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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二一三 破关(1)

    轰,轰,轰,攻城锤一下又一下,不断撞击白风口城门,每一下都引得城门剧烈震颤。

    杨佳妮率领杨氏护卫跃上城头,丈二陌刀挥过之处,道道血泉飙飞,面前的北胡将士无不是盾开人裂。

    元神境初期以下的修行者,连挡住她一刀都不可能,这让她得以在人群中勇猛精进。

    随着脚下躺了一地碎尸,一片足以容纳数十人的空地,被她在极短的时间内,以蛮横霸道的方式开辟了出来。

    没多久,镇守白风口的天元军万夫长,带着好几名元神境,并及一大批御气境精锐,从人群中杀了出来。

    用几名元神境初期、中期,缠住杨佳妮的护卫,元神境后期的万夫长,背后升起巨大的猛虎元神之力,手中狼牙棒携风带雷,当头向杨佳妮砸下!

    元神境中期的杨佳妮不退反进,全然不理会临面的狼牙棒,元神之力全都汇聚在闪闪发光的陌刀上,拦腰斩向对方。

    就在万夫长以为杨佳妮这是在找死时,一根碧蓝符矢以彗星般的速度,在万夫长的视野中一闪而过!

    当他意识到这是赵宁的射雕箭矢时,第一反应是不屑一顾,打算直接无视这根射向他胸膛的符矢。

    但在第二瞬间,万夫长就猛然察觉到,符矢上蕴含的元神之力,已经远超元神境中期!这让他心头一颤。

    万夫长临时变招,将符矢劈飞,就在他想要回手护卫周身,应对杨佳妮的陌刀时,第二、第三支符矢相继到了他的面前!

    杨佳妮的陌刀重重扫在万夫长腰肋,磅礴的力量远超万夫长预料,这一击比普通元神境中期的出手,势大力沉了半倍,他的符甲被斩破,疼痛让他浑身一僵。

    最终,万夫长扭头躲过了眉前的第二箭,却因为杨佳妮这一刀,没能躲过第三支符矢,当场被射穿了咽喉!

    踩着万夫长的尸体,杨佳妮冲入万夫长带来的高手群中。

    在护卫的策应下,她每一刀都大开大阖,面前的天元军元神境中期,纵然是全力迎击,也被陌刀震的不由自主后退,短暂丧失对身体的控制。

    而在这时,射雕的符矢瞬息而至,顿时在其胸口开出一个血洞,将他的生机完全断绝,也让他的身体倒飞出去。

    余下的元神境,不是被杨佳妮当场劈为两半,就是被她的护卫击杀,至于那些御气境的军中精锐,连稍微迟滞杨佳妮的脚步都不能。

    倒下的尸骸混合着血水,很快在城头铺了一层红色地毯,血腥味夹杂着五脏六腑散发的奇异味道,让城头战场变得犹如炼狱。

    步军丙字营主将孟起,率领近卫战斗在城头另一片,他的对手虽然没有元神境中后期的高手,但也不乏元神境初期,带领的许多御气境精锐。

    双方拼死鏖战,战得难解难分。

    天元军修行者多,孟起身旁的同袍不时就被击倒,鲜血从未停止过泼洒。

    但此时他的部曲,并未像之前那场攻城战开始那样,被砍中受伤、被击倒在地,就以为自己快死了,惊慌大叫、举止失措。

    有了前面的经验,他们现在已经很清楚,拥有甲胄防卫,他们就算被砍伤,轻易也不致命。

    就算是站立不稳,也不是必死无疑,只要及时后退,身后总有同伴会及时竖起盾牌,向前掩护自己,亦或是被人拖到后面的队列中去,可以从容站起身。

    而北胡军虽然修行者多,却几乎没什么甲胄,皮甲防御力也跟铁甲不能比,他们一刀捅过去,动辄就能开膛破肚,一刀劈下去,很容易就能斩断对方手脚。

    很多甲士已经开始,有目的的跟敌人以伤换伤,靠着甲胄挡下对方一击,却用自己的横刀让对方丧命。

    甲士彼此间的配合,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愈发娴熟,平日里训练的高效杀人术、严谨战法,逐渐得到很高水准的体现。

    跟其它雁门军战阵一样,孟起和他身旁的同袍,越战越勇,越战越清楚该怎么杀敌。

    随着厮杀持续,他们面前的天元军将士,则是愈发感觉到吃力。对他们而言,对手狡猾了很多,杀敌变得艰难,自身也逐渐危险,自保不再那么容易。

    他们之前杀十个雁门军,都不用付出几条人命,顶多有一些人受伤,而现在,他们每杀一个人,都要用相当乃至更多的伤亡来换。

    更多时候,他们明明击伤了对手,想要更进一步斩杀对方时,却被及时伸出来的盾牌挡下。

    他们想要前冲,可还没上前两步,身体就被盾牌间隙中刺出的长矛洞穿。

    他们想要后撤,对方的横刀就会凶猛落下。

    他们想要迂回,却每每被对方人群中飞出的箭矢,给射杀当场。

    只是几日不见,面前的对手却好似完全换了一群人。

    对方不再慌乱,不再大吼着冲上前,挥动手中兵刃奋力乱砍一通,露出诸多破绽,亦或是手脚僵硬有片刻愣神,给他们机会。

    对手变得沉着冷静,对手的作战变得章法有度,对手的队伍变得进退有序。

    北胡军愈发觉得,此刻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个雁门军将士,而是一群群甲士组成的,运转严密的机器!

    哪怕是天元军精锐,也逐渐倍感压力。他们一时不能完全理解,为何只是不到十天的时间,他们那些举止失措的对手,就变成了经验老道的强者!

    越来越多的北胡军被杀,越来越多的北胡军感到恐惧,越来越多的北胡军变得迷茫。

    当他们对手混乱的战阵,变得没有破绽,当他们的展现出来的战力,陡然间强过他们时,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取胜了。

    这个时候,普通战士,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十夫长、百夫长,希望对方能够及时下达命令,像往常那样,给他们指明破敌之法,带领他们战胜强敌。

    眼下十夫长、百夫长们的心情,跟普通战士并无太大不同,他们用目光去搜寻千夫长、万夫长。

    他们自己已经找不到胜敌之法,就只能寄希望于比自己更强的人,更高位的存在。

    可千夫长们看到的万夫长,正被杨佳妮、赵宁联手斩杀,百夫长看到的千夫长们,也正被他们面前的赵氏、杨氏高手逼得步步后退。

    万夫长不存在了;原来千夫长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百夫长们跟自己一样没有主意;十夫长们也满面骇然。

    层层上传的希望,在顶点

    处破灭之后,在刹那间转变成了惊恐,并开始迅速层层往下蔓延。

    十人迷惘,百人无措,千人惊慌,整个关城上的北胡将士,都被恐惧的阴云笼罩。大部分将士的心跳都大幅度加速,高涨的士气一波一波回落。

    他们是百战精锐,他们仍然在力战,但他们的战力正在无可遏制的下降。

    在这种形势下,攻上城头,站稳脚跟的雁门军战阵,在不长的时间内,就超过了十个。

    他们推动面前北胡军战阵不断后退,他们面前的敌人,在他们的刀枪剑戟前,一层接一层倒下。

    各部攻势如虹,进展远比之前顺利,渐渐的就展现出了质的区别。

    第十一个成规模的雁门军战阵,出现在城头,紧接着是第十二个、第十三个......各个战阵不断杀退眼前的敌人,扩大控制区域。

    两个距离近的雁门军战阵,将彼此间的敌人全都杀倒后,在满地血肉中成功汇合。于是,他们组成了更加强大的作战群,进攻有更多北胡军据守的区域。

    聚合的雁门军战阵由一个增加到两个,而后是三个、四个......

    大段大段的城头,不见了北胡将士,活动的全都是披甲执锐的雁门军骁勇。

    他们占据的战场城墙外,新攀城的雁门军甲士,不必再在途中遭遇擂石滚木、箭矢钩镰,上城速度大大增加,这又很快扩充了城头的雁门军战力。

    赵宁虽然跟在杨佳妮等人后面,也不时策应杨佳妮作战,但他也没遗漏对其它雁门军战阵的支援。

    白风口关城有内外两座城墙,形成防御层次,增加了防御力。但这也让赵宁手中的射雕,发挥空间很大。

    在雁门军完全攻占外侧城墙,通过连接两座城墙的通道,杀向内侧城墙时,是赵宁大展身手的时候。

    射雕箭矢每次出击,都有元神境修行者陨落,一队队雁门军甲士,得以迅速攻进内侧城墙,向左右奔杀。

    到了元神境中期,赵宁的真气更加浑厚,能够射出更多箭矢,这对守城的北胡军高手就是噩梦。

    他们不露头,就无法抵挡雁门军的凶猛攻势,一旦露头,就会在赵宁大师级的射术下,眨眼间命丧黄泉。

    杨佳妮的战阵一马当先。她的陌刀横扫一次,面前的北胡军将士,就会被刀芒斩的向后飞起一片;陌刀竖劈一次,眼前一条直线上就会倒下好几具尸体。

    她第一个杀进了内侧城墙。

    她战斗起来毫无顾忌,重要的不是她有杨氏护卫,而是有赵宁在后面以射雕相助。她是大军最为锐利的锋头,吸引了北胡军无数注意,与诸多高手前来阻截。

    而这些高手,在她面前现身的结果,无一不是非死即残。

    她是鱼饵,赵宁是钓鱼人。

    两人配合紧密,展现出超凡脱俗的杀伤力,为大军破阵开道,带领大军一往无前。

    没有任何意外,杨佳妮第一个从内侧城墙,顺着甬道杀进了关城内。

    而后跟在她身后的众将士,杀散了城墙后聚集的北胡军将士,打开了关城城门。早就在城墙外蓄势待发的大军,顿时组成铁甲洪流,从城门一拥而入!

章二一四 破关(2)

    关城内是向北延伸的大片山包谷地,除了个别地势高的山峰,绝大部分山包山谷都不大。但越是往两侧,山峰就越是陡峭,最终融入巍峨大山中。

    这片不宽不窄的小山包小山谷地带,就是关城内的主战场,是北胡军的第二层防线。无论是土包还是山坳,都有大量北胡将士严阵以待。

    在关城作战的北胡军,大部分都被雁门军所歼,少部分从城墙撤下来的,快速跑回了山包、谷地的军阵中,借着同伴的掩护暂时保全了性命。

    雁门军紧随其后,咬着这些撤退将士的尾巴,跟谷地、山坡上的北胡军阵照面。

    前者冲势凶猛,有趁乱而入战阵的想法,后者前排盾阵严密,仿佛铜墙铁壁,誓要稳住阵脚,将雁门军死死挡下。

    杀入关城的雁门军,前队已经奔杀到山坡、山坳处,后队还在从城门往里进,一眼望不到尽头。

    赵北望此时已经进了关城,在指挥各部进入不同的作战区域。

    也是在这时,赵宁用元神境中期的修为之力,将一道声音传入赵北望耳中。

    后者微微一怔,旋即看向山包、谷地中的北胡军阵,瞳孔猛地一缩,立马运足修为之力大吼出声,对正攻向北胡军的雁门军将士下令:“举盾!”

    刚刚攻克关城,势头正盛的雁门军将士,乍然听到赵北望的喝令,心神一震之际,全都习惯性的举起盾牌,将自己周身护住。

    没有大盾的将士,也都弯下了身体,向有大盾的同伴靠拢。

    几乎是同时,山坡、谷地的天元军阵中,一片片大小不一的黑云升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以雷霆万钧之势,砸进了雁门军人群中。

    箭甲撞击声霎时间此起彼伏,清脆悦耳又摄人心魄。

    箭矢落在大盾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很多大盾被箭矢射穿,大盾后的将士措手不及之下,被箭头刺进兜鍪、脖颈、肩背,无不是疼得倒吸凉气。

    无数没有大盾庇护的雁门军将士,被利箭穿破甲胄、洞穿身体,骤然向后倒在地上,或挣扎或哀嚎,模样悲惨。

    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露出许许多多空白。

    这一轮箭雨下来,前冲的雁门军损失不小。

    有大盾的还好些,没大盾护体的则是个个遭殃,除非是精锐修行者,挥动符兵将临面的箭矢斩落,否则必然被射翻在地。

    无论是被箭雨覆盖的将士,还是赵北望等雁门将校,都被眼前这一幕震得心口发紧。

    箭矢要穿透铁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尤其是距离较远的情况下。可现如今,被天元军利箭破甲的将士多不胜数。

    无论胸甲、臂甲,还是裙甲,几乎都是一穿就过,天元军的箭矢似乎根根都是符矢,雁门军披挂的好像也不是甲胄,而是一张张纸。

    “天狼弓!”

    赵北望脸黑如墨,“胡虏的这种弓箭,当真是不凡!在它们面前,铁甲就跟皮甲无异,皮甲几乎相当于布甲!”

    面对天狼弓的卓越杀伤力,雁门军甲胄的防御力,直接整体下降了一个层次,这带来的是全军的伤亡骤增。

    几轮箭雨之后,雁门军的攻势受到严重挫折,天狼弓射程之内,将士伤亡惨重,人群变得稀稀落落,几乎无法继续往前,只能后退。

    这也不是雁门军初次面对天狼弓了,攻城的这些时日,步军每回接城,都会被城头的箭雨洗刷几遍。

    只不过城头马道毕竟宽度有限,能容纳的弓手就那么多,这几日作战下来,雁门军死在天狼弓下的将士其实有限。

    眼下则不同,宽阔漫长的战场,让天元军能够将天狼弓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数万支箭矢一同落下,跟数千支箭矢带来的冲击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赵北望虽然面色阴沉。

    但他倒还不至于没有应对之法,天狼弓他这几日一直都有观察,赵宁也提供了许多意见,他早就给大军做了安排。

    “盾阵!”

    赵北望大喝一声。

    前期攻克关城的将士,因为要攀城的缘故,无法携带多少大盾,而后续直接从城门冲进来的甲士,则是人人都携带着大盾。

    雁门军作为大齐精锐之师,别的不说,军备首先格外优良,军中什么都不缺。大盾虽然不能做到一人一个,但集中起来让先入城的部曲人手一面,却不是难事。

    步卒军阵面对强弓,也没有比大盾更好的防御工具。

    伴随着军令下达,举着大盾彼此连接在一起的甲士,一队队一排排上前,接替退回来的先锋部曲,冒着天空中不断落下的利箭,在狂风暴雨中前进。

    每一支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利箭落下,对手持大盾的甲士而言,都是一记闷拳,震得盾牌往后寸移。

    每一个甲士都咬紧了牙关,同时运用肩、臂的力量,尽力保持大盾不大幅度震荡。

    哪怕是符矢洞穿了甲胄,箭头从他们眼前伸出来,他们也不畏惧;哪怕是他们的肩背被利箭钻进去,疼痛难忍,他们也只是发出一声闷哼,决不后退。

    哪怕身旁的同伴倒下,被后续飞射而下

    的箭矢射成了刺猬,他们也绝不停下脚步;哪怕前面的同袍已经消失,自己成了排头兵,也没有人怯懦。

    经过前面那些时日的血战历练,经过今日攻下关城的大胜激励,所有雁门军到了此刻,心中都始终存有一份信念:他们是大齐精锐,绝对不会败给胡虏!

    绝不能败给胡虏!

    所有人都拼尽全力,举着盾牌往前奔进。纵然越是往前,箭矢传来的力量就越大,越是往前,死伤就越是迅速,在倒下之前,也没有人放缓脚步!

    雁门军攻克关城很快,冲入关城内也很快,前队还是咬着撤退北胡军的尾巴,跟北胡军战阵碰在了一起,所以双方之间,其实没多少空白地域。

    众将士需要扛着盾牌前行的距离,也不远。

    所以虽然伤亡不小,但战阵很快就接近了北胡军队列,当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定程度时,大盾打开。

    被大盾护着的甲士,从大盾后一冲而出,豹子一般扑向了敌人,手中的长矛率先刺出,将北胡军前队的盾牌击破、刺翻、轰退。

    在北胡军阵型露出些许缝隙的情况下,手持小型圆盾握着横刀的锐士,猛虎一样从缝隙中撞了进去,或者用长刀砍杀对手,或者干脆合身将敌人撞倒。

    后面的大盾紧接着跟进,受伤的锐士及时退入大盾的掩护。

    长矛手再度进攻,将北胡军的反扑截杀在半路。当对方将士被捅的或死或倒,攻势放缓、队列混乱、阵脚不稳时,持盾横刀手再度杀入。

    两军接阵,近身搏杀,到了这时,战斗又回到了跟关城差不多的情况,这是雁门军步军发挥战力的时候,攻势渐渐变得顺畅。

    跟关城之战不同的是,不少北胡军战阵都在山坡、山包上,持续占据着地利。

    虽然坡度不大,但雁门军始终处在下风位置,拼杀起来比在城头站稳脚跟后,要艰难不少。但比起攀城阶段,又要容易很多,故而双方战得难解难分。

    谷地、山坳处的战斗,雁门军没有地理劣势,双方陷入鏖战,雁门军逐渐占据上风。众将士在进攻路上经受的伤亡,终于有机会还给北胡军。

    山坡上,杨佳妮依然在勇猛直进,很快就带着身后部曲,如一块锲子,狠狠嵌进了敌军战阵。作为大军锋头,她要第一个凿穿敌军军阵。

    当她杀上山包,攻占山包的时候,也就是宣告这片区域作战胜利的时候。

    可这回的攻势并没有在关城时那么顺利,在她深入阵中的时候,碰到的是两名元神境后期,带领的十几名元神境中期强者。

    很显然,她在关城的强势表现,已经被北胡军看在眼里,为了避免被她打开局面,北胡军调集了更强大的力量来对付她。

    杨佳妮的护卫,包括支援过来的赵宁护卫,都被数量更多的北胡元神境中期压制,而且对方战力还更强,己方战斗艰难。

    杨佳妮单独对上两名元神境后期,只有被瞬杀的结果,好在几根碧蓝符矢及时射出,击退了其中一名万夫长,杨佳妮这才有机会跟另一名万夫长纠缠。

    那名被击退的万夫长,目光很快锁定了赵宁,他眨眼间冲了出去,决定先把赵宁这个放冷箭的,可以射杀元神境后期的家伙解决。

    可当他抵达赵宁方才站立的方位时,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人头攒动的雁门军,已经不见赵宁踪影。

    以元神境中期的速度,不应该逃脱他的锁定才是。心中疑惑的万夫长皱着眉头,不得不一边杀倒四面冲来的雁门军,一边尝试再寻找赵宁。

    这一刻的赵宁,已经收了射雕,手中换上了长枪。

    混乱的步军山坡战场,处在仰攻位置的他,手中射雕已经不能像在城头时那样,有那么多肆无忌惮收割特定目标的机会。

    两名元神境中期的天元军副万夫长,正联手进攻一名赵氏元神境中期族人,他们已经砍伤了对方,眼看就要将对方一击毙命。

    就在这时,左边那副万夫长眼前虚影一闪,当他意识到危险时,重重枪影已经到了面前!骇然之下,他连忙回刀格挡,却发现枪影虚实相交、捉摸不定。

    他没有第一时间摸清对手的招式。

    对手接下来的一枪,洞穿了他的胸膛!

    身体僵直的副万夫长,低头看向自己胸膛的血洞,弥留之际才终于反应过来,“这......这是赵氏破阵枪......”

    他身旁的另一名元神境中期修行者,在他倒下的瞬间,就已经看到了赵宁,并且第一时间抽身回退。

    他拉开了足够的距离,怎么都该安全了,有了腾挪转移的机会,可当他脚下站稳,眼前同样是乍然浮现的重重枪影。

    他陡然瞪大惊恐的双眼,不等他看清赵宁的身形,赵宁手中的长枪,已经从他脖颈处掠过,削掉了他半边脖子!

    太快了。

    快到猝不及防。

    对方怎么都该没那么快近身的。

    捂着脖子倒下的时候,这名北胡高手的双眼里犹自充满了惊恐,“镜......镜水步!”

    只有镜水步,能够让赵宁在不可能的间隙,瞬

    间突进到他面前。

    也正是镜水步,让赵宁摆脱了那名万夫长的追杀。

    在赵宁的长枪,刺穿第三名北胡元神境的胸膛时,那名被他摆脱的万夫长,终于再度发现了他的身影。

    然而不等他施展身法,眼前就杀出来一个白袍银枪的身影,矫若游龙,飘若惊鸿,正是王柔花!

    赵氏最精髓的传世绝学镜水步、赵氏破阵枪,赵宁在前世都已经修炼到了大成之境。

    眼下,他以镜水步闪转腾挪、突进奔袭,同境的北胡修行者,要么对他的袭杀防备不及,要么抓不住他的踪迹。

    同时,他以赵氏破阵枪斩杀对手,同境的北胡修行者,几乎不能跟他正面相抗衡。尤其是他每每出击,都是配合赵氏、杨氏高手,所以杀敌效率奇高。

    没多久,两名北胡万夫长,带出来的十几名元神境中期,就被他跟众人斩杀过半。余下的几个,很快就被围攻的捉襟见肘,连连死伤。

    杨佳妮以她强过同境修行者许多的战力,在元神境后期万夫长的进攻下,坚持了不短时间,但终究,还是被万夫长一刀斩在胸口,吐血倒飞出去。

    甲胄破碎,胸口却没有血口子,显然,身为杨氏一族未来的希望,她也有极品内甲。正是这件内甲,让她暂时保住了性命。

    就在万夫长想要再进一步,将杨佳妮在倒飞途中彻底击杀时,他的周围,忽然有好几个元神境中期同时出手,数道夺目刀芒眼看就要加身。

    就算是元神境后期,也不能无视多个元神境中期同时出手,万夫长被迫收刀防守。靠着高出一个境界的实力,临面的刀芒不是被他斩碎,就是被他避过。

    在他闪躲最后一道刀光时,一点寒芒陡然出现在眼角余光,要不是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几乎不能发现这点寒芒。

    心口一紧,万夫长在几乎不可能的境地中,扭转身体,避过了朝咽喉刺来的枪芒。

    就在他以为这一击已经成功避过的时候,更多枪芒犹如漫天星雨向他泼洒过来!

