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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百零六 进身之路

    宰相府。

    地下室里,望着眼前的巨大棋盘,徐明朗面色阴晴不定。良久,他抬起手,将代表刘氏的棋子一颗颗捡起,丢进了脚边的棋篓里。

    棋子落下时的噼啪碰撞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他心头,让他心脉的跳动都因之紊乱,面色也更显低沉。

    捡完最后一颗刘氏棋子,攻入楚河汉界那头将门地盘上的力量,就空了一大片。徐明朗重重一拳砸在了棋盘上。也亏得是棋盘够大够坚固,否则必定崩坏不可。

    刘氏大厦倾颓,这是门第实打实的损失。除非刘氏族人之前拥有的官职、族产、势力,全都被其他跟徐明朗一条心的门第收入囊中,否则,这份损失就无法弥补。

    没了刘氏那些棋子,此消彼长,将门棋子之势怎么看都像是壮大了几分。

    徐明朗闭上眼,双手交叉放在腹前,手指不断搅动,思考如何才能扳回局面。

    这段时间,为了让自家族人填补刘氏官员消失后留下的空白,各个门第都在紧锣密鼓的活动。

    徐明朗为此召集那些门第家主们,商议了好几回,直到前几日,才勉强定下各家瓜分到的官职名单。

    在此基础上,各家纷纷上了奏折,互相推荐族人出任这些官职,想要在朝廷封印前,把官职定下来。

    可事情并不顺利。

    第一个问题,出在以陈氏为代表的三四个门第身上,他们没有来参加徐明朗私下主持的议事,还就一些主要官职上书推荐了另外的人选。

    第二个问题出在吏部。徐明朗等门第推荐的不少官员,吏部左侍郎拒不同意,理由是这些官员绩考达不到升迁标准。

    第三个问题,便是皇帝至今没有给出决定。

    “陈氏这些门第,向来愚顽不化,不识时务,不肯听从老夫的号令,还常常跟老夫唱反调,早就该解决掉的!”徐明朗恨恨的想。

    就像赵氏无法统领所有将门,孙氏另立了山头一样,门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徐氏同样有对头。

    整个将门、门第的世家,大致可以分为三部分,其一是大都督、宰相家族的铁杆盟友;第二部分跟大都督、宰相关系不近不远,有时候联合有时候相争,看具体的事情而定,这部分比较独立,也是大多数;最后就是大都督、宰相家族的对头,例如孙氏之于赵氏,陈氏之于徐氏。

    徐明朗作为宰相主政的这些年,门第在打压将门的过程中连战连捷,成效显著,徐明朗也积累起了巨大威望和影响力。

    结果就使得“第二部分”中的许多门第,现在都买他面子,很多事都愿意听他拿主意。而“第三部分”中的一些门第,也不敢再事事跟他相争,只能避其锋芒。

    这是徐明朗成为皇朝第一权臣的原因。

    相比较而言,赵玄极这个军方第一人,因为没能保护将门利益,不少“第二部分”中的将门,就对他有怨言、失望,渐渐疏远了他。

    有的甚至向赵玄极的对头靠拢,依附孙氏,希望能由孙氏带着,保全家族利益。

    在此之前,赵玄极和赵氏处境堪忧,更是无法跟徐明朗相

    抗衡。

    但如今不同了,扳倒刘氏后,赵玄极和赵氏声威大震,很多“第二部分”的将门,开始重新思考自身定位。

    这无疑是徐明朗最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老夫没能护住刘氏,吃了亏,陈氏这些门第,就以为看到了希望,迫不及待蠢蠢欲动了!这要是放在以前,他们怎敢大张旗鼓推荐这么多人?”

    想到这,徐明朗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吏部左侍郎,科举出身的寒门进士,也是庶族地主中的显赫人物,但之前不过是没有依附门第而已,怎敢明着跟老夫对着干?还有京兆府的唐兴、周俊臣这些人……真是岂有此理!”

    徐明朗打心眼里瞧不起寒门官员。

    从古至今,世家大族都是朝廷中坚力量,从举孝廉到九品中正制,门阀士族一直把控皇朝权柄,寒门士子就算偶尔会出几个人才,也并不影响根本大局。

    “有陈氏和寒门官员出声,陛下这才没有立即定下此事,看来老夫得向陈氏出手,不能再等了!”徐明朗拿定了主意,攘外必先安内,这事儿已经迫在眉睫。

    从地下室里出来,徐明朗去了赵玉洁的院子,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满府上下,也只有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聪慧灵动的赵玉洁,能每每为他消解心头烦闷。

    到了今日,赵玉洁初入府邸时的新鲜感已经消退,单一美色起显著效果的时间也就这么长,若是别的女子,徐明朗早就不会再过多理会,慢慢也就忘了对方的存在。

    这个时候,只有知心识意,以及其它美色之外的内在灵秀,才能让徐明朗这样不缺绝色美人的大人物,继续对她保持兴趣。

    而在这方面,赵玉洁无疑是徐明朗生平所仅见。

    到了常坐的临湖轩室,徐明朗先是让赵玉洁抚琴一曲,略解烦闷,而后便让对方来给自己揉肩按摩,消消身体上的疲乏。

    喝了半壶酒,眯着眼半醉半醒的徐明朗,心情放松了很多。

    “管家跟我说了,交给你打理的那些商铺,你都做得很好,这才两个月,收益足足提升了三成,很是了不起。府中那些个管事,可是羞红了老脸啊,哈哈!”徐明朗笑着说起闲话。

    一些商铺而已,他其实不在意,也不紧要,不过赵玉洁有这个能力,就会显得与众不同,这才是让他感兴趣的地方。

    到了他这个层次,一无所长的愚笨女人,他只会瞧不起,兴致也淡。

    赵玉洁谦虚两句,没有过份否定自己的功劳,见徐明朗心情已经好转,便问起他今日心情不畅的原因。

    这样的问题,徐明朗的其他小妾是不敢问的,因为这只会让徐明朗心情又变差。而赵玉洁却是想要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她展现自己的机会,她也有信心为徐明朗分忧。

    “朝堂上的事,都是世家争夺。”

    徐明朗随便敷衍一句,本来没打算多说,但转念一想,以赵玉洁这些时日表现出来的聪慧,说不定会有一些局外人的有用见识,左右也是闲着,便简单说了说。

    赵玉洁听得聚精会神,每个字都细心品味。她知道,这是她的一个大机

    会,所以分外用心。

    眼下她手里虽然有了几个不小的商铺,但这远远不能满足她的渴望,她必须从徐明朗这里得到更多。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表现自己有获取更多东西的价值。

    听完徐明朗并不仔细的讲述,她问了一些问题,在徐明朗失去耐心前,绞尽脑汁思索半响,终于,因为之前就旁听过那些门第家主在宰相府的议事,加之平日里没少琢磨,眼前一亮,福至心灵。

    “妾身倒是觉得,寒门官员也是一股不小的威胁。妾身生长在市井,这些时日打理商铺,也听过很多市井议论,对平民百姓的想法多少知道一些。他们对科举可是评价很高,认为这是陛下给平民百姓改变命运的机会,乃无上恩赐,而且平民百姓对寒门书生也颇有好感呢,就像……天然带着亲近。”

    徐明朗听得皱起了眉头。

    赵玉洁试探着看了徐明朗一眼,咬咬牙继续道:“有百姓支持,还有陛下提携,寒门官员如今虽然比不上门第势力,但也在日复一日在壮大,将来必为大患!”

    徐明朗沉默良久。

    他想到了很多。

    赵玉洁说的内容,他冷静下来后,并非就完全想不到。只是因为瞧不起寒门,潜意识不愿高看他们。这下赵玉洁来自市井的视角,正好点醒了他,起到了晨钟暮鼓的效果。

    徐明朗豁然站起身,快步离开了轩室,还没出门就吩咐管家备车。

    赵玉洁看着徐明朗消失的背影,长长吐了口气,随后绽放出一个无比明丽的笑容。

    她知道,她做对了。

    ……

    从这一天起,赵玉洁开始在宰相府与闻机密,接触政事。月余后,俨然已成徐明朗心腹书吏。

    ……

    赵宁从地下室出来,已经是二更时分,喝了口水,不由得感到腹中饥饿,唤了夏荷两声,打算让她去厨房弄些吃的来。

    看到揉着惺忪睡眼进门的小妮子,赵宁有些无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厨房,要是让这家伙半路把饭菜摔了,只怕是还要多等一会儿。

    “那奴家先去暖被窝了。”夏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睁着半只眼睛,摇摇晃晃进了里间,一点儿也没有勉强自己。

    “都惯坏了了啊。”赵宁腹诽一句,却没有训诫自己的丫鬟,摇着头出了门。前世对方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头,颠沛流离的,这辈子早就打算由她去了。

    来到厨房外的时候,赵宁发现里面灯火大亮,还有炒菜的声音,闻着很香,不禁陶醉的深吸了口气。

    赵宁迈步进门,心里还在想着,是哪个厨子这么有灵性,知道自己要来找吃的,竟然早早做上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厨子在给自己加餐。

    第一眼,看到灶台前的小板凳,赵宁心里就咯噔一声,顿觉不妙,一抬眼,果然就看到了站在上面,拿着锅铲转头望过来的赵七月。

    “这么晚了,老姐还在钻研厨道?”赵宁干笑两声,心里默默祈祷,最好是自己见过的菜品,凑近了往锅里一瞧,再也忍不住,悲从心来。

    完了……

    是新菜式!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百零七 年纪

    都尉府附近的酒楼里,石珫跟吴绍郴在雅间饮酒。气氛有些沉闷,起初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彼此的谈性才上来几分。

    石珫叹息道:“记得你刚来都尉府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彼时,咱们都尉府虽然没什么大案要案,但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你也迅速做出了了不起的成绩,这才能在短短两年之内,连升两级,成为都尉府总旗。”

    吴绍郴闷声道:“不过是些贩夫走卒的小事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燕平城富庶的街坊,之前都被京兆府牢牢把控,一些油水稀薄的地区,京兆府就没有看在眼里,都尉府主要是在那些地方活动,管管贩夫走卒、市井小帮派之间的事。

    河水浅,大鱼大肉自然没有,可终归有些小鱼小虾,数量多了,也能刮到不少油水,就是事情繁杂些。那时候,京兆府常常嘲讽都尉府是南城最大的市井帮派。

    吴绍郴抬头看了石珫一眼,略显阴阳怪气地道:“因为赵宁那厮,如今都尉府名声大震,咱们的走在哪里,京兆府的人都要退避三舍。

    “尤其是刘氏的案子后,京兆尹因为监管地方民生不利,背上了失职失察之罪,正在被弹劾,京兆府的官吏们火烧屁股自顾不暇,就更是不敢与都尉府官吏争锋。

    “都尉大人现在哪怕是下了差,去平康坊逍遥快活,也没哪个不长眼的老鸨子敢收大人的银子,反而还要主动叫当红的清倌儿作陪,并奉上厚礼吧?”

    石珫被吴绍郴说到了心事,又是尴尬又是得意,在此之前,这可是京兆府显赫官员才有的待遇,如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石珫分外享受,乐在其中。

    “都尉府今时不同往日,我自然高兴,可人嘛,总是难免得陇望蜀。能得到更多,为何不争取一番?”石珫抚着短髯轻笑。

    “大人若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吴绍郴眼观鼻鼻观心。

    石珫喝了一杯酒,定了定决心,看着吴绍郴正色道:“赵宁那厮,眼下在都尉府威望日盛,赵氏出头扳倒刘氏后,下面的人都对他更加敬畏。

    “现如今,衙门里的大小事,但凡是赵宁想做的要做的,那些势利之徒竟然完全不向我禀告,自作主张就给赵宁办了。前日赵宁去库房领取一百瓶丹药,这么多的数量,仓曹居然直接把东西给了他,事后才拿着文书来向我禀报,这是把本都尉当作画押的傀儡了?真是此有此理!

    “再这样下去,都尉府到底是他赵宁做主,还是本都尉做主?本府卫威严何在?”

    说完这些,石珫呼吸变得颇为急促。

    看他的样子,好像宁愿都尉府是从前的样子,虽然在外面没什么尊严,没多少油水,虽然被京兆府压得抬不起头,处处受气,但至少关起门来后,他的权位毋庸置疑,是无可争议的都尉府第一人。

    吴绍郴眼神闪动,石珫把话说到这份上,跟掏心掏肺差不多,目的自然是要他也毫无保留,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否则他必然被石珫记恨。

    但吴绍郴并未表白心迹,而是反问道:“前些时候,都尉大人不是已经对赵宁变得亲近有加了?下官还以为,都尉大人已经打算跟赵宁和睦相处,认可他在都尉府的超然地位了。”

    石珫咬牙道:“之前我以为我能容忍,但我现在发现,我容忍不了自己手里的权力缩水!”

    吴绍郴沉默下来。

    石珫的意思很清楚,希望他俩联起手来,一起在都尉府压制赵宁的权势。

    态度明显,变相的也很强硬,作为上官,石珫也没有给吴绍郴拒绝的余地。

    这是因为石珫坚定的认为,在赵宁面前受过大辱的吴绍郴,必然会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吴绍郴一定对赵宁恨到了骨子里,日日夜夜想着报仇雪耻!

    但石珫失算了。

    吴绍郴道:“都尉大人,我跟赵宁的恩怨,早已结束了。如果都尉大人要对付赵宁,我帮不上什么忙。当然,我也绝对不会做对都尉大人不利的事。希望都尉大人能体谅下官的难处。”

    说完,吴绍郴连干三杯酒,以示请罪。

    他态度同样坚决。

    石珫面色数变,末了冷哼一声,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空荡荡的雅间里,吴绍郴面色如常。

    石珫只是想用他当刀子而已,他怎么会不知道?拒绝了石珫,可能在都尉府彻底待不下去,但也比继续跟赵宁做对强,大不了换个衙门混就是。

    在吴绍郴的评判中,赵宁比石珫要可怕得多。一个十六岁的御气境后期意味着什么,没人不清楚。

    这也是吴氏家族的意思——前两日,族内因为知道吴绍郴跟赵宁的事,特意派人来跟他说过,要他不要再跟赵宁起冲突,能忍则忍,能退则退,实在不能,就离开都尉府。

    因为赵氏扳倒刘氏和赵玄极表现出来的反攻门第的势头,吴氏已经在寻找跟赵氏和解的可能。至少,暂时不会再跟赵氏做对。

    跟石氏不同,吴氏如今只有伯爵之位了,再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彻底衰落,容不得家族不谨慎。

    吴绍郴一口气喝干了酒壶。

    “赵宁……”

    还未到及冠之龄的吴绍郴,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升起一股滔天之火,那是屈辱,是不服,是知耻而后勇的斗志!

    “你是人杰,我吴绍郴也不是饭桶!总有一天,我会以一个强者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

    他还年轻,他血气方刚,他满含斗志,他认为自己的人生还有大把机会,奋发图强正当其时。

    石珫走出酒楼大门,在石阶上停了停脚步,抬头仰望星海,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已经不再年轻的他,不无失落的喟叹一声,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暗暗想道:“罢了。连吴绍郴这小子,都知道跟赵宁做对不明智,我又何必强求?今天本就是最后尝试一下。

    “左右我仍是都尉府都尉,纵然在都尉府里不再威望无两,到了外面还是受人敬畏、威风八面。他日赵宁真的成了都尉府主官,我必然是因公升迁,并不损失什么……随他去吧。”

    他是一个天赋不强不弱的人,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年纪,处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

    他已经懂得很多官场手腕、权力斗争的门道,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把这些“智慧”奉若圭臬,期望着靠这些让人生更上层楼,却因为各种见识、手段还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并不能达成自己的期望,往往还被更狡猾的老狐狸拿捏在掌心,动弹不得。

    在这样的处境里,权衡利弊、见风使舵的小聪明,已经代替了勇往无前的冲劲。某天,在逆流不得进的失落中回首时,这才蓦然发现,自己早就失去了乘风破浪的能力。

    最终,人生只剩了那句“得过且过吧。”

    ……

    厨房的小桌子前,埋头大嚼的赵宁吃得恶行恶相,嘴角不知沾了多少饭粒,也没个空闲去擦,或许他本就是故意的,让嘴角为自己分担一部分压力,哪怕只是几粒米。

    若是魏无羡坐在赵宁对面,一定会觉得自己在照镜子,赵宁此时的吃相跟他实在是太像了。

    只不过此时赵宁面对的是赵七月,所以情况就不一样,笑意盈盈的大姐头,明显是一副我很骄傲但我不说的模样。

    “说起来也是有点奇怪,自打从代州回来,我的厨艺就突飞猛进,也不知是咋回事。我在代州也没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嘛……”

    赵七月双手撑着小巧圆润的下巴,眨巴着疑惑的大眼睛,跟吃得没空说话的赵宁扯闲篇,“倒是你在代州变得奇怪了些,大热天的顶着烈日给我烤羊,第一次做,竟然就做成了美味,真是不可思议。”

    她现在的模样很小女人,摆着最放松的姿势,说着最没意思的闲话,完全不见了一惯刻意维持的长姐威仪。

    这也是这几个月渐渐发生的变化,赵宁每做成一件大事,每突破一个境界,她的言行举止就轻松一分。

    到了现在,大概是觉得赵宁已经完全成长,无需自己再以长姐的身份约束什么了,也就放飞了自我,怎么舒坦怎么来。

    好歹是吃完了赵七月练手做出来的新菜式,咽下最后一口饭菜的时候,赵宁给了自己胸口两拳,这才抑制住胃里的异样冲动。

    长长舒了口气,赵宁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情,觉得自己又打赢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实在是非常了不起。

    “也不是第一次。其实在那之前,我在外面偷偷练过好几回,要不是确认已经拿的出手了,怎么敢做给你吃?”赵宁半解释半说笑的道。

    言及此处,他忽然心头一动,转头向灶台一角看去,果不其然,彼处的残水桶附近,有各种食材边角,伸了伸脖子,还看到里面有不少菜渣。

    他是没因为要给赵七月做烤羊而专门练习过,但赵七月在平日里,在类似今天这样的夜晚,却不知研究、练习了多少次菜式。

    最近,赵七月往都尉府送午饭愈发频繁了,已经由之前的好几天一次,变成了两天一次。

    赵七月听到赵宁的话,信以为真,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明显流露出浓浓的笑意。

    赵宁将心头翻涌的热流勉强压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左右看了看,“今天这道菜,姜丝配土豆丝,很别致啊……怎么想到的?”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难吃到不可思议的一道菜,姜丝把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但他偏偏还没法把姜丝挑出来,土豆丝无论颜色还是大小,都跟姜丝太像了,几乎分辨不出,绝对是吃一次就能让他因为恐惧,而难忘一辈子的极品菜式。

    “看生姜和土豆颜色差不多,就试了试……”

    赵七月开始轻车熟路的收拾盘子,闻言抬起眼帘看了赵宁一眼,“既然你这么喜欢,明天就再做一盘,给你送都尉府去。”

    赵宁:“……”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下定决心,明天无论如何都要把魏无羡拉着!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百零八 紫晶石与符兵

