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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煌华夏     日月永在txt下载     日月永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五章:发行铜票(上)

    “第一批铜票户部计划发行总价为一亿两,视情况分不少于三次投入各省,官锭目前熔有八千万两作为中央银行的储备银,自西南、东南亚换取的铜金、纯金大约有五百万两,总体来说,中央储备金充足。”

    八月底,户部尚书夏元吉在小朝会上向朱允炆及内阁通报了即将开设的银行计划。

    可能也是这么多年过惯了富裕的日子,夏元吉张口就来的一亿两压根没有吓到谨身殿里的众人,大家竟然还觉得,一亿两似乎也不多嘛。

    毕竟这笔总价值高达一亿两的铜票,光成本就在一千二百万两左右,虽然比计划的要少六百万,但也算得上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了。

    “小了,格局小了。”

    一直默默听着的朱允炆开口道:“今年的税银还没收上来,中央就有八千万两的储备银,加上等值超过五千万两的金子,只印一亿两的铜票,实在是太保守了。”

    一亿两乍一听很多,但细算下来,均分到全大明百姓的脑袋上,一人也就均了一两多银子而已。

    一千多文钱的铜票,在日常生活中能够用多久、买多少东西?

    见朱允炆有些不太满意这个数字,夏元吉也就老实坐下,他只是说了户部的打算,至于皇帝有什么其他的想法,那就不归他管了。

    “今年税部有没有做过测算,今年的岁入大约能到多少。”

    说这话的时候,朱允炆看向了郁新,后者最近憔悴了不少,加上知道自己明年要退二线的事,精神头要差了不少。

    他最遗憾的,可能就是无法在致仕前,把头上的暂代两字拿下来。

    “税部的测算,大约是一亿八百万两左右。”

    五年计划截止年为建文十年,计划指标为一亿一千六百万两,而眼下不过建文八年,税部做出的测算已经逼近了这个数字,足可见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朱允炆还是小瞧了大明官僚集团的智慧和能力。

    “除了储备金银之外,这几年没有打过什么仗,各省的官仓也基本实满,粮食,也可以作为储备的一部分,给予银行印钞支持。”

    只要中央储备粮足够多,在眼下这个年代就不会出现通货膨胀,毕竟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在十五世纪的大明,到底还是粮食和衣服两大块。

    吃饱穿暖,就是盛世。

    “既然支持力度足够,就加印吧。”

    朱允炆颔首,下了指示:“第一批的一亿两不动,直接投放下去,而后加印两亿,一年内分批投入。”

    三个亿的现钱扔下去,大明的国内市场可就热起来了。

    “也不能光可着咱们国内的市场消化,通令各沿海转运使司,等银行开办之后,外国往来之商,必须与银行开办户头,换取我大明的官锭及铜票用于商业行为和居住、消费。”

    一个国家想要成为霸主国,绝对不可能仅仅局限于军事实力上,控制经济体系也是重要的手段之一。

    约翰牛统治时期,世界走的是英镑本位制,二战之后,美利坚成为与苏联并列的大国,但其因为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倒买倒卖,大发战争财的行为,成为欧洲绝大多数国家的债主国,成功使得美元替代英镑,美元本位制成为世界主要经济流通货币。

    奠定了美利坚成为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

    而眼下,朱允炆就要为奠定大明货币本位制而做好前期奠基的工作。

    眼下工艺不够纯熟,只能先印发铜票来使用,等将来工艺防伪技术取得进步,那么华元势必会诞生(以明这个国号来命名太难听了,明币......),而后,大明势力所辐射的国家,就会被朱允炆囊括进大明帝国体系当中,利用成本低廉的华元钞票通过贸易顺差行为攫取其他国家的金银。

    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中央银行只需要印他个一百两百亿的钞票,除大明外所有的国家经济就会直接崩溃。

    虽然自己国家的经济也会受挫,但是没关系,中央储备库里的金银只要存的够多,朝廷出面完全可以扛下来,物价的通货膨胀由国家买单平抑,就算翻上一倍也能扛过去。

    但是其他的国家就要反民遍地,国亡政息了。

    “各省都有商号钱庄,基本都是各省的商会自行组建成立的,开办银行,要全面取消这些民间自发组织成立的钱庄。”

    别看是古代,大明民间也是有高利贷的,早几年打黑除恶的时候,各省清剿的青皮流氓,多数受雇于这些商会的钱庄,其职责就是负责要账。

    而钱庄本身鲜少承办储蓄业务,他们更喜欢放贷或者是抵当,因为只有这两个业务能赚到快钱。

    “民间只保存典当铺业务,所有承担放贷业务的钱庄一律取缔,各省的商人想要通商又不想带着几大车现银满天下跑的,可以将银子存进当地的银行,持储蓄凭证到外省直接兑换。”

    对这一点,大家倒是都有心理准备,既然朝廷准备出面建立银行,那么跟银行业务重叠的民间钱庄就必然要被取缔,皇帝在抓中央集权这一块从来没有客气过。

    “发行三个亿,那今年国库里剩的钱就有些多了。”

    这话打朱允炆嘴里一说,殿里的几个人都心领神会的笑起来,而朱棣的神色便兴奋了不少。

    什么事是最烧钱的?

    当然是打仗了!

    大炮一响、白银万两。

    再不打仗,火器局这几年生产的几百门大炮和那堆满好几处库房的炮弹可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臣为官那么多年,也看了那么多年的史书,古人常说兵者,国之凶,不能擅动。

    而眼下我大明,竟然为了去库存而不得不打仗,真真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啊。”

    夏元吉一开口就引起笑声一片,几个人都纷纷开口附和,毕竟历朝历代打仗那都是勒紧裤腰带,不到迫不得已没人愿意发动战争,要是遇到国库紧张的时候,那更是能不打就不打,生怕一场大败搞得国库当裤子。

    现在的大明可好,钱多到不知道往哪里花,反而主动去找烧钱的门路。

    “打仗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无非是把国库的钱花到个人手中而已。”

    朱允炆给内阁算了一笔账:“战端一开,物资的输送需要大量的民夫,用民夫就要支付工钱,马上要入冬了,老百姓也没有农活可干,正好征辟来赚点过年的银钱。

    虞衡司制造刀戈,火器局制造火炮都需要向民间购买生铁进行冶炼,这又是一笔刺激民间经济的开销。

    打仗就会有军赏和抚恤,这钱也就会花在卒武将士的身上,左右算下来,国家的钱不也还在咱们国家里吗。”

    用打仗来刺激国内经济繁荣,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和军火商的侵略思想。

    “钱扔在国库里又不能下崽,那就花出去,只要能打胜仗,那么这笔钱可以通过掠夺再拿回来,国库没有任何的损失,而民间又变的更加富有,一举两得不是吗。”

    众人都不得不承认皇帝这种说法的正确性,但这事的前置条件也很重要,那就是打胜仗。

    要是打一场大败,那就伤筋动骨了。

    “今年咱们国家在预算上,军费的比重已经从建文元年占比近五成到眼下不足两成,这说明咱们大明已经承平有段时间了。”

    朱允炆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军费占比低反而还不乐意,这****的思想太严重。

    “陛下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决意要发行三个亿,那么多钱不用出去,成立银行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作为总参谋长,朱棣这件事上第一个表态支持,他都快在南京待到身上生锈了,太平盛世固然可喜,但他的性子可不喜欢。

    “但是,打哪里?”

    环顾大明的四周,已经没有什么敌人了。

    “要么就打西北,灭察合台。要么继续支持开辟西南战场,争取早日将北德里灭掉,再掳他个百八十万劳奴回来修路建城,再不然,跨海东征打倭国。”

    西北、西南、正东,三个战场,就看怎么选了。

    “有道是战争为政治服务、政治为大局服务,这三个战场中,只有开辟西南战场才最符合这个前置条件。”

    说这话的不是朱允炆,反而是严震直,这倒是让朱允炆为之一愣。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些早年前的迂腐文臣也养出了狼性的大局观,连这么有水平的话都能说出来。

    这话的原创好像就是自己这么个皇帝吧。

    看来平素里没少看《建文皇帝语录》,学习其中的讲话精神啊。

    “既然选好了对手,那各部门就着手准备吧,全力配合总参谋府制定作战计划,服务后勤。”

    见大家都没有反对意见,朱允炆便果断下令道:“工部出一百艘海船,由闽浙水师护航,走海路自交趾海防港登陆卸大炮两百门、巨型火绳枪两百架、配足炮弹枪丸,命交趾布政使简定、都指挥使朱允熞接下后即刻输送至榜葛剌。

    命云南都指挥使马大军为帅,自接令日即刻组织西南六国成立第二次七国联军,整军二十万赴前线备战。

    命暹罗、金边两国筹措军粮供资大军,其一应支出待战后补偿。

    武库清点足够二十万大军所用兵器、铠甲,即刻走海运发出。”

    两百门大炮、两百架巨型火绳枪,二十万穿着精良制式铠甲的精兵。

    在这个时空,这是一支任何国家都无力抵抗的强大军力。

    谨身殿里所有人都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能取得多少战果上,而不是这场仗怎么打,能不能打赢。

    大明立国至今,还没打过败仗!

第三百二十六章:发行铜票(中)

    如果说西长安街是大明的权贵街,那么比邻西长街的里仁街,就是眼下南京城的商业步行街。

    其繁华程度可谓是富贵云集。

    这里有青楼、酒楼、赌档等娱乐场所,也有皇商总会、商部、税部等中央机构,而今天,这条街又将多上两个新的机构单位。

    大明中央银行和大明保险总会。

    这些年朝廷的新部门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的冒起,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平民百姓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突兀之感,不过揭牌当天,南京城里大大小小有头有脸的人物到也算是齐聚一堂。

    与此同时,在南京城西、城北、城南三个位置,各开了一家分行用以营业承办业务,里仁街这家央行是不负责具体业务的。

    央行的主官由商部右侍郎兼任,但是副行长的位置被朱允炆交给了格里安奇这个来自普罗旺斯的精明商人。

    没有明确的品轶,只有一年八百两的俸银。

    即使如此,也足以让格里安奇兴奋的了,这说明他成功从一众留存下来的欧罗巴人中脱颖而出,开始被大明的皇帝接纳,没有品轶算什么?

    好歹是个领导岗位啊。

    在中银的总部,南京商会的一众巨富在格里安奇的介绍下开始逐步了解到这个新衙门的职责,并且为此兴奋不已。

    放贷!

    他们这些商人竟然有朝一日可以从国家的手里借走银子?

    这真的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虽然借贷要质押物和缴纳利息,但是从这个所谓的银行手中支钱的利息可比这群商人私下之间的借贷要少了太多太多。

    一年期只有百八,而五年期更是低到百五。

    质押物的范围更是宽泛,接纳包括宅院、田亩、产业。

    所有有价物品都可以用来质押,银行会有专门的估价部门按照市场价进行估值,而后按照估值的八成进行授信放贷。

    至于银行提供的另一个业务:储蓄,却被这些商人选择性无视了。

    他们的眼里只有如何把自己手中的财富变得更多,而不会考虑如何把手里的财富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除了银行提供的这个放贷业务之外,新成立的保险总会也为这些商人提供了一个非常让他们动心的业务。

    商业险。

    如果这些商人有国内漕运和海外贸易的商业行为,那么只需要按比例支付一笔货物的保险金,一旦这些货物在行船中不幸翻船,那么保险总会将会全额支付这笔货物的赔付金。

    大明的商人不允许有私船漕运,更别提出海了。

    他们有需要送货的时候,需要到转运使司借漕运船只,然后派遣自己的雇员、下人跟船,海外贸易亦然,都是走福州港、泉州港租借国家的海船出海。

    如果回不来,那就说明船翻了,货丢人亡。

    现在有了这个商业险好啊,如果船翻了,那就可以领取全额的保险赔付。

    商人的大脑在遇到一件新的利益可图时,总会先惦记有没有什么漏洞,大明虽然没有骗保这个词,但不妨碍他们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仔细想想,又觉得难度太大。

    因为船不是他们的啊。

    船是国家的,每一艘漕运船和海船朝廷都有记录,沉没沉,发船和靠岸的时候都有接送的公员记录在册,想要作假,除非买通起终两个点的公员,还要买通整个港口所有看到的人让他们闭嘴。

    然后祈祷他们中连一个举报的都没有。

    这不就成天方夜谭了。

    骗保的漏洞想都不要想,这些商人也没太看重这种事,他们只需要知道现在有这么一份商业保险就足够了。

    能让他们安下心来的定海神针。

    “目前来说呢,业务就这么几样,银行和保险总会都是刚刚成立,很多地方还未完善,所以眼下只有这几样供大家挑选。”

    格里安奇解释完之后,微笑着动员一句:“想要参与进来的,都是我们银行和保险会的顾客,我们都欢迎,请吧。”

    一句请吧,点燃了整个会室内的气氛,几十号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商人都抢着离场,他们要去分行办理贷款业务了!

    “这就是商人。”

    看着转瞬一空的大堂,格里安奇冲身边,自己的顶头上司一摊手。

    “无论是在威尼斯,还是在大明。商人的性格都是一样的,他们逐利、胆大且充满了贪婪,对每一枚金币都看得比命还重要,他们只会从银行里贷款,而绝不会储蓄,这就是他们性格所决定的。”

    “储蓄的业务只有平民和小资产阶级会选择,也就是说,穷人把钱存进银行,祈祷着物价的涨幅低于储蓄所得的息金,而富人则拿着穷人的财富去攫取更多的财富,是这样吗?”

    商部右侍郎杜广升瞥了一眼格里安奇,端着茶杯轻吹一口:“等到将来,大明的商人也会像你口中的威尼斯人一般,攥着大把的银行有价票券和持股代理人合同花天酒地,花着或是他们赚取的,又或许是穷人的储蓄金,是这样吗?”

    “这就是商业的必然规律,谁也不能违背市场规律随便破坏。”

    格里安奇并不觉得这种情况很糟糕,他向杜广升介绍道:“商业运动一向如此,就好比赌场,商人们把自己的一切推向赌桌进行豪赌,五五开的几率,有的人因此暴富,而有的则家破人亡。

    这也是商业的魅力所在,既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也隐藏着巨大的财富,等到神秘面纱揭开的时候,死亡还是天堂才会露出本来的面目。

    在大约六十年前,一场巨大的瘟疫席卷欧罗巴,无数的银行破产倒闭,无数的商人选择了吊死自己,商业遭受到了巨大的破坏,但当瘟疫过去之后,短短几十年,亚平宁就已经率先恢复了元气,甚至要远远超过瘟疫前。

    您知道我的偶像吗,一个来自普拉托的银行家,他的名字叫做弗兰西斯科--达蒂尼,他只是一个贫农,年少时做过勤杂工和学徒,但他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眼光,短短几十年内成为炙手可热的大银行家。

    他在佛罗伦萨、比萨、热那亚、巴塞罗那、瓦伦西亚和马略卡都拥有分行,他拥有着无数的财富,这些财富让一个贫农成为了比贵族还要令人们追捧的大人物。”

    “大人物?”

    杜广升不屑的嗤笑出声:“一个商人?”

