为人父与家主,没能让陈氏兴旺繁盛不说,还将族人与亲儿子带入了绝境,失职可谓极重,无能可谓极致。

    这些年,看到以往意气风发、嫉恶如仇、脾性火爆的陈安之,日渐一日消沉下去,没了精气神,整日怏怏不乐,犹如一潭毫无生机的死水,连修为境界都耽误了,他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这多年的无可奈何,让他很多时候,都不敢面对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儿子。

    “我陈氏一族,礼法传家,在以往的十三门第中,虽然论权势财力处于末流,但也是清贵之家,有着不错的名声,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颇受尊重。

    “奈何到了本朝,天子搅动风云,先是文武之争而后是世家寒门之争,在这中央集权皇权加强的洪流中,纵使我们想要独善其身,也是求之不得。

    “当初徐明朗跟赵氏相争的时候,我们还能阴奉阳违、置身事外,可当情势愈演愈烈,陛下选了我陈氏后,我

    们想要维持清白家风不去站队,已是不可能。”

    说到这里,陈询叹息一声,“经年以来,族人吃苦无数,饱受折磨,满府上下,一年到头竟然难得听到几回笑声。

    “在外我们艰难度日,受尽了气,回到家宅也不得安适。这多年了,包括你在内,大家的修为境界耽误不小,这都是为父的过失,是为父对不起祖宗啊!”

    陈安之无神的双眼终于恢复焦距,他摇了摇头,看着陈询痛苦而又无奈道:“陈氏虽为世家,但在顶级权力面前,也不过是微末存在。

    “世道清明,我们自然可以维持清贵地位,遵守礼法传承门楣,可一朝皇朝风云变幻,世风不正,以力为尊,我们便只能随波飘零,荣辱皆不由人。

    “这是天下大势的浮沉,我辈如之奈何?父亲万勿过于自责了。”

    听罢陈安之这番话,陈询非常意外,看对方的眼光很是复杂,有欣慰赞赏也有悲哀惆怅:“为父没想到,你竟然能说出这些话,看来这些年你没少动脑子。”

    顿了顿,陈询苦笑一声:“想当初,你可是个火爆直性子,心里渴望着金戈铁马沙场杀伐,遇到认为不对的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撸袖子冲上去。

    “虽然看起来鲁莽了些,但也胜在心思纯粹,若能保持这份心性,只怕早已是王极境......”

    陈安之仍是摇头,脸上刻满了低沉的无奈与绝望:“形势比人强,要生存就得适应现实,这是基本道理,不是选择不选择的问题。

    “陈氏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我们无法改变皇朝大局;想要适应潮流顺从大势,却发现大势之下,我们只会粉身碎骨,根本没有前路可言。”

    言及此处,陈安之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他再睁开眼时,已是眼神一凛,满面肃杀。

    他就像个陷入深渊越坠越深,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囚徒,因为心中的不甘与愤恨积累得太多,终于在将死之前触底反弹。

    他盯着陈询,字字如刀的的道:“父亲这回封锁全城,让儿放开手斩杀违令官吏的事,让儿畅快无比,胸中郁积多年的块垒一扫而空!

    “父亲,左右是个死,大势汹汹,陈氏已经没有未来,但我陈氏何必要跪着死?这回就跟大势拼个头破血流又如何?

    “只要父亲下令,儿便杀尽一切不服父亲号令之人,等父亲能够令行禁止,儿再带族中修行者杀出城去,跟北胡蛮贼决一死战!

    “如是,就算是败了,陈氏脊梁也再度直了起来,就算是死了,陈氏也是站着死!”

    这一瞬间,下定决心,心中愤怒汹涌热血翻腾的陈安之,双眸如火似铁,身上猛然迸发出一股奋然之气,有猛兽出笼白虎下山之势!

    陈询不禁心头大振,眼前一亮。

    这多年来了,他终于又在陈安之身上,看到了对方从小就有的那股豪烈悍勇,不惧一切的无双锐气。

    这一刻的陈安之,再不是死气沉沉,被权势压迫得行尸走肉的落魄囚徒,而像是一个披甲执锐顾盼自雄的百战猛将!

    看来这场诛杀狗官的洗礼,是真的让他心胸明朗不少。

    陈询浑浊的老眼忍不住又有些湿润。

    “好!我儿本是英雄,就该沙场杀敌,建功立业,名扬天下!陈氏重振家风、中兴家势,赢得世人尊敬、在天下面前再站起来的责任,舍我儿其谁?!”

    陈询重重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心绪激荡之下他没有控制好力道,竟然将扶手拍得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章三九六 挽狂澜于既倒(6)

    陈询慷慨激昂、决心如剑的样子,倒是让陈安之意外的怔了一怔。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性子沉稳严守礼法,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如规矩画出的方圆一样,不会有任何出格之处。

    不过旋即,陈安之便只剩满心勇气,继续盯着陈询道:“父亲且说,儿往下具体该怎么做?”

    “挑选族中精锐修行者,即刻出城,去张京防御使营中报道,随他一同北上迎击北胡大军!”陈询立即给出答案。

    这下陈安之彻底愣住了,张了好几次嘴,才勉强组织好语言:“大军要出战?这个时候竟然有大军愿意主动出击?皇后娘娘还允许陈氏参战?”

    陈询脸上有了由衷的笑意:“岂止是允许陈氏参战,皇后娘娘还给了你都指挥使的军职,这可是一营主将,可以统率五千兵马的。”

    陈安之更加疑惑了,迷茫道:“皇后娘娘怎会如此大方?前面这些年,赵氏的门生故吏,可是经儿的手处置了不少,皇后娘娘应该怨恨陈氏才对......

    “难道说,皇后娘娘让儿出征,是为了让儿送死?

    “是了,这个时候,北胡兵锋正锐,元木真随时可能出现,大军出动迎击,有败无胜,一旦儿战死了,陈氏损失惨重,皇后娘娘便给世家出了口恶气,便能收服众世家人心.....

    “父亲,儿愿出战!只要能够稍赎陈氏罪孽,让世家重新接纳陈氏,儿何惧一死?!”

    “胡说八道!”

    陈询见陈安之越说越离谱,气得把手边的茶碗抄起来,对着他的脑袋就丢了过去。

    避过茶碗的陈安之,对陈询的反应纳罕到无法理解,呆呆道:“父亲,您这是......”

    陈询抖了抖衣袖,恢复了威严正派的坐姿,好似刚刚向亲儿子丢茶杯的不是他,而后一板一眼道:

    “皇后娘娘是什么人?那是心怀坦荡胸有日月的皇朝女主人!岂会使这些上不来台面的权术算计,用你的性命去换她的权威稳固?

    “实话告诉你,你此番出战,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杀敌建功!至于元木真,你且放心,这厮已经在晋阳被击败了,断然不会出现在军前要你性命。

    “而出战的防御使张京,麾下十万骁勇皆是精锐,为父早就查明白了,他们这支军队,在汴梁驻军中战力最强!

    “所以你这回出战,是皇后娘娘重用,你要铭记皇后娘娘的厚恩,而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平白坏了我陈氏数百年的清贵之名!”

    陈安之嗔目结舌,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模样,跟陈询听了赵七月那番交心之言后,是完全相同。

    “皇后......皇后娘娘,为何要这么做,为何对我陈氏这般不计前嫌......”陈安之精神又有些恍惚。

    陈询不答反问:“你有多久没见你的兄弟了?”

    “兄弟?”陈安之反应过来,陈询说的必然不是陈氏的手足,“魏蛤蟆回京后,儿还没去见过他,实在是没有脸......有几回碰到,他也是根本不看儿......

    “至于宁哥儿,他游历天下完了后就去了雁门关,儿也是几年没见了。”

    说到这,陈安之有些回过味来,“父亲为何忽然问这个?”

    陈询喟叹一声:“你有个好兄弟啊!世间难觅的好兄弟。”

    “父亲此言何意?”

    “皇后娘娘之所以对陈氏不计前嫌,还愿意用陈氏,全是因为赵宁跟她说过,你是他的兄弟。”

    陈安之:“......”

    他坐在那里无法动弹,只觉得四肢僵硬又浑身热血汹涌。

    他原以为,就凭经他的手办下的,诸多损害赵氏的亲朋故旧的案子,赵宁也早就像魏无羡一样,眼中再也没有他这个兄弟。

    没想到,赵宁虽然人不在京城,却能体谅他身不由己的痛苦与无奈。

    到了而今,更是不用他主动去说什么去求什么,便仍是以手足之情来对待他,愿意因为他一人,而救整个陈氏一族于生死存亡之境!

    大丈夫在这个争权夺利、物欲横流的险恶世道里沉浮,能有这样的兄弟,夫复何求?

    好半响,双手压抑不住颤抖的陈安之,双目通红满眼湿润的低着头呢喃了一声:“宁哥儿......”

    陈询等陈安之缓过劲儿,这便站起身来,前所未有的郑重道:“国战至今,风云变幻,大势已然渐有更该之状。

    “我儿,身为世家,陈氏在陛下的大势里注定没有未来,而现在,天下有了另一种大势的苗头,既然你有机会,便自当借风奋起,万勿辜负你兄弟的一片好意!

    “这个天下,终究是你们这些年轻俊才的,有手足兄弟有同袍挚友,所谓的潮流大势,你也未必不能去争一争!

    “我陈氏虽然是末流门第,但我陈氏俊才,又岂能甘做随波漂流的浮萍,而不努力去拼一个弄潮儿的身份?!

    “为父之意,你可明白了?”

    这番话含义深远又鼓舞人心的话,让陈安之如闻震中暮鼓,好似被醍醐灌顶,霎时间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浑身的热血再度熊熊燃烧起来。

    他站起身正了神色,奋发而又认真的长揖道:“儿明白了。父亲今日教导,儿必将铭记于心,不敢稍忘!”

    ......

    指挥大军二度进攻郓州的是木合华,左贤王博尔术还在魏州大本营里。

    他当然不是在偷闲,而是元木真离开魏州前去汴梁时,给他设下的刑罚还在持续,这段时间他连大帐都没出,一直在受苦。

    受苦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至少已经痛苦到神智模糊的博尔术,自己看不到尽头。

    他在西河城吃了败仗,损兵折将近四万,追根揭底是他自己不顶事。而一旦元木真出动,必然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借着元木真的威势,大军定能高歌猛进,攻无不取,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个左贤王可谓是可有可无。

    一个可有可无的罪人,即便贵为左贤王,在天元可汗心目中,也是无需放在心上,甚至可以随意抛弃的存在。

    蒙赤是元木真的亲儿子,而且贵为太子,当年吞并达旦部失败,不也是说被丢到燕平做人质就做人质了?

    元木真对蒙赤都不曾手软,更遑论他博尔术。

    博尔术不敢怨恨也不会怨恨元木真——凡人怎么会有对神人不敬的心思呢?博尔术只是自责惭愧,认为自己丢了元木真战无不胜的威名。

    在此之余,才是对

    自己人生命运的痛惋。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是完了。

    平心而论,机会并不是没有,当年凤鸣山战败后,回到王庭的右贤王察拉罕,起初也是备受折磨,连贤王的爵位都被剥夺。

    但没用多久,大军西征,蒙哥那里需要一个资历、威望、才能都不一般的宿将,去充当助手,帮助他建功立业,察拉罕这便迎来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西征那几年,察拉罕虽然堪称忍辱负重,但最后也恢复了爵位,可谓失之东隅得之桑榆。

    博尔术也希望像察拉罕那样,有一个重头来过、戴罪立功的机会。

    但他知道这几乎没有可能。

    他深深明白,只要元木真一出手,天元王庭就不会再有顽敌,所有拦路的修行者与军队,都只会在元木真手下灰飞烟灭!

    这场战争,南朝注定是要被灭国的,现在元木真亲自出手了,这个进程便会被无限加快,战争——马上就会有结果!

    博尔术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他对天元可汗无条件的信心,是建立在二十多年来,天元可汗横扫草原如卷席的战绩上。

    他亲眼见过天元可汗毫不费力斩杀了一个又一个,对他而言根本无法匹敌的强大对手,轻而易举摧毁了一支又一支,在他看来不可战胜的精锐之师。

    跟着天元可汗征战这些年,他从一个年轻后生到了春秋之年,也从一个普通战士成长为左贤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元可汗有多么强悍、可怕!

    而过往那些历历在目的,血流漂橹尸覆草地的场景,还是发生在天元可汗没有成就天人境的时候!

    不是天人境的天元可汗,姑且能够无敌于四方,如今他成就了天人境,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挡住他征服四海的脚步?!

    一场已经有了结果,已经即将大胜的国战,哪里还有他博尔术的用武之地,哪里还需要他在阵前奋战?

    博尔术怅然扼腕。

    他觉得可惜觉得不甘,唯独没有怨言。因为元木真给过他机会。

    是他没能尽到职责,没有统领三十万雄兵迅速攻灭大齐,反而还在小小的西河城惨败一场,丢了天元部族勇士的脸,也让天元可汗颜面无存。

    博尔术黯然神伤,禁不住热泪夺眶。

    齐人喜欢说,男儿两行泪,一行为苍生一行为美人。

    可对他博尔术而言,他心中真正敬畏仰望的对象,只有元木真一人,辜负了对方的信任与重托,是唯一会让他落泪的耻辱。

    不知何时,周身沉重如渊的压迫陡然一空,无穷无尽的真气雷鞭消失不见,博尔术如梦初醒,心神震颤之下,恍惚的神智恢复了清明。

    而后,他便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面前主座之上,那道熟悉的,强悍如天高的威严气息——跟往常毫无二致!

    “罪臣参见大汗!”博尔术顾不得伤痕累累的躯体,连忙伏地行大礼。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元木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他的想象中,此时元木真应该在大显神威,将南朝顶尖强者屠猪宰羊一般灭杀,而后指挥千军万马攻城掠地,将南朝的万里江山顷刻间据为己有才对。

    但元木真却偏偏忽然回来了!

    难道说......

章三九七 挽狂澜于既倒(7)

    博尔术心头一震。

    难道说......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大汗已经杀败了所有南朝顶尖高手?