    翌日,赵宁到了蓝田山。这地方他之前来过几回,不过那都是去自家药田,到紫晶矿场来还是头一遭。

    作为昔日刘氏的核心产业之一,紫晶矿场的规模虽然不是特别大,矿工不过一千多人,但产出的紫晶价值非凡,几乎无法用金银来衡量。

    故此,矿区建筑非常坚固,城墙、箭楼、壕沟一应俱全,嫣然一座城防严密的城池。

    平日里这里不仅有刘氏私兵把手,更有多名元神境坐镇,但凡是非刘氏族人贸然接近,轻则被呵斥驱赶,重责生命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山腰处,赵宁望着眼前高耸的城门,心情愉悦。无论如何,从今时今日开始,这里属于赵氏了。城头的旗帜已经更换,赵氏修行者已经掌控了城防。

    在族人的引领下,赵宁走进城门,首先看到的,是聚集在空地上的许多矿工。

    这些人大多来自新乡镇,穿着被泥灰染得黝黑的棉衣,戴着类似于瓦楞帽的矿工帽,脸上满是灰尘与泥污,因为是吃饭的时间,很多人还端着偌大的饭碗,神色姿态都显得老实巴交的。

    见到赵宁进来,矿工们悉数迎上前,弯腰行礼,面容颇为热切、亲近。

    赵宁微微皱眉,他可没下令让这些矿工来迎接,正要质问,跟在他身边的新矿场管事连忙解释:“大伙儿听说公子要来,是主动聚集到这迎接的……

    “之前去京兆府的矿难遇难者家属,拿着大量银子回来后,咱们为民做主、救苦救难的名声,就在新乡镇传开了,大伙儿现在都把我们看成是青天大老爷……”

    原来如此,赵宁点了点头。

    这时,人群前的一名老矿工,应该是矿工里德高望重一类的存在,鼓着勇气向前几步,对着赵宁连连拱手作揖,“若非赵氏为我们做主,那些没了家里顶梁柱,又没得到赔偿的孤儿寡母,也不知有多少会在这个寒冬冻饿而死。

    “老汉身体不好,原本已经没在矿场做事了,可老汉的独子死在了矿难里,留下了一双小儿女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媳妇儿……眼看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老汉万般无奈,只能拖着老残之躯再次下井。

    “幸亏有赵氏为我们主持公道,让老汉也讨回了儿子的赔偿,这下好了,五百两啊,足够小孩子长大了,老汉也不用累死在不见天日的矿井里……”

    面色蜡黄、后背微微佝偻的老汉身体不是太好,说这些话的时候,咳嗽了两回,有一回咳得好像要将肺叶吐出来。

    赵宁一眼就能看出,这老汉因为常年在矿井劳作,吸入的灰尘过多,已经得了肺痨,没几年活头了。

    以这样的身体条件,能够再度被刘氏族人接纳进入矿场,必然是经验丰富手艺老道,在某些方面出类拔萃的,想来也是一个优秀的人,同时,他也的确可能死在矿井里。

    赵宁扶住又要行礼的老汉,看了看其他矿工,这些人的精神面貌都不错,尤其是看他的眼神,都像是看到了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希望。

    大概在他们心目中,一个会带着一百多矿难遇难者家属,去京城告御状

    并帮他们赢回公道的家族,是当得起他们这种希望的。

    这些普通百姓底层平民哪里会想到,赵氏之前之所以做这些,出发点并非对他们心怀怜悯,而是因为这件事对扳倒刘氏大有作用。

    这是上层的权力之争。

    底层百姓活得怎么样,上层权贵其实并不关心。如果做对百姓有益的事,有利于权贵集团稳固自己的地位,有利于他们在权力斗争中获胜,他们才会这样选择。

    权力斗争结束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上层权贵依然是上层权贵,是统治阶层,钟鸣鼎食;底层平民依然是底层平民,是被统治被剥削财富的对象,艰难活着。

    片刻后,赵宁到了大堂,依照他的吩咐,矿场管事将账本拿了过来,交给他过目,并为他这个家主继承人简单介绍情况。

    “矿场年产紫晶石三十五万斤,其中下品紫晶石占六成左右,中品紫晶石三成左右,上品一成。至于极品紫晶石,每年能有几百斤就算很不错了。”

    管事一五一十的道,“现在矿场和新乡镇的刘氏作坊里,共有四个月的紫晶石存量,也就是十万斤上下,绝大部分都是还没精细加工的。”

    赵宁挥挥手示意管事坐下说,他翻看了一会儿账簿,了解了大致情况后,凝神陷入沉思。

    管事说的产量是“紫晶石”而非“紫晶矿”,前者是后者初步加工后的产物,已经可以拿来使用,以紫晶石的珍惜程度来说,年产三十五万斤已经不少。

    只不过紫晶石本身就价值不菲,哪怕是下品紫晶石,也很是珍贵,不会直接使用。一般都会运到新乡镇刘氏作坊,再精细加工一次,而后才卖出去,用于制作符兵。

    制作符兵的材料很多,不同种类不同品级的符兵,需要的材料也不同,但无论是何种符兵,只要融入了紫晶石,就能大大提升品质。

    因为紫晶石能承受更加繁复的符文阵列,提升真气威力。

    一柄军中制式符刀,如果用紫晶作为核心符文阵列的载体,将能增加两成杀伤力!

    这是对修行者战力的莫大提升,到了以命相博的时候,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当然,也不是说有了紫晶石,就有了比别人强的符兵。符兵制作关系方方面面,譬如说制造技艺,符师水准等等。

    但毫无疑问,紫晶矿是刘氏的根基产业,刘氏从紫晶矿上获得的收益,不知为他们培养了多少强者,正是因为有紫晶矿,刘氏才能成为门第世家。

    赵宁谋求紫晶矿,当然不是为了卖紫晶石换取其它资源,他要的就是紫晶石提升符兵威力的作用。

    明年初秋,草原战争爆发之前,他必须要为赵氏与雁门军修行者,提供大批强大符兵。用符兵的更新换代,提升大家的战力,以期在战场上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获取关键战役的胜利。

    “库藏的十万斤紫晶石,就地完成精细加工,而后全部运到我赵氏符兵作坊……这需要多少时间?”赵宁问管事。

    “一个半月左右。”管事想了想如是回答。

    晶石的精细加工需要时间,运到赵氏符兵作坊后,再制作新符兵亦或是改造现有符兵,同样需要时间,而且后者耗时必然长很多。半年左右的时间里,升级的符兵数量有限。

    “一个月。”赵宁给出了自己的要求,“需要增加多少人手,算出一个数字报给我,我会从族里给你调派。”

    紫晶石的精细加工,只有修行者才能胜任,所以招募新乡镇的百姓不可取,赵宁只能从家族抽调。

    眼下是年尾,族中事务也不少,族人都很忙,但为了家国大事,赵宁必须这样选择,有什么问题,就只能让赵玄极出面解决了。

    在矿场逗留了半日,赵宁在午后离开,今天是休沐日,明天还得去都尉府当差,需得早些回燕平城。

    出了城门,赵宁沉吟片刻,对相送的管事道:“矿工的工钱重新划定,确保一名矿工能让一个三口之家衣食无忧;如果有人得了肺痨,及时救治。”

    “公子放心,我这就照办。”管事答应得很干脆,赵氏虽然不是菩萨庙,但却是家风纯正的良善之家,从来不盘剥下人、伙计,“不过肺痨这病,不好治……”

    “定期检查矿工身体情况,在症状轻能治疗的时候及时治疗,情况不好不能继续在矿场做事的,就让他们离开——多给一些工钱就是。

    “说到底,他们是为我们做事坏了身体,不能让他们没了下场,总得让他们离开了矿场,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赵宁的声音很坚定。

    这会多出不少银子,事情传出去,还会坏了采矿这个行当的规矩,一旦别处的矿工听说了这里的情况,也向他们所在的矿场提出类似要求,说不得会引起其他有各类矿场的世家的不满,甚至是恶意攻讦赵氏,说赵氏收买人心……

    赵宁知道后果,不过事情也不会多么严重,毕竟只是一个矿场,涉及千余人而已。

    想起前世大齐在战火中十室九空,百姓尸积千里的情形,他便觉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应该去做,些许问题不算什么。

    “是。”管事应承下来。

    回到燕平城,赵宁直接去了赵氏符兵作坊,实地了解了一些情况,想评判一下在明年初秋之前,作坊能制作、改造多少符兵。

    “依照族中惯例,作坊每年制造各类低阶符兵三千,中阶符兵五百,三品以上的符兵本就珍贵,都是定制,一年也没几件。”这是赵宁了解到的情况。

    这些符兵多半出售,少部分自家族人使用。因为赵氏的长处是丹药,所以符兵产出不多。

    经过询问,赵宁得知,现有的十万斤紫晶石也就能制作一千件符兵。

    十万斤紫晶石,听起来很多,其实真没多少,这东西质量很大,巴掌大个球体就有几十斤,提炼后融进符兵就会显得更小。

    当然,矿场还在不断运转,后续会有紫晶石源源不断供应。

    赵宁让符兵作坊做好相应准备,人手设备都先腾出来,只等紫晶石运到,就立即开工,不能耽误一点时间。

    到了这时,符兵制作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百零九 奇兵

    赵氏符兵作坊虽然每年都能产出几千件符兵,但这并不是说从现在开始,半年内就能新制一两千件符兵来。

    普通兵刃例如弓弩、马槊这些,从开始到制成都需要几年时间,尤其是马槊,成功率还低。普通兵刃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符兵了。

    好在赵氏身为将门勋贵之家,有自己的符兵作坊,里面不乏工艺步骤已经完成一些的符兵。

    这些半成品符兵数量极多,超过一万之数,如此才能保证作坊每年都有数千件符兵产出。现在只需要把紫晶石,融进给这些半年内就能出炉的符兵即可。

    这种情况产生的结果就是,赵宁只能使用作坊里已有的,快要完成的现成符兵,它们是什么种类就是什么种类,赵宁没法根据自身需求做出调整。

    北胡天元王庭的各类符兵中,最强大的是弓箭,他们的复合反曲弓,在结构和性能上要远强于包括大齐在内,其它所有国家的弓,威力更大射程更远,而且射速也更快。

    这种符兵中的复合反曲弓,被制作成了许多不同的层次,从九品到一品都有,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总称为“天狼弓”。

    前世的国战中,北胡大军能够取得胜利,最为倚重的两点,就是大量强大修行者与天狼弓。天元军队在其它方面的优势,都没有这两者突出。

    按照赵宁的想法,大齐军队要战胜北胡大军,首先就得改良兵器装备,在军备上进行大规模甚至是全方位的更新升级换代。

    这里面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拥有能够抗衡乃至压制天狼弓的存在,无论是弓弩还是甲胄。

    如果情况允许,明年秋天的草原之战,赵宁很想都带符弓去。大齐的强弓虽然不如天狼弓,但若是有紫晶石加持,也能弥补差距了。

    可现在作坊里快完成的符兵中,符弓只占一部分,拢共不过五百件。这还不够完全使用紫晶石。

    于是赵宁做了决定,把已经制作完成的符弓,从仓库里搬回来五百件。这样在半年后,他就能带着一千紫晶石符弓去塞北了。

    至于扳回五百件符弓,会导致其它地方符弓的需求无法满足,那就是赵玄极该解决的问题,赵宁已经想好了让赵玄极支持他折腾的说辞。

    “我现在有紫晶石,可以提升符弓威力,让新的符弓对战天狼弓不落下风,但一年的紫晶石就算都用来制作符弓,也只有三千件……”

    赵宁寻思着,“天狼弓的问题,光靠紫晶石是解决不了的,得想其它办法。说起来,前世我对天狼弓也有些了解。

    “但我本身并非制作符兵的符师,所谓的了解多是集中在如何使用上,虽然清楚天狼弓的结构,大致也知道一些材料和制造工序,但并不完整。

    “一具对材料的挑选与加工有严格要求,制造出来需要三年甚至更久的好弓,我知道的这点东西,实在是不足以让我把它弄出来……”

    想到这里,赵宁不禁叹息一

    声。若是重生的时候,能顺手带回来天狼弓的制作图纸,那就方便多了。

    事有轻重缓急,赵宁打算先让作坊加紧进行紫晶石符弓的改造与制作,天狼弓的事徐徐图之。

    如果明年出战塞北顺利,能从战场上抢夺一些完整的天狼弓回来,那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次日白天,赵宁依旧在都尉府当差。

    都尉府如今风平浪静,下面的人除了趁京兆府虚弱的这个时节,到处巡逻巡查,耀武扬威宣示霸主地位,抢夺各种油水外,暂时也没什么要紧事做。

    在赵宁的感知里,石珫这些日子愈发显得和气了。

    之前平康坊的案子结束后,石珫虽然也对赵宁表现得很亲近热络,但两世为人的赵宁感受得出来,对方是面和心不和,并没有真的跟自己和睦相处。

    但这些时日不同了,赵宁明显感觉到,石珫对他没了敌意,戒备心也淡了。而且对方也不再动不动训斥下面的人,整个人的状态,有向富家翁转变的趋势。

    这当然是赵宁乐意看到的。

    吴绍郴自从上回交锋落败后,就很少在人前露面,基本都呆在自己的班房里,也不上街去捞油水,都尉府有什么差事下来,他都是让属下去办,自己能不出面就不出面。

    有时候赵宁听到议论,说吴绍郴把自己关在班房修炼,就没管事。上差的时间是用来办公事的,自然不能修炼。吴绍郴这么做,让赵宁意识到,对方可能没打算在都尉府多待了,估计明年开春就会调职离开。

    看来在吴绍郴心里,上回当众颜面扫地的事,给他的刺激很大,他的自尊不容他淡忘这事,所以也就自觉没法再在都尉府挺直腰板做人了,还不如换个地方。

    另一名总旗张文铮,每日依然是浑浑噩噩的样子,好似随时都在半醉半醒之间,寒冬腊月的,酒槽鼻愈发红得厉害。

    跟以往不同的是,这家伙现在的买酒不用自己花钱了,且不说走到酒馆前就会有酒娘把美酒主动送上,属下那些人孝敬的丰厚油水,都足够他把自己淹死在酒池子里。

    上上下下算起来,都尉府的高层里面,如今就赵宁这个总旗风采照人,威严日盛一日,颇有众人俯首、称王称霸的势头。

    今日当值,赵宁也没闲着,都尉府里最大最全的一副燕平城地图,让他挂在了自己的班房里,遮盖住了整整一面墙,现在他就负手站在图前,对着星罗棋布的大街小巷沉思,明显是在谋划什么。

    当魏无羡问起的时候,他却又什么都没说,魏无羡见他也不像是卖关子,便知道,那是赵宁正在思考的东西还没想好,暂时不值得一说,或是说不清楚。

    赵宁上午在图前站了一个多时辰,吃完午饭休息了一阵,下午又继续站在图前不言不语,魏无羡终究是忍不住了,也站在了图前,跟赵宁并肩思考问题。

    两人一个负手沉思,一个抱着手臂摸着下巴琢磨,谁也没问对方在思

    考什么东西,谁都像想到了不少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样。

    魏无羡的忍不住,不是忍不住要知道赵宁在想什么,而是自己忍不住也要认真思考。

    他俩这副怪异的模样,落在下面的人眼里,就显得颇为高深莫测,于是近卫自动站在了院门外,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在他们心中,总旗跟都头一定在考虑很重要的大事。

    这是必然的,因为两人前不久才办成了平康坊的案子,赵总旗更是带着刘氏苦主把京兆府闹翻了天,导致京兆尹如今快被弹劾成了筛子,眼看官位不保,下面的官吏也人人自危。

    京兆府自顾不暇,自然不好跟都尉府的人起冲突,有什么事都是忍气吞声后退一步,如今都尉府可是在燕平城处处扬眉吐气,大占好处。

    那些油水丰厚的青楼、窑子、赌坊、商行,现在都把孝敬官府求官府庇护的银子,塞进了都尉府官吏们的口袋。

    因是之故,都尉府上下在获得了切实好处的情况下,都对赵宁敬佩畏服、感激不已,赵宁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十分已经高大,地位已然十分稳固。

    如今这都尉府的官吏府兵们,不管是不是赵宁麾下,谁见了他都是笑脸相迎、恭敬有加。

    如若赵宁的声威不是这样庞大,石珫这个都尉府主官,也不会甘愿做个泥菩萨。赵宁这已经不是拉拢几个高层,把他的权力架空这么简单了,而是建立了自己从上到下的权威,大势已成。

    石珫无法忤逆所有人的心意,只能服软。

    一日无事,下了差,赵宁去了茶楼。

    “我需要五百名修行者,全部要在御气境以上。”赵宁坐下后对扈红练道,“最好是你们的人,如果不是,也需要经过一品楼的筛查,品行端正。”

    “这么多修行者?一品楼没有这么多,眼下整个燕平城江湖里都没有!”

    扈红练惊讶之余,奇怪的看了赵宁一眼,这个情况对方应该是知道,却为何仍旧提出这样的要求?

    转念一想,扈红练就吃惊的问:“要动用燕平城以外的力量?”

