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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章 赤子之心

    已经是三月下旬,气候渐渐转暖,万物复苏,京城虽在北边,但也已经处处可见发芽杨柳。

    西苑早在金辽初建时期便以景致闻名,到明成祖朱棣迁都南京,开挖南海,堆土为山,多移植易在北方存活的植被,到如今已近百年,是全天下不算最有名,但绝对是规模最大的园林。

    特别是这座万岁山,高耸峻拔,树木蓊郁,风光壮丽,是登高看景的最佳选择,山下遍植花草、果木,还养鹿、鹤、兔等。

    呃,就在前些天,钱渊入西苑,看到这座山就神色一变,打听了会儿后神色古怪的上去找了找……这座山在明朝初年储备了大量煤炭。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双手插在袖里,远远看着十几个小太监撅着屁股在草丛中找着什么,还时不时高声喝骂几句。

    “老祖宗别急,刚还看着呢。”一个中年太监在一旁劝慰。

    黄锦绷着脸骂道:“木在这儿做甚,还不去帮忙找,找不到有你们的好处!”

    黄锦正德元年被选派至兴王府,正德十六年随嘉靖帝重返京城,今年已经年近六旬了。

    因为正德年间八虎名声太坏,“立皇帝”刘瑾几乎一手操纵朝政,所以嘉靖帝对身边太监管束非常严厉,黄锦虽然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管东厂,但他也没什么实际权力。

    但在嘉靖帝十多年不朝的前提下,黄锦的地位并不低……或者说他的存在感在于能够一定程度对嘉靖帝施加影响。

    对于黄锦来说,他银子虽然捞的不够多,但也足够了,给弟弟黄子铠弄了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职,他现在考虑的只有一点,日后如何养老?

    黄锦很清楚,自六年前,嘉靖帝大量服用丹药以修道,看似精神抖擞,实则身子一天天垮下去了。

    万一日后裕王登基清算,自己能不能躲过这一劫是很难说的,说不定太医都要为此陪葬……黄锦想从容养老,就需要展示一些善意,对裕王府展示一些善意。

    心乱如麻的在琢磨着,黄锦眼中神色复杂,暗暗咬着牙齿,就在这时候,远处有欣喜的喊声传来。

    “哎呦喂,小祖宗,总算找到了。”黄锦一把接过,快步转身去了万寿宫,“皇爷,皇爷,这小祖宗跑到万岁山下去玩儿了。”

    依靠在榻上的嘉靖帝正在和陆炳说话,转头笑着招招手,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咪从黄锦怀里跳下来,慢悠悠的踱了几步跳上榻,依偎在嘉靖帝的膝头。

    嘉靖帝顺了顺猫咪的长毛,“文孚,比你养的那只雪里拖枪如何?”

    “不能比,不能比。”陆炳连连摇手,“狮猫以纯白为贵,臣那只雪里拖枪……哎呦,陛下,还是鸳鸯眼呢!”

    嘉靖帝得意大笑,“这是前几日京山候之孙送来的。”

    所谓的狮猫就是大名鼎鼎的临清狮子猫,是波斯猫和本地狸猫杂交的新品种,长毛拖地,色白如雪,性格温婉,价格高昂,只有北地的高门大户才会饲养。

    嘉靖帝幼年曾经养过一只,但没有这只漂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而且还是一蓝眼,一黄眼的鸳鸯眼狮猫,陆炳家中养的是身子白的,但尾巴全黑,才会有个雪里拖枪的称呼。

    “这等狮猫也只有陛下才有资格……”陆炳连连称奇,细看几眼笑道:“也挺乖巧。”

    “那是在陛下面前才乖巧。”黄锦抱怨道:“今儿一早就不见了,老奴到处去找,好不容易才从万岁山下找回来……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钱展才也养了只,浑身漆黑,一天到晚不是打翻了茶盏,就是踢翻了砚台,就是在展才面前也不老实。”

    “噢噢,他也养了只?”嘉靖帝来了兴趣,“玄猫。”

    “还有名有姓呢。”黄锦没好气道:“姓罗,罗小黑,展才宝贝着呢,在随园只要不看书,不搓麻,一天到晚抱着,说什么通人性。”

    嘉靖帝有点不服气,弯腰把狮猫抱在怀里,“让他带来看看,还能比朕的狮猫还通人性?”

    黄锦松了口气,躬身退了几步,交代了个小太监去召钱渊带着小黑觐见。

    陆炳不易引人察觉的看了眼黄锦,在心里斟酌了下,笑着说:“陛下,钱展才那边……倒是有个消息有点意思。”

    “嗯?”

    “还是去年十一月份,南京锦衣卫送来的。”陆炳舔舔嘴唇,“去年六月,倭寇袭宁国府,破三镇,焚毁七座村落,难民遍布,哀嚎遍野。

    有富商携银由南京而来,为首者面白单臂,召集乡民,施舍米粥,修桥铺路,搭屋建宅,曾有流民鼓噪闹事,但富商虽单臂却勇力过人,一鼓而下擒获贼首。

    臣让南京锦衣卫留意,五日前收到消息,宁国府旌德县、泾县、南陵县,共有十五座村落重建。”

    “是钱展才?”嘉靖帝愣了好一会儿,这种事……在他印象中,钱渊有报国之心,有军略之才,口舌伶俐却是个滑头,关键时刻狠得下心,下得了手,绝不是个心肠软的货色,没想到能做出这等事。

    第一次初见时,钱渊那落在金砖上的大滴眼泪的场景出现在嘉靖帝脑海中,毕竟是个年轻人啊,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

    嘉靖帝点点头,“展才有份赤子之心……只是不知道还能有几年。”

    听到这句话的后半段,陆炳有点坐蜡了,他是想替钱渊说几句好话,讨个人情……他是近臣,非常清楚钱渊在嘉靖帝心目中的地位。

    说句不好听的,陆炳之所以受嘉靖帝如此信重,一是因为他母亲是嘉靖帝的乳母,二是因为十多年在在大火中救出嘉靖帝,有救驾之功。

    而去年末的地龙翻身,钱渊背着嘉靖帝一路急奔,虽然并没有出事,但嘉靖帝这等人会看重钱渊的那颗心。

    嘉靖帝敏感的察觉到对面陆炳的不自在,眉头微皱,鼻子哼了声。

    陆炳苦笑着低声说:“臣近日得知,钱展才好像……好像要和……和徐府联姻……”

    这等消息怎么可能不被陆炳这位锦衣卫大头目得知,而他很清楚,钱渊很可能会被嘉靖帝留给裕王用,他自身不敢涉入,但这等消息也不敢不报上去。

    嘉靖帝狭长的双目慢慢眯起,“华亭之女?”

    “嗯。”

    “都说惟中工于心计,华亭也不差啊。”嘉靖帝冷笑道:“这是等不及了?”

    “咳咳。”陆炳小心翼翼的说:“据臣探知,早在两年前,华亭便有此意,但展才坚拒……这次是展才……咳咳,是展才厚着脸皮求上门的。”

    “什么?”嘉靖帝一拍桌子,“还赤子之心,赤个屁!”

第三百零一章 绝无此事

    每一次来随园召钱渊觐见的都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冯保,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冯保不知道的是,当他刚刚入西城往随园方向而来的时候,钱渊已经知道了消息。

    “这笔银子花得还算值。”钱渊拍拍手,将准备好的几幅卷轴裹起来,“杨文守在随园随时听令,张三、周泽都可以开始了。”

    “一是要快,二是要保密。”

    “都是跟着我多年的老人了,规矩也不用我再说,谁出了事,我找谁说话。”

    杨文三人转身出去,钱渊坐下喝了口茶,笑道:“张三是钱家佃户子弟,性子有点莽,周泽心细如发,考虑周全,两人配合应该不会出问题。”

    钱铮毕竟出仕了这么多年,懂些用人手段,朝外努努嘴,“那杨文呢?”

    “如果肯多读点书,不敢比肩俞大猷,但勉强能和卢镗相提并论。”

    钱渊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之前几战还大都是王义主持,但从徽州开始,杨文在千里追击倭寇的过程中展现出了卓越的指挥作战能力。

    其实历史上的杨文是抗倭名将,先后在谭纶和戚继光手下都是重要将领,官至蓟镇副总兵。

    钱铮沉默下来了,在心里想着,到底是因为侄儿的眼光了得还是因为运气太好?

    “好了,差不多该来了。”钱渊捡了个干果丢进嘴,“这次还要拜托叔父叔母。”

    昨晚已经一一对过口径,钱铮是心里有数的,但陆氏就有点惴惴不安了,小声说:“渊儿,那潘家刘氏……那次相看,她可是在场的,要不换个人去?”

    “就让她去。”钱渊嗤笑道:“双江公门下,就属潘恩此人最看重功名利禄,投入徐阶门下不过两年,一路升到都察院左都御史,那次相看,刘氏最是热心……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看妻子还是有些不安,钱铮解释道:“如果联姻一事不成,潘家算是将徐、钱两家都得罪干净了……对潘家来说,渊儿娶的只要是徐家女,至于是谁……无甚干系。”

    “也是为了叔母嘛。”钱渊笑嘻嘻道:“以后咱家和徐家难免有些来往,有个刘氏帮着分担张氏的火气……”

    陆氏叹了口气,“只可怜那璨姐儿了。”

    钱铮偏头仔细看了眼,侄儿脸上没什么其他表情,看来是真看中了那连正式名气都没有的女子。

    这时候,外面有人通报,“少爷,有宫内司礼监冯公公到。”

    钱渊迟疑了下先放下卷轴,才走出书房,拱手笑道:“老冯,陛下召见?”

    “咱家就不能来找你牌戏?”

    “拉倒吧!”钱渊亲热的拍拍冯保的肩膀,“就你那水准,我送钱都送不出去……难不成是来给我送银子的?”

    冯保还要开几句玩笑,看到钱铮出来了,拱拱手笑吟吟道:“陛下召见,让你带上……呃,是叫罗小黑?”

    “啥?”钱渊一头雾水,黄锦那边找了个什么狗屁理由,居然让自己带上小黑。

    “小黑?”

    “小黑!小黑!”

    钱渊吼了几句,茫然转头,“带上猫是什么意思?”

    “呃,陛下养了只狮猫。”冯保小声说:“估摸着想比比?”