    为了应对方才那一击,他的身法已经施展到极致,这会儿无法再大范围移动,只能勉强提刀挥斩,难免应对的捉襟见肘。

    然而枪芒却是似真似幻,虚实不定,以他的修为眼光,也判断错了两处,本该及时斩碎的枪芒雨幕,有一枪硬生生点在了他的肩头!

    “好诡异的枪法......是赵氏破阵枪?!”万夫长肩头一麻、心头一颤。能将赵氏破阵枪修炼到这种程度,来的难不成是赵北望夫妇之一?

    可他的肩头并未被穿透,这一枪杀伤力略显不足,显然不会是赵北望夫妇。

    那又是谁,能将赵氏破阵枪使到这种程度?

    万夫长没有时间在思考这个问题。

    就在长枪击中他肩头,让他身体一歪的同时,周围几个元神境中期的二度斩出的刀芒,几乎是同时落在了他身上!

    这些元神境中期的出手,虽然都不致命,但也有实质伤害,而且架不住数量多,此刻乱的就不只是万夫长的身形,连真气都有刹那的运行紊乱。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了视野中放大的陌刀刀锋!

    噗嗤,陌刀势力万钧,斩中了他的额头!

    普通元神境中期这一击,杀伤力或许有限,可这是杨佳妮大开大阖的陌刀,他的兜鍪顿时破碎,额头鲜血横流!

    他的身体朝地上摔去!

    “摔倒在地的一瞬间,必须立即在地面找到身体支点,迅速闪开!”这是万夫长脑海里的最后一个想法。

    之所以是最后一个想法,而没有变成实际行动,是因为他已经没有机会。在他落地之前,一点寒芒从天而降,准确刺进了他的咽喉!

    那是身形跃起,在半空竖直倒栽而下,长枪在前,跟身体形成一条笔直的线的赵宁!

    长枪洞穿万夫长的咽喉,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万夫长生机断绝,双目突出如死鱼眼。

    稳稳落在地面,赵宁脚踩万夫长的尸体,拔回长枪,带出一抹血肉,转头看向嘴角溢血的杨佳妮,“伤势如何?”

    “无碍。”杨佳妮随手抹掉嘴角的鲜血。刚刚跟万夫长周旋,她的兜鍪已经被打飞,脑际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白皙的脸庞,青丝也柳絮般飘扬。

    赵宁丢给她一瓶丹药,嘱咐一声小心,转身就杀向新的敌人。

    杨佳妮作为杨氏最出众的年轻子弟,又被王柔花百般照顾,身上肯定不缺疗伤丹药,但赵宁却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丹药给了她。

    接过赵宁的丹药时,杨佳妮心头一暖。她没有多想,服下丹药,立即跟上赵宁。

    赵宁和杨佳妮同时成为了战阵锋头。

    这里的高端战力,已经被他们和王柔花一扫而空,再杀向山包时,手下已是没有敌手。没用多久,他们就杀散了山包上的北胡军将士,占据了这处山包。

    这是雁门军攻占的第一座山头。

    是雁门军打开的北胡军第二层防线的第一个缺口。

    以此为起点,雁门军好似汹涌的海浪,席卷向一座又一座山包。

章二一五 破关(3)

    “这小子竟然已经到了元神境中期......”

    白音看着赵宁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大展神威,面色很是凝重。之前赵宁就能射杀元神境中期,现在连元神境后期,对上他手里的射雕都危险重重。

    此情此景,王极境之下,岂不是说赵宁已经可以横着走?这哪里还是什么十七岁的少年郎!赵北望没到王极境时,战力都不会比他强太多。

    “公主从南朝归来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到元神境。这种晋阶速度,未免太过惊人......”

    白音见察拉罕面沉如水不说话,自顾自继续道:“十七岁的元神境中期,在漠北都凤毛麟角,至今为止,也只有太子跟大汗两人。”

    察拉罕还是没说话,这会儿他的心情烦闷到了极点,实在是不想开口,再去谈论赵宁这个瘟神,这个天元大军的莫大侮辱。

    他看到了赵宁眼下是如何奋战的。

    元神境中期在赵宁面前,就如土鸡瓦狗一般,根本挡不住他两个冲击。莫说单打独斗同境没人能战胜他,他就是以一敌二,乃至以一敌三,都没有问题。

    《赵氏破阵枪》跟《镜水步》这两门功法,都是沙场破敌、出奇制胜的无上功法,是赵氏千年底蕴的最集中体现。

    赵氏能成为大齐第一将门,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此。放在整个天下,在品阶上都没有比这两门功法更高的存在。

    天元王庭对赵氏知之甚深,察拉罕自然清楚,《赵氏破阵枪》跟《镜水步》,都是出了名的晦涩难炼。

    要想将它们修炼到大成,需要的不仅是天赋,还有日积月累的苦功。

    雁门军中的赵氏将领,都是赵氏一族的精华,不乏中年强者,眼下也鲜少有人将《赵氏破阵枪》跟《镜水步》,使得如赵宁这般炉火纯青。

    十七岁的元神境中期,已经足够骇人,赵宁还能在这个年纪,将这两门功法修炼得如此精深,察拉罕实在是想不明白。

    赵宁的天赋,已经强到了这种地步?

    事实面前,没有第二种解释。

    这般天赋的强横存在,察拉罕这一生,都只见过天元可汗跟太子蒙赤两人。他自己跟赵宁一比,都是远远不如。

    元神境中期的赵宁,给大军造成的麻烦,比之元神境初期的时候,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眼看着赵宁攻下第一座山头,又在山头引弓搭箭,远距离射杀另一座山头上指挥作战的万夫长,察拉罕眉心就禁不住一阵抽疼。

    此时此刻的赵宁,在大军之中纵横捭阖,斩将夺旗,已是堪称杀神般的存在。这个麻烦太大了,已经大到可以改变战局!

    “可恨!就不该让这小子活到现在!”察拉罕现在非常后悔,之前中止了针对赵宁的行动。早知如此,他就算亲自出手,也应该早早把赵宁杀了。

    白风口内的战局,如今胶着不堪,靠近关城的一片山头,正在被陆续攻占。越来越多雁门军将士,已经向白风口腹地进发。其势凶猛,如狼群,似海浪。

    天元军倒是没有被动挨打,雁门军从一个山头上下来,经过山坳,仰攻另一座山头的途中,都会经受目标山头上天元军将士的

    弓箭洗礼。

    天狼弓的杀伤力无与伦比,哪怕雁门军举着大盾,在冲锋途中依然死伤惨重,原本厚实森严的军阵,在经过谷地后就露出许多空白,变得稀稀落落。

    这样的战阵,跟山坡上的天元军战阵碰在一起,刚开始的冲击力就有限,天元军将士有更多杀敌机会。

    几个山头的天元军战阵,甚至打退了雁门军一波攻势。

    等到雁门军被迫撤回,再组织第二次进攻时,路上又会死伤连连。

    也有些山包前,雁门军攻势凶猛,第一次冲锋,就成功杀进了天元军阵中。这些雁门军军阵,无一不是有无双猛将打头。

    其中,尤其以赵宁、杨佳妮带领的战阵,攻势最为凶猛。

    他俩一马当先,盾阵在他们面前形容虚设,赵宁长枪连连点出,面面大盾立即爆裂,杨佳妮陌刀横斩,一片大盾应声从中断为两截。

    而后他俩并肩杀进阵中,相互呼应,面前几无一合之敌,轻松就嵌进了天元军战阵。

    能够迟滞他俩步伐的,只有元神境后期的强者。

    但元神境后期都是万夫长,一万人中就一个,哪有那么多来阻止他俩?

    再者,雁门军中也是有元神境后期的,虽然不如天元军多,但战到此时,白风口的万夫长,已经死伤过半,只能勉强应付局面。

    不仅如此,哪个山头难以攻克,雁门军被打退死伤惨重,赵宁跟杨佳妮两人,就会带着护卫支援过去,率领重振旗鼓的雁门军军阵,再度冲击天元军防守阵型。

    无一例外,他们每每成功撕裂阵型,杀入阵中,最终破阵而出,攻占山头!

    “气煞老夫!这两个混账,怎么就如此悍勇能战!”

    在察拉罕眼中,赵宁跟杨佳妮单独表现出来的战力,已经跟之前太子蒙赤元神境中期时,在沙场上的实力不相上下。

    这份强悍,远非寻常元神境中期高手可比。

    如此杀神,单独出现一个,都是军阵的大麻烦,而赵宁跟杨佳妮偏偏还走在一起!他俩配合娴熟,默契十足,战力绝不是简单叠加。

    天元军中修行者众多,元神境数量不是雁门军可比,如果赵宁跟杨佳妮各自带领一个战阵,分开行动,天元军就有很多机会,组织优势兵力围杀他们。

    可他俩就像牛皮糖一般,粘在一起不分开,这就让天元军一直没有找到各个击破的机会。而要同时解决他们俩,难度又高的跟上青天一样!

    现在的形势是,天元、契丹两军将士,在白风口内构建的第二层战场,正在逐渐丢失阵地,将士伤亡极大。

    与之相应,雁门军在进攻途中,被天狼弓射杀的甲士,也不比北胡军的战损少太多。

    这片战场,早就成了血肉磨盘,不断绞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把他们变成漫山遍野的尸骸。

    雁门军步战的强大实力,已经得到整体展现,但如果没有赵宁、杨佳妮带着身后战阵,连连破阵夺地,两军胜负还不好说。

    而眼下,天元、契丹两军,因为无法有效应对赵宁、杨佳妮带领的战阵,形势正在变得愈发不妙。

    “白风口这种战况,必须要增

    兵驰援。赵宁那小子既然在白风口奋力鏖战,雁门军也在这里投入了大量兵力,可知白风口就是雁门军选定的破关方向。”

    白音的话打断了察拉罕的思绪,“大王,我们布置在后面的预备兵力,是时候投入白风口了。惟其如此,才能战胜雁门军。”

    察拉罕没有着急下决断,他沉吟半响,徐徐道:“将七成兵力投入白风口,另外三成布置在黑石谷后。

    “另,王极境压制境界,前往阵前作战,斩杀雁门军骁将。若无生命危险,不能展露真实修为。”

    白音一时间没有完全理解,察拉罕这么安排的用意,疑惑道:

    “如果将所有预备兵力投入白风口,我们就有很大获胜把握;如果只是投入七成兵力,挡住雁门军攻势固然绰绰有余,但胜利机会就不大。”

    察拉罕轻哼一声,看向雁门军望楼的方向:“白风口很可能只是雁门军的佯攻方位。

    “赵宁虽然在白风口,但元神境后期高手不多,陌刀阵也未现身,我判断赵玄极的真正目标,极有可能是黑石谷。

    “如果这个判断是对的,黑石谷必须还要三成预备兵力,才能稳住战局;如果这个判断是错的,我们就用这三成生力军,带领大军反攻!

    “白风口战局已经胶着,谁都没法轻易后退,也难以正面击败对方,如果黑石谷没有雁门军的后手,我们杀出去,就能击败雁门军。

    “最不济,也能吸引白风口的雁门军回援,将他们的攻势消弭于无形!”

    听到察拉罕这番解释,白音恍然大悟,佩服道:“大王英明!”

    话音未落,黑石谷关城前,忽的地动山摇,两人循声望去,就见雁门军大阵中,分出了一片厚实大阵,约莫万余人,潮水般冲向关城,脚步迅捷。

    这万余人声势浩大,还没到城前,原本攻城的雁门军,就开始退出战场。

    等到这万余人到了关城前,前排将士纷纷抽刀出鞘,一只手握着圆盾,竟然径直跃上了城墙!一眼望去,好几百人,居然都是御气境修为!

    这些御气境将士到了城头,立即跟守关将士搏杀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这些人实力不俗,作战风格额外悍勇,城头的北胡军始料未及,被迎头痛击瞬间打蒙圈。

    好像野狼冲进了羊群,又似疯圈突入几圈,城头鸡飞狗跳。

    这些雁门军虽然战法并不是太严谨,但也架不住修为高,北胡军被一片片杀倒,城头顿时大乱。

    这还不算,后续接连登城的将士里,修行者之多,远超之前攻城的雁门军部曲,就算比之天元军,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白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

    “这就是雁门军藏了许久的真正精锐!现在他们开始放手一搏了!”察拉罕没有半点儿惊慌,反而露出智珠在握的笑意。

    他继续道:“雁门军要主攻的方向,果然是黑石谷!大军决胜,就在今日!让王极境立即出手,另外,调集四成预备兵力过来!”

    眼下攻上黑石谷关城的,正是安思明跟他的嫡系部曲。

章二一六 借刀杀人

    外城墙的北胡军,没能很好应付大群御气境修行者突袭,战不多时,安思明的部曲便攻占外城墙。

    但将士们在杀向内城墙的途中,却遭到了队列齐整、阵脚稳固的内城墙守军,顽强而有序的抵抗。

    在天狼弓的威胁下,通道中的安思明所部,顿感步履维艰。

    关键之际,安思明当仁不让,率领近卫冲杀向前,将死死挡住己方战阵的北胡精锐杀散。就在他即将踏入内城墙时,眼前忽然多了一名中年男子。

    安思明双眼眯了起来。

    此人风姿不俗,气度出尘,纵然是身处千军万马中,也从容不迫,眉眼平和。虽然全身披挂,甲胄严实,却给人一种广袖长袍,闲庭漫步之感。

    而他看安思明的眼神,就如神明看众生,众生看蝼蚁一样,没有丝毫感情,只有淡淡的居高临下意味,充满可以掌控对方生死命运的自信。

    对方必然有非凡实力!

    但对方一刀劈来,虽然势大力沉,夺人心魄,安思明却没有感受到王极境的实力压迫。他没有大意,挥刀迎上,跟对方硬拼了一记。

    刀锋上真气陡然云爆,流溢的气浪掀起狂风,周围将士的战袍,都在刹那间向上竖起!若非两人周围的将士,都是实力不俗的修行者,此刻定然已经被掀翻。

    两人同时后退半步。

    安思明虎口一麻,看对方的眼神更显低沉,还有一丝不说清道不明的意思。

    那名北胡高手,同样也是一怔,看安思明的目光饱含讶异,同时又有一种原来如此之意。

    两人虽然都只展现出了元神境后期大圆满的实力,但彼此都已经知道,对方的实际境界是王极境!

    安思明当然是王极境。

    如果没有这个实力,他怎么会被皇帝委以重任,到雁门关来跟赵氏争夺军权?

    如若他只是元神境后期,面对赵北望的权势、威压,本身就处于客位的他,根本没有跟赵北望抗衡的机会。

    两人再度对冲杀在一起,因为实力相当,一时间斗得难解难分。

    而这时,第二个隐藏境界的北胡王极境,来到了内城墙,带着一部精锐反扑安思明的部曲。

    没有安思明阻止他,这位王极境理应大杀四方才对。可当他对上安思明的副将马脸将军时,形势并不是如他所想。

    倒不是说马脸将军也是王极境——他是货真价实的元神境后期大圆满——两人对上,马脸将军一直被压着打,毫无胜算。

    但马脸将军身后,却有好些个元神境后期杀了出来,人数之多,竟然跟黑石谷内的万夫长数量相当!而且还有许多元神境中期好手。

    这名北胡王极境,虽然能压制马脸将军,但是在有两名大齐元神境后期策应马脸将军后,王极境就已经只能自保。

    “雁门军中何时多了这么多高手?”王极境心头骇然。

    雁门军中的元神境后期,基本都是赵氏族人,皇帝为了让安思明跟赵北望分庭抗礼,当然不能让安思明左右无人帮衬。

    皇帝要收世家大族的权,首先也得打铁自身硬,没有强大的修行者势力做后盾,他的寒门势力,凭什么去夺世家大族的饭碗?

    大齐军中的修行者占比,虽然不如天元军,但大齐修行者的绝对数量,却是北胡十倍。

    大齐皇帝毕竟是皇帝,他要招揽一些民间好手培养出来,充实区区一支万余人的军队,那是轻而易举,而且都不需要多少财物。

    皇帝手中最能依仗的无双利器,不是财力,而是权力。

    招揽这些高手,皇帝只需要给予相应官职即可。

    所以皇帝虽然不能妄自动用国库的银钱,内库财物也有限,但却能让无数寒门官员、修行者为他效命。

    “这支雁门军是怎么回事,竟然有这么多元神境中后期?!”

    察拉罕眼

    见黑石谷城墙上,安思明跟马脸将军,仗着身后的元神境后期有数量优势,一直在压着两名王极境打,内城墙眼看就要不保,不由得一阵心悸。

    他面对雁门军的最大优势,不是军中普遍装备的天狼弓,也不是凤鸣山的地利,甚至不是军中诸多中低层修行者,而是八个王极境强者!

    八个王极境修行者,可以让他肆意斩将夺旗。

    攻城的雁门军部曲再强,没了顶层高手,没了主将,还怎么继续攻城?雁门军的步战再是娴熟,没了赵玄极,没了赵北望,还如何抵挡天元、契丹联军?

    可现在,安思明所部里的元神境中后期强者,尤其是元神境后期,竟然明显多过了他麾下的万夫长。

    就算参战的两名王极境,没有压制境界,要将这么多元神境后期斩杀,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察拉罕能够提供给黑石谷的王极境,最多也就三四个,其余的王极境,还要去应付赵玄极,手持奇兵千钧的赵北望,以及赵镇中。

    而现在,就算第三名王极境进入黑石谷战场,也不能确保胜利,顶多就是能够挡住对方顶尖战力的攻势而已。

    “再派一个王极境下去,无论如何,要守住黑石谷!关城应该守不住了,预备兵力准备投入战场!”察拉罕沉声下令,声音冷硬的犹如金戈。

    这是开战至今,察拉罕第一次出现心悸的感觉。之前看到赵宁逞威风,他也就是心情不好而已,对击败雁门军仍有把握,只是觉得要付出很大代价。

    但是现在,顶尖修行者没有明显优势,他对大败雁门军已经没有绝对信心。

    不过要守住凤鸣山,他还是觉得十拿九稳。安思明所部虽然强悍,但战局持续进行下去,雁门军要突破黑石谷的第二层防线,他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天元军中修行者数量依然是极多的。雁门军强的,也就是安思明这部分万余人而已。

    只是守住凤鸣山,这不符合察拉罕的预期。

    只是守住凤鸣山,他也不能俘虏大量雁门军将校。

    察拉罕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

    赵宁跟杨佳妮两人,并及他俩的高手护卫,在一座山头停了下来,各自都服下两颗恢复真气的丹药。

    战至此时,他们已经攻下七座山包,连续奋战这么久,纵使没有受太严重的伤,真气终究是经不住消耗。

    现在必须停下来,在真气见底之前好好补充,也趁机休整一番,这样才能在之后再度投入战斗,继续作战更久。

    不仅是他们,雁门军各部也是滚动式向前冲杀。前部激战一段时间、气力不济后,就会停下来休息,后部的将士则顶替上前。

    北胡军在白风口内的第二层防线,已经被他们攻下三成。不过这片区域很长,双方十几万将士在这里厮杀,战斗还会持续很长时间。

    在这种战况下,没有人能从一开始,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

    “黑石谷那边,安思明所部已经攻下关城,向关内杀进去了。”赵北望来到赵宁身边,跟他及时通报了战场情况。

    赵北望一直没出手,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一旦出手,北胡军中的王极境修行者,也一定会杀出来,双方必然陷入纠缠。除非干掉对方,否则对战局没什么用。

    而要阵斩一个王极境,在没有境界压制,而对方又不想死的情况下,难如登天。同境对敌,哪怕赵北望有千钧,对方不想战了,随时都能脱身而走。

    不到必须出手的时候,赵北望还是调兵遣将,指挥各部进攻更合适。

    赵宁往黑石谷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重重山峦,他当然什么都看不到,不过他眼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皇帝把安思明派到雁门关来,让他统帅六万从禁军抽调来的将士,还给了他那么雄厚的修行者实力,其目的是什么

    ,赵宁心知肚明。

    这些年来,大齐皇朝内,文武之争也好,寒门世家之争也罢,把官场搅得乌烟瘴气,并直接影响了民间风气,导致了整个国家的阶级矛盾积累与各种乱象。

    内争的结果无疑是内耗,对大齐国力而言,是不可逆转的伤害。

    但在这一战中,最受伤害却是天元军,最委屈的人是察拉罕。

    皇帝为了分化雁门关军权的种种布置,原本是针对赵氏的,会造成雁门军的内部分裂与战力下降。

    但现在,因为时机与战局,却让天元军跟察拉罕,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讽刺。

    是赵宁乐意看到的讽刺。

    “臭小子,你好像挺高兴?”赵北望见赵宁笑容诡异,有拍他脑袋一巴掌的冲动。

    安思明所部的修行者实力,赵北望心知肚明。

    这种事是瞒不了的,大军平日里毕竟会对练,而一旦刻意隐瞒实力,最终却露出马脚,暴露了底细,无疑会惹怒赵氏。

    况且,安思明也没有必要瞒。

    他还要靠这个来吸引更多寒门修行者,并拉拢他们。所以在安思明的嫡系部曲到达雁门关时,赵北望就从兵册上,知晓了对方部曲的修行者实力。

    往雁门军增兵,这是赵氏的提议,也是赵氏所求,现在六万禁军来了,赵氏心情却有些复杂。

    虽然是将门,不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但毕竟都是权力场里的人物,常识肯定会有,更何况安思明顶着雁门关防御使的名头,麾下实力还这么强。

    要说赵氏对安思明没有忌惮之心、警惕之念,在当下大齐文武之争、寒门世家志之争这么严峻的形势下,根本不可能。

    今天让安思明所部进攻黑石谷,是赵玄极的安排,好钢用在刀刃上,安思明所部实力这么强,不让他上阵怎么都说不过去。

    另外,不用安思明所部,黑石谷也的确不好攻克,赵玄极也没办法。

    同时,这还是赵宁的建议。

    赵宁在赵北望抬起胳膊的时候,就果断向后退了两步,嘿然笑道:“这不挺好嘛,安思明攻下了关城,咱们的主攻方向本就是黑石谷,这对战局有利。”

    说着,见赵北望面如锅底,一副你当老子傻,想忽悠老子,简直是讨打的样子,只得讪讪道:

    “黑石谷里的天元军,也不是好惹的。战场上王极境要死很难,元神境就没那么安全了,不管他是不是元神境后期。

    “这一战下来,安思明固然会有功勋,但上了战场这个血肉磨盘,生死就不受控制,其根本力量必会遭受不小损失。

    “此战之后,往后形势到底对谁有利,还不好说。”

    安思明想要借此战立下大功,能迅速在雁门关站稳脚跟、收获威望,赵宁也有他的谋算。

    用安思明所部为战局取得突破,让大军能够战胜北胡军;再借北胡军之手,削弱安思明麾下的修行者实力,让他日后在雁门关,没那么大底气与影响力。

    这是借势,是将计就计,也是借刀杀人。

    无论是对安思明,还是对北胡军战力,赵宁前世就有十足了解,这是他能进行这个谋划的基础,也是对这个谋划有把握的原因。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句话在此战之中,有着另一种层面的解释。

    在场的有赵氏族人,也有杨佳妮跟杨氏高手,赵宁说话却没有避讳。

    一方面大家都是自己人,而且地位高,事后不至于乱说;另一方面,在大齐皇朝内部权力之争如此激化的当下,这种话题也不是特别禁忌的存在。

    赵北望也往黑石谷方向看了一眼,摸着下巴道:“安思明的六万禁军,要是带头攻克黑石谷,突破了凤鸣山,这份功劳未免太大了吧?”