    赵宁这是要干什么?御气境修行者虽然不太引人瞩目,但五百个御气境修行者,放在哪里都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即便是各大世家贵族,包括赵氏在内,族内也就几百名修行者——当然,世家有元神境、王极境。真要论价值,一打御气境也比不上一个元神境。

    但无论如何,招募五百名御气境修行者,都是非常大的手笔,而且开销不小。

    赵宁点点头,“四十天之内,将人手召集到位。事先跟他们说清楚,届时我会给他们雁门军辅兵的身份,在跟随我出战一次后,可以留在雁门军,也可以回到一品楼。但除了这两个地方,别的哪儿也不能去。”

    这五百名御气境修行者,是赵宁为明年秋天的草原之战准备的,另外五百人,他会从赵氏族内挑选——让他们使用紫晶石符弓,作为奇兵。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一零 必杀令

    雁门军是明面上的力量,有多少兵力多少修行者,对有心人来说不是什么秘密。

    天元王庭要攻灭达旦部完成草原一统,战前必然密切注意雁门军一举一动,战时也会安排相应的军力作为应对。

    赵宁要确保来年这场仗能达到自身目的,就必须有一支现有军力序列之外的精锐力量。

    一千名御气境,加上紫晶石符弓,就是赵宁给天元王庭准备的惊喜。

    得益于《青云诀》的改良,很多原本修行资质不佳的赵氏族人,也能成就御气境。

    但光靠《青云诀》,这个数量虽然远没有五百那么多,但加上现有的“闲散御气境族人”,也只能勉强凑够大半。

    剩下的一部分,就需要另想办法,在赵宁的谋划中,这部分修行者也不难催生出来,方法就四个字:用资源堆。

    这个资源,当然得是新增的资源,而且量还不小。也就是说,赵氏需要一批新的财富来源。

    紫晶矿算一个,而且能带来巨大财富。

    一品楼之前在赵宁授意下,趁刘氏倒台的机会,半收购半抢占的刘氏民间产业、商铺、灰色买卖,因为时机选得好,也收获颇丰。

    得了这些,赵氏的五百名御气境就有了。

    一品楼吞并白衣会、苍鹰帮的地盘和财富后,实力大增,如今堪称财大气粗,也培养出了一批新的御气境。

    不过考虑到时间太短,新增御气境修行者不是很多,且一品楼还要维持自身帮派运转,所以一下子要给赵宁五百名修行者,就得调集一些一品楼在燕平城外的力量,还要在江湖上招募部分好手。

    总而言之,新聚集一千名御气境修行者,是一项很不容易的大事情,就算是两三个世家贵族合力,等闲都办不到。

    这几乎是赵宁重生后,做的所有事情结出的果实。

    “四十天后,我要对这些人进行统一秘密训练,好让他们能成为合格的沙场战士。你们要这之前,为我找好相应的隐蔽场地。”赵宁最后吩咐道。

    赵氏是将门,族内修行者拉出去都是优秀军人,到了战场上,只需要先跟部曲、同袍熟悉一下,就能立马参战。

    但江湖修行者不同,他们不通战阵,不识旗鼓,不明军中规矩,不懂各种军中器械使用之法,甚至他们的战技,都跟军中战技相去甚远。

    赵宁必须先用赵氏族人训练他们,也让他们彼此熟悉、磨合。

    好在修为到了御气境这个层次,又有江湖摸爬滚打、械斗厮杀的底子,训练起来并不难。如果是教导普通市井百姓,几个月是怎么都不够的。

    说完了这件事,赵宁见扈红练没有疑问了,便问起他交代给一品楼的两件事,具体做的怎么样了。

    第一件事,是监视飞雪楼等几个赵宁划出来的,前世燕平城大战时,北胡细作冒出来的几个地点的情况。

    第二个,便是搜查挖掘赵玉洁江湖羽翼,并寻找赵玉洁本人踪迹之事。

    “这些时日,我们跟踪了很多值得注意的人,可无论是送菜送水果的贩夫走卒,还是一掷千金亦或是闹事的豪

    客,都没什么异常。”扈红练如实相告。

    赵宁沉吟了片刻。

    苍鹰帮覆灭后,萧燕变得谨小慎微,暂时韬光养晦,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如今事情毕竟才过去不久,或许对方会等过完年,明年开春再有明显行动。然而监视却不能停,更不能松懈。

    探查赵玉洁江湖羽翼的事,一品楼有了一些进展。

    上回赵宁过来的时候,就对赵玉洁江湖羽翼所在的地方,有过推测,之后一品楼动用大批人手,特别是让遍布大街小巷无所事事的市井地痞,对那些达官显贵的产业,尤其是可以住不少人,有一定隐蔽性的产业日夜监视。

    在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让他们找到了一些可疑地点。

    “根据我们的探查,包括岚山绸缎庄、楠竹珍宝阁在内的十九个大型商铺内,近期都有气质精悍引人瞩目的陌生面孔出没。有的面目凶恶,乃至手脸上都有伤疤。

    “这些人大多是晚上出来,有的去了窑子,有的出来买吃食,颇有些憋久了出来放风的意味,而且他们都是匆匆出来匆匆回去,行动迅捷神色谨慎,充满戒备。可以肯定这些人都住在这些商铺里。

    “我们让一些市井地痞装作走路不长眼,亦或是彼此斗殴波及其中一些人,试过他们的身手。得到的反馈各不相同。

    “有的地痞被打了,有的地痞却没有。前者都表现出了明显的修为痕迹,后者虽然都没有流露出修为,但有的表露出不了凡的力量和反应速度。

    “更奇怪的是,这些明显不是善茬的家伙,即便是被地痞冒犯了,神色不忿,也很少有还手的,都是加快离去,好像过街老鼠做贼心虚一般。”

    说完这些,扈红练掏出了几张纸,上面记载了她所说的一些地点,有的后面还有备注,表明是哪个世家的产业,以及是否试探过里面出来的可疑人物,对方又是什么表现。

    赵宁接过纸张浏览一遍,发现涉及的世家有好几个,门第里的徐氏、庞氏、郑氏,将门里的周氏。

    在赵宁看来,殴打地痞没有隐藏修为的人,是正常反应,就算是气质精悍的陌生面孔,也可能是世家大族的正常人员调动

    身上带着伤疤,明显身怀凶恶之气,却对冒犯了自己的地痞避之不及的人,多半心里有鬼,或者是有命令在身。

    “徐氏?”赵宁注意到,没对地痞动手的那些凶恶之徒,基本都是从徐氏商铺里出来的。

    赵宁开始寻思:假如这些人是白衣会、苍鹰帮的残众,已经被赵玉洁收编,在目前的情形下,她也只能让他们呆在落脚点不出来。

    可这些修行者是江湖亡命之徒,而非正经的军士、细作,放荡不羁惯了,没那么大纪律性,在大院里憋得久了,难免忍不住偷偷出来透透风,发泄一下生理需求。

    上回自己过来的时候,一品楼没能找到这些白衣会、苍鹰帮的残众,苏叶青当时表现得颇为愧疚,自己虽然没有表现出多大不满,但多少有些失望,加之自己还被赵玉洁的死士行刺,以苏叶青的性子,必然自责尤甚。

    今天过来没看到她……她

    应该是亲自参与这件事里去了。

    总之,一品楼花了很多人手,去监视世家贵族的大商铺,终于是发现了出来透风的这些白衣会、苍鹰帮残众。这也符合赵宁用一品楼,点亮燕平城大街小巷的既有期望。

    一品楼监视到的行为诡异的这些人,既然都是在徐氏商铺里,那么如果他们真是白衣会、苍鹰帮残众,那就说明赵玉洁进了徐氏!

    甚至,她有可能到了徐明朗身边!

    若情况果真如此……赵玉洁还真是有造化。

    “这件事你们办得很好。就按照你们的意思,重点监视那些反应异常的人所在的商铺,进一步确认他们的身份。”赵宁收起了纸张。

    如果要迅速确认那些人是不是修行者,他完全可以让都尉府的人,找个借口巡查一下那些商铺。

    以都尉府如今在燕平城的威望,做这样的事毫无难度,哪怕是徐氏的商铺也不敢正面阻拦。

    但这样一来总归有些动静,若是引起赵玉洁的疑心,打草惊蛇了反而不好。

    “从现在开始,派遣元神境修行者,日夜监视徐氏的那几间商铺。明天我会送一张画像过来,如果发现了画像上的女人,不管是否在白天,不管是否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要不惜代价,雷霆将其击杀!”赵宁面色如铁,对扈红练下达了命令。

    既然按图索骥找到了赵玉洁,赵宁自然不会想别的,以最简单有效的方式清除对方,就是最佳也是唯一选择。

    作为头领,赵玉洁总会去这些商铺见这些人。

    只要她现身,就是她的死期!

    不,这还不够。

    赵宁补充道:“再派元神境精锐,去宰相府附近蹲守,一旦发现画像上的女人,同样要不计代价袭杀!”

    赵玉洁不亲自去联络那些修行者,也是有可能的,但她总不能不出宰相府吧?

    扈红练感受到赵宁的凛然杀意,不敢怠慢,连忙领命。

    赵宁喝了口茶,恢复了止水般的心境,缓声问扈红练:“小青去哪儿了?”

    听到赵宁关注苏叶青的动向,扈红练的桃花眸里瞬间水波荡漾,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掩嘴轻笑道:“她亲自带人去监视那些商铺去了,看她的意思,非得把之前行刺你的人的同伙,都揪出来不可呢!”

    赵宁笑了笑,心里涌起一丝暖流,嘴上没有多说什么。

    扈红练却忽然悠悠叹了口气,收敛起妩媚笑容肃然道:“新乡镇的事,我们没有办好,最后关头出了岔子被发现了,要不是赵大小姐及时过来,事情就砸在了手里。

    “这是一品楼得了赵公子天大的好处后,为赵公子办得第一件事,却办成了这个样子,咱们心里都过意不去。

    “收编白衣会、苍鹰帮,也弄丢了不少人,问题是他们就在燕平城,我们却没能及时找出来,最终害得赵公子被这些人行刺,我们真是无颜见人。

    “小青是憋了一肚子气,发誓要做出点对得起你的事来,这才亲自带人去监视那些商铺。听说她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最先发现异常的也是她亲自安排的人手……”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一一 暴露

    对于自己交代的任务,一品楼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基本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赵宁眼下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

    这不是赵宁宽容大度——事实上他凡事力求完美,即便做不到这一点,也要做到人力能达到的最优结果——而是实事求是。

    一品楼当前还只是江湖组织,并非特务衙门,很多事情都是刚刚接触,难免行动生涩。虽然赵宁想要把它们培养成特务衙门,但这事必须循序渐进。

    就之前的各个任务来说,一品楼已经达到了赵宁的预期,没做到的部分,一方面是经验不足行动力差些,另一方面也是对手不简单。

    无论刘氏、萧燕还是赵玉洁,都不是易与之辈。

    从茶楼离开,赵宁让一品楼的人带路,去三个坊区之外找到了苏叶青。

    对方正在一座二层民房内的窗户里,一动不动的监视不远处的一座大宅,半掩的窗口正对着那座大宅的后门。就监视而言,这座民房位置绝佳。

    赵宁经过询问得知,民房是这条街上一个小有名气的地痞的,对方已经被一品楼收买、控制,现在算是一品楼的外围成员。

    一品楼大当家尺匕,为了保障一品楼的刚正风气,吸纳成员有一定标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收品行不端的好逸恶劳之辈。

    既然是一品楼外围成员的房子,且此人还是地痞,平日里不会少了狐朋狗友往来,苏叶青等人出入这里,也就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了。

    由此可见,苏叶青虽然单纯,但这种单纯却只在情感上,真要论及做事的智慧见识、方法方式,还是颇为出众和老练的。

    这也是情理之中,若非如此,年纪轻轻的她也不会是茶楼管事。

    “赵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看到赵宁进门,苏叶青连忙站了起来,欣喜意外之情溢于言表。

    大概是赵宁来的突然,她一时羞赧慌乱,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在衣摆上滑来搓去。

    赵宁眼中的苏叶青,此刻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比在茶楼初见时要浓郁得多,眼珠子都快瞧不见了,衬托得因为睡眠极度不足而苍白的小脸,愈发白得像纸,整副面容在昏黄烛火中忽明忽暗,竟然有了几分小女鬼的意味。

    赵宁看得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要笑,觉得不太合适,勉强忍住。

    苏叶青见赵宁神色有异,刹那间反应过来,顿时自惭形愧,感觉无法面对赵宁,心跳如鼓的低下头,目光慌张的四处看了看,本能的想找个地洞或者桌子底钻进去。

    这当然是不行的,她双手抬了抬,几欲捂住脸,又觉得这样太过矫揉造作,停在了半途,僵住,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应该做个掩饰动作,完全乱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脸红到了脖子根,耳垂娇艳欲滴。

    赵宁来到窗前向外眺望,询问了一些情况,缓解苏叶青的尴尬,后者认真严肃的回答完问题,主动补充了其它情况,心脏总算回到了远处,变得自然了些。

    等到娘家姓刘的玉娘端了茶水进来,苏叶青接过递给赵宁,请他落座的时候,虽然还是微微低着头,尽量不拿自己的熊猫眼女鬼脸吓赵宁,却也没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玉娘也跟着到这儿来了?”赵宁看了看名为刘玉的玉娘。

    苏叶青点了点头,她没有去坐着,站在

    赵宁侧旁,“玉姐的厨艺很精湛,但她不想只做个厨子,这回我出来,玉姐主动要跟着……

    “在公子来之前,玉姐说如果我们没有好的办法,确认对面绸缎庄里的人是不是白衣会、苍鹰帮残众,她愿意以找活干的名义混进去,做个厨娘或者仆役,了解里面的情况。”

    闻听此言,赵宁略感诧异。

    他原本以为,刘玉在遭遇人生巨变以后,会想过安稳轻松的日子。在茶楼做个厨子又能不愁吃喝,又能慢慢给他“还债”,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做出这种选择,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混进贼窝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虞,玉娘真要这么做?”赵宁问。

    苏叶青看了看玉娘,在得到后者点头示意后,抿唇道:“玉姐说她在家的时候,为了保留部分缝缝补补换来的银钱,不被那个赌鬼书生都拿出去赌,整天整天跟对方斗心眼,很会察言观色,被磨砺出了很缜密细腻的心思,所以觉得能胜任这件事。”

    赵宁听得有些哑然。

    只怕刘玉被磨练出来的,不只是这些技能,还有一颗很坚韧的心吧。若是心底稍微脆弱些,辛辛苦苦一整天后,还要跟只会输钱的赌鬼丈夫斗这种法,恐怕早就委屈想不开,不是上吊就是跑了。

    “你看着办。”赵宁让苏叶青自己拿主意。

    他很清楚,刘玉做出这个选择,应该也有立功还债的心思。毕竟三千两银子是个很大的数目,足以束缚她一生。如果她有还清债务的决心,肯定会想做点“大事”。

    对此,赵宁不想支持也不想阻拦。

    无论如何,生活有目标总是好的,哪怕它很难实现也有风险。生活如果没有目标,普通人会浑浑噩噩度日,也可能觉得人生没意思、无意义;刘玉则可能一口气没撑住,就沉浸在往事里不可自拔,生无可恋抑郁而亡了。

    赵宁没打算在这里呆太久,他之所以过来,其实只是因为关心苏叶青,监视商铺的事无需他多插嘴。

    离开之前,赵宁顺路去了一下厨房,正好发现橱柜里还有几盘剩菜,扫了两眼,都是些腌菜萝卜,肉食只有一盘鱼汤,鱼已经只剩半边肉。

    “一品楼也是燕平城江湖之主了,你们就吃这个?”赵宁转身奇怪的问苏叶青。

    苏叶青眨了眨熊猫眼,疑惑、无辜、奇怪又理所当然地道:“监视人又不怎么费力,不需要大鱼大肉……再说,这些菜品已经很丰盛,有三菜一汤呢,比寻常人家好不少了……一品楼还有很多人的家小只能吃粗粮,都没菜的……”

    赵宁一时无言。

    苏叶青嘴里的寻常人家,自然是最底层的百姓家。这是她的思维惯性。哪怕如今身份水涨船高,她也不会跟富贵之家比较,脑子想的是自己昔日的处境。

    赵宁没有提出什么改善伙食的要求,空口白牙说这些毫无意义。他也不会留下银子,无论是苏叶青还是一品楼,都不需要他施舍吃饭钱。他也不会自己掏钱帮一品楼改善生活。

    本来已经打算回去的赵宁,让随从去酒楼买了些好酒好菜回来,跟苏叶青和刘玉好生吃喝了一顿。

    ……

    飞雪楼。

    萧燕对着一封信沉思良久,一向坚毅灵动的俏脸,也因此覆上了一层寒霜,眸底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恼怒与痛苦。

    白眉老者进门行礼,“殿下深夜唤老奴前来

    ,有什么吩咐?”今晚值夜的是黑眉老者,如果不是有很紧要的事,萧燕不会叨扰他休息。

    将手里的信递给对方,萧燕沉声道:“最近几个月,草原出现了一些行踪诡异的人,在各大小部落活动,隐秘打探四大王庭形势、探寻民间风物。

    “不少小部落的头人,都被问了一些同样的问题,包括怎么看待天元王庭,天元王庭大军过往战争情况等等!

    “虽然他们都乔装打扮过,有商贾、巫士等身份,但太子还是发现了他们。现在正在问我,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这么多行踪可疑的人去草原,我却没有事先提醒!”

    说到最后,萧燕的声音已经像是刀子一样。

    白眉老者看完信,眼神数变。信中说,最北的几批人,现在竟然已经到了他们王庭附近,而且正在千方百计打探天元部族的虚实!

    这是大手笔,能做这件事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小人物!

    “殿下,最可能派人去草原,查探王庭虚实的,无疑是南朝坐镇边疆的那几个世家,雁门关的赵氏,山海关的孙氏、石氏。但这两个地方,我们都重点看着,如果是他们派人北上,我们不会没有察觉。”白眉老者斟酌着道。

    萧燕目光锐利了几分,“所以不是南朝边军,而是来自中枢的力量?”

    站在萧燕背后的黑眉老者接话道:“中枢也只有大都督府可能做这件事,但赵玄极忙着跟徐明朗和南朝门第内斗,哪有精力这么做?况且,没有南朝皇帝的准许,他也不能擅自作为。”

    萧燕目光闪动,“照这么说,可能是南朝皇帝亲自派的人?”

    “代州之事后,南朝皇帝往雁门关增兵三万,这说明他在正视草原。”黑眉老者道。

    “既然如此,那么再派人深入草原查探虚实,也就不难理解。”白眉老者下了定论。

    萧燕蹙眉道:“边军没动,大都督府没动,这也就是说南朝皇帝手里,还有一股另外的力量?”

    白眉老者想了想,“老奴听说,南朝皇帝手里,有一本《方物志》……”

    萧燕点点头,“这事我也知道。只是没想到,《方物志》不是一个震慑群臣的幌子,而是有真材实料!还真是小觑南朝皇帝了。”

    “南朝皇帝把编纂《方物志》的人手派去了草原,这就说明他有了解草原的想法了……殿下,这是大事,王庭必须有所应对!”白眉老者感受到了威胁。

    如果让南朝皇帝认识到天元王庭的实力,他绝对不会坐视天元王庭强大!

    萧燕摆摆手,“太子既然已经注意到了南朝皇帝的人,那就不会让对方打探到我们的底细。以太子的能力,在草原随意布置一番,就能让这些人得到我们想要他们知道的信息。”

    说到这,她轻松了不少。

    如果南朝皇帝是想借此评判天元王庭的力量,评估草原形势,分析天元王庭是否会威胁南朝,那么太子一定会给南朝皇帝一个“满意”的结果。

    “把情况传回草原,只需要让太子知道,是南朝皇帝出手了,他自己就明白该怎么做。”

    萧燕将白眉老者递回来的信件折叠,放在烛火上烧掉,看着纸张燃尽,这才抬头对白眉老者道:“我们还是要做好自己的事。

    “我刚刚接到禀报:这些时日在飞雪楼附近,乔装监视我们的人,身份已经被查明了!”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一二 反击

    苍鹰帮覆灭后,萧燕心气难平。

    她一方面下令麾下大部分细作暂时偃旗息鼓,没有特别情况不准到飞雪楼来,另一方面则是出动少量精锐,隐秘排查各重要据点附近的可疑人等,以确保自身安全,免得自己被人盯上了还犹不自知。

    她更在想方设法弄清是谁让苍鹰帮——她手中的核心江湖力量,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苍鹰帮跟白衣会败亡之初,萧燕以为那是大齐官府在清理燕平城的江湖势力,可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她当时想岔了。

    燕平城江湖并没有消失,只是由四大帮派变成了两大帮派,并且有了一个绝对主宰!这些时日,一品楼收拢白衣会、苍鹰帮残众,统一燕平城小帮派的动静,萧燕想不注意到都难。

    于是她很快得出结论:一品楼跟赵氏相互勾结,甚至本身就是赵氏羽翼,就如白衣会是刘氏的白手套一样!如若不然,都尉府不会不对一品楼出手,还允许他们就地做大!

    这便产生了下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

    赵氏攻灭苍鹰帮,是只想让一品楼统一燕平城江湖势力,让江湖力量为其所用,还是说,赵氏已经察觉到苍鹰帮有问题,是她麾下的重要助力?