    “您似乎非常瞧不起商人?”

    杜广升的姿态似乎刺激到了格里安奇,他张牙舞爪的说道:“相信我,以大明这个伟大帝国的基量,最多二十年,这个国家就会诞生出一个亿万甚至是十亿的超级大富翁!

    到时候您就会知道财富的威力了,它不如刀剑那般可以要人的生命,但他却可以买下握刀的人。

    它不能遮风挡雨,但它却可以驱使人们建造无数遮风挡雨的房屋。

    它具有蛊惑人心的无穷伟力,可以让人为了它一再降低自己的道德底线甚至是为人的准则。

    如果您否认它的威力,那您如何解释前几个月那么多的官员为了它而丢掉脑袋呢?

    官员见钱而迷,戏子见钱而笑。

    这就是您所瞧不起的金钱的威力。”

    杜广升看着眼前这个一提起钱就亢奋不已的洋人,心里却觉得一阵寒意。

    这个格里安奇说的确实不无道理。

    今天银行挂牌成立,那二十年后的大明,会是什么样子?

第三百二十七章:发行铜票(下)

    格里安奇向杜广升勾勒的未来那是几十年后才能看到的场景,没人有把握来肯定或否定格里安奇的话是真是假。

    但眼下,格里安奇的第一个预测已经成真了。

    南京城的西北区域是相对贫困的‘贫民区’,这里生活着超过三成的南京百姓,但却只能创造整个南京不足百一的财富。

    而这些贫困的百姓家庭,在对待银行的态度上正如格里安奇所说的那般,老百姓选择将自己家中的存银拿到银行兑成铜票,而后储蓄起来。

    “一年息百三、最高五年期息百五。”

    储蓄所得这个牌子让百姓们趋之若鹜,他们做了一个计算,如果存入一千文钱,那么五年后就可以领取一千二百五十文!

    可以买好多大白馒头了。

    老百姓们的关注点跟商人们恰恰相反,对于银行所提供的另一项借贷业务,他们连了解的兴趣的没寡然。

    他们本就没有什么抵押物,无非几亩薄田一处偏陋的宅子罢了。

    就算抵挡个百八十两银子又如何,拿来能做什么呢?

    万一时间到了期换不起,那赖以生存的田产和房子被收走,一大家子就不得不去县衙申报,移民填辽东了。

    至于新兴的保险总会,倒也对这些百姓们准备了一份保险。

    农业险。

    这个名字一目了然,就是保田产的保险,保天灾的。

    如果遇到干旱、蝗灾、洪涝等天灾,导致田地绝产,则保险总会偿付今年所产农作物的等额金钱。

    这份保险还是很让老百姓心动的,但那按比例缴纳的保险金又让这些百姓望而却步。

    “万一今年没遭灾,那这钱给退吗?”

    “不退。”

    “那这保险不办了。”

    这就是百姓的思维。

    这些年天下风调雨顺的,哪里来的那么多天灾横祸,这保险不办也罢,省的白白打了水漂。

    当然,有抵触自然也有愿意办理的。

    “买个心安吧。”

    比例金不过百五,也就是说二十年内遭一次灾就不算亏,虽然按照民族特性文化来说,大家都讳疾忌医,越怕什么越不愿意说什么,这种“只要二十年内遭一次灾,就没买亏”的话那是万万不能当大家伙的面说出来的。

    还不被别人给骂死。

    办保险的人数寥寥,但是存钱的却排成了长队,许多老百姓把家里的碎银子、银饰品之类的物件淘换成铜票,而后便第一时间办理了开户手续。

    多的有存五十两、三十两,少的也能存个十两八两。

    可见在这一块业务上,老百姓的还是持着支持的态度,热情也都相对较高。

    至于钱存入银行会不会消失,这南京城里的百姓还是心里踏实的,天子脚下嘛。

    老朱家两代皇帝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那是没得说,无论是太祖还是眼下的建文皇帝,那都是实打实拿老百姓当自家亲人,至今让老百姓津津乐道的便是当年,朱允炆为了百姓们,一怒之下把两个发国难财的亲叔叔给砍掉脑袋的壮举。

    跟着这么一个皇帝,还怕被骗?

    谁敢骗老百姓,皇帝老子就一定把谁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这不是朝廷本身的公信力,这是朱允炆这个皇帝这么些年坐下来自身的公信力。

    而能让老百姓唯一担心的,可能就是所谓的铜票本身了。

    毕竟当年洪武末期大明宝钞的迅速贬值可是坑苦了这些百姓,他们一如既往的信任朝廷和这个国家,用真金白银和粮食换了一摞摞的宝钞,结果短短几年的时间,这些宝钞贬值到不足原先的三成。

    老百姓不容易,几年省吃俭用,吃糠喝稀就存那么十两八两的银子,一夜之间全没了。

    这种绝望感远远要超过死亡本身。

    好在这一次的铜票比起大明宝钞看起来要更加精美,而且钞票上的太祖画像也让百姓们有了再信一次的勇气。

    当初印钞的时候,工部的想法是把朱允炆的画像印上去,是后者一口回绝:“朕躬德薄,何以配与爷爷并焉。”

    不过铜票的事还是让朱允炆很是牵挂,老百姓经不起二次上当了,所以在第一批铜票印发出来之后,他还特意从刑部大牢中找出几个即将问斩的假钞犯。

    让这群假钞犯按照他们的技术仿造了一批,结果发现无论是材质还是花纹、图像都天差地别,差距明显。

    精细的雕版印刷民间那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而且纸张的质量上佳也导致了成本增加,民间想要做出一份一模一样的假钞,必须手工复刻,一张一百文的铜票,民间自行仿制的成本就要高达**十文,甚至有可能比这张一百文的铜票本身更贵。

    当然,粗制滥造的假钞一样会诞生,就好比后世,你永远无法杜绝假钞的市场一般。

    对这一点,朱允炆就无可奈何了。

    他终究是人不是神,他无法斩断人心中的贪念,更唤不醒人心中的良知和道德。

    “无论到什么时候,承担风险和吃亏的永远还是最基层的百姓们。”

    为国家计,银行必须成立,铜票必须发行。

    为百姓计,那就重农抑商,坚持金银为本。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百姓何其难啊。

    虽然心里惆怅不已,但朱允炆还是继续大力的推行了这项政策,并为取得的成果而欢欣鼓舞。

    仅开办当天,南京一城便兑出了总价两百一十万两的铜票,而这些铜票又全部被存入了银行内。

    且无一例外都是五年的长期储蓄。

    比起储蓄来,贷出去的可就多了不少。

    价值高达一千八百万两官锭或等银大额票劵被南京城里的商人瓜分!

    而他们的选择,却全部都是一年短期或两年期,没有一个是五年长期贷款。

    赚钱要趁早。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对于商人们来言的属于财富的狂欢。

    “朕怎么感觉,三个亿都发少了呢。”

    朱允炆突然觉得,掌控巨额财富带来的快感,并不比权力要淡薄多少。

    毕竟掌控权力就要承担责任,而掌控财富,却可以恣意的享受。

    “三个亿不少了。”

    郭资拿着手里一摞贷款的名单,叹了口气:“一千八百万两贷出去,收回来的将不仅仅是数千万两银子,也可能会有无数颗滴血的人头。”

    经商没有全赚的,赌桌之上,有赢就有输。

    “他们也知道赌输的下场,但他们还是做了,不是吗?”

    朱允炆冷笑一声:“这就是商人,眼下的大明遍地都是黄金,他们想要钱去山西开煤,去漠庭搞羊纺织。去泉州出海,这些哪个不需要大资金的投入。”

    这些贷款将成为商人脖子上的绳索,逼着他们去前进和赚钱,也逼着他们充满扩张的思想。

    在这种压力和思想下,他们就会鼓励一切能为他们带来财富的行为。

    无论是血腥的对外扩张,还是残杀剥削国外那些不在大明律法保护下的外国蛮夷。

    双手染满别人的血,总是要比染满自家人的血更好。

    无关乎道德和良知,这是贪婪和为了活得更好

    或者,商人本质上就是书中所讲的那般,是一只每个毛孔都在滴洒鲜血的猛兽。

    但不管如何,随着铜票和有价票劵的推行,大明即将成为一片热土,一片供资本萌芽的热土!

    (刚看新闻,江西正面临着不逊色九八年的洪峰威胁,江西加油!所有洪区的同胞加油!

    向一线抗洪救灾的子弟兵致敬!)

第三百二十八章:射程之内皆真理(一)

    “手脚麻利点,抓紧时间都卸下来。”

    在交趾的治城河内往东几十里的位置,便是前些年大明置交趾省后,朱允炆授命兴建的第一项工程:海防港。

    海防港与琼州(海南)隔海相望,直线通途三日即达,这么些年为了加大对东南亚和交趾的控制力度,朝廷在琼州扩建了多出港坞,还建造了不少的大型仓库,使得大明的资源可以走广东的珠江港直接抵达琼州府,下南洋的海船可以直接在琼州登陆补给。

    而海防港建造之后,交趾这块一年两熟、三熟的宝地就成了大明南方几个省中重要的一环。

    眼下的海防港人声鼎沸,放眼望去一片片足有成千上万人在忙活着,一门门黑漆漆的大炮从海船上被卸下,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正催促着,最外围,是数千名执刀披甲的精兵拱卫。

    “好家伙,咱们西南这次总算可以扬眉吐气,用上大炮了。”

    在现场接受这批武装的是交趾都指挥使朱允熞,这个建文皇帝的亲弟弟,不知不觉间也在西南待了将近两年,南方湿热的环境让他比离京前黝黑了不少,但几年的军伍生涯也让他多了几分曾经不曾具有的刚气。

    “职下临江水师千户曹磊,见过将军。”

    负责此次输送沿途护航的一名千户官从船上下来后,便疾步直奔朱允熞而来,冲后者抱拳见礼。

    “不用多礼,带本将军查验去吧。”

    军用物资输送有军备单,军备单上写了多少就是多少,接受这批军备的武官当然得查一遍,万一没查就签收,后续他送往榜葛剌前线的时候不够数,那就得他自己来扛锅。

    丢失军备物资,按军法那是死路一条。

    就算朱允熞贵为皇室宗亲,又是朱允炆的亲弟弟,但你借他几个胆子他都不敢出这种天大的差池。

    因为他怕朱允炆比怕军法更甚。

    “是,将军请。”

    曹磊让开身位请朱允熞先行,随后亦步亦趋的跟在身侧,并拿出军备单逐条通报道。

    “本次输送共计大炮两百门、巨型火绳枪两百架,并新式火绳枪五千把,炮弹、枪丸数若干。”

    “这么多?”

    如此庞大的数字让朱允熞为之一怔,他几年没回中原,朝廷现在已经这么有钱了吗?

    为一个西南战场而已,投入如此多的军备武器?

    “这全都是去年改良过的新式大炮,虽然仍未完全攻克延时引爆技术,攻击手段仍然采用传统的铜皮铁铸实心弹进行动能冲击,但火药阀壁比前几代加厚,而且也不再是生铁熔铸,全是上好的锻钢,完全可以容纳更多的火药来为炮弹增加更大的冲击力。”

    曹磊为朱允熞进行着介绍:“这款炮被陛下命名为大将军炮,是眼下闽浙水师下南洋的主炮配置,能打两百六十丈。”

    两百六十丈,那就是以前的将近八百步!

    这是一个大集团作战时,步兵主方阵起码需要小半刻,以眼下计量时间差不多四五分钟的功夫才能跑完的距离。

    朱允熞也算带了几年兵,脑子里瞬间便推演出这门将军炮的战斗力。

    “装弹和填充火药的时间大约需要多久。”

    “熟练的话,一分钟左右即可。”

    一分钟的话,两百六十丈距离可以打四轮!

    两百门炮火力全开的连轰四轮?

    朱允熞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有了这么个玩意在,这仗还打个屁啊。

    “不得了,不得了啊。”

    手搭在炮口上抚摸,朱允熞惊叹道:“犹记得当年本将军在南京讲武堂的时候,燕王给我们授课,传达陛下对未来战争的预测。

    那时候燕王说,十年内、二十年内的战争都仍将会以长刀、精甲为主要军备,但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再打仗,冷兵器将很难在具有主导一场战争胜负的地位,无论是守城战、攻城战还是阵地进攻,哪一方的大炮更多、更猛,哪一方才会获得战争的主动权。

    两百六十丈,有了这两百门大将军炮,我大明军阵之前再无坚城雄关了。

    陛下的话一语成谶,令我等为臣工者不得不钦服。”

    西南的地理环境使得大炮一直无法出现在战场上,《昆明七国协定》签署后,朱允炆甚至从乌斯藏诓骗了几十万的劳奴,前后耗时好几年,总算是在西南修出了一条通途了。

    东南亚诸国的噩梦,北德里的阿三们也可以切身感受一下了。

    “不过你此番带来的火绳枪是个什么物件?”

    一层层的雨布下是一个个密封的木箱,几名军士持撬棍将木箱起开,一杆杆还泛着油量的火绳枪便映入朱允熞的眼帘,让后者下意识为这迥异于此前火门枪的新式枪械而眼亮。

    好神气的火枪。

    在形状上,火绳枪已经无限接近于后世枪械,毕竟火绳枪本身就是现代枪械的鼻祖。

    “火器局的新家伙,二十步内可穿薄甲。”

    曹磊取出一杆递给朱允熞,同时介绍道:“这是引药锅,这里是引火孔,发射前取火绳连接此处,一头露在枪械外,点燃火绳便能击发。”

    这一番繁琐的介绍让朱允熞下意识蹙起眉头,他还以为这新式武器能比此前的火枪便捷多少,结果进步也就寥寥而已。

    “虽然杀伤力有限且繁琐,不过这新式的火枪从持有的舒适性上要远超旧火枪。”

    曹磊从另一个箱子中取出一把刺刀,咔的一声固定在枪口下的凹槽内,复还给朱允熞:“将军可以试试。”

    刺刀这玩意已经问世了很多年,朱允熞玩起来也顺手,凌空几下挺刺,觉得确实手感不错,这才满意点头。

    “聊胜于无,起码也算在近战中能起到些许的作用了。”

    又舞了几下,朱允熞便感觉到身上似有似无的有了汗水,不由低骂了一声鬼天气,放下手中的火枪冲曹磊伸手。

    “既然数不差,便把军备单拿来,本将军签收了。”

    两人交接的功夫,耳边马蹄声声,十几骑由远而近的驰骋过来,让朱允熞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当首一人,一身金漆山文甲,金红色的兜鍪上刻着威风凛凛的真武大帝相,兜鍪下的面庞无时无刻不在流露莽悍之气,而那一只独眼,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在西南,有资格穿这身装束的,只有大明的定南侯,西南数省乃至数国的定海神针。

    云南都指挥使马大军。

    而在马大军身侧的,则是交趾的布政使简定。

    “见过马帅。”

    哪怕是朱允熞这位皇室宗亲见到马大军也是恭谨的很,急忙抱拳躬身。

    “军备送来了?”