    “香菱和可卿……”陆氏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才想起来两个丫鬟今儿都不在。

    这下好了,自打可卿、香菱入府,小黑就不太亲近钱渊,整日里混迹在脂粉堆里,钱渊都想给他换个名字,叫贾宝玉算了!

    现在两个丫头不在,钱渊领着人找了整整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在衣柜顶上找到还在打盹的小黑。

    一手拎着卷轴,一手拎着小黑的后颈,钱渊在马上摇摇晃晃,干笑着看向冯保,“老冯,见笑了,见笑了,这厮太野!”

    冯保眨巴眨巴眼睛,“别到了西苑到处窜,那就不好找了。”

    好吧,一语成谶,进了万寿宫后殿,钱渊才拜倒在地,手一松,小黑滋溜一下窜出去。

    在空荡荡的殿内跑了一个圈,停下来从陆炳的脚边走过,然后小黑浑身毛发直竖,身子弓起,尾巴下垂,盯着刚从嘉靖帝膝头上跃下的狮猫。

    “这么小?”嘉靖帝摆摆手让钱渊起身,“这是螳臂当车啊。”

    的确,小黑体型小的很,而临清狮猫差不多有小黑两个多大,长长的白色尾巴甩了甩,看了眼小黑,不以为意的又趴下来。

    “陛下……不会是让学生带小黑来斗猫吧?”钱渊一把拎着小黑的后颈,“斗狗斗鸡斗蟋蟀,还有斗猫的?”

    嘉靖帝没好气的瞪了眼,“还真这么宝贝,抱着都不肯松手?”

    “陛下有所不知,它可是和学生并肩作战的。”钱渊小心翼翼的将小黑放下,一只脚拦着不让它去怼那只狮猫,嘴里接着说:“太平府那晚,每进一栋屋子,里面若有响动,都是让它去试探一二……所以说,小黑通人性啊。”

    嘉靖帝嗤笑道:“这话鬼都不信……”

    话还没说完就住了嘴,嘉靖帝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狮猫起身,慢悠悠的踱到钱渊另一只脚边上,探头嗅了嗅,然后安详的趴下来。

    钱渊也挺无语的,我又不是行走中的猫薄荷!

    不对,猫闻了猫薄荷应该会醉……

    嘉靖帝眼角余光瞥了眼擦着头上冷汗的黄锦,板着脸道:“听闻华亭有女,花容月……呃,颇有诗才,展才你有意求娶?”

    钱渊一把搂起要跳过去的小黑,郑重其事道:“陛下,绝无此事!”

    嘉靖帝一愣,看了眼陆炳,后者眨眨眼一脸的茫然,这厮是疯了吧,这种事也敢在陛下面前扯谎,说的严重点这是掉脑袋的!

    “绝无此事?”

    “绝无此事!”钱渊信誓旦旦的如此说。

    ……

    徐府,侧门。

    两手空空的小七闲庭信步的走来,冲着婆子笑了笑。

    “沈妈妈。”袭人熟练的塞了个荷包过去,“一会儿就回来。”

    “你家那点破事……”婆子嗔道:“也就是跟了七小姐,运气实在是好,七小姐最是心善。”

    “沈妈妈,快开门吧。”晴雯不耐烦的催促道:“快去快回,晚上再给你送壶老酒。”

    “算了吧,上次喝完醉醺醺的,被管事扣了银子。”

    “这次就少喝点嘛。”袭人心都提到半空中了,看着婆子慢悠悠的拿出钥匙打开门。

    三人先去袭人家打了个转,熟练的从后门出来去了不远处那栋宅子。

    “小姐,万一……”晴雯并不胆怯,但有点担心,这可是孤注一掷,一旦事败那就全完了。

    小七探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但什么都没说。

    这时候,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袭人疾走几步去开门,一个青年低着头走进门。

    “小的周泽,奉少爷命来接人。”

    袭人转头看去,小七细细看了几眼才点点头,的确是这个人。

    周泽让开身子,两个一模一样的丫鬟出现在门口,屈膝施礼。

第三百零二章 人算不如天算

    嘉靖帝自认为看人看的很准。

    当年他一入京就知道,不弄走杨廷和,自己就是个傀儡皇帝,当年他看到张璁的那篇奏折,就知道此人能为自己破局。

    类似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嘉靖帝自认为从来没走过眼,在他眼里,钱渊是个有报国之心,有忠君之心,有军略之才,有理政之才,同时目光长远的年轻人。

    所以,嘉靖帝不相信,在简在帝心的情况下,钱渊会以婚事攀附徐阶,如果想这么做,早就能做了。

    所以,在钱渊说“绝无此事”之后,嘉靖帝将此事抛之脑后,准备说起正事,原本是打算在选庶吉士之后才说的,正好今天凑巧召其入西苑。

    但问题是,钱渊说“绝无此事”,后面还是有话的……

    关键是,钱渊对这番话是有着充足的准备的,他一边抓着小黑和狮猫嬉闹,一边渐渐将话题转到了菜肴上。

    然后从菜肴上转到火锅上……嘉靖帝已经在西苑吃了好些次火锅了,都是钱家酒楼送去的底汤,还得搭上辣椒等调料。

    又从火锅转到元宵夜,那天晚上嘉靖帝可是有过承诺的。

    “黄公公这话说的,开酒楼就是要赚银子的,谁都不能吃白食是吧?”钱渊一摊手,“再说了,三十税一,该交的税银可是一文都没少交呢。”

    “你还真交啊?”黄锦咂咂嘴,“大兴县肯收?”

    “主动缴纳的,又不是他们上门盘剥,有什么不敢收的。”钱渊准备说起正事了,“当日在陛下面前保证过的,说出的话就得做得到,陛下,对吧?”

    这言下之意就是,您当日是答应给我做媒的,红口白牙的可不能反悔啊!

    但还没等钱渊开口,嘉靖帝一声长叹,硬生生将话题转开,“今年正月初五,本应召裕、景入西苑……但那日道心不稳作罢。”

    黄锦和陆炳都闭住了呼吸,而钱渊有点莫名其妙,只隐隐感觉到什么。

    嘉靖帝又是叹了口气,“你就替朕去裕王府看看吧。”

    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这就是了!

    天上掉块馅饼是好事,但首先得确定,这块馅饼不是砸在自己脑袋上……三十层楼高的地方丢个鸡蛋都能砸死人呢。

    钱渊嘴里满是苦涩味,想往外推有点舍不得……呃,问题是馅饼掉在自个儿头上,想躲都未必躲得开。

    “陛下,学生合适吗?”

    “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嘉靖帝笑骂道:“今年虚岁二十,等欲有所为还早着呢。”

    “朕这个儿子……好读书,但少了些历练,身边都是翰林院的讲官,大都是些书呆子,展才你见识广博,多聊聊吧。”

    “狮儿,狮儿,来来。”嘉靖帝招招手,那只狮猫回头看了眼懒洋洋的没起身,倒是小黑犹犹豫豫的踱过去,一个纵身居然跳到榻上,看的黄锦和陆炳都眼皮子直跳。

    “胆子倒是不小。”嘉靖帝撸了把小黑,这厮居然就这么躺下来了,“展才,你……嗯?”

    嘉靖帝终于发现钱渊那古怪的神色了,脸色阴沉下来,眯着眼问:“怎么?不愿意去?”

    “学生不敢。”钱渊哭丧着脸起身跪在地上,“今日学生本有一事恳请陛下……”

    “说。”

    “元宵夜陛下驾临酒楼……曾说……曾说愿为学生做媒赐婚……”钱渊哆哆嗦嗦用上了演技。

    “朕倒也记得这事。”嘉靖帝随口应了句,随即脸色一变。

    之前嘉靖帝让钱渊去裕王府,这是非常明显的暗示……这几乎算是明示了,以后你可以随意出入裕王府,一条金光大道就摆在你面前了。

    但钱渊脸色古怪的提起赐婚做媒,那女方自然是有些干系的。

    嘉靖帝似笑非笑的撸着小黑,“惟中只有一个孙女,还是朕亲自做媒许给了山东孔家,展才是要横插一手?”

    “学生不敢。”

    “李时言……没孙女吧?”嘉靖帝看了眼陆炳,李默是陆炳武试的老师。

    顿了顿,嘉靖帝哼了声,“李时言恨你入骨,就算有十个孙女……也轮不到你。”

    “陛下英明。”

    “那是谁?”嘉靖帝还真没了怀疑对象,除了陆炳、徐阶、李默、严嵩,他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手伸进裕王府。

    钱渊咽了口唾沫,微微抬头,“是徐华亭……”

    嘉靖帝眼睛都瞪圆了,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吓得小黑喵喵叫着蹿下来,“绝无此事?!”

    呼的一声,一块镇纸被嘉靖帝狠狠扔过来砸在钱渊肩膀上,嘉靖帝还不解气,几步走过来又是一脚踹过去,“在朕面前扯谎,你胆子倒是大的没边了,陆炳!”

    “臣在。”

    “何罪?”

    “剥夺功名,下昭狱,流放或弃市。”

    被踹的仰天躺着的钱渊委屈的看着嘉靖帝,“陛下……”

    “还有什么可说的,真是找死!”黄锦小心翼翼道:“皇爷,要不听听这厮有何话说?”

    “你收了他多少银子?!”

    “老奴……”黄锦立马不吭声了。

    “喵喵。”虽然嘉靖帝大怒,但那只临清狮猫泰然自若,慢悠悠的又踱到钱渊身边,就在两腿之间找了个地方趴下来。

    “给你个说话机会。”嘉靖帝铁青着脸,“说!”

    钱渊老老实实的跪好,诚恳道:“陛下,学生不过小小举人,自半年前面见圣颜,多得陛下信重,甚至外间传言学生幸进……学生如何肯欺瞒陛下!”

    “松江全府皆知,钱徐两家不和,叔父更和徐华亭多年前便有旧怨,三年前叔父起复,便是华亭动了手脚,从都察院御史转徽州府通判,学生父兄过世,叔父是唯一长辈,学生如何敢不孝攀附徐府?”

    “陛下信重让学生出入裕王府,多少苦熬资历的翰林望眼欲穿,学生如何不知陛下的信任?”

    钱渊早就准备好的话如滔滔长江延绵不绝,嘉靖帝虽然还一脸怒意,但脸色已经好看不少了,一旁的黄锦赶紧沏了杯茶过来。

    陆炳在边上做捧哏,“但之前那句……绝无此事?”