    后一种可能存在吗?

    按理说,这种可能不存在。萧燕有十成把握,她没有露出马脚,苍鹰帮更没有露出破绽!

    但事实如何呢?

    代州之事,谋划得天衣无缝,行动时缜密周全,原本也该有十成把握成功!但结果却是失败了!

    败得匪夷所思,败得无迹可寻。萧燕至今都没有查出问题出在哪里。

    无论如何,赵氏确实事先察觉他们的代州之谋,并将计就计破了局不说,还让南朝皇帝答应在雁门关增兵三万!

    赵氏能勘破代州杀局,那么有没有可能识破苍鹰帮是她的爪牙?

    萧燕很想说这没可能。

    但她不敢打包票。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赵氏用都尉府覆灭白衣会、苍鹰帮,就不仅仅只是为了对付刘氏、让燕平城江湖力量为己所用,还有针对她,斩断她一条臂膀的用意!

    而且这绝不会是结束!

    赵氏既然已经知道她在燕平城经营了北胡势力,就会继续对付她,直到将她的所有力量连根拔起,再将她也抓捕归案!

    意识到这一点时,萧燕可谓是胆战心惊、夜不能寐,几欲从燕平城逃走。

    不过她到底心性坚韧、智慧练达,在之后的日子里,通过对一些事情的判断,好歹是稳住了阵脚,没有成为惊弓之鸟,并冷静下来。

    这些事情,包括没有官府修行者在燕平城内外搜查细作和可疑人物,一品楼在统一燕平城江湖后,也没有监视搜查北胡商贾,赵氏更是忙着跟刘氏斗法。

    总而言之,萧燕没有受到进一步针对。

    而如果赵氏有她在燕平城安插细作,渗透官员门第,培植自身势力的证据,一定不会停下来。赵氏甚至只需要禀报南朝皇帝,呈上证据,她的势力就会遭遇更多危险。

    虽然南朝这么做了,她也能靠多年的安排成功脱身,眼下各个细作势力都在隐蔽,多半也能安然撤出。但南朝没这么做,就说明赵氏对她和她在南朝的力量,还是所知有限,手里更没有拿的出手的证据。

    这是符合现实的结论。

    萧燕多次自我反省,都一遍遍确认自己没有暴露什么。她麾下的各个势力,互相之间也是独立的没有往来,只有头目、眼线跟她联系,也只对她负责。

    “代州之事的破绽,只可能在赵玉洁身上,这小丫头太过年轻,被赵氏的人看出端倪也正常。眼下,我必须要弄清苍鹰帮被灭的真正缘由,弄清赵氏乃至南朝,对我和我在南朝的力量到底知道多少!”这是萧燕心中的最新打算。

    白眉老者接过萧燕的话头,问道:“监视飞雪楼的,是一品楼的人?”

    “不错。”萧燕微微颔首,这个答案并不难推断。

    “他们为何会盯着飞雪楼,他们发现了什么?”白眉老者连忙追问。

    萧燕神色肃杀道:“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飞雪楼附近监视他们的一品楼修行者,虽然经过了伪装,有的盘了商铺,有的租了民房,有的扮作无所事事到处闲逛的地痞,可谓是小心谨慎。

    可萧燕麾下都是些什么人?是在敌国活动多年的专职细作!在分辨可疑人物,察觉危险异常,监视与反监视,跟踪与反跟踪上,不仅经验丰富技巧娴熟,而且早就被锻炼出了敏锐直觉!

    一品楼的人监视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他们若是还没有发现问题,那就不配在大齐潜伏、行动,并拥有如今的局面!

    在萧燕的指挥下,这些北胡细作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将计就计,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隐秘诱导、甄别、查探后,他们锁定了所有一品楼的修行者,并反过来监视、跟踪了他们。

    到了今日,成果显现出来,萧燕的人跟踪其中一些人,到了一品楼的一些堂口,经过观察,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我们要不要抓几个人审问?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一定能问出他们为何监视飞雪楼!”黑眉老者寒森森道。

    萧燕摇摇头:“这样只会打草惊蛇。如果对方真知道飞雪楼一些底细,在没有展开行动时,为免消息走漏暴露自身意图,必然不会把消息扩散到监视者这个层次。”

    白眉老者皱眉道:“他们既然监视我们了,就必然是发现了问题,或者是有所怀疑,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却也不可轻举妄动。他们只是监视而已。如果他们真的怀疑我们,发现了严重问题,以如今一品楼的声势,再加上都尉府,完全可以名正言顺来控制、查抄我们!”萧燕道。

    白眉老者跟黑眉老者都不再说话,等着萧燕做出决断,安排行动。

    萧燕只是略微思索,便有了主意:“我们不能对敌人的真实意图、对他们对我们了解的程度一无所知,这是当务之急,必须雷霆解决,不能拖延半分,否则夜长梦多。既然我们不能用细作的手法得到答案,那不妨光明正大来做这件事,把动静闹得大些!”

    白眉老者眼前一亮,“殿下的意思是?”

    萧燕目光如电,掷地有声道:“沙场对敌,不知对方底细,在别的努力都不能凑效的情况,最简单直接的破局办法,就是派遣先锋,去正面猛攻一阵,把对方的真实情况与意图打出来!”

    黑眉老者精神一振,“殿下要动用那些人了?”

    萧燕站起身,气势如渊,睥睨四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让他们得了那么多好处,也是该他们为我们出力的时候了!

    “赵氏依靠一品楼把控燕平城江湖,让我失去了一目一臂,这是我不能承受的损失!我必须重建苍鹰帮,必须把一品楼给灭了,必须也让赵氏尝尝手臂被斩断、眼珠被挖掉的滋味!”

    ……

    今日难得阳光明媚,午后暖和了不少,在窗户前盯着宰相府的一品楼三当家方墨渊,陡然眯起了眼。

    他迅速扫了一眼手里的画像,对照正登上马车的那个女子,仔细确认了一番,脸上有了残忍的笑意。

    “赵公子要咱们杀的人终于出门了,传信给其他人,给我沿途盯死!”方墨渊收起画像,对身后的两个修行者吩咐道。

    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出手,是因为这里并非绝佳的袭杀地点。稍有动静,宰相府里的高手,就会立即支援出来,届时他们极难脱身不说,袭杀也可能失败。

    左右赵玉洁是上了马车出行,那就跟一段路,在更加合适的地点动手就是。

    离开房间之前,方墨渊想了想,忽然吩咐手下:“通知平叔、四当家他们,隐蔽向我们靠过来,到时候一起动手!”

    “是。”

    按照赵宁之前的吩咐,一品楼在宰相府跟几个徐氏大商铺外,都安排了元神境修行者,以确保万无一失。

    对付一个御气境修行者,一品楼日夜守候的元神境高手,却是多达四人!

    方墨渊一路跟着马车,在大街上走了很远,最后发现对方是奔着徐氏的一家绸缎庄而去,而那家绸缎庄本就是他们监视的目标。

    “她果然是去见白衣会、苍鹰帮的残众!”方墨渊眼神低沉了一分。不过这样倒是省事了。

    他的目光从跟着马车的随从身上掠过,那是四个丫鬟、四个家丁。排场不小,却没一个让方墨渊感受到强者气息。

    在接近绸缎庄的时候,方墨渊跟几个一品楼过来的元神境碰了面,约定等赵玉洁下车时发动突袭,得手后迅速遁走,而后直接离开燕平城。

    片刻后,马车停在绸缎庄前,绸缎庄里有满脸谄媚笑容的伙计,搬着一个锦凳迎了出来。等伙计把锦凳放好,殷勤的拉起车帘,满头珠翠的赵玉洁,才施施然从车厢里弯腰出来。

    就在她脚踩锦凳下车,抬头看向绸缎庄的时候,一旁的人流中,忽然有人影一闪,两步就掠至马车前,同时一抹寒光乍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笔直刺向了赵玉洁的脖颈!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一三 得失两利

    先出手的是方墨渊。

    他有元神境中期的修为,在一品楼所有高手中,战力能排进前三。当初跟白衣会在飞雪楼谈判,也是仗着这份实力,才没有第一时间被围攻至死,给了在外围接应的扈红练以支援的时间。

    虽然面对的赵玉洁,不过是一名御气境修行者,但此刻方墨渊却是全力施为,杀鸡用牛刀,只求一击必杀,不给对方任何生机!

    他的剑很锋利。

    死在这柄剑下的江湖修行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不乏元神境高手。

    他的剑很快。

    眨眼便到了赵玉洁身前,真气催动剑身上的符文阵列,发出夺目的寒芒,一道鹤影凭空浮现,伴随着摄人心魄的响亮鹤唳——那是方墨渊的元神之力!

    这一剑只要击中赵玉洁,不管是不是刺进咽喉,磅礴的真气都足以震碎赵玉洁全身经脉,乃至将对方的躯体完全轰碎,让她在仙鹤之力下化作一滩肉泥!

    眼看方墨渊就要得手,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带着灵鼍之影的手斧,从赵玉洁身侧劈斩而下,正中方墨渊手中长剑!

    力道之大,长剑顿时被劈歪,方墨渊倏忽一怔,他连忙回剑调整剑式,同时面容肃杀的向出手之人望去。

    那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方墨渊记得很清楚,对方是驾驶马车的车夫!却没想到,这人竟然也有元神境中期修为,实力并不弱于他!

    “徐明朗竟然派了这样的好手护卫赵玉洁,这女人是有多得徐明朗关心?”方墨渊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挥剑继续抢攻,跟同境车夫战在一处。

    他虽然被车夫挡住,一时半刻无法靠近赵玉洁,但他却并不着急。

    他还有三名同伴,只要他缠住这名车夫,同伴足以趁机摘下赵玉洁的人头。

    骤然遇到袭击,赵玉洁虽然心惊,但并没有慌乱,被车夫拉到后面以后,她没有丝毫迟疑,当即施展身法,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绸缎庄大门,想要进去躲避。

    但就在这时,侧方的屋顶忽然冲下来一人,在她这个御气境修行者看来,对方的动作快逾闪电,下一瞬就会一记手刀将她的脖子砍断!

    面对近在咫尺的威胁,赵玉洁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根本没有任何闪避停留的意思,只是埋头继续前冲!

    她躲不过一个元神境高手的袭击。

    也不需要躲。

    在间不容发之际,斜刺里冲出来一名修行者,迎面撞上了从屋顶杀下,尚在半途、脚未沾地的一品楼四当家,拦腰抱着对方侧翻出去!

    这是赵玉洁的第二名元神境护卫!

    跟车夫不同,他没有跟在明处,而是暗中随行保护。

    两名元神境中期修行者,一明一暗随行保护,这是世家嫡系公子才可能有的待遇!

    就在这名护卫跟一品楼四当家相撞的一刹那,另一边,一品楼第三名元神境高手,已经趁虚而入,手中铁钎一样的黝黑兵刃,带着蟒蛇虚影,以毒舌吐信之态,击向赵玉洁!

    他击中了。

    一品楼的精锐修行者,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多年,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们固然不懂军事不知骑射,但像这种刺杀的活计,却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有任何意外,赵玉洁被铁钎击中胸口,狐狸般哀鸣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本在前奔的身影,顿时如断线风筝一般,侧飞出去数丈远,将一辆马车砸翻,撞碎了车厢,坛子一样滚上街道,停下时已经没了动静,惊得行人一阵尖叫躲避。

    在赵玉洁还在横飞途中时,绸缎庄里已经冲出一名元神境高手!

    看他的穿着气度,透着一股商贾气,应该是绸缎庄的主事。

    他一眼看到家主最宠爱的小妾被击飞,顿时惊骇得目眦欲裂!

    而这时,将一品楼四当家撞开,让其砸倒了绸缎庄屋墙的第二名护卫,已经拔剑在手,于瞬息之间刺中了,手持铁钎的一品楼元神境初期修行者!

    他在对方发动突袭时,就已经察觉,连忙转身阻拦,却是救援不及,但在对方击中赵玉洁之后,还是刺中了对方肩膀。

    冲出门的元神境初期绸缎庄主事,面对门外的形势,没有理会刺客,第一时间飞掠到赵玉洁身前,手中长剑闪电般探出,架住了斩至赵玉洁脖颈前,要将她人头砍下来的一柄长刀!

    “不管你们是谁,敢动宰相府的人,今天你们都死定了!”绸缎庄主事怒火攻心,既愤怒又绝望,一剑接一剑攻向这第四名杀手,完全不顾防御,只想将对方击杀于此!

    撞塌了绸缎庄屋墙的四当家,在面前同伴肩膀中了一剑后,迅速冲了上去,从那名护卫背后发起进攻,将对方逼退,这才没让自己的同伴被当场击杀。

    方墨渊看清场中局势,已经察觉到都尉府、京兆府方向,都有强者气息出现——京兆府眼下虽然式微,但京城有多名元神境修行者当街动手,他们不可能连面都不出——断然喊到:“风紧扯呼!”

    虚晃一击,将面前的对

    手逼退,方墨渊从怀里掏出两颗烟丸往地上一扔,随着白烟爆开,趁机飞掠而退。

    不只是方墨渊,其他几名一品楼修行者同样是如此施为,第一时间撤出了战圈,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快遁走——只有那名肩膀受伤了的修行者,由四当家带着一起离开。

    袭杀突然,撤退迅捷。

    街上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屋顶。

    “贼子休走!”车夫见状,哪里肯放任方墨渊离开,怒吼一声就要追击。

    “不要追,别中了调虎离山计!”另一名护卫拦住了车夫。如果他们分出两人去追击,能不能追到人两说,如果暗中还有刺客继续袭杀赵玉洁,那情况就不妙了。

    这名护卫已经注意到,赵玉洁虽然身受重伤,但并没有当场死亡,应该是身上穿了徐明朗给的上品内甲,这才能在元神境初期修行者一击之下不死。

    如果只是由一人去追击,则可能反过来被对方重创乃至击杀,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出手的是谁,更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有没有其他高手接应。

    车夫愤恨不已,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听从同伴的建议。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四名元神境高手——其中还有一个元神境中期,不顾被官府搜捕追查的风险,当街袭杀区区一个宰相妾室!

    两名护卫来到赵玉洁身前的时候,绸缎庄主事已经在用真气为她调理伤势。

    赵玉洁伤得不轻,元神境全力一击,不是她这个御气境能够承受的,纵然有上品内甲保护,携带元神之力的真气,也震伤了她的脏腑。

    眼下她面色青紫,浑身发抖,嘴角不断往外溢血,竟然怎么都止不住,整个人闭着眼,已经是危在旦夕。

    车夫掏出一个丹药瓶子,倒出一颗非常珍贵的救命丹药给赵玉洁服下,“快将她送回府中疗伤!”

    等徐明朗得到消息,从皇城匆匆赶回,府中的元神境后期强者,已经帮赵玉洁稳住了伤势。

    看着躺在锦榻上满面病容,神情萎靡,仿佛随时都可能被一阵风刮没最后一口气的佳人,宰相大人不禁怒发冲冠。

    “饭桶!老夫养你们何用!”徐明朗一脚一个,将跪在地上请罪,随行保护赵玉洁的两名护卫踹飞出门。

    发泄了一通怒火,他又阴沉着脸下令:“查!给我把人查出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造反不成,连本公的爱妾都敢动?!”

    说着,他杀意森森的道:“让京兆府出动所有衙役,配合徐氏族人大索全城!再派人去都尉府问问,他们是怎么维持京城治安的,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抓不到人,朝廷凭什么还给他们发俸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宰相之怒虽然差些,但也足够让燕平城震颤不已。

    下完了命令,徐明朗将所有人都赶出去,独自在赵玉洁榻前守候。

    这一守就是大半日,连宰相夫人来了,都没被允许进门。宰相这白发老者,对赵玉洁这红粉佳人用情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在徐明朗看来,有人行刺赵玉洁,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一个孤苦无依的民间女子,能有什么仇人,值得对方动用四个元神境?对方肯定是为了针对他,赵玉洁是被他牵连,替他挡了刀子。

    正因如此,徐明朗不由得更加疼爱自己的这个小妾。

    夜里,赵玉洁醒来之时,徐明朗已经回了书房。他作为宰相,在年尾有太多事,不可能一直守在赵玉洁身边。没看到徐明朗,赵玉洁心中一冷,无端升起一股煞气。

    不过她并未有任何表现,只是那双清明的眸子变得更加冷冽,犹如万年冰石。

    确认自己没有残废,身体没有落下什么隐疾,赵玉洁开始迅速思索整件事,冷静分析快速推断。

    毫无疑问,对自己动手的,只会是赵氏。说不定就是赵宁亲自下的命令,只有对方这么想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在之前派遣三名御气境后期修行者刺杀赵宁失败后,赵玉洁就想到了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害人者人恒害之,没有只准她对付赵宁,不准赵宁对付她的道理。

    害人的人,不防着别人害自己,那就是自以为是的傻子。所以,为策万全,她早早向徐明朗吹了枕头风,让对方派遣高手,在自己出门的时候保护自己。

    故此,她身边才跟着两名元神境中期修行者。

    只是她没想到,赵宁为了杀她这个御气境的修行者,竟然一次就派出了四名元神境!如果不是有徐明朗给她的上品内甲,她已经没命了。

    “我只不过是派人行刺了他一回,他就能这么快找到我的踪迹,还给我布下这般杀局……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的?”

    赵玉洁眼神闪烁,最终只能承认,她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赵宁。

    然而这并不重要,彼此作为死敌,往后有的是时间互相充分了解,而最好的结果,是在这期间将对方早早除掉。

    “照现在的样子看,要把赵宁单拧出来杀掉

    ,已经几乎没有可能,而他又在步步紧逼,我决不能放任他继续针对我……

    “仔细想想,也只有先推倒赵氏,才能有杀他的机会,这样也能彻底解决问题……要推倒赵氏,光靠我自己的那点力量,是怎么都不够的,我必须要借徐明朗这老色狗的势!”

    赵玉洁的思路渐渐清晰,她这些时日在宰相府与闻机密,已经了解到很多朝廷局势,对世家斗争的现状也心里有了谱,“如何说服徐老狗先击中力量对付赵氏?”