    赵宁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那也要他真能立下这个功劳。”

章二一七 胜(上)

    从日出到午时,从正午到日头偏西,凤鸣山三个关城内外的战斗,一直未曾停歇,喊杀声与激烈的交战动静,声振寰宇,远传百里。

    面红如烙铁、汗珠如黄豆的安思明,杵着长矛喘着粗气,满脸不甘心不服气的盯着前方战场。

    两军将士人影幢幢,每一刻都有许多人倒下,北胡军据守在各个山包、谷地,仗着修建的不少军堡,用天狼弓给他的部曲造成了极大杀伤。

    在天狼弓面前,他的部曲死伤惨重,最初参与战斗的万余精锐,无论修行者还是普通将士,都已经伤亡近半。

    这些都是他的心血,是他的立身之本,每折损一个都让他心痛,更何况现在损失这么大。

    黑石谷内的地势,相对宽阔平坦,山包高度低,整个地带虽有起伏但起伏和缓,这样的地形无疑适合步军大规模展开作战,有利于雁门军进攻。

    可这也让北胡军的战阵,能够大片大片铺开,单位地域内的将士很多,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万箭齐发时,落下的箭雨格外密集。

    雁门军中不缺强弓劲弩,可除了攻城用的重弩,其它强弩的射程、杀伤力,还不如天狼弓,这就更不必说,天狼弓多少还占据着高处。

    双方对射之下,安思明的部曲就算甲胄严实,也占不到半点儿便宜。

    这已经是安思明,第二次从阵前退下来休息。事到如今,他取得的进展并不大,但部曲已经伤亡很惨重。依照常理,他应该将先锋位置整体让出来。

    可安思明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突破性进展,最终便宜了赵氏雁门军。

    他想要做第一个突破黑石谷,第一个突破凤鸣山的人,向皇帝证明自己的实力,让自己的地位得到根本性稳固。

    将士死了可以补充,修行者没了可以再招揽,能够在战场上立大功的机会,很多年内都只会有这么一次,安思明不能放弃。

    “随我再战!”安思明拔起长矛,带着近卫再度冲向阵前。

    ......

    “这支雁门军伤亡都这么大了,竟然还埋头猛攻猛杀,没有让后面的部曲轮换,如此作战意志,堪比百战精锐。”白音看着安思明的部曲感叹道。

    安思明所部的凶猛进攻,给北胡军造成了不少麻烦,至少契丹军将士就挡不住,眼下完全是靠着天元军不断向前,才扼制住了对方的攻势。

    察拉罕冷哼一声,“不过是热血上头来送死罢了,等这部将士的精锐修行者消耗完,没了带头冲杀的骨干力量,就是他们的死期。”

    ......

    白风口内的雁门军,在攻占了过半战区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阻碍不仅是后来赶到的援军,还有地形。

    在战区后半段,地形开始变得崎岖,很多山包地势都陡峭了不少,普通将士已经很难往上拼杀,尤其是在举着大盾的情况下。

    山坳通道也变得狭窄,无法展开更多兵力,形成成规模的冲击之势。

    虽说相对陡峭的山坡,容不下太多兵力,北胡军天狼弓的箭雨小了很多,对有大盾的雁门军将士不再有巨大杀伤力,但雁门军进攻的步伐仍是逐渐迟缓。

    雁门军战阵没了冲击力,天元军修行者众多的优势,就慢慢显现出巨大威力,他们死死占住了山坡,也死死扼守住了谷地通道。

    在各个山包山坳,雁门军不断重新组织冲锋,但被打退的战阵越来越多。到了后来,进攻之势已经很难维持。

    白风口内的这种地形,在范式修行者绘制的地图上就有显示,这也是在军议上,王柔花、赵玄极等人,没有将主攻方向选在白风口的原因。

    因为就算雁门军能够杀进白风口,最终也难以通过这段地带,真正突破北胡军的防线。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赵宁、杨佳妮的战阵,跟其它寥寥两个部曲,还保有破阵夺地的能力。

    但就算是他们,在普通将士无法紧跟脚步的情况下,战斗也愈发艰难。

    在耗费几倍于先前的真气,带着伤亡大了数倍的将士,终于又夺下一座相对高峻的山头后,赵宁跟杨佳妮都没有再继续往前冲杀。

    偏西的日头已经完全西斜,黄昏将至未至。

    两人跟一众血染战袍、甲胄布满刀砍斧凿痕迹的将士,立于秋风中的山头,望着前方高低起伏的座座山包上,沐浴着夕阳金辉的北胡军森严军阵。

    人群肃清无声。

    眼前的山包已经不多,那座格外雄峻高大的山包,就在不远处,那也是北胡军最后的一座大阵地。它就像一个巨人,环抱着座座中小山包,巍峨不倒。

    战至此时,雁门军各部都已经很疲惫,伤亡也非常大,眼下要要杀过去,仅仅是抵达山脚,都力有不逮。

    北胡军同样是强弩之末,但他们守株待兔,占据地利,眼下手握巨大优势。

    “到了分胜负的时候了。”杨佳妮取下兜帽,倒出里面的些许血水,晚风拂动青丝,夕阳照亮她布满血污的脸,她忽然而又平静的说道。

    赵宁从杨佳妮的语气里,听明白了对方另外一层意思:如果你有计划,现在就是最佳施行时机,如果眼下不施行,就将再无机会。

    赵宁点点头,长吸一口气,带头冲向山头,杀向面前的又一个山坡。

    ......

    安思明带着伤亡半数的部曲,从激战的战场上撤了下来,进攻位置由赵氏将领带领的雁门军顶替。

    回首望向死尸遍地、血流漂橹的战场时,安思明眼神低沉,难掩痛苦之色。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神色,振奋了精神。

    北胡军战力如何,他已经十分清楚,他带着嫡系部曲打头阵,付出了惨重伤亡都击不败的北胡军,雁门军其它部曲,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击败。

    “让其它雁门军上阵,去跟北胡军厮杀,等我部休息一阵,养足了精神,那也就到了雁门军力战不敌,退下来的时候。

    “而那时的北胡军,也必然疲惫,不会像现在这样难打,我部蓄力猛攻,就能有很大机会破敌制胜!”

    念及于此,安思明长吐一口气。此时再看从他身旁经过,奔赴战场的雁门军将士,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群给自己做工的苦力。

    以雁门军的巨大伤亡,来铺开自己功成名就的道路,这种感觉让安思明暗暗觉得舒爽。

    这一战他不仅会收获显赫战功与威望,战后雁门军实力也会被削弱一大截,正好给他跟赵氏分庭抗礼的机会!

    ......

    察拉罕瞟了一眼西下的日头,再看接替安思明所部,继续向前冲杀的雁门军时,面容虽然依旧肃杀,但眉眼中却多了两分志得意满之色。

    雁门军的主攻方向,被他准确判断出来,因为将几个王极境投入了黑石谷,预备兵力也抽调过来四成,最终打退了雁门军中,最精锐强大的部曲。

    这让雁门军借此突破黑石谷防线的计划落空。

    现在黑石谷战场分外坚固,预备兵力也还有两成没有参战,大军后劲十足,要守住黑石谷半分也不难。

    如果不是他精准堪破赵玄极的主攻方向,及时调兵遣将,此刻黑石谷说不定已经被突破。

    眼下大军全线战局平稳,白风口里的雁门军也被挡住,全靠他洞悉战场局势,料敌于先。

    这让他的骄傲恢复了不少。

    “虽然不好反攻取得大胜,但能挡住雁门军的攻势,此战任务也就顺理完成,无论如何,本王是功大于过。

    “等到太子成功攻灭达旦王庭,草原就会完全掌握在我天元部族手里,大业可期!”

    察拉罕长舒一口气,目光投向白风口方向,忍不住冷笑一声:

    “赵宁这小子,从开始伊始,就在奋力作战,用尽手段给本王惹麻烦,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实力的确不俗,绞尽脑汁努力拼搏的样子,也的确让人敬佩。

    “但最后如何?还不是功亏一篑。元神境中期又怎样,想左右战争大局,还是太年轻了,所谓流血流汗的努力,不过就是个笑话而已!”

    ......

    山坡上,冯牛儿跟一众同袍,作为精干力量拼杀在战阵前列。

    对普通士卒来说,山坡过于陡峭了,攀登虽然不是问题,但要仰攻作战就太难,好在冯牛儿是锻体境修行者,这才能不一碰上对手,就被对方砍下去。

    但他的境界毕竟不高,而北胡修行者又多。

    他很快对上了一个境界比他高两层的锻体境,只是接了对方两刀,下盘就稳不住,踩着碎石的脚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地。

    那一刻,冯牛儿禁不住心惊肉跳,仓惶之际抬头,视野中是迎面放大的刀锋,雪亮的白刃犹如恶鬼獠牙!

    他知道,他死定了。

    这一瞬,他思绪万千,过往的种种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病榻上,病饿的瘦骨嶙峋的娘亲,临死前最后一眼的不舍与愧疚;牢狱里,冯三给他那一巴掌时,目中的愤怒与疼爱;

    临别之际,乡亲面前矮矮小小头发黄黄的妹子,身影是那么单薄......

    他的人生,带着诸多遗憾与苦难,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冯牛儿这样想的时候,面前的刀光骤然消失,一股热气腾腾的鲜血,泼洒在了他脸上,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被人用力的搀扶了起来。

    冯牛儿看到了都头张诚的侧脸,对方正一脚将面前那个,被他一刀砍了脖子的北胡修行者踹开,头也不回的大吼:“快起来!”

    冯牛儿麻利的站了起来,他并未受什么伤,提刀就要再战。

    都头张诚,是他成为雁门军步卒后,最熟悉的一个人。三十来岁的大汉,性格粗狂豪迈,训练

    手下时,最喜欢踢人家屁股,对他却格外照顾。

    之前在攻城之战中,当他第一次杀人,削飞一个北胡军将士的头颅,被对方脖颈喷出的鲜血,浇了一身不由自主发愣时,是张诚及时将他拉到身后。

    否则他就被后续的北胡战士,一刀捅死了。

    虽然跟张诚相处的时间还很短,但冯牛儿对张诚已经十分敬佩。

    张诚不仅战技娴熟,在战场能够砍杀很多敌人,而且为人正直,责任心极强,总是会保护自己的属下。

    在冯牛儿眼中,张诚身形伟岸,前途光明。他一直在学习对方身上的优点,想要日后也成为对方那样的人。

    因为对方老是照顾他,他们的关系也很亲近。有一天晚上,裹伤完的张诚,掏出一封家书给他看,里面除了文字,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画像。

    画像并不完整,是一个圆圆的有两条朝天辫的小脑袋,五官根本没法看,就是几个线条而已,但张诚却充满炫耀之意的告诉他,那是她的女儿,已经三岁了。

    原本,今秋张诚就可以回乡探亲,第一次见他女儿,但因为战事没能回去成,所以他打算杀败了北胡蛮子,就回去好好看看他女儿。

    冯牛儿刚刚站稳身形,就提刀向前,可他还没往上两步,在跟上张诚的步伐前,就见张诚手中的圆盾,忽然被战斧轰碎!

    紧接着,侧旁钻出的一根长矛,洞穿了张诚的咽喉,带血的矛尖从他脖颈后露了出来!

    冯牛儿目眦欲裂!

    他跟左右几名甲士一起上前,将那几个北胡修行者击退,再看张诚时,对方已经仰面倒在了他脚边,瞪大的双目饱含不甘、眷念。

    冯牛儿正要去扶起对方,就见对方双目陡然缩了一下,朝他张开了满是鲜血的嘴,想说什么,但漏血的咽喉只是咕噜了两声。

    冯牛儿读懂了对方颤抖的嘴唇,那是两个字:“当心!”

    以往,每回张诚对他喊出这两个字,都是冯牛儿身陷险境,张诚冲过来救援他的时候。可现在,张诚莫说救他,连声音都已经发不出。

    此刻的都头,再也无力护着他的属下。

    张诚的嘴唇没有再动第三下,双眼也变得空洞无神。他死了,只剩下一具僵硬的尸体。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来不及去想自己未曾谋面的女儿,而是在提醒自己的部下小心敌人。

    冯牛儿的喉咙在刹那间硬如磐石,双目中的热泪夺眶而出。

    他没有辜负张诚的提醒,第一时间矮下腰身,用圆盾护住了身体,前方北胡将士砍来的一刀,被他成功挡下。

    “杀!”冯牛儿发出一声颤抖的,变调的,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刚刚发出,手中的横刀就从圆盾旁捅了出去,刀尖刺进了面前那个北胡将士的胸膛。

    冯牛儿再也没有回头看张诚。

    一个优秀的都头死了,一个强大战士再也不能站起来,而他这个未经严苛训练的平庸步卒,一个锻体境的弱者,却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既然还在战阵中,他就必须向前拼杀,跟敌人不死不休!

    这一刻,冯牛儿的脑海里,再也没有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念头,到了战场上,生死全不由己,没有都头照应,没有同袍协同,他早已身首异处。

    现在,他只是拼死奋战,作为一个战士,为了死去的同袍奋战,为了击败敌军而奋战!

    一个突然扑下来的天元军将士,抱着他从山坡上滚落,他的咽喉被对方锋利的牙齿死死咬住。

    但他没有跟对方同归于尽,他身后的同袍及时挡住了他们,并将那个悍勇的将士乱刀砍死。

    从地上再度爬起,身边的同伴已经冲上前,冯牛儿抬起头,看向面前看不到头的敌人,看向头顶好像到达不了的山包,看向前排不断倒下的手足兄弟。

    他的心里忽然升起滔天怒火。

    为什么还不能战胜这群敌人?

    为什么还不能攻占这处山头?

    为什么那么多优秀强大的战士都战死了,他们还不能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冯牛儿握紧已经卷刃的横刀,恨不得去跟敌人同归于尽,但就在这时,明明还阵型齐整,作战勇猛的天元军将士,忽然阵脚大乱。

    无数将士转身就跑。

    人群潮水般褪去。

    冯牛儿听到了欢呼声,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或许很多方向都有。

    他茫然的转过头,逆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看到了那座最高的山包上,有一群背着橘红落日奔杀的将士。

    他们身形矫健,兔起鹘落,他们攻势凶猛,如狼似虎,他们面前的天元军将士,被杀得四散而逃。

    他们就像是一群从夕阳里跳出来的天兵天将。

    冯牛儿呆在那里。

    热泪无声落满脸庞。

章二一八 胜(中)

    赵宁、杨佳妮带领的战阵,攻过一座精心挑选的山包,就顺着谷口通道往内里拼杀。

    山坳地带很狭窄,容不下太多兵力展开,但这正好给了赵宁、杨佳妮一往无前,破阵斩将的大好机会。

    在不用仰攻作战后,他们身后的将士,也不用再承担那么大劣势,能够跟进在他俩身后。

    赵宁等人杀人夺路,不断向前,钉子一样狠狠嵌进了北胡军阵中,距离最大的那座巍峨山包越来越近,吸引了北胡军绝大部分注意力。

    他们虽然进展不俗,但也是孤军深入,两翼在山包地带作战的雁门军,根本无法跟进。

    眼看战阵深入过远,两翼各个山包上的北胡军,已经开始向下冲杀,打算切断他们的退路,将他们包围聚歼。

    赵宁等人身后的队列,没什么宽度可言,被两翼山包上的北胡军俯冲杀下,必然不能抵挡。

    迎接他们的结果,只能是队伍被切成一段一段,在各个谷地被围杀殆尽。

    但赵宁等人却不管不顾,只是埋头向前拼杀,好似不抵达目标山峰誓不罢休,全然不顾到了之后也没什么用的结果。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宁带领的战阵上时,那座最大的山包上的北胡军,忽然被漫天降落的星点笼罩!

    成百上千的星点,组成了瑰丽妖冶的流星雨,兀一砸落在北胡军中,便激起一道道飙飞的血泉,惨绝人寰的哀嚎霎时响起,连接成骇人的乐章。

    各个山包上的北胡军,都不禁回头去看,就见流星雨一波接一波落下,而山包上的北胡军,已经倒下去了不知道多少。

    原本森严如林的军阵,成了被狂风刮倒的杂草,一个又一个将士,或者抱头鼠窜,却被射翻在地,或者高举大盾,却避免不了盾毁人倒。

    刷刷斜落的流星雨,是一根根符文明亮的符矢,它们在空中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当北胡军们再看到那些符矢时,他们已经穿透了山头战士的身体!

    无论是普通将士,还是修行者,无论是没有着甲的战士,还是甲胄严实的甲士,被利箭加身的唯一结果,就是被利箭洞穿身体,而后栽倒在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各个山包上北胡将士的目光,都落在了符矢发出的地方。

    此刻,夕阳落上山头,远处波澜起伏的山峦前,是一大片一大片淡淡的黑影,残阳余晖还洒在山峰,但暮色已经渐渐拉近。

    在这样的环境下,符矢流光格外耀眼夺目。

    当北胡军将士们的目光,看清符矢射出的方位时,大部分人都嗔目结舌,呆立当场。

    那是五百步外的另一座山峰,战场地带狭窄,所以那座山峰并不在谷口地域,而是跟两侧的险峻山峦融为一体。

    正因为如此,弓箭射来的位置,比那座最高的山包的还要高。

    让北胡将士惊讶的,并不是那座山峰的高度,而是距离!

    五百步左右的距离,那不是弓箭的射程!

    除非是床弩这种攻城、守城重弩,其余弓弩的箭矢,根本不可能射这么远。

    就算是赵宁手中的射雕,有效射程也就六百步而已,所以他最开始都是在城墙附近,五百多步的范围活动。

    天元军中的天狼弓,要达到这个射程,也得是四品以上的符弓!

    这些人手里是不是天狼弓,北胡将士不知道,但他们却都很清楚,这些强弓都是品阶不俗的符弓!若非

    如此,山包上的北胡修行者,不至于被利箭加身即死。

    在北胡军将士们,看向那座山峰的时候,借着夕阳金辉,他们还看到了一根根黑线。

    这些黑线连接着符矢,从山峰平直伸出,符矢刺进了混乱山包的山石、巨木上。

    那不是黑线,而是一条条坚韧的绳索!

    一个个衣袂飘飘的修行者,单手抓着这些绳索以极快的从山峰滑出,在头顶飞射而过的流星掩护下,跨过山峰与山包之间的谷口,接连落上了山包!