    “的确是徐府,但的确不是华亭之女。”钱渊嘴角歪了歪,“是……是……华亭长子,徐璠长女……”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小黑的喵喵声,它又怼上狮猫了。

    片刻后,黄锦的如猪哼一般的笑声打破了沉默,嘉靖帝也忍不住嘴角直抽抽,这是老母鸡变鸭……从姑姑变成侄女,从女儿变成孙女……

    嘉靖帝无语的看了眼陆炳,这消息差的有点离谱啊,后者也急了,“不对啊,明明是华亭幼女,潭柘寺相看过的,怎么会……”

    “陆指挥使,你觉得我愿意……把一个曾经一棍子揍晕我,也被我揍得嚎啕大哭的人,尊为岳父?”

    陆炳这下没话说了,钱渊和徐璠已经闹了不止一两次了,就算想攀附徐家,也不至于低三下四到这地步。

    黄锦看看嘉靖帝脸色,去沏了杯茶端过来,“展才,说说呗,就当是说书了。”

    “起来吧。”嘉靖帝没好气的哼了声,“你这功名就看你今天这段书说的如何了!”

    钱渊揉了揉膝盖,起身颤颤巍巍的坐下,长叹一声道:“用叔父的话说,我这不是去结亲的,而是去结仇的。”

    这下子嘉靖帝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了,的确如此,这简直就是是结仇的!

第三百零三章 咏絮才女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嘉靖帝脸色古怪的看着钱渊展开的卷轴,“这是送别诗……不像是闺中女子手笔……”

    “三年多前,徐家离乡迁居京都。”钱渊还真没想到嘉靖帝问得这么细,嘴里答着,心里琢磨回去要对对口径。

    “不过的确好词句。”嘉靖帝抱着小黑起身,走到黄锦拉开的卷轴边,念道:“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朗朗上口,如在眼前。”陆炳赞道:“有点白乐天的味道。”

    这是钱渊好不容易找到的,之前他还以为这是唐宋诗呢,毕竟太熟悉了,问了一大圈才醒悟过来,八成是清朝的诗。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钱渊拿起另一幅,解释道:“这阙长相思是学生前年被困崇德时所填,一直没能补下半阙,直到……”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嘉靖帝点点头,“填的好,填的好。”

    嘉靖帝已经有些无语了,他也不是不识货的,这阙长相思格调清淡朴素,自然雅致,毫无雕琢痕迹,算是上上等,本朝还真找不出多少能相提并论的。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随着冯保的吟诵,众人转头看向最后一副卷轴,等听到最后那句,纷纷变色。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钱渊叹道:“她生母为徐璠第一个侍妾,年老失宠,孤坐空窗,去年……”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两句写尽人世间憾事,即使贵为天子,也无可奈何,这如何不让嘉靖帝黯然神伤。

    钱渊偷眼看去,不仅仅是嘉靖帝,黄锦、陆炳都一副恍恍惚惚,啧啧,这是他狠下心才拿出来的大杀器。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是不能用了,但这阙蝶恋花也堪称了得,差不了多少,虽然钱渊从来没想过以诗名闻世,但这种等级的诗词也想着留起来,关键时刻来人前显圣啊。

    一阵沉默后,嘉靖帝长叹一声,“不意徐家有咏絮女!”

    钱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嗝,自己是不是弄得阵仗太大了点……咏絮女,那是指东晋陈郡谢氏的谢道韫,谢安的侄女,王羲之的儿媳,因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才女,能和她相提并论的也就蔡文姬、李清照等寥寥数人。

    “你说是因为那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起的心思,又在潭柘寺相看。”陆炳有点挠头,勉强将思绪转回来,“后来又发现不是华亭之女所作,细细打探才知道实情。”

    “是啊。”钱渊苦着脸看向嘉靖帝,“其实叔父那不肯松口,陛下您知道的……叔父和华亭不合,所以才琢磨着请陛下做媒赐婚。”

    “本想着成婚后就回东南,也省的被叔父天天训斥……”

    嘉靖帝随口训斥道:“年纪轻轻却暮气沉沉,一点少年人模样都没有,如何能担重任!”

    “陛下教训的是,但结果……结果,陛下信重让学生入裕王府……”钱渊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呃,就是不肯掉下来。

    “这阴错阳差的,陛下,学生冤啊……”

    “如若想攀附华亭,早在两年前,徐家就有联姻意向,当时学生还在松江,一力相拒。”

    “还有这事?”陆炳有些意外。

    “真的,是张家去问了平泉公。”钱渊顿了顿又解释道:“当时我在平泉公门下学制艺,而平泉公又是叔父的岳父。”

    陆炳和黄锦都在琢磨,从钱渊入京前后的行迹,以及今天这几首足以名扬天下的诗词来看,还真没有攀附徐阶的想法。

    嘉靖帝心里有数,但懒得理会,还在来回踱步细细赏玩那几首诗词,好一会儿才说:“如此才情,真是世所罕见啊。”

    世所罕见的当代咏絮才女正在马车上紧张的不知所措,她虽然信任钱渊,但可不知道这厮的手段是将自己偷出去,要知道在古代,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妻妾的差别可不是前世老婆、小三那种差别,自己矮一头,子女矮一头,娘家人都算不上正儿八经的亲戚……再说了,内阁次辅容得下一个私奔的女儿?

    但很快小七放松下来了,她打开也不知道是可卿还是香菱递来的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虽然心里还疑惑钱渊凭什么敢这么干,但至少可以肯定,钱渊没有将自己直接抢走偷走的意思。

    “少爷说了,奴婢姐妹俩就一直留在小姐身边。”可卿看了眼袭人、晴雯,“两位姐姐暂且住在别院。”

    晴雯好奇的看着这对双胞胎,“真的一模一样呢,连衣衫、头饰都一样,这谁能分的出来?”

    “我家少爷就能分得出来。”香菱嘻嘻笑着看向小七,其实钱渊原来也分不出来,后来还是取巧的。

    “你是香菱。”小七抿嘴一笑,指着另一个说:“你是可卿。”

    晴雯瞪大眼睛看看可卿香菱,“小姐,你怎么认出来的?”

    “你看,香菱眉间有一点胭脂记。”小七在心里暗骂,这厮还真有闲情雅致,连甄英莲眉间有痣都记得呢!

    马车一路行驶到西城和北城的交界处,这里距离徐府已经比较远了,然后直接驶入一栋宅院中,香菱、可卿先下了车,一切正常才扶着小七下车。

    小七可不是那种需要人搀扶,还要有上下车脚踏的那种,直接跳了下来,看看左右,“这是你家少爷的别院?”

    “是的,前几日已经让仆妇来收拾过,昨儿奴婢姐妹带了用具过来摆放。”

    可卿侧着身子在前面引路。虽然宅院不算大,只有两进,但小巧玲珑,精致得很,家具、摆件都华美不沾灰尘,小七虽然身为内阁次辅的孙女,但日常还真挺普通的,徐家有什么好处也落不到她头上,一路走来看的两眼放光,红木家具都要上手去摸摸。

    其实她还不知道,祖母张氏为她准备了一整套的红木家具呢。

    钱府。

    钱铮在书房枯坐了好一阵,叹息道:“真是个不安分的!”

    陆氏无言以对,只能勉强道:“不安分归不安分,但总归中了进士。”

    “如果没中进士倒是好办点。”钱铮哼了声,“看着吧,以后有的是麻烦。”

    “如今朝中严分宜、徐华亭、李时言相持不下,我钱家本来完全可以不涉入其中,但将来……”

    钱铮没有说完,心里想的是,待会儿自个儿和侄儿商量出来的那套说词,能不能说服高拱。

    但眼看着时间快到了,钱铮起身准备出门,今天一早已经递了帖子过去的。

    “你等着吧,有了消息,杨文会径直送你去潘府,也不知道渊儿到底有什么把握……”

    钱铮有一种挫败感,侄儿可是没把全盘计划都和盘托出的,但自个儿还真不能不帮这个忙,他是怕事情到最后无法收拾。

第三百零四章 运气不错

    高拱目前最重要的,也最为人关注的职务自然是以翰林侍讲学士入裕王府为讲官,但他正式的官职是太常寺卿,正三品。

    如果历史轨迹没有发生偏移,高拱会在几年之内兼管国子监,然后直接跳到礼部尚书,轻松入阁。

    啧啧,九成九的翰林都要羡慕嫉妒恨,不说其他人,严嵩、徐阶都是熬了几十年呢!

    “刚聲兄,请。”高拱亲自斟茶,笑道:“这还是前段日子你送来的龙井。”

    “去年的陈茶。”钱铮抬起茶盏,“过些日子新茶上市,再让人送些过来……别客气,反正也不花我银子。”

    “哈哈,知道你那侄儿是当世陶朱公。”高拱苦笑道:“殿下都提了好些次了……说读史,汉唐宋时皆有少府。”

    钱铮也是无语了,少府权重,秦末章邯险些挽狂澜于既倒,两汉时还是大九卿之一,但问题是明朝罢设少府而设二十四监,难不成让侄儿去当太监?