    经过一阵权衡,她脑子里已经有了想法。

    丫鬟在发现赵玉洁醒来后,依照徐明朗的吩咐,赶紧去通知他,等赵玉洁的思考有了结果,徐明朗也到了她的床榻前。

    一时间,免不得郎情妾意,君发誓要为妾报仇,妾流着泪请君为自己做主。过了小半个时辰,忍着恶心与鄙夷的赵玉洁,终于陪徐明朗演完了这场柔情戏码,借着徐明朗说要为她出气的话头,进入正题。

    “刘氏覆灭后,将门声势大震,有团结起来反扑门第的势头,他们接下来必有行动。为了分散您的注意力,方便他们布局,行刺妾身让妾身死于非命,使您神思不属,无疑是很合理的选择,可以赢得宝贵时间。

    “放眼大齐朝野,有这个胆量有这个实力的,也只有将门之首的赵氏了!妾身敢说,今日的刺客一定抓不到,这就是因为有赵氏暗中相助……”

    说到这,赵玉洁面容凄婉,妄自菲薄道:“妾身只是一介乡野村姑,今天虽然遭难,但好在没有大碍,您身负皇朝社稷之责,万莫因为妾身,而坏了既有谋划。”

    徐明朗的确有既定谋划,那就是先对付门第里的陈氏,等安定了门第内部,再合力对付将门。

    但那是之前。

    他没想到将门的攻势会这么大,这么无所顾忌,都直接对自己的爱妾动手了!这个时候如果还内部相争,那无疑是给将门机会!他理应调转枪头,带着门第先共同对外。

    而今日之事,也给了徐明朗一个团结门第的充分理由。

    陈氏等门第虽然跟他不合,但毕竟是门第,自身利益跟文官集团利益紧密相关,在将门如此“穷凶极恶”的情况下,不至于不识大体,还跟他针锋相对。

    “你且无忧,不管对手是谁,我必为你讨回公道!”徐明朗神色坚决的表明了态度。

    他虽然宠爱赵玉洁,也不吝啬赏赐,更可以提升她在宰相府的地位,增加她打理的产业,派遣高手保护,但身为宰相,门第第一人,徐明朗绝对不至于为了对方,而影响朝堂权力斗争的大事。

    哪怕对方死了,他该做什么还是会做什么。

    只不过今日之事,给了他一个恰当的机会而已。

    ……

    弯月如钩,几乎要看不见了,这说明月底就在眼前,因为是腊月,所以月底也即年底。站在窗前的赵宁负手抬头,仰观半响月色,心如明镜,不惹一丝尘埃。

    “我等无能,没能杀掉目标,请公子降罪!”

    扈红练在他身后禀报完今日刺杀行动,惭愧不已的蹲身请罪。以赵氏跟一品楼的关系,“降罪”两个字有些重了,扈红练却说得肃杀郑重,可见自责尤甚。

    “方墨渊的行动没有问题,没能得手并不全怪他们。不过责罚还是不可避免。”赵宁的声音很淡,没有丝毫波澜。

    他其实并不生气。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能杀掉赵玉洁,彻底解决这个隐患,那自然是最好,这也是赵宁布置这个行动的第一目标。

    但没能杀掉赵玉洁,未必就有多么糟。

    以赵宁两世为人对赵玉洁、徐明朗的了解,此事之后赵玉洁、徐明朗会有什么反应,他清楚得很。

    而那,正是他想要的。

    凡事未虑胜先虑败,这是赵宁的习惯,也是谋国谋天下者该有的起码素质。对于一件没有十成把握的事,只有在确定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的情况下,他才会放手去做。

    而刺杀赵玉洁这件事,还有些不同:它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对赵宁有大好处。

    当然,前提是方墨渊等人不能当场被擒住。

    有类似效果的事情不止一件。

    只有当一件事无论是成还是败,都对谋划者有益无害时,谋划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有些时候,要解决敌人,尤其是快速解决敌人,是需要敌人先出手,主动来进攻、来挑事的。

    譬如狩猎,猎人跟猛虎对峙,无论猎人射箭还是出刀,猛虎都能有所应对,未必能杀伤对方;而只有当猛虎主动扑过来时,猎人布置的陷阱才能生效。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让猛虎主动出击,就是大有讲究的关键。

    赵宁见扈红练面色不好看,便笑了笑,“不必太过自责,也不必着急。马上过年了,得有一个好心情才是。但凡正经大行动,都是需要时间组织的。我们以逸待劳,大可以先过个好吃好喝的好年。而对赵氏和一品楼来说,今年都是个丰收的好年份。”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一四 皇权与相权

    对赵氏和一品楼来说,今年是个丰收的好年份,于皇帝宋治而言,今年同样收获颇丰。

    人总是贪心的,得陇望蜀是本性。这其实是个优秀的品质,只有这样才能不断进步,拥有更多财富和权力。所以贪心又被叫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宋治还想趁着今年最后这两天,再往自己的兜里装些东西,这回他把手伸向了徐明朗,亦或者说伸向了门第。

    “户部郎中方伯符,一向戮力政事,克己奉公,这些年考评都是上等,理应提拔重用。

    “京兆尹庞升,主事京兆府这些年,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政绩,刘氏族人在京兆府辖境作奸犯科、草菅人命,跟蓝田县令沆瀣一气,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失职尤甚。

    “朕拟左迁庞升为边州司马,让方伯符出任京兆尹。徐相以为如何?”

    崇文殿内,宋治看向自己昔日的先生,如今大齐皇朝的第一权臣。

    徐明朗自然是不乐意的。

    刘氏的事,庞升虽然有失察之罪,但失察这个罪名可大可小,按照常理,把庞升贬谪出京,由四品大员右迁至八品司马,自然没有问题,但庞升乃是门第庞氏的中流砥柱,京兆府又是十分紧要的官职,徐明朗若是同意这个处置,损失就大了。

    方伯符是什么人?寒门官员。他果真像宋治说得那样,有很突出的表现?自然没有。所谓年年考评上等,也不过是皇帝支持,同为寒门官员的吏部左侍郎相助罢了。

    说到底,皇帝是要用寒门官员抢夺门第士人的利益。

    在这件事上,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徐明朗组织了一下措辞,拱手道:“回禀陛下,户部郎中方伯符虽然政绩不俗,但他本身的官品却只有五品,这一下子忽然右迁至四品,没有显赫功劳说不过去,只怕朝臣不服;

    “再者,方伯符并无主政一方的经验,户部郎中的职司跟京兆尹又相差太多,只恐难以胜任。请陛下明察!”

    他说得这些话都是实情,倒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皇帝有意重用寒门官员,徐明朗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连年提升科举取士的规模。但徐明朗却并不着急,在他看来,自己的意见皇帝还是要听的。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乃门第第一人,也是门第代言人,身后站着门第;另一方面,作为皇帝昔日的老师,如今的宰相,他为官经验丰富,处理国事的能力出众,说是辅政大臣也不为过,皇帝需要听从他的建议。

    皇帝还很年轻,都没到而立之年,有诸多要依仗他的地方。

    但是这回,徐明朗料错了。

    皇帝的态度异乎寻常的坚决:“方伯符在户部郎中的位置上已经历练多年,处事向来沉稳大气,可堪造就。京兆尹他做不做得好,总要做过才知道,朕向来不吝给人才机会。

    “至于官品,可以先升一级,让他以从四品任京兆府长史,暂行京兆尹事,以观后效。宰相认为如何?”

    徐明朗心中顿时不快,腹诽道:你是给人才机会,可那都是给的寒门官员,什么时候这么大方的给门第官员机会了?再说,方伯符算什么人才,真要比拼处理政务的能力,门第优秀子弟多得是,哪里轮得到他?

    至于以长史之职暂行京兆尹事,还不就是个说辞,真让他主事了京兆府,你还会让他的屁股挪开吗?

    徐明朗有意反驳,见皇帝面色如铁,眉宇间满是不可违逆之色,又不由得心下一沉。

    陛下这回的态度缘何如此强硬?完全不给我面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陛下这是翅膀硬了,要压老夫的权威,分老夫的权柄?

    徐明朗心头警兆陡升,这可不是什么好势头!

    自古皇帝与臣子就有权力之争。中原最早有皇权的时候,权力并非很大,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有丞相、宰相主持政事。

    彼时丞相独立开府,有自己独立处理政务的机构,谓之丞相府,乃是皇朝最高行政机构,丞相就在丞相府办公,而不是在皇城,在什么中书省——那时都没有三省。

    两汉时

    期就是这般制度,诸葛亮的丞相府就是典型、显著代表。三省六部的制度建立后,丞相变为宰相,这才失去了独立开府的能力。

    在这片大地上,改朝换代只是寻常事,但不管朝代如何更迭,无论皇帝是雄才大略还是平庸无能,皇朝从诞生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坚持不懈的做两件事:加强中央集权与加强皇权。

    起初,天下行分封制,天下之主的天子,只是名义上的君主,各诸侯国都拥有独立治权;大秦废分封行郡县后,朝廷才能任免任何一个地方的官吏。

    而后地方军权、行政权分离,封疆大吏权力变小,相应的朝廷权力增加,这都是在加强中央集权。

    而在中枢,文武分流即是地方官员军、政两权分离的延伸;而用寒门官员代替门第官员,最终清除门阀世家这种分天下大权的权力利益集团,也是加强皇权的需要。

    皇权加强之路上最具代表性的事件,便是皇权与相权之争。

    因为丞相、宰相这个官职,从诞生那天起,就是主持皇朝政事、统领百官的,他横在皇帝与群臣之间,让皇帝不能直接掌控所有官员。

    当天下没有宰相这个官职,皇帝直接掌控六部的时候,皇权将达到顶峰。

    届时,朝臣在大殿上将没有座位,只能站着举行超会,臣子也将失去自己的独立人格,彻底变成皇权的附庸,只能自称“奴才”。

    到了那一天,皇权将无人能够约束,皇帝将予取予求,可以肆无忌惮禁言路,可以毫无顾忌大兴文字狱,而不用再担心有直言敢谏的臣子,站在大殿上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桀纣之君。

    那将是皇权之光最辉煌明亮的时候,是皇权的满月。

    月满则亏,那也会是皇权的终点。

    徐明朗无法预见后事,但他身为当朝宰相,很清楚的知道,眼下宋治对他态度变得强硬,一定要用一个没有出任京兆尹资格的寒门官员,来主事京兆府,就是在强调自己的皇权!

    这是投石问路。

    宋治第一次向他投石问路。

    如果徐明朗今日屈服,那么往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皇帝会做得越来越过分,他在朝堂上的权威会越来越弱,丧失的利益也会越来越大!

    徐明朗不禁揣测,皇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改变对他一惯礼敬乃至是迁就的弱势态度?

    是因为皇帝已经日见年长、成熟,翅膀硬了,想要更多权力,还是因为门第在跟将门的斗争中败了一阵,而他力保刘牧之失败,让皇帝看到了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多年的宰相,其实并非无所不能?

    只怕二者兼有!

    绝对不能屈服,绝对不能让皇帝得逞,必须“据理力争”!不仅如此,还要将皇帝的这种意图毫不留情的打消,让对方的试探之手,因为碰到硬钉子而缩回去!

    况且,京兆府事关他接下来的行动,是他反攻将门对付赵氏,扳倒赵玄极的重要依仗,他绝不允许京兆府听调不听宣。

    他必须保证京兆尹是门第官员。

    不,最好京兆尹还是庞升!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把本该被贬的庞升留在京兆尹的位置上,才能彰显他宰相的权威与实力!

    才能最大限度让皇帝认识到,眼下的大齐朝堂上,他徐明朗仍然是无所不能的权臣,眼下的大齐皇朝内,门第世家依旧是掌控权力的中流砥柱,而不是寒门官员!

    寒门官员,那不过是没断奶的孩子罢了,还没成气候,有什么能力抢夺他盘子里的肉?!

    “之前我没能保住刘牧之,是因为刘氏罪行太重,一味保他有因私废公之嫌,但这在陛下与将门看来,却不是我大公无私的表现,而是我力弱无能的证明!

    “官场的权力之争,哪有什么对错,哪有什么民怨民愤,有的只是敌我强弱!之前是我太迂腐了,这回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庞升!”

    念及于此,徐明朗开口对皇帝道:“陛下,京兆尹虽然只是四品官,却肩负京城重责,每日不仅要与王公贵族、达官显贵打交道,更得与市井小民、贩夫走卒来往,干系重大,

    绝非方伯符可以胜任。

    “臣身为宰相,统领百官,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如此重要的官职所托非人,一旦出了事,这就是臣这个宰相的失职!

    “陛下若是认为方伯符有大才,大可以让他去地方州县先历练一番,等有了政绩,证明了确有能力,才调回京师重用,群臣也不会不服了。

    “至于京兆尹之职,臣以为,还是让庞升继续担任为好,他主事京兆府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考评也向来不错,这回刘氏族人犯案,京兆府虽有失察之责,却也不应该负主要责任。

    “刘牧之身为参知政事,欺君罔上,才是罪魁祸首!陛下若要处置庞升,官降一品,暂留京兆府,以观后效,最为合适。

    “请陛下明察!”

    话说完,徐明朗俯身一拜,再也不发一言,微微低首,目光下垂,摆明了钢铁般的态度。

    若是皇帝执意不听他的意见,那么皇帝对方伯符的任命、对庞升的处置,且不说中书省会不会拟写诏书,门下省的复核也一定通不过,必然被打回。

    三省六部制,本就有防止皇帝专权的作用,也是对皇权的一种限制。

    皇帝颁布的每一道召令,都是由中书省草拟诏书,然后皇帝用印,再交给门下省复核,如果门下省认为召令有问题,可以直接驳回;只有门下省审核通过了,用了印,诏书才能抵达尚书省六部被执行。

    所以皇帝在颁布一道重要诏书前,必然要召集中书、门下的主官一起商议,获得统一意见,免得诏书用上了皇帝的印还被门下省打回来,那不仅皇帝威严受损,君臣关系也会变得不和睦。

    这个时候,就可见中书、门下的主官,对皇帝唯命是从,无条件依附皇帝,对皇帝而言是多么重要了。

    而如果没有三省这个制度,没有宰相这个官职,那对皇帝来说又是多么好。

    听罢徐明朗的话,认识到徐明朗的态度,皇帝眼帘下垂,眸中寒芒如火,盯着宰相一动不动。

    徐明朗虽然没有抬头看皇帝,也再清晰不过的感受到了皇帝的怒火,感受到了来自皇帝的压力。

    这个过程持续得很久,空旷的大殿一时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显得无比刺耳。

    如果可能,徐明朗怎么都不愿跟皇帝正面起冲突,这很不明智。

    身为宰相,也即中书门下平章事,徐明朗是可以限制皇帝。但宋治除非死了,除非被造反者从皇位上扒拉下来,他就一直是皇帝。而惹恼了宋治,他就不一定一直是宰相了。

    非十分必要的时候,任何一个宰相,都不会轻易跟皇帝过不去。

    但身为宰相,也总会有跟皇帝意见不合的时候——任何一个有独立人格,不愿做皇帝应声虫的宰相,都会如此。

    良久,还没听到皇帝出声,徐明朗不禁心头凛然,这场争锋比他想象中要来的有压力,皇帝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势。

    终于,在徐明朗开始盘算,以如今他跟赵玄极势不两立,门第跟将门势同水火,他意图对付赵氏的这种关键形势下,太惹恼皇帝值不值的时候,皇帝开口了。

    “方伯符官升一品,留在户部;庞升官降一品,继续主事京兆府,以观后效;唐兴、周俊臣查办刘氏族人案迅捷果断,功绩突出,各自官升两品——宰相以为如何?”

    徐明朗听了前半句,心头大喜,几乎不能置信。

    听完后半句,又觉得唐兴、周俊臣连升两级,步子迈得也太大了些,而且他们前不久进入京兆府时,才刚刚提过品阶。

    不过这两人也就是从正七品到正六品而已,地位不高,只要能保住庞升这个京兆尹,也就不算什么了。

    而后他恍然大悟,只怕皇帝真正要提拔重用的目标,不是什么没有大才的方伯符,而是新科榜眼唐兴,跟新科探花周俊臣!

    “陛下英明!”徐明朗知道自己不能再挑拣,否则皇帝怕是会真的恼羞成怒。

    无论皇帝的目的是不是提拔唐兴与周俊臣,今日宋治对他的试探,皇权对相权的投石问路与二者的初次争斗,都已经实打实发生。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一五 亏空

    年底是大家请客吃宴的时候,亲朋好友都得轮番做东,不管腰包是鼓是瘪都得充一回胖子,跟狐朋狗友们联络感情,也顺便证明下自己这一年混得还算不错。

    市井小民姑且如此,就更不必说官府衙门这种世间权力、财富集聚地了。

    每逢年尾,官吏们若是不集体出动,大吃大喝个十天半月,撑得脑满肠肥、满嘴是油,并提着衙门发放的特殊津贴与年货,看似醉意朦胧步履蹒跚,实则龙行虎步大摇大摆的回家,都没法跟街坊邻居显摆自己是穿官服的人,无法证明自己高人一等,很影响来年保持一整年的优越感。

    都尉府今年最后这几个月收获颇丰,大小官吏与府兵们,在俸禄之外也得到了足够多的油水,所以这段时间吃宴的规模、动静都很大。

    莫说总旗以上的官员们出动时,动辄包下一整座富贵堂皇的酒楼,就连普通府兵相聚,到了酒楼,嗓门也是个顶个的大,打赏一个比一个多,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威风,不晓得自己乃是人上人,不能体会自己的意气风发。

    赵宁这些天被折腾得不轻,总感觉身体已经被酒色掏空,每天清晨在床榻上醒来,面对夏荷欲语还休的幽怨模样,多少也有些心虚。

    这是没法子的事,以他如今在都尉府的地位,各种奉承巴结实在是太多,加上又是头一年到都尉府任职,也是初涉官场,赵宁不能不近人情,更不能落个清高自持的风评,所以总要给部属同僚们些面子。

    这就导致平康坊里但凡是有点名气的青楼,他几乎都被请去光顾了一遍。

    除夕前日这天,赵宁已经不用去都尉府,就打算在府上好好歇息一日,享受一番夏荷的按摩就好,养足精神,以备开年后去各府拜年。

    今年他已经入仕,身份不同了,需要正正经经去给长辈们请安,譬如说潞国公府。届时肯定会被豪迈热情的魏崇山老爷子拉着,给灌一肚子酒塞一肚子肉。

    歇了没半日,符兵作坊有人来禀报,说是紫晶符弓的制作出了点问题,眼下赵玄极不在府中,他们便请赵宁去看看。

    没办法,赵宁只能从躺椅上起身,离开难得一见的暖和太阳,与夏荷柔软有力的纤纤玉手。

    到了符兵作坊,赵宁很快了解了事态,原来是紫晶石的符文阵列镌刻出了问题,作坊里的符师、工匠们,没能成功完成这个最重要的工序。

    “咱们之前没用紫晶石炼制过符兵,对它的特性不是很了解,原以为在炼化紫晶石后,在上面布置符文阵列跟其它矿石没什么太大不同,但大伙儿尝试了这么久,结果始终不如人意。”作坊管事很惭愧的道。

    赵宁微微皱眉,“是完全没做成,还是符文阵列对真气的转化利用度不够?”