    翻身下马,马大军快走两步扶起朱允熞,向后者说道:“本帅此来河内是要自交趾征调五万民夫往暹罗,负责后勤的输送,听简藩台说今日有军备抵送,我二人便寻了过来打算看个新鲜。”

    “末将刚签罢军备单,马帅和藩台来的正好,请。”

    让开半个身子,朱允熞便自动接过曹磊的职责,向马大军挨个介绍了一遍这些武器,随后提议道:“马帅要不要试试炮?”

    这还是西南战场上第一次见到大炮,马大军自然也是兴奋不已,一双满是伤口老茧的大手都快把几门锃光油亮的铁炮摸到掉色,一听朱允熞这话自然是满口答应。

    “好东西是得见识见识,放两炮也让本帅听听响。”

    统帅一声令下,这试炮的工作马上开展起来,几名有经验的炮手做好前期的准备,而后便骑马跑出约莫二百丈立下数十个稻人靶。

    “先试试十炮齐鸣。”

    马大军早都等的着急,这边阵势刚刚摆好,那边便急不可耐的开口下令。

    装弹、点火。

    “轰!轰!轰!”

    连续十声巨大的轰鸣让人耳音有些短暂的失聪,但大家伙的注意力显然都在眼睛上。

    尘烟散尽,所有人看到的,是两百丈外地上那大小几个深坑,以及深坑中星罗密布的稻人碎片及炮弹碎块。

    “好炮!”

    马大军赞了一声,而后继续下令:“下一轮,百炮齐开。”

    百门齐轰的阵仗比十门炮大了何止是十倍,光轰炸后的烟尘,都足足在天地见弥存了几分钟才散尽,而烟尘后的景象,则完全是一片狼藉。

    “两百炮继续。”

    马大军侧首看了一眼简定,脸上还是那副粗人模样:“藩台早年也是行伍出身,戎马半生,这种场景想必见得多,俺老马是个大老粗,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呢,所以没出息想多看几遍。”

    这个时候朱允熞看出来了,马大军哪里是来试炮的,他这是借故恫吓简定呢。

    没看到这百炮齐鸣之后,简定那张老脸上连一丝血色都没了吗。

    “马帅谦虚了,这幅场景简某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

    艰涩的吞咽一口唾沫,简定这才明悟过来,为什么马大军要拖着自己一道来这接收军备的海防港了。

    再过两年就是当初建文皇帝允诺的十年自治期满,马大军这是敲打自己给自己提醒呢。

    看到这炮的威力了吗,不想挨脑袋上就抓紧退下来,不然,这炮能打阿三,也能打你!

    粗人?

    几年的高官大将坐下来,马大军的智慧绝不是当年那个穷困潦倒的土山户。

    “继续开炮,就当给这些新炮热热身了,省的到时候送上战场紧张。”

    难得马大军还会幽默一句,但简定怎么都笑不出来。

    又是一连三四轮的联合炮击,他的耳畔全是鸣鸣之音,难受的他脸色苍白,几欲呕吐。

    “马帅,本官身体不甚舒服,先回署衙了。”

    在听几轮绝对现场直播,简定慌忙起身告辞,而后踉跄着翻身上马,带着两个亲兵径直离开。

    “看他这副怂样子,这次怕是把他吓得不清。”

    等简定离开后,自马大军而下的一众大明将官都大笑起来,眉飞色舞的好不得意。

    “陛下有句话,叫做‘真理只存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早前我等拙劣之材难解圣意,今日才算是醒悟过来。”

    感慨一声,马大军怔怔的望着不远处的大炮阵地发呆:“只要这玩意一天还在发出怒吼声,那么,咱们大明的耳畔就永远不会存在咱们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真理,只会存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明日五更一起发。)

第三百二十九章:射程之内皆真理(二)

    当几十万大军云集至榜葛剌时,大片的战争阴云再次笼罩整个印度。

    谁都知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即将展开。

    战争是和平爱好者眼中,这个世上最最罪恶的一种冲突形式。

    战争是军人眼中,能够实现生命价值和职业价值的途径。

    战争是政客眼中,一种可供选择的政治手段。

    无论战争是什么,但其本质已经决定,战争本身并不存在正义或邪恶。

    一如此时的北德里苏丹国,在他们眼中,大明就是邪恶的入侵者,大明发动的就是一场无耻的战争。

    而在大明这一方的立场来说,进攻北德里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更多的资源,无论是物资资源还是人力资源,都可以让自己的祖国大明变得更加强大,可以让大明的百姓,自己的同胞活得更好,所以,这是一场正义的战争。

    不同的立场看问题,永远有不同的结论。

    如果硬要说个是非对错,那么,落后和弱小就是原罪。

    作为北德里的苏丹,纳希尔丁--马赫穆德--沙现在也有了这么一种“落后就要挨打”的感慨。

    出身于“四十军事集团”之一的马赫穆德,很小的时候便接受突厥军事贵族的信念洗礼,是一名狂热的绿教徒,十七岁的时候便独立领军镇压了贾吉尔地区的印度教叛乱,前后屠杀数千人。

    他坚定不移的相信,只有战争,才能让绿教战胜拜火教、佛教、犹太教、基督教等乱七八糟的邪教。

    像他的父亲菲鲁兹--沙那般搞内部建设,玩怀柔主义是无法实现这个伟大理想的。

    所以,在帖木儿汗国的军队由撒马尔罕南下的时候,马赫穆德选择了近乎卖国般的通力支持,他坚信,如他一般拥有这种狂热思想的帖木儿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绿教领袖,将其他的所有异教徒通通杀光。

    他恬不知耻的跪在跛子的面前投诚,将其背后四十军事集团的整体利益出卖的干干净净。

    这里所指的四十军事集团,是德里苏丹国的前身,即来自突厥的四十名军事贵族,几百年前,这四十名突厥的军事贵族率领着自己的部曲来到印度,并开启了血腥的征服和宗教传播运动。

    不愿意归顺和改变宗教信仰的印度土著民被屠杀或烧死,通过这种恫吓和胁迫,大量的印度教一等种姓、二等种姓民纷纷改变信仰,皈依了绿教成为绿教徒。

    依靠这群原地主的归顺,四十军事集团统治了整个德里及其周边的地区,成立了德里苏丹国。

    而后几百年的时间内,德里苏丹国一度扩张到接进孔雀王朝的阿育王时期。

    但随着图格鲁克的身死,图格鲁克家族的衰败,四十军事集团分崩离析,每一家都在割据,图格鲁克王朝传到他马赫穆德这一辈,整个德里苏丹国就好比中原的东汉末年。

    虽然暂时性没有外患,但内部却是诸侯并起,战乱不止。

    马赫穆德本身有信心平定这些行省的叛乱,他有信心比汉献帝做的更好,但他却不得不面临东汉王朝末年所没有遇到的巨大外患:

    大明!

    章普尔王国的灭亡给了这位德里苏丹重重一击,他不得不拉下脸皮邀请其他家族的领导者一同商议抵抗大明的大事。

    但是大明却在章普尔掳掠之后离开了。

    “这次大明卷土重来的入侵,规模更大,也一定会比上一次更有威胁。”

    马赫穆德捏着自己的眉心,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次无法应对过去,那么就是他图格鲁克王朝的灭亡之日。

    “我们图格鲁克家族亡了,作为德里苏丹国的一份子,你们各家也不可能善终。”

    在帕尼巴特,马赫穆德与四十军事集团的所有后裔召开了一次大会。

    “德里苏丹国是我们的先祖联手建立起来的,这么多年来,虽然咱们内部有些矛盾,也换过几次苏丹,但这个位置一直都是咱们各家轮流来坐,今天大明的入侵迫在眉睫,大明的凶狠残暴,章普尔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们的脑袋会被砍下,成为大明那个独眼将军的功勋,我们的妃嫔会被大明的武官瓜分,而咱们的子孙则会成为大明的奴隶。

    中原人有句话,叫做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今天,是到了咱们联手的时候了。”

    “现在需要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贾吉尔的总督不屑一笑,对马赫穆德冷嘲热讽道:“你不是有那个瘸子当靠山吗?现在大明入侵到了眼皮子底下,你不派人去撒马尔罕求援找我们有什么意义?”

    “帖木儿汗几年前就病逝了。”

    对这种嘲讽,马赫穆德完全不置恼,这个时候他还是能克制住自己脾气的。

    “你们也不要认为我召集你们是一种卑微的乞求,你们派不派援军很重要吗?利弊就摆在这明面上,你们不愿意支持我,大不了我先你们一步去见真主罢了。”

    都要行将亡国了,还在这惦记派系之分?

    “你们对我图格鲁克家族的忌恨或者说不忿,等战争结束,打退了明人,咱们四十家可以开公审,如果半数都有意见,大不了我马赫穆德让出苏丹的位置,德里苏丹国重新选一个君主。”

    马赫穆德的这个提议充满了真诚,也算得上是掏心掏肺,几十个行省的总督互相对视后倒也都纷纷点头。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绿教徒,几百年来在大是大非的立场问题上一致守望相助,没道理在这个时候互相捅刀子。

    “这场仗,能不能不打?”

    孟买总督说了一个有些挫伤锐气的提议,面对大明,这个突厥人的后裔还是有些哆嗦,毕竟一想到这个叫做大明的国家是通过灭亡蒙古建立的,他的心里就有些恐惧。

    那可是征服整个大陆的蒙古帝国啊,连如此强大的国家都被明人给灭掉,他们就算联起手来就一定能对抗?

    “打了未必会输,但是不打,在座的各位都要去见真主,大家伙的孩子,都是亡国奴。”

    马赫穆德扫视一圈,冷声道:“大明已经灭掉了整个章普尔,数十万的章普尔子民被掳走,更多的遭受到屠杀,上百万具尸体塞满了章普尔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他们的国内已经消化掉了这几十万的奴隶,而他们的胃口和贪欲则在继续增加,这次他们又来了,不灭掉咱们是绝不会罢休的,愚蠢的巴赫曼尼猴子还以为大明是来帮助他们的。

    殊不知等咱们灭亡之后,南方那些大大小小的邦国一个都逃不掉!

    现在,你们也想以猴子的思维来替代理智吗?

    什么叫做和平?和平只是胜利者和强者的施舍,却永远都是弱者的奢望,大明不愿意给予和平,那我们只能靠自己来争取!”

    不得不承认马赫穆德的鼓舞起到了作用,在场的几十名总督都纷纷表态愿意全力支持。

    “只要我们在真主的保佑下团结一心,那么就一定可以打赢这场伟大的卫国战争!”

    马赫穆德站起身振臂高呼,神情狂热:“号召和发动每一名朵斯提,告诉他们安拉与我们同在,北德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成为明人的坟墓!”

    “安拉与我们同在!”

第三百三十章:射程之内皆真理(三)

    “阿拉哈巴德,扼恒河与亚穆纳河交汇口而建,地处德里东南五百余里,是德里的东大门户。欲攻德里,必先破阿拉哈巴德!”

    联军的军事会议上,榜葛剌国的随军主将站在地图前向身旁的马大军并一众联军将官进行着介绍。

    “这里是印度教的圣地,即使是图格鲁克当年对印度教进行血腥镇压,号称要杀尽每一个卡菲尔,但阿拉哈巴德仍然被保全了下来。

    这里是他们用以维系统治的根基,如果毁了阿拉哈巴德,那么所有印度教的种姓奴都会对毁灭者进行疯狂的报复。

    这座城市里留有阿育王的遗址,有着孔雀王朝的辉煌余晖,每逢十二年一度的大壶节,来自全国各地数以百万计的印度教徒会汇聚于此进行恒河沐浴。

    即使是德里苏丹国南边包括巴赫曼尼在内的众多邦国,那些国家的民众也会不远万里的来到这里朝圣。”

    马大军听得连连颔首,随后又皱紧了眉头。

    “所以说,我军想要破阿拉哈巴德,无法使用大炮了?”

    “绝不可行。”

    这话说得榜葛剌主将达多克尔连连摇头,郑重劝阻道:“一旦开炮,若是有一枚炮弹不小心落进城内,毁了这阿拉哈巴德城内的遗址圣地,那么咱们就成了印度教徒最大的敌人,这种仇恨,甚至远比咱们杀害他们的同胞更甚。

    我军接下来就不仅仅是与德里苏丹国为敌,而是要时刻面临着数百万乃至上千万土著民的疯狂袭击了。”

    大明的炮手还没有这个经验和技术能保证每一枚跑弹都不打偏,更不能保证每一门炮都容易控制。

    炮口不稳、弹道不稳。

    这都是大明工艺眼下无法解决的困难,如果攻的是其他无关紧要的城池,那么想怎么开炮怎么开炮,管他打倒哪里去呢。

    但这里是阿拉哈巴德!

    这里,有阿育王立碑石柱和祭祀圣庙。

    毁了哪一个,都是泼天的祸事。

    为帅打仗,目的永远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马大军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如果选择火炮攻城,仅打阿拉哈巴德一城来说自然是代价最小,但长远来看,大明就自绝于整个印度了。

    这片土地,大明将永远不可能征服。

    “去年,翰林院编修了一本陛下的语录选集送给各省的军事主官,里面有一句话堪称高屋建瓴。

    ‘战争要为政治让步,政治要为大局让步’。”

    自从拿到这本《建文皇帝语录》之后,马大军平素里没少翻来覆去的攻读,他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低,所以自然想要努力使自己的政治水平能够提升。

    起码在领悟中央精神这一块,那是需要有一定高度的。

    “我们不能将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一场局部的战争得失上,打阿拉哈巴德即使在难,哪怕用人命来填,也决不能毁了这座城,相反,我们还要在入城后保护好这座城。”

    什么是大局,大局就是保证大明在征服印度后,拥有的是一片繁盛的韭菜地,而绝不是一个处处都是叛乱和冲突的死地。

    数千万廉价的种姓奴,那是大明万世帝国之基!

    毁了这片韭菜地,朱允炆做梦都能心疼醒。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这个原则来布置作战计划吧。”

    马大军做了决断,直接下令道:“所有火炮全部禁止使用,咱们就用刀枪来打,全军就地扎营整备,明日一早,自寅时启至戌时止,两万人一个轮次。

    一个千户所内填充两个我大明的百户进行率领,自上而下,不打够一个时辰绝不允许撤退半步。”

    说到这里,马大军的独目绽放出嗜血和杀机:“本帅知道这阿拉哈巴德是德里苏丹国的重城,有着重兵把守兼且易守难攻,但这座城必须拿下来,要么死在攻城的途中,要么就死在执法队的刀下。

    本帅把话扔在这里,不破阿拉哈巴德,任何人胆敢说出一句动摇军心的话,军法不容情,立斩无赦。”

    众人皆端肃神情,大声喊诺。

    等所有人离开之后,担任副总指挥的陈春生才一脸严肃的开口道:“这阿拉哈巴德,不好打啊。”

    “当然不好打,这座城卡在德里的咽喉,坐在恒河之上,兼之两面环江,可以攻击的地方太少了。”

    这个时候的马大军也不复方才的豪气,蹙紧的眉关显示着此时的他也是把握寥寥。

    “这座城里有将近四万守军,而且随时可以派人乘船往德里送军情,一去一往都不要四五天,德里的援军最快七日可达,七天内想要攻克这座城压根不现实。”

    战争从来不是一个数字的游戏,联军虽然有着二十万,但以二十万攻如此一座有着四万守军的坚城,其难度之大甚于登天。

    马大军甚至担心,在攻城的过程中,联军会因为超高的伤亡率而率先崩局!