    “也不怪殿下如此说,如今朝中财用大匮。”高拱叹道:“殿试那篇策问我细细看了好些遍,展才历练一番倒是有计相之能。”

    钱铮忍不住笑着摇头,高拱诧异看过来。

    “肃卿兄,我那侄儿倒是有些眼光。”钱铮笑道:“他曾言,那篇策问,即使有万夫所指,但新郑必不在其中。”

    高拱一愣后大笑,“有意思,有意思。”

    “朝中严分宜、徐华亭、李时言为权位斗得如火如荼,满朝官员若有人能挺身而出,拨乱反正,济国安民,必高新郑也。”

    钱渊如今的分量真的不算轻,能得其如此赞誉,即使高拱一向自傲,也不禁飘飘然。

    “肃卿兄如今蛰伏,三年不鸣,一鸣惊人。”钱铮拱手道:“我叔侄二人将此身托付。”

    高拱肃然而起,躬身一礼,“必不负今日之约。”

    “肃卿兄且坐。”钱铮平静的说:“今天前来,尚有一事。”

    高拱侧耳倾听,心里却有丝古怪,这样的谈话节奏……似乎不是钱刚聲的风格。

    ……

    在嘉靖帝心里,面前这个才刚刚满二十岁的臣子是很特殊的。

    这种特殊来自于钱渊几个月前第一次觐见时毫不掩饰的和盘托出,来自于钱渊落在金砖上的大滴泪珠,更来自于钱渊对时局如利刃一般的精准剖析。

    当然了,还来自于那次地龙翻身时钱渊的“赤胆忠心”。

    而今天,嘉靖帝更满意。

    他很清楚钱渊是个目光长远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入裕王府,就等于走上了一条金光大道,看看高拱吧,不管是严嵩还是徐阶都对其客客气气。

    如果钱渊是个利益熏心的人,今天就不会在嘉靖帝让其入裕王府后,还吐露出求娶徐阶孙女的想法。

    攀上徐阶,入裕王府,其间的利弊得失一目了然,更别说以钱渊区区二十岁的年纪,后者是更好的选择。

    嘉靖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工于心计,通权术,喜好制衡以掌控朝局,对他来说,张璁、夏言、严嵩、徐阶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对于嘉靖帝来说,臣子肯全心全意将一切说的清清楚楚,这就是最大的忠心。

    毫无疑问,虽然出了意外,但歪打正着,钱渊今天的临场表演堪称精彩。

    而且运气也不错。

    如果钱渊先说出求娶徐阶孙女的话,嘉靖帝很可能不会让他入裕王府。

    如果在嘉靖帝让其入裕王府后,钱渊没有说出求娶徐阶孙女的话,日后很可能会为嘉靖帝厌弃。

    殿内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嘉靖帝坐回到榻上,小黑试探着轻轻跳上去,那只狮猫还懒洋洋的趴在钱渊的脚边,黄锦和陆炳两人不停问钱渊一些难以招架的问题。

    “绝不可能,你都查探出诗词是出自徐璠长女之手,怎么可能没接触?”黄锦这个老太监对这种事居然关心的很。

    “真的没有。”钱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黄公公,私相授受,正人君子不为……”

    “陆指挥使,你信?”

    陆炳立即摇摇头,“展才,你说是什么时候查探出的?”

    “会试前后吧。”

    “但你是元宵夜请陛下为你做媒赐婚。”

    “呃,这个是巧合。”钱渊咧着嘴。

    嘉靖帝哼了声,“那夜等了好一会儿,说不定就是爬墙去了徐府的后花园。”

    黄锦忍不住低笑,“估摸**不离十,徐府小姐难得出府,展才怕是都爬熟了。”

    “钱家护卫名扬天下,护送自家少爷去私会……”陆炳添油加醋道:“只怕不是什么难事。”

    “黄公公,陆指挥使,我又没得罪你们……”钱渊拱手求饶道:“不帮忙就算了,还落井下石。”

    “私相授受,谁都能骂你几句。”嘉靖帝手一松,小黑跳了下去,“再说了,你没得罪他们?”

    “黄伴都说了,你酒楼日进斗金,让你送点菜入西苑,你还向他要银子。”

    “文孚的老师李时言怕都想咬下你一口肉……”

    钱渊张大嘴巴愣在那,好一会儿耷拉着肩膀,“反正已经这样了,求娶是一定要求娶的,任凭陛下发落。”

    “还赖到朕身上了?”嘉靖帝叹了口气,狭长的双目透出精光,“要么你明日去裕王府一趟,要么明天朕替你做这个媒,自己选吧。”

    钱渊无语了,这是在逼我啊……还好之前就没把希望放到你身上!

    “求娶是私事,入裕王府是陛下吩咐,是公事。”钱渊咳嗽两声,“学生不敢因私废公。”

    黄锦神色一紧,这孩子是傻了啊,选哪个都是错,不选才是选。

    但嘉靖帝不这么想,正要说话,那边跳下榻的小黑突然窜上去,直扑狮猫。

    电光火石间,狮猫迅猛的直起身,空中黑白两道身影闪过,一声惨叫,小黑被一巴掌扇飞了!

    “小黑,小黑!”钱渊急的跳脚冲过去一把抱起小黑,上上下下看了看,好像没什么问题,还精神得很。

    “陛下,这狮猫脾气也太大了吧。”钱渊歪着头看向黄锦,“黄公公也不怕伤到陛下,赶紧赶出去……”

    “扯淡,你那小黑猫进了殿就挑衅狮儿,活该挨这一巴掌。”嘉靖帝骂道:“早就说了,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钱渊不服气的把小黑放下来,“小黑,别怕,那狮猫也就占着个大……哎哎哎,别跑啊!”

    “哈哈哈……”嘉靖帝笑得都喘不过气了,小黑一落地就拼命抓着钱渊的裤腿往上爬,爬不上去就躲到钱渊身后,离狮猫远远的。

    “你这怂货!”钱渊小声骂了句,一把抱起小黑,“陛下,怕是被狮猫打伤了,要不学生先告退,回去找个医生看看……”

    嘉靖帝的笑声渐渐停下,定睛看了看钱渊,挥挥手道:“那朕就等你的消息了,但不能拖着,明白?”

    “明白,就在今日。”钱渊愣了下立即听懂了这句话。

    “那好,朕等着。”嘉靖帝嘿嘿冷笑道:“入裕王府之事日后再议,先把手头事办好再说。”

    钱渊干笑着退出殿外,在心里盘算,如果一切顺利,今日实在是赚大发了。

第三百零五章 内外

    钱渊离开,那只狮猫才懒洋洋的踱来,跃上软榻,趴在嘉靖帝身边。

    嘉靖帝撸了两把,冲着陆炳扬扬下巴,“让人去盯着点。”

    “呃……是。”陆炳一脸不解。

    “这小家伙滑溜得很,说得好听点那是谋定后动。”嘉靖帝撇撇嘴,“如果今天朕咬死了不赐婚,他就没办法了?”

    陆炳哦了一声,“陛下的意思是……钱渊会私下做些手脚?”

    “八成是,他都说了就在今日。”嘉靖帝点点头,“就是不知道会做什么手脚……从女儿换成孙女,徐阶估摸着也就丢点面子,反正他这些年丢的面子已经够多了,就是徐府肯定得翻了天。”

    黄锦小声嘀咕道:“前些年有传言,徐阁老惧内。”

    嘉靖帝一愣,释然笑道:“老夫少妻,难免的。”

    “咳咳咳,风闻风闻。”陆炳苦笑道:“徐阁老续弦张氏唯有一女,视为掌上明珠,只怕这次要大发雷霆。”

    “朕倒要看看,这厮会做什么?”嘉靖帝饶有兴致的在心里猜测。

    如果钱渊今儿出了西苑就去裕王府逛一趟,别说徐阶孙女了,他能把孙女和女儿打包一起送到钱渊床上去!

    所以嘉靖帝明言,入裕王府暂缓,也不允许钱渊将这条消息漏出去,在这种情况下,看看钱渊用什么手段达到目的。

    说得不好听点,嘉靖帝这是在看戏。

    久居深宫、西苑这些年,嘉靖帝实在很少找些乐事消遣,这几个月来,让他消遣时光的是麻将,让他一饱口腹之欲的是火锅,今儿又能看一场好玩的戏,不由得兴致大发。

    “快去,快去,有什么消息立即送过来。”

    嘉靖帝催促道:“对了,你次女和徐华亭次子定了亲嘛,徐府那边也打听打听。”

    陆炳哭笑不得的离去。

    ……

    其实钱渊对嘉靖帝做媒赐婚不抱太大的希望,他所担心的是两件事。

    一是如何保证自己在关键人的眼里没有攀附徐阶,关键人指的是嘉靖帝,还有高拱。

    所以钱渊费尽周折通过黄锦觐见嘉靖帝,又让叔父钱铮跑了趟去找高拱。

    二是如何保证小七的安全,他从来不担心徐阶会拒绝这门婚事,但女人啊……丧心命狂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鬼知道张氏和那位徐四小姐会不会发疯。

    所以,钱渊才冒险将小七接了出来。

    出了西苑,钱渊先派人回府通报杨文,让叔母跑一趟潘府,然后犹豫了好一阵儿,才决定先去见见小七,反正高拱那有叔父呢。

    再说了,去见高拱,八成会落到嘉靖帝眼里。

    “少爷。”张三守在外院,看到钱渊进来,上前躬身行礼,“一切顺利。”

    “周泽那边呢?”钱渊脚步不停。

    “还在东西巷守着。”张三急走几步,“还没消息传来,估摸着徐府那边还没反应过来。”

    “行,你先等着吧。”钱渊盘算了下,如果一切顺利,后手是用不上了的。

    敲敲门,香菱开门笑道:“少爷,总算来了,都待不下去了。”

    “四个丫头就你性子最是跳脱,就你待不下去。”钱渊大步走进,“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晴雯还是第一次见到钱渊,好奇的打量个不停,其他的不说,个头好高……难怪小姐芳心暗许。

    后世女人个子高,大长腿,啧啧,走在路上特别招人,如果还有一张千娇百媚的脸蛋,说不定都有星探凑上来了。

    但这个时代,女人个子高,其他的不说,很难嫁得出去,谁肯找个比自个儿高的老婆,这不傻吗?!

    “走啊。”香菱拉了把晴雯,嘴里嘀咕道:“看傻眼了?”

    四个丫鬟出了屋,关门的可卿手不禁一顿,里面传来响亮的“啪”的一声。

    “怎么了?”晴雯有点紧张。

    “没事,没事。”可卿关上门,脸色有点古怪,在她印象中,少爷几乎无所不能,又没什么架子,对谁都笑吟吟的,堪称天下最好的主家,没想到那位徐家小姐还挺不客气的。

    “人都出去了。”钱渊死皮赖脸的把小手抓住,“看看,都被打红了。”

    “就算日后……也不能大白天当着丫鬟的面动手动脚。”小七白了一眼。

    钱渊脸色有点古怪,都日后了,还不能动手动脚,按道理,丫鬟是应该在边上服侍的。

    “哎,你倒是记得清楚,香菱眉间还点了个印记。”小七貌似随口问道:“不过先给你提个醒,袭人和晴雯以后都是要做管事娘子的。”

    “明白……”钱渊拖着长长的调子,“还真当我是贾宝玉了?”

    小七哼了声,“一个香菱,一个可卿,还说自己不是贾宝玉?”

    “这不是抬杠吗?”钱渊倒是不生气,反而心里有种奇特的成就感,笑嘻嘻道:“心情好点了?”

    小七抿了口茶,正色道:“信里只说不会在外面过夜,到底怎么安排的?”

    “还有,可卿说她们姐妹俩跟着我回去,袭人和晴雯留在你这?”