    山包上死伤无数的北胡将士,正在混乱中。

    这些修行者落上山包之后,三人成群、五人成阵,抽刀向那些刚刚反应过来,或者想要来阻截他们,或者还在慌乱奔逃的北胡将士杀过去。

    从一个个矮小山包、谷地向上望去,这些鬼魅般出现的修行者,背靠挂在山头的红日,倏忽间接连杀出的威猛身姿,如仙如神。

    他们动作迅捷,前奔之势快逾虎豹,他们实力强横,手中横刀皆为符文明亮的符兵,他们配合严谨攻势凶猛,在乱军之中分合奔杀,如入无人之境。

    而挡在他们面前的混乱北胡将士,无不是被快速击飞、砍倒,一道道鲜血在最后一缕夕阳余晖中泼洒而出,画面躁烈而又极富残忍的美感。

    随着落上山包的修行者越来越多,还能站在山包上的北胡将士就越来越少。

    他们本有数千人,却在强劲符矢的箭雨覆盖下,眨眼就死伤过半,当他们开始狼奔豕突时,阵地很快就被修行者攻占。

    剩下的北胡将士,惊慌失措之际,接连从山坡上滚落。

    各处的北胡将士们,终于意识到,这些骤然出现的修行者,虽然只有千人上下,却个个都是御气境以上的修行者!

    这是一股分外精悍的力量。

    为首的将领,挥动长刀,斩下了山包最高处的北胡军将旗!

    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各个山包上,看到这一幕的北胡将士,无不是心胆俱颤。

    “这些家伙是什么人?长生天在上,他们难道是鬼神?”

    “他们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他们怎会出现在那里?”

    “他们的符弓为什么那么强那么多,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些家伙是单独出现的,还是不止这一股?”

    “将旗被斩断了,难道大将军已经死了?”

    “大将军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杀下来了!”

    “......”

    北胡将士中的大多数人,都开始胆战心惊,虽然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们,在奋力喝斥战士,勉力维持秩序,但却无法让众将士完全冷静下来。

    当他们再回首,目光落在勇猛精进的赵宁战阵身上时,所有人都意识到,赵宁不是来送死,而是在中间突进、凿穿阵型!

    此时的他们,丢失了主阵山包,没了指挥作战的大将军不说,已经是腹背受敌,处境本就危在旦夕,而赵宁所部,偏偏还从中杀了进来。

    被两面夹击,还被从中央突破阵型,他们的防线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防线。

    此时此刻,契丹将士们,基本都是惊慌失措,不少人已经左顾右盼,开始寻找逃命的路线。

    天元军将士们还暂时稳得住,没有放弃阵地的想法,却也是战战兢兢。

    但就在这时,两边不远处的一座座山峦山腰处,忽然亮起一片片火把,夜幕下,火

    把照亮了不断晃动的树梢,里面好似有千军万马,正在从山腰冲下!

    这一刻,心理素质再好的天元军将校,也禁不住双股颤栗。

    黑夜已经降临,深邃的黑暗山林中,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正在向他们杀来。

    彼处本不该有敌人的,但那一千修行者已经出现。

    谁也不能保证,雁门军有没有派遣精锐,趁着大军正面作战的时候,迂回潜入到山林中,这时候大规模杀出。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谁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况且,若不是心知肚明两翼有援军杀出,赵宁所部怎么会单刀直入,深入大军防线中?

    “我们被包围了!”

    “快撤!”

    “快跑!”

    “再不跑就都要死在这了!”

    “快逃命啊!”

    首先崩溃的是契丹军,他们从一个个山头转身就跑,潮水般退却。

    他们一退,正在进攻的雁门军各部,顿时冲上山包,大吼着、欢呼着尾随追杀。整个北胡军防线,旋即空档百出。

    无数雁门军将士,在战鼓声的催促下,前赴后继,不断向前。

    被追杀的契丹军将士,在奔逃的途中,不可避免冲撞天元军的阵型,不少地方的两军将士你推我搡,场面混乱不堪,中间夹杂着愤怒的咒骂,焦急的呼喝。

    战场如煮沸的水。

    天元军中的精锐部曲,再是稳得住,此刻也是无法继续再战,他们虽然悍勇,但也会恐惧会恐慌,在契丹军相继败逃后,他们也陆续加入了败逃的队伍。

    雁门军的喊杀声,达到了开战以来的巅峰,每个将士身上,都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力气,脚下生风紧追不舍。

    连日来的辛苦鏖战,大军死伤惨重,每个人都顶着巨大压力,心弦一直紧绷,现在敌军终于溃败,大军终于打开局面,哪里会放过底定胜局的机会?

    很多雁门军将士,都是伸脚踹翻面前的敌人,不顾对方的惨嚎与求饶,长刀砍下对方的人头,挂在腰间,又继续往前奔杀,去收割更多战功。

    北胡军中的王极境出手了,他们杀向被千人上下的修行者,攻占的山头,想要快速消灭对方,挽救战局。

    赵北望出手了,赵镇中也出手了,他俩快速驰援到山头,跟北胡军王极境鏖战一处,天空中风起云涌,电闪雷鸣,千钧斩出的黑潮席卷天地,翻滚如浪。

    主阵山包附近,有些天元军精锐还没有放弃,他们接到了并没有战死的大将军的军令,一面试图阻止前军溃败,组织起更多退回来的天元军战士,重新作战;

    一面聚集了好几千将士,杀向山头,想要夺回将旗,振奋全军士气。

    然而山头已经被一千修行者占据,居高临下,阵型齐整,手握紫晶石符弓,占尽优势,山坡陡峭,往上冲的天元军将士,多的是半路就被射杀。

    作为御气境的精锐修行者,又被赵氏训练多时,他们中的一些人,就算不能做到百步穿杨,此刻面对密密麻麻的人群,例无虚发毫无难度。

    被杀翻的天元军将士,不断从山坡滚落,给后面的战士造成阻碍。

    一批数百人的精锐天元修行者,很快被组织起来,他们在元神境高手的带领下,猛攻一个地段,终于打破缺口,杀上了山包,跟山上的修行者展开近身搏杀。

    被砍倒的将旗前,赵烈跟赵逊相视一眼,前者率先奔出,领着一队修行者去迎战。

章二一九 胜(下)

    (七千字)

    天元军中,沙场老卒里的百战精锐,不愧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卒。

    在眼下这种局面下,还有越来越多的战士,没有跟契丹军一窝蜂的乱跑,在被将校重新组织后,加入到了围攻山包的序列中。

    其中的精锐修行者,更是争先恐后冲杀向前。御气境后期跟元神境,则是径直跃过人群,不管不顾跳上山包。

    他们中的不少人,宁愿被符矢射中,付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扑倒对手,誓死打开缺口,让同袍能夺回属于他们的将旗。

    夺回将旗,竖起来,让大军看到,众将士就有了主心骨,阵脚就有很大机会稳住。以天元军的素质,哪怕契丹军溃败了,他们也有再战的可能。

    这里地形狭窄,只要能重新稳住阵脚,哪怕最开始人不多,但凡能挡住雁门军一阵,就会有越来越多老卒,从溃败中被约束回来,重新构建防线!

    直到现在,两侧重重山林中,也没有大股雁门军杀出,这说明彼处根本不会冲出来敌人,这些天元精锐知道,他们的处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

    山头周围,很快就横尸无数,且不说翻滚下山坡的战士,地势相对平缓的地方,尸体都已经堆积成墙。鲜血汇聚成血潭,部分侵入地面,部分漂流成溪。

    天元军修行者,不断跃过同袍的尸体,跟里面的大齐修行者殊死鏖战。

    赵烈已经陷入鏖战,回身乏术,赵逊带着数十名修行者,死死守着最后一片阵地,他们面前人影幢幢,双方修行者你来我往。

    真气流光灿若星河,照亮了一张张狰狞的脸、一双双猩红的眸子,也照亮了不断倒下的战士,从肚子里流出的肠子,从脖颈处喷涌的血泉。

    不断有成群结队的天元修行者杀过来,跟赵逊等人近身搏杀,战斗异常惨烈。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赵逊的真气就消耗了大半,身上也多了许多伤口,兜鍪不知何时被砍飞。

    但他跟众人一起死战不退,哪怕身边有越来越多的同伴倒下。纵然地面已经全都是尸体,没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们踩着不知是敌人还是同伴的脏腑,不顾那渗人的吧唧声,在浓得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中,依然继续结阵而战,死不旋踵。

    赵逊沧桑的面容上,只有坚定之色,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里,也唯有决绝的战意。

    多年的醉生梦死、行尸走肉,不但没有让他忘掉心中的苦痛记忆,对自己一复一日的失望,反而让他活得愈发痛苦。

    曾经是站在群峰之巅的天才强者,自尊与骄傲早就深入骨髓,再大的挫折再多的酒色也无法消弭。

    哪怕是跌落深渊,也无法坐视自己活得浑浑噩噩,猪狗不如。

    从青楼案中脱身之后,他早就不在乎生死,他现在唯一追求的东西,就是要活得有价值,要对得起自己赵氏族人的身份。

    他要向赵氏证明,自己就算无法拥有元神境后期的修为,也绝对不会活成侏儒,他还能站起来,还能为家族做贡献,还能沙场杀敌,还能夺旗立功!

    他这一生,可以没有强者的修为实力,但他要重拾强者的骨头与气度!

    为此,哪怕是付出生命,成沙场的一抔黄土,他也在所不惜。

    皎月的清辉,洒满了山头的尸山血海。

    跟一个强劲对手拼杀两招,赵逊忽然觉得对方的脸格外熟悉。

    定眼一看,他心口一阵抽痛。

    这个对手,竟然就是当初那个,跟他争夺某个心仪于他的部落酋长之女,而后将他击伤,又在他带那个酋长之女私奔回雁门关途中,追上来将他重伤,让他修行根基大损,终生都只能停留在元神境中期,再也无法有寸进的人!

    “巴拉,是你!”

    赵逊奋力斩出一刀,只觉得胸口耻辱的怒火汹涌如海。

    当年之事后,那个不敢得罪雁门军的部落酋长,说他已经处死了巴拉。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活得好好的!

    “赵逊?”

    巴拉挡下赵逊的横刀,意外之余,脸上充满讥讽,“你还是元神境中期?废物,跟当年一样废物!既然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今天就让你死无全尸!”

    “蛮贼!你说谁是废物?!”赵逊怒发冲冠。

    多年的屈辱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嘶吼一声,拼尽全力挥刀进攻,完全放弃了防守之念,只求斩杀对方。

    然而,多年前,他就不是巴拉的对手,现在对方已经是元神境后期,赵逊就更是无法匹敌。

    纵使赵逊有万千愤懑,说不尽的愤怒与屈辱,仍然在两招之内,就被对方一拳重重轰在胸口,吐血倒飞出去,跌倒在断裂的将旗旁。

    “实话告诉你,高娃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巴拉杀散两名扑过来修行者,一个箭步冲到赵逊面前,挥下的长刀虽然被对方挡住,但一击侧踢,依然将赵逊踢得再度吐血倒飞出去。

    欺身而进,巴拉面上满是残忍的笑意,眼中更是充满戏谑,他接下来的话,让赵逊如坠冰窟,浑身汗毛都好似根根炸裂:

    “你以为高娃喜欢你?真是愚蠢。那不过是我们设的一个险境罢了,目的就是为了制造一个局,让我有伤你的理由,事后能平息雁门军的怒火。

    “实际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针对你这个,赵氏天赋最好的修行者!”

    看着赵逊震惊的面容,巴拉快意无限。

    他手中长刀斩下,肆无忌惮的道:“我们部落,不叫什么黄羊部,而是天元部!

    “一百多年来,我们从未忘记向赵氏复仇,也从未停止过算计你们雁门军,而这十几年,是我们可以真正行动的十几年!

    “为了方便日后攻下雁门关,为了更好的南征,赵氏的非凡奇才,都是我们要算计的对象。

    “你如此,一年前,针对你们现在的家主继承人——赵宁的行动,同样是如此!”

    “赵逊,在这个时候你本该是王极境,甚至是王极境中期,但你实在是太蠢了,竟然被高娃轻易迷惑!

    “所以你不可能有前途,你的未来注定要葬送在我手里,纵然我只是年龄比你大,天赋远不如你,但你一辈子都只能是元神境中期,到死都是!”

    话音方落,巴拉格飞赵逊的横刀,将对方踹翻在地,长刀朝对方额头劈下!

    ......

    赵宁手中枪出如龙,将面前的敌人捅了个透心凉,这名元神境初期的天元修行者,双手死死攥住枪杆,涌血的嘴角满是狰狞凶狠的笑意。

    刹那间没能拔回长枪,双方有极短暂的僵持,赵宁想要弃枪闪避的时候,终究是慢了一步,侧前横扫过来的一根狼牙棒,正中他的脑门!

    这是元神境中期的全力一击。电光火石间,赵宁只来得及稍微歪头。

    狼牙棒将他的兜鍪扫飞,湿漉漉的头发散了开来,他耳旁嗡鸣作响,海中有瞬间的空白,整个人晕眩得只想趴在地上呕吐。

    带着战阵中间突进,赵宁一路上不断拼杀,只想打开一条直通北胡军主阵山头的道路。

    起初战事顺利,尤其是在北胡军相继溃逃的时候,他一路追击砍杀,几乎没费多少力气。

    但当他靠近北胡军主阵山包后,面前的乱军中,就开始出现前来阻击的天元军悍卒,他们逆势而行,跟赵宁等人战在一处。

    刚开始,对方人数少,赵宁仍能不慢的

    前进,但是越是往后,面前挡路的敌人就越多。

    他击杀了一个又一个修行者,杀倒了一片又一片战士,抬头看到的,仍然是黑压压的人头与不断靠近的身形,望不到尽头。

    拦路之敌中的精锐修行者,也是越来越强,当白风口最后的几名万夫长,相继出现后,王柔花等赵氏元神境后期高手,全都被他们缠住。

    作为锋头的赵宁失去强援,压力骤然增大。

    厮杀到此时,倒在他枪下的天元修行者,没有一百也就八十。但他的符甲也已残破不堪、千疮百孔,很多符文阵列都被破坏,整体防御性只剩了三成不到。

    赵宁知道,此刻此刻,还能听从军令,从溃军中聚集到这里的战士,必然是天元军中最悍勇的那群人。

    他们心智坚定,战技非凡,死不旋踵,而且多为实力不俗的修行者。

    他的战斗愈发艰难,真气消耗急剧增加,到了后来浑身滚烫,周身血液好似都在燃烧,伴随着伤口逐渐增加,无数地方都在传来刺痛,折磨得人想要发狂。

    被狼牙棒重击,赵宁失去了视野,也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纵然他知道这极为危险,很可能再清醒的时候已经彻底无法动弹,当他却不能做什么。

    嘭的一声,因为剧烈碰撞,赵宁的神智重新回到身上,第一个感觉就是钻心的疼痛,小腹好似已经被凿穿。

    他看到了自己撞上的对象。一个元神境初期修行者。

    对方手里的长刀,正捅进了他的腰腹,满脸都是得意而扭曲的狞笑。

    赵宁没有低头去看小腹的伤口,第一时间,他抬起脑袋,几乎是拼尽全力,用额头狠狠撞在对方的鼻梁上。

    惨叫声中,有意识的闭了下眼再快速睁开的赵宁,这回视野没有陷入黑暗多久,已经丢失长枪的他,从腰间拔出横刀,顺势斩飞了对方的脑袋。

    到了这时候,他仍然没空闲去看自己腹部的伤口,只是隐约觉得问题不大,毕竟有万丝甲的防护。

    用掠空步闪过劈来的一刀,再站稳身形,赵宁手中的横刀,又削掉了一名修行者的手臂。

    不等他再发动掠空步,陡然间,身体像是被蛮牛顶中,给撞得侧移了好几步。

    周围的天元修行者太多了,作为战阵锋头,还想往前突击,赵宁几乎随时都在被围殴,身旁的护卫同样要面对强敌,多的是无法策应他的时候。

    在他被迫侧移的时候,劈斩而来的长刀、战斧,在中途砍中了他好几次!

    霎时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要被剁散架,脏腑一阵翻腾,嘴里涌上一股腥甜,纵然是牙关紧咬,鲜血也从牙缝里溢了出来。

    最严重的是,小腿不知被什么扫中,好似是长矛,抽疼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脚没了,本就不稳的身体,因为这一击直接倒了下去!

    后背砸落在地的瞬间,眼前刀光斧影纷呈斩来。

    太快了,他没有闪避的时间!

    符兵的刺眼光芒中,眼前的世界虚实交叠,他好似回到了前世,置身烽火弥漫的战时京城里。

    同样是因为被天元强者砍翻在地,他倒在了满是断肢残骸的血泊里,彼时他也是这般绝望这般不甘,同时又无比无力。

    无法战胜眼前的敌人,无法左右战争的胜负,他在悲愤中被斩飞头颅。

    最后天旋地转的视野里,是城楼上跟衣发飘飞,豪迈快意跟萧燕饮酒的赵玉洁;

    是挥动那柄大的出奇的巨斧,从天元战士人群中,焦急万分奋力向自己所在的位置杀来,却被身后的天元强者,出其不意一剑洞穿了腹心,身体跟眼神同时僵住的赵七月;

    是倒在自己身旁的无数赵氏族人;

    是自己那具脖颈正在喷血的无头尸体;

    是一群正在纵声狂笑庆贺胜利的天元战士,是无数被他们追逐残杀,抱着小孩儿,在逃窜路上被砍倒的大齐百姓。

    赵宁心痛如绞,如被万箭穿心。

    重生这一回,本以为可以扭转命运,护住自己亏欠了无数的族人;

    重上战场这一次,本以为可以改变国战大局,带着雁门军战胜强敌,拯救江山社稷;

    重新带着赵氏精锐冲锋陷阵,本以为在局势大好的情况,能够在转瞬即逝的战机里,冲破天元军最后的顽抗,赢得胜利.......

    末了,还是功亏一篑吗?

    末了,还是死在了乱军之中吗?

    末了,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吗?

    末了,重生这一生,还是半点儿意义都没有吗?

    盯着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符兵,赵宁的眼角再度崩裂,两行血泪顺着脸庞淌下。他不甘心,他不接受!

    可他,有什么办法?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事物一晃,刀斧齐齐消失在视野,夺目的符文亮光,被两个翻倒的身形取代,被一个撞得这两个修行者侧翻的身影取代。

    皎洁的弯月、遥远的星河下,那是一个矫健的身影,同样没了兜鍪,同样的甲胄破损,同样的血染战袍,同样的青丝散乱。

    那一瞬间时光好似凝固,一切都静止不动。

    赵宁这才发现,原来,今夜是有皓月的。

    他双目陡然一凛,杂乱的神智刹那恢复清明,胸口的战意好似火山喷薄,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横刀快速闪过!

    道道刀芒,没入几个天元修行者胸口,掀开一片片血花,将他们一一击飞出去。

    他再看杨佳妮时,对方已经跟被她撞翻的北胡修行者一起,倒在了死人堆里。

    那两个北胡修行者没了气息,而她也面白如纸,气息微弱。显然,在方才的刹那,在翻倒在地的前后,双方之间有短暂而又惨烈的搏杀。

    几名状若疯癫的雁门军修行者,从他俩身侧向前扑了出去,或者将北胡修行者扑在地上,或者左冲又杀,在腥风血雨中挥刀不止。

    赵宁拿过杨佳妮手中的陌刀,将她交给后面的赵氏修行者,返身,再度冲到了队伍最前面。

    眼前依然是黑压压的人群。

    他挥动陌刀杀了进去!

    似乎是错觉,泼洒在脸上的鲜血,每一股都格外滚烫;似乎是已经伤重到麻木,所以对方的符兵斩在身上,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痛。

    陌刀从头到胯,将一名天元修行者劈成两半,零落的脏腑里,赵宁抬头。人头攒动的主阵山包,就在前方百步之外。

    杀!

    主阵山包上,有他的四叔赵逊,有他的五叔赵烈,还有诸多赵氏族人。

    他必须为雁门军打通连接山包的通道,让源源不断的雁门军将士,能够击溃围攻山包的天元军顽抗之部,救下彼处的亲友。

    噗!

    一根符矢射穿了左肩,他却脚下生根,身形仅仅是微微一顿。陌刀横扫,面前扑来的两名天元修行者,被他齐胸斩为两截倒飞出去。

    前进!

    距离山脚还有七十步!

    必须尽快抵达,在那一千御气境以上修行者,死伤殆尽前抵达!

    那是同袍手足,是大军胜利的曙光,是此战能取得最后胜利的保障!及时抵达,才能取得此战胜利,才能让天元军不能稳住阵脚。

    “杀!”

    好几名天元修行者,嘶吼着扑过来,中间的元神境中期强者,手中长矛直取赵宁胸口。

    赵宁不闪不避,只管将陌刀下劈!

    长矛刺中了胸口,陌刀将

    对方劈成了两半,左右冲上去的雁门军修行者,跟天元修行者在半空撞在一起。

    再抬头,五十步。

    山包上仍有爆闪的、醒目的符兵光芒,族人还在奋战,他们仍在坚守阵地!

    前进,再前进,将眼前的队列劈开,将面前的敌人踹翻!掠空步躲过几名修行者的合抱,陌刀斩掉飞跃临面的敌人,踏着他们的尸体前进。

    三十步。

    身上已经插了四根箭矢,伤口在不断流血,有多道狰狞口子的双臂,血肉翻卷,动作似乎慢了。

    真气已经见底,经脉硬生生的疼,脚下如同绑着铅块。

    每呼吸一口,嗓子都疼得好像要裂开,心腹似乎快炸了。

    噗嗤!