    管事如实道:“紫晶石符文阵列对真气威力的提升,还不如用我们惯用的矿石……”

    这也就是完全没弄好,赵宁心里感到很不满意。在管事详细介绍了一些情况后,赵宁也认识到,这其实不能怪作坊的符师与工匠。

    紫晶石是刘氏的核心资源,对符兵威力的提升效果堪称独步天下,而每年的产量又并不

    多,以大齐文武之间的关系,门第对将门的打压态度,和刘氏跟赵氏的对立立场,之前赵氏根本没法批量得到紫晶石,所以也就对它没有研究。

    如今符师们仓促上阵,短时间内难以炼制,也是情理之中。

    根据作坊管事的说法,赵氏的符师们要研究透彻紫晶石,恐怕需要一段时间,短则三五月,长则一两年。

    赵宁是要在半年之后,得到一千具紫晶石符弓的,照眼下这个情况看,完全就没半点儿可能。

    赵宁前世也对紫晶石不熟悉,他就没炼制过符兵,也不是符师,不曾料到些东西这么难搞。他虽然重生了,但也不是说就成了无所不能的神。

    赵宁第一时间想到的解决之法,就是向其他几个跟赵氏关系十分密切的将门求助。

    但他仔细一想,将门里好像就没谁对紫晶石熟悉,刘氏出产的那些紫晶石,好似只卖给门第世家。

    “这就有些麻烦了……”赵宁也不能把刘氏符师从发配之地弄回来,给自家炼制符兵——对方吃了鬼都不会答应。

    天下紫晶石矿场本就寥寥,除了刘氏,就只有帝室有两个紫晶矿山,而且据说产量还远不如蓝田山矿场。

    “难道要向皇帝要人?”赵宁觉得这个想法值得商榷。

    赵宁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该不该、能不能向皇帝要符师,还没进院门,魏无羡跟陈安之就半路杀了出来——赵氏跟魏氏是世交,魏无羡进府来从来都不用通报。

    “走走走,去燕来楼!陈咬金今天疯了,竟然大言不惭,说要一个顶俩灌倒我俩,我非得让他知道何谓蚍蜉撼树不可!”魏无羡摩拳擦掌,急不可耐。

    陈咬金是他给陈安之新取的诨号,意在调侃对方是程咬金一样四肢发达的莽夫粗汉。

    陈安之欣然接受了这个诨号,并且反唇相讥,说魏无羡没读过书,不知道程咬金乃是外粗内细的真智者。

    赵宁已经打定主意,这几天好生歇息、调养亏空的身体,这要是换作旁人,要拉他去燕来楼喝酒狎妓,他必会断然拒绝。

    哪怕是魏无羡生拉硬拽,他也能把对方就在府中,跟自己一起晒太阳。

    陈安之却不同。

    秋猎之后,这厮就到了礼部任职,陈氏在门第里位置靠后,家族又跟宰相不合,所以他只能做个八品主事,起步低了些。

    平日里大家各自忙于公务,休沐时又得抓紧修炼,既然入仕,那便不再是纨绔,没那么多游手好闲的时候,家族的要求陡然严格起来,这就导致以往成天厮混的狐朋狗友,如今同在燕平城,却也竟是难得相见一回。

    这就更别说像往常一样飞鹰走狗,在市井间跟别家公子斗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了。

    半月前,赵宁跟魏无羡带着都尉府府兵,在街上巡视治安,偶然碰见陈安之,对方还色厉内荏的指责他俩如今在都尉府逍遥自在,互相配合着大功得立,一个成了正六品一个成了正七品,可谓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却忘了还有一个在礼部吃土的八品小官兄弟,形单影只度日如年,试问良心何在。

    眼下乃是年尾团

    聚的好时候,赵宁怎么也得把陈安之灌倒在燕来楼,再把最当红的清倌儿塞他被窝里——那才对得起兄弟二字嘛。

    因为天色尚早,三人在赵宁院子里盘桓了两个时辰。

    陈安之找了个由头,跟魏无羡切磋武艺,后者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说陈安之真是自讨苦吃,需知他因为在都尉府表现不俗,被家族赏赐了很多珍贵丹药,如今已经成就御气境中期多日,快要突破御气境后期了云云。

    结果,瘦得跟竹竿一样的陈安之,硬是把三百斤的魏无羡揍得满院子跑。直到将对方追得爬上了大槐树,他这才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施施然收手。

    “你怎么也御气境中期了?这,同为御气境中期,你怎么就比我能打这么多?这不公平啊!”熊罴一样的魏无羡抱着树干还没下来,就忍不住叫起了撞天屈。

    一身纯色青袍的陈安之,负手挺胸长身而立,满脸的高手风范,闻言,仰起鼻子哼了一声,作不屑回答手下败将的废话问题状。

    赵宁看得哑然失笑。在他重生前,三人中最能打的本就是门第出生,却向往沙场铁血的陈安之。魏无羡满脑子阴损主意,是三人中的狗头军师,论动手能力就差了些。

    很快,赵宁又暗叹一声。

    且不说陈氏家势不如魏氏,族中能有的最好修炼丹药比不上魏氏,陈安之在礼部那种衙门任职这几个月,也不会有立功被家族奖赏珍惜丹药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境界不输给已经很勤奋的魏无羡,也不知刻苦修行到了何种程度。

    魏无羡下了树,一边揉着粗壮的胳膊,一边很不满的嘀咕,“真不愧是陈咬金,下手真他娘的重。”

    这话换来陈安之一个警告的目光,意思是你再啰嗦,我又让你上树。

    魏无羡敢怒不敢言,不无悲愤的走到石桌前,提起茶壶仰头就是一顿猛灌,直接喝空了,再重重放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以此表示自己虽然输了,虽然不敢再战一次,但就是不服。

    出了一口莫名恶气的陈安之,也没继续隔应魏无羡,洋洋自得、威风八面的又哼了一声,见好就收,转头看向赵宁。

    这下他嘴皮子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脸上的得意也渐渐消散了。

    这还有个御气境后期的,算了,打不过,喝酒喝趴他好了……

    傍晚时分,三人出发前往平康坊。临出门之际,魏无羡忽然笑出了猪叫声,这让陈安之很是嫌弃,同时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笑。

    猪叫声让魏无羡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听到陈安之发问,顿时眉飞色舞,凑近了陈安之,朝一脸黑线的赵宁挤眉弄眼,嘿嘿低笑道:

    “你没看见夏荷那幽怨的小眼神儿嘛?她这是对宁哥儿继续去青楼亏空身体,怨念深重却不敢言呐……嘿嘿,嘿嘿哈哈……”

    同为世家公子,陈安之哪里会不明白话里的意思,恍然大悟之余,也跟着魏无羡一起,扭头看着赵宁嘿嘿阴笑。

    看这两个家伙笑得还挺有节奏,赵宁恼羞成怒,为了证明自己依然龙精虎猛,黑着脸道:“待会儿先喝趴下的是孙子!”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一六 不要命

    作为平康坊最负盛名的青楼之一,燕来楼在平日里就是客人如织,到了眼下这时节,热闹难免更添几分,宝马雕车塞满前院不说,来的稍微晚些,只怕就没了位置。

    梳妆已罢多时,燕来楼新晋头牌红萝姑娘,闲来无事依窗观景,装扮清雅的她意态慵懒,眉眼闲适。

    时辰尚早,夕阳落下城墙不久,天际尚有一抹延展千里的暗红晚霞,在青黑的夜幕里倍显瑰丽。

    隔着主楼,她听见了前院伙计照顾客人的声音,近来这些时日,夜晚的喧嚣来得越发早了,也愈发热烈。

    红萝并不着急,楼里尊贵的客人虽多,头牌却只有一个,她自有她的矜持与超然。

    老鸨虽然爱银子,但要见头牌光银子是不够的,身上顶着“卖艺不卖身”的名头,要的就是客人们的垂涎与追捧。只有寻常富贵之人越是欲求不得,才能体现真正贵人的可贵之处。

    红萝想着,今儿只怕也要像前几日一样,得等到二更三更时分,才会姗姗出场。一般的贵人,也会掂量自己的身份,不能势压群雄,也不会自找不痛快去奢求头牌相陪。

    “姐姐,妈妈让你去见客哩!”一名还没到豆蔻之龄的小丫鬟,踩着小碎步匆匆进了门。

    红萝深感意外,天才刚黑,自己就要见客,这早得也太离谱了些,来的难不成是王公?“客人什么身份?”

    “是三个世家公子!”小丫鬟道。

    红萝蹙了蹙眉,纨绔公子大多胸无点墨,肤浅且幼稚得很,让人很难不厌恶,身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艺双绝的头号青楼头牌,她最是看不上这种只会咋咋呼呼的世家公子,平日里都只是应付罢了。

    “若只是世家公子,寻常时候,看在他们出手大方的份上,或许得立即去见,但眼下这种时节,有的是手握权力的真正贵人要陪,妈妈怎会这么着急让我去?”红萝打算问清楚些。

    小丫头想起老鸨子跟对方的谈话,立马道:“他们也是官员,有权力在手呢!”

    红萝冷哼道:“一群刚刚入仕的年轻公子,手里能有多大权力?”

    小丫头歪着头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好像是都尉府的官员,对了,就是的,我见过他们中的一个家伙,胖胖的,比最肥的猪都肥!”

    红萝脸色一变,都尉府现在如日中天,她是知道的,而且本身就管着燕平城治安,如果来的是都尉府都尉,老鸨子的决定也就说得过去了。

    “是石都尉?”红萝忙问。

    小丫头摇摇头,“妈妈称呼他们的时候,没有石这个姓。”

    红萝顿时面色一沉,怫然不悦,“不是石都尉,几个小官,就要我作陪?妈妈怎么想的!”

    这话出口,她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难道……是那个赵总旗?”

    “什么赵总旗?”小丫头一脸懵懂。

    “就是那个带着一个苦命妇人,在京兆府状告刘氏的都尉府总旗,将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刘氏,彻底击垮的赵氏的嫡公子啊!”红萝激动又期待的看着小丫头,急切等待对方回答。

    “就是他?”小丫头自己先震惊了一下。

    如今燕平城里都传遍了,赵氏公子宁入职都尉府后,查知了刘氏族人为非作歹的诸多恶行,震怒之下找到了诸多被刘氏残害的平民百姓,把他们聚集到京兆府

    ,为他们击鼓鸣冤,并最终成功为贫苦之人讨回了公道,乃是真正大公为民的好官,名声在外!

    小丫头回过神来,顿时欣喜万分,“妈妈就是称呼他们中的一个为赵公子的,还说什么公子来日一定会成为都尉……肯定就是他没错了!”

    红萝大喜过望,面色红晕,再也不耽误,抬脚就急急忙忙往外走,出了门,这才意识到失态,连忙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能被赵宁召去作陪,红萝兴奋不已。

    但这并不是因为她多么钦佩赵宁为民做主的人格品性,觉得能去为对方弹琴吹箫多么荣幸,而是因为赵宁如今名声不凡,广受市井好评与百姓尊重。

    若能跟赵宁相谈甚欢、引为知己,就能借到对方的光,对她的名气大有好处。

    青楼里有名的清倌儿,之所以更愿招待有才书生,而不是有钱商贾,就是这个道理。只有书生士子的诗词文章,才能为她们扬名,带来更多更持久的收入。

    一些自持有才、精通诗文的清倌儿,还会用一个免费招待的名头,出题让有才书生作诗,为见面设置重重关卡,末了就能收获许多好文章。

    亦或是制造什么红颜知己帮助寒门书生的好故事,并让一些书生用手中的笔加以美化并流传出去,让更多人读到,从而对青楼艺伎产生美好幻想。

    凡此种种,说到底,是为了给清倌儿们造势、扬名,最终达到哄抬逼价的效果。

    与之相比,“卖艺不卖身”这个噱头,只是起步操作罢了。

    如今赵宁这个香馍馍来了,红萝自然高兴不已。她干劲十足的来到雅间,打算使出浑身解数,让赵宁赞她一声好。

    但她一进门,就遭受了当头棒喝,她刚刚用最动人的身姿见了礼,还没等用最动听的声音说话,赵宁就不顾她含情脉脉的眼神,手一指,让她也不用表演什么才艺了,直接去陪已经左拥右抱的陈安之。

    这让红萝得脸色一下子白了。

    “让我兄弟开心了,莫说金银珍宝,你这燕来楼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受都尉府打扰,并且有麻烦就可以直接找都尉府!”

    赵宁见红萝面色幽怨,有些欲语还休的委屈,似乎在控诉她不解风情,顿时想起夏荷这模样时,魏无羡、陈安之对他的调笑,不由得气不打一出来,寒声补充道:“若是做得不好,你们燕来楼往后也不用开门做生意了!”

    红萝没能达到出门时定下的目标,原本还有些丧气、不满,怎么说她也是众人追捧的燕来楼头牌,多少有些牌面。

    但听到赵宁的话,看到赵宁的脸色,想到赵氏与都尉府的强悍,心里立即一慌,就只剩了畏惧,连忙乖巧懂事、温柔可人的坐到了陈安之旁边,再无半分面对普通贵人与书生士子时的清高自持。

    陈安之见赵宁把头牌这么果断的让给了自己,心情大好,豪迈的笑了三声,将一名清倌儿推开,直接把红萝抱在怀里,上下其手抓捏一阵,也不顾对方因为吃痛而变得勉强、僵硬的笑容,举杯吼道:“来,干!”

    “干!今天谁先倒下,谁就是孙子!”魏无羡喊得更大声。

    喝干酒杯,不用赵宁示意,身边跪坐的清倌儿就主动为他斟满。

    他看向陈安之的时候,见燕来楼的头牌强颜欢笑,表现得并不好,差些就当场怒斥,好歹是顾及陈

    安之的感受,才没有出声。。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赵宁前世对这些艺伎就看得透彻。

    对她们会心存美好幻想的,也只有无知少年。这样的愣头青,只要进出青楼、窑子几回,就会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对她们柔情相待,只会被她们掏空腰包了,还被她们笑脸下那颗冷硬的心从头到脚鄙夷一遍。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心中最是没有道义,一是权力财富之巅的官员权贵,第二个就是可以跟任何丑陋肥猪缠绵的妓子。

    也不是说妓子里就一定没有侠义之辈,只不过这种人只存在于书册上的故事里,穷其一生也见不到。

    酒过三巡,赵宁等人渐渐进入状态,陈安之不愧是扬言要一个放倒俩的好汉,嫌弃酒杯太小,让人换了酒碗来,末了又觉得酒碗也不够尽兴,索性抱着酒坛子直接猛灌,很快脸色就白得吓人,眼珠子红得让人心惊。

    魏无羡再度被陈安之的粗暴折服,啧啧赞叹道:“从咱们三个第一回悄悄买了酒,躲在树上偷喝,被呛得掉下来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见你这么凶猛过……礼部就这么锻炼人的酒量?不应该啊。”

    陈安之抱着酒坛子打了个酒嗝,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喝不过就叫爷爷,现在奉承我已经晚……”

    他话没说完,忽的呕了一声,一把捂住嘴,总算是塞住了,连忙起身飞奔去茅房。

    魏无羡哈哈大笑:“我就知道,照这么个喝法,这小子肯定最先撑不住,打肿脸充胖子,我……”

    他“我”了两声,脸色大变,也是没忍住,捂着嘴就往外跑。

    片刻后,陈安之精神抖擞的回来了,环视屋中一圈,颇有虎视眈眈之意,气势不减反升,好似出去的时候,往自己肚子里多装了一个胃。

    吐了第一回,就会很快有第二回,第三回。

    不到两个时辰,陈安之已经跑出去了六七回,魏无羡也差不多,赵宁本来不会醉的,到底还是没扛住陈安之自杀式的喝法,也跟着跑了几趟。

    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陈安之几乎是爬着进门,再也没有山高我为峰的睥睨之气,挥手让所有艺伎退出去,就躺在屋子中央的地毯上直哼哼。

    屋子里只剩下兄弟三人,陈安之四仰八叉的看着房梁,明明已经烂醉如泥,连坐起来都没力气,双眼却亮得反常,亮得吓人,好似房梁上有他光明辉煌的未来。

    他忽然一字字的道:“徐相前日来了府上,跟祖父秉烛夜谈至天明。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昨日父亲告诉我,从今往后,陈氏跟徐氏不再是对头,让我注意些。而我……也要离开礼部外放,出任实权官职。”

    依照常理,陈安之在礼部怎么也得历练两年,绝无可能这么快外放,还出任实权官职——就像新科三甲,得在翰林院先呆上两三年一样。

    但唐兴、周俊臣就早早进了京兆府,陈安之提前升迁外调也不是一定说不过去。不过这种反常的安排,只会发生在非常之时。

    赵宁眉头微微皱起。

    眼下朝堂风云变幻,的确是非常之时。很多人的命运,都被时势大潮裹挟着改变。这里面免不得有悲欢有离合,有同舟共济也有背道而驰,注定了几家欢喜几家愁。

    赵宁忽然理解了,陈安之今日喝酒为何这么不要命。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一七 符师

    徐氏跟陈氏的对立关系,跟赵氏与孙氏相差无几。

    不同的是,孙氏在将门里能排进前三乃至前二,而陈氏在门第中排名靠后,且这些年因为跟宰相不和,门第打压将门的好处捞不到不说,还一直受到排挤,家势日见式微,已经有吊车尾的风险。

    前段时间,刘氏大厦倾覆,从中枢到地方都腾出了许多紧要官职,陈氏联合几个同样跟徐氏不和的门第,互相推荐家族子弟补缺,想要趁机捡漏。

    然而事与愿违。

    陈氏等家族收获寥寥,大头还是让徐氏等家族占了去,此消彼长之下,陈氏等家族不仅没能捡漏成功,稍振家声,反而更见颓势。

    于陈氏而言,他们已经走到了家道中落的悬崖边上。

    在这种情况下,徐明朗忽然造访陈氏,一旦他给出了丰厚条件,陈氏只怕很难拒绝,就此跟徐氏化干戈为玉帛,也不难想象。

    追根揭底,权力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就算一切的出发点不是家族利益,最终也会回到家族利益上,毕竟,没哪个世家家主能坐视家族倾颓。那跟亡-国之君并无本质差别。

    显而易见的是,陈安之的火速升迁外放,就是陈氏得到的好处之一,有类似待遇的陈氏族人,自然不会只有他一个。

    就是不知道陈氏从宰相那里得了好处,又付出了什么。

    陈安之说完话,翻身从地毯上爬了起来,四手并用的去杯盘狼藉的食案下找到半坛酒,动作麻利的举起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来,谁先倒下谁是孙子!”