    “你找谁上门提亲?”

    “今日入西苑觐见陛下。”钱渊笑道:“可惜没成功,陛下说了,这等事你自个儿处理,别去烦他。”

    “那怎么办?”

    “其实结亲一事关键不在内而在外。”钱渊沉吟片刻后将目前的局势大致分析了一遍,“如何让外人觉得我钱展才不是为了攀附徐阶而联姻,这才是关键。”

    “不管是皇帝、严嵩甚至是裕王府,还是我身边的随园众人……”

    “说句良心话,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徐府日后必定是……”

    说到这,钱渊细细打量了眼小七。

    “就算结了亲,日后也可能分道扬镳。”小七点点头,“这些事我都不管,也管不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他们怎么对我,我自然怎么对他们。”

    “那也就是说?”

    “我的意思是,你之后的选择,完全没必要将你我结亲考虑在内。”小七脸上冷若寒冰。

    钱渊沉默了会儿后说:“这个以后再说吧,还早着呢。”

    “那你说的在外不在内,已经解决了?”

    “大致没问题了。”钱渊轻松的点点头,“徐璠和我是死敌,就算我想攀附徐阶,也没必要舍女儿求娶孙女吧?”

    “但在外不在内是针对我来说的。”

    “对你来说,是在内不在外。”

    “虽然前世没看过多少女频宫斗小说,但实在放心不下。”钱渊叹道:“万一回头来个伤寒病重,你让我上哪儿哭去?”

    “你那位祖母一看就知道是个心狠手辣的,袭人说过,我叔母拜会的前一天,她让你罚跪了两个时辰,真不是东西!”

    “还有你那位姑姑,到嘴的唐僧肉飞了……哎哎,真的嘛,我这种钻石王老五,难道算不上唐僧肉?”

    钱渊笑着将小七搂入怀中,“事情就在今日解决,但实在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会将你偷出来。”

    小七笑着安心的依偎在钱渊的怀中,“其实如果不是姑姑,迟几年也行。”

    钱渊眼中寒光一闪,若无其事的问:“记得你说过,你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不过年纪还小?”

    “说过吗?”小七玩弄着钱渊的发髻,“还小着呢,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野史曾经有如此的记载,徐阶将孙女许给严嵩的孙子为妾,后严世蕃被杀,徐阶令徐璠杀其女。

    虽然是野史,但未必是空穴来风,至少,至少这很符合徐阶的性格特点和行事手段。

    而徐阶只有三个孙女,小七是最年长的那个,也是年龄唯一符合的那个。

    这就是钱渊为什么发现徐四小姐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却没有断然回绝徐府,而是保持若有若无联系的原因。

    他需要将这件事继续下去,只是在最后纳采之前,换一个人选。

    为了往上爬,徐阶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而钱渊会试之后未必会留在京城,他自然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第三百零六章 求娶

    书房里寂静无声。

    沉默的钱铮脸颊带泪,对面的高拱愤怒中夹杂着恍然大悟的神情。

    “难怪了,难怪了。”高拱全盘想通后叹道:“难怪双江公被罢官,难怪张经、李天宠遭弃市。”

    “张经如若大胜回朝任大司马,双江公必然因举荐有功而入阁,华亭如何能忍……”

    “所以分宜、华亭联手扼杀张经,逼迫双江公致仕……”

    “肃卿兄也知道,华亭和我虽是同乡,但多年前便有旧怨。”钱铮缓缓道:“双江公当年任华亭知县,苏州知府,我便入其门下。”

    “老师一生文武兼资,清廉如水,一心为国,不愿党争,却落到如此下场……”

    “前些日子,有同年来信,言老师归乡后病卧床榻,无力起身,只恐时日无多……”

    钱铮握着茶盏的手青筋毕露,“展才曾有一言,不知肃卿兄可愿听?”

    “但说无妨。”高拱正色道。

    “华亭、新郑必有一战。”钱铮轻声道:“华亭或许能一时得胜,但新郑立于不败之地。”

    高拱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的确,自己有裕王在背后撑腰,必然立于不败之地,但要不要和徐阶开战,这倒是他目前还没考虑好的事。

    “一旦严嵩致仕,严党消散,华亭首要召回被贬官员,次要清算严党。”钱铮继续说:“华亭此人只愿固守权位,绝无开拓之宏愿。”

    “我钱刚聲和徐华亭本有旧怨,如今更添新恨。”

    “我侄钱展才和徐华亭长子徐璠多年前便不合,半年前松江会馆外的那件事,想必肃卿兄也听说过。”

    “自然听说过,据说徐璠鼻子都被打歪了,回去还被抽了顿藤条。”高拱微微蹙眉,钱铮这番话似乎是在表明立场。

    但高拱早在去年就和钱铮勾搭上了,两个人堪称是天雷勾地火,入京后虽然见面不多,但书信不断。

    也正是因为钱铮和徐阶不和,而且钱渊和徐璠有仇,这两人又都有才,人脉甚广,高拱才起意笼络。

    为什么今天突然提起这么多事?

    下一刻,高拱双目圆瞪,拍案而起,目光闪烁不定。

    “他要娶徐璠长女?”

    ……

    都说明朝是封建历史上特务最牛叉的朝代,但其实主要集中在两个皇帝统治期间,一个是朱元璋,另一个就是嘉靖。

    当然了,这也是有区别的,朱元璋可能是历史上疑心病最重的人,而嘉靖帝是因为长达十几年不上朝,又要掌控朝局。

    都说万历皇帝像嘉靖帝,从这点上来说,还真是这样,不过万历可没有一个叫陆炳的锦衣卫指挥使。

    这么一个有能力,忠心,而且还是奶兄弟的锦衣卫指挥使,嘉靖帝用起来很舒服,至少,今晚就很舒服。

    “真的假的?”一旁的黄锦替嘉靖帝问出心声,“这也太乱来了吧!”

    “真的。”陆炳抹了把头上的汗,“徐府那边已经察觉了……就是臣妻说在徐府逛逛,结果那院子空无一人。”

    黄锦咧着嘴问:“皇爷,这算是劫掳重臣女眷了吧?”

    嘉靖帝神情古怪,喃喃道:“让他自个儿看着办……好吧,直接去抢人了!”

    “也太莽撞了吧,再说了,聘为妻奔为妾!”

    “真是三寸不烂之舌啊,居然能说动徐家女跟着他私奔!”

    黄锦啧啧补充道:“还说自己是正人君子呢,没有私相授受能跟着他私奔?”

    难得碰到这种大八卦,嘉靖帝兴致勃勃,想了想又说:“展才应该不会那么蠢,应该是有后手的……”

    这时候殿外脚步声响起,陆炳急急出去,回来的时候嘴角直抽抽,“下面人报上来,展才去了城东处的一栋宅子,应该是藏起来了。”

    “还真是私奔啊!”嘉靖帝目瞪口呆道:“如此才情,堪比卓文君。”

    卓文君是西汉大名鼎鼎的才女,和司马相如私奔而流传史册。

    ……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各个衙门都已经放衙,西苑的直庐内,徐阶刚刚离去。

    对徐阶来说,这段日子有点难熬。

    一方面,虽然遭遇挫折,但李默依旧步步紧逼,当然了,他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严党身上,但是已经和严嵩有默契的徐阶却遭受了严嵩方面的压力。

    另一方面,气候渐暖,年后一度患病卧床的严嵩又挺过来了,看那模样,精神还挺好。

    饶是徐阶性情坚毅如铁也快有点撑不住了,特么这些年严嵩每到冬天都会颤颤巍巍一副快要死的模样,但到开春后都能重整旗鼓……

    徐阶只能这样给自己打气,再过几年严嵩都八十了,自己还等得起。

    说起来徐阶在历史上大名鼎鼎,但论憋屈,明朝那些内阁重臣中,他可能是独一份的。

    中了探花就被踢出京,几十年后杀回京城却碰到严嵩,熬了十多年才把人熬走,但没几年嘉靖帝就驾崩了,一度风光以至于赶走高拱,但第二年自个儿就被逼的致仕,算算一共也没风光几年。

    回了府,管家领着仆役上来伺候着,净面后又喝了碗粥,才去了书房。

    “刚才都察院左都御史潘大人来访,在西花厅等着。”管家小声说:“直接上门的,没事先递帖子。”

    徐阶一皱眉,潘恩此人眼热功名利禄,短短两年从一介按察副使连连提拔到如今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但还不满足,企图入六部。

    但左都御史入六部,至少一个左侍郎,如今严嵩势大,李默来势汹汹……

    看徐阶脸色不太好看,管家低声笑道:“老爷,只怕不是公事。”

    “嗯?”

    “老爷忘了?”管家捧着茶盏端上来,“潘家是想做个媒人,刘夫人已经去了后院。”

    徐阶稳稳端起茶盏抿了口,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钱家……准确的说,是钱渊坐不住了。

    三日前,徐阶让人传话,纳采必须在选庶吉士之前,当时传话的就是潘恩的妻子刘氏。

    这是徐阶的试探,也是徐阶给出的条件,你钱渊想在选庶吉士有所收获,那就要乖一点。

    就在徐阶示意管家让潘恩来书房的同时。

    后院,正院中。

    “哗啦啦……”

    名贵的花瓶,冒着热气的茶盏,乘着干果的果盘全都被推到地上,张氏脸色铁青,目光锐利而狠毒。

    “你再说一遍!”

    刘氏苦着脸缩在一旁,“是……是贵府……长孙女。”

    “砰!”

    饶是张氏是官宦世家出身,向来性子稳重,也被气得七窍生烟,手上用力将屏风推倒。

    “把小七……”张氏突然住了嘴,才想起来两刻钟之前,下面仆妇报上来,小七那院子空荡荡的,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是那陆氏亲口说的?”

    刘氏已经不大敢说话了,只敢连连点头,她是被逼着跑这一趟的。

    不想来也得来啊,其实陆氏上门拜会一直没说起正事,直到潘恩放衙回家,才递了一封信过去。

    潘恩脸色大变,逼着刘氏一起来了这一趟。

    就如钱渊预料的那样,对潘家来说,这时候往回缩,只会将钱、徐两家都得罪干净,但主动出面做这个媒人,只会得罪张氏一人。

    和后院妇人不同,潘恩很清楚,只要钱渊和徐府联姻就行,至于是娶谁,没什么人会在乎。

第三百零七章 事成

    天色已是渐暗,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钱渊吩咐人送了些酒菜过来。

    “少爷,那边不送了吧?”张三带着几个护卫拎着食盒进来。

    “废话那么多。”钱渊笑骂道:“知道还问甚!”