    “大军,万一这场仗败了......”

    虽然陈春生的话没有说完,但马大军还是知道了自己这个兄弟的话外之意。

    在此时大明的军方,他马大军算是最耀眼的一颗将星,谁让这些年只有他西南一直在打仗,又是出战果最辉煌的一块。

    云南设都司,他马大军硬生生顶掉了西平侯沐家,可谓是让后者这个出了黔宁王英、滇国公春两大名将的武勋世家脸上蒙了大羞。

    组建七国联军,这个总指挥的帅位也被皇帝力排众议的给到他的脑袋上。

    手握几十万雄兵劲旅,这即是荣耀,也是一道催命符啊。

    自入伍以来,马大军可还没打过败仗呢,而一旦他败了,那么南京城里那群立国传承下来的武勋,绝对会狠狠的参他一本!

    二十万大军攻不下一座四万人把守的城池,打到天边去,这事也是他马大军作战不利。

    军法无情!

    “打不下来,我这颗脑袋就没了。”

    马大军洒然一笑,浑然没有丝毫的害怕:“为将者,逢战不胜,逢攻不克,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可是这里的情况复杂,就算一时半会打不下来,那也是非战之罪啊。”

    陈春生叹气,劝了一句:“如果事不可为,就动炮吧。”

    “为我一人的脑袋,害国朝百年大计?”

    一声质问让陈春生为之一愣,他愕然的看向马大军,从后者脸上看到的全是决然之色。

    “榜葛剌人已经介绍的很详细了,这阿拉哈巴德是印度教的圣地,是他们信仰寄托之地,毁了阿拉哈巴德,我大明就再也无法在这块土地上攫取到一丝一毫的利益了。

    那么这场仗就没必要兴起,陛下说过,如果战争不能为大局提供一丝一毫的价值,那么实施战争的行为就是一场无用功。”

    “值吗?”

    陈春生无法理解马大军的想法,他喝问着自己这些年相依为命的兄弟:“攻不下来,咱兄弟俩可就要脑袋搬家了,南京那群勋贵们不会放过咱俩的。”

    这话一说,陈春生陡然感到背心发凉。

    他看到了马大军那只独眼中的悍然杀机。

    “你在害怕?”

    马大军盯着陈春生,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些年的权贵生活,让你已经忘记了当年咱俩还做百户的时候,是吗?所以,你不仅是在担心我,也在担心你自己的脑袋!”

    当年兄弟两人敢膘着膀子冲进安南的王宫刺王杀驾的砍翻胡季犁,而今天,陈春生为想胜先惧败。

    人,总是会变的。

    “我只是觉得不值。”

    迫于马大军的威势,陈春生有些艰涩的咽了口唾沫,他有心辩解两句,但马大军的目光却让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有陛下所设的山地军,你我还是个山户,这辈子为一日三餐都要拼命。

    今天,你是伯,我是侯,咱俩是大明的勋贵重将,享受着平民百姓这辈子做梦都享受不到的殊荣富贵,每一天的生活多少人甚至愿意拿命来体验一次的豪奢。

    现在你惧死,对得起这些年圣上的栽培吗?”

    士为知己者死,马大军是个粗人,自觉配不上士这个阶级,但他只知道,知遇之恩,当碎身相报!

    “本帅决意已下,不要在劝,不靠大炮,咱们也一定可以打下阿拉哈巴德。”

    没用我而用本帅,陈春生便再不敢多嘴。

    兄弟一场,他了解马大军。

    这么多年了,自己这个兄弟一点都没变,还是八年前刚入伍时那个血气方刚的悍卒。

第三百三十一章:射程之内皆真理(四)

    旭日初升,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大地,而大地也给了天空以血色的回应。

    恒河,这条印度教徒心中的圣河、母亲河,已经被无尽的鲜血所浸染,自阿拉哈巴德这座城头上汩汩留下的鲜血,汇成小溪流入护城河内,再由护城河的水流呼啸着冲进恒河之内。

    这是一场残酷至极的攻城战!

    城头上守城的一方高呼着“安拉”,这群德里苏丹国守军并没有堕落,作为一名绿教徒,他们向他们的真主展现了勇气。

    虽然他们所守护的城市是印度教的圣地,是他们教义中应该被毁灭的异教徒集中地。

    这大概就是世上最大的嘲讽,所谓的宗教、信仰,都不过是政治家或者说统治者手中的工具。

    上位者们一边拿着宗教信仰洗脑着底层,自己却在大行其事的将写满教义的纸拿来擦屁股,而后说上一句‘这都是在顾全大局’,便将纸张扔进粪坑之中。

    突厥的四十家军事贵族,高举着安拉的旗帜,几百年内发动了一场又一场毁灭异教徒的战争,却在此刻,为了守护阿拉哈巴德这座城,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真有所谓的真主,可能会被活活气死吧。

    而攻城的一方,则是汇集了几个国家的健卒儿郎,他们年轻且富有斗志,迎着如雨般的密集箭矢向着城池发动冲锋。

    前面的人死去,后面便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前进,嚎叫着、呐喊着攀向云梯,盼着头顶的落石和滚油可以从自己的身侧落下,祈祷着死亡可以晚他们一步。

    侥幸者的祈祷起了作用,他们从垛口处滚落入城头,还没等站起身,便被几把长枪刺入身体,或被一刀砍下脑袋。

    死亡,是这座城池此时最廉价的事件,

    “一个时辰打下来,两万人足足死掉了四千有余。”

    第一个轮次的攻坚已经退了下来,拿到战损单的陈春生被这个数字吓到了。

    “不许停,第一轮次就地修整,第二轮次投入攻城。”

    马大军眺望着远处的城头,那里德里苏丹国的军容依旧严整且士气鼎盛,看来这第一波的进攻并没有让他们遭受到任何的损伤。

    “不拿命消耗光这座城里的落石、滚木和火油,如何才能短兵相接呢?”

    对于这个战损,马大军看得很开,这也是在他的预料之内。

    攻城战,永远都是开头最难。

    “守城方也是会累的,他们只有四万人,而咱们足足有二十万!”

    马大军淡然道:“只要他们失去这些守城的物件,射光了最后一根箭矢,到那个时候,就是人命换人命,这座城距离被攻克也就不远了。”

    “但前提是七日之内必须攻陷。”

    一旦德里的生力军补充进来,那么这场仗就败了。

    第一个轮次撤下,第二个轮次顶上。

    又是数万名健儿神情肃穆的迈开冲锋的步伐,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这一场仗,他们只知道打仗可以获得财富,他们都是各个国家家境贫寒的出身。

    没人去关心和思考更深层次的东西。

    “挺盾,不要乱,保持阵容的完整!”

    人数大约在一个千户的队列中,来自大明的千户官扛起盾牌护住头顶,同时声嘶力竭的指挥着。

    自高空俯瞰,密不透风的箭雨下,是数十面巨大的盾墙,透过盾墙的缝隙,可以看到无数的脚步,可以听到无数甲胄摩擦的锵锵声。

    锋利的箭簇无法射穿大明精良的盾牌,包裹着坚铁的厚木盾上,钉满了箭矢。

    兀自颤抖不已的矢翎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

    一名大明的健儿正头顶盾牌奋力攀爬,但一颗巨石却找到了他,盾牌下支撑的手臂响起一声刺耳的折断声,他的手臂被砸断了。

    但这名健儿只是痛的闷哼一声,并没有从云梯上落下,他用仅存的一只手继续奋力往上。

    昂起脖子,这个健儿的双眼露出一丝亢奋。

    他看到了城头的垛口,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可是接下来,他的兴奋变成了惊恐。

    一盆散发着腾腾热气的滚油被泼下,瞬间摧毁了他的整张脸,甚至顺着脖颈,烫伤了他整个身躯。

    “啊~~!”

    凄厉的痛呼仅仅响了一声,一个火折子闪烁着火星便落到了他的身上。

    顷刻间的大火将这个儿郎全部吞没,他从云梯上坠下,重重的砸在一地的尸体之上。

    几名正在前进的联军士卒看到这幅景象为止一愣,这使得他们的步伐变得沉重起来,几人仰首看了看高耸的城墙,脸上开始流露出恐惧。

    就这个短短的耽搁时间,一支利箭自城头射下,正中一名联军士卒的眼眶,锋利的箭矢甚至自后脑突出。

    如此悚然的场景吓破了其余几名联军士卒的胆,他们呜哇乱叫着开始向后逃跑,甚至为此撞开紧随其后仍在进行攻城的战友。

    “逃兵?”

    这幅场景自然落在了军阵前一众领军将领的眼中,来自勃固王朝的主将顿时羞惭起来。

    因为他认出了这几名士兵的身份。

    马大军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意,仿佛默许这个现象的出现一般,但他身后的亲兵队却没有他这般大度。

    几人卸下肩膀上的强弓,弯弓如满月,奔矢可击星。

    一箭一个,几名逃卒甚至来不及进军阵五十丈便被射穿面庞而死。

    他们为之恐惧致使他们逃跑的死法,最终还是降临到他们的身上。

    “临阵脱逃永远只有死路一条,向着阿拉哈巴德发起冲锋,反而有可能活着回来。”

    马大军冷声冷语的说道:“死在冲锋的路上是勇士,我大明会给你们抚恤,会在战后按照死伤的比例分配财富和所有你们需要的战利,但是逃跑的,是懦夫孬种,什么都没有!”

    日头轮转到头顶,马大军示意左右。

    “鸣金,第二轮撤下来,第三轮顶上。”

    城池一日不破,此番攻城战就一刻也不会停。

    在马大军的身旁,几名各国的主将也都开始惊颤起来,早前他们随大明进攻章普尔时,哪里打过这番硬仗?

    比起弱小偏安一隅的章普尔,德里苏丹国确实要强大的太多。

    阿拉哈巴德,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啊。

    (还有两章,十二点之前发出。)

第三百三十二章:射程之内皆真理(五)

    “秀锦,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为夫已经不在了,为夫死去的地方叫做阿拉哈巴德,是一座位于天竺的城市。

    请原谅为夫在往后的日子,无法再陪你走下去,也无法陪你一起照顾咱们的孩子,因为为夫是将军,是军人。

    瓦罐难免井上破,将军难逃阵上亡。

    算起来,为夫也算是命大,从军入伍这么多年,刀山箭雨都活了下来,蒙天恩浩荡,身居高位纵享富贵。

    为人臣者,即食君禄当报君恩。

    所以,为夫决意死在阿拉哈巴德。

    待你看到此信后,愿你能够带着孩子改嫁,不要为为夫矜寡一生,并且教育好咱们的孩子,让他努力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不要像他爹这般只能混迹行伍。

    如果将来,天竺成为我大明的疆土,记得让咱们的孩子来一趟,来到这座叫阿拉哈巴德的城市祭奠一下他爹,顺便看一看。

    看一看我大明儿郎用鲜血和生命为他们犁得的土地。

    此为夫之绝笔,时建文八年十二月初七于阿拉哈巴德联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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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血腥的攻城战持续到第五天,这场战争的胜负反而已经不被攻守双方所在乎了。

    攻城的士兵们机械般的发起冲锋、攀上云梯迎接死亡。

    而守城的士兵在失去了巨石和滚油后,则一遍遍挥舞着手里的弯刀,砍钝了便捡起城墙上,联军留下的大明制式腰刀进行攻击。

    杀戮,仿佛呼吸一般的随意和自然。

    除了深夜这场死神的狂欢盛宴会暂时告停,无论是黎明还是傍晚,在恒河之畔,这座名为阿拉哈巴德的城池都在承受着鲜血的洗礼。

    整整二十万联军,在五天内打掉了五万有余,而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很多第一批次活下来的士兵在修整之后,便会排着队继续参加新的轮次继续攻城。

    五万人啊。

    这是一个已经超过守城方的数字!

    虽然五万人中,大明的健儿只有寥寥七八千,但这个数字还是让马大军堵得心口难受不已。

    大明,好些年没承受过这般战损了。

    马大军甚至不知道,眼前这座阿拉哈巴德到底还需要填进去多少人命才能看到破城的希望。

    “元帅,咱们先撤退吧。”

    金边国的主将郑泰和找到马大军,作为汉裔的后代,郑泰和对马大军的称呼是元帅而非其他国家那般唤总指挥阁下。

    “就眼下来看,想要攻克阿拉哈巴德已是不现实的了,军心已然不稳。”

    蛮夷终究是蛮夷,即使再如何进行操练,在精神属性上,这群蛮夷兵永远达不到明军那般的坚韧。

    整整两成多的阵亡率,已经让这支联军到了崩溃的边缘。

    马大军有些遗憾的闭上双眼,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处理眼下的困境。

    按照他的脾气,马大军恨不得把这些小国的主将全数砍掉脑袋,因为这群玩意在侮辱身为一名军人的荣耀。

    但马大军不能这么做,七国联军或者说七国同盟,那是朱允炆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利益共同体,马大军不能为了自己的痛快而破坏这个同盟的根基。

    可能,这场仗,便是自己人生中唯一的一次败仗吧。

    睁开眼,马大军再次留恋了一眼不远处的阿拉哈巴德城头,嘴唇嚅动。

    他是多么想继续打下去啊,但他却不能这么做。

    一旦联军崩盘或者哗变,那么《昆明七国协定》缔造的以大明为首的七国同盟的信任基础就会被动摇,这一次军事上的惨败,会让大明的领导地位遭受风波,朱允炆想要再一次组建七国联军,都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年。

    所以,事不可为那就只能认输了。

    “再攻一次!”

    就在马大军决定下令撤军的时候,陈春生站了出来,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马大军:“以我明军为主力,辅以联军五千,最后再攻一次!”

    一旦撤退的命令下达,那就意味着两人把脑袋放到了鬼头刀下。

    “这次,我将带头冲锋。”

    陈春生的话让马大军神情动容,他张张嘴想要劝一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军,你是总指挥,如果这次攻城失败了,你要把联军带回交趾、带回云南。”

    陈春生勉强笑了笑,而后他整了整自己的头盔:“所以,身先士卒攻城这件事,交给我来吧,这么多年都是你在出风头,也该给兄弟一个机会了。”

    背水一战,功成则活,退则亡。

    马大军是不能亲冒矢石的,虽然他领军撤退很大的概率也是死路一条,但保全了联军的元气,秋后算账,起码南京那边还能高抬贵手。

    一旦联军溃于一旦,陈春生怕,就不只是死他两人了。

    “一定能攻下来的,我相信你。”

    马大军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但他还是用最坚定的口吻给了陈春生以支持。

    “这封家书,是我昨晚写的,等你回到云南,待我交给你弟妹。”

    看着陈春生递来的这封信,马大军厉喝道:“别他娘跟老子玩这套,你给我滚回云南自己交。”

    面对这熟悉的骂咧,陈春生反而笑了起来,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马大军。

    后者抿了抿嘴唇,而后郑重的接过。

    “擂鼓,吹号。”

    马大军深吸一口气,陡然大声喝道:“攻城!”