    博尔术左思右想,只找到这么一个可能。

    若非如此,天元可汗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只能是处理完了该处理的对手,这才快速凯旋!

    如此说来,从今往后,大军征战必是一片坦途。

    这南朝的天下,万里锦绣江山,数不清的繁华城池,迷人眼的无数财富,都将是天元王庭——不,天元皇朝的囊中之物!

    念及于此,博尔术再也控不住心中的敬仰之情,声音颤抖的歌功颂德:

    “大汗神威无双,杀南朝高手如屠狗,令天下齐人闻风丧胆,让我军将士如沐神光,天元皇朝必将威加海内!罪臣,为大汗贺!”

    博尔术心潮澎湃。

    可让他意外的是,这番话说出来,他没有听到任何回音。

    帐中竟然诡异的安静了片刻。

    就在他觉得奇怪,忍不住怀疑自己在天元可汗眼中,是不是已经没有资格恭贺对方、恭贺天元部族的时候,天元可汗终于开口了。

    依然是惯常的,仿佛从云端传下的圣音:

    “博尔术,你在西河城战败,丧师辱朕,本是罪不容诛。朕念你多年来忠心事主、屡战有功,便给你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让你再度统领大军。

    “朕对你的信任与爱护之心,你可明白?”

    博尔术虎躯一震,只觉得身体燥热难耐,喉咙硬如磐石,差些当场嚎哭出声,连忙以头抢地,把地面撞得砰砰作响:

    “罪臣何德何能,竟能让大汗如此看重?

    “罪臣纵是死上一万次,也难报效大汗天恩之万一!此番出战,若不能攻灭南朝,扬我天元皇朝之威,罪臣愿提头来见!”

    元木真的声音柔和了些,显得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你的性子,朕是知道的,此时不必多言,往后戮力作战即可。不过你要记住,南朝地大物博,颇有底蕴,赵氏也非蝼蚁之辈,值得重视。

    “这回朕亲自出面,先败宋治,迫使其逃离汴梁,让卫州大军攻占杨柳城,使得中原齐人军心民心大溃,成为一群待宰羔羊;

    “而后转战晋阳,再败赵玄极与他们请出山的江湖高手,令赵玄极不复再能威胁大军,也让赵氏惶惶不可终日。

    “博尔术,朕已经为你们扫清了南朝一切强者,给三军将士攻城掠地创造了足够便利,往后你们若是还不能高歌猛进,那就枉为我天元勇士!”

    听到这里,博尔术连忙应声:“大汗是神人,若是什么都要大汗做,那还要部族勇士做什么?

    “大汉已经败了南朝顶尖高手,接下来就让三军将士奋勇杀敌,用军功来证明他们有成为大汗战士的资格,用征服来扩展大汗的统治疆域!”

    说完,博尔术又是连连叩首。

    元木真的声音更加亲和,且透露出一些欣慰之意:

    “朕跟南朝高手交手这两阵,颇有所得,接下来需要闭关参悟大道,推进境界,无事不要来打扰,战场就交给你们了。”

    “臣谨遵大汗之令!臣与众将士,必会用南朝人的鲜血,让大汗的荣耀光照四海!”博尔术昂扬领命。

    他心中很是惊讶:大汗已经是天人境,竟然还能再推进境界?下回出关,大汗得有怎样的实力?莫不是要真的羽化成神?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不愧是大汗,

    草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雄!

    博尔术离开后,坐在主座上的元木真,脸色一阵阴晴变幻,五官也跟着一阵扭曲,但他依然一动不动。

    直到感知中博尔术已经远远离开,他这才骤然松了口气,将方才勉力维持的,一如往常的强悍气机收了。

    噗的一声,他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一时间连端正坐姿都保持不,半瘫在了座位上,气息更是随之跌落谷底。

    他眼中杀气深重:“赵玄极,赵宁!朕若不杀你们,此生还有何威严可言?!”

    晋阳一战,他身受重创,实力跌到连王极境后期都不如,当时若不是跑得够快,一旦赵玄极发了狠拼了性命不要,再配合赵宁出手,他就极有可能陨落当场!

    一路疾速赶回魏州,本就伤重的元木真,伤势更添一分,但为了战局大事,他不能不强撑着先做安排再去闭关。

    而关键是,为了在博尔术面前维持状态,不让对方察觉到他伤势严重,他必须展露出跟平日里一样强的气机。

    无论如何,大汗的体面、在臣子前的威严,必须得保住。

    惟其如此,博尔术才会相信他是轻松败了所有南朝高手,并且闭关是为了修炼。也只有这样,大军士气才能不受到负面影响,保持奋发昂扬。

    要是让天元战士都知道,他们神威无敌的大汗竟然战败了,且虚弱到必须调养几年的地步,那还不军心大乱?

    做英雄不易,扮演神人,做大家的主心骨与信仰图腾更加不易。

    元木真达成了他的目的,但这也就给他造成了巨大负担。

    一套流程下来,眼下元木真虚弱得连手都难以抬起,恢复巅峰状态需要的时间势必更久。

    这让他怎能不对赵玄极、赵宁等人恨到骨子里?

    好在情况已经稳住,他不用再分心战事,接下来只要专心调息即可。

    ......

    博尔术来到西河城,得知郓州军先一步撤退,而木合华正下令精骑追击,还让大军不在西河城停留,火速进发郓州城准备一鼓而下时,大吃一惊。

    他连忙下令让精骑撤回,大军停止冒进,已登岸的部曲一部进驻西河城,一部在城外扎营,等二十万主力大军全部登岸后,再统一向郓州进发。

    博尔术重新指挥大军,木合华有些失落。

    他原以为博尔术受罚领罪,便到了他大展拳脚的时候,努力一番未必没有封王的机会。现在博尔术回来了,他就只能又回到副手的位置上。

    “大王,大汗大败南朝皇帝,眼下齐军军心正乱,是我们趁势进击的绝佳机会,郓州驻军拢共不到二十万,绝对抵挡不住我们的猛攻,郓州旦夕可下!”

    木合华对博尔术的部署感到不解,“大王为何下令大军暂缓攻势?”

    博尔术轻笑一声。

    他看木合华的眼神,充满了掌握更多信息,看到更多东西,有更多思考的智者的高高在上,说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却充满了指点乃至是教训的意味: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汗虽然败了南朝所有顶尖高手,让我方士气大振,也令郓州军军心动荡,你却最遗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木合华心中不快,博尔术眼下的态度跟平时不同,让他分明的感受到了轻蔑的俯视之意,好像他是一个愚夫一般。

    这打击到了他的自尊心,让他禁不住恼羞成怒。

    但对方是统帅,两人高下有别,他只能忍着怒气:“敢请大王指点。”

    “你一惯思虑周到,这么明显的事竟然没有想到,差些让大军陷入险境,实在是让本王很失望。”

    博尔术居高临下的教训更加明显、用力,“你难道忘了,郓州军的主将是谁?”

    “赵宁?”

    木合华怔了怔,随即也反应过来博尔术的意思,不过他有不同的看法,“就算赵宁不同凡响,但战局大势如此,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还能反了天?”

    博尔术冷笑一声,不屑的瞥了木合华一眼,“小觑谁也不能小觑赵氏的人,尤其不能小觑赵宁,这是临行前大汗对本王的嘱托!”

    搬出了元木真的名头镇场,博尔术接着再用事实分析强化自己的观点:“你刚开始渡河,西河城就全军撤退,如此怯战岂是赵宁的作风?

    “你下令精骑追击,却不知对方战力完整,若是对方半道设伏,你岂不是要损兵折将?这岂不是给赵宁重新振奋军心的机会?”

    木合华很是愕然,他之前确实没想到这点。但他仍是不甘心,尤其受不了博尔术忽然可憎的面目,自尊心的受挫让他本能的继续反驳:

    “西河城十分重要,等闲情况下,赵宁不会轻易舍弃,他既然主动撤走,就是知道没法接战,既然郓州军不能战,他又如何半道设伏?”

    博尔术满脸失望,一副你怎么如此愚蠢的样子,“你也是亲眼见过郓州军作战的,其中有几支部曲是如何战力强悍、悍不畏死,你难道不知?

    “别的部曲士气低迷,不堪一战固然是对的,但这些强悍部曲——也必然是赵宁倚重的可称心腹的力量,岂能一下子丧失所有战心?!”

    木合华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博尔术的见解合情合理,没有任何破绽,再正确不过。

    他心中虽然格外难受,但在现实面前不能不心服口服,只得低头行礼:

    “大王英明睿智,卑职不能及。幸亏大王来的的及时,否则大军又要蒙受损失。之前的军令,是卑职下错了,请大王责罚!”

    博尔术笑了,笑得颇为得意——这份得意,被他用欣慰之色作了掩饰:

    “区区小事,又没真的给大军制造麻烦,谈不上责罚。引以为戒就好,不必太往心里去。”

    他刚刚受了元木真的刑罚,起初木合华就在旁边,他的贤王、主帅威严,在木合华心中必然大打折扣,尤其是木合华刚刚还暂时统率了三军,难免野望滋生。

    现在他回到了主帅位置上,自然要通过贬低木合华抬高自己的方式,展现见识上的优越感与压制力。

    如此一来,才好让对方明白两人的差距,让对方不要对他的主帅之位有过多的妄想,往后继续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

    ......

    郓州。

    布置过城防、查看过府库后,赵宁便走上了大街,在小巷里穿梭,脚步不紧不慢。

    军务上的具体安排有魏无羡,府衙的具体事宜有狄柬之,赵宁不打算也没必要凡事亲力亲为。

    与之相比,作为郓州整个战区的主帅,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博尔术将近二十万的主力大军进攻在即,郓州能不能守住,军队与官府的力量只是一部分,赵宁现在得确保另一部分不出问题。

    从长远来看——不局限于这场国战,这部分才是赵宁更加重视的方面。

    转过一个街角,前方不远处,就是一片宽阔的十字街口,聚集了许多坊内的百姓,赵宁只是看了两眼,便心头一动目光微缩。

章二零六 叩关

    一片片山包,一座座营寨,一股股铁甲洪流,踩着地动山摇的步伐滚滚而出。在一片铁甲环佩的声音中,在一面面旗帜的引领下,于凤鸣山前汇聚成海。

    大大小小的洪流好似没有尽头,前端已经越过道到草坡,后端还在辕门内。

    日上三竿,大阵结成。脚下的烟尘徐徐消散,十几万将士漫山遍野,随着和缓的草坡波澜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场面震撼人心。

    甲叶反射出的阳光,如熠熠星光,闪耀不定,编织成璀璨星海。

    山头上,战鼓声如惊雷落地,一声,两声,三声......由稀至密,由缓到急,声声入耳,好似只是刹那间,就笼罩了方圆数十里的天地。

    前部数个步军大阵,踩着鼓点缓缓行出,海浪般漫过道道草坡。当他们分作两个方向,逼近黑石谷、白风口时,就像是铁甲海洋中伸出的两条巍峨巨龙。

    巨龙有吞山咽城之势。

    铁甲巨龙在关城前停了下来,强弩手向前,在草坡北面布置阵型。

    臂张弩在前,伏远弩在中,竹竿弩在后。在此之外,一架架攻城床弩,也被将士合力推到指定位置。所有弩手加起来,不下两万,俱都面向关城。

    抬着攻城云梯的甲士暂缓行进,两翼精骑来回游弋,以防关城中有强敌杀出。

    等到强弩阵布置就绪,领头将领挥动旗语,向阵后一座最高的山坡上,搭建的简易高耸望楼禀报——那是大军指挥台。

    待得望楼上同样传出旗语,弩阵中,将校们铿锵有力的喝令声,便如响了起来:“弩手预备!”

    臂张弩后的将士,半躺下身体,手拉弓弦,脚磴弓身,臂张弩旋即成了满月之状,侧旁的军士将弩矢装填上去,对准了关城。

    伏远弩的弩手动作类似,不同的是,弓弦由左右两名将士协助拉开,扣在了扳机上,弩具接着柱胸拐稳稳撑在弩手前胸。

    战车一样的竹竿弩、床弩,则完全固定在地上,将士们绞动绳索,将弓弦拉开,用扳机固定,随后将一根根手臂粗的弩矢,放入箭槽。

    待得众将士准备完毕,盯着关城的弩阵主将,陡然拔出腰间横刀,向目标方向一指,大吼一声:“第一轮,齐射,放!”

    一个个小阵前,一名名将校,将手中旗帜用力挥下。

    嗡嗡嗡的弦动声,沉闷、厚重、有力而又干脆,一如催命的鬼嚎。彼此连接在一起,盖过万事万物,好似天塌地陷,听着既让人牙酸,又让人心神震颤。

    好似无边的黑云,从弩阵中升腾而起,刹那间遮蔽了天空,阻挡了阳光,令天地一暗,又在准瞬间扑至关城,激射出一片土石尘云。

    其间夹杂着不少符弩弩矢的星芒,或者钻豆腐一样进石块,或者直接将石头轰碎,更多则是钉在城墙上,形成无规则的“阶梯”。

    几番弩矢覆盖后,无数披甲执锐的步卒,拥着一架架云梯,开始向关城狂奔,势如潮水。大地的震颤顿时剧烈,弥漫的黄尘好似浪花。

    “第十一轮,攒射,放!”

    “第十二轮,攒射,放!”

    “第十三轮,攒射,放!”

    一片接一片黑云,从前奔的步卒将士身后升空,从他们头顶跃过,一波接一波罩住关城。

    关城上,包括左右各个山包,都遭受了无差别轰击。躲在女墙后的天元军将士,因为女墙损毁而被射中,山包上的天元军战阵,同样出现许多空白。

    黑潮很快到了关城下,一架架云梯,被将士靠上城墙,先登将士嘴叼横刀,左手举盾,右手攀梯,蚂蚁一样往上攀爬。

    修行者则如猿猴一般,借助一根根插在城墙上的粗大弩矢,飞速向上荡漾、跳跃,修为高的御气境,则只需要简单借力,就能攀上女墙。

    刚刚躲在女墙后的天元军,此刻纷纷从女墙后现身,手中擂石滚木倾泻而下,不断朝蚁附的雁门军扔去,其间还有不少将士,以弓箭射杀云梯上的雁门军。

    有人被擂石滚木砸中,惨叫着从云梯上跌落,有人用圆盾挡住了箭矢,依然攀爬不止。

    有修行者被符弓射中,饺子一样摔落城下,有修行者灵活的避开箭矢,很快跃上城头,跟天元军短兵相接。

    弩阵射出的箭雨,依然持续不停的在覆盖城内、两侧山包,射杀彼处数不清的天元军。但为了避免伤及自己人,已经没有弩矢落在城头。

    城前的步军后阵中,则有一批批弓手露头,用弓箭精准射杀城头天元军,策应前方同袍登城。有天元军被射中,栽下城头,有的则倒在女墙后。

    场面在霎时间变得血腥无比,石来箭往之下,短兵相接中,城头顿是成了血火炼狱,一个又一个双方将士,不断在此殒命。

    ......