    陌刀劈开了临面的长矛,砍断了腿前的长刀,却还是有剑锋掠过大腿外侧。眼帘不断有血珠汇聚,视野猩红如血海,人影变得模糊,双腿变得更沉重了。

    向前,咬牙向前!

    快,再快,拼尽最后的力气更快!

    山包的真气流光已经没那么多,必须要快速杀过去!

    快,才能救下赵逊等人!快,才能不让手足全死光!快,才能取得此战胜利!

    快,才能让京城不被攻破!快,才能让赵七月不被一剑穿心!快,才能让更多族人活下来!

    快,才能让赵玄极不会忧愤而死!快,才能赵北望王柔花不死于边关!快,才能不眼睁睁看着更多齐人百姓,抱着小孩儿倒在血泊中!

    快,才能阻止赵玉洁在城头饮酒作乐!

    快,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快,才能让重活这一次有意义!快,才能改变这一切悲剧!快,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被举着大盾的几名修行者撞翻,嘴中鲜血喷出,额头青筋暴突,在身体失去控制的那一瞬间,掠空步再度发动!

    快快快!

    快杀过去!

    陌刀横扫,陌刀劈斩,陌刀斩碎一片片大盾,陌刀击飞一具具身体,陌刀劈开一个个修行者,陌刀杀出一条笔直的血路,陌刀让眼前再无站着的敌人!

    挡我者,皆要死!

    怒吼一声,双目猩红如鬼,浑身浴血如魔的赵宁,一跃而起。

    ......

    面色青紫、牙关咬碎的赵逊,眼角亦有血泪溢出。

    这一刻,他心潮如海,恨意滔天,对巴拉的杀意浓到无法言说。

    但与此同时,他心头一块沉重的大石又已经落下,原来,当年那件让赵氏蒙羞的事,并不都是他的过错,而是对方针对赵氏设下的圈套。

    他虽然年少轻狂了,但本质上却是为赵氏而伤,当年的事,他没有对不起赵氏!就算他有错,这些年的痛苦也已抵消罪孽。

    他就算死,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但巴拉必须死,天元部族必须亡!

    赵逊爆发出此生未有的磅礴战意,以无上意志与决心,催动本已重伤无法动弹的身体,从地上猛地弹起!

    脚下镜水步发动,以他从未到达过的水准,瞬间接近了巴拉,探手拔出腰间的备用横刀,狠狠捅向举刀劈来的巴拉!

    噗,刀尖刺进了巴拉的胸膛。

    巴拉双目圆睁,脸上的骄狂讥讽之色霎时退散,取而代之以浓烈的震惊。

    他没想到,赵逊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反击。

    但他毕竟是元神境后期,虽然被赵逊的横刀插进了胸口,但对方气力所剩无几,刀尖在穿过护体真气后,入肉并不深,没有刺破心脏。

    这一下并不致命。

    而巴拉手中的长刀,依然稳稳劈下,誓要将赵逊的脑袋劈成两半!

    他的刀锋落在赵逊额头。

    赵逊额头蔓延出一道血线。

    但长刀却陡然停住,没有更进一步,斩开赵逊的脑袋。

    因为一点碧蓝星芒,已经从巴拉咽喉处飞出!

    巴拉的表情霎时凝固,身体先是一僵,而后缓缓在赵逊面前跪倒。

    站着的赵逊,脸上满是疑惑,而后尽数转化为惊喜与快意。

    他看着巴拉无力的侧翻在地。

    临死,巴拉眼中都有化不开的惊诧、不解、恐惧。

    眼见仇人死去,赵逊露出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他后退两步,靠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断裂的天元军将旗旗杆,这才勉强没有倒下。

    额头溢出的鲜血染红了面容,嘴角的鲜血在大股往外涌,他艰难的举目前望。

    朦胧猩红的视野中,前方本该人多势众的天元修行者,已经被一股冲上来的,身着雁门军甲胄的锐士从中杀穿。

    那个刚刚跃起拉弓此刻刚刚落地的年轻将军,甲胄上满是鲜血与刀砍斧凿的痕迹,还粘着一些碎肉。

    看到赵宁的一刹那,赵逊知道,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不仅率众成功夺旗,而且坚守到了对方率众杀来,彻底占据这处阵地。

    虽然不能看到山前的战场景象,但赵逊知道,北胡军已败,雁门军已胜。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但他的嘴角还是动了动,勾勒出一抹释然,而又不无骄傲的笑意。

    想他赵逊,昔日也是少年天才,修行天赋冠绝一时,看过这世间群峰之巅的风景。

    彼时骄傲自负,目无余子,而后草原受挫,从云端坠落深渊,因为无法接受强大的自己,只能平庸一辈子,就此一蹶不振十几年。

    每日借酒浇愁,想要忘记心中的痛苦,末了却发现,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

    在这种黑暗无光的岁月里,他终于领悟到,心怀壮志的人蹉跎岁月,以至于沦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废物,是这世间最钻心的痛苦。

    而今他重振旗鼓,来到边关,参与这场大战,有幸率领一千御气境以上的修行者,在赵宁的安排下,于战局最为艰难最为关键的时候,骤然杀出。

    他们如神兵天降般,夺阵斩旗,助大军破开困局,最终配合赵宁单刀直入的战阵,彻底击溃北胡军,夺得此战胜利。

    这一份功绩,足以向赵氏证明自己的价值,让真正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不失望,也足以给自己一个交代,让自己临死的时候,没有再继续看不起自己。

    更何况,他最终还杀死了巴拉这个,让他人生暗淡无光的直接凶手。

    此生虽有诸多遗憾,但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了。

    “四叔,你......怎么样?”疲惫不堪的赵宁,扶住摇摇欲坠的赵逊,他发现对方生机已经接近枯竭,不由得心头一痛,“四叔,你.......”

    赵逊轻轻的摇摇头,动作微不可察,示意赵宁不必多言,扫视一圈真气绚烂、残骸遍地的战场,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将手里的天元军将旗,交给遍体鳞伤的赵宁,而后收敛笑意,神色肃穆,一字一句道:“我,赵氏公子逊,不是废物,是......一个战士......”

    发出最后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赵逊握住旗杆的手耷拉下去,脑袋低垂到胸口,身体僵直。

    到了这一刻,他仍是不肯倒下。

    赵氏心似火烧,泪如泉涌。他握紧旗杆,转身面向战场,在杀散天元军修行者的雁门军众将士注目下,高举手中将旗,嗓音嘶哑的大吼,向整个战场宣告:

    “夺旗者,赵氏公子逊!”

章二二零 各方反应(上)

    黑石谷前,雁门军大阵后,被火把簇拥、照得通亮的望楼上,赵玄极听到了白风口里的巨大动静。

    一军溃败惨嚎不断,一军追击喊杀不绝,两种声音都是震天动地,如雷入耳。

    “真的取胜了?”

    赵玄极的目光早已离开黑石谷,紧紧注视白风口方向,要不是他还需要坐镇中军,遥遥制衡察拉罕,此刻定已亲自进入白风口,一探究竟。

    赵宁的计划,他都是知道的。一千御气境以上修行者,手持凤鸣山地图,在大军开始进攻凤鸣山时,就已经在崇山峻岭中跋涉,昼伏夜行,隐蔽靠近。

    荒山中没有路,普通甲士自然无法行进,御气境以上修行者就没问题。

    这支队伍战力如何,赵玄极心知肚明。纵然是正面阵战,数千人的战阵也是轻易可破。

    若是时机恰当、位置合适,有环境优势,骤然突袭,以神兵天降之姿出击,哪怕是万人的军阵,他们也能凿穿。

    但赵玄极对白风口的战况,一直颇为担忧,心中并无必胜把握。

    一方面,这一千修行者是突击北胡军腹心,哪怕一时得手,也会遭受重重围攻,能坚持多久是个问题;

    另一方面,白风口越是里面的位置,就越是不合适大军作战,赵宁要率队及时穿透北胡军人群支援过去,也是困难重重。

    一千御气境以上修行者,手持紫晶石符弓,要占据北胡大军腹心主阵山头,引起北胡军大规模混乱,这并不难。

    但面对百战精锐天元军,要获得最后的胜利,仍是分外不易。

    在赵玄极的注视下,一名元神境高手,从白风口里飞跃而出,跨上关前的一匹战马,踩着黄尘飞速而至,临了滚落马鞍,上前来报:

    “报!大都督,我军已夺下北胡军主阵,公子宁率军成功打通通道,北胡军大溃,各部正尾随追杀,整个白风口区域,已经落入我军手中!”

    如闻天籁,赵玄极眼前一亮,先是有片刻沉静,旋即便仰天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好,好,好!”

    他大袖一甩,昂然下令:“传令三军:白风口已破,全军大胜之机已经到来,各部全力出击!”

    传令军使同样是激动不已,抱拳大声应诺:“末将领命!”

    ......

    “大王,白风口已被攻破,各部正在溃败,左翼大将恳求支援!”

    一名浑身是血的千夫长刚刚说完这话,就被盛怒的察拉罕揪起衣领,提到鼻子前破口大骂:

    “混账!饭桶!左翼大军坐守险要地形,彼处根本不利于大军展开作战,你们竟然会输?!你们怎么会输?!”

    察拉罕现在的位置,能够看到白风口关城,但白风口内部战场就瞧不见,一应情况都需要白风口内的大军禀报。

    千夫长不敢看察拉罕通红的双眼,低着头断断续续道:

    “那......那股御气境以上的修行者,攻占主阵山头时,赵宁亲率雁门军精锐,长驱直入,他的战力太强,我们的战士未能挡住......

    “最终,赵宁杀穿了混乱的人群,在我们夺回将旗前,攻到主阵山头,接应到了已经快被我们歼灭的那群修行者......

    “其余雁门军又在漫山遍野,源源不断尾随追杀我们,全军由是士气崩溃,争相逃窜,左翼大将.......实在是阻止不了......”

    察拉罕怒不可遏,一脚将千夫长踹飞,“滚!”

    千夫长固然吐血飞了出去,察拉罕自己的脸色也是阵青阵白,五官扭曲到一起,面容

    狰狞可怖,好似已经从人变成了恶鬼。

    白音同样是面色灰败,如丧考妣,双目无神的呢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军怎么可能会败?这,这可如何是好?”

    就算是谋主,此时也是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完全没了主意,只能把目光投向右贤王。

    只见察拉罕身体晃了晃,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着白风口的方向,饱含屈辱、仇恨的大吼:

    “赵宁,赵宁!你这竖子,你这混账!可恨,可恨!本王.......跟你誓不两立!此生若不能亲手取下你的首级,本王......誓不为人!”

    说完这番话,察拉罕晃动的身体后退两步,陡然张开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白音大惊失色,连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察拉罕,悲呼道:“大王!”

    “早该杀了他......本王早该亲自出手,杀了他的!”察拉罕死死抓住白音的胳膊,眼中满是悔恨之意,看他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将赵宁生吞活剥。

    白音张了张嘴,却是苦涩难言。

    如果战事还能重来,作为察拉罕的谋主,他就算是自己战死,也会让赵宁身首异处。可现在木已成舟,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白风口丢失,雁门军就能从内部杀到黑石谷背后来!

    他们的预备兵力,可以到达白风口跟黑石谷,雁门军当然也可以顺着这条路线,从白风口杀到黑石谷。

    届时黑石谷的大军,被两面夹击,身在山岭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突围都是空谈,除了高手强者,余者只怕会被全数歼灭!

    “退!全军撤退!快退!”

    纵有万千屈辱、不愿,察拉罕也只能咬着牙下达这个命令。这话出口,就意味着他承认战败,也标志着凤鸣山之战,最终以雁门军大胜而结束。

    军令下达,黑石谷内的北胡军,开始交相掩护,从一座座山包有序撤退。

    他们面前的雁门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在后面不断追杀,收割首级。

    璀璨的星海下,面无血色的察拉罕矗立在夜风中,望着脚下躁乱的战场,久久没有动弹。

    白音察觉到,察拉罕的精气神在逐渐萎靡,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他没有出声安慰,因为他自己也是痛苦不堪。

    十几年来,天元军从未经历过这种惨败。

    凤鸣山这一战,是他们的人生污点,也是天元军抹不去的耻辱。

    ......

    在阵中休息,一边查看受伤将士,一边勉励众人,维持士气的安思明,在听到赵玄极传下的军令后,当场愣在那里。

    “白风口竟然被攻破了?那是佯攻地带,都不是大军主攻方向,赵北望怎么会把白风口给攻破了?白风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脸色骤变的安思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军令。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可当他跑到高处往黑石谷里看时,见到的是不断向前冲锋的雁门军将士。

    他还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是众将士在苦战之后,终于看到敌军败退后的激烈情绪释放,充满了兴奋与狂喜,以及无穷无尽的斗志。

    安思明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这说明黑石谷内的北胡军,已经在大规模撤退,惟其如此,雁门军才会是这种反应。这也就是说,雁门军现在已经攻破了,北胡军的凤鸣山防线!

    而他和他的部曲,不仅没有成为突破防线的先锋,甚至都没有在战场上作战,而是在关城前休息!

    这份巨大的战功,跟他没有半点儿关

    系!

    非只如此,他之前的奋勇作战,以部下精锐伤亡近半,让雁门军能够踏进关城作战的战果,都是在给赵氏雁门军作嫁衣裳!

    他们才是做苦工的人。

    这是莫大的讽刺。

    他的盘算落空了。

    安思明心潮翻涌,极度的愤懑与痛苦,让他饶是双拳攥得咯吱作响,也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

    “怎么就败了,该死的北胡蛮子,怎么就不多能坚持一阵,怎么就败得那么快?!”安思明后退两步,最终无力的坐在了地上,仰着头,欲哭无泪。

    .......

    达旦王庭。

    王帐里的王公贵族们,一个个如坐针毡,不时扭动身体,很多人额头汗水如下,不断用手帕去擦拭。

    他们或是惊恐或是不安,经常忍不住看看王帐外,而黑夜里交战的战场,每回爆发出异常响亮的动静,都会让一些人身体剧烈颤抖一下。

    天元、契丹两军,已经杀到了王庭,集中起来的达旦部将士,正在拼死抵御对方的进攻。跟之前一样,战况并不好,每时每刻,都有大量达旦部勇士战死。

    这让养尊处优许多年的达旦部贵族们,一个比一个胆战心惊。

    之前虽然屡获败报,众人就已战战兢兢,但那时战场还在远方,贵族们并没有直接面对战场压力。

    现如今两军厮杀就在王庭外不远处,交战的动静清晰可闻,敌军若是取得突破,半日就能冲到王庭,这让达旦部贵族们的心理压力,大得几乎承受不住。

    故而开战虽然只有一日,很多贵族已经近乎崩溃。

    “大汗,敌军近在眼前,王庭已经不安全,您还是离开吧!”

    有个年迈的贵族,颤颤巍巍的起身,来到帐中下拜,苦口婆心的劝告,“大军胜负姑且不说,大汗绝对不能有半点儿意外,否则就是达旦部的灭顶之灾!

    “只要大汗是安全的,不管这里战况如何,达旦部就还有无数机会!”

    他这话一出口,众贵族们都反应过来,一旦达旦可汗离开王庭,他们就能跟着走,不必再杵在战场外围,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现在大军还能勉强支撑,此时撤离,他们还有时间将财富都带走。

    念及于此,不少贵族都起身来到帐中拜下,有人涕泗横流,有人言辞恳切,有人大义凛然,恳求达旦可汗离开危险之地。

    “大汗,您的安危要紧,请快些离开吧!”

    “部族的骁勇战士,会掩护您撤退,一定会让您到达安全的地方。”

    “您离开了王庭,作战的勇士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一搏,战胜敌军啊!”

    “大汗,为了部族大计,为了战争胜利,万望不要迟疑!”

    “大汗,我们愿意用性命护卫您的周全......”

    本就坐卧不安的达旦可汗,听着众人的乞求,渐渐开始动摇,众贵族一看他面色松动,连忙更加卖力的劝谏。

    也不是所有贵族都是这般模样,少数一些青壮贵族,都是愤怒不已,呵斥这些老贵族,是在将达旦部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老贵族们淹没,后者指责他们这是不顾大汗生死,对大汗不敬,无异于造反,这让他们哑口无言。

    青壮贵族们没有办法,只能派人将浑邪王巴图请了回来——巴图伤势不轻,已经无法再战,但他依然在前方主持战事,指挥大军迎敌,片刻也没有退缩。

    巴图回到王帐时,达旦可汗已经快要同意贵族们的请求,他连忙下拜。

章二二一 各方反应(下)

    巴图苦苦哀求:“大汗,勇士们在战局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之所以还能拼死作战,就是因为知道王庭就在背后,大汗就在背后,他们没有退路!

    “一旦大汗弃他们而走,大军士气就会立马崩溃,届时大军的结果,就只有惨败这一种的可能!

    “而要是敌军尾随追杀,大汗也未必能安全走多远,没了十万勇士们追随,大汗又能到哪里去.......”

    他言辞悲戚,就差没抱着达旦可汗的腿痛哭流涕。

    “住口!”

    达旦太子跳了出来,他早就害怕不已,想跑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眼看巴图口若悬河,哪里还坐得住,连忙打断对方的话,呵斥道:

    “你作战不利,让大汗陷于险境,大汗没有追究你的罪责,还让你继续指挥大军作战,戴罪立功,可你倒好,不能击退敌军也就罢了,还半点儿也不考虑大汗的安危!

    “你难道不知道大汗才是部族之本?

    “局势如此,你竟然还将大汗置于两难之境,让大汗背负骂名,我看你是用心险恶,应该自杀谢罪才是,还敢胡说八道?”

    被太子颠倒黑白的如此唾骂,巴图恨不得起身一刀结果了对方。

    达旦可汗制止了两人的争执,摆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片刻后开口道:“诸位说的没错,本汗在这里,的确会让勇士们放不开手脚,不能没有顾虑的杀敌......”

    听到这里,巴图心里咯噔一声,所有的希望顿时破灭,悲愤让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低吼道:

    “大汗!大齐王师为了帮助我们,正在跟敌军鏖战,我们此时走了,导致全局溃败,让他们单独对敌,对得起他们吗?事后大齐算账,我们该当如何?”

    这话让达旦可汗怔了怔,露出迟疑之色。

    “闭嘴!”

    达旦太子心急如焚,现在命都要没有了,还考虑这些问题有什么用:“雁门军要是真想帮助我们,早就该击破拦路之敌了!

    “可现在呢,他们还在凤鸣山,寸步不进!要我看,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帮助我们,就是想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说完这诛心之言,达旦太子又向达旦可汗行礼,“大汗,存亡之事,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请大汗不要再迟疑了!”

    达旦可汗点点头,认可了太子的话,不顾面如死灰的巴图,正要下令近卫护着他遁走,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声激动的大喊:“捷报,捷报!”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一变,已经要瘫倒在地的巴图,不由得精神一振,心里情不自禁的幻想道:“难不成,雁门军破敌了?”

    来人正是王庭派在雁门军中,充当双方信使的一个贵族,他得了允许进入王帐,近乎是手舞足蹈的道:

    “雁门军突破凤鸣山,天元、契丹两军败退,雁门军的先锋轻骑,已经向我们这里驰援过来了!”

    此言一出,王帐有刹那的安静,落针可闻。

    旋即,欢呼声如潮爆发,几乎要掀翻帐顶,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抱在一起,有人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巴图更是流下了感奋的热泪,整个人颤抖不已,好似在打摆子,嘴里呢喃了两遍“不愧是大齐王师”“区区天元、契丹两军,怎么挡得住雁门军?”。

    他立马向喜形于色的达旦可汗请命:“大汗,我们要准备酒肉,好好迎接雁门军!”

    “好好好,立即准备,马上准备!”天元可汗忙不迭点头。

    雁门军即将

    到来,在他的认知中,天元、契丹两军败亡在即,逃走的想法,自然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能杀败来犯之敌,谁还愿意丢弃王庭远遁,成为一群被追杀的丧家之犬?

    作为可汗,巴图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之前不过是害怕至极,想要先保住性命再说而已。

    如今形势翻转,终于是拨云见日,他也是高兴得差些流出眼泪,心里对雁门军感激不已。

    就连达旦太子,也是喜不自禁,不再想着逃遁的事,跟身边的人相拥庆贺。

    一时间,王帐里的贵族们,对救命恩人雁门军,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不愧是天朝王师,威武无敌!”

    “我就说以雁门军的战力,肯定能击败拦路之敌,迅速驰援我们的!”

    “这下好了,等雁门军来了,一定要好好招待,跟他们不醉不休。”

    “赵将军之前来王庭的,我就觉得他面相不俗,非是常人,我果然没有看错!”

    “区区天元、契丹,跳梁小丑耳,敢跟天朝王师对抗,实属不知死活!”

    “这回该他们付出代价了.......”

    “......”

    ......