    夕阳西下,联军发起了最后一次大规模的攻城战,也是最决然的一次。

    他们在联军副总指挥的率领下,悍然的向着那早就摇摇欲坠的城头,发出怒吼!

    城头上,高呼安拉的声音只剩下弱不可闻的寥寥,早已疲惫不堪,或者更准确来说接近麻木的绿教军,怎么都无法明白,为什么这支联军还能发出如此锐气十足的冲锋。

    他们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疲惫吗?

    “杀光每一个卡菲尔,安拉与我们同在!”

    城头上的阿拉哈巴德副总督高呼一声,他也在竭尽全力的鼓舞士气。

    但此时,他那壮硕的身体却连拿起一把轻薄弯刀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接一个穿着明军铠甲的士兵涌上城头。

    杀戮的游戏再次上演,天空中的死神再次露出微笑。

    “杀!”

    陈春生翻过垛口之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一个迅猛的前扑翻滚,躲过守株待兔般的几把钢刀,跳起身便连砍数人。

    这个时候的他,在一众筋疲力竭的绿教兵面前,就是一头出柙的猛虎,横刀之下,几无一合之敌。

    见到主将如此神武,参与攻城的,无论是明军还是联军,本已乏力不堪的身躯再次爆发出三分斗志,围绕着陈春生开始扩大这城头上的桥头堡阵地。

    战局的天平,已然向着联军一方倾斜。

第三百三十三章:射程之内皆真理(六)

    当战局出现转机的时候,被城外焦急等候的马大军第一时间捕捉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眼瞅着城头上的战局终于有破城的曙光,城下的马大军顿时兴奋起来。

    “各位,你们的亲兵队本帅要暂时征调了,全数投入攻城。”

    攻城战打倒眼下,联军还有一支生力军、预备队。

    那就是七国主将各自的亲兵。

    这是一支加一起人数近三千的队伍。

    三千人,扔在早前的攻城战中连水花都溅不起来,但在眼下,那就是一支拥有最强大战斗力的强军!

    一支堪称是天兵天将的主力军。

    “谨遵元帅调遣。”

    几名主将也是兴奋不已,当下便全数应允下来。

    战鼓继续擂响,又是数千名健儿投入进战场之中。

    跟早前攻城的那一批,这支人数只有几千人的队伍更加年轻和强壮,他们的速度极快,无论是奔跑还是攀爬。

    这么一支精兵投入进战场的作用是决定性的,阿拉哈巴德的副总督无力回天,只好悲怆的回首西望。

    “伟大的苏丹冕下,您最忠诚的仆人将要去见安拉了。”

    说罢,将弯刀架在脖颈之上,冲着逼近自己的明军将领怒喝一声:“无耻的侵略者,北德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会成为你们的坟墓!”

    血雾蓬蓬,壮硕的身体仰面而倒,这位忠诚且悍勇的绿教将领就这般魂断城头之上。

    “他刚才说了什么?”

    陈春生有些遗憾的停住脚步,没能阵前斩将,他还是很遗憾的。

    “看他那神情,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吧。”

    亲兵队长笑了笑,弯腰将这位副总督的脑袋割下,拎起来还端详两眼后者这死不瞑目的眼神。

    “开城门,迎大军入城。”

    尘埃落定,陈春生靠着垛口呼呼的喘气粗气来,然后看着四周那遍地的尸体,舒心一笑。

    好悬,又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啊!

    “陈春生呢,你个混蛋他娘的死了没有!”

    耳边响起粗狂的喊声,陈春生抬起犹在滴血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充满急色的粗狂大脸。

    “你死了老子都死不了。”

    伸手推开这张丑脸,陈春生无力的笑骂一句,而后便不由自主的蹙了一下眉头。

    他受伤了,小腿和腹部都被砍了一刀,好在坚实的铠甲为他抵挡了大部分的伤害,留在他身体上的,只是不深不浅的刀口罢了,看似血流如注,倒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就这种小伤,看你这奄奄一息的德行,真丢人。”

    马大军瞥了一眼,心里就踏实了许多,死不了。

    “给你的信,自己回家的时候交给弟妹吧。”

    陈春生伸手一把抢过,而后便急火火的给撕了一个粉碎。

    “行了,你就别笑话我了,抓紧时间约束军纪,不然这仗就真他娘白打了。”

    马大军连连点头,而后晓谕左右,大声喝道。

    “全军严禁扰民,任何劫掠、抢夺、奸淫的行为,一经发现,皆立斩无赦。

    一人犯,连坐小旗,小旗犯,连坐总旗!”

    破城之后,马大军下的第一条军令就是这条安民令。

    阿拉哈巴德的重要性保护了这座城市里的原住民。

    这不会成为联军的天堂,甚至不会成为联军可以瓜分战利品的城市。

    联军为这座城市扔下了将近六万具尸体,却一根毛都捞不到。

    但是攻陷阿拉哈巴德的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的,论重要性,甚至要超过大明的南京。

    因为首都沦陷可以迁都,只要中央转移,哪里都是首都。

    但是阿拉哈巴德动不了,几千年来都没有动过,印度教只有这么一个圣地,就好比基督、犹太都想占有的圣地耶路撒冷一般。

    两方不惜为那么一座只有区区几千人的小城打上千年的仗,付出数百万条性命都心甘情愿,而不是选择重新建一座圣地。

    这就是信仰,你无法用正常的逻辑思维去理解狂热的宗教思想。

    而在进城之后没多久,马大军便接到了一封军报。

    一支数量巨大的军队正浩浩荡荡的向阿拉哈巴德而来!

    “狗娘养的援军终于来了。”

    看到这封军报,马大军不惊反喜,捏着军报哈哈大笑起来。

    “阿拉哈巴德现在就在老子脚下,我看谁他娘能从老子手里再夺回去。”

    豪言说罢之后,马大军便看向达多克尔,得意道:“我军往城外打炮总没有问题了吧。”

    炮口再如何不稳,打出去的炮弹总不能拐弯掉头的落进这城里。

    这个问题把达多克尔也逗乐了,这名榜葛剌的主将连连附和道:“总指挥阁下可以尽情施为。”

    “那就轰他娘的!”

    马大军站起身,嘴角咧开一丝兴奋:“把那两百架巨型火绳枪也架起来,远程用火炮,进程用这玩意。

    这玩意杀伤力可比大炮很毒多了,我就看看那个叫什么马赫穆德的玩意,能拿出多少人命来填这些铁家伙。”

    总督的阁邸之内,顿时笑声一片。

    人力有时尽,但炮弹可不知道啥叫累。

    除非炸膛,不然只要火药充足,这足足四百门远近大炮,足以让马赫穆德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炮火连天。

    这是一场绿教徒这辈子都没想象过的战争场面。

    一种跨时代的军事打击手段!

    “按照斥候的回报,马赫穆德的大军会在明日申时抵达,当然,也可能会快上一个时辰。”

    马大军打了一个哈欠,这五天,他一个整觉都还没睡过。

    “让咱们的军队好好休整一夜,白天休整时间最长的那个轮次士兵负责值夜,养足精神,明天估计还有恶仗呢。”

    阿拉哈巴德的沦陷,那是北德里苏丹国无法承受的痛!

    马大军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接下来他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场面。

    要知道,就在洪武三十一年,跛狼帖木儿带领他那支战无不胜的绿教兵踏足德里的时候,都对这座异教徒集中地的城市选择了视而不见。

    握有这座城市,大明就是印度这片土地上的正统!

    要么服从大明的号召,反抗和推翻北德里苏丹国,要么,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圣地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马大军当然没有这个胆子真放火,他就打算拿这一点来恐吓这块土地上的种姓奴而已。

    达多克尔为马大军这个想法点了个赞。

    “将军可以放心,此举一定可行。”

    “就是因为此举必然成功,所以本帅已经看到了明日的场景。”

    马大军沉声道:“等着马赫穆德吧。”

    等着马赫穆德吧,就在阿拉哈巴德,与德里苏丹国打一场决战。

    一场血肉之躯和钢铁炮火的决战。

第三百三十四章:射程之内皆真理(七)

    当马赫穆德接到阿拉哈巴德被联军攻陷的情报后,这个自幼就显示出颇多军事、政治才能的苏丹差点从马上摔下。

    “五天,只是短短的五天,阿拉哈巴德就失陷于贼手了?”

    马赫穆德气的跳脚大骂:“就算是四万只猴子放在那里让明人来抓,五天就抓的完吗?”

    “既然阿拉哈巴德已经失陷,那么咱们的支援也就没了必要,尊敬的苏丹,咱们还是撤回德里,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战斗吧。”

    来自尼瓦尹地区的总督说出了他的想法,但这个提议换来的却是马赫穆德充满嘲讽的眼神。

    “你知道咱们要去支援的是哪里吗?

    是阿拉哈巴德,你让我现在撤退回德里跟明军打阵地战?

    你觉得,是德里更重要还是阿拉哈巴德重要,明军不打德里向南攻,你信不信几千里都是望风披靡。”

    这名总督被训斥的毫无脾气,他嘟囔了一句,声音太小马赫穆德也没有听清。

    或许就算他听清了,现在也没有心情去追究下去。

    马赫穆德只是一味的继续催促行军,而后在视线见到那座熟悉城市的轮廓后下令大军停摆。

    城头变幻大王旗,数百面明军的旗帜深深刺痛了马赫穆德的眼球。

    “你们能从这座城看出什么吗?”

    马赫穆德提起马鞭遥指染满了血迹的城墙询问左右几十名总督,得到了回应寥寥,大家伙都没明白马赫穆德的意思。

    “这座城保存的相当完好。”

    没头没尾的一番话更加让总督们纳闷,马赫穆德想表达什么意思?

    “半个月前,明军由榜葛剌挺进恒河平原,当时的军情中提到过,在明军的军阵中有数百门炮,就是书中蒙古人当年留下的一些相关记载。”

    马赫穆德沉声道:“是一种可以打很远,威力巨大的武器。锡兰的商人与东南亚有过交流,曾说过明人的船队依靠这种武器纵横大海,无数城邦在这种打击下,城墙连一刻钟都扛不住就会被炸的粉碎。

    但你们看阿拉哈巴德,城墙却连一处被炸开的豁口都没有,你们说,明人的大炮呢?”

    这些总督便明白了马赫穆德的意思,其中一人凝重道:“这次来的明人,知道阿拉哈巴德的重要性。”

    “是啊,这才是最难对付的敌人。”

    马赫穆德叹了口气,他多希望来到这里看到的是一片废墟。

    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抢在明军面前,打出为民请命的旗帜,号召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种姓奴来反抗明军的入侵了。

    毕竟论起身份来,德里苏丹国跟明军对于这片土地都一样属于侵略者。

    种姓奴们从来没有在乎过谁做这片土地的主人,他们的底线可以一降再降,但狗急了也会跳墙。

    阿拉哈巴德沦陷,从大义的正统性上,明人已经超过了德里苏丹国。

    “扎营整军。”

    马赫穆德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太多好说的,他只想快速的夺回这座城:“明军不可能在这里跟我们耗多久,他们十几万人的吃食全部依靠后勤,一定会从城里出来寻求决战,一味躲在城里就要饿死了。”

    正如马赫穆德所说的那般,阿拉哈巴德城内的马大军在看到马赫穆德的大军之后,生生等了三天也没等到想象中的攻城战,便明白了马赫穆德的想法,笑着跟陈春生说道。

    “这个马赫穆德也不是个傻子,倒是我小瞧了他。”

    想把十几万联军堵在城里堵到断粮?

    “他还真以为老子怕跟他们打野战?”

    在城头上眺望,十几里外的德里大营一时都无法尽收眼底,马大军心中大致有了估算。

    “从这个数量来看,马赫穆德是把德里苏丹国所有的行省总督都召集了起来,算的上倾国之力了。”

    达多克尔也被这巨大的数量吓了一跳,他有些担忧的说道:“总指挥阁下,要不咱们还是依城而守吧,弃城出击绝非良策啊。”

    “自古只有人少而坚守,哪有十几万大军龟缩城中的道理?”

    马大军瞥了他一眼,不满的皱眉:“别的不说,就军粮而言,咱们都抗不了多久。”

    阿拉哈巴德两面环江,既是易守难攻的同时也为围城方提供了方便。

    “如果想要出城打野战,西南那座山就必须要打下来。”

    陈春生左右扭头观察了一下阿拉哈巴德的地貌,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头:“将炮阵置于此,则居高临下可尽情施为,破德里军易如反掌观纹。”

    “锡瓦山!”

    就在陈春生发现这块地利的同时,城外的马赫穆德早已发现了这个关键点,他在大营中一手拍在地图上。

    “明军如果出城与我军正面对垒,势必要攻占锡瓦山,用以布置他们的大炮,所以,咱们得先把这里拿下来。”

    想做就做,军情不容耽搁,马赫穆德坚信自己的猜测不会错,所以他果断的下令道:“阿尔萨哈吉,你带五千人去守锡瓦山。”

    这是他的心腹大将,闻言领了命转身就走出大帐。

    “五千?”

    尼瓦伊的总督质疑道:“既然这锡瓦山如此重要,为什么才派五千人?”

    如果不是大战当前,马赫穆德都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愚蠢的队友。

    “睁大你的眼睛出去好好看看,锡瓦山能放多少人,那只是一个小山头。”

    还没等尼瓦伊总督说话,马赫穆德又真诚的说道:“我最亲爱的弟兄,我希望你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不要在开口说话了好吗?”

    如果自己再听到这个愚蠢猴子的高见,马赫穆德觉得自己可能会克制不住脾气了。

    德里军一动,城头上的马大军就看到了。

    “这个敌人不好对付。”

    在距离上,德里军要近与阿拉哈巴德,就算明军现在派军出城,也不可能抢在德里军之前抵达锡瓦山。

    “不好对付也要打。”

    环顾左右,马大军下令道:“传令大军出城,既然他马赫穆德想打野战,那咱们就陪他打一场。”

    未战先怯从来不是马大军的脾气。

    “当然,咱们也不能蛮干,告诉周云帆那小子,让他带五千人,给我想办法把锡瓦山高地夺回来。”

    陈春生应了一声,急忙召集数名传令兵开始下令,顷刻间,阿拉哈巴德的城头上令旗招展,号角连天。

    “明军坐不住了。”

    城门一开,看着潮水般涌出的联军涌出城池,站在大营瞭望塔上的马赫穆德尽收眼底。

    “要不要趁明军立足不稳打一下?”

    这个提议让马赫穆德颇为动心,但他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提议。

    “你们看明军的军阵,他们并不是一窝蜂的跑出来,而是军阵严谨,骑兵先出守在两翼,而后才是盾手,城头上几百门火炮也没有忙着拆卸,就防着咱们偷袭呢。”

    几十万人的大会战,双方都很谨慎。

    “那咱们就这么等下去?”