    白风口关城前,马背上的赵宁,在步军大阵侧翼眼望关头激战。他处在关城弓箭射程之外,除非向前奔驰,主动加入战场,否则不必担心流矢。

    先锋一战,赵宁军功第一,职位已经发生变动,不再只是乙字营主将。眼下进攻白风口的将士,由赵北望亲自统率,他算是个副将。

    白风口是雁门军佯攻之地,目的是吸引天元军预备队增援,要达成这个目的,只是攻势凶猛是不够的,将士们不仅需要攻占关城,还得向前突进。

    因是之故,眼下这里将士很多,一部分在攻城,更多则是在结阵等待,或者准备轮替,或者在前部取得进展后,跟随同袍杀进白风口。

    看了半响,赵宁已经对战局进展有了起码推断。

    雁门军士气尚佳,将士们作战勇猛,称得上是前赴后继,伤亡并没有让他们退却,许许多多修行者,都带头攻上了城头,杀敌不少。

    城前的弓手,跟先登同袍的配合,也堪称紧密,很多将士都是靠他们的策应,才得以攀上城头,有跟天元军近身搏杀的机会。

    雁门军的步军,无不身披铁甲。甲胄的良好防御性,让他们不会轻易被箭矢射穿,这让他们的攻势具有了持续性。

    反观守城军,在甲胄上并不如雁门军,虽然初战守城的部曲,理应是精锐,军备水平较高,但很多守城军依然没有甲胄,有甲胄的也是皮甲占绝大部分。

    铁甲跟皮甲的防御性,无论怎么比都是不在一个层面的。

    若是面对寻常草原军,这也就够了,关城很快就会被雁门攻下来,进入内部“巷战”部分。但此时此刻,雁门军面对的却是天元军。

    天元军再是不熟悉步卒战法,此刻毕竟是在守城,天然占据巨大优势。他们百战精锐的特性,修行者数量的优势,也在战斗中发挥的淋漓尽致。

    简单说,雁门军攻上城头很容易,但要在城头站稳脚跟,却比登天还难。

    每一个跃上城头的雁门军修行者,还没砍倒几个对手,就会被天元军修行者扑杀;没有精锐修行者带领的上城将士,则会很快被天元军悍卒击败。

    雁门军将士虽然训练有素,但训练跟实战有本质区别,此时在攻城的,也不是之前那些血战过的先锋骑兵。

    上了战场,身处血肉磨盘之中,每时每刻都有阵亡之险,无时无刻都有同袍战死,几乎每个雁门军将士,精神都高度紧张,拼杀之际不可避免热

    血上头。

    他们的每一击,都拼尽全力,他们的每一刀,都想将面前的敌人砍死,他们的每一步,都意图取得实实在在的进展。他们吼叫着呐喊着,亢奋而又忐忑。

    很多时候,他们的脑子里,都只有正在拼杀的自己,面对敌人上前,他们只想着靠自己斩杀对方,生怕自己慢了一拍,性命就没了。

    他们全然忘了,自己大开大阖的拼杀、挥刀,是不是会妨碍同伴。也忘了,哪怕自己一刀没砍死对方,如果有同伴及时接应,他们也不会死,甚至不会受伤。

    不存在紧密配合。

    把任何一个雁门军将士单拧出来,他们都很清楚战阵之上,紧密配合的重要性,把他们丢到训练场上,他们也绝对会配合密切。

    可心里知道很容易,要做到就很难。

    平时能做到的,在面对看不到尽头的敌人,在无数朝自己挥来的利刃前,在下一瞬就会被砍死的战场,要做到也分外不易。

    而天元军将士就非常冷静,战法也格外聪明。

    面对雁门军势大力沉的进攻,他们知道何时该退,何时该攻,他们明白哪些招式毙命,哪些招式只是看着威猛。

    有时候,他们故意露出破绽,让雁门军去挥砍,而后在雁门军一刀斩下,旧招已尽、新招未发之际,抓住时机将雁门军将士重创。

    有时候,他们战力不及面前的对手,便用有甲胄防护的部位,迎住雁门军将士的兵刃,用自己的受伤来换取雁门军的丧命。

    还有的时候,天元军战士就只抵挡雁门军的攻势,哪怕他自己被逼得陷入绝境,下一瞬就会毙命,却也丝毫不乱,而他的同伴,每每都能及时将雁门军斩杀。

    也有些时候,天元军几名战士作战不利,便就势后撤,吸引雁门军追杀,让面前的雁门军勇士脱离同伴后,一拥而上将其围歼。

    更有些时候,正在跟雁门军精锐修行者鏖战的天元军,忽然虚晃一记一个打滚闪开,接着便有冷箭从那人身后射出,重创雁门军修行者。

    在整个城头战场,面对甲胄严实的雁门军,天元军将士很少寻求一刀毙命的机会。

    他们更多的只是用极小的代价,去击伤雁门军,等雁门军受伤之后,战力减弱、心慌意乱、胡乱挥刀防御时,再看准破绽将其毙命。

    雁门军既然没有到位的配合,也就不能及时掩护、救下受伤的同袍,更无法在同袍取得些许进展时,及时抓住时机扩大战果。

    本该长于步卒战法、近身搏杀的雁门军步军,因为没有战斗经验,一直没有在城头开辟出一块,可以容纳数十人的战区,就更遑论形成大势了。

    战斗持续的时间还不长,雁门军已经死伤不少。如果是比拼血气之勇,此刻的雁门军绝对不输给天元军,可血气之勇怎么可能比真正的实力重要?

    要是大喊大叫,不怕痛不怕死就能战胜强敌,那战争也太简单了些,强大也就一文不值。

    赵宁不用如何思考,就能推断出,照这样打下去,一个时辰之后,雁门军这轮进攻就会被打退,而要攻下关城,起码需要成千上万条人命。

    在有修行者跟符兵的攻防战中,占领关城只是迈过了第一道槛,后面还有许许多多道槛,暂时占领的城墙,很容易就会被敌军夺回去。

    而天元军的天狼弓,虽然因为是手持弓,无法跟雁门军的伏远弩、床弩抗衡,但到了内部“巷战”之时,就能发挥出它该有的巨大威力。

    那必然又是雁门军的噩梦。

    对战局的推断,怎么都不能让赵宁满意,所以他决定亲自上场。

章二零七 射雕

    黑石谷战场宽阔,除了中间核心谷口的关城,左右还有数个山包都可以供步卒作战,论险要程度与重要性,并不比关城差太多,而且同样有重兵驻守。

    黑石谷外战场浩大,第一轮上阵的双方将士,都有不下万人,雁门军黑潮般不断冲击天元军防线,大有水漫金山之势。激战声与喊杀声之大,远传数十里。

    与之相比,右侧十几里外的白风口,战场就要小不少,其关城本身就比黑石谷要窄,两旁的山坡也更加险峻,只有半侧能够让步军交战。

    不过,虽然白风口第一轮交战的双方将士,只有数千人,但论及战斗激烈程度,却并不逊于黑石谷。因为地形相对狭窄的原因,场面看起来还更加惨烈。

    赵宁在带着赵氏精锐修行者,加入战场之前,对立马山包最高处的赵北望道:

    “父亲,我建议部曲伤亡接近两成的时候,就让他们撤下来,跟后面的部曲轮换。”

    赵北望作为雁门军主帅,立即明白了赵宁这句话的用意。

    只是稍作沉吟,他便同意了赵宁的建议,挥挥手,让赵宁跟带着杨氏精锐修行者的杨佳妮,一同参战。

    雁门军中虽然不乏寒门修行者,但依然只是赵氏一个家族的力量,在这个战场上,杨佳妮跟她的杨氏精英,无疑相当于强大外援一般的存在。

    孟起是雁门军中罕有的寒门元神境,也是一营主将,眼见部下伤亡惨重,却迟迟不能在城头站稳脚跟,身为雁门军的骄傲与职责,让他率领近卫跃上城头。

    一番激烈拼杀,在极短的时间内,孟起自己就手刃了近二十人,他的近卫相继上城在他身后跟进,很快就汇聚了三十来人,即将初步站稳脚跟。

    城池攻防,最重要的就是占住一片区域,让更多同袍能够攀上城头,不断扩大自己战阵,如此才有跟敌军争夺城头控制权的资格。

    就在孟起勇猛精进的时候,陡然间,面前杀出来几个身着符甲的御气境后期。

    他知道这必然是相当一个区域内,天元军修行者的高阶战力,只要能斩杀他们,就能摧毁面前这些天元军大半战力,让身后战阵有扩充一大截的机会。

    只要自己的战阵规模能够超过五十人,就能形成完整的战阵战力,进则能“开疆拓土”,退也能坚持一段时间,等到源源不断的增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吼一声,孟起升起自己的元神之力,前进两步挥刀就斩,想要快速将面前的对手击杀。

    然而招式一出手,他就眼神一沉,刚刚杀出来好似要跟他拼命的修行者,忽然间齐齐止住脚步,高举圆盾变攻为守。

    孟起这几刀,本可以击杀对方,现在砍在对方的圆盾上,只是将盾牌轰碎,那几个修行者虽然嘴角溢血,但受伤并不严重。

    正要再接再厉时,孟起忽然眼角一跳!

    余光中,一根符矢犹如毒蛇之信,从天元军将士群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在他砍中盾牌,身体停顿的一刹那,钻进了他的腹部!

    “好强的弓!”

    腰腹一痛,身体一僵的孟起顿觉不妙。

    符矢直接破甲了不说,还入肉极深,凭借元神境初期修行者的敏锐,他感觉自己的肾脏危在旦夕,周身力气都泄了接近一半!

    不等孟起稳住气息后退,瞬息间,几名御气境后期修行者身后,已经跃出了一道虎豹般的身影,背后升起的雄鹰状元神之气,证明对方有元神境初期的修为!

    看到对方斩下的战斧,孟起只能举起横刀格挡。

    但他知道,此刻他气息正乱,这一刀就算挡住,也绝对接不下,本就已经被符矢触碰的肾脏,在磅礴真气的压力下,很有可能当场被重创!

    而后迎接他的命运,只有死亡。

    “好狡猾的战法!”这一刻,孟起已经反应过来,天元军的战阵配合分外娴熟,御气境后期、冷箭、元神境初期相继出手,为的就是将他一击毙命!

    他可是一营主将,绝对属于战阵上的重要目标,他陨落在城头,攻城将士不仅没了最高阶战力,也必然士气大伤。

    濒临死亡,孟起既恐惧又自责,主将忽然战死,这本身就是主将的失职!

    这让他在最后一刻,都睁大血红的双眼,狠狠瞪着劈下的战斧。

    他不甘。

    然后他就看到,遮蔽大半视野,符文明亮的战斧,在即将劈中他的横刀之际,陡然一扬,高高飞向了湛蓝的天空!

    而那个元神境初期的北胡修行者,就像是被踢飞的皮球一样,猛地倒栽回去!

    孟起瞳孔一缩。

    他看到了北胡修行者胸口,那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对方被己方强大修行者及时射杀,他得救了,不用战死当场。

    孟起没有回头看,这个动作很危险,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后退两步,先处理腰腹的符矢,不让自己的肾脏受到严重创伤。

    但他刚刚后退一步,侧前的天元军人群中,就有另一个闪电般的身影,已经飞速掠出。

    对方就像是从地里冒出的恶鬼,手中一根黝黑的短矛,已经到了他胸腹前!

    这名北胡修行者,身后同样有升腾的元神之力!

    这是第二名元神境初期!

    在第一名元神境初期战斧斩下、被射飞的瞬间,这人就到了。

    很显然,这不是临时应变,而是有层次的配合,目的就是在第一名元神境万一失手时,能确保孟起一定会被击杀!

    “狗蛮

    贼好狠!”

    孟起意识到,为了阵斩他这个主将,沉重打击雁门军士气,迅速挫败雁门军进攻,这些胡人布置可谓周密,投入的力量可谓不俗!

    同时,他也想起之前军议上,先锋同袍说过的话:北胡大军中,千夫长都是元神境初期!

    而大齐军中,只有一营主将副将这个级别的存在,是元神境初期。

    对方修行者更多。

    此时的孟起,已经基本稳住气息,他知道,支援他的己方高手,来不及射出第二箭,所以他只能靠自己。

    他准备挥刀下斩,逼迫对方后退,或者跟自己同归于尽!

    只是腰腹处的符矢还未处理,骤然发力,不管战果如何,伤势口还是会扩大,他势必不能再继续战斗。

    他的刀没有斩下去。

    因为在电光火石之间,这名鬼魅般出现的北胡修行者,同样被一箭射中!

    且因为对方袭击身姿的原因,这一剑正中额头,穿脑而过,带飞的鲜血中夹带着一抹黄白之物——那是脑浆。

    箭矢力量极大,北胡修行者前冲的身体,就像是迎面撞到了巨锤,直接被捶了回去!

    孟起惊得手臂一抖,这一箭太过出乎预料。

    他按捺住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后怕,立马退入战阵中,在部下的重重保护下,回头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

    这两箭过于不可思议,孟起起很清楚,要射出这两箭有多么不容易。

    那需要的是精准预判。

    也就是说,那名高手对天元军的战法了然于胸,至少是对天元军,袭杀己方军中强者的套路,洞若观火!