    营地帅帐里,天元太子蒙赤,正在跟一众谋士心腹推演战局。

    “以达旦军的战力,顶多再有五六日,他们就会全军溃败,属下建议,提前派遣精骑绕道两翼,封锁达旦军逃散路线。

    “这样一来,大战结束后,我们就能快速收编所有达旦军,避免残余达旦军在广袤地域内的负隅顽抗与骚扰,拖延整个战局的结束时间。”

    说话的是左贤王,此战中他负责统率契丹军所部。

    他接着道:“达旦部的战斗结束后,若是右贤王还未击退雁门军,契丹军可以顺势南下,以优势兵力逼迫赵玄极退军。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在尽可能不扩大跟南朝交战规模的情况下,中止两军战事。

    “着有利于战后用抛出‘契丹可汗’谢罪、纳贡赔款的方式,抚平南朝怒火,为王庭赢得准备国战的数年时间。”

    蒙赤微微颔首,对左贤王的话表示赞同。

    因为雁门军北上,此战从一开始,就有两个战略目标,第一固然是吞并达旦部,一统草原;

    第二个,则是避免跟大齐的矛盾激化到不可调节的地步,使得跟大齐的国战提早爆发。

    “右贤王所部,在凤鸣山跟雁门军交战多时,眼下也该到了关键时期,如果形势顺利,也该击退雁门军了。

    “如果战况不太差,右贤王应该还能俘虏不少雁门军。

    “日后有雁门军将校,为我们训练勇士步战,等到跟南朝国战时,大军攻城掠地的能力,就会得到本质提升,我们的最后一块短板也将被补齐。

    “届时,没有弱点的大军将会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

    说到这,蒙赤往帐外看了一眼。

    无垠的草原延伸到视野尽头,与之只有一条地平线相隔的灿烂夜空,同样是一望无垠。

    这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但他却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左贤王注意到蒙赤的面色异常,正要开口询问,帐外已有动静传入,不等有人出去呵斥,“紧急军报、十万火急”八个字,就已经撕裂秋夜的黑。

    来人是个王极境修行者,汗水早已浸透衣衫,面目仓惶风尘仆仆,看起来狼狈不堪。

    这副模样

    ,本不应该出现在王极境修行者身上。

    是以在看对方的一瞬,帐中就鸦雀无声,一股紧张的气氛霎时笼罩了所有人,一双双目光落在王极境身上,等待他开口说出军情。

    “雁门军突破白风口防线,左翼溃败,右贤王被迫下令黑石谷、飞鹰山守军全面撤退!

    “断后部曲依靠地势成功挡住雁门军追击,大部将士得以撤出,但雁门军业已彻底突破凤鸣山!”

    王极境修行者说完这些,帐内静如死水。

    所有人都是一脸错愕,目瞪口呆者不知凡几,很多人都是一脸见鬼的模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大军怎么会败?

    十几年来,天元大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未有过这样的失败!

    胜利对众人而言,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失败已经成了好似并不存在的记忆,久远到所有人都已经忘记。

    没有人再说话,众人心情复杂的看向太子。

    蒙赤脸色青紫一片,嘴角抽动半响。

    旋即,他转身背对众人,似乎是想掩藏自己的情绪,但是最终,他仍是没有忍住,一巴掌将面前的沙盘轰得粉碎,烟尘顿时弥漫到大半个帐篷。

    “右贤王误我!”

    伴随着太子这句从牙缝里蹦出的愤怒之言,众人这才清醒过来,右贤王是真的败了。

    十几年间,从濒临灭亡的小部落,成为雄踞草原的霸主,这般丰功伟绩,让所有天元修行者、战士,都自认为无敌于天下。

    所以他们谋求南下,谋求西征,谋求坐拥天下。

    而现在,雁门军用一场胜利,唤醒了大家心中,对大齐久违的恐惧。

    百年前,赵氏先祖率领齐军横扫草原,让漠北血流千里,让他们的祖先身首异处,让他们的部落沦为数百人小部族的记忆,再度从内心深处浮现。

    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右贤王面对的,是赵氏率领的雁门军。

    是草原人心中百余年的恐怖梦魇!

    百余年过去,之前觉得,一切似乎已经发生改变;而现在,事实好像在表明,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雁门军要杀过来了。

    突破了凤鸣山,他们面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可以随意驰骋,他们势必会跟达旦军汇合一处!

    在雁门军到来之前,大军已经来不及吞并达旦部。而或许从此刻开始,大军已经完全失去攻灭达旦王庭的可能。

    雁门军到底是怎么赢的?

    他们已经是草原至锐之师,难道还是战胜不了雁门军?

    百年未有大战的雁门,为何依然这么强悍?

    这场战争的走向会是什么样?

    大军接下来会胜还是会败?

    这些疑问萦绕在众人脑海,在这个表面冷寂而暗含狂乱的夜晚,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答案。

    “太子......”左贤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传令全军,中止与达旦部交战,回防营寨;左贤王,你率领契丹所部精骑,前去接应右贤王。”

    蒙赤转过身来,面容已经恢复沉静,深邃的双眸看不到半分慌乱,“将战况禀报大汗,在大汗的命令到达前,各部不得再出战。”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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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本书虽然收藏不咋滴,但收订比是我所有书中最高的,订阅成绩【均订】已经超过上本书。这两天就加更吧,早上七点、中午十二点、下午五点各一章。

章二二二 女人

    白风口内,主阵山包。

    躁乱的战场早已沉寂下来,浓郁的血腥味在夜风里起起伏伏,依然挥之不去。

    雁门军将士在打扫战场,从主阵山包纵目远眺,山包山坳里晃动的点点火把,蔓延出去很远很远,正好与星河相交相辉映。

    赵宁卸下残破不堪的甲胄,坐在被斩断的北胡军将旗前,望着脚下延伸出去的火点长河,安静地休息。

    今日一战下来,他双臂双腿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浑身的骨头不知断了多少,好在有万丝甲护住躯干要害,这才没有致命伤。

    否则,他的尸体早就不知,在那个旮旯角落里凉透了。

    虽然已经服下了丹药,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但赵宁现在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赵逊被抬下去了。

    被抬下去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大活人。赵宁将赵七月送的“碧海潮生”,给他用了一瓶,被抬走的时候虽然虚弱至极,但性命已经保住。

    赵北望、王柔花两人,带着大军在继续作战,现在白风口里的雁门军高级将领,赵宁反而是地位最高的。

    眼下他自己虽然不必动弹,但也有指挥各部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的责任。

    浴血鏖战,险死还生,如今,这场战争以雁门军大胜而结束,前世今生的记忆纠葛在一起,彻底放松下来的赵宁,思绪飘得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气闯入感知。

    赵宁回过神,循着香味转头望去,就见一棵被混战祸害得,只剩下躯干的大树前,有人正架了个火堆,在烧烤一只肥羊。

    力战多时,赵宁早就是饥饿难耐,之前因为伤口疼痛、思绪飘忽,没太注意肚子,现在嗅到了烤肉的香味,浑身毛孔似乎都张开了贪婪的嘴。

    烤羊肉的是杨佳妮,她也卸了甲胄,眼下穿着淡墨轻衫,青丝随意挽了个马尾束在脑后,烤肉的时候神情专注,连用衣袖抹口水的时候都目不转睛。

    先前血战时,杨佳妮伤重,中途退了下去,如今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她服用了丹药,调息得差不多了,这会儿面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平稳。

    其实气息也说不上平稳,盯着焦黄羊肉的样子,明显呼吸有所加重,看来是恨不得快些将整只羊囫囵吞下,能忍住,估计也是费了很大力气。

    战场血腥味从未消散,漫长的山谷中,不时还有雁门军对没死的北胡军补刀,零星的叫声不时响起。

    更多两军的尸体,堆成一座座小山,被火把照得昏暗不定,他们即将被掩埋。行走在各处的甲士,脚下一直粘着红色的淤泥,不时还会踩中几块碎肉。

    黎明将至未至,远处的山峦深处,隐约可闻乌鸦的鸣叫,声音不大却不厌其烦的一直响着,它们在等待人群散尽,能飞过来吃些断肢残骸。

    秋日凌晨的风很凉,百战余生的战场很冷。

    近在咫尺的这一堆小小的篝火,这一只焦黄的烤羊,成了阴冷深谙的黑夜中心,唯一散发着淡淡暖意的存在。

    稀薄,而又浓郁。

    干柴燃烧的轻微噼啪声里,通亮的火光染红了火堆前那张苍白的脸,火星崩散缭绕,有几颗旋转着飘起,在没入轻扬纷

    飞的青丝前,消散无踪。

    世界可以很大,有时候它又很小。

    一切血腥、残酷,所有生死、搏杀,随着一只酒囊被抛到怀里,都开始远去,成了天边一副似真似幻,不那么要紧的朦胧水墨画。

    这片发生过人世间最黑暗最残忍的事的天地,在一口烧酒穿过肺腑的时候,忽然多了几分豪迈壮烈的诗意。

    在这一刻,赵宁也想效仿先人,斜躺在地上,高举酒囊,道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股脑儿饮下半囊酒,赵宁擦了擦嘴,对也在用美酒缓解饥饿感的杨佳妮道:“先前多谢你救了我。”

    平心而论,他从来没想过,杨佳妮会用舍身技救他。

    两人虽然是并肩作战,但根据彼时的情形,杨佳妮在撞翻那几个元神境高手时,自身也很有可能会死。

    杨佳妮抽空瞄了赵宁一眼,依然是那副木木呆呆,所以显得有些漠然的样子,声音没有波澜,充满理所应当的意味:“你还欠我几只烤羊没有吃。”

    这个答案让赵宁很意外。

    但跟杨佳妮相处这段时间下来,彼此多少都有些了解,所以这个答案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她还没有还清赵宁的食物人情,她还没揍赵宁一顿了却自己的心愿,所以她不能让赵宁就这么死了。

    在她恩怨分明的纯粹世界里,欠下这份人情,留下这口恶气,会让她一生不安、难受,乃至影响往后的修为进益。

    为此,她不惜舍命一搏。

    显然,生死权衡、利益取舍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她看问题时,会首先考虑的东西。

    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出征前,她就说过,如果赵宁死了,她会把赵宁的尸体带回雁门关。换言之,如果战死的人是她,那也不过是换个人马革裹尸还。

    赵宁摇头道:“这回可不是欠了几只羊的问题,你救的是我的命。”

    杨佳妮抬起头,那张虽然有着病态的苍白,但倾城之色丝毫不减,反而在英气之外多了不少柔弱美的脸,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奇怪,似乎赵宁这句话很没道理。

    她道:“战场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战死,而战争要取得最后的胜利,总得有人继续往前。”

    赵宁张了张嘴,他发现,就算他已经颇为适应杨佳妮的性子,但还是不能随时跟上对方的脑回路,她看问题的方式明显异于常人。

    杨佳妮这句话说得很简单,但意思赵宁明白。

    战场上没谁对谁有救命大恩,因为所有战士的脑袋,都系在同一条裤腰带上。大家都在为了胜利而舍命拼搏,若是败了,大家都得死。

    只有胜了,才能有很多人活下去。

    救人也好,踩着同袍的尸体向前也好,都是生死同舟的题中应有之义。

    真要说有谁救了谁的命,那就是所有并肩作战的同袍,都是彼此的救命恩人,战死的人尤其对生还者有恩。

    因为他们是用自己的性命,来让后者能够继续向前作战。

    而对杨佳妮来说,赵宁活着,能在战斗中起到的作用,明显比她更大,有更多可能带领众将士赢得胜利,所以,在需要她舍命救援赵宁的时

    候,她毫不迟疑。

    赵宁决定不跟杨佳妮争辩这个问题,虽然他理解杨佳妮的意思,也觉得对方的想法十分有道理,但自己毕竟是被救的人。

    真要他无视杨佳妮舍命相救的情义,他做不到。

    两人相对坐着,隔着一小堆篝火啃羊腿的时候,杨佳妮忽然道:“我算了算,大抵只欠你两只羊了,你的时间已经不多。”

    赵宁撇撇嘴,不以为意:“想切磋你随时招呼。”

    同为元神境中期,他现在半点儿也不怵杨佳妮,真要开打,多半是杨佳妮被揍趴下。不,绝对是杨佳妮被揍趴下!

    孰料,杨佳妮拿一双锃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道:“我快十八岁了。”

    赵宁心里猛然咯噔一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代表着什么意思,他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你莫非要到元神境后期了?!”

    杨佳妮伸出一根沾染油水,油光发亮的手指,老神在在道:“只差一线。”

    赵宁只觉得头皮发麻。

    战争的确很能磨练人,砥砺修行者修为的效果尤其好,特别是在修行者第一次参与大战的时候。

    从这个意义上说,开战前就已经元神境中期的杨佳妮,在战后再上升一个境界,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时至今日,雁门军中破镜的修行者已是多不胜数。

    但十八岁即为元神境后期,这个境界水准就很骇人。若是二十岁之前,能到王极境初期,那此生就必是王极境后期。

    当今天下,据赵宁所知,唯天元可汗一人,在二十岁之前达成了王极境。

    嘴里美味柔嫩的羊肉,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不无艰涩的咽下,赵宁眼神飘忽,假装镇定的道:

    “要不咱们不管烤羊的事了,提前切磋?或者你到了后期,再压制一个境界跟我对练?同境交手才能体现实力,境界压制就没什么意思了吧?”

    赵宁觉得自己这番话很有说服力。

    毕竟杨佳妮是个讲道理的人。

    但他错了。

    只见杨佳妮很严肃的摇了摇头,认真道:“经过这几日的战斗,我发现如果咱俩是同等境界,我根本没有胜算。所以我要用元神境后期的境界,来跟你对战。”

    这就是硬要揍赵宁的意思,为此已经不择手段了。

    赵宁听了这话,气得只想把手里的羊腿摔了。

    什么很有原则?

    什么很讲道理?

    讲个屁的原则道理啊!

    赵宁郁闷的只想爆粗口,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见赵宁牙关紧咬,黑着脸不说话,杨佳妮清亮的眸子里掠过一抹狡黠。清了清嗓子,她又一本正经道:

    “你的战技很强,我很钦佩很羡慕,等咱俩切磋完,我还想向你请教一二,你愿不愿意教我?”

    赵宁的脸立即黑得像是锅底,这好比一个壮汉用绝对力量,把一个小孩儿揍了,事后还要小孩儿教他打架的技巧。

    世上还有这种事?

    杨佳妮并未催促赵宁答应,而是迅速埋下头,继续跟羊腿作战。

    低头的一瞬间,微微弯起的嘴角,勾勒出淡淡的恶作剧般的笑意。

章二二三 两个在异邦的女人

    蓝色的天穹下,朵朵白云悠悠飘行,在高处俯瞰着一望无际的草原,自由自在的穿山越岭。

    小河边一座座洁白的毡帐,与天空的云朵相映成趣,进进出出的牧民,在酒足饭饱之后闲散的逛荡,在这一刻也浑身都是自由的气息。

    苏叶青正在煮酥油茶,招待风尘仆仆抵达小叶部的范翊。

    两人一个端庄跪坐,举止清新优雅,一个正襟危坐,神容严肃刻板,倒也有几分相得益彰。

    “大军已经突破凤鸣山,斩首数万,尤以契丹部战士居多。且不论往后战局如何,此战之后,很多契丹部落的青壮都会减少,甚至出现没几个青壮的情况。”

    范翊跟苏叶青通报完凤鸣山战况,接过对方递来的酥油茶,浅浅尝了一口,味道十分不错,称赞了一句好茶,一口饮尽,放下茶碗,问道:

    “你有什么计划?”

    苏叶青道:“这是我们扩充势力的大好时机,依照公子早先的安排,我们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雁门军参战前,天元王庭攻灭达旦部的计划,是天元部、契丹部各自出兵十万,以精锐快速扫平达旦部。彼时,契丹部只调集了大部落的青壮勇士。

    在确定雁门军会参战后,为了阻击雁门军,天元、契丹两部被迫增兵,这时候契丹部调集的青壮战士,就不局限于大部落了,而是近乎全面动员。

    所以在这时候,契丹境内的大小部落,兵力都十分空虚。

    而一品楼辖下的部落,一方面因为规模最大的只有百落上下,委实不大;

    另一方面位处偏远的贫瘠之地,又是刚刚组建的,契丹王庭还没怎么注意他们,所以绝大部分都没有被征兵。

    眼下,相比于附近较为富庶的中小部落,一品楼辖下的部落里的战士,数量并无多大劣势,甚至还有些部落存在优势。

    再加之一品楼的部落里,拥有大量精锐修行者,实力强劲,远非同规模其它部落可比,这就使部落占据了战力的绝对上风。

    一品楼在草原的势力,终究是要壮大的。

    棋子一直布置在偏远贫瘠地区,就永远无法接触权力中心,永远无法及时得到,真正有用的军国核心情报。

    之前是没有机会,如今则不同了,趁契丹大军在前方作战,王庭无暇顾及地方上的小规模争斗,一品楼理应大展拳脚。

    苏叶青看着范翊:“我打算从现在开始,下令各个分舵,立即吞并周围兵力空虚的中小部落。”

    范翊不置可否:“如此施为,得手并不难,各分舵也能迅速发展。”

    苏叶青将范翊的面色纳在眼底,“可你并不同意这么做?”

    范翊:“是的。”

    “担心事后无法收场?”

    “契丹军归来后,各部战士发现家园易手,必然奋起出击,王庭也不会坐视。”

    “平民战士应付起来并不难。我们只是吞并一些中小部落,就算有影响,也不会大,纵使王庭派人领军下来解决问题,贿赂其官将也足够解决问题。”

    “钱财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钱财足够,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有。”

    “什么问题?”

    “统治权力。”

    苏叶青怔了怔,一时间不太能理解。

    范翊注视着眼前这个,江湖中的杰出侠士,权力场中的稚嫩新手,一板一眼的解释:

    “统治国家的权力,大于一切。钱财能腐蚀官员,却无法腐蚀君王。”

    苏叶青蹙眉寻思:“契丹可汗——天元王庭,会亲自插手规模只有几十落、几百落的,部落之间的争斗?”

    “寻常时候

    不会,战败的时候一定会。”

    “战败之际,国政不稳,各大部落兵力折损有多又少,权贵阶层可能会重洗,为了自身部落利益,权力之争势必更加激烈,高层还有心思关心平民死活?”

    “如果是庸君当道,一场大败,的确会如你所言,令国家大厦倾颓。但天元王庭的可汗是昏君吗?”

    “不是。”

    “所以这就会出现另一种局面。”

    “什么局面?”

    范翊没有着急回答,她自己端起茶壶,给自己又斟满一杯酥油茶,不紧不慢的浅酌一口,这才准备开口。

    范式本是将门,因为文官监军的掣肘,征伐南诏失败,近年来被迫转投文官序列,而后又因为谋算赵氏不成,成了赵氏爪牙。

    作为范式最优秀的年轻俊彦,范翊在家族动荡、历经重重磨难,付出种种不菲的过程中,耳闻目睹了许多事,成长得很快,洞悉世情。

    她不骄不躁的说道:“就如你之前所言,战败之际,国家内政难免不稳,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各部落战士、财物、牛羊,在战争中大量耗损,牧民无法安居乐业、渡过寒冬也就罢了,权贵无法维持以往的奢靡生活,这是掌握力量的阶层无法容忍的。

    “于是,这就必然会出现一个局面:大部落纵兵攻向中小部落,通过劫掠、灭亡中小部落的方式,获取他们的财富,将战争损失转嫁到这些弱者身上。

    “其结果,一方面固然是权贵奢华生活不变,平民为国家损失买单;但另一方面,也会激发阶层矛盾,让中小部落奋起反抗,引发更多祸乱,乃至烽火连城。

    “大军惨败而归,王庭威严大减,兵力的折损,让他们对辖地控制力减弱。当此之际,宵小之人趁机作乱,野心勃勃之辈趁势而起,英雄也会横空出世。

    “祸乱中,一旦中小部落里,出现了罕见的智勇双全的人物,他就会带领自己的部落,甚至是中小部落联军,一步步做大,乃至威胁王庭统治。

    “如果这个骁勇人物足够强,他就会成为万民的英雄。他如果能将旧有的权贵抹去,自己就能拥有最高权力,也让自己的追随者,成为新的国家权贵。

    “如此,国家权力阶层就会重塑。”

    一口气说完这些,范翊端起茶碗,又饮了一些酥油茶。

    苏叶青听得格外认真,也听得如痴如醉。末了,她若有所悟:

    “天元可汗,是最近十几年,从一个小部落头人,成长为漠北霸主,建立王庭的,换言之,他就是那样的英雄人物。

    “既然他自己是这么发迹的,必然深知防备类似人物出现的道理,更何况,天元可汗实际控制契丹部没几年,就更是要防备契丹领地出现祸乱。”

    范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苏叶青的眼神充满认同,对苏叶青的聪明伶俐很是欣赏:

    “所以战争结束后的那段时间内,是天元王庭需要格外用心,维护、稳固自身统治的时候,绝对不会容许半点儿岔子。

    “你已经想到了第一层,那么天元王庭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措施,迅速消弭战败产生的隐患,达到稳固统治权力的目的,你可能推测?”

    苏叶青看着范翊大感意外。

    不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是对方的笑容。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范翊笑,在此之前,她俩已经在草原合作很久了,却从来没从对方脸上,看到过半点儿笑容,她几乎以为对方是不会笑的。

    对方总是很严肃,很认真,如同一个刻板的教书先生,一丝不苟,好像每时每刻都如临大敌、如履薄冰,从来没有过笑容这种轻松的神态。

    但现在范翊竟然笑

    了,而且笑起来是如此好看,就像是碧波荡漾的湖面,忽然洒下了一束阳光。

    也正是她笑起来的时候,苏叶青这才意识到,原来对方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十足的大美人,美得不落俗套。

    好比寒冬的大雪天里,无叶树梢上出现了一点梅红。

    这让她有些失神。

    在范翊脸上写满疑问之前,苏叶青及时回过神来,双颊不禁飞上两抹羞赧的绯红,她微微低头,觉得自己很失态。

    她略加思索,试探着回答范翊的问题:

    “战败之后,手握力量的权贵,会把损失转嫁到平民弱者身上,王庭要让大众的视线从战争失败的事情上移开,也会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向另外的事情上?”