    张三笑嘻嘻的把菜肴端出来,香菱、袭人摆放碗筷,他是知道内情的,已经连续往徐府送了两个多月的饭菜了,可十之**都送不到目的地,用钱渊的话说就是,都喂了狗。

    “这厮张三,张三李四的张三。”钱渊努努嘴,“护卫队里最早跟着我的,悖懒的很。”

    张三委屈道:“少爷,小的也有大名的。”

    “你大名是什么?”一旁的晴雯随口问。

    “是少爷取得,张一山。”

    小七嘴角抽搐了下,转头瞪了眼忍笑的钱渊,再看看张三……还真有点像呢。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钱渊挥手把人都赶出去,把凳子搬到小七边上,“今儿少爷我亲自伺候……看看,都是你喜欢吃的。”

    “水煮肉片,水煮鱼片,酸菜鱼……”小七用力点点头,咬了咬筷头,“不对啊,我没说过喜欢吃辣。”

    “嗨,还真当我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啊?”钱渊夹了块辣子鸡递到小七碗里,“就因为抢了水煮鱼片,被那老巫婆罚跪……看我回头怎么替你报仇!”

    小七横了一眼,虽然才虚岁十五,但盈盈秋水,颇为妩媚,引得钱渊心头一跳。

    “实在是等不及了。”钱渊又凑的近点,“明儿就纳采,能多快就多快,等母亲上京,就娶你过门。”

    “对了,待会儿回去后要小心点,徐璠那个废物是不顶用的,我这边除了可卿、香菱外,再从叔母那边借两个婆子给你。”

    小七已经吃的嘴唇都是红通通的一片油光,“你计划不会出错吧,别弄得今晚回不去……那就糟了。”

    “应该不会。”钱渊伸出手指摸了摸小七的嘴唇,伸进自个儿嘴里舔了舔,引得小七放下筷子就是一顿锤。

    “恶心死了!”

    “这有什么恶心的……kiss不给,间接kiss总行吧!”钱渊乐不可支笑道:“放心吧,如果真回不去,我也不选官了,带了你就回东南,大不了让我舅舅收你做个义女。”

    “你舅舅?”

    “宜黄谭氏,台州知府谭纶,也是历史上的抗倭名将,和戚继光合称‘戚谭’,后来做过蓟辽总督、兵部尚书。”

    “你还真考虑过?”

    “那当然。”钱渊撇撇嘴,“别看徐阶斗倒严嵩,其实也没多挺几年。”

    顿了顿,钱渊叹息道:“其实这是最好的一条路……不过,估摸不太可能,徐阶是个典型的政客,你会回去的。”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

    “进来。”

    “少爷。”周泽躬身禀报,“一刻钟前,都察院左都御史潘恩及妻子刘氏出徐府。”

    钱渊笑道:“你看,快了吧。”

    小七的筷子快如雨点的起落,小声嘟囔道:“都有点冷了,下次干脆吃火锅,有清油麻辣锅底吗?”

    “呃,那个太费辣椒了……好吧,回头就研究研究。”

    ……

    徐府,后院正厅。

    所有婆子丫鬟都被赶了出去,徐阶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徐璠垂手肃立,一脸茫然,惊喜、诧异各种神情让的脸扭曲的都不能看了。

    对于徐璠来说,这天外飞仙的突然变化并不是坏事,说的大点,自己在家族的地位能得到保证,毕竟面前这位正在怒骂自个儿长女的祖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想想也是,徐璠的妻子季氏只是松江华亭本地人,只因为其父和徐涉交好,就嫁进徐家。

    而张氏的两个儿子,大一点的徐琨今年十一岁,已经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女儿定了亲。

    有一个名扬天下的两榜进士做女婿,徐璠自然日后是有底气的。

    说的小点,徐璠琢磨以后能压钱渊一头,别说再被揍了,说不定还能反过来……

    呃,徐璠明显想多了,更是想反了。

    这时候,一个婆子小心翼翼的从侧厅进来,低着头禀报:“夫人,今日午后,从东西巷侧门出去的,带着两个丫鬟。”

    徐璠挠挠头,“要不我出去找找?”

    张氏狠狠瞪了这个拖油瓶一眼,厉声道:“掳掠重臣女眷,立即报到顺天府衙去!”

    “不行!”徐璠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行?”张氏气势汹汹,“难不成你还能找回来?难不成就是你怂恿的?那就不是被掳掠,是出逃私奔!”

    我怂恿个屁,从头到尾我什么都不知道……徐璠不是个有捷才的,嘴巴也不利索,只能看向徐阶,“父亲……”

    徐阶淡淡看了眼妻子,在心里想,或许这就是提亲之前,钱渊将人拐出去的原因。

    张氏是嘉靖十七年嫁给徐阶为续弦的,第二年生下女儿徐璨,当时的徐阶未满四十,年富力强,府内除了张氏之外,还有三位侍妾,但无一生育。

    和钱渊、潘恩还有嘉靖帝所猜测的一样,对于徐阶来说,是女儿还是孙女是无所谓的。

    但徐阶这种政客最典型的特点就是,碰到什么事,都会联想……不怕想得多,就怕没想到。

    三日前徐阶递话,要求选庶吉士之前纳采,而今日上午,钱渊入西苑觐见陛下,午后孙女出府至今下落不明,放衙后潘恩携妻子上门做媒。

    很明显,那位小同乡是早有预备的。

    但让徐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钱渊有意联姻,为什么一定要选小七?

    毕竟一个是女儿,一个孙女,隔了一层啊。

    “老爷。”跟了徐阶几十年的管家小心翼翼的凑近,“有人传信过来。”

    “谁的?”

    “钱府的?”

    没理会妻子、儿子的问话,徐阶接过信看了眼,上面无落款,只有一行字,“选庶吉士之前。”

    徐阶收起信摇了摇头,就算这是钱渊开出的条件,那也无法解释。

    “一个庶出女,如何能和璨姐儿相比!”

    “再庶出也是徐家女,自然是由父亲做主。”

    “私奔在外,徐家的名声都被她丢尽了!”

    “谁说她是私奔,说不定只是去潭柘寺上香拜佛了,待会儿就回来了!”

    不说起潭柘寺还好,提到这个张氏气不打一处来,那日相看一点异议都没有,到头来却换了个人!

    轻轻叹了口气,徐阶有点烦躁,这种情绪很少出现在他心里,他对其他的都无所谓,也不再去想钱渊为什么非小七不可。

    徐阶现在考虑的是,钱渊今日入西苑觐见陛下,到底所为何事,他不认为,钱渊在这时候入西苑,只是巧合。

    而将小七拐走,一方面是担心徐府后院对小七下手,另一方面是显示出其决心。

    最让徐阶烦躁的是,如果要应下钱府的提亲,那就必须在今日应下,绝不能让孙女在外过夜,不然别说自家后院流言四起,说不定钱铮夫妇以及钱渊的母亲都会断然拒婚。

    换句话说,钱渊没有给徐阶考虑的时间。

    “母亲,妹子文才惊世,还找不到如意郎君?”徐璠笑着说:“那钱展才会试倒数第二,殿试倒数第二,哪里配得上妹子。”

    张氏的脸由青变白,又由白变黑,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

    “什么?”

    “是不是你告诉钱家,那些诗词出自你女儿之手?!”

    这句话点醒了徐阶,或者说,给了徐阶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当听见徐璠一句一句念出这两个多月来来往传信中的诗词,徐阶脸色微变,当听到“朱颜辞镜花辞树”一句时,徐阶忍不住在心里想,难怪钱渊一心求娶。

    无论如何,小七这个才女的名声是实实在在扣在她脑袋上了。

    张氏也依稀猜到了什么,八成是女儿漏了底,也有可能是小七弄了鬼,不然为什么关键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璠儿,你亲自去一趟钱府。”徐阶断然道:“明日纳采,都交给季氏来办。”

    徐璠高声应是,一溜烟没影了。

    而张氏脸色灰败,脸颊带泪,“老爷,那女儿……”

    “再谈吧。”徐阶面无表情的说:“做手脚不是错,但做手脚被察觉到,还能说什么。”

    仅仅三刻钟后,三辆马车停在东西巷的侧门边,前后八名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腰间佩刀,目光森然。

    可卿、香菱扶着小七缓缓入门,一旁守门的婆子低着头不敢直视,另两辆马车中下来四位中年妇人,四个小丫鬟,都跟在小七身后。

    这是鸟枪换炮,原本小七一共才两个丫鬟,现在两个贴身的,四个服侍的,再加上四个仆妇,就是徐四小姐也没这派头。

第三百零八章 纳采

    西苑里的嘉靖帝远程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袭人、晴雯守在宅子里担忧自家小姐会不会被责罚,钱渊一回随园就被叔父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也太无法无天了!”钱铮自认是个君子,被侄儿今天的骚操作气得到处去找戒尺,“居然把人抢出来!”

    “不不不,不是抢。”钱渊干笑着躲在陆氏身后,“是偷……也不对,是拐出来。”

    陆氏这次也不怜惜侄儿了,一把抓住钱渊问:“早就勾……早就认识了?不然她怎么会被你拐出来!”

    “都已经送回去了。”钱渊求饶道:“明天就纳采,还要拜托叔母呢。”

    陆氏对小七的印象不太好,大户人家小姐居然瞒着长辈和外男联络,说到哪儿去都不是好听的。

    “今儿陛下还赞其有咏絮之才呢。”钱渊笑道:“已经在陛下那过了明路,徐华亭已经点头,张氏也无可奈何了,如果叔父那边也没问题……那就是完美!”

    钱铮找了半天没找到趁手的,随口吩咐妻子明儿准备戒尺、藤条什么的,“到书房来。”

    钱渊亲自斟了两杯茶进来,“叔父,高拱那边怎么说?”

    “龙井……明前龙井?”钱铮怔了怔,“谁送来的?”