    “等。”

    马赫穆德这个时候反而不急了:“咱们已经把明军堵在了这里,还怕他们长翅膀飞了不成?耗辎重补给,终究是咱们占便宜,我就不信他们那个独眼将军能沉住气。”

    马赫穆德成竹在胸的姿态给了这群总督们以信心,大家都纷纷踏实下来,静静候着战局的机会出现。

    而同时,马赫穆德的谨慎也让马大军感到了头疼。

    “都是姓马的,这混蛋玩意一点都不知道配合老子。”

    骂咧了一句,马大军又笑了起来。

    对手有点水平,他才觉得开心啊。

    要是德里军一拥而上的攻城,然后在大炮下被炸的抱头鼠窜,马大军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既然他给咱们时间,那咱们就先把城外大营扎下来,然后拆炮。”

    “拆炮?”

    陈春生愣了一下:“咱们一旦拆炮,这群德里军一定会来进攻咱们。”

    德里军迄今为止没有发动进攻,投鼠忌器怕的不就是大明的炮阵吗。

    “兵法上有一招,叫做抽兵加灶,瞒天过海。”

    马大军卖弄道:“咱们为什么要一次性把所有的炮全拆下来,一架架先把那两百门巨型火绳枪拆下来,我就看看那马赫穆德能不能沉得住气,他又不知道咱们城上这四百门炮的特点。”

    把能打击远程的大炮留在城头,近战使用的先拆下来诱导马赫穆德,这就是马大军的想法。

    反正两百架巨型火绳枪放在城头上又不能用。

    毕竟这玩意射程近,联军又出了城。

    没等打到敌人,倒先把自己给干伤了。

    马大军的策略起到了作用,明军一拆炮,游弋在城下的德里军骑手便发现这个现象,实时将军情传达到马赫穆德的帅帐之内。

    “明军现在是一门门的拆炮往城外运。”

    马赫穆德纠结的眉心紧缩:“耗下去的话,咱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炮阵从城头转移到城外了。”

    拆一门、架一门、再拆第二门。

    炮阵再以一个近乎缓慢的速度转移着,但却保证了火力时刻处在全盛状态。

    “明军拆到五十门时唤我。”

    “五十门了。”

    “一百门唤我。”

    “一百门了。”

    “一百五十门时唤我。”

    “一百五十门了。”

    纠结的马赫穆德猛然站起身:“传令前军,攻!”

    他不敢再等下去,再等下去,等到明军的炮阵全数转移,明军就可以舒舒服服的步步为营,一步步反攻他马赫穆德了。

    号角连天,数万名拎着弯刀,头裹方巾的突厥骑兵策动战马,嗷嗷叫着撒开了马缰。

    “你说他们打仗就打仗,为什么还要把鼻子和嘴拿布挡住呢?”

    排山倒海的大战面前,马大军还有心调笑了一句,虽然他的神情比谁都更要严肃。

    这只是德里军的试探性进攻,但也足足投入了大好几万兵力。

    “让城头试炮吧。”

    仅凭目测,马大军也不知道这群绿教兵距离自己多远,索性直接下令。

    令旗招展,城头上两百门将军炮便发出了怒吼。

    依靠城头居高之利,这第一轮的炮弹足足打出了三百来丈!

    在阿拉哈巴德的城外留下了无数的深坑。

    虽然这一轮的试炮全数打空,但反而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炮弹式陷马坑!

    德里军的骑兵推进速度被遏制。

    而这轮排炮也把马赫穆德吓得睁大了眼睛。

    “明军的大炮怎么可能打那么远?”

    他的游骑一直在距离阿拉哈巴德一两百丈左右的距离刺探军情,一直没有遭受到进攻,他还以为明军的火炮应该是古书中蒙古人入侵时留下的记载。

    百八十丈呢。

    而现在看来,百八十丈?

    这他娘三百丈都有了!

    就这三百丈的距离,他马赫穆德的大军要拿多少人命来填?

    但是前军冲锋的命令已经下达,大军也已经冲阵,这个时候下令撤退就是扯淡,成与不成的,总要打一场试试水。

    “朵斯提没有胆小鬼,他们会在真主的注视下爆发最大的勇气,不会被死亡所吓倒。”

    事到如今,马赫穆德只好以宗教信仰来洗脑自己,然后耳畔,响起了第二轮炮声。

    这一轮的两百发炮弹,结结实实的砸进了突厥骑兵的军阵之中!

    无数的残肢断臂、马腿马身在天空中升起落下,大片大片的血雾混着尘土,成为一块块血褐色的泥巴掉落在地。

    “安拉!”

    突厥裔绿教徒们的胆子没有那么容易吓破,他们高呼着真主,继续发动冲阵。

    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

    又是一连三轮的炮声轰鸣,受制于炮阵还不具备引爆技术,活着靠近明军军阵的突厥骑兵还有着将近七成。

    而这个时候,马赫穆德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的喜色,反而越加的凝重。

    五十丈了,明军的弓弩呢?

    难道,明军还打算在两军即将短兵相接的时候继续敌我不分的继续打炮吗?

    很快,马赫穆德的这个疑惑得到了回应。

    早前被明军卸下的那些火炮露出了血盆大口。

    就在突厥骑兵踏足五十丈之内,并且继续向前的时候,一根根粗大的火绳被点燃。

    “轰!”

    一架巨型火绳枪可装填数百枚铅丸铁弹,两百架呢?

    许多的突厥骑兵瞪大了眼睛,他们只来得及看到无数刺眼的火光,而后便感受到浑身上下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迎面而来的半金属风暴,将他们打成了筛子。

    这才是明军真正的杀手锏!

    一种远超这个时代的军事打击手段。

    五十丈,这个距离甚至不足以让突厥骑兵发动骑射,就先遭受到了毁灭般的打击。

    而当这股半金属风暴席卷过后,大明联军的炮阵之后,盾牌手和长枪兵才迈开脚步,向着完全丧失冲锋势头的绿教兵发起反向冲阵。

    “两翼骑兵包抄,把这支德里军包饺子。”

    如果说马赫穆德是惊吓,那马大军就是惊喜。

    早前接受军备时的试炮那是打空气,现在用到战场上的效果才是实打实的。

    果然还是收割人命更让人感到兴奋。

    侥幸活下来的突厥兵此时也没有心气在喊安拉了,他们顶着前面战友留下的血腥、零碎的尸体挂件傻傻的面对着联军士兵刺来的长枪。

    两军交战,先夺其势。

    毫无疑问,此时的突厥兵别说势,连胆子都被夺的一干二净。

    不带这么打仗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射程之内皆真理(八)

    阿拉哈巴德城外的正面战场打得如火如荼,另一处战场则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一支人数在五千左右的军队摸到了锡瓦山的山脚处。

    这支军队虽然穿着统一的明军制式甲胄,拿着统一的兵器,但从面容来看,这支军队的组成明显不如他们的装备那般纯正。

    这是周云帆奉命率领的一支联军,而他们的任务就是攻克锡瓦山。

    整整五千名联军士兵已经完成了攻击前的准备,他们填饱了肚子、擦亮了刀枪,精神矍铄的等待着汉人将军的命令下达。

    经历过残酷的阿拉哈巴德攻城战之后,这群士兵在精神属性和战斗力上明显得到了洗礼和更大的进步,他们开始对接下来即将到来的杀戮产生了期待感。

    这支联军竟然开始有了一丝丝虎狼之师的意思?

    虽然如此,但周云帆并没有打算让自己手下的军队贸然送死,即使这支军队中的大明人仅有数百人。

    从正面的强行攻击只会让联军损兵折将,而势必将占不到一丁点的便宜。

    于是他派人仔细勘察了锡瓦山的地貌,还真让他发现了一条并不引人关注的小道。

    “巴颂,带着你的暹罗部,由你亲自率领从正面发起攻击,不要顾及伤亡,一定要把德里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住,让他们以为我军已经投入了所有的兵力猛攻。”

    周云帆的命令被很好的贯彻下去,一个矮胖矮胖的暹罗军官站出来大喊了一声诺。

    “如果你这次作战勇猛的话,我将会向元帅表彰你的功勋,将你的名字送进南京,或许,你会在这次战争结束后获得我大明的汉姓,甚至成为我大明国防军的军官。”

    这番话说的巴颂眼珠子都红了起来,两道肉眼可见的白色热气从他的鼻腔中窜出,汉姓、成为大明的军官?

    谁不知道大明国防军的军官待遇之丰厚,尤其是在西南,每一场大型战役结束之后,在嘉赏上,明人的皇帝手笔一向是极其大方的。

    成为大明的军官,打仗危险系数最低,回报最高!

    巴颂下定了决心,为了达到周云帆的要求,哪怕让他的部曲全部死光也在所不惜。

    “锡瓦山的防线并不稳固,德里军也是刚刚抵达、立足并不稳。”

    周云帆又唤来一名阿瓦王朝的将领,向后者说道:“就在西侧的位置,这里有一条小道,德里军还没有发现并且并没有在这里构筑防线,你的任务就是等到巴颂的正面战场上打响之后,带领你的军队由这条小道迅速冲上锡瓦山,向着德里军的侧肋发动进攻。”

    “领命!”

    “如果你可以出色的完成这次任务,我也同样会把你的功勋报给元帅。”

    说完,周云帆整理了自己的军容,端肃道:“作战命令已经全部传达,接下来,我不希望你们找到我汇报伤亡情况和困难,我只想听到胜利的声音。”

    我不想听你们面临的困难,我只需要胜利!

    就这般,锡瓦山攻坚战在呐喊声中打响,数千名暹罗士兵高呼着周云帆听不懂的口号,沿着崎岖的山路开始向着高点发起冲锋。

    而山头上的德里军在阿尔萨哈吉的指挥下,向着山下尽情的倾泻着箭矢和滚石,进攻的暹罗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只不过令阿尔萨哈吉没有想到的,便是这支‘明军’的战斗意志极其顽强。

    士兵们仿佛没有看到身边战友的伤亡,只顾着埋头不要命的猛冲。

    “这就是明人的军队吗?”

    阿尔萨哈吉由衷的赞叹了一声:“他们的战斗精神比起咱们也是不遑多让了,真是一支令人尊敬的军队啊。”

    “不将军,他们并不是明人。”

    阿尔萨哈吉身边的一名亲兵开了口:“他们的叫喊声是暹罗的语言,这支军队,应该是暹罗的,是大明这次入侵的联军组成之一。”

    暹罗人有这么勇敢吗?

    阿尔萨哈吉愣住了。

    拥有如此勇敢军队的暹罗,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明人的驱使呢?

    换而言之,能够驱使如此一支军队的大明,他们的战斗力又该多么的强大?

    “不管他们是明军还是暹罗猴子,他们以为就凭借这种数量的军队就可以攻陷本将军亲自镇守的阵地吗?”

    轻蔑的笑了笑,阿尔萨哈吉命令道:“让他们见识我们的厉害吧,我要在战后,把这群猴子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他们那个号称屠夫的独眼将军。”

    将军的命令让德里军打足了精神,他们不断的弯弓引箭、抛掷滚石,让攻山的暹罗兵尝尽了苦头。

    这支暹罗士兵的攻势受到了挫折,他们的步伐一度放缓,但随后,几名穿着军官甲胄的暹罗将领大吼了几声,这支暹罗军队再次爆发了勇气。

    他们迈动的步伐再次加快了许多。

    “这群暹罗的猴子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送给咱们杀。”

    锡瓦山的山坡早已伏尸遍地,但阿尔萨哈吉的眼中,仍然有着密密麻麻数不尽的敌人。

    “将军,咱们要不要派人向伟大的苏丹请求援兵?”

    提议的亲兵迎来了一声喝骂。

    “我是苏丹麾下最勇敢的勇士,你竟然让我向苏丹请求援兵?”

    阿尔萨哈吉怒骂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给自己打气。

    “锡瓦山是不可能被攻破的,这里一定会成为明军的坟墓,无论他们召集多少人来攻击。”

    说完话,阿尔萨哈吉抽出弯刀,亲自走上前线为士兵们鼓舞士气。

    就在阿尔萨哈吉鼓舞德里军士气的时候,山脚下的暹罗将领巴颂也在鼓舞着士气。

    只是他的鼓舞方式完全不同于阿尔萨哈吉,他的脸色极其的难看,甚至有些杀气腾腾。

    “联军的面子被你们丢光了,当初打章普尔,打阿拉哈巴德,联军攻无不克,哪怕是弱小的金边国、勃固王朝的士兵都在这片土地上取得过胜利。

    而今天,我们攻击一座小小的山头,却可耻的丢下了数百具尸体而一无所获。

    现在,大明的周将军正等着咱们胜利的消息,而我们却像一群废物一样的在这里束手无策!

    这是军人的耻辱。

    现在我命令,各千户所全部投入战斗,本将军的亲兵队将担任执法队,所有总旗以上的军官全部冲到最前面,胆敢后退的格杀勿论!”

    说到这里,巴颂顿了一顿,眼神中更加的阴冷。

    “诸位可都是我暹罗国的骨干忠臣,本将军希望你们能够恪尽职守,如果你们不幸阵亡,那么你们的家人我回国后会替你们好生照顾。”

    既是宽慰,也是恐吓!

    数名千户官齐齐面有惊悸,咬牙大声回应。

    “誓一死命报将军!”

    锡瓦山高地争夺战开战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攻击开始了。

    近四千名暹罗士兵在各自千户、百户的率领下嗷嗷叫着向山头发起冲锋,这种攻势,顿时使得山头上的德里军压力增大了许多。

    锡瓦山并不高,在暹罗军悍不畏死的冲阵下,已经开始陆续有暹罗的士卒登上山头,开始跟德里军展开一寸又一寸阵地的争夺,短兵相接,刀刀见血。

    阵地上的两军完全厮杀到了一片,阿尔萨哈吉的所有注意力不可避免的被这支暹罗军给吸引。

    他大声叫嚷着全军打起精神,将侵略的明军赶下山头,却没有发现,在自己的侧翼,另一支军队已经偷摸摸了上来。

    起初很少,爬上山来的只有几个人,而后这些人手递手,从陡峭的山路上一个接一个的拉上来更多的士兵。

    阿瓦王朝的士兵到了!

    阿尔萨哈吉还在全神贯注的抵挡来自暹罗军的正面进攻,而侧后陡然降下来的箭雨让他差点从山头上翻滚下去。

    “哪里来的进攻?”

    阿尔萨哈吉惊恐的回眸,映入眼帘的是跟之前攻山的暹罗军一样装束的一支军队。

    腹背受敌,聚在一团的德里军顿时六神无主,他们不知道是该继续抵抗正面的暹罗人,还是应该调转刀锋先打退身后偷袭上来的敌人,而这个时候,阿尔萨哈吉的优柔寡断,彻底葬送掉整个锡瓦山。

    这名被马赫穆德委以重任的心腹大将,竟然只命令自己的亲兵队长领着百八十号人去抵抗这支偷袭上来的阿瓦军。

    自己则继续留在了正面战场上要求麾下的军队跟他一起抵抗。

    德里军的士兵既要防备身后的箭矢,又要小心躲避身前即将砍下的长刀,不足片刻,便哄然崩溃。

    “不能逃,不能逃!”