    范翊收敛了笑意——也谈不上刻意收敛,她的笑容本就是一闪而逝的。

    但苏叶青小孩气般纯真的反应,还是让她神情柔和很多,这反应出她心里的晴朗:

    “不错,王庭需要另外一个吸引人注意的对象、事件。除此之外,跟大齐战争的失败,也需要另一场战胜的胜利,来向治下之民宣告,他们的统治实力依旧不容挑衅。”

    苏叶青瞬间明悟,张圆了樱桃小嘴:

    “如果一品楼在这时候进攻其它部落,挑起争斗、战乱,那么在契丹军回师后,王庭就会立马指挥大军绞杀我们,借此警告所有宵小之人、野心之辈!”

    范翊道:“还有什么,是比迅速‘剿匪平乱’,更加没有难度,又能收获百姓敬畏之心、感激之念的事的呢?”

    苏叶青神容变得肃杀:“一品楼各个分舵,若是大规模吞并临近的中小部落,虽然单场战斗规模不大,但数量多了,必然会成为最好的靶子!”

    “在外战中损失的威望,在内战中迅速挽回,天元王庭就能借助此威,约束其它契丹大部落,让他们减小劫掠、攻灭中小部落的行动。”

    “所以一品楼现在不能动!”

    “当然不能动。”

    “但一品楼也不能放过这个大好几回。”

    “这就需要选对时机。”

    “等到大军撤回,秩序稳定之后再出手?”

    “这个冬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这还不够。”

    “当然。”

    “出兵强行吞并不可取,那就用财物诱惑,吸引因为战争时期损失过大,过不下去的小部落主动投靠!”

    “范式经营的是商队,别的或许会缺,钱财却不会少,从达旦部弄些牛羊也不难。”

    “又到了咱俩联手的时候了。”

    “正是如此。”

    说到这,两人相视一笑,都举起茶碗彼此致意,而后一饮而尽。

    范翊接着道:“这个冬天,过不下去的部落肯定不少,但也可能我们的目标,不少还能熬下去,守株待兔并不是上佳之策。”

    苏叶青眼前一亮,“要让那些还能熬下去的部落,也变得过不下去?”

    “这就需要修行者们出手了。扮作强盗、马贼,劫掠他们的牛羊物资,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们麾下别的或许会缺,但修行者却不会少。”

    听罢苏叶青这话,范翊脸上又有了明艳的笑容,比之前更浓郁两分,她最后补充道:

    “如果各个分舵附近的部落,互相发生了冲突,我们也要适时出手,帮助弱者击败强者,最终坐收渔利,吞并两个部落。”

    苏叶青眨了眨水亮的大眼睛,“要是附近的部落主动来进犯我们呢?”

    “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你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送到嘴边的肥肉,当然是不客气的吞并肚子了!”

章二二四 默契

    凤鸣山的战斗结束后,除却处理善后事宜的将士跟伤员,雁门军各部都在快速向达旦王庭进发。

    因为达旦部军情紧迫,所以虽然是大战之后,将士们却没休整时间。

    然而,赵宁却在凤鸣山,逗留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中他什么都没干,成天蒙头大睡,睡醒就吃,吃完再睡,俨然已经活成了肥猪,不再理会之前殚精竭虑,罔顾生死也要赢下的战争。

    这是个很非常反常的举动,赵辛一度以为赵宁是在修炼,但每回过来叫赵宁吃饭的时候,他都是把对方从被窝里揪出来,这让他彻底放弃了这个认知。

    而后他又觉得,赵宁很可能是伤势过重,留下了什么暗疾,导致精气神受到严重影响,还很是担心了两日,但在检查过赵宁的身体后,却什么都没发现。

    直到第四天上午,赵宁才重新穿戴甲胄,带着乙字营出山往北行。

    一路上,赵宁并没有让队伍快速行军,他自己坐在马背上晃荡,不时看看四处的风景,间或掏出酒囊饮一两口酒,悠闲得像是个踏青的诗人。

    赵辛终于忍不住了,策马上前问道:

    “宁哥儿,你这几日为何如此闲散?前方还有大战,局势艰险,我们胜负难料,你难道不是应该早早去达旦王庭,跟大将军大都督商议军情吗?”

    赵宁虽然还统带着乙字营,但在赵辛眼里早已不是乙字营主将,这个身份完全无法匹配对方的才能与重要性。

    赵宁就应该跟赵北望、赵玄极站在一起,共同决定大军征战策略,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为大军决胜指明方向。

    如果是旁人,刚刚夺下白风口,自然会骄傲自满,但以赵辛对赵宁的理解,对方的境界跟所谓世家俊彦,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赵宁绝对不会因此膨胀。

    那么眼下赵宁的这种闲散行为,就怎么都说不过去。

    赵宁听着赵辛急切的问话,内心毫无波动,依然是轻松惬意游山玩水的模样,还举起酒囊想要大灌一口,在酒囊被愤懑的赵辛夺过去后,他叹息一声,问道:

    “局势艰险吗?我怎么没发现。”

    赵辛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宁哥儿,这是你说的话吗?局势怎么会不艰险?

    “我们虽然攻克了凤鸣山,但察拉罕撤军及时,黑石谷、飞鹰山的北胡军基本得到保存,眼下他们已经跟进攻达旦王庭的北胡军合兵,兵力雄厚!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凤鸣山一战中,北胡王极境高手一个没死,全部都顺利脱身撤走。

    “而在战局最艰险的时候,展露出王极境实力的北胡高手,多达六人!六人啊,我们军中才有三个王极境!

    “这就更不必说,进攻达旦部的北胡军中,必然还有许多王极境了。

    “如果那里也有数量相当的王极境,那接下来的战斗,我们还怎么打?一旦一军的王极境强者,实力碾压了另一方,战争就会在顷刻间结束!

    “换言之,接下来的战事,我们必败无疑!”

    说到这,见赵宁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赵辛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红着脸继续道:

    “就算北胡没有那么王极境,可离了凤鸣山,到了广袤草原,我们的步军就无法发挥多少作用,更无法跟骑兵正面作战。

    “届时,我们那点轻骑,要面对三十几万北胡骑兵,这仗怎么打?达旦军已经被打得损失惨重,他们的战力,可是半点儿也不值得倚重!”

    赵宁哑然失笑,本来还想调侃赵辛两句,但见对方已经快要暴走,只得勉强收敛笑意:

    “照你这么说,只要开战我们就会战败。那么大军此去达旦部,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赵辛沉着脸道:“可这就是眼下的事实!”

    “大战之前,我们小觑了北胡军,以为就算雁门军只有十几万将士,也足以击破一切蛮贼,但现在我们都知道,北胡军战力非常强悍!

    “凤鸣山两战能胜,靠得

    是宁哥儿你的战法、计策,还有步军能够展开作战,以及三千陌刀手!

    “可说得不好听些,一切计谋都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计谋能得手一时,却不能保证一直得手。

    “若是两军堂堂正正决战,战力悬殊实在是太大,我们的陌刀手又太少,在平坦无边的草原作用不是太大,我们是毫无胜算!

    “宁哥儿,接下来的战争,我们到底该怎么打?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好歹随便给我透露两句,我都快急死了!”

    赵宁从马鞍边取下第二个酒囊,不顾赵辛吃人的目光,拔掉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末了擦擦嘴道:“没有计划。”

    赵辛顿时愣住:“没有计划?你怎么会没有计划?你计谋百出,每战之前都有别样见解,每战都有作战思路,你怎么会没有计划?

    “宁哥儿,你可别唬我,你不能没有计划啊!”

    最后一句话,赵辛几乎是哀嚎着在祈求。

    眼看赵辛又要来抢酒囊,赵宁先一步躲开,指了指旁边神态自若的杨佳妮,“你就不奇怪,她为何能这么气定神闲?你先问问她。”

    其实赵宁也很好奇,杨佳妮为何一点都不着急。

    被赵宁这么一说,赵辛也觉得奇怪,战场上杨佳妮向来是跟赵宁并肩作战的,对方理应比他更加关心往后的战事才是。

    赵辛想要开口询问,但杨佳妮那副木讷漠然,所以显得好似冰山的表情,无时无刻不在表明她的不好亲近,赵辛本能的有些发怵。

    对方可是个真正的天才、强者,面对她,赵辛这种世家俊彦,心里也倍感压力。而且对方平日里话就很少,高深莫测。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惹恼她。

    好在杨佳妮主动开口了,虽然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语调,好似俯瞰众生的君王一样,但只要她说话,赵辛还是松了口气。

    但当杨佳妮说完话后,赵辛就变得嗔目结舌。

    杨佳妮说的是:“没有计划,说明没有战事。”

    这句话里每个字单独拧出来,赵辛都能理解,但它们连在一起,赵辛发现自己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战事,自然也就不需要计划,不需要计划,自然也就没有计划,一切都显得那么合理......可为什么会没有战事?!

    赵宁拍拍赵辛的肩膀,语重心长好像他才是兄长,“二哥,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战争已经结束了?这怎么可能?三四十万北胡军,可就在前方!难道他们会看到雁门军就吓得逃跑不成?

    赵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态已经要崩溃,他迷茫的看看赵宁,又看看杨佳妮,最后还是选择了给了他一个答案的杨佳妮:

    “宁哥儿跟你说的战局,你能不能都给我说说?”

    但杨佳妮的答案,却再度让赵辛目瞪口呆:“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那你怎么知道没有战事了?”

    这下换杨佳妮面色奇怪了,“他说没有计划。”

    这话把赵辛噎得想要吐血。但杨佳妮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不可理解的是他自己,而且说得还很认真很理所应当。

    这让赵辛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莫非真是自己愚不可及?赵辛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严重伤害,智力被眼前这两个一唱一和的家伙,给狠狠践踏了。

    “宁哥儿说没有计划,你就觉得没有战事,推断是非常合理,但你对宁哥儿为何这么有信心,都不问缘由的?”

    赵辛找到了事情的诡异点,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看杨佳妮,又看看赵宁,这两天他一直负责照顾赵宁,可没看到这两人商谈过战局:

    “你俩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这话落在耳中,立即让赵宁很不开心。谁会跟一个一门心思、不择手段,想要揍自己,脑子缺根弦的木呆吃货有默契?

    他拉下眼帘,正要义正言辞的反驳,赵辛已经摸着下巴,自顾自寻思着道:“

    我记得你俩小时候,都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

    “每回佳妮到府上来,大人让你带着她去玩耍,你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晦气模样。任由对方亦步亦趋、可怜兮兮的跟在身后,他都懒得看她一眼。

    “更别说跟她说话了,你都是自己玩自己的,好像身后根本没有一个跟屁虫......我记得你曾经跟我宣扬过,说佳妮吃酥糖的时候,好像把鼻涕都吃了.......”

    听到这话,赵宁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大变。

    杨佳妮神色一滞,身体一僵,冰山美人的高手风范,霎时烟消云散。

    察觉到杨佳妮的反应,赵宁暗道不好。赵辛这是在干什么?这不是在唤醒杨佳妮心中对他的仇恨嘛,这是嫌杨佳妮报仇的怒火还不够旺盛?!

    不等心里大急的赵宁出声制止,赵辛又继续回忆道:

    “那些年,我有几回看到站在你身旁,被你无视只能自己孤单吃零嘴的佳妮,都觉得她很弱小很无助很悲惨。

    “不过要说最惨的,还是赵玉洁那叛女到了咱们府上之后......那时候佳妮已经是楚楚动人的大美人了,你也终于不再嫌弃她。

    “可你竟然在跟她有婚约后,又把她抛到了九霄云外,这回连见都不见她了。我敢保证,以佳妮在江左的名头,在扬州绝对没碰到过这种事......”

    说到最后,赵辛抬起头来,下了论断:“所以依照常理,你俩根本不可能有默契,应该是见面就要掐架的仇人才对,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现在看到的,是两张阴气沉沉、满眼杀气的面孔。

    这两人好似要把他吃了!

    并且是不吐骨头的那种!

    赵辛心里猛然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最不该说的话,揭了两人最不能揭的短。以他的修为实力,对方要是一人给他一拳,他必然会飞出去十几丈远!

    赵辛慌得连忙打哈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俩虽然一年到头见不到两回,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有默契是应该的,应该的,哈哈,哈哈哈哈......”

    赵宁咬牙切齿:“你能闭嘴?!”

    杨佳妮黑着脸:“青梅竹马?!”

    赵辛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去,“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佳妮你对宁哥儿很了解嘛,宁哥儿你那么聪明,一般人不也是理解不了的?”

    话音未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赵辛,已经狠狠拍了马屁股一巴掌,闪电般逃窜了出去,“你俩慢慢聊,我有事先走了......”

    盯着赵辛远去的背影,赵宁怨气不减,“这厮的脑子真是给驴踢了!”

    他正要好好抱怨赵辛一通,转移杨佳妮的注意力,免得对方多回忆儿时的仇恨,就听见了杨佳妮冷森森的声音:

    “你在到处宣扬我吃零嘴的时候吃了什么?!”

    转头一看,杨佳妮面若寒霜,手已经摸到了陌刀,赵宁不禁头皮一麻,“他这是胡说八道,完全是没影的事,你别信他.......”

    同样是话音未落,赵宁很有先见之明的,及时踢了马肚子一脚,离弦之箭一样蹿了出去,“那啥,我去前面探探路......二哥,等等我!”

    杨佳妮胸脯高低起伏不定。

    好歹是没举着陌刀追杀出去。

    不是因为太狂野,不符合她的性格,而是也没什么必要。

    看着赵宁仓惶奔逃,身体在马背上左摇右晃的模样,她低沉的眼帘渐渐抬起,脸上的寒霜徐徐褪去。

    过了半响,她若有所思的低头自言自语:“我很了解他吗?顶多算是一般了解。他可是个谜团,事事都能预知一样,我看到得只是很少一部分。”

    复又抬头,她再度看向已经成了一个黑点的赵宁。

    这世上所有的谜团,都将被解开。那是谜团存在的意义。

章二二五 根本之争

    赵宁虽然没有着急赶路,但队伍毕竟是轻骑,还没有携带辎重车辆,故而没用几天就到了达旦王庭。

    在距离达旦王庭六十里的东边,是两军对峙的战场,先期抵达的雁门军早已扎好营寨,跟达旦军互为犄角。

    天元、契丹联军的营寨,也是泾渭分明,没有混杂在一起,同样是处在可以最好相互呼应的位置上。

    就如赵宁所料的那样,双方没有开战。

    天元、契丹两军都是紧闭辕门,高挂免战牌。达旦军这段时间被打的头破血流,眼下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自然是乐得多休整两日。

    雁门军同样需要养精蓄锐。

    在此之前,赵玄极肯定跟达旦可汗见过了,赵宁就没有去达旦王庭,而是径直到了雁门军大营。

    进了辕门,首先吸引到赵宁注意的,不是正在操练的将士,而是堆积如山的各种犒军物资,酒肉尤其多得离谱。

    不用问,赵宁就知道,这必然是达旦部送来的。

    见着赵北望夫妇的时候,他俩正在对着一本账册,清点达旦部送来的物资,工作主要是王柔花在做,赵北望就是跟着瞧个热闹而已。

    从这些犒军物资中就可以看出,达旦部态度十分端正,赵北望跟王柔花都分外满意。

    但赵宁在接过账本,随手翻看两眼后,却撇撇嘴说了一句:“远远不够。”

    按照之前的约定,这回雁门军出关,达旦部要负责军粮,眼下在军粮之外,达旦部还多给了无数好酒好肉,赵宁却说远远不够,这让赵北望很是费解。

    “你这臭小子,说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要更多?我们又不是来打劫达旦部的,要他们那么多财货做什么?”

    赵北望牛眼一瞪,决定履行一下自己作为父亲的职责,好好教一教赵宁,做人不要太贪婪的道理。

    赵宁不答反问:“我们参与此战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想要得到什么?”

    赵北望夫妇相视一眼,见赵宁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都有些云里雾里。

    雁门军此番出征,当然是有皇命在身,为了教训天元部,让他们付出代价,并维护草原有利于大齐的“正常秩序”。

    “雁门军要想得到的,自然是军功!”赵北望一副你敢胡说八道,我就给你紧紧皮的模样。

    赵宁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老神在在道:“依我看,应该是另外两个字。”

    “什么字?”

    “财富。”

    赵北望果然一巴掌就拍了过来,“胡说八道!”

    ......

    片刻后,赵宁跟赵北望夫妇坐在了大帐里,左右都被屏退,空旷的大帐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赵宁揉了揉脑袋,他刚刚本来做足了准备,要躲过赵北望那巴掌的,最后还是低估了赵北望王极境的实力,这一下挨得颇为结实。

    赵北望端坐如雕像,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没有拍赵宁那一巴掌,也没有因为这个举动,差些被王柔花揪掉腰间的一块肉。

    “对赵氏跟雁门军而言,军功才是立身之本,钱财并不是最重要的。你为何那么想要达旦部的财富?”王柔花看着赵宁问。

    跟赵北望老是想要教育少年儿子不同,王柔花跟赵宁说话的时候,基本都是平等交流的意思,尤其是现在,她早已把赵宁当作了同一个层

    面的存在。

    赵宁没有避讳,并且语出惊人:“如果军功得不到呢?”

    “怎么会得不到军功?你小子......”赵北望正要说一句你小子休得轻浮,大丈夫为人处世要稳重,信口开河之辈难成大器,就被王柔花给瞪了回去。

    “大战至今,我们伤亡四万上下,斩首六万余级,战绩虽然不是特别出众,但毕竟是胜了,军功是实打实的。陛下......为何不给我们军功?”王柔花问。

    听到皇帝不给军功这个疑问,赵北望诧异不已,不可置信的看向王柔花。对方把这话说得很顺畅,可在他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

    赵宁仍旧是不答反问:“娘亲觉得这是为何?”

    王柔花陷入沉吟。

    见王柔花跟赵宁,都几乎已经认定皇帝不会给军功,赵北望反而没有再惊讶,也跟着沉默下来。

    作为雁门军主将,朝廷的镇北大将军,赵北望对安思明不可能没有密切关注。而只要思考安思明部下,实力强得反常的原因,就一定会有别样想法。

    “军功的事,终究还要看陛下怎么说,暂且可以不论。”王柔花选择先将这个问题搁置,“你为何一定要向达旦部勒索钱财?”

    赵宁道:“有了钱财,就能壮大赵氏实力。父亲,母亲,天下形势要大变了,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甚至可以说已经来临!

    “在这个风暴中,赵氏要保全自身,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强大自身。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

    赵北望面容变得肃杀,看赵宁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他没了再打断赵宁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听着两个智慧,明显比自己高的人商谈家族大计。

    “你打算向达旦部勒索多少?”王柔花问。

    赵宁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头道来:“这些年来,家族每年的进帐都很稳定,共计五百万金上下。四年之内,我要家族每年的进帐达到两千万金!

    “想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扩大各种产业的规模,并掌握新的巨大财富来源——譬如说漕运。而这两者中,无论哪一个,都离不开前期的巨大投入。

    “达旦部毕竟是四大王庭之一,草原上的老牌大部族,底蕴深厚,又临近西域,商贾繁盛,财富如山,这回面临的还是灭族之祸。

    “我们兴师动众救援他们,家族杰出子弟死伤无数,要一年的进帐不过分。”

    此番作战,雁门军损兵折将四万众,带头冲锋陷阵的将校,死伤尤其惨重,而他们中又多的是赵氏子弟。

    在战场上,赵氏子弟因为职责和家族使命,为了争胜,都是一往无前,这回付出的代价之大不难想象。

    别的不说,赵宁的那一千名御气境以上修行者,在白风口主阵山包的攻防战中,就折损过半——那可都是真正的精锐修行者!

    他们都是为国战死的,理应由朝廷弥补这份损失,并按照军功下放抚恤、赏赐。而此战之后,要是朝廷不给军功,那这份损失就是实打实的。

    赵宁必须要另寻财富,为家族弥补这份损失。

    “草原贫瘠,富庶远不如中原,这五百万金的财富,对达旦部不是小数目,达旦可汗未必会忍痛拿出来。”王柔花寻思着道。

    赵宁笑了笑,智珠在握:“我有办法让他乖乖就范。”

    他这副

    对万事万物了然于胸的模样,充满老气横秋的意味,让赵北望看得很是不顺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提醒赵宁不要在老子面前卖老。

    王柔花则是和蔼的笑道:“不愧是我儿,脑袋瓜子就是好使。”

    旋即,她话锋一转,又肃穆道:“赵氏本就是大齐第一世家,又刚刚得了刘氏的紫晶石矿山,实力更上层楼,若是财富继续扩大,只怕皇权不容。”

    赵宁正经的朝王柔花拱拱手,“如何藏富,就要娘亲谋划了。您可是持家大才,举族上下无人能及!”

    这话说得王柔花心花路放,当即就将这件事包揽了下来。

    赵宁离开大帐,去达旦部要钱后,帐内就剩了赵北望夫妇两人。

    这时候,赵北望摸着下巴,满脸忧虑:

    “夫人,朝廷每年的赋税也不过八千万金,要是四年之内,我们每年的进帐就达到了两千万金,这可是真的富可敌国了。

    “如此多的财富,能瞒一时,还能瞒几十年不成?你们娘俩,这是准备干什么啊?”