    钱渊歪着头想了想,“不太记得了……赵文华那边送了些来,胡汝贞那边也送了些,还有其他人送了些给文长,被我抢了点过来。”

    钱铮觉得自己太多嘴了,沉默片刻后才说:“高肃卿大怒。”

    看侄儿没什么反应,钱铮眯着眼继续道:“直到知道非华亭女才释然。”

    嗯,和钱渊预计的差不多,说起来幸亏和徐璠不对付,撕破脸打了好几架,半年前当着大半个京城的面把这厮打的鼻血长流。

    如高拱很容易判断出,如果钱渊要攀附徐阶,也没必要低三下四心甘情愿比徐璠矮一辈。

    想到这,钱渊还真挺感激徐璠的,好一面堵风的墙!

    “这么说来,一切顺利。”钱渊在心里盘算了下,笑道:“就等着母亲和小妹上京择期迎亲了。”

    “陛下那边?”钱铮有点担心。

    “无碍。”钱渊随口答了句,看叔父脸色不太好看,这才解释道:“本来陛下大怒,但之后释然,侄儿刚满二十,少年慕艾咏絮才女,这是美谈嘛。”

    “美谈?”钱铮冷笑一声,“为叔是管不了你了,对了,今日为何不履约去高府?”

    原本计划中,钱渊出了西苑去见高拱一面,但最后只让人送信过去。

    钱渊撇撇嘴:“今日陛下命我……这几日去一趟裕王府。”

    “裕王府?”钱铮的声音尖锐起来。

    “嗯,所以今日不宜见高拱,等纳采之后……噢噢,后日选庶吉士,那就等大后日好了。”

    钱铮怔怔的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你说出求娶华亭孙女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你这是找死啊!”钱铮都无语了,这是赤(裸)裸将徐阶和裕王府联系到一起了,嘉靖帝还不大发雷霆。

    “实话实说。”钱渊一摊手,“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钱铮觉得需要重新考量侄儿在陛下面前说法的分量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钱渊难得的没有睡懒觉,在院子里吆喝着仆役、下人们准备纳采礼。

    《仪礼·士昏礼》:“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院子里两只被缚着翅膀、爪子的灰雁在扑哧扑哧挣扎,一旁的小黑好奇的探出爪子,却被灰雁的长喙狠狠啄了下。

    “别捣乱,活该!”钱渊一把捞起小黑,“绸缎、首饰……对了,叔母,鸾书写好了吧?”

    “你就别管了,都有专人负责的。”陈有年拉着钱渊,“还说小黑捣乱,你别捣乱才是真的。”

    徐渭冲着两只灰雁努努嘴,“现在这玩意可不好抓,准备多久了?”

    的确不太好抓,大雁每年都要迁徙去南方过冬,钱渊派人留意,也就前几天才高价收了两只。

    陶大临凑近低声问:“怎么突然和徐府联姻?”

    “咏絮才女嘛。”昨晚才知道内情的徐渭啧啧道:“真便宜这家伙了!”

    孙铤等人好奇的聚集过来,听徐渭吟诵,不时发出赞叹声,然后用羡慕嫉妒的视线看向钱渊。

    钱渊得意的撸着小黑,“等母亲上京就迎亲,到时候还得挑几个傧相……文长算一个,到时候催妆诗交给你了,端甫兄和虞臣兄也来帮忙,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啧啧,这排场!”

    “展才你架子倒是大的很!”

    “就是,十几个新科进士为傧相,只怕找不出第二家。”

    “不过得快,选庶吉士后,就快要选官了。”

    “不急不急,上次展才不是说了嘛,观政拖一拖。”

    其他人都笑着恭贺打趣,徐渭一如往常的不合群,冷笑道:“行,到时候我肯定去,不说其他的,就想看看你怎么拜那徐璠!”

    众人一愣后哄然大笑,谁都知道钱渊和徐璠互相看不对眼,光是架都打了两场,一次钱渊被打晕,一次徐璠被揍的鼻青脸肿。

    随园这边热热闹闹,但徐府后院就有点冷清了。

    一大早张氏就发作了两个触了霉头的丫鬟,面色铁青的等着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来请安。

    小七按照往常习惯第四个到,但今天徐璠的妻子,小七的嫡母季氏特地陪着她来。

    徐阶早上还在洗漱就嘱咐过妻子,不得为难孙女……张氏被气得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一个丫鬟居然还来禀报,打制的红木家具已经到了通州码头,结果这贴身伺候的丫鬟立即被打发到外面扫地去了。

    徐阶已经说过了,这套家具就作为嫁妆送过去……看着貌似恭敬的孙女,张氏心头都要滴血,那套红木家具自己可是花了大本钱,也花了大人情才弄来的,而且还是按照随园新房尺寸专门制作的!

    没办法发作小七,张氏找了个茬把儿媳季氏狠批了顿,还没等她骂够,外面仆妇进来禀报,“钱府送了纳采礼和鸾书过来。”

    季氏先把小七送回去,再和丈夫徐璠,叔父徐涉一起出面。

    一阵忙碌后,徐璠在门房处忍不住吐槽,“昨儿就没了,今天也没送……这是准备断了?”

    从正月起,徐府一日三餐都是钱府送来的,直到昨日事发才断了。

    张三在一旁冷笑着看着徐璠,这货还真想当少爷的岳父啊,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今天送纳采礼出面的是马管事,笑吟吟的说:“误会了,怎么可能不送,一早就送来了。”

    徐璠诧异的回头,妻子季氏低着头不吭声,的确早就送来了,但却是从东西巷的侧门进来的,只送到小七的院子里。

第三百零九章 选馆

    庶吉士也称庶常,源自《书经·立政》篇中“庶常吉士”之意,历史上的庶吉士就是从明朝开始的。

    最开始,庶吉士只是负责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从永乐年间专隶于翰林院。

    天顺年间因名臣李贤而成惯例,一甲三人直接入翰林院,另从二甲、三甲中挑选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称为“选馆”。

    众所周知,就是李贤定下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但一甲只有三人,年龄、才学、特长都未必适用,所以内阁成员绝大部分都出身庶吉士。

    像之前的李东阳、谢迁、刘健、杨廷和,再到这几年的严嵩,之后的高拱、张居正、张四维无不是庶吉士出身。

    这也是徐阶为什么敌视李默的重要原因,因为李默也是庶吉士出身,虽然最后散馆没有留在翰林院,但也算翰林出身,就算李默没有大功,凭借资历也是有可能入阁的。

    选庶吉士有两道关卡,一是考试,主要是五经题,二是面试,口齿必须清晰;长相不说英俊,但至少不能猥琐;身体不说强壮,但必须健康;个子还不能太矮,年纪一般都要在三十岁以下。

    徐阶也就是考中了探花,不然八成进不了翰林院,太矮了,有碍观瞻啊!

    钱渊盘算了下,考试自己是不行的,面试自己是超标的……他数过了,这一科两百九十七名进士,最年轻的是冼烔,钱渊年龄并列倒数第二。

    啧啧,又是个倒数第二。

    昨晚钱铮还在说笑呢,嘉靖二十年,高拱登科,那年刚刚好三十岁,险之又险的被选为庶吉士,只要再大一岁就难说了。

    选庶吉士一般来说是由掌翰林院事的翰林学士负责,也就是如今的礼部尚书吴山,但事实上,不说内阁三位阁老,六部尚书甚至侍郎级别的都有能力影响最后的结果。

    而且皇帝是有钦点的权利的,之前永乐、天顺、弘治年间都有先例。

    殿试考试钱渊已经算是不太用心的了,而这次选馆……他几乎都不打腹稿,直接挥毫,下笔成文,看的一旁还在阅题的同年都有点傻眼。

    钱渊对选庶吉士没什么兴趣,来京城半年多了,实在是待够了!

    反正进士已经到手,老婆也马上就要过门,等迎亲之后,钱渊准备选个东南的小官,带着母亲、小妹和小七一起回去,正好胡宗宪、唐顺之、戚继光连连来信,现在东南局势看似安稳,但实则暗流涌动。

    今年年初,汪直聚拢大批人马正式向徐海宣战,两方在日本,在海上打的昏天黑地,海水尽赤。

    汪直一度占据绝对主动权,连连获胜,徐海的弟弟徐洪惨死,但随后徐海展现了卓越的军事天赋,设下埋伏绝地反击,汪直险些被活捉,侥幸逃得一命。

    如今两方相持不下,正在蓄力准备最后的决战。

    钱渊实在有些挠头,是前世看的历史书都是假的?还是历史轨迹发生了偏移?

    钱渊认为,自己前几年虽然闹得有点大,借此名扬天下,又直接促使胡宗宪、戚继光提前上位,但应该不至于影响这么大!

    来到京城这半年,每日里在随园嘻嘻哈哈,和狐朋狗友吃着火锅,搓着麻将,还时不时去严府、徐府这种牛逼地方逛逛,甚至还去西苑逛逛……

    但钱渊从来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崇德一战之后,自己在嘉兴、苏州、松江各地看到的那些,路旁白骨,枯瘦难民……

    没有忘记自己千里跋涉看到的那些,被焚毁的村落,被随意砍杀的百姓……

    当然,钱渊更没有忘记那个女人,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做些什么……一直到现在,每十天他都会收到一封信,来自丹阳县的。

    这是钱渊希望回东南的主要原因,当然了,还有一些次要原因。

    北京城实在不是什么适宜居住的地方,钱渊已经后悔起了个那么大的园子。

    冬天太冷,钱渊已经问过了,小七也不懂怎么起炕。

    现在好不容易暖和了一点,但不说其他的,钱渊想吃个桃都没有,小七那天还在说呢,恨不得搬到岭南去,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钱渊、小七前世常年在东南生活,早就习惯了那些气候、饮食……北方别说没什么水果,也没笋子,还没莲藕,更没有海鲜。

    五经题做完,钱渊是第一个交卷的,第一个去面试的。

    一进去钱渊就险些喷了,三个都是熟人啊。

    翰林院侍讲学士兼国子监司业、右春坊右中允董份,翰林院侍读兼左春坊谕德唐汝楫,两个正儿八经的严党。

    两个严党,剩下的那个肯定是徐阶的人。

    不过很可怜,董份和唐汝楫都已经进入升官快通道了,而这位还只是个翰林院修撰,从这儿也能看出严嵩将徐阶压的有多惨。

    “展才,这就不对了,纳采这么大的事都不招呼一声。”唐汝楫笑道:“据说那位有咏絮之才?”

    “什么意思?”钱渊两眼一翻,大大咧咧的坐下,“打听女眷,回头搓几把,把你裤子都赢过来信不信!”