    “干!”赵宁和魏无羡也翻出了酒坛。

    这晚的酒局没有谁真的趴下站不起来,三人也没有留宿燕来楼,虽然都已经无法站直身体,但还是摇摇晃晃出了门。

    陈安之酒量最差,今天又喝得最猛,抱着马车的车轱辘吐了一阵,就被随从扶进了车厢。

    陈氏府宅跟赵氏、魏氏不在一个方向,赵宁跟魏无羡目送马车离去,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后者冷不丁的道:“这厮在礼部这些日子,应该过得很憋屈,我看他有好几回都想骂娘,到最后却都忍住了。

    “末了都没跟我们诉诉苦,抱怨、唾骂上官几句,发发牢骚。这可不是陈咬金的性格,他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太过脑子的。”

    赵宁闻言有些默然。

    礼部里虽然有陈氏族人照应,但礼部尚书却出自庞氏,而庞氏又是徐氏姻亲家族,依照互相之间之前的关系,想来陈安之过得不是很顺。

    不过这情况已经改变了,再多说也没了实际意义,过往的委屈只能自己咽下。

    魏无羡抓着下巴道:“这厮一向性烈如火,最喜欢呼朋唤友,不耐寂寞,不屑于礼法规矩,孤零零到了规矩最森严的礼部任职,还得忍着气,的确是心里苦啊,怪不得今天喝酒这么猛。”

    赵宁沉吟片刻:“男人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有苦自己咽,也算是迈出了成熟的第一步。”

    魏无羡大点其头,而后下定了

    决心,“趁着年节,咱俩得多找他喝喝酒!总得叫他把胸中郁垒吐出来才是,不然闷出病来,弄得情志郁结、精神抑郁,那可就麻烦了。”

    赵宁当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为了让自己的狐朋狗友正经开心起来,赵宁跟魏无羡好生合计了一下,光喝酒狎妓自然是不成的,得有剧烈运动才能打通心胸,赵宁提议多多互相切磋,还能顺便砥砺修为,魏无羡则是立马大叫反对。

    今天下午他已经被追打得上了树,表示要练赵宁去练,他绝不掺和,为了免受皮肉之苦,魏无羡甚至开始往外倒肚子里的坏水,说要制造些机会去揍世家公子里的年轻俊彦。

    譬如故意在青楼跟人家争风吃酷,飞鹰走狗的时候冲撞别家的踏青帷帐,扮作大盗飞贼去劫富济贫等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绸缪一边走向自己的坐骑,正要上马,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两人回头去看,就见有人被从楼里打了出来,以一敌多的情况下,很快就被揍得抱头鼠窜。

    这种事在青楼太常见,赵宁和魏无羡见怪不怪,本来没打算理会,但当他们看清被打的人是谁后,对视一眼,都选择了帮忙。

    被揍得站不稳的,不是别人,正是都尉府总旗张文铮。揍他的也不是普通人,乃是几个将门韩式的子弟,也不知双方怎么就爆发了冲突。

    不过会在青楼大打出手的,除了市井黑帮中的粗人,世家里也只会有年轻公子,稍微年长有官身的世家族人,都会注意影响,免得坏了风评。

    正因如此,这些韩式子弟里也没什么高手,御气境后期的赵宁一出手,眨眼便放倒了两个,拦住了其他人。

    加之他跟魏无羡都是本着平息事态的目的,不是真的想跟人斗殴,所以场面很快就控制了下来。

    “既然是赵公子、魏公子的朋友,我们就不追究了,二位请便。”为首的韩式公子抱了抱拳,就带着己方的人转身,韩式并非赵氏对头,这点面子没理由不给。

    赵宁也没有纠缠,刚刚他已经大致问清了缘由,张文铮并非是受了欺负。

    魏无羡把张文铮这个混日子的酒鬼拉了起来,对方站起来的时候,他自个儿差点摔倒,可见他脑子虽然还清醒,身体委实已经扛不住酒力。

    张文铮被围殴得颇为凄惨,脸歪眼斜,也不知是被揍得没力气了还是饮酒过多,站也站不稳,一条腿好像还瘸了。而且这家伙还没带随从,也没个人帮扶照顾。

    “多谢二位。”年仅四十多岁,鬓角已有根根白发的张文铮,行了个歪歪斜斜的礼,解释了下这场闹剧的原因。

    事情很简单,因为想喝燕来楼的招牌美酒梨花白,他经常光顾这里,以往兜里没多少银子,基本就是买了酒就离开,如今腰包鼓了,自然免不得叫个清倌儿嬉戏一番。

    没想到喝得多了,上茅房的时候跟韩式子弟撞在一起,还吐了人家一身,这便有了这场冲突。

    好歹是同僚,平日里关系也算融洽,赵宁见张文铮没法儿靠自己回去,左右也大致顺路,就牵

    马送了他一程。

    魏无羡因为酒劲儿上涌,已经彻底站不稳,被随从带了回去。

    小半个时辰后,赵宁扶着跌跌撞撞的张文铮,进了他家的门。出乎赵宁的预料,张文铮的宅子穷陋逼仄不说,竟然连个女主人也没有,家中就一个老仆,还是正儿八经瘸腿的那种。

    好歹是都尉府总旗,六品官员,这样的家业实在是太过寒酸。

    赵宁进门没多久,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座院子最宽阔的正房,竟然不是用来住人的,张文铮这个一家之主都是住在厢房。

    此刻正房的门开着,里面红光氤氲,有热气散发,赵宁第一眼就看到了配有风箱的炉灶,以及只露出一角的架子上挂着的几件兵刃,更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灵气,显然是符兵。

    赵宁心头一动,眼帘微沉,却没有立即说什么。

    进了厢房,将张文铮扶到椅子上坐下,赵宁也在另一边落座,瞟了眼看起来仍是醉意熏熏的张文铮,开门见山:“张总旗费尽心思把我引到贵府来,就是为了让我知道,阁下乃是一位符师?”

    “何谓费尽心思?”张文铮面不改色,老仆端了茶水过进来,他伸手做请。

    赵宁道:“梨花白虽然好,张总旗经常装在酒葫芦里的,却并非这种酒。”

    “想不到赵总旗年纪轻轻,竟然能靠嗅着张某葫芦里的酒香,就辨别出酒的品类。”张文铮没有否认。

    赵宁没有喝茶,“张总旗虽然看起来放浪形骸,却也只是尸位素餐而已,为人处事堪称谨慎,在都尉府从不与人相争,我也从未听说张总旗在狎妓时与人冲突。

    “今日张总旗跟人动手到无法走路的局面,还正好让我撞见,挑得还是我已经出门的时候,可是太巧了些。”

    “赵总旗果然心思细密。”张文铮用高看赵宁一眼的口吻道。

    赵宁看着张文铮:“我的确需要一名符师,但却不是普通符师。”

    “正好,张某也不是普通符师。”张文铮脸上已经完全没了醉态。

    赵宁挑了挑眉:“哦?”

    “张某会炼制紫晶石。”张文铮肃然正色道。

    赵宁道:“这就是张总旗今晚的目的?”

    “赵氏得了刘氏的紫晶矿,自然需要一名能炼制紫晶石符兵的符师,而张某这身本事也需要一个施展的地方。”张文铮直言不讳。

    赵宁轻笑一声,“看来张总旗之所以在都尉府应付差事,是因为醉心符兵之道,无暇他顾?”

    张文铮喟叹道:“确切说来,是仕途无望,所以只能寄情于物,钻研自己擅长的符兵之道。只可惜,张某官小位卑,耗尽俸禄,也没炼制出几件像样符兵。反倒是半生蹉跎,中年潦倒,活得不人不鬼……”

    说到这,他自嘲一笑,没有过多流露伤感、落寞的情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赵宁稍作沉吟,“紫晶石珍贵非凡,之前刘氏又控制了售卖方向,流入民间的少之又少,张总旗是如何会炼制紫晶石符兵的?”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一八 也曾意气风发

    张文铮,字长兴,年四十有三,官宦之后,祖上曾任秦州将作府府监,其父乃是河西之地有名的符师,家族在秦州城也属大族。

    张文铮天资聪慧,四岁能文,七岁能诗,有过目成诵之才,在秦州也是颇有盛名的神童,十五岁就已经是锻体境九层大圆满。

    彼时,张文铮被视为能让张家家势大兴的天骄奇才。

    如赵宁一般,张文铮也被家族倾力培养,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要什么有什么,只希望他能成为举国闻名的大符师,进入朝廷将作监,成为皇朝大匠,将家族从秦州带进燕平城。

    起初,张文铮表现得非常符合家族期待,炼制符兵的技艺日益精湛不说,还能文能武,这为他在家族和秦州城中赢得了许多赞誉,大家都夸他少年老成,识得大体,将来必成大器。

    然而要成大器哪有这般简单,所谓的少年老成,如果不是年少吃苦积淀而来,只是本能听长辈的话,那也绝对谈不上稳固,并非真的老成。

    秦州城第一大族,便是门第世家——关中庞氏。张家与对方关系不错,因为张家炼制符兵的水准独步秦州,制造出来的符兵性能更强,庞氏便请张家的符师为他们炼制紫晶石符兵。

    有了这层关系,两家往来逐渐频繁,庞氏势力非比寻常,张家怎能不有意结交,久而久之,两家便愈发亲近。

    在这种情况下,张文铮认识了庞氏的千金小姐,少年慕少艾乃人之常情,加上张文铮名声在外,庞氏小姐也他高看一眼,时间一长,两人便情投意合。

    然而问题也出在这,自古男人娶妻,女方门楣低一等很常见,但要女方下嫁,那就不容易了。庞氏的嫡女自然是要攀高枝的,这样才对家族有利。

    彼时张文铮与庞氏小姐都年少,对人情世故不甚精通,两人私下一合计,都觉得只要张文铮出人头地,有大好前途,以两家的亲近关系,二人必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何谓出人头人?庞氏是书香门第,张文铮若能科举高中,进士及第,则必然被庞氏接纳。

    从那以后,张文铮便放弃了钻研符兵之道,一门心思扑在了圣贤书上,日夜苦读,废寝忘食。

    张家当然不希望张文铮去考什么科举,家族世代传承的符兵之道才是根本,开始是劝说,后来就是家法……

    但张文铮却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家族如何教训、逼迫,始终不改其志。

    他一方面是为了跟佳人长相厮守,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家族符师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再者,他是考科举走正途,又不是去弄歪门邪道,并自信日后高官得做以后,同样会对家族有大益处,并不算不肖子,所以意志坚定。

    张文铮不愧是曾经的神童,纵然之前没有太花心思在诗词文章、时务策论上,纵然因为家族反对没有名师教导,也只用了两年时间便取得了举人身份,有了去京城参加会试的资格。

    那年初春,顶着一个逆子的名头,张文铮单人独骑离了秦州城,没有任何人出来相送。等他行到十里亭的时候,被庞氏小姐飞马追上。

    当时正是乍暖还寒,芳草萋萋的时节,两个苦命鸳鸯在长亭外执手相看泪眼,互诉衷肠,立下永不相负的誓言。

    直到山外日头变成了夕阳,终是不得不折柳送别,一人策马远行,不断不舍回首,一人孑然目送,在晚风中吹响短笛。

    那时张文铮没有想到,这会是两人最后一面。

    千里迢迢去了京城的张文铮,信心满满的在京城准备多时,正当他准备踏进考场的时候,有族人急急忙忙带来了噩耗。

    主事秦州将作府的张家

    家主,因贪渎入狱,在将作府任职的张家族人符师,不是被牵连,就是被罢官。

    大感冤枉的张家族人,向刺史——庞氏族人诉冤,却被对方告知证据确凿,不止张家家主要问斩,在将作府任职的张家符师,也要流放岭南烟瘴之地。

    在张家族人百般祈求下,刺史才隐晦暗示,要想救他们的性命,必须大量钱财打通关节。

    需要的钱财实在是太多,张家族人只得变卖家产。而诡异的是,秦州城无人敢收购张家的各种产业,说那是罪官的罪证,要查抄的。

    最终,只有庞氏愿意收购,说什么是看在两家的情分上。但价格只能是市价的三成。

    可怜张家家主在狱中被刑讯过度,已经奄奄一息,张家为了救人,只能将所有产业都卖给庞氏,又掏空了家族库房,总算凑够了钱财。

    张家家主被救出来时已经昏迷,张家用尽办法,也只让张家家主在临死前说了一句话:是庞氏为了吞并张家,栽赃嫁祸了他……

    张文铮回到秦州城时,家中一片缟素。

    自那之后,曾经在秦州城也算大族的张家,就此彻底没落。

    张家用变卖祖宅得来的钱财,让张文铮父子带着来京城,托一位曾受过张家家主恩惠的军中故友帮忙告御状。

    他们来了京城后,却被告知这事根本没有可能成功,因为如今的朝堂宰相出自徐氏,而庞氏不仅是门第世家,还是徐氏的姻亲家族,权势滔天,张文铮他们手上还没有什么实际物证……

    最终,那位军中故友依照张文铮父亲的意思,用他们带来的一部分钱财,帮张文铮在巡城都尉府谋了个差事。

    张文铮起初还想靠着自己的才能,一步步升迁,等到成为皇朝重臣,大权在握的那天,再为张家沉冤昭雪,让庞氏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只可惜,他那时太年轻,想得太简单。

    且不说都尉府里世家公子多如牛毛,张文铮想升迁不容易,都尉府还被京兆府压得抬不起头,根本没有办大案立功的机会。

    而后,出自庞氏的庞升,更是出任了京兆尹。

    在京城这个王公贵胄云集之地,张文铮一个孤苦无依的年轻人,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是无济于事。

    岁月如白驹过隙,二十多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曾经才华横溢的风流俊彦,如今鬓角已生华发,每当月上中天,在灯火昏黄的简陋住宅里回首往事,看到的不过是蹉跎年华。

    日复一日累积下来的不甘、悲愤与自责,在看不到半分人生希望的中年光阴里,也只能无奈的合着灼热的劣酒咽入肝肠。

    ……

    听罢张文铮的讲述,赵宁有不短时间的沉默。

    人间的幸福大多是相似的,不幸却各有不同。毫无疑问,只要拥有的权力与财富越多,幸福就能越多,这世上大多数问题都能靠它们解决。

    而不幸的人,若是不受拥有大量权力财富的人的欺负压迫,他们的不幸、不快乐一定也会少很多。

    赵宁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情:刘氏的紫晶石基本只卖给门第,庞氏作为门第大族,每年会拥有不少紫晶石合情合理。

    “过完年,张总旗就来镇国公府吧,只要你能炼制紫晶石符兵,要求尽管提。”

    赵宁给出了自己的决定,张文铮说得这些事,他很快就能查实,倒是不用担心对他撒谎。

    张文铮目光灼灼的看着赵宁:“如果赵氏有扳倒庞氏的那一天,可否让张某报仇雪恨?除此之外,张某别无他求!”

    “若有那么一天,必不会让张总旗失望。”赵宁点头答应。

    他暗自思忖:张文铮仅

    靠他自个儿的力量,十辈子也奈何庞氏不得,看来赵氏扳倒刘氏的势不可挡,已经让张文铮看到了某种希望,对赵氏有了不少信心,这才不失时机的主动靠过来。

    或许,张家的悲惨往事,也有可能成为他对付庞氏的一个砝码。

    想到这里,赵宁不禁暗叹,时至今日,也不知张文铮这辈子还有没有再见年少挚爱的可能,若是见了,也不知是怎样一番光景。

    “多谢赵总旗!”张文铮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庄严郑重的行了一礼。

    ……

    陈安之喝完醒酒汤,放下碗,看了一眼主座上面容严厉的父亲,主动开口:“父亲深夜唤儿过来,可是有什么教诲?”

    陈询扫了一眼陈安之,淡淡道:“从今往后,少跟你那两个将门朋友相聚。昨日已经跟你说过,如今陈氏跟徐氏的关系已经改变,徐相跟镇国公势同水火,你身为陈氏嫡长孙,需得注意自身言行。就算要跟他们来往,好歹也得过了这段时间,免得被徐明朗那老匹……咳,免得被徐相说三道四。”

    陈安之扰扰头,大感麻烦。

    “父亲,我们跟徐氏不合也不是一两年了,怎么这回就这么快冰释了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了?”陈安之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

    陈询端坐如泥雕,嘴里却冷哼一声,不屑地道:“谁跟这老匹夫……老宰相化干戈为玉帛了?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说到这,他不满的又扫了陈安之一眼,“为父一直教导你,遇事要多动点心思,你怎么还是在往莽夫的方向发展?

    “如今文武之争愈演愈烈,刘氏那么显赫的家势,说倒就倒了,咱们陈氏家门小,可经不起折腾。万一将门见咱们好欺负,向咱们动手,徐明朗那老……徐相又背后下手,我们岂不是危在旦夕?”

    闻听此言,陈安之立马接话,大声道:“不可能!父亲,宁哥儿跟魏野猪不会跟我反目,赵氏魏氏也不会对付陈氏!咱们可是清流门第,只专注于学问,又没做恶事……”

    “闭嘴!”陈询被陈安之这番话气得胡子一抖,“刚刚还让你动心思,你这就跟为父说没脑子的话,你是要气死为父不成?!”

    陈安之见父亲确实怒了,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陈询冷哼一声,以示警告,继续道:“除了文武之争,门第内部之争,方今天下大势,还有世家与寒门之争!本朝大兴科举,尤其是到了近些年,陛下不断扩大科举取士规模,朝堂上的寒门官员越来越多。

    “陈氏本来就只专注于做学问,族人只在只在礼部、鸿胪寺、太学、翰林院任职,官职不多,权力有限,现在被徐明朗……徐相……那,老匹夫!跟寒门两边挤压,若是再不求出路,就真的要家道中落了!

    “这回徐老匹夫也是被将门逼得没办法,主动登门示好,还让出了许多刘氏留下的官职,我们陈氏若是不借坡下驴,徐老匹夫必定恼羞成怒,那可就大事不妙。”

    说到这,陈询瞥了陈安之一眼,“我们这是顺势而为,不失时机跟徐老匹夫要点好处,以后的事以后再看形势而定。你可懂了?”

    陈询说得头头是道,陈安之听得头晕目眩,末了见父亲等自己答话,不好意思的道:“儿应该……懂了吧?还是有点复杂啊!”

    陈询嘴角一抽,差点儿背过气去,有心想要指着陈安之骂一顿,又得顾及自己儒士的君子风度,一时间胡须抖个不停,分外滑稽,末了站起身,拂袖而去,“你给我去闭关,不叫你不准出来!”

    “每次说完话就让我去闭关,好像我平时自己不闭关修炼一样。”陈安之暗自嘟囔一句,有气无力的躬身应是。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一九 山雨欲来

    与内书房不同,宰相府的东书房很宽敞,很多时候徐明朗跟亲近或重要的人议事,都是选择这里。跟会客厅相比,书房无疑更加私密,可以讨论不足为外人道的要紧事。

    眼下书房客人颇多,众门第家主分坐两班,徐明朗高居主位,颇有朝堂朝会的格局。

    也不是所有门第家主都到场了,今日要说得是权力斗争的机密布置,像陈氏这种门第,虽然眼下已经不跟徐氏对立,徐明朗也是不会让他们列席的。

    “如今是我们进攻将门的关键时期,任何疏忽都不能有,敢问徐相,那些向来跟我们不和睦的门第,徐相可都收买安抚过了?”开口的是庞氏家族庞清德。

    刘牧之被流放后,参知政事的位置空了出来,虽然皇帝表露过任用寒门官员的意思,但徐明朗和门第最终还是让庞清德坐上了这个位置。

    “庞公错了。”徐明朗淡淡地道。两家虽然是亲家,但徐明朗自恃宰相身份,话说得不甚客气。

    庞清德微微一怔,“哪里错了?”