    大齐十八世家,每年的家族收益加在一起,自然是超过朝廷赋税收入的,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世家力量的庞大。

    所以皇帝就算想要削世家的权,也不敢明目张胆,得罪所有世家大族。

    “夫君,你可知,刚刚宁儿所说的天下形势大变,指代的是什么?”王柔花问。

    赵北望没有回答,不断抚摸着胡须,作沉思状。

    王柔花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主动解释道:“夫君刚刚说,赵氏的财富会富可敌国,就正说到了点子上。”

    王柔花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赵北望更糊涂了,王柔花只能说得更直白些:“夫君请想,这段时间以来,大齐内部发生了什么?

    “先是将门权力大为缩水,许多官将被贬,接着杨氏、吴氏等家族被降爵,文官监军横行军中,而后士人门第的刘氏、庞氏等家族,也相继倾颓。

    “到了如今,安思明出任雁门军防御使,带着六万禁军来了,麾下修行者势力还如此之强,凡此种种,都是在说明一点。”

    赵北望点头嗯了一声,不懂装懂,维护自己的大丈夫颜面。

    王柔花不禁莞尔,“夫君,你且说说,大齐的主人是谁?”

    这个问题很简单,赵北望想都不用想:“明面上自然是陛下,实际上是陛下跟所有世家大族。”

    王柔花幽幽道:“所以啊,这是皇帝跟世家的争斗,争夺对象只有一个:国家统治权力。

    “皇帝想要一人坐拥所有国家权力,世家则想大家共享其权。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性冲突,没有可以调和的余地。

    “具体到赵氏身上,就是陛下要收赵氏的军权!夫君你说,我们能坐以待毙吗?”

    闻听此言,赵北望顿时大惊失色,见鬼一样看着王柔花,“夫人,你跟宁儿要造反不成?!”

    “胡说八道!”

    王柔花没好气的拍了赵北望一巴掌:“我们只求自保而已。但要自保就得有实力。

    “眼下大齐皇朝内有权力之争,外有草原霸主狼子野心、虎视眈眈,而且天元部族还跟我们赵氏有深仇大恨。

    “天元军是如何强悍,我们也见识到了,实力不够能保全家族吗?”

    赵北望恍然大悟,“夫人所言甚是!”

章二二六 举止反常

    达旦王庭气氛低沉,赵宁在去王帐的路上,就没看到几个行人。

    一些牧民只从帐篷帘子探出一颗脑袋,充满警惕而又不无惊慌的,注意外面的任何一种动静。有小孩子溜出帐篷,眨眼就被大人揪住,一顿巴掌招呼下去。

    至于以往做买卖的地方,现在已经不见一个商贾,平日里牧民们有事无事,都喜欢到这里来逛荡,现在却是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就连热闹的羊圈牛圈,眼下牛羊都没有什么声音发出,也不知这些牧人对它们用了什么手段,还是它们也察觉到了利刃悬顶。

    明晃晃的日头悬挂中天,赵宁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地府,死气沉沉。

    “看来就算雁门军来了,达旦部军民对战争结局的态度,依然十分悲观。”

    赵宁看到一个帐篷外,有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在一边喝酒一边哭泣,时而哭时而笑。

    在他经过附近的时候,男子竟然吓得往后缩了半丈,面孔惊恐,大喊什么“我们都要死了”“我们都会成为奴隶”“我们会失去自己的牛羊妻儿”。

    在别样安静的氛围中,醉酒男子陡然发出的吼叫,听着格外刺耳,惊得不少偷看赵宁一行人的牧民,都是身体一僵,连打孩子的大人都停住了动作。

    为赵宁引路的王庭护卫,顿时戾气陡增,其中一人两步跨了过去,一脚就把那个男子踹翻,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惨叫声很快就微弱下去。

    最后男子死狗一样,被护卫拖着离开。

    这一幕吓得所有牧民都缩回了脑袋,大人也抱起孩子往回跑,方圆百步之内,顿时不见了任何一个活物。

    “这群人已经紧张到这种程度了吗?”

    肃杀、怪诞的气氛,并没有赵宁也跟着严肃起来,反而让他觉得啼笑皆非:

    “得到雁门军支援,达旦部上下应该欢天喜地才是,现在王庭上下如此紧张,答案应该只有一个。”

    凤鸣山的具体战况,已经在达旦王庭传开。

    达旦部知道了雁门军作战艰难,也知道了雁门军损失惨重,更加知道了北胡有不少王极境修行者。

    所以他们现在不认为,雁门军到了战争就会胜利。相反,他们觉得就算雁门军到了,也很难战胜天元、契丹两军!

    赵辛能够看到的战争局势,达旦王庭自然也能看到。

    这让他们比雁门军到来之前,更加悲观、忐忑。

    雁门军没来时,他们好歹还认为只要雁门军及时到了,胜利就会属于他们,心存希望,譬如说浑邪王巴图那些人,就一定是这个想法。

    但是现在,整个达旦王庭,只怕都已成了惊弓之鸟。恐慌绝望的阴影笼罩了王庭每寸土地,也笼罩了几乎所有达旦军民。

    赵玄极正在王帐里,跟达旦可汗商议军机,在座的还有一干达旦部王公贵族,太子、浑邪王巴图,包括公主塔娜都在列。

    赵宁进帐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投来。

    以赵宁在此战中,对达旦部的贡献,对战局发挥的作用,王帐里的这些达旦贵族,就算对他行大礼也不为过。

    但是现在,这些人的目光里没有崇敬,没有膜拜,甚至没有敬畏、没有信心。

    这些目光转眼就收了回去,并未在赵宁身上多停留片刻,体现出这些人如今对赵

    宁的漠视。

    赵宁哪能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现在在对方看来,战局如此恶劣,根本不是他能左右的,他也不可能给他们带来转机生路。

    只有两个人起身迎接。

    一个当然是浑邪王巴图,他连忙走到赵宁面前,见礼并且问安:

    “赵将军在凤鸣山的战绩,我都听说了,赵将军实在是神勇无双,我等望尘莫及。这回能跟赵将军并肩作战,是我们的荣幸!”

    跟在他后面的,是青春美丽的公主塔娜,睁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赵宁,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满是对英雄强者的崇拜:

    “我不懂战争,但我知道,赵将军是智勇双全的英雄豪杰。而无论形势如何艰险,只要英雄出现,就必定能够带领我们走出困境,赢得最后的胜利!”

    她的大齐官话说得清脆动听,就像她本人一样单纯透明。

    赵宁正要跟两人客套谦逊两句,耳朵里忽然钻进了一声冷哼,这让他的耳朵很不舒服。循声望去,发现发出声音的,是稳坐不动的达旦太子。

    未等赵宁开口,目不斜视的达旦太子,便阴阳怪气道:

    “你们俩未免也太小看天元、契丹两军了,那可是让雁门军也损兵折将的存在,赵将军就算再聪明,也只是元神境,还能绞杀王极境不成?”

    从小叶部“逃命”归来后,达旦太子对他可是感恩戴德,现在态度忽然大改,让赵宁觉得有些奇怪。

    巴图转身怒道:“赵将军远道而来,浴血拼杀,千里驰援,太子怎能这么跟赵将军说话?”

    “你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达旦太子作威作福的一声厉喝,在巴图面红耳赤,塔娜一脸不解疑惑的时候,乜斜着赵宁道:

    “赵将军,战前你让我们觉得,只要雁门军参战,天元、契丹两部就会灰飞烟灭,为此,从我们这里拿走了大量财富,还让我们负担雁门军的军粮!

    “可现在如何,天元军、契丹两军就在眼前,赵将军能击退他们吗?不能帮助主人解决危难,却向主人要求了诸多好处,这是君子所为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赵宁的目光,就像是看骗子一样,充满愤怒、轻蔑与敌视,好似赵宁把他妻儿都骗走了。

    赵宁面色沉了下来。

    他可从来没说过,雁门军一到,天元、契丹两军就会灰飞烟灭这种话,达旦部先前给他的财物,那也是主动贿赂,是求着雁门军来帮忙的。

    现在倒好,这家伙倒打一耙,口不择言,竟然把赵宁说成了背信弃义、十恶不赦之人。

    两世为人,洞悉世情,赵宁很清楚,达旦太子之所以有这种举止,说到底,这厮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势力小人罢了。

    在赵宁帮了他,对他有用的时候,他就态度亲切,恨不得趴在地上。

    但眼下,一旦认为赵宁不能帮他退敌,不能给他带来好处了,就为之前的付出肉疼,觉得赵宁面目可憎。

    在这个世间,势利小人比老鼠都要多,而且一个个跟老鼠一样鼠目寸光。

    “你住口!胡言乱语什么!”

    达旦可汗严厉呵斥,转头向赵玄极拱手致歉,“大都督息怒,太子这是忧心战局,心智迷乱了,请大都督大人不计小人过。”

    赵玄极一直

    都在帐中,达旦太子说那些话时,半点儿也没忌讳他。

    赵玄极不至于就此翻脸,摆摆手,看向赵宁,两人简短眼神交流了一下,他就对达旦可汗道:“战局确实艰险,太子关心则乱,也可以理解。”

    他表现得很大度,但达旦太子却没打算收敛,反而得寸进尺,他不敢对赵玄极呼喝,就瞪着赵宁恶狠狠道:

    “赵将军,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无话可说,没有退敌之策了吗?塔娜可说你是无双英雄呢!

    “你之前让我们集中兵马,跟天元、契丹两部大战的时候,不是意气风发、颐指气使吗?

    “现在达旦部损失惨重,还倾尽王庭物资犒劳雁门军,赵将军难道不该有什么表示?”

    赵宁快被达旦太子气笑了,达旦可汗连忙再度喝令他闭嘴,一脸歉意的看向赵玄极,很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大都督,你看这.......这,他这太混账了!”

    达旦太子还不肯罢休,大声道:

    “天元、契丹两军的开战理由,无非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商队,要是当时我们没有轻信他人,主动赔偿钱财了事,达旦部也不会遭受今天这么大的损失!”

    他这话,立即引来一部分王庭老贵族的附和,王帐里一时热闹不已。

    所谓轻信他人,自然是指赵宁,给达旦部带来了巨大损失。好像赵宁才是让他们战士伤亡惨重的屠夫。

    战局不利,他们危在旦夕,到了这个时候,当然要划清责任。

    人们总是不愿承认自己错了、承认自己无能,弱者尤其需要表现得自己没责任,好像这样他们就会被人认为很强。

    为什么知耻近乎勇,这就是原因。只有心智坚强的人,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而达旦太子明显不是。

    “你这逆子,竟然敢这么跟赵将军说话,真是活腻了!来人,拖出去!”

    达旦可汗噌的一下站起身,抓过酒杯就砸向达旦太子,咆哮着让护卫进来,将达旦太子带出去,免得他在这里丢人现眼。

    达旦太子被迫离开,但他并不服气,在经过赵宁身边的时候,仍然不忿、怨毒的狠狠盯了赵宁一眼。

    “站住!”赵宁陡然大喝一声,严词让达旦太子停步。

    他看向达旦可汗跟赵玄极。

    此时此刻,赵宁已经看明白,达旦太子之所以举止反常,当着赵玄极的面,言语恶毒的跟他过不去,并不是都是因为人品问题,而是在跟达旦可汗唱双簧。

    到了此时,达旦王庭岂能不知,雁门军是他们保全部族的唯一,也是最大依仗?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又怎么敢真的得罪雁门军?

    达旦太子跟达旦可汗,一个白脸一个黑脸,一唱一和,无非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表明雁门军欠了达旦部。

    再进一步让愤怒羞恼的赵宁,迫不及待要证明自己的智勇,去进攻天元、契丹两军。

    这样一来,在接下来作战的时候,雁门军就会冲锋在前,赵宁就会去对抗强敌,达旦部战士就能躲在后面,得到最大程度的保全。

    若是战局不利,他们逃跑起来更方便;若是战局僵持,他们还能借此上书大齐皇帝,让皇帝派遣更多援军来帮助达旦部。

    若是大战胜了,瓜分战利品的时候,他们也能得到更多!

章二二七 赌约

    被赵宁喝住的达旦太子,斜眼瞥着赵宁,虽然不好再说话,但依旧冷笑不迭,一副我看你想干什么的样子。

    而达旦可汗,在发现赵宁好像非常愤怒的时候,眸中有得逞的喜色一闪而过,暗道:“心高气傲的年轻天才,纵使你的确聪明,但又怎么经受得住这种激将法?”

    “可汗,大都督,太子的话字字诛心,末将可不能当作没听见!”

    赵宁眼中杀气毕现,“不就是要击退天元、契丹两军吗?末将在凤鸣山能办到,在这里同样能办到!

    “可要是末将成功退敌,可汗跟太子,又该如何为今日的言行负责?!”

    听到这话,帐中的达旦贵族们,顿时呼吸变得急促凄厉,有人兴奋有人激动,有人暗喜有人快意,还有人甚为不屑,认为赵宁这是在信口雌黄。

    也有人觉得赵宁真是疯了,说这种不可能会达成的话,简直愚不可及。

    赵玄极大惊,连忙厉声呵斥:“宁儿,休得胡言!”

    他满脸警告之色。

    如此大好机会,达旦可汗怎会放过,但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遂一脸怀疑、不信任的看着赵宁,“赵将军这话,怕是不妥吧?”

    达旦太子抓住机会火上浇油,嘲讽道:“赵将军,不可能做到的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免得让人耻笑!”

    “你闭嘴,末将在跟可汗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赵宁冷目寒面,将达旦太子训斥得惊怒交加。

    但赵宁根本不理会太子的反应,逼视达旦可汗:“可汗敢不敢跟我打赌?”

    “我若不能击退天元、契丹两军,此生不入军伍。可我若是成功了,可汗又该如何谢我?又当如何为太子的言行赔罪?”

    赵玄极当即出声:“宁儿,军国大计,休得意气用事!”

    赵宁态度坚决:“大都督放心,末将自有打算。”

    达旦可汗这时笑呵呵的道:“大都督,赵将军少年英雄,或许真能退敌也说不定,左右不是投名状,咱们试试又何妨?少年锐气可助不可夺啊!”

    说着,看向赵宁:“赵将军若有计策,可以击退天元、契丹两军,保全我部,本汗自然不吝重谢,五十万......”

    他本来想说五十万金,但瞥见赵玄极转头对他怒目而视,连忙改口:“一百万金如何?”

    赵宁冷笑一声,满脸轻蔑:“达旦部就值一百万金?太子那颗项上人头,都不止这个价吧!可汗这是侮辱末将?”

    达旦可汗陷入迟疑,他看了看达旦太子,但见后者面色惶急,满脸催促之色,想了想,正要开口,就听赵宁不耐烦的道:“一千万金!”

    达旦可汗面色一变,连连摆手,“不行,这不行,太多了......”

    “末将保证,从现在开始,到战争结束,达旦部战士的伤亡,在两万以下!”

    赵宁语不惊人死不休:“让达旦部未来有保障的数万精兵,难道还不值几百万金?”

    达旦可汗倒吸一口长气,“这......”

    “半月之内,末将必定击退天元、契丹两军,否则末将愿赔一百万金。”赵宁继续加码,神色猖狂,好似天元、契丹两军在他眼中,只是一群蝼蚁。

    “半月之内退敌?”达旦可汗满脸震惊与不可置信之色,现在他几乎就是想要赚取赵宁那一百万金了,当即给

    出一口价:“八百万金!”

    赵宁一只手指向达旦太子,“八百万金,再加这厮给我下跪磕头,当着王庭百姓的面向我致歉。”

    “成交!”

    “订立契约,并通告王庭上下,末将可不想有人赖账。”

    “这......好!理当如此。”

    ......

    很快,在达旦可汗的命令下,王庭许多牧民被聚集到王帐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达旦可汗公布了他跟赵宁的赌局。

    一时间,万千牧民如同一锅煮沸的水,翁的一声议论开。

    “赵将军竟然能半月之内,就能击退天元、契丹两军?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信口开河嘛,就算雁门军是天朝王师,凤鸣山一战不也损失惨重?”

    “我看这赵将军是疯了!”

    “什么疯了,不过是年轻气盛,被大汗利用了而已,我看大汗就是想要他的一百万金!”

    “这回雁门军要吃苦头了,唉,齐人有句话说得好,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啊!”

    “你这么说话不好吧,赵将军毕竟是在襄助我们作战.......”

    达旦可汗面不改色的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窃喜,事到如今,且不说战争会不会赢,至少有雁门军挡在前面,他们的回旋余地就大了很多。

    更何况,就算输了,他被迫逃亡大齐,也还有一百万金的进帐,不至于太过拮据。不管怎么看,这个赌局他都是不亏的,这是他答应赌局的原因。

    就是八百万金的财富,数量的确是太大了些,想想他都觉得心在抽搐。

    “赵将军,接下来就多多仰仗了。”达旦可汗朝赵宁拱拱手。

    赵宁冷哼一声,大袖一甩,跟黑着脸的赵玄极一起离开。

    回到雁门军营地当晚,巴图前来拜访,刚一进帐,他就为达旦可汗跟达旦太子的言行,连连向赵宁致歉,并大骂太子不当人子。

    坐下来后,他满含期待的问:“赵将军果真有退敌之策吗?”

    赵宁不答反问:“浑邪王是否打算倾力助我?”

    巴图怔了怔,不无迟疑道:“雁门军是来帮助我们的,赵将军有什么吩咐,小王绝不推辞。只是小王地位有限,未必能调动大军.......”

    听了他这话,赵宁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巴图一方面想要跟着赵宁作战,建立功勋,以便提升自己在达旦部的威望和权位——之前他虽然一直在领兵作战,但也一直在打败仗;

    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赵宁不能退敌,在王帐立下赌约完全是意气用事,跟着赵宁作战只会平添损失——如果事情真是这样,他宁愿选择呆在后面。

    所以巴图来探赵宁的口风。

    见赵宁面色不虞,巴图深知言多必失,连忙道:“赵将军可否说说你的计划?”

    赵宁淡淡道:“没有计划。”

    “没有计划?怎么会没有计划?赵将军要退敌,怎么能没有计划?”巴图诧异不已,满脸不解之色。

    赵宁无意跟巴图多说,摆摆手,借口自己累了,想要休息,让巴图离开。

    巴图心情复杂的起身,最后不甘的回看赵宁一眼,想要说什么,张开了嘴,见赵宁都没看他,只能选择作罢。

    从这一天起,达旦王庭上下,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赵宁

    如何完成他跟达旦可汗的赌局,会采取什么样的军略手段。

    虽说在王帐中,达旦太子把赵宁说得品性恶劣,一文不值,但无论是谁都明白,几乎一手主导了凤鸣山之胜的赵宁,绝对是个真正的儒将,智勇兼备。

    包括巴图、塔娜在内,很多人都希望看到赵宁大展拳脚,拿出他们意想不到的策略,取得他们意想不到的战果,来震动他们的心神。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达旦部里,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赵宁击退天元、契丹两军的。这可是关乎着他们每个人的身家性命。

    然而,出乎意料的策略没有,出乎意料的行动,倒的确是有。

    从跟达旦可汗签订赌约后,一连三日,赵宁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呆在帐篷里静静修炼,莫说没有领兵出战,连召集两军将领军议都没有。

    这让达旦部的人都是一头雾水。

    第四日,赵宁依然在修炼。

    很多王公贵族,开始非议。

    第五日,赵宁仍然在修炼。

    这下不只是王公贵族们,就连平民百姓,都开始对赵宁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第六日,赵宁还是在修炼。

    到了这时候,达旦部的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来赵宁根本就没有退敌之策,在王帐的举动,全都是因为被达旦太子激怒了!

    于是乎,赵宁变成了没有真才实学,年少轻狂,感情用事,贻误战机的无用纨绔。绝大部分人对赵宁都不再是非议,而是开始各种嘲讽,甚至是暗中咒骂。

    第七日,赵宁出帐。

    而后他做了一个,让达旦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惊掉下巴的举动。

    ......

    天元王庭。

    王帐里,太子蒙赤躬身肃立,垂首在帐中聆听天元可汗训斥。

    他不曾去看达旦可汗,因为没有勇气。

    作为此次大军出征的主帅,他没能挡住雁门军北上,也没能在雁门军北上之前,完成攻灭达旦部的目标,这是他的失职。

    这样的失败,自从他开始领兵征战,从来没有出现过。

    蒙赤自责、羞愧,无地自容,更无颜面对天元可汗。

    所以他只能看着地毯。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迎接天元可汗的愤怒与咆哮,乃至是惩罚。无论是鞭笞,还是军棍,他都接受。

    可天元可汗并没有倾泻怒火。

    蒙赤已经在帐中站了半个时辰,天元可汗始终一言未发。

    蒙赤忐忑不安,如芒在背。

    他想了很多事,包括此战后续,包括部族大计,包括王庭困境,包括他的失职,给部族带来的巨大难题等等。

    想得最多的,还是赵宁。

    这个突破凤鸣山防线的罪魁祸首,让他经历惨痛失败的始作俑者。

    他越想越是难受,越想越是煎熬。

    作为太子,他这一生都在追求建功立业,为部族强大做贡献,并且一直做的不错,但现在却在最重要、最关键的一役上,失败了。

    这让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太子的身份,非常看不起自己。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天元可汗终于开口:“事已至此,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本汗教你了吧?”

    蒙赤张了张嘴,声音艰涩无比,“臣,会亲自去燕平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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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