    惟其如此,对方才能接连射出那样的两箭,一先一后,将两名胡人强者迎头射杀。

    而这,无疑需要丰富的,跟北胡军队交手的经验。

    可眼下这场战争,是时隔百余年后,雁门军跟北胡军队的首场大战。大军之中,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样的人应该不存在才对!

    孟起看到了那个人。

    在关城左侧,五百步之外的山坡上,雁门步军跟北胡军士激战的战场后,一块地势相对突出的地方,有一名身材修长、顶盔贯甲的雁门军将领。

    他手持一柄长弓,正拉成了满月之状,而诡异的是,弓身并无寻常符兵被真气激发符文阵列时,散发出的氤氲光芒。

    孟起微感错愕。对方的面容隐藏在面甲下,他看不到对方的脸,也就无法辨识对方的身份。

    但就在这时,空空如也的弓身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碧蓝箭矢,又在刹那间,星点一般飞射而出,以无法捉摸的速度,射向城头!

    孟起的视线几乎跟不上飞行的箭矢,当他转过头,就看到了一名,正在城头忘我拼杀,没有注意侧旁有胡人修行者,出其不意袭杀而出的雁门军将校。

    那名即将得手的胡人修行者,骤然间如遭雷击,身体倒飞出去,胸前鲜血泼洒,撞倒了好几名胡人战士!

    “好奇异的弓,好快的箭,好出众的射术!这人到底是谁?”孟起非常好奇,迫切想要知道这位奇人的身份。

    但他只是一个普通步军主将,此刻还需要战斗,也没有时间多想。压下心中的感激与敬佩,孟起服下一颗丹药,快速处理完伤势,紧接着投入厮杀。

    因为那名神秘高手的策应,孟起没有被杀,战力也未折损太多,而他面前的北胡战士,则因为一下子损失了两名元神境,整体战力大减,士气不可避免下跌。

    孟起很快回到带头冲锋的位置,率领部下展开新一轮凶猛进攻。

    在新的北胡元神境出手之前,几乎不会有人能够挡住他的进攻,故而他身后的将士越来越多,眨眼过了五十,旋即又超过一百。

    顺理成章的,他们成为第一个在城头站稳脚跟的雁门军战阵。

    经过刚刚的生死之险,孟起收获不少,他不再急于杀敌、扩大控制区域,将自己置于险境,而是寻求稳扎稳打的方式。

    与此同时,在拼杀中,他不断大喝,发出各种声音,约束热血上头、冒然突进、脱离同伴保护的部下,严令他们遵循日常训练的战法规矩。

    都是头回上阵的年轻人,性命攸关、生死一线之间,心跳比平常快了不知多少,很容易就理智衰减。

    加上还要根据实际战况,调度长枪、大盾、刀手、弓手之间的配合,所以孟起的喝令声,几乎没有停止过。

    若非是元神境修行者,他的嗓子早就开始冒烟。

    但他的指挥也取得了明显效果,刚开始胡乱拼杀的将士们,在他的声音下,渐渐冷静下来之后,自然而然记起了平日训练的东西。

    这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汗水浇筑的成果,早已成了他们的习惯,虽然理智的些许恢复,依然不能让双手停止发颤,不能让心跳完全平复,不能让大汗不再使劲儿往外冒,但总算能够大体按照训练的战法作战,进退有据。

    到了后来,孟起的主要精力,已经不在亲自搏杀上。

    随着杀上城头的部曲越来越多,他更多的是承担指挥角色。

    通过喝令将校,让将校先沉静下来,再让将校约束队正,最后让普通士卒们,在各种吼声中,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合理战斗。

    没太久,孟起迎来了他的第三个元神境初期对手。他身后的雁门军已经够多,他们占据的城头区域已经够广,守关将士必然调集重兵来围杀他们。

    激战从未间断。

    赵宁已经用手中的

    “射雕”,射出了一二十箭。例无虚发的射术,配合只比十大奇兵弱一线的“射雕”,立马成了北胡精锐修行者的噩梦。

    他选择的目标,自然都是高手,在他的点杀下,十几个雁门军精英修行者,在生死攸关之时被他救下,好些个本该被击溃的战阵,得以在城头站稳脚跟。

    除了孟起的战阵,此时白风口关城上,已经有七八个成规模的战阵,在各处跟北胡军队拼杀得难解难分。

    越来越多的雁门军将士,得以从这些战阵后攀上城墙,加入到同袍的战斗中去。

    那些经历生死的精锐修行者,有相当一部分,都在侥幸生还后,冷静了不少,他们本就是军中将校,军事素养不差,修行者的身份,也让他们心性优于常人。

    所以不少精英修行者,都跟孟起一样,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变得冷静、慎重,并且开始约束自己的部曲,让更多战士能够拼杀得章法有度。

    这些战阵,短时间内战力大增。

    雁门军步军战阵该有的战力,正在被他们逐渐发挥出来。

    虽然北胡军中,修行者更多,给他们造成了不少伤亡,但本身铁甲的良好防御性,也给他们提供了不俗的容错性。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修行者,在被赵宁救下、支援后,依然头脑发热,不能在第一时间调整自己,错失了大好时机。

    这些人和他们身后的战士,往往会很快就再度陷入险境,甚至被北胡将士淹没,从此消失在城头。

    赵宁手中的射雕,持续发出沉闷、清脆的弦动声。

    一根根符矢飞向城头,一个个本可以大展神威,杀伤许多雁门军的北胡军中强者,在还未斩获明显战果时,就命丧九泉。

    对他们来说,赵宁跟他的箭矢,即为死神。

    一个个本会被北胡高手击杀的雁门军修行者,得以拥有继续战斗的机会,一个个本该被北胡军淹没的战阵,也在惨烈拼杀中逐渐壮大。

    于他们而言,赵宁无疑是守护神。

    但是,赵宁能射出的箭矢毕竟有限,射雕不可能一直运转。他至少得选择御气境修行者为目标,每回出手,也是以策应雁门军中的将校为目的。

    他是支援者,只能呼应一时,不能一直看护着每个战阵,战斗跟拼杀还是雁门军将士自己的。

    如果他们不能在将校的带领下,发挥出更多战力,赵宁狙杀北胡军强者的行为,也仅仅是在收割一个个修行者而已。

    但即便是收割一个个修行者,赵宁手下,死的也都是北胡军的中坚战力,给北胡军造成了巨大麻烦。

    在赵宁断断续续,射出二三十支箭矢,特别是在把孟起的第三名元神境对手,给一箭穿喉之后,白风口的北胡军主将,终于无法接受大军的惨重战损。

    他锁定了赵宁的位置,开始安排高手针对赵宁。

    当赵宁再一次拉开弓弦时,间不容发之际,城头有两支箭矢,同时向他飞射而来!

    以他早有心理准备,在放箭间隙不断跑动、变幻身形与位置的的情况下,依然只是避过了一箭,而被第二支箭矢射中!

    符矢穿透甲胄,箭头钻进万丝甲,赵宁感受到了胸前肋骨的钻心疼痛!

    出手的人,是元神境中期!以两者之间距离,体现出的对方精准箭术,这两名元神境中期,必然还是以射术见长,万中无一的射雕手!

    赵宁一直在防备射雕手,也一直在搜寻射雕手。

    他很清楚,在眼下这种战况下,他最大的敌人,就是对方军中修为不俗,且射术同样优秀的强者。

    他能射杀对方,对方也能射杀他。

    作为一品符兵中的佼佼者,“射雕”的有效射程极远,就算是性能卓越的天狼弓,一品之下的,也根本够不着赵宁。

    而在这个距离上,可以跟他比拼箭术的北胡射雕手,在眼前这十几万北胡大军中,一共就不会太多。

    赵宁如果要在白风口之前,持续发挥射雕的作用,早晚要面对这些射雕手,也必须要解决掉这些射雕手!

    所以,当赵宁在谨慎观察关城战场,捕捉到两抹疑似一品天狼弓的符文光亮时,他在顷刻间就做出了抉择。

    对方有两个射雕手,彼此配合之下,他一直跑是没用的,而且对方锁定他不需要太久,生死的区别与战机,都在极短的时间内!

    凭借敏锐的判断力与前世经验,跑动的赵宁,在关键时刻果断停下身形,双脚稳稳踏出地面,瞬息间将射雕拉满!

    不出意外,首先射出来,封锁他身形的那支箭矢,因为他在千钧一发的恰当时机,骤然急停的动作,没有射中他。

    第二时间射出的,要他性命的箭矢,也因为他这个出乎意料的动作,需要片刻调整时间。

    这个时间无疑极短,就在一个念头间。

    但也就是在这个极短的时间内,“射雕”上符矢浮现,在赵宁的控制下,箭头死死锁定了五百多步之外,城头人群缝隙中的第二名射雕手!

    在第二支箭矢向他飞来的几乎同时,赵宁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这是一个风险不小的举动,失手,则很可能意味着丧命。

    但若是得手,一个强敌也会就此消失。

    战阵之上,危险随时存在,真要惜命到极致,也就不必上战场。

    这是赵宁用“射雕”,第一次对阵北胡军中的射雕手!

    赵宁中箭的时候,“射雕”射出的符矢,准确无误击中了对方!

章二零八 麻烦制造者

    元神境中期的射雕手,用一品天狼弓射出的一箭,威力如何自是不用多言。

    前胸中箭的赵宁,感觉像是被巨舰撞击,饶是他双脚死死抵住地面,身体也不由自主向后滑去。战靴在草地上犁出两道沟堑,腾起的黄尘犹如两条水蛇,霎时蔓延出去十多步。

    符矢轻而易举破了甲胄,就连万丝甲也不能完全抵消剩下的力量,箭头虽然没有穿透万丝甲,赵宁依旧感受到了别样的疼痛。

    如果没有万丝甲,赵宁已经被这支利箭穿透胸膛,陨落当场。

    但如果真没有万丝甲,他会不会跟射雕手对射,还是另外一回事。

    身体倒退的赵宁,双目平视,一直紧紧盯着被他攻击的目标,射雕箭矢在他的视野中只有一点碧蓝星芒,且在转眼间就由大变小,几不可见。

    顺着星芒飞行的方向,赵宁冷酷的目光,看到了那名持弓的射雕手。对方稳扎的身体向后摔倒,星芒穿破项圈透过咽喉,从他后颈飞了出去。

    射杀这名元神境中期的射雕手,赵宁却没有更多时间,去品尝这份不俗战果带来的喜悦,他刚刚恢复对身体的控制力,就向侧旁一个鱼跃。

    在他投入一群雁门军甲士中时,一支如影随形的箭矢,狠狠钉入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这群甲士,人人皆有大盾。作为赵宁的护卫,他们也在随赵宁跑动。而且这样的甲士不止一队。

    在赵宁进入阵中的一瞬间,所有人立即停下脚步,用大盾将甲士和内部的赵宁,保护得严丝合缝,整体犹如一个巨大的龟壳。

    城头转角的女墙后,第二箭射空的射雕手,还想继续出手,可赵宁已经没了踪迹,愤然之余,他迅速离开原来位置,在转移过程中,偏头向同伴看去。

    赵宁射出了的箭矢,他想要确认同伴的状态。

    只一眼,他看到双手捂住血流不止咽喉的同伴,躺在地上双腿不断弹动,脖颈、额头青筋暴突,一双恐惧而又空洞的眸子,瞪得好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同伴的死亡,让射雕手怒不可遏。

    闪进新的位置前,他闪电般回头,向赵宁的方向看去。

    他不能丢失目标,他必须时刻盯着赵宁,一旦对方从盾阵中现身,他就要立马将赵宁射杀,绝对不能给对方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必须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他没有失去目标。

    在他转头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赵宁。

    但赵宁没在他视线焦点的盾阵中,而是已经从盾阵另一侧冲了出来。

    他以为赵宁会借助盾阵的保护,先处理自己的伤口,稳住自己的伤势,亦或是他已经重伤不起——对方刚刚可是被一箭正中胸膛的!

    他没想到赵宁会出现在那个位置。

    对方速度极快,入阵、出阵,没有丝毫停留!

    赵宁根本就没有处理伤口!

    因为目光焦点的问题,他没有在千万分之一差别中的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踪影,当他看到赵宁的时候,对方手中的长弓已经拉开。

    “他没花时间稳住伤势,为什么还能开弓?难道他没有受伤?他明明被射中了!”射雕手心头一震,诸多不解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感受到了浓烈的危险。

    一点星芒,已经出现在视野中,在微不可查的时间里,迅速扩大!

    这一刻,射雕手反而出奇的冷静。

    心如止水。

    他的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所以他当即判断出,以他的修为速度、还在移动的身法、两人之间的距离,对方就算箭术非凡,这一箭要射中他,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有逆天的巧合。

    他没有生命危险!

    射雕手迅速做出了反应。

    要确保赵宁射不中他,他当然需要反应。

    要是保持刚刚的速度与前进方向,作为出类拔萃的射手,对方这一箭绝对能够预判他下一瞬的位置,那他就是自己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间不容发之际,对赵宁这一箭的攻击方位,射雕手同样做出了预判。

    他向前移动的身体,骤然一个急停!

    身法在高速向前飞驰之际,急停这个动作,是最为简单有效的。与之相比,无论侧闪还是翻滚,动作幅度都更大,耗费的时间更长。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任何一点微小的时间延长,在顶尖射雕手的博弈中,都会是生死之别!

    射雕手的判断没有错,在他急停、偏头之际,碧蓝箭矢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掠过!

    他没有被射中!

    闪过了对方这一箭,他就赢得了时间,可以选择更好的闪避策略,到达更安全的位置——甚至是反击!

    射雕手没有移动。

    他的身法有了不应该出现的僵滞。

    这不是他出了错,而是第二支箭,已经在千钧一发之际到了。

    碧蓝箭矢钻进了他的胸膛!

    这是连珠箭!

    连珠箭不算什么,问题是,对方这一箭是怎么射中的?

    出现短暂僵滞的,不仅是射雕手的身体,还有他的思维。

    他很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很清楚他为何会中箭。

    解释只有一个:对方预判了他的预判!

    对方知道他面对第一箭,会用急停的动作来规避,所以紧随其后的第二箭,就事先射在了他急停的位置,这让他根本没有办法闪躲,看着还像是他自己撞上了

    符矢!