    身边连一个亲兵都没有阿尔萨哈吉,甚至连组建战地执法队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徒劳无功的大声呼喊,企图以信仰的力量将军队重新凝聚在一起。

    但迎接他的,则是几名暹罗兵兴奋到滴血的双眸。

    阿尔萨哈吉战死了,起码在最终的结局上,这名突厥裔绿教徒践行了他的勇气,没有选择当一名可耻的逃亡将军。

    周云帆的军靴,踏上了这片土地。

    “将军,我们不仅击溃了敌人,还俘虏了数百人。”

    巴颂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周云帆的声音。

    “皆斩!”

第三百三十六章:射程之内皆真理(九)

    如果说正面战场的短暂性失利,马赫穆德还能够接受的话,那锡瓦山的失陷让他陷入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

    是撤军,还是继续在阿拉哈巴德跟明军对峙?

    大明的火炮射程他已经见识到了,一旦明军将炮阵转移到锡瓦山上,就可以居高临下尽情对他的大营随意施为。

    这场仗,根本没得打。

    “苏丹,明军城头上的炮阵开始转移,他们卸炮了。”

    游骑的禀报让马赫穆德额头开始渗出汗水,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做出决断来。

    耳边,全是几十名总督叽叽喳喳的叫声。

    “明军有大炮在,正面的攻坚战我们不是对手,苏丹,咱们撤吧。”

    就这么扔下近两万具尸体后,狼狈的撤回德里?

    不提面子上的折损,单单是出于大局的考虑,马赫穆德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弃阿拉哈巴德。

    既然明军的统帅知道阿拉哈巴德的重要性,那么明军一定会全力将这个优势扩大化。

    就比如,号召所有的种姓奴对德里进行反攻?

    连口号马赫穆德都替明军想好了。

    “赶走侵略者和邪教,重现印度教的伟大荣光。”

    没错,即使德里苏丹国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了数百年之久,但他们永远都是侵略者。

    或许印度的土著们愿意接受德里苏丹国的统治,但是在教统上,他们毫无疑问更支持自己的本土教派,而不是到处建清真寺。

    “咱们没得选,只能打。”

    马赫穆德急的在大营中来回踱步:“趁着明军还没有将炮阵转移到锡瓦山,咱们只需要突破明军的炮火覆盖区,就可以实现短兵相接,到那个时候,我军依靠人数优势,此战大有可为。”

    突破明军的炮火覆盖区?

    几十名总督顿时悚然一惊,他们都明白了马赫穆德的意思,这是要决意拿人命去填了啊。

    “阿拉哈巴德不能丢,你们要知道,明年就是小壶节,六年后就是大壶节。”

    马赫穆德瞪着红通通的眼眸沉声道:“除非咱们把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活物全部杀光,不然,阿拉哈巴德落到大明手中的信息早晚会泄露。

    无论是大明与狂信者组织,还是后者主动找大明寻求合作,那都是咱们无法承受的结果。

    我们怎么办?离开这片先祖打下的土地吗?

    就算离开了,我们能去哪里,北上去跟帖木儿汗国打仗,还是一路往西,沿着阿拉伯诸部留下的路引去欧罗巴。”

    这些个总督左右对视,都觉得棘手无比。

    “打吧。”

    孟买总督叹了口气:“苏丹说的对,不夺回阿拉哈巴德,这片土地就将势必会离开安拉的怀抱,而我们,也一样会永久的失去这里。”

    指望大明像上一次那般,掳掠一空就撤退?

    就算明军会撤,他们也不会放弃阿拉哈巴德,因为有这座城在手里,他们可以尽情的收割这片韭菜地。

    所需要的劳奴甚至不需要主动派兵掳掠,印度教的狂信者组织都会主动帮助大明收集。

    一如这几百年来,德里苏丹国这群突厥贵族享受到的权威一般无二。

    将印度教保全下来,维护这个教派中实权派的利益,那么这群宗教领袖就会跪舔统治者。

    他们不关心本应该属于他们的土地上的统治者是突厥人还是大明人。

    这是一个奇葩至极的种族。

    一个毫无骨气的种族。

    统帅层在意见上得到了统一,那么接下来的命令下达就畅通了许多。

    以万人为方阵的绿教兵们在各自主将的洗脑下、鼓舞下,暂时性的忘却了此前见识到炮火带来的恐惧。

    “火炮不是无敌的,曾经我们见识过所谓的战象兵,那些笨重巨大的畜生也曾给我们带来过恐惧,但最后,还不是哀嚎着死在我们的脚下!”

    “真主的光辉一直保佑着我们,我们要让真主看到我们的勇气和信仰,畏惧死亡会使我们死后永坠深渊之中,而无法回归真主的怀抱。”

    “伟大的真主永恒,伟大的绿教永恒,安拉!”

    “安拉!”

    鬼哭神嚎般的各种口号声在连绵数十里的军阵中此起彼伏,继而便是雄浑壮阔的擂鼓声及号角声。

    德里军的总攻开始了!

    “锡瓦山阵地的丢失刺激到了马赫穆德。”

    马大军深吸一口气:“春生,加派三千咱们大明的健儿去锡瓦山加强防备,小心马赫穆德玩暗度陈仓的把戏,只要锡瓦山在咱们手里,这场仗,他马赫穆德就打不赢!”

    陈春生领命离开,将正面战场的指挥全数交付到马大军的手里。

    地面开始颤抖,大集团的作战使得整个恒河平原都战栗起来。

    “让城头开炮!”

    城头上的重炮虽然拆下了半数,但还留有一百多门,随着令旗落下,齐齐发出怒吼之声。

    遥相呼应的,锡瓦山高地上的炮阵也开始向着冲锋而来的绿教兵军阵发起炮击。

    交叉火力覆盖。

    “放弃阵型,散开冲!”

    看着明军一炮下来可以炸死数人乃至数十人,马赫穆德怒道睚眦欲裂,他大声下达着命令,便有旗手挥动令旗,将他的命令第一时间传递到前线的军阵中。

    热武器面前,越是整齐的军阵越是吃亏。

    密不透风的盾墙可以挡得住箭雨,但绝对挡不住冲力强劲的炮弹。

    一枚炮弹砸下,再如何严谨的军阵也会被砸出一个空白区。

    既然如此,还不如放弃阵型,散开了打。

    在炮火覆盖的区域内,谁跑得更快,谁的命就能活下去。

    “总指挥阁下,敌军即将进入五十丈了。”

    “火绳枪准备!”

    两百根足有婴儿小臂粗的火绳被扥出,一根根火把点燃后放到了火绳上。

    滋滋燃烧升腾的浓烟,让冲锋的绿教兵们不由自主的目露惊恐。

    他们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了。

    早前的战友们,就是被这玩意打成了十几块。

    “安拉与我们同在!”

    既然惧怕死亡并不会拖延死亡的降临,那就勇敢的拥抱死亡吧!

    恐怖的带着浓浓硝烟味的金属风暴席卷而来,冲在最前面的数千名绿教兵步入了此前战友们的后尘。

    残肢断臂、浑身透如筛漏。

    “弓弩手准备,举臂,射!”

    完完全全散开的绿教兵阵型,简直就是箭雨下最好的活靶子。

    马大军身边的令旗招展,近五万名中军弓弩手便齐齐引矢举臂,锋利的箭头斜指苍天。

    弯弓如满月,奔矢可击星。

    冲进了三四十丈的绿教兵都来不及抹去脸上的蓬蓬血雾,就觉得头顶天色一暗,惊抬首,便睁大了瞳孔。

    天上,下起了‘雨’!

第三百三十七章:射程之内皆真理(完)

    战争进行到这般地步,双方已是谁也无法再后退半步。

    即使马赫穆德现在后悔了发动总攻,也是万万不敢下令撤退的。

    一旦这个时候让大军松掉这口子锐气,那么顷刻间就是兵败如山倒,全军尽墨。

    马赫穆德只能祈祷,祈祷自己麾下的军队在顶过重重炮火和箭雨后,能够跟大明的军队短兵相接,然后依靠勇气和信仰的加持,给予明军重重一击!

    想象总是丰满的。

    绿教兵们扛过了炮火、金属风暴和箭雨,当他们冲进明军二十丈之内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明军的盾牌手分列左右。

    一杆杆方才让他们吃尽苦头的小型‘火炮’在明军的手中被举起。

    又是一根根的火绳点燃。

    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还是这样打仗来的舒服啊。”

    耳畔响起噼里啪啦宛如鞭炮的脆响声,紧跟着便是眼前那密密麻麻潮水般的绿教兵像庄稼一般倒下一片。

    观此景,马大军由衷的叹了口气。

    战争的趋势已经跟八年前他刚刚入伍时迥然不同,那再过八年呢?

    习戈练武还有什么意义,就算是霸王在世,他也扛不住一炮轰的啊。

    兵书里那么多计谋、那么多的军阵战图,将来,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哪一方的炮多、威力大、射程远,哪一方就是天然的胜利者。

    摇摇头,驱散自己脑海里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马大军继续下令道:“合阵,支矛。”

    前军变幻,无数手持巨大橹盾的联军士兵靠拢到一起,只是这些个橹盾并不是四四方方的规则。

    盾与盾上下贴合,唯独腰间的位置空出了一个两寸许宽的空洞。

    一杆杆铁制长矛自这些空洞中透出!

    马赫穆德希望看到的短兵相接并没有出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士兵前仆后继的撞到这面矛墙之上!

    有些身手矫健的绿教徒跳起,踩着长矛和盾墙希望翻越进明军的军阵之中,但越过盾墙他们看到的,是一把把映着寒芒的三菱刺。

    步枪挂刺刀,能远能近。

    “进!”

    令旗招展,一个个盾矛方阵开始推进,盾墙后蹲行的长矛手不停的将手中长矛沿着孔洞刺出收回,像是在做着某种羞耻的运动,汩汩的鲜血随着每一次收回都会淅沥到他的脚下。

    幸亏明军用的是橹盾而非铁盾,不然这军阵压根就推不动。

    “打仗从来都是一门艺术,而不是靠蛮干。”

    这种话从马大军的嘴里说出,身旁的一众亲兵都有些忍俊不禁。

    哪回砍人不都是您堂堂元帅身先士卒,现在倒好,反而还瞧不起人家马赫穆德了。

    “伟大的苏丹,这场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几名怯懦的总督找到马赫穆德苦苦哀求:“前军推进不上去,中军和两翼就要时刻忍受着来自锡瓦山的炮击,不能让真主的孩子成为大明人的活靶子啊,恳求您下令收兵吧。”

    战局不利,身旁还都是一群拖后腿的废物!

    马赫穆德只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甜,他忍了足有数分钟才压制住胸腔翻腾的气血,红着眼低声嘶吼。

    “不能退,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退。”

    “再打下去,孩子们的意志一旦崩溃,那就全完了。”

    早前被马赫穆德训斥的尼瓦伊总督又蹦了出来,他叫嚷着:“如果苏丹您不愿意撤兵,那我就要命令我的孩子们先撤回尼瓦伊。”

    尼瓦伊总督的提议得到了一小部分的附和声,这个情况让马赫穆德大惊失色。

    “千万不能撤,一旦现在抽兵撤退,大军毁于一旦也。”

    “那就鸣金收兵,咱们整军回德里。”

    身边十几名总督的步步紧逼让马赫穆德胸膛发紧,他闷哼一声,陡然便喷出一大口鲜血。

    “苏丹!”

    “苏丹!”

    这个场景吓坏了马赫穆德的亲兵们,大家伙乱成一片的将马赫穆德扶进帅帐,端茶递水好一通忙活,才将马赫穆德胸口那口子郁气缓出来。

    “不能退,退了的话,最多两年,咱们德里苏丹国就要亡国了。”

    马赫穆德提起一口气,企图使自己的状态恢复平素里的鼎盛,以此来安抚军心。

    “现在我军前军已经跟大明的军队咬在了一起,他们就算想要开炮也只能起到袭扰的作用,实际上的大面积炮轰他们是不敢的。

    所以现在咱们看到的劣势并不是绝对的劣势,只要撕开明军的正面防线,这场仗,咱们是有希望的。”

    不得不说,马赫穆德有着一名优秀将帅的战局洞察力,也有着足够的韧性和不轻易服输的决然。

    可惜的是,这支军队他并没有拥有绝对的控制力。

    四十军事集团的组成,使得所谓强盛一时的德里苏丹国,更像是一盘散沙。

    各总督都拥有专属于他们的部曲、军队和封地,他们行使着绝对的权力而不是盲目的听从马赫穆德的领导。

    有勇士,就会有懦夫。

    不仅仅是尼瓦伊的废物总督一心想着撤退,随着战局的胶着,越来越多的总督找到马赫穆德,请求收兵。

    “军心涣散、人心背离,此非战之罪!”

    马赫穆德还是很有文化的,他大声驳斥了一群目光短浅的总督,而后不得不怅然一叹。

    “鸣金收兵吧。”

    德里苏丹国扛不住了!

    当刺耳嘹亮的金锣之声响起,早已被明军大炮轰到晕头转向的德里军如蒙大赦,开始按照平素里操练的军阵进行撤退,但这其中,有一部分早被吓破胆的绿教徒跑的稍微‘快’了那么一些。

    明军的炮火就没有停止过,这也就意味着杀戮和死亡仍在继续。

    而偏生这么要命的当口,自己身边的战友因为跑得快而活命,那其他人会怎么办?

    恐慌,开始在德里军中蔓延开来。

    一人跑、十人跑。

    继而百千万。

    这就好比淝水之战,任谁也无法理解,八十多万大军怎么会因为渡河受阻,受到了连挫折都没有资格称谓的小阻击就一哄而散。

    或许,眼下的德里军就可以诠释这其中的缘由。

    那就是恐慌。

    很多中军的绿教兵本身的军阵还能保持严明,但当他们发现自己身后的战友开始疯狂逃窜时,他们也懵了。

    然后,他们做了最错误又最正常不过的选择:

    跟随自己战友的脚步一起跑!

    此是谓:兵败如山倒。

    这个场景落到马大军眼中,这让后者开始仰天大笑起来:“天赐良机、天赐良机!

    此实乃上天送我马大军的盖世殊勋。

    传令两翼骑兵衔尾追杀,痛击敌军。”

    “恭喜元帅。”

    马大军的亲兵队长也是喜笑颜开,所谓一荣俱荣,马大军立功,他也能跟着混到不少的恩赏。

    “元帅用兵如神,蛮夷纵使再如何之多,在元帅面前也如土鸡瓦狗,翻掌可破。”

    “你这说的可是不准。”

    马大军喜笑颜开,但还是谦虚的摆手回道:“此战岂是本帅一人之功,皆仰赖朝廷军备之利罢了,敌中军被炮火覆盖,时刻深受折磨,这才闻金鼓而仓惶逃命。

    硬要说功劳,大功也是在吾皇那里。

    射程即真理,此实乃金玉良言啊。”

    亲兵嘿嘿笑着挠头,憧憬道。

    “有此一役,元帅必可领授一等勋章,位比国公矣。”

    位比国公?