    “其一,本相无需收买所有跟我们不睦的门第,只要让陈氏站到我们这边来即可。”徐明朗垂着眼帘,显得气定神闲,智珠在握。

    闻听此言,庞清德略一回神,便明白了其中关键。

    跟他们不和睦的那几家门第中,陈氏扮演了关键角色,如今陈氏被他们收买,这几家的松散联盟就会出问题。这个时候,他们更恨的是陈氏这个背叛者,注意力暂时也不会在他们身上。

    至于陈氏是不是让出了徐明朗给予的一部分利益,安抚了这些门第,亦或是用别的方法保证了自己不成为众矢之的,在这个过程中又有多少麻烦,就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问题了。

    对他们来说,收买一个门第需要花费的代价,怎么都比收买几个门第少得多,若是能让陈氏跟那几个门第反目,起到的效果还会更好,这一手颇有几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其二,我们这回要对付的,也不是将门,而是赵氏一家。掰断一根手指,怎么都会比击碎一个拳头容易得多。而只要这个拳头少了拇指,它也是怎么都握不紧的了,往后我们要收拾起来,也就容易得多。”徐明朗继续说道。

    众人无不颔首表示赞同。

    刘氏之案后,赵氏有了收拢将门人心的趋势,这个时候若是对付将门整体,将门就只能在赵氏带领下一起行动,这无疑是给了赵氏借机凝聚将门之力的机会。

    趁着赵氏还未完全收拢大部分将门人心的机会,用门第联合之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先将赵氏扳倒,无疑是最好的策略。

    “徐相智谋千里,我等钦佩万分。接下来,就是商量扳倒赵氏的具体计划了。以某之见,我们还是从弹劾赵氏官将渎职枉法开始?”郑氏家主接过话茬,他是御史大夫,管着御史台,对弹劾朝臣的套路很熟悉。

    “郑公错了。”徐明朗又是这句话。

    郑氏家主郑泽贤纳罕道:“哪里错了?”

    “赵氏身为皇朝第一外戚,向来爱惜羽毛,族中官将最重名声风评,绝对不会做贪赃枉法之事。况且自监军之职设立后,将门官员都变得谨小慎微,力图避免再给我们攻讦的把柄,赵氏又怎会在这个时候言行不谨慎?”徐明朗分析得很清楚。

    众人无法反驳。

    郑泽贤寻思着道:“就算赵氏官将没有渎职,御史台也可以捕风捉影,风闻奏事本就是御史职责,不需要实证。”

    “无用。”徐明朗摇摇头。

    郑泽贤不甘心,“既然赵氏在公事上没有把柄,我们就攻讦他们私德有亏,说他们虐待下人,或者干脆诬陷他们家风不正,帷薄不修……

    “世家大族里面的这些事,无论是不是真的,都会激起市井小民讨论的热情,很快就能流传开来,到时候赵氏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一出,有人眼前一亮,有人面色怪异。

    所谓“帷薄不修”,说得是族人乱-伦。前朝就有一名朝廷重臣,还是一代大儒,被御史以这个罪名攻讦,最后被贬官外放。

    “这顶多让赵氏名声受损,以陛下对赵氏的倚重程度,不会有实际作用,还可能彻底激怒将门。”徐明朗否定了这个建议。

    郑泽贤没了话说。

    众人都陷入沉默,既然弹劾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另想他法了。

    徐明朗扫了众人一眼,“诸公还是太保守了,要扳倒赵氏,不下重手可不行。”

    庞清德试探着问问:“徐相莫非已经有主意?”

    “不是主意。”徐明朗悠悠道,“而是计划。”

    “愿闻其详!”郑泽贤连忙接话,众人也都是一脸期待。

    徐明朗目光如电道:“赵氏没有过错,我们让他们犯错。赵氏没有罪行,我们就引诱他们犯下罪行!赵玄极固然是一块铁板,我们都踢不动他,但要扳倒赵氏,却未必一定要对赵玄极下手!

    “既然赵氏能用刘氏族人的罪行扳倒刘氏,我们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人?

    “柿子捡软的捏,这个道理谁都懂,赵氏那么大的家族,难道个个族人都是心性坚韧、智慧练达之辈,就没有不成器的?就算他们家风严正,没有作奸犯科之徒,难道赵氏族人个个都没有性格弱点,都没有**喜好,都没有破绽可寻?

    “哪怕是贞洁烈妇,只要引诱得当,陷阱布置得好,也能让她成为浪荡妓子,何况是不成器的普通族人?只要对症下药办法得当,只要我们肯下功夫,肯花时间钱财,就必然能像赵氏扳倒刘氏一样,让赵氏从世家中除名!”

    在场的门第家主们,听徐明朗说完,都是眼神变幻,有人精神振奋,有人陷入沉思,有人茅塞顿开。

    按照徐明朗的办法,对付赵氏就变成了对付个人,这无疑简单了太多。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要肯花心思,就没有对付不了的对手。

    庞清德沉吟着道:“如此一来,我们要付出大量人力物力……”

    “若非如此,何必劳动我等?我们这么多门第世家,最不缺的就是人力物力!合众家之势,本相倒要看看,赵氏如何能应付得过来!”徐明朗这番话说完,顾盼自雄之色展露无遗。

    众人无不俯首称是。

    “当然,只对付一些赵氏不成器的族人,这远远不够,要彻底覆灭赵氏,我们还需要向赵氏的各个产业下手,在更多地方制造更多罪行。

    “总而言之,我们不动则已,一动就必须让赵氏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让他们焦头烂额,失去还手之力!”

    徐明朗补充道。

    接下来,众人开始商量具体安排,通宵达旦。

    ……

    飞雪楼。

    进了房间,赵玉洁放下连衫兜帽,坐到了萧燕桌前。

    “徐明朗已经着手对付赵氏了?”萧燕没有跟赵玉洁寒暄,推过一盏茶就开门见山的问。

    赵玉洁端起热茶抿了一口,驱了驱寒意,微微点头道:“前日他已经跟许多门第家主们彻夜制定了计划,过后是我整理的那些计划文书。堆在一起足有两尺来厚。”

    两尺来厚的计划方案,的确需要写成文书。

    “如此说来,你已经尽知其中详情。短短数月,就能成为徐明朗的心腹红颜,就算是我,也不能不感到惊讶。

    “当初把你送到徐明朗身边这步棋,越看越有神来之笔的韵味了。”萧燕没有着急询问计划内容,反而笑得不无妩媚之意。

    她的五官脸型很有英气,平日里也没什么妖娆之色,很多时候更像一个俊秀公子,此时这妩媚一笑,便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风味,动人心弦。

    赵玉洁不动声色道:“只怕类似的棋,殿下这些年没少往某些世家宅子里下吧?”

    这话让萧燕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戏谑,上下打量着赵玉洁,好一阵才道:“这样的话,放在两个月前,你是绝对不敢跟我说的。看来在宰相府的地位提升,给了你不少底气。”

    赵玉洁眼神微微变了变,“是我失礼了,还请殿下勿怪。”

    萧燕摆摆手,不置可否,让赵玉洁将计划仔细说了说。

    等她听完,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好,徐明朗带着门第进攻赵氏,我也可以放手对付一品楼。双方虽然没有合作之名,却有互相声援之实,正好可以事半功倍。”

    萧燕暗中在燕平城培植的各种势力与所作所为,徐明朗和大齐官府、世家自然是不知道的,否则她早就被当细作捉拿下狱了。

    赵玉洁问:“我们的行动什么时候开始?”

    萧燕轻轻一笑:“行动早就已经开始,只是大家还看不到而已。等上元节的最后一声爆竹响过,一切都会慢慢浮上水面。”

    赵玉洁心头暗震,忍住了抿唇的想法,维持着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需要我做什么?”

    “你只需要看好徐明朗,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即可。有什么事需要你做的,我会再通知你。”萧燕淡淡道。

    赵玉洁示意自己明白,在问过萧燕没什么别的吩咐后,起身告辞。

    “等等。”

    在赵玉洁即将出门的时候,萧燕叫住了她,从身后的黑眉老者手里接过一个小巧玉盒,顺手丢了过去,“我看你境界提升很快,这颗丹药你马上就能用得着了。”

    赵玉洁接过玉盒,发现里面是一颗辅助突破元神境的珍贵丹药,眼底不禁掠过一抹喜色,忙向萧燕行礼致谢。

    赵玉洁离开后,萧燕将白眉老者唤了进来:“告诉小蝶,让她盯紧点赵玉洁。鱼儿长大了,需得防着她脱线。”

    “是,殿下。”

    小蝶,萧燕隐秘安排进宰相府的丫鬟之一。

    前些时日她制造了一个机会,让赵玉洁看到了她的机灵懂事,成功被赵玉洁看重,得到了近身服侍赵玉洁的机会。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二零 风暴降临(1)

    萧燕负手站到窗前。

    眼前棋盘状的街坊错落有致,大小屋舍的飞檐鳞次栉比,长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各色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大红的灯笼高高悬挂。

    今日是除夕。

    除夕是齐人的,跟她没有关系。热闹也是别人的,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只能在繁华边缘孑然独立。

    这一站就是半日,眼看着正午的日头偏西,眼看着夜幕笼罩大地,眼看着华灯初上,眼看着鞭炮在各处燃起。

    齐人喜欢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这话萧燕承认有几分道理,但只有孤独的人才有时间思亲,也只有孤独的人,需要靠思亲让自己的内心不那么无依。

    萧燕其实不喜欢这句诗。她觉得这是齐人在吃了一丁点儿苦之后,很容易变就得矫情了,总是恨不得用一千种方法,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不容易。

    而诗词,无疑是齐人自认为很含蓄,又很有格调的表达方式,可以让自己在吸引注意的同时,又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来。

    萧燕没觉得自己有多孤独,更不觉得这些情感波动有炫耀的必要。就像说书先生孜孜不倦讲述的才子佳人、苦命鸳鸯的故事,她总是听得直犯恶心。

    齐人总是把北境边塞称为苦寒之地,文人书生、官员权贵皆畏之如虎。殊不知在长城之北,更有千万里真正的苦寒之地。

    那里的每个冬天都会死人,很多很多,而一旦碰到白灾,就会有牧人和牛羊成部落的死去,再没机会看到牧草泛绿。

    为了生存,牧人必须拼尽全力,与狼群搏斗,与猛兽厮杀,与风雪角力,年复一年的在牧场间迁徙往返,承担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去的风险。

    牧人没有那么多眼泪,也没有那么多矫情的故事。

    萧燕十六岁南下,至今已在燕平城潜伏整整九年。

    这九年来,她看到了数不清的光鲜亮丽、纸醉金迷,那是草原人梦里都不会想到的繁华盛景。苍天是何其不公,把最好的土地给了齐人,却让他们在草原饥寒交迫。

    可齐人从来不知道珍惜这些。

    他们心安理得的坐享宝地,**永远得不到满足,权贵世家为了争权夺利,不断相互算计,富贵之人为了聚敛财富,不停盘剥百姓,锦衣玉食之余,却会为了书中不存在的人流泪不止。

    更可笑的是,他们总说自己的帝王雄才大略,自己的官员清正廉洁,因为有他们夙兴夜寐的治理,这里才有数不尽的盛世繁华,才有百姓的丰衣足食……

    何其荒谬啊!

    中原之地沃野千里,四季分明,水土丰茂,产出丰盛,粮食不绝于野,猎物充盈于山,就算是老弱妇孺生在这里,也足以衣食无忧。

    坐拥如此宝地,却将百姓衣食丰足归功于自己,齐人帝王、官员是何其无耻。倘若让他们去漠北之地,这些自诩满腹经纶的家伙,还能让所有牧人都衣食无忧吗?

    更可笑的是,齐人百姓竟然也认可这一点。

    他们就不曾想过,只要这里的君王不掀起战争,只要这里的权贵少盘剥平民,只要他们能安安稳稳的耕种狩猎,就有吃不完的肉,就有穿不完的衣!

    这样无耻且愚蠢的齐人,不配拥有这样的天赐沃土。

    天元王庭一定会成为这里的主人,只有天元王庭治下那些骁勇善战、质朴豪烈的子民,才配享有这样的宝地!

    心中有这样的理想,有这样的斗志,萧燕再是身处异国他乡,孑然而立,也不会有心思觉得孤独——在她心中,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懦弱感受。

    她要重建苍鹰帮,要扳倒赵氏,要为大军南征扫清障碍,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生命。

    萧燕就这么站到了天明。

    ……

    宫城里有风雪亭,是皇帝宋治经常驻足俯瞰燕平城的地方

    ,镇国公府也有一座视野广阔,足以纵览全府的亭台,谓之观武台。

    赵玄极时常在这里检校族人武艺,亦或只是单纯的看看演武场里的赵氏子弟教武。作为大齐皇朝第一将门,赵氏应该有这样一座亭台。

    今日是除夕,赵玄极不需要考校族人修为,守岁的过程中,跟赵宁在这里置酒对饮,商谈族中大事,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以往时候,都是你父亲陪我在这饮酒,今年形势非比寻常,他不能从雁门关回来,倒是有些可惜。不过好在你已经长大,也能陪我喝几杯了,还算不错。”放下酒杯,赵玄极笑得很欣慰。

    赵宁为赵玄极斟满酒,说了些尽孝的话,末了问道:“听说父亲准备冲击王极境了?”

    赵玄极抚着白须满意地道:“正是。他在元神境后期已经很多年,根基稳固,修改过的《青云诀》送过去也有好几个月了,理应冲击王极境。”

    前世赵北望没能成就王极境,在大战面前无法有太多作为,如今这种局面能得到改善,也不枉赵宁改进《青云诀》一场。

    “除了你父亲,你三叔也快要冲击王极境了,不过他天赋不如你父亲,若是没有丹药辅助,只怕还要一些年。而冲击王极境的辅助丹药,有价无市不说,一颗两颗还不能保证有用。”

    说到这,赵玄极叹了口气,以往没有改良《青云诀》的时候,反正大家突破的可能性都不高,他还没这些烦恼,如今看到了希望,心里难免就迫切一些。

    赵宁想了想道:“除了突破王极境的辅助丹药,突破元神境的,乃至是突破元神境中期、后期的辅助丹药,若是我们能多获得一些,族人的修为就能提升很多。”

    元神境是高端战力,每有一个都很重要,而元神境中期、后期又更加重要,军中若能忽然增加十来个元神境中后期的修行者,就有可能改变一场局部战争的胜负形势。

    赵玄极失笑道:“辅助元神境修炼的丹药,都非常珍贵,就算是我们赵氏,财力也是有限的。要将族人修为整体提升一个层次,需要的财富非同凡响,就算我们得了蓝田山的紫晶矿等刘氏产业,短时间内也不足以做到这一点。”

    赵宁当然清楚新一点。

    他忽然道:“燕平城地处皇朝北部,距离雁门关不过八百里,京师王公贵胄云集,人丁超过百万,京畿之地却并不广阔,加上边关驻军的各种物资供应,包括粮食在内的很多货物,都需要靠漕运从富庶的南方运来,码头每日都有海量货物装卸。

    “我们在南方的许多产业,也是靠漕运来进行物资调动,若是漕运不通,我们五成的收入都要受到影响——其它世家也差不多。

    “一条京杭大运河,事关皇朝命脉,上至王公贵胄、朝廷运转,下至市井平民、衣食住行,都被它锁着咽喉!”

    听到这里,赵玄极明白了赵宁的潜台词,微微皱眉:“管理漕运的转运使隶属户部,那是文官门第的地头,我们向来插不上手,要分漕运的利益只怕不容易。”

    若有漕运的利益,哪怕只是一成,每年都有巨额收入,这些钱财换成丹药,足以让赵氏一门的修行者实力,整体提升一个层次。

    赵宁语气坚定、态度坚决:“塞北战事在即,皇朝却上下却认为天元王庭不足为虑,我们要尽到为大齐守住北境国门的职责,就必须增强实力!”

    漕运利润虽然丰厚,进了门第世家的口袋,却也没有都用来转化为修行者实力、皇朝战力,多半都消磨在了纸醉金迷上。

    赵玄极陷入沉吟,末了无奈一笑,“知道你胆子越来越大,却没曾想,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你可知,一旦我赵氏实力提升过多,第一个不答应的会是谁?”

    赵宁眉目如剑,眼神如铁:“扳倒了刘氏,赵氏想退也退不了了。至于来日,

    等到大事临头,形势自有变化。国若不存,我们也自保不得。其它的,终究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赵玄极饮下一杯酒,再度陷入沉思。

    赵宁也喝了一杯。

    北胡南侵灭掉大齐,哪怕是此时的赵玄极,已经经历了代州之事,只怕也想不到。

    代州之事,让赵玄极意识到了天元王庭对付赵氏的立场,推断出了对方要一统草原的野心。

    但此时就要赵玄极相信,天元王庭会在两年半后入侵大齐,且有灭亡大齐的能力,也无充足实证。

    若是大齐内部这么快这么容易,就能意识到北胡的真正面目,前世大齐也不会那么轻易就亡国了。

    国情如此,赵宁却并不着急。

    只要把萧燕在燕平城的细作势力挖出来,大齐皇朝内的有识之士跟将门,自然会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在此之前,时势会推着赵氏往前走,会让赵玄极做到一切赵宁想要对方做的。

    扳倒刘氏,就是点燃了导火索,形势已经停不下来。

    赵宁转头看向亭外。镇国公府灯火辉煌,族内少年孩童,在各个院子跟丫鬟仆役们嬉戏。府门外,燕平城亮若星海,不亚于白昼。

    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是他一手推动。

    那便不妨让它来得更猛烈些。

    在偌大的燕平城里,有十几个将门、门第参与其中的风波,赵宁哪怕能调用赵氏、一品楼、都尉府,还能获得魏氏等将门相助,终究是要面对一番风云际会的大战,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也没有必胜把握。

    成败未到,立时不可知也。

    但他终归是给自己新增了都尉府、一品楼,比起半年前,力量已经增强许多。

    大风大潮,或者成为弄潮儿,独立鳌头,主宰时势;或者被风暴吞没,成为洪流中的一滴死水,跟浪潮融为一体。

    除此之外,别无苟且偷生的选择。

    “人生如逆旅,其实不就是一个不进则退的战局?”赵宁收回远眺的目光,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一生还能纵情而战,有成为赢家的机会,便是大幸。

    ……

    冬去春来。

    乾符七年上元节的烟火已是明日黄花,可忆不可追,其最后一声在春风中远去的回响,已经再也捕捉不到半分痕迹。

    燕平城金水门,哒哒的马蹄在青石板地面由远及近,玄袍黑甲的骑队出了城门折道向西,一路风驰电掣。马蹄踩踏在泥泞的道路上,溅起无数细小泥巴,散得远的打落了野花。

    不长的距离后,一行二十多人的骑队,渐渐奔近了人声鼎沸的码头,经过一座座或大或小的仓库,在各色店铺分列的街道尽头,河边的平坦卸货区边,骑队动作整齐的勒住了马缰绳。

    身着都尉府总旗官袍的赵宁,举目而望:前方聚集了数百人,乌压压一大片,中间的吵闹声极为激烈,有唾骂声也有哭喊声,隐约能听见杀人偿命的字眼。

    天子脚下,五方杂居,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是为京师繁华的体现。码头之地鱼龙混杂,五行里车行、船行、脚行、商行,牙行齐聚于此,想不热闹都难。

    “卑职见过赵总旗!”

    一名都尉府府兵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满头大汗的跑到赵宁马前,“赵总旗,这事不简单,您恐怕不好亲自出面,还是回避到一边,卑职先给您仔细说说情况。”

    赵宁瞥了这位府兵一眼,“不就是赵氏族人,因为货船不给卸货,拖延了小半个月,在找船主理论的时候,跟他们爆发了冲突,打死打伤了好些人?有什么需要回避的。

    “都尉府职司京城治安,码头也在管辖范围内,这里有好些个修行者出手,本官自当前来查看。难道这里的人认为,本官和都尉府会徇私枉法不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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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