    所以,他中箭了。

    这不再是简单的射术,还需要恐怖的判断力,与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

    射雕手饶是经历许多生死之险,此刻也不禁惊骇万分。

    他想起对方在面对他和同伴的冷箭时,及时的察觉,早了瞬息的果断停步,及时的拉弓,在被射中之前,发出让同伴丧命的一箭。

    他想起对方入了盾阵,却没有丝毫停留,旋即从另一侧出于意料的现身,向转移位置的他开弓就射。

    他跟同伴的每一步,都在对方意料之中。

    而对方的每一步,都在他们的判断之外!

    射雕手心跳有刹那的停顿,这个雁门军中的弓手,到底是谁?为何会拥有这样恐怖的实力?

    在百年未有大战的雁门军中,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存在!

    射雕手没有时间再想其它。

    在他被第二箭射中,身体僵滞的刹那,第三箭已经临面!

    他知道一定会有第三箭。三箭连珠,这是最标准的连珠箭法。

    作为现今草原上,数量比王极境修行者,还要稀少的顶级射雕手,他的甲胄与符弓都是一品。

    胸膛要害因为目标比咽喉大,且防御更加方便,故而甲胄也更厚实,加上元神境中期的修为,他并没有被第二箭直接射杀。

    但这第三箭,却是奔着他的咽喉来的。

    他知道,以项圈的防御力,根本没法挡住这一箭,对方的符弓品阶太高了!

    身体已经没有时间闪避,在最后时刻,他拼命扭转脖子。

    碧蓝符矢从他脖颈处划过,带飞大抹血肉!

    他也摔倒在地。

    借助女墙的掩护,他现在不必担心赵宁的第四箭了。

    赵宁见目标已经倒下,知道这名射雕手再也没有威胁,遂又开始跑动,进入下一个位置,继续他射杀城头重要目标的事业。

    ......

    站在高处的察拉罕,将白风口的战斗情形纳在眼底,在看到第二名射雕手倒下时,他的脸不禁又黑了几分。

    先锋一战时,察拉罕就见过赵宁纵横战阵,以射雕屡屡射杀天元军的高手,并配合王柔花击杀阿古拉的举动。

    赵宁于白风口关城前大展拳脚时,他很清楚这名匪夷所思的弓手,就是赵宁。

    他本以为这是斩杀赵宁的良机,直接就派了两名射雕手过去,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他麾下的射雕手,一共就只有三个。

    现在射雕手折损大半,而赵宁还安然无恙,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能承受元神境中期射雕手的一箭,而行动不见有明显影响,以此子元神境初期的境界,身上必然有极品内甲。”

    白音摸着下巴寻思着,“不愧是大齐第一将门,赵氏还真是财大气粗啊!如果没有这件天下奇珍般的内甲,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相比于富庶的中原,贫瘠的草原没有那么多极品符兵。要不是天元可汗以他神鬼莫测的才能,改良了天狼弓,天元军的符兵劣势就是全方面的。

    对白音这种没什么意义的感概,察拉罕完全没有发表评论的兴致,他冷冷道:

    “他那柄符弓同样不俗,否则怎么能越级杀人?王极境之下,就没人能解决此子了不成?再让他这样继续狙杀下去,关城上的精锐修行者能剩几个?”

    白音沉吟下来,仔细观察战场。

    在赵宁的策应下,守关军中的高手修行者,遭受了巨大损失不说,存活的御气境后期以上修行者,行动都变得畏首畏尾,生怕什么时候就被赵宁点名。

    反观雁门军,在察觉到赵宁的帮助后,知道进攻时不必太忌惮对方的高手,顿时士气大涨,攻势愈发凶猛,越来越多人攀上了城头力战。

    此消彼长,守关军竟然跟一群初上战场的新兵,打成了平手!

    “我实在是好奇,赵宁这小子的射术,怎么就能比射雕手还强?他只有十七啊!这哪里是赵氏百年一遇的奇才,这样的家伙,整个天下,五百年也出了几个。”

    白音啧啧有声。

    见察拉罕面色不虞,他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事实就在面前,再怎么不解都没用,关键是如何应对,遂连忙道:

    “赵宁放不了几箭了。他的真气应该已经所剩不多,就算有珍贵丹药补充,也无法承受他这么剧烈的消耗。等他不再放箭,白风口战斗就会回归本来面貌。”

    这话很合理,但在察拉罕听来,却是无比刺耳,“他今天真气耗尽了,明天就会恢复,难道我们每天,都要让他射杀数十名御气境精锐,乃至元神境?”

    白音为难道:“可他一直游离在激战区域之外,靠着手中那柄非凡符弓的卓越射程杀人,如果我们派遣一群强者去杀他,他肯定能够早早逃走。”

    察拉罕一挥衣袖,冷哼一声:“他会跑我们就不出手了吗?哪怕只是为了让他不能接近战场,让一群元神境中后期去盯着他,也是值得的!”

    白音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天元军中,一个万人队里,才有一名元神境后期,元神境中期也不到只手之数。而要击杀被赵氏高手重点保护的赵宁,哪怕只是威胁他让他不能出手,都需要大量高手。

    好在眼下有很多部曲没有参战,抽调一些元神境中后期,也不至于影响大局。

    但如果这些高手强者,出战不利,遭受巨大损失,那这对整个战

    局,都会产生极大妨害。毕竟,哪怕是元神境中期,赵宁都有射杀的能力。

    “区区一个元神境初期的小子,怎么就这么能给大军制造麻烦?”白音想到这里,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赵宁给他们制造的麻烦,早在此战开始之前就很大了,这真是应了他们之前的推测,赵宁只要活着,就一定会不断带来麻烦。

    “这小子还真是个惹祸精啊!”

    ......

    白风口是佯攻方向,要让察拉罕相信雁门军打算从这里取得突破,自然需要投入相当大的力量,而赵北望跟王柔花都在这里坐镇指挥。

    赵宁以无与伦比的综合射术,使两名元神境中期神雕手一死一重伤之后,一直在关心赵宁处境的王柔花,敏锐的察觉到形势将会发生变化。

    “给弓弩阵传令,立即调集所有四品以上符弓符弩,在两侧山坡前布阵!再令乙字营、丁字营掩护新结弩阵!”王柔花面容肃穆,言语中杀气毕现。

    她忽然的军令让赵北望深感错愕,但接触到自己夫人非同寻常的眼神,在传令兵看向他寻求许可的时候,他没有迟疑的挥了挥手,示意将军令传递下去。

    “夫人是担心宁儿的安危?”赵北望若有所思的问王柔花。

    四品以上的符兵,数量稀少,放在哪里都价值不菲,是修行者们争相想拥有的利器。

    雁门军作为镇守国门的大齐精锐之师,拥有最顶尖的军备配置,四品以上的符弓符弩加起来,也只有数百。而在白风口前,这个数量还不到三百。

    论杀伤力,四品符兵已经可以威胁元神境初期,若是十多件符弓符弩齐射,在准头有保证的前提下,迎面的元神境初期就必死无疑。

    王柔花陡然抽调所有四品以上符弓符弩,目标绝对不会只是几个元神境初期、中期。

    而在眼下关城战局胶着,胜负还没有明显区分的情况下,北胡军也不会特意抽调好些个元神境后期,让他们脱离部曲去城头参战。

    但如果王柔花的推断没有错,北胡军真的出动了这些高手,那么如今战场上价值足够的目标,就只有赵宁!

    王柔花压低眼帘沉声道:“若是北胡没有对宁儿起杀心也就罢了,若是他们果真愿意付出巨大代价,派遣高手特意杀出来——谁敢露头老娘就灭了谁!”

    赵北望被王柔花浑身冒出的,浓如实质的煞气给震得张嘴无言,末了讪笑道:

    “大军之中,元神境中后期的强者,都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真正猛将,肩负着破阵败敌的关键使命,怎么会轻易被抽调出来当杀手用?”

    将军跟杀手,那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份量不可同日而语。

    王柔花瞥了他一眼,语气复杂又不乏恼火之意:

    “赵北望啊赵北望,时至今日,你对你自己的儿子还没有个清晰认知?就他眼下的价值,对战争的影响力,已经不是几个元神境中后期可比!”

    赵北望心头一震,初时觉得王柔花此言未免过于夸大,几个元神境中后期的作用都没赵宁大,那岂不是说他这个元神境后期,都比不上赵宁了?

    但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他忽然发现,王柔花说得其实没错!

    战争开始前,赵宁就去说服了达旦部备战,并听从雁门军指挥;战争一开始,他带领乙字营、丁字营,在杨佳妮和陌刀阵的配合下,将必败的战局扭转过来。

    就眼下白风口之战而言,先前攻城时队列混乱不堪,根本无法在城头站稳脚跟的雁门军,也在赵宁的弓箭策应下,成群结队攀上城头。

    且不说失去赵宁强有力的支援后,雁门军各部战况会如何,至少眼下,他们已经跟守军战得平分秋色。

    这就更不必说,到了现在,死在他手下的北胡元神境初期、中期修行者有多少了。

    认真一比较,赵北望发现自己这个雁门军主将,到目前为止,在此战中立下的功劳,还真没有赵宁大。

    这样的目标,值得察拉罕调集重兵袭杀!

    意识到这点,赵北望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既为赵宁骄傲,又大感颜面无存。心绪激荡之下,原本就已经松动的王极境屏障,立时就有了要完全破裂的迹象。

    ......

    作为大军中最后一名射雕手,图图邦原本是右贤王近卫,现在被察拉罕派到白风口来,配合即将出动的高手狙杀赵宁。

    在进入战场前,他找到伤重的第二名射雕手,想要问问对方跟赵宁交手的经验,寻求一些有用的建议。

    第二名射雕手此时已经卸下甲胄,虽然服用了丹药,摆脱了气若游丝的状态,但脸色依然白得吓人。

    胸口衣衫猩红一片,脖颈处的伤口更是狰狞可怖,血肉翻卷,可见那一箭只差一点就穿透了他的咽喉。

    “建议?”重伤的射雕手惨淡一笑,“我的建议很简单:不要去跟他交手。”

    “他有这么强?”图图邦皱了下眉,深表怀疑。作为射雕手,他是极自信极骄傲的。

    重伤的射雕手闻言摆摆手,偏过头去,表示自己不想多言。

    图图邦没有得到有用的经验,失望的起身离开,走出没两步,他听到同袍不无颤抖的声音:

    “在战场外看我们交手,跟亲自上阵有多大差别,不用我多说。

    “当你面对他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真正面对的是什么!只不过,到了那时,你也失去了后悔的机会。”

章二零九 侮辱

    最后放倒一名城头的御气境后期北胡修行者,真气所剩无几的赵宁收了“射雕”。

    他现在是元神境初期,使用射雕可以轻松连射十几箭。但到二十箭时就会真气枯竭。若是有间歇,不连射,大体可以发射二十三四箭。

    如果配上出自赵氏,快速恢复真气的珍贵一品丹药,这个数量就能达到三十矢左右。

    在大齐,赵氏的丹药在世家大族里,都是金字招牌。

    阿古拉的弟弟赤那,在看到陌刀阵时,认为那是移动的金山银山,而跟他们比起来,一身珍奇的赵宁,无疑是一座移动的宝库。

    当“贵重”都转化为战力,再配合赵宁百年奇才的出众天赋,前世十年国战磨练出的战技,一旦能在战场上淋漓尽致展现自己,战力自然不能用常理揣度。

    一个天元军万人队,有元神境十几人,加上御气境中后期,就接近百人,这是他们在战场上的绝对中坚力量。

    赵宁基本能做到例无虚发,一轮点射下来,一个天元军万人队的骨干战力,就折了近三分之一。仅是这个数量便足够恐怖,更何况那还发生在两军厮杀时。

    因为“射雕”的卓越杀伤力,等闲符甲符盾,在它面前形同虚设,而“射雕”的非凡射程,也保证了赵宁能够游弋在战场外围,安全性大大提升。

    就算元神境后期的修行者,他目前威胁不了,对元神境中期的修行者出手,要达到射杀目的也需要恰当时机,这个力量也足够恐怖。

    如此杀神般的存在,不管放在哪个战场,都会是敌军主帅必须要清除的目标。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眼下都是赵宁第一回在战场上,如此大展神威,难免沉浸其中分外专注,当他意识到上面这一点,察觉到危险时,白风口关城里,已经杀出了一群顶尖强者!

    这群强者多达三十来人,元神境后期就占了两成,余者悉数为元神境中期!

    为了确保能击杀赵宁,察拉罕可谓是下了血本。当然,这也是他麾下高手的确多,能够容许他“挥霍”。

    这些高手兀一出现,就径直向赵宁扑杀过来。

    元神境后期的高手,虽然不能像王极境一样御空飞行,一个飞跃也能达到百余步,元神境中期的强者,速度同样快如离弦之箭。

    他们从关城上杀出,位置是特意挑选的,一路上碰到雁门军阻截,亦或是需要突破人群,都是队前的元神境中期留下战斗,余者速度不减的继续急速前冲。

    他们的人数,虽然在过程中减少了一半,但另一半却霎时就到了山坡。

    此时此刻,赵宁真气已经所剩无几,顶多能再发两三矢,他完全没有把自己力气耗尽的想法,眼见对方气势汹汹冲来,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他身边确实有不少赵氏高手护卫,但就如赵北望所言,元神境中后期是大军的中流砥柱,等闲不会用来做杀手,自然也不可能拿出十几个来保护赵宁。

    赵宁的护卫,最强的也就几个元神境中期而已。

    杨佳妮孤身入雁门军,她的护卫实力强些,但也没到可以跟这群北胡高手抗衡的地步。

    此时不赶紧走,必定是小命难保。对方速度极快,赵宁跟他们的距离,在刹那间已经被拉近很多。

    赵宁的本意是脱离战场,快速回到大军阵后。北胡高手再想杀他,也只能跃过战场,不可能越过雁门军本阵,等回到赵北望夫妇身边,他就能安全了。

    这会儿赵宁有些后悔。早知北胡军中会有顶尖强者成群结队来杀他,他就该在大军后面埋伏几个强弩阵,在对方现身的时候兜头就射,那必然能有斩获。

    现在浪费了大好机会,赵宁颇为心痛。

    当然,相比之于不能有更多斩获的遗憾,他现在危在旦夕的生命,才是最值得担心的。

    他的护卫已经留下拦截,但就像之前一样,这群北胡高手,同样是用几个人缠住他们,余者继续向前。

    赵宁回头一看,几名元神境后期的北胡高手,已经是近在身后!