    马大军陡然一愣,而后转头看向南京方向。

第三百三十八章:大换血的人事变动

    阿拉哈巴德的炮火打的再如何猛烈,远在南京的朱允炆也不可能听得见,他手里最后一份有关西南的军报,还是朱允熞这个弟弟与军备接收后送过来的。

    朱允炆的工作重心压根就没有放到印度,在跨过建文八年的门槛后,他已经开始着手朝堂之上新的人事任命了。

    郁新顺利的完成自己的仕途最后一站,这个自洪武初开始在户部任职,一步步官至大明文华殿大学士的财政负责人站完了最后一班岗,致仕归乡。

    本来建文九年是郁新的七十整寿,朱允炆有心把郁新留在南京,由朝廷出面给他办一场体面的寿宴,但是被前者婉拒了。

    打点行囊,告别门生故旧,带着自己几名忠心的老仆,一如当初的暴昭,轻描淡写的离开了南京城。

    他的时代使命完成了。

    虽然郁新的政治手段略显差劲,但也恰好是因为他的软弱,致使江西党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不得不各谋生路,转而投靠进像朱高炽这个吏部尚书,间接性投入了宗亲势力的怀抱。

    大明的朝堂势力,进入一个短暂的平衡期。

    而后,朱允炆降了恩旨,为杨士奇复了职,将一个已经完成重新洗牌的大明政局重新交到了这名江西士子的手上。

    而就在大家伙议论纷纷,猜测谁会接替郁新留下的权力空白时,一道新的圣旨让中枢朝局再次被炸了个底朝天。

    “五年计划迄今已三年,取得了非常喜人的成绩和显著进步,这是内阁领导有方、是各部署衙督促有力,更重要的,还是我大明自上而下每一个臣工、百姓的通力配合。

    有鉴于此,朕与内阁共议之后,制曰于朝堂,晓谕天下,决意成立工商联合总署,统筹协调全国各省工、商之发展,群心群力构建更为繁荣富强的大明商业体系。

    由内阁大学士严震直转任工商大臣,专职司工商联合总署之事,领受正一品俸禄。

    各省粮长、商会会长补为工商联成员,无品轶,领正三品俸禄。”

    严震直也退阁了。

    之所以将严震直赶出内阁,纯粹便是朱允炆为了更好的细分政治和资本之间的距离。

    政治决不能资本化,资本也一样不能政治化。

    严震直的立场身份和他的背景关系注定了他将来会成为新兴资本集团的代言人,那么就要在资本诞生和壮大之前,先把严震直从内阁踢出去。

    国家的政事怎么处理跟严震直将再无关系,但国家的资本如何发展,将会由这个新的工商联总署来统筹负责。

    工商大臣,无品轶但领受正一品的俸禄,已经是朱允炆给到资本最大的鼓励了。

    将全国各省的粮长(地主阶级)、商会会长(资本阶级)全部收拢进工商联之中,就代表着朱允炆打算由中央亲自出面,来协调处理两个阶级之间将会出现的冲突和矛盾。

    虽然,任由新兴的资本壮大可以动摇和对旧有地主阶级产生冲击,但同样,也会使得资本这只幼兽快速的壮大,长远来看,不利于国家的稳定。

    因为,传统的依靠土地来享福的地主们,绝不可能是手握海量流通财富的商人们的对手,后者可以动用的社会资源力量将会随着资本的壮大而迅速串联出一张巨大的交互网。这个优势,是地主阶级所不具备的。

    大明,只会姓帝,绝不可能姓资!

    但朱允炆又不可能完全放弃资本,要不然他就没有必要想办法构建银行业了。

    资本有其危害性,也有显著的积极性。

    工商联的成立目的就是为了遏制其危害性而发挥其积极性。

    严震直走的倒也干脆,或许他心里早就做好了这般准备,毕竟几年前的官员适用条例颁行之后,他就有这种预感。

    他的兄弟、子侄经商的不在少数,虽然每年都会准时准点的向当地商管部门申报收入和缴税,但这终究是拖了他的后腿。

    早离开早好,省的将来万一被自己的家人连累,就怕不仅仅是丢官弃职那么省心的下场了。

    再说了,担任这个新成立的工商联大臣,严震直细细一想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好歹待遇上他领受的正一品,也算等同于三殿学士衔了。

    虽然他严家看不上这一年几千两的俸银,要的,是这么一层颜面。

    郁新致仕、严震直退阁,内阁辅臣中一下就空出了两个位置,尤为重要的,便是浙党在朝堂之上的顶梁柱全没了。

    而随后朱允炆的选材又补上了这个缺口。

    户部尚书夏元吉增补入阁,一步到位的成为了新的文华殿大学士,解缙终究是没能走上这一步。

    他是个神童,大了是英才,但也仅限于此了。

    编修好《建文大典》和各种各样的皇帝语录、思想精要才是他的任务,搞文字的就安心搞文字。

    缺乏大局观仍然是解缙身上明显的弊端,朱允炆不可能视而不见。

    夏元吉虽不是浙江人,但他从入仕以来就跟着郁新一路在户部耕耘,是在浙党的怀抱中长起来的,自然被浙党奉为天然的接班人。

    除了夏元吉之外,余姚籍出身的礼部尚书王谦也顺利增补入阁,另一个呼声极高的吏部尚书朱高炽并没有能够再进一步。

    后者被朱允炆平调到礼部接王谦的班了。

    而新任的吏部尚书则惊掉了全天下人的眼球。

    天字一号马屁精:许不忌!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让这么一个玩意担任吏部天官,那以后天下中下层官员的选拔,不都是一丘之貉的马屁官了吗?

    “眼下,《建文大典》的编修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建文皇帝语录合集》、《建文皇帝思想精要》的收录工作也在逐步完善,让许不忌来做这个吏部的尚书,很明显是陛下要为后几年的省考、国考推行,逐步替代科举制做准备了。”

    这个任命,杨士奇一眼看出其中端倪,他向一脸忿忿不平的解缙解释道。

    “中央其实并不需要地方官有多少自己的施政主见,一五计划结束就必然会有二五计划。

    中央真正需要的是能够全面贯彻中央指示和领会中央精神的执行者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决策者,全国一盘棋,陛下行事向来通盘考虑,那么地方要做的就是高度配合。

    让许不忌来做这个吏部尚书,可以有效避免‘唯才是举’的现象,以后的政治选拔生态,将会‘唯应是举’。

    一呼百应的应,中央说什么,地方就怎么应。”

    新儒党的优势就在这里,南京发一道命令,说要干什么,他们那是一点折扣都不会打的。

    让干什么干什么。

    将全天下整合到中枢、整合到皇帝的手里,那才是朱允炆提拔许不忌的目的。

    “今年陛下已经给通政司下过了指示,《建文大典》等著一旦编修完成,就要全力加印供给地方,将来地方省考势必会变革,甚至包括在这南京城举行的国考。

    选出来的官,就是通晓各类知识的‘新’官,你问他们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他们可能一窍不通。

    但你要是问时政、问治国。

    他们能给你成本大套的背出一大段陛下的政治理论,唱半宿的高调。”

    杨士奇仿佛已经看到了十年后,一大批地方官坐在高悬朱允炆画像下的明堂之上,案牍放着无数本跟朱允炆这个皇帝有关的书籍。

    一开口,就是什么五年计划、中央指示。

    就是贯彻建文皇帝与某时某刻讲话精神。

    想到这,杨士奇就笑了起来。

    遍数历朝历代,恐怕也仅此一朝的皇帝,能够做到朱允炆这个地步,将全天下所有的权力尽收与一身了。

    “什么党不党、派不派,哪还有什么兵儒法道杂墨乱七八糟的教派,好好领会皇帝思想才是做官的第一要素。”

    杨士奇冲解缙批评了一句:“你上不了这一步,郁新到致仕没能当上内阁首辅,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你们两人从心里就没有重视这一点。

    治天下先治官,陛下要治官的想法从当年刚刚登基的时候就表露过,那时候时机不成熟、阻力大,陛下不得不放弃。

    随着批孔倒儒运动,陛下权威已达盛极巅峰,势必旧话重提。

    这个时候我们为人臣的不配合,那不就是陛下眼中‘没有大局观’的表现了吗?”

    没有大局观,你还做哪门子内阁首辅。

    杨士奇这边还在教诲着解缙,书房外步履声匆匆,府内下人来报。

    “阁老,宫里来了公公传话,陛下召见。”

第三百三十九章:南巡

    金碧辉煌、采光通透的乾清宫内,朱允炆正守着一副全国堪舆图看得起劲。

    他的身边站着已经算是半大小子的朱文奎,父子俩人都没有说话,身旁只有双喜一个人在忙前忙后的招呼着宫娥、宦官在干些什么。

    杨士奇和严震直来的时候,看到殿中这幅景象,心中便同时都明悟过来。

    皇帝这架势,是要出宫。

    “参见吾皇圣躬安。”

    两人冲着朱允炆的背影躬身行礼,而后者也没有转身,直接开口道。

    “朕意南巡。”

    果不其然,朱允炆一开口就肯定了两人心中的想法,而后者两人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走就走呗,这几年您也没老实过,大家伙也都习惯了。

    不是去西南打仗,就是跑草原射猎。

    现在又要南巡,怎么着,这是还想下海捉鳖不成?

    “朕这次南巡,主要想要看的,是经济建设工作,看看我大明沿海一线的改革、商贸等方面,所以,严卿随朕一道。”

    被点了名字的严震直便躬身领命。

    “朕这次南下,文奎就不随朕御前了,留在南京监国。”

    说着话,朱允炆转过身坐回御榻之上招呼道:“别站着了,都坐吧。”

    两人谢过落座,而后又都下意识的瞄了一眼站在朱允炆身后的朱文奎。

    皇帝离京,留太子监国。

    几千年下来都是这么一个惯例,不过朱文奎这还没有正名呢,皇帝留大皇子监国是不是在透露什么信号呢?

    “朕离京之后,这中枢朝廷,杨阁老多费点心,文奎毕竟年幼无知,政事上,还是要以内阁的意见为准。”

    虽说留下朱文奎监国,但朱允炆还是事前把规矩定好。

    只是纯粹监国,不是越俎代庖的治国。

    国家大事上,还是内阁说了算,给朱文奎这家伙通个气就成,别寻求这个小不点给什么决策性的意见。

    “陛下这次南巡准备去哪,内阁也好照会地方早做准备和安排。”

    “苏州、杭州、泉州和广州。”

    由北往南,朱允炆报了一串地名:“南直隶、浙江、福建和广东各选这么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城,见一斑而窥全貌,这几个城都是我大明眼下的一片经济热土,朕得好好看看。”

    杨士奇和严震直互相对视一眼,皇帝这倒也算的上是雨露均沾了。

    一省选一地,不争也不抢。

    “好的,内阁这边就通知地方做好接驾的准备,陛下打算何时离京?”

    朱允炆便笑着看向双喜,调笑道:“那你得问问朕的大管家了。”

    后者连道不敢,嘿嘿笑道:“就这三天、就这三天。”

    皇帝出宫的禁卫、仪仗、随扈和一应吃穿用度都得准备,这工程量可不小。

    “大致就是如此,文奎,你随杨阁老去文华殿坐宫吧,熟悉一下。”

    “是,儿臣告退。”

    朱文奎随着杨士奇离开,大殿内便只剩下朱允炆和严震直这位新任的工商大臣了。

    “工商联的架子已经搭了起来,派往各省的任命文书也都下达,严卿给朕汇报一下这各省的状况吧。”

    见朱允炆问及此事,严震直在心里组织了一番语言后开口道。

    “工商联的成员共二十七人,涉及各省粮长和商会会长,仅这么一群人申报的财产家私,就拥有田产十五万顷、产一亿七千余万两。

    其中,晋商,也就是山西煤商总会的财力为魁首,太原银行成立之后,仅晋商一省,就从国库贷款走了五千六百万两。

    最穷的则是四川商会,家私薄弱仅一百六十万两,成都银行成立之后,川商贷款者寥寥,反倒多是储蓄大户。”

    晋商拥有得天独厚的煤业,煤老板在何年何月都是钱包最鼓的一帮子商人。

    更何况此时的大明还没有房地产和互联网业。

    论卷钱,靠着地里刨食的地主和受风吹雨打的海商,怎么都比不上晋商。

    多挖两锹煤,就甚都有嘞。

    “二十七人,就能坐拥一千五百万亩田和上亿两的家产,这都是巨富啊。”

    朱允炆由衷的感慨一句:“自建文元年尹始,朕开商禁以来至今第九个年头,我大明就养出了这么多的豪商大户,不得了哇。”

    皇帝的话让严震直不知道该如何去接,但他知道,皇帝的眼光和关注点不是他能够比得上,更不是他能够理解的。

    就好比这次朱允炆打算南巡一般。

    为了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商人,朱允炆堂堂一个皇帝不仅成立了工商联来抬高商人在大明这个国家中的政治分量,现在竟然要亲自南下去实地接触。

    所谓士农工商,但皇帝的脑回路做臣子的事真的追不上。

    朱允炆自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在重视抬高工商阶级的地位,而且效果就目前来看也是十分显著。

    但细听皇帝刚才那句话的尾音和感慨,又好似对眼下大明出现那么多的豪商巨富颇为不满。

    “朕此番去苏、杭、泉、广四州,这四个府的与商业有关的人和事,这三天,严卿你拟个条陈拿个朕看看。”

    “是。”

    严震直应了一声,见朱允炆端起茶碗便不在多做耽搁,也跟着躬身告退。

    “派人给郑和传个话,让他跟朕一道南下。”

    放下茶碗,朱允炆起身往后宫走,顺道交代了一句。

    郑和这也算在南京城里歇了小半年,是时候该准备第三次下西洋了。

    不能白白浪费阿拉伯人用几百年时间摸索出来的海图啊。

    得去一趟啊,怎么说都知道这些国家的所在,不得为他们带去一份来自遥远东方的问候吗?

    我大明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怎么可以不讲礼节。

    孔子说的好,有朋自远方管他来不来的,虽远必诛嘛。

    后宫此时也忙成一团,皇帝南巡既是公事也是私事,想出宫玩的朱允炆这次是都打算带上。

    除了朱文奎这个皇长子留在南京监国以外,其他的家眷基本都在这一次南巡的名单上。

    好在朱允炆的女人不多,就这么五个媳妇,全带上御辇也能坐的下。

    “文圻眼下都是个大孩子了。”

    看着眼前的老二,朱允炆呵呵笑着揉了一把后者的小脑袋,问道:“朕给你交代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回父皇话,都做完了。”

    “那成,都做完的话就跟朕一道南下吧。”

    朱允炆一句话说的朱文圻小眼一亮,开心的连连点头。

    “等这次南巡回来,你爹我就安排你去湖畔学院上课,上个几年学,等你大哥大了离宫开府的时候,你就搬进乾清宫来住吧。”

    一个个孩子都陆续长大,接班人计划到了正式启动的环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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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学究天人,立言开学,泽被世人,当谥文。”“先帝爱民如子,在位四十年,天下大治,百姓富足,当谥仁。”“先帝五次御驾,开疆十万里,纵秦皇汉武亦远不如,当谥武。”“那,庙号如何?”“父皇乃万世不祧之君,非圣字不可诠其伟。”穿越朱允炆,推动大明横推天下。本书群:960694319日月永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永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永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