    他之前距离关城也就五百步左右,元神境初期跟元神境后期速度相差太大,在被骤然袭击的情况下,五百步根本不叫距离。

    但谁又能事先想到,为了对付他一个元神境初期,察拉罕会派遣这么多元神境中后期,不顾战阵规则的骤然杀出来?

    眼看自己就要被擒住,赵宁忽然发现,他回奔的前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骑兵方阵!他记得很清楚,在他踏入战场时,这里分明没有大阵。

    不等他多想,骑兵方阵已经快速分开,一个小型弩阵就露了出来。

    一百多人的弩阵,小的不能再小,在十几万人的战场上,犹如沧海一粟。

    然而,赵宁对雁门军有深入骨髓的了解,他只是扫了一眼那些符弓符弩的样式、构造,还有次第亮起的符纹,就再清楚不过的知道,这些都是四品以上的符兵!

    虽然不知这些符弓符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赵宁却是眼前一亮,眼见符弓符弩已经对准他,他是想也不想,就地往前一扑。

    逃离战场的赵宁,是从山坡上下来,这些符弓符弩,是从山坡前的平地仰射,赵宁这一扑,立即在山坡上矮下去一大截。

    咻咻咻的符矢破空声让人牙酸,当它们从脑袋上飞过去的时候,磅礴的力道更是让人心颤。

    赵宁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犹如一只松鼠,根本不曾去考虑什么风度。随着飞射过去的符矢,他回头眺望,心里已经是欣喜无限。

    这个提前布置的弓弩阵,实在是神来之笔。很明显,有人在没有丝毫预兆的情况下,先一步料到了北胡军会调遣大批高手对他动手!

    紧追不舍的北胡高手们,一心想要将赵宁斩杀,等他们发现面前有百余符矢飞射而来时,大部分人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

    不过他们到底是军中顶尖强者,而且人数不少,这百余支符矢,还不至于让他们遭受多大损失,当即所有人同时挥动手中兵刃,将符矢大半斩落。

    没有被斩落的符矢只是极少数。

    他们作为高手,甲胄品阶不俗,这些符矢能够破甲者寥寥无几,故而这一轮下来,十多人只是前奔之势受阻,并未遭受什么损失。

    但也就是在他们挥斩面前符矢时,另一旁的山坡后,竟然还有一个弓弩阵,一百多支符矢飞射而至,出其不意从侧翼覆盖了人群!

    很多人应对不及,纷纷被符矢射中。元神境后期基本都能及时护住周身,哪怕是被射中了,强大的护体真气,也能让他们暂时不受什么伤害。

    但元神境中期的修行者,就没那么强的实力了,抛开受伤的不说,当场就有两个被射翻在地。

    侧翼弓弩阵射完一轮,前方弓弩阵又开始发威,两相交替之下,这群气势汹汹的高手强者,就像是暴风雨中的荷花叶,飘摇不定。

    赵宁起身弓腰飞奔,借此时机快速远离,其间回头看向那些北胡高手时,心绪颇为复杂,既感到好笑,又觉得庆幸。

    精锐修行者脱离大军战阵,独自去冲击敌军重要目标,是战场上基本不会出现的行为。原因就是一旦被符弓符弩当面照顾,下场就会分外凄惨。

    修为没到王极境,就不要想着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这种事。

    北胡高手被两阵符矢交替轮射,虽然刚开始时因为始料未及,遭受了不小损失,但反应过来看清敌情后,几名元神境后期的修

    行者,当即怒吼出声。

    他们拼着中上几箭,快速闪避出符矢覆盖范围,三步并作两步,几个前冲飞跃,杀向弓弩阵,其中还有一人,紧追赵宁不舍!

    其余元神境中期,也相应四散而出,避免被符弓符弩集中打击。

    眼看几名元神境后期,就要突入弓弩阵中,雁门军大阵中,一群早就准备好的高手飞杀而出,成功将北胡高手拦截在弓弩阵前。

    领头者白袍银枪英姿飒爽,兀一出手就有雷霆之威,追击赵宁的那名北胡元神境后期,竟然被一枪就给击得倒滑出去十数步。

    “回撤!”

    为首的元神境后期眼见赵宁已经脱身,任务再也不能完成,拖延下去只会深陷雁门军阵中,当机立断下达撤退命令。

    话说完,他也是扭头就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但深入敌群这种行为,来时看准阵型薄弱处,或许会容易,想离开时就没那么简单了。

    且不说王柔花带人在尾随追杀,各处的雁门军战阵,眼下都已经反应过来,一个又一个高手,从各处奔杀出来,拦在了他们的退路上。

    杨佳妮也从山坡战场上,带着自家高手护卫,斜刺里俯冲杀下。

    这是一股拥有好几名元神境中期的队伍,一露面,就拦住了三个想要回撤的北胡元神境修行者。

    尤其是为首的杨佳妮,丈二陌刀挥斩而下,她面前一名身上还插着两根符矢的北胡同境高手,虽然及时用长刀挡住了刀锋,但身体当场就吐血倒飞出去。

    这些北胡高手,来时为了追求速度,一路上断断续续留下了不少人,力量被分散。就算他们一个个都修为不俗,此刻陷入被围攻的境地,有力也使不到一起去。

    最终,元神境中期的北胡高手,只有距离关城近的那些,大半得以成功脱身,余者尽皆被赵氏、杨氏、雁门军高手缠住,围杀当场。

    就连元神境后期,都有一个死在了王柔花等人手里。

    出城时三十来人,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了半数。

    因为王柔花精准及时的判断了局势,事先布置了符弓符弩阵,他们擒杀赵宁不成,还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察拉罕被这一幕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十几个元神境中后期的损失,相较于十几万大军来说,虽然算不上伤筋动骨,但这种战死的场面,却太过气人。

    对士气的打击也不小。

    “赵宁这竖子!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还真就杀不死了?!”察拉罕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他现在有种吃了一大碗苍蝇的感觉,说不出的难受、恶心。

    纵然刚刚十拿九稳的行动,之所以失利,完全不是因为赵宁有多强,而是王柔花洞察先机,但他现在对赵宁怨念太大,愤怒就全都集中到了赵宁头上。

    “赵宁这小子,整个就是一瘟神,走到哪里都带着祸水,还滑不溜秋的。要不我们还是别管了,不招惹他,麻烦可能就会小些。”白音很认真的建议。

    他之所以这么想,一方面是因为赵宁的确难缠,此战至今,天元军跟他有关的事就没顺过。

    另一方面,赵宁毕竟只是元神境初期,虽然会给大军制造麻烦,但影响力毕竟有上限。只要不派元神境中后期去招惹他,元神境中后期也不会损失那么多。

    “胡说八道!我天元王庭人才济济,大军战无不胜,本王纵横漠北从无败绩,难道现在还要坐视一介竖子,每天射杀我们三十个军中骨干?

    “还要让雁门军那群新兵,跟我的百战精锐打成平手?”

    察拉罕强忍着怒气,“明天他要是再敢露面,就让王极境出手,这竖子不除,就是对我天元大军最大的侮辱!”

章二一零 新卒老卒

    从战场上下来,赵宁见过赵北望夫妇后,径直回了营地,余下的时间他就一直在打坐修炼,恢复精气。

    今天的战斗情况,是前世不曾出现过的,给了赵宁许多新的体验,他一面修炼一面消化战斗所得,推动境界稳步向前。

    综合来看,今日战果不俗,抛开后面对北胡元神境中后期的杀伤不说,前面清理掉一个万人队三分之一的骨干战力,就是一份显赫斩获。

    只不过这份体验虽然是新的,赵宁却并不觉得有多么骄傲。

    个人战力的突出,让他同境没有敌手,一身极品装备,让他能够越阶杀敌,有赵北望夫妇保护,让他几乎能来去自如。

    凡此种种,让他能够成为杀神一般的存在,跟其他人相比,赵宁的确是强大太多。

    但在这个天下,还有一个人,在跟他差不多境界的时候,在战场上的作用,比他还要大,几乎是用一己之力,就能左右战争走向。

    这个人只用了一二十年的时间,在没有任何人帮助,没有任何资源的情况下,就让一个只有数百人,且被其它部落虎视眈眈,随时有灭亡之险的小部落,一跃成为坐拥数千里版图,雄踞漠北的无双霸主。

    在这一二十年中,这个人一场场的辉煌战绩,早已在漠北成为被无数人传唱的传奇。

    二十年过去,这个人一手建立起来的天元王庭,更是已经在实际上吞并了契丹、女真两部,并且雄心勃勃的准备一统草原。

    而在之后的数年前,向南他将饮马黄河,向西他会扩疆万里,无数名城成为他的战利品,无数强军被他化作一抔黄土。

    如果只是跟其它大族俊彦、名将高手相比,赵宁这一年的成绩,足以让他骄傲乃至膨胀。

    但有这个人立于当世,赵宁今天的战绩,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微不足道。背靠千年大族赵氏,与大齐精锐雁门军,他还需要做到更好,做得更多。

    修炼一整夜,感觉元神境中期瓶颈已经松动很多的赵宁,在次日一大早,重新穿戴好甲胄,带着长弓射雕出了帐篷,跟随大军再度走上战场。

    今日大军齐动,同时进攻飞鹰山、黑石谷、白风口三座关隘。

    昨日激战后,赵玄极、赵北望等人一致决定,让所有部曲轮番上阵,以战代练。

    雁门军在战场上的新手表现,跟天元军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让赵玄极等人忧心忡忡。

    雁门军的步军战法体系非常成熟完整,本应该展现出优势的,昨日却完全没有打出来。

    为了提升雁门军战力,让新卒尽快成为老卒,适应真实战场的环境,轮番上阵是最直接有效的做法,长远观之也最为有利。

    昨日进攻白风口的孟起所部,今日没有参战,但他们也没闲着,赵宁离开营地的时候,看到他们正在营寨里训练。

    此训练非彼训练,重要的不是演练战阵,而是消化昨日激战所得,主将孟起就带着将校们,在不断总结经验。

    而寻常将士,也在各自队正、都头的带领下,反思昨日之战的不足,就暴露出来的各种问题反复纠正,并及时相互对练。

    都是从生与死、血与火中得出的战斗经验,作用如何不用赘言。最关键的是,有了昨日一场实战,众将士再上战场时,就不会有之前那么紧张。

    心性得到磨砺,再次上阵时能稳得住了,日复一日艰苦训练的战法,就会得到不打折扣的贯彻实施,展现出他们应有的战力。

    大军是否训练有素,在这时就会产生本质区别。

    没有训练成果,哪怕是经历了血战,也就是个人成长。同袍之间的配合、战阵之法是否合理,如何应对各种情况,不是短时间能得到飞速提升的。

    有训练成果,血战之后,再上战场,心里不慌,平日里章法有度的作战体系,就会立马变成恐怖的杀伤力。

    而赵宁要做的,仍然是策应白风口的攻城将士。

    他要让他们不会短时间内伤亡惨重,能够拥有跟北胡军你来我往的机会,让他们有更多时间与敌方交战,让更有将士有收获成长的可能。

    这场战争不管胜负如何,都会让雁门军将士,摆脱沙场新卒的身份。从这场战争中存活下来的老卒越多,往后雁门军的战力就会越强。

    战斗开始了,攻城部曲在强弓劲弩的策应下,潮水般卷向关城。修行者们冒着石矢快速跃上城头,带领精锐属下开辟战场,很快就跟敌人厮杀在一起。

    射雕特有的碧蓝符矢,再一次浮现在关城。

    每一次符矢光芒闪过,都会有一名北胡修行者高手,再也不能站立起来。当眼前的强敌倒下,已有心理准备的雁门军,就会加强攻势猛冲对手,扩大战果。

    赵宁经过昨日一战,也学聪明了很多,变得更加适应自己的角色。

    他不再带着护卫,在战阵后的空地上拉弓,把自己暴露给敌人,而是融入攻城战阵的人群中,放一箭就迅速将身形隐入军阵,避免成为敌人的目标。

    赵宁不知道城头有没有射雕手,有多少,也不能保证对方是元神境中期,还是元神境后期。应对暗中潜藏敌

    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尽量不露出破绽。

    他的攻击也变得更加有效,目标选择更加侧重于,支援表现更强更有机会站稳脚跟的战阵,而不是去策应所有精锐修行者。

    不得不承认的是,人跟人之间的差别非常大,同样是初上战场,有的将校很能稳得住,头脑清晰战法严谨,有的将校纵然平日里表现优异,此刻却手忙脚乱。

    牺牲在所难免,只有强者跟幸运儿能够战到最后。

    赵宁要做的,就是充当幸运神的绝色,让那些表现强势的修行者、战阵,能够不因为处境不利而早早消失。

    不出所料,十几箭之后,白风口上空风云变色,浩瀚真气催生的云层,犹如巨大的狰狞穹盖,遮蔽了方圆数百步的范围,紫电闪烁雷声轰鸣。

    那是有王极境修行者出手了。

    赵宁隐入雁门军人群中,没有再着急放箭。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形瞒不过王极境修行者的锁定,他也压根儿就没想靠自己逃脱。

    在白风口关城内浮空的王极境修行者,还没有向赵宁出手的时候,雁门军战阵中,同样有王极境高手拔地而起,

    如柱的青色真气直上云霄,开辟出另一个风卷云走的异象领域,电闪雷鸣的黑云中心,载沉载浮的各类晦涩深奥符文,带着磅薄的力量,卷出一道神秘漩涡。

    出手的是赵镇中。

    两名王极境在白风口上隔空交手,起初是你来我往的术法招呼,而后便纵身而上挥刀近战。

    身法的急速闪动,让他们的踪迹不可捉摸,只在每次刀兵对撞时,才短暂露出身形,又在刹那间分开。

    更多时候,众人只能看到两片纠缠的异象领域下,不断明灭、闪烁的道道刀光。

    赵宁没有隐身太久,片刻后就再度现身,城头的北胡修行者高手,又不断倒在一闪而逝的碧蓝符矢下。

    只是四箭,北胡军中出现第二名王极境。这位高手现身之后,没有发动领域掀起异象,而是直接从关城俯冲赵宁所在的战阵,苍鹰掠食一般。

    众所周知,这回统领北胡军的察拉罕,一定是王极境,而眼下出现的这名王极境修行者,就理所当然是北胡军中的第三个王极境。

    从他现身之后,没有发动领域,完全展现王极境实力的行为来看,他显然是不认为有人能够阻拦他,可以轻轻松松将赵宁擒杀。

    当然,这也是因为发动领域,升起真气异象,不可避免动静很大,要是赵玄极这个王极境中期及时出手,那么他要想不死,察拉罕的真实境界就不得不暴露。

    虽然没有将王极境实力完全发挥,但也不是元神境后期修行者能挡,他的闪电出手,就算雁门军阵中,有元神境后期想要庇护赵宁,也根本做不到。

    所以他认为擒住赵宁不会有意外。

    可他错了。

    他刚刚掠出关城,面前的天地忽然变了颜色。

    赵镇中跟第一名王极境交手时,天空中纠缠角力的两个领域,已经遮蔽了大片日头,白风口城前的天光本就暗淡不少。

    而此时,阴天几乎成了黑夜,许多将士都错愕、惊慌的抬起了头。

    王极境初期的修行者,就算再来一个,升起领域,也不至于有如此实力。

    半空中并没有出现第三个王极境领域,这也就是说,并不是赵玄极这个王极境中期出手了。

    一些高手修行者,在震动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轮巨大黑月。夺目的真气流光,从黑月中散发出来,形成了席卷四方的黑潮。

    正是这黑潮吞噬了天光。

    “奇兵‘千钧’?!”

    北胡王极境面色一变,连忙舍弃目标赵宁,全力抽刀挥斩,雪白的匹练划破黑潮,逆势而上,犹如海浪中的巨舰,迎向朝他劈斩而下的黑月。

    刀兵相击,巨舰被黑月一斩而碎,流溢的白光还未扩散,就尽数被黑潮吞噬。

    北胡王极境面色一白,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了城墙上。巨大的力量,震得关城轰隆一声巨响,在上面战斗的将士摔倒一片,墙面蔓延出蛛网版的裂痕。

    “王极境?!”

    北胡修行者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不可置信的看向踏空而行,在雁门军众将士头顶,向他步步走来的雁门军主将。

    对方手中的千钧上,还萦绕着“燃烧”的股股黑气,黑潮在他周围无风而动,衬托得他整个人犹如煞神,气势逼人。

    “赵北望,你何时成就的王极境?”北胡修行者眼神闪烁。

    赵北望不无得意的嘿然一笑,挥刀猛地再斩,“就在刚刚!”

    眼前长刀千钧又成了黑月,北胡王极境再无侥幸之心,抽身就走,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闪进了白风口关城之内。

    天下符兵,能够真正威胁王极境的,只有十大奇兵这个层次。手持千钧的赵北望,就算刚刚成就王极境,也已经不是王极境初期能够抗衡的了。

    赵北望有意追杀,拿一颗北胡王极境初期修行者的人头,来庆贺自己成就王极境,却听赵宁在大阵中喊:“穷寇莫追!”

    别人不知道,赵宁可是很

    清楚,眼前这些北胡军中,王极境修行者的数量,是雁门军王极境的两倍。

    赵北望很有把握,在三五招之内,就能让已经被他击伤的那个北胡王极境丧命,但听赵宁这么着急的示警,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对方的建议。

    ......

    白音望着白风口城头,吸了口长气,“赵北望竟然已经是王极境了?这厮不是天赋寻常,很难跨进王极境嘛,怎么忽然就突破了境界?”

    说到这,他摸了摸下巴,面露忌惮之色,意味深长道:“一门三个王极境,百余年前,赵氏家势最鼎盛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现在又出现了这种情况......”

    察拉罕烦躁的甩甩袍袖,示意白音不要多言。赵氏再怎么强,还能出十几个王极境不成?只要不出现这种情况,大齐的王极境数量就跟草原不能比。

    他现在郁闷的是,如果要继续擒杀赵宁,那就必须再投入两个王极境,才能有十足把握。

    拥有长刀千钧的赵北望,已经不是一个王极境初期能够抗衡的,不管是斩杀他还是缠住他,都需要两个人才能稳操胜券。

    可再投入两个王极境,加上他自己,大军就展现出了五个王极境。而大齐必然知道,攻打达旦部里还有一些王极境。

    除了达旦部,草原忽然有了十来个王极境,数量超过了大齐,这还能不让大齐皇帝忌惮?

    为了擒杀一个元神境初期的赵宁,付出这么大代价,怎么看怎么不值。他此战的目的,是挡住雁门军,而不是跟赵宁过不去。

    或许之前白音的建议是对的。赵宁就是个瘟神,惹他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不管他反而可能会好些。

    如今他只是元神境初期,能力有限,他能策应雁门军,让关城上的战斗平分秋色,但也仅此而已。

    每日三十来个军中骨干的损失,的确让人心痛,但只要元神境中后期没多大损失,短时间内也不至于影响大局。

    虽然真要不管赵宁,察拉罕很难咽不下这口气。但指挥大军作战,不能意气用事。事不可为,他这个主帅必须合理取舍。

    他心里很难受,如此抉择,先前的损失就都白费了,也得承认他暂时拿天元军的最大耻辱,没什么办法。

    但为了大局考虑,他再是难受,眼下也只能说服自己忍耐。

    “白风口就先不管了。飞鹰山、黑石谷的雁门军,一直都死伤惨重,等过上几日,雁门军士气低迷下去,就能寻机反攻。

    “在此之前,白风口也不可能被彻底攻克。等到雁门军成了疲敝之师,大军从黑石谷中杀出,底定胜局,到时候区区一个赵宁,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想到这里,察拉罕长长吐了口气。

    ......

    随着赵北望击败当面的北胡王极境修行者,而察拉罕又没有派遣援军,跟赵镇中交手的王极境,也迅速撤出了战场。

    他如果不及时撤回,就有被赵北望跟赵镇中围攻的危险。

    如此一来,察拉罕针对赵宁的行动,暂时告一段落,没有人掣肘的赵宁,得以尽情施为。

    “十几万北胡军中,应该还有一到两个射雕手,怎么今日好像没有出手的意思?”这是赵宁在战斗间隙,思考得比较多的一个问题。

    因为渐渐熟悉了他的照料,懂得更好配合他的攻势,雁门军今日的战况,比昨日要好了一些。

    但因为上阵的是新卒,不是昨日出战的部曲,整体战力提升有限,想要攻下关城还是力有不逮。

    赵北望退回大军阵后的山包,一面观察战场局势,一面欣赏赵宁不断杀敌,脸上笑意浓郁,对身旁的王柔花道:“这小子箭法真是不错,都快赶得上我了。”

    王柔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真论箭法,赵宁已经超过赵北望。不过她也不至于当面点破这个。

    望着赵宁在阵中奔波不定,王柔花眼神渐渐暗了下来,末了轻叹一声,怜惜的道:“也不知为了修炼出如此箭法,他吃了多少苦头。

    “咱们常年驻守边关,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燕平城,在他刻苦修炼疲累的时候,我这个做娘亲的,都不能给他做顿好吃的,想想都不称职......”

    被王柔花这么一说,赵北望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岂止是箭法,他的各种战技都分外娴熟,在我们看不到的时候,他吃得苦头只怕比我们想象得要多。”

    说到这,见王柔花双目晶莹,已经快要流泪,他连忙振奋精神,哈哈一笑:

    “你这老婆子,净说这些有的没的,这小子可是百年奇才,天赋无人能及,哪里需要吃苦?他一月之功,别人一年都赶不上,要我看,他根本没有多辛苦。

    “在燕平城,谁不知道他是浪荡纨绔?我可是听说,这小子年纪轻轻,就经常跟一些狐朋狗友出入青楼!我们没在他身边,他还少挨了不知道多少顿揍!”

    被赵北望这么一说,王柔花想想也觉得有点道理,但看赵北望一副美中不足,好像很遗憾没多揍赵宁两顿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凤眼一瞪:

    “你刚刚说谁是老婆子?!”

章二一一 安思明的真正使命

    黄昏时分,再度回到自己的帐篷,赵宁依然是抓紧打坐修炼。

    这两日虽然斩获不俗,在帮助大军快速历练为精锐这件至关重要的事上,起到了非凡作用,但赵宁对眼下的情况并不算很满意。

    元神境初期的境界,怎么说都还是太低了,就算他的各种能力已经足够出众,也无法让战局取得本质突破。

    不能轻松解决元神境中期,无法威胁到元神境后期,就不能动摇北胡军的根本,白风口的战斗也会僵持很久。

    一旦进攻飞鹰山、黑石谷的雁门军,在连日伤亡惨重,而没有取得实质进展的情况下,战力折损过多,士气下跌得太厉害,被天元军反攻得手,那就是灭顶之灾。

    如果形势果真这么发展,他的计划根本没有施行的机会,大军必败无疑。

    作为重生者,他其实知道,在眼下的雁门军中,还有一股不俗的力量。

    如果时机恰当,这股力量将会发挥很重要的作用,这也是他赞成大军主攻黑石谷的原因。但这股力量终究有限,寻机突破有可能,力挽狂澜就无法办到。

    无论如何,他必须在天元军反攻之前,突破到元神境中期。

    一夜过去,瓶颈又松动不少。在曙光来临之时,赵宁翻出了赵七月送来的“碧海潮生”。丹药有两瓶,主要是疗伤救命所用,也有辅助修炼的效果。

    因为是世间顶级丹药,哪怕提升境界只是辅助功效,作用也不是一般专门用于修炼的上品丹药可比。

    “三日之内,如果能突破境界,也就罢了,如果不能,就服用一瓶。”赵宁权衡半响,将丹药又放了回去。

    ......

    数日后,当赵宁再一次出现在白风口关城前时,他已经是元神境中期!

    今天攻城的,是孟起所部。

    这也就意味着,白风口前的所有雁门军部曲,都已经攻打过关城,完成了一轮完整的历练。现在的他们,都不再是沙场新卒。

    而今日,就是赵宁选定的破关时间。

    也就是在这一日,安思明率领部曲的参战,接替了之前的雁门军,继续进攻黑石谷。

    战斗进行得很艰难,安思明从燕平城带到雁门关的禁军,表现得比雁门军还要差。同为沙场新卒,是不是训练有素,区别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展现出来。

    “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又处在京畿之地,没有边患之忧,禁军着实太过懈怠,战力下降得太多。”安思明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在禁军的时候,他训练士卒很严格,在这方面,十六卫大将军中,很少有能跟他比肩的。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如今上了战场,跟雁门军一比,才知差了很多。

    眼看攻城部曲死伤惨重,根本无法在城头站稳根脚,安思明估算了一下,这些将士只怕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了。

    雁门军已经攻城多日,关城受损严重,北胡将士死伤不少,也难免疲累。按照道理,他今日率部进攻,破关的可能性是连日来最大的。

    “北胡的军力真就这么强悍?”安思明眺望着城头的旗帜,若有所思,旗帜表明这些守城军属于契丹部,“契丹部这些年不也没有大战?”

    想不到答案,安思明决定先不管这么多,无论如何,他的部曲不能被雁门军本部比下去,否则战后无法向皇帝交代,他自身也难以在雁门关收获威望。

    这样下去,他到雁门关来的任务,就永远无法完成。

    作为雁门关防御使,统率着增守雁门关的六万禁军,安思明身负特殊皇命。

    在北胡并未大举犯边的情况下,一年之内,往原本只有十万驻军的雁门关,增兵六万,皇帝的这个举动,就算有再充分

    的解释,本身也依然存在着巨大的不合理性。

    事实是,皇帝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增强赵氏的力量。

    赵宁在军中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齐四境边关驻军中,就只有赵氏单独把持雁门关,统率着十万大军。

    那山海关也是边境重地,驻军却是由孙氏、石氏共同执掌。

    皇帝没道理增强赵氏的力量,还一下子增强这么多。天下的世家大族,哪一个不需要防范?赵氏也不能例外。

    尤其是在当今圣上这一朝。

    大齐走到今天,经过历代先帝的努力,很多东西都已经铺垫到位,有些终究要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

    一言以蔽之,皇朝要变天了。

    当今圣上有他作为大齐皇帝,应该要完成,也是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集权,中央集权,集权于皇帝。这是一个大势所趋,不可逆的过程。

    历朝历代的皇帝,明君也好,昏君也罢,在这件事上,只有做多做少的区别,没有哪一个皇帝,是发自内心反对、破坏这件事的。

    天下的世家大族,占据了太多权柄,是集权路上最大的障碍。

    从就事论事的角度上说,往雁门关增兵六万,只是皇帝在有现成机会、理由的情况下,顺水推舟做的一种分化赵氏军权的策略。

    他安思明这个防御使的职位,就是因此应运而生。

    要分化赵氏军权,直接让其它将门,带着大军来雁门关,那行为就太过直白露骨,必然引起赵氏不满、反抗,在赵玄极是大都督的形势下,难以推行。

    用他安思明这个寒门将领,就要方便得多。

    他来到雁门关,就是为了一步步掌握雁门关军权。最不济,也要达到能跟赵氏分庭抗礼的地步。

    就像孙氏、石氏共同把持山海军一样,他要拉拢雁门军中的所有寒门将领,让雁门军变成由以他为首的寒门势力,跟赵氏共同说了算的军队。

    而这第一步,就是建立威望,稳固地位,赢得寒门将校的认可。

    别人不知道,作为皇帝心腹,安思明可是很清楚,去年代州之事,皇帝其实是乐于见到的。

    如果没有这个机会,赵氏经营了百年的雁门军铁板一块,皇帝根本没可能往雁门关安插自己的势力。

    从这个角度上说,萧燕的细作之事,其实并没有让皇帝那么恼怒,因为这实际上是给了皇帝又一个,往雁门关增兵的机会。

    这回大军出征草原,更是皇帝求之不得的好事。战争,军队需要战争来建功立业,竖立权威,确保地位,将门如此,寒门将领更是如此。

    将门子弟,没有军功,也就是斗不过文官而已,在军队内部,依然可以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上,平步青云。

    而寒门将校,没有军功,拿什么去跟将门子弟相争?凭什么在军中拥有实权,占据要职,形成自己的势力?

    立功,安思明迫切需要立功,皇帝迫切需要他立功。

    可是军功不易得,战争又是文官们反对的。

    正好,眼下有个不知死活的北胡部族,对大齐不敬,这就给了安思明跟皇帝望眼欲穿的良机。

    当安思明离开雁门关时,他内心充满对赵玄极的异样感谢,对方没有留他守关,而是让他能亲自上阵立功。

    原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天上掉下的这块馅饼,马上就要吃到嘴里,安思明暗地里是乐不可支。

    可谁曾想,到了战场,他骤然发现,在他眼里只是一颗颗人头军功,等着他去收割的北胡军队,竟然强得离谱!

    先锋一战,大军苦战惨胜,折损万余将士。

    这是安思明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子里的鸭子不是煮熟的,也就罢了,鸭子竟然还能吃人,这就让人始料不及了。

    北胡军队怎么会变得这么强?

    他们何时这么强过?

    这跟他们先前预计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安思明有些失措。

    到了今日,到了此时,自己的部曲攻不下黑石谷关城,这也就罢了,还表现得比雁门军差,这让安思明不能不心急如焚。

    自家人知自家事,安思明有苦说不出。

    作为寒门将领,在没有战争的时节,他能在四十多岁的年纪,成为十六卫大将军之一,而今又成为雁门关防御使,走得是什么路子?

    幸进而已。

    全靠皇帝宠幸。

    这是不被很多世人认可,甚至被那些大臣、清流唾弃的道路。

    别人说他阿谀奉承,只知道谄媚皇帝,都瞧不起他。没有功勋的安思明,又确实无法证明自己的实才。

    他的地位很不稳固。靠皇帝宠幸得来的地位,一旦哪天失去皇帝的宠幸,今天他所拥有的一切,马上就会被人替代。

    所以他才格外渴望这场战争。

    所以这一战,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必须攻下关城!”安思明咬牙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都必须取得攻下凤鸣山第二道防线的首功。

    只要能率先攻入黑石谷,他的地位就稳了大半!

    自此之后,他的这份显赫战功将被铭记,成为他人生的光辉篇章,不会再有人瞧不起他,随时都想取代他。

    好在到雁门关来任职,因为任务重大的缘故,皇帝相应的也给予了他大力支持,他的嫡系部曲中,就有大量寒门修行者。

    这些寒门修行者,都是他在皇帝的支持下,从军中精挑细选的可造之材,辛苦训练、调教了多年的心血,是他跟皇帝推行大计的基石!

    这些寒门修行者之多之精锐,让他嫡系部曲中的修行者战力——纸面战力,远胜雁门军不说,更是比北胡军还强!

    打铁先得自身硬。在安思明心中,他的这支嫡系部曲,承载的是艰巨而伟大的使命,所以理应强大无匹,为天下至锐之师!

    而现在,这支部曲,也是安思明的全部希望所在。

    站在军阵前,安思明锐利的目光,扫过眼前一个个寒门锐士,声音犹如金戈交鸣:

    “从被选中的那一天起,你们就已经知道,你们的使命是什么,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上解君忧,下击贼寇,这条路必然布满荆棘,伴随着数不尽的腥风血雨,在这条路上前行,你们有可能流血,有可能倒下,有可能战死!

    “但这就是你们存在的意义!本将跟你们一样,肩上担着陛下的殷殷期盼,无论我们在哪里作战,都有陛下在后面看着,我们岂能让陛下失望?!

    “这些年来,你们受尽恩宠,俸禄数倍于常人,丹药供应数倍于常人,符兵配置数倍于常人,鲜衣怒马显赫人前,陛下已经给了你们能给的一切!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现在是你们为国尽忠,报效陛下的时候了!贼寇就在眼前,杀我同袍,戮我兄弟,辱我国威,尔等应该如何?”

    众寒门锐士闻听此言,无不情绪激昂满面通红,遂纷纷大吼:“杀,杀,杀!”

    “好!”安思明转过身,面向黑石谷战场,抽刀出鞘,向前一引,大吼道:“今日,本将与众兄弟,发誓夺下关城,死不旋踵!”

    “杀!”

    “杀!”

    “杀!”

    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安思明带着这支万余人的精锐部曲,冲向了重兵把守的黑石谷关城,气势如虹。

章二一二 唯一时机

    达旦王庭。

    王帐里一片愁云惨淡,华服高帽的诸王坐立不安,贵族大将不时往帐外张望,有人一杯接一杯的饮酒,颤抖的手却总是把酒水洒出来大半。

    达旦可汗那肉山一样的身体,难得的站了起来。眼下正焦躁的在地台上走来走去,震得地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因为体型过于肥大,肚腩过于雄壮的缘故,他的双手既不能背在身后,也不能叠放在腹前,只能时而挂在腰带上,时而小橡皮一样甩在身体两侧。

    达旦太子如芒在背,不时走出王帐去外面观望,回来的时候每每神情忐忑,好似已经身处末日之中。

    众人如此反应,原因只有一个:跟天元、契丹两部大军交战不利。

    更准确地说,达旦部布置的几道固守防线,已经被攻克了大半,每日都有败报传回,达旦可汗先期调集的十余万大军,已经是死伤过半。

    要不是还有几个王极境高手撑着,后续兵马源源不断在赶往前方,充实后续防线,只怕天元、契丹两军,早已经打到王庭来了。

    但就算是这样,王极境也已战死一个。

    时至今日,不到旬月时间,达旦部已是人心惶惶,王公贵族们姑且如坐针毡,下面战士们是何等士气可想而知。

    在所有人焦急等待今日战报,又畏惧于达旦可汗脸色,不敢轻易出声,王帐一直安静如水。

    终于,夕阳西下时分,王帐外响起脚步声与甲叶碰撞声,众人紧张的伸长脖子去看,就见浑身是血的浑邪王巴图,正大步向王帐走来。

    “战况如何?”等到巴图进帐见礼,停住脚步的达旦可汗连忙问。

    “今日一战,杀敌千余,死亡过万!”浑邪王巴图面色惨淡,“大汗,我们挡不住了,为今之计,唯有将所有兵马集中到王庭,跟贼敌决一死战!”

    这些时日,按照之前跟雁门军商议的策略,达旦部层层设防,迟滞天元军、契丹军进攻步伐,这才没有被对方径直打到王庭。

    但大军连日以来死伤太过惨重,天元军的强悍远超预料,要不是巴图带着他麾下的贵族骁勇与嫡系部曲,身先士卒奋勇力战,大军早已全面溃逃。

    到了今日,巴图的部曲死伤殆尽,他自身也遍体鳞伤,已是无法再继续作战。

    听了巴图的建议,达旦太子着急的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

    “住口!让你在前线作战,是让你抵挡来犯之敌的,你作战不利,让大军损失惨重也就算了,现在还敢妄言撤退!难道你不知道,一旦王庭守不住......

    “一旦王庭决战不利,我们就成了丧家之犬,财富会被敌人侵夺,牧场会被敌人占据,牛羊也会成为敌人的军粮,届时.......届时我们怎么办?!”

    一众王公贵族,顿时纷纷出言符合,都说绝对不能让贼军杀到王庭来,否则达旦部的损失就会太过惨重,失去退路。

    一些老人还跟着质问巴图,为何平日里骄傲自负、自视甚高的他,如今没有率军取得大胜,挡住敌军。

    面对太子的指责和众人的诘难,巴图脸红到了脖子根。

    大战以来,都是他在前线奋战,太子在开战之初信心满满,还

    亲自到了战场,但在经历过前两场惨败后,就吓得跑回了王庭,再也不敢出现在战场。

    而那些王公贵族,空有一身修为,在眼下这种形势下,却连上阵都不敢。

    巴图强忍着怒火,咬紧牙关道:“前方将士已经没有士气,再战下去只会全军溃败,唯有背靠王庭,集中所有力量,我们才有继续作战的资格!”

    说到这,他再度向达旦可汗行礼,“大汗,只要我们在王庭坚持作战一段时间,等到大齐王师赶来,我们就能迎来转机,将贼敌一举杀败!”

    太子还想责骂巴图怯战,将王庭置于险境之中,达旦可汗已经惊疑不定的开口:

    “雁门军还在凤鸣山一带,没有突破贼军防线,要是他们不能及时支援过来,又当如何?”

    巴图看到没有主意的达旦可汗,心中一阵烦躁,什么问题都要问他,什么计划都要他出,领军作战也要靠他,可太子偏偏还对他无理呵斥。

    王帐里的这些人,平日里威风八面,如今到了危机关头,一个个只知道躲在大军后面,跟着太子对他的战况指手画脚,王庭要他们何用?

    压下心中怒火,巴图道:“根据这段时间的战况看,我们集中兵力在王庭,大致可以再坚持七日。如果七日之内,雁门军能支援过来,王庭就能保住!”

    “七日......”达旦可汗双目一阵失神,又开始来回踱步,“从凤鸣山到这里,路上就需要五日!如果两日之内,雁门军不能突破凤鸣山,那我们岂不是.......”

    说到这,他没有再说下去。

    王帐里的众人,包括太子和公主塔娜在内,都是一脸死灰。

    雁门军跟天元、契丹两军,已经在凤鸣山交战多日,可雁门军连关城都没能攻下,现在要他们在两天之内突破凤鸣山,这有可能吗?

    ......

    白风口关城前,赵宁跟赵北望、王柔花、杨佳妮等人站在一起,面对已经开始激战的城头,准备好了亲自上阵,倾力一搏。

    这些时日,雁门军收获的成长不小。

    从自视甚高,不将北胡军队放在眼里,认为两军但凡交战,对方就必败无疑,到先锋一战后,全军意识到北胡军队的强悍,收起轻视之心。

    从攻打北胡军队第二道防线,兀一上阵就死伤惨重,在对方凶狠的战力面前,被打得晕头转向、紧张慌乱、死伤惨重,全然忘了平日里的训练内容;

    到众将士渐渐适应关城血战的惨烈环境,一点点找回自己固有的战法节奏,雁门军用了多日时间,付出了惨烈代价,收获了惨痛教训。

    雁门军在以战代练,北胡军同样如此。

    草原军队从来不善步战,也几乎不存在步战,而南征大齐是天元王庭既定大计,往后多的是需要攻城拔寨的时候。

    既然有这个方针计划,天元军在过去几年里,就已经开始训练战士的步战能力,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天元军在此战之中,并未表现出太多不适应。

    但一方面,因为时间关系,天元军训练步战的战士只是一部分,数量并不是太多,战法说不上很娴熟。

    这也是天元王庭,原本决定在两年之后,再跟大齐国战的原因之一,他们需要更多世间,

    来让更多战士通晓步战之法。

    另一方面,一群向来只知道马上作战的草原将领、草原战士,陡然间开始尝试步战训练,在没有中原步战将领帮助的情况下,不得其门而入,只知皮毛不识精义,是必然会出现的情况。

    天元部族横扫漠北建立王庭,也就在前几年。

    这几年他们忙着控制、同化契丹部跟女真部,真正训练战士步战的精力其实很有限。

    综合来看,部分天元军战士,虽然已经训练了步战,但所知有限,步战能力有限,各种战法更是知道的有限。

    他们这几日能守住关城,靠得是百战练就的战士素质,是本身修行者众多的优势,是关城给他们提供的天然地利。

    城池攻防,守城方天然占据优势,在这种情况下以战代练,提升北胡军队的步战水平,无疑是难得的良机。

    故而凤鸣山这一战,在察拉罕的安排中,也是让草原战士适应城池攻防战的绝佳战场。

    草原战士要真正精通步战,必须要通过跟中原步军实战,在血火之中向敌人学习。

    如果此战能胜,可以俘虏一批雁门军将校,在往后帮助他们训练战士步战之法,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所以察拉罕在此战之中,才一直想着要寻找时机反攻。仅仅打退雁门军,没有大败雁门军,是无法俘虏大量雁门军将校的。

    察拉罕想借守关的优势,来弥补北胡军不善步战的缺陷,达到消耗雁门军有生力量,打击雁门军士气的目的,并寻找一追定音、大获全胜的机会。

    从这个意义上说,凤鸣山的两军交锋,胜败的关键,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双方将士谁率先获得大幅度成长。

    又或者说,雁门军将士要在伤亡到达一定程度,引起军力大损、士气崩溃之前,从新卒成长为老卒,抢在北胡军的反攻之机出现前夺下凤鸣山。

    这段时间中,赵宁没有联合杨佳妮,率领两家高手直接进攻关城,而是用射雕策应雁门军作战,原因就在于此!

    察拉罕恼恨赵宁,多番努力想要除掉赵宁这个祸害,为此不惜冒着折损许多高手的风险,根结也在于此!

    今日,赵宁已经成就元神境,白风口前的雁门军各部,业已结束一轮完整的血战历练。

    其间因为赵宁的策应,各部伤亡并不是很大,在战损与成长的相互关系上,眼下白风口前的雁门军,可以说是处在最恰当的节点上。

    而飞鹰山、黑石谷前的雁门军,情况就不一样。

    一则是攻打关城时,没有赵宁这种反常存在的照料,二则因为飞鹰山、黑石谷地形的关系,大军伤亡过快过多,各部轮换迅速,坚持战斗的时间短,将士成长空间小。

    到了现在,这两个地方的雁门军,死伤惨重,士气低迷,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境地。

    如若安思明今日作战不利,不能取得突破性战果,那么北胡军的反攻时机就会立马到来!

    一言以蔽之,今日,就是雁门军从白风口取得突破,撕裂北胡军第二道防线,最好也是最后的战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战争进行到现在,被绑在这辆巨大战车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没有过多选择。

    战,死战,不胜则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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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