    董份咳嗽两声,“东楼兄还说呢,好久没聚聚了。”

    “行啊……不行!”钱渊苦笑道:“真不行……回头东楼兄就知道了,真不是不愿意,我还琢磨着园子还没修完……”

    “哈哈哈,你还想着从东楼兄那赚银子?”唐汝楫大笑道。

    董份和唐汝楫谈笑无忌,一旁的张居正笑吟吟的不说话,但他的存在已经说明了一切。

    昨日纳采,除了徐府的幕僚之外,有两个人来帮忙了,一个是邹应龙,另一个就是张居正。

    这是一个向外放出的信号,张居正正式投入徐阶门下。

    面试很快就结束了,钱渊出去后没有径直离开,而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悠悠然等着。

    过了很久,张居正坐在他对面。

    “别想那么多。”钱渊看张居正脸色有些复杂,噗嗤笑道:“不管你在想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想多了。”

    “想多了?”张居正喃喃重复了遍,苦笑道:“昨晚本来想去随园,但想来想去……”

    “嗨,就应该来,把话掰开说个清清楚楚。”钱渊指指张居正,“有的时候,需要承担一些必须承担的责任……比如东南倭乱,有的时候,我也希望能做些不一样的事……但从本质上来说,你我不是同一类人。”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钱渊和徐府联姻,是有可能直接导致徐阶扶持力度、方向变化的,说的简单的,徐阶有可能不像以前那么重视张居正。

    张居正想了很久,缓缓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钱渊之所以名扬天下,又入京搅动风云,都是被逼出来的。

    “所以,不需要担心。”钱渊嘿嘿笑了笑,“而且,或许我还能帮的上忙呢。”

    钱渊一直觉得,张居正和高拱很像,非常像,他们和之前的杨廷和、张璁、夏言、严嵩、徐阶是有本质不同的。

    在登上整个国家权力的最高峰后,他们都没有固守权位,而是以积极的姿态去开拓新的事业。

    或许,历史会发生变化,张居正未必会再伙同冯保在背后放黑枪……钱渊如此想。

第三百一十章 冯保(二合一)

    可能是为了补偿。

    天才蒙蒙亮,就有快马驶到徐府东西巷的侧门处,看门的婆子羡慕的看着几个丫鬟、仆妇接过食盒。

    之前两个月,食盒都是送到正门边的角门处的。

    “这么多,哪里吃得完。”小七无语的看着满桌子的早点,“噢噢,调料也送来了,还有辣椒油,算他想得周到。”

    可卿利索的替小七挽起袖子,香菱拿起碗筷一边听一边舀着调料,毕竟是老乡,小七口味和钱渊差不多,只不过她不吃甜豆腐脑,也不太吃咸豆腐脑,而是吃辣豆腐脑。

    这时候,外面传来嘈杂声,尖锐的呵斥声,甚至还有踹门声。

    可卿和香菱手一顿,偏头看去,小七稳稳坐在那,眼皮子都没抬,“不要葱花,那味儿受不了,多放点香菜……呃,是芫荽。”

    钱渊去年八月是紧急上京的,随行的只有护卫,不过落了脚后,食园以及华亭老宅也有仆役、仆妇陆续上京,安排到小七身边的是陆氏身边的管事娘子。

    “你都不是徐府人,凭什么说话!”

    “你是徐府下人,我不是徐府下人。”管事娘子恭敬道:“我只是小姐请来的管事,如今我家小姐还在用餐,有什么话在下代为转达。”

    徐四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香蓉气得又踹了脚门,“狐狸精,不要脸……”

    “啪!”

    管事娘子利索的一个巴掌扇过去,还不肯罢休,一手揪着对方的领口,另一手正正反反四个大巴掌,“哪来的贱货,满口喷粪!”

    可怜香蓉一个小美人被扇得头昏眼花,哭得梨花带雨,几步开外的徐四小姐被吓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虽然张氏下了严令不许女儿上门找事,她是知道徐阶是下了决心的,为此甚至暂时剥夺了她后院掌事权交给了徐璠的妻子季氏,但人家徐四小姐虚岁十七,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啊。

    从相看时就一见倾心,后来诗词传递,再接着一举高中,二十岁的两榜进士,名扬天下,全天下还找得到更好的选择吗?

    一切美梦都在昨日化为泡影,就连母亲都不肯出面撑腰,徐四小姐哭的双眼红肿,越想越不甘心……

    这时候,一个以前没见过的丫鬟出来,恭敬的行了一礼,“小姐说了,这一两年来,她写了不下二十首诗词,正准备过几日请府内几位先生鉴赏。”

    响鼓不用重锤,这句话一出,徐四小姐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转头就走。

    丢了一个金龟婿很可惜,但名声坏了……只怕都未必嫁得出去。

    盗用侄女的诗词为自己扬名,这种事传出去,整个徐府都会背上污名。

    呃,其实这黑锅,钱渊早就死死扣在整个徐府头上了,其他人不知道,但嘉靖帝、陆炳是心里有数的,而且随园里钱渊那些好友个个都知道。

    也就是那些诗词信没传出去,不然徐四小姐名声早就坏了。

    “走了。”可卿进来回了声,安安静静的垂手站在一旁。

    “都弄成宫斗剧了!”小七长叹一声,她前世在医院太忙,有了空闲时间喜欢逛街、旅游,很少刷剧,宫斗剧基本没看过,也就是前天下午被钱渊言传身教了些……

    想了想,小七转头看向可卿,“收拾一点,送到我母亲院子去。”

    钱渊和小七对徐璠有共同的认知,这是个废物点心,而且是个没有自知之明,闯祸都闯不大的废物。

    但徐璠的妻子季氏对小七……不能说好,但也不能说苛刻,至少从昨天开始,季氏展现了温和的态度。

    虽然矮了一辈,但季氏并不怵张氏,因为他公公徐阶很喜欢他,历史上季氏病逝,徐阶黯然落泪,悲悼不已。

    啧啧,细思极恐啊。

    随园。

    钱渊正在细细看着胡宗宪幕僚王寅的来信,如今胡宗宪已经渐渐掌控住局势,新任浙江巡抚阮鹗掀不起什么大浪。

    因为徐海和汪直的开战,大股倭寇侵袭已经很少见到了,但小股倭寇从未断绝。

    就在十天前,千余倭寇掠嘉兴、皂林,参将宗礼三战三捷,却被倭寇引入埋伏,尽数战死。

    宗礼是嘉靖二十三年的武状元,北宋名将宗泽后裔,自王江泾一战后,宗礼独守嘉兴府,多有斩获,钱渊后来还在桐乡县见过一面,没想到却是最后一面。

    宗礼战死沙场,江南巡按、浙江巡按,南京都察院御史多有弹劾,但他们弹劾的目标是阮鹗,当时此人率兵在桐乡县,畏缩不敢出城。

    钱渊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田洲狼兵已经不堪战,两次出兵共计五千,两年征伐只剩下一半,就连瓦老夫人都连伤带病,毕竟已经五十多岁了。

    不过俞大猷、戚继光、谭纶、卢斌等人编练的新军渐渐成型,其中名气最大的当属宁绍台参将戚继光,胡宗宪已命其扩编,许再募四千兵丁以待来日。

    东南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是在财赋上,提编法在浙江全面推行,南直隶部分地区如通州、苏州、松江这些频遭倭寇侵袭的地方也相对顺利,但南直隶其他地区以及福建、江西等地就难说了,据说胡宗宪头发都白了一半。

    放下信,钱渊端起茶盏抿了口,皱皱眉头,是凉茶,没办法,可卿和香菱都去了徐府,袭人、晴雯不肯提前来钱府,钱渊也不想从叔母那边借人。

    “少爷,冯公公来了。”杨文在门外禀报。

    “总算来了。”钱渊嘀咕一声,将信件收好才出门,看杨文一本正经的样子,笑道:“据说你浑身力气没处使,大晚上还在抡石锁?”

    杨文苦笑道:“憋得慌。”

    “别急,以后有你卖力气的时候。”钱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如今京中局面复杂,等迎了亲,选了官,回了东南……”

    “什么时候?”

    “不都说了嘛,等迎亲之后,总要一两个月吧。”钱渊摇着头说:“在京城,实在是如履薄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掉下去了。”

    “跟着少爷,去哪儿都无所谓。”

    “说得好听。”钱渊嗤之以鼻,当年还在崇德的时候,杨文就琢磨着回台州老家了,当时台州知府谭纶正在募兵练军。

    看到冯保,钱渊远远招手,“来得巧,正好今儿中午吃火锅,新配置的底汤,尝尝看,味道好回头带点回西苑。”

    冯保也是随园的老客了,笑着点头道:“又出什么新花样了?”

    这三个月来,钱家的酒楼每个月出一道新菜,同档次的竞争对手都快愁死了。

    点着碳炉,摆上紫铜火锅,两人人围桌而坐,徐渭那厮接到王寅来信后一直闷闷不乐,琢磨着想外放去东南任职,钱渊也懒得叫他。

    “先说正事。”冯保看了眼锅里红通通的汤水,“陛下今儿问呢,你哪天去裕王府?”

    “哪天都行。”钱渊抽抽鼻子嗅着味道,感觉和前世还是有点区别的,“这么说,我这关算是过了?”

    “能不过吗?”冯保那日也在殿内,无语摇头道:“你就差直接把人抢走了,逼的华亭不得不应下,只可怜华亭之女……”

    “知道的这么清楚?”

    冯保看钱渊斜着眼看过来,笑道:“锦衣卫无孔不入,什么都查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来,前天你们是在看热闹?”钱渊撇撇嘴,“不把人抢出来,只怕再过五天就是头七了。”

    “说起来那位徐四小姐也是才女……”

    “老冯,今儿你是来找茬的?”

    “说什么呢,今儿是来送人情的。”

    “什么人情?”

    “直接去裕王府,信不信你撞个满头包?”冯保笑嘻嘻道:“想进裕王府,得先找对人打点一二。”

    “打点你?”

    “别开玩笑了,裕王府六位讲官,被王爷依为支柱唯有太常寺卿高肃卿。”

    钱渊立即判断出,虽然冯保如今已经入司礼监,但其实实力还差得远,消息也不灵通。

    钱铮年后和高拱多有来往,两人是同年,来往多一切是说得过去的,但作为钱渊的叔父,钱铮和高拱来往密切是值得被注意的。

    钱渊似笑非笑的看着冯保,这厮今天哪里是来送人情的,明摆着是想借着这条线攀上裕王府。

    不过,钱渊记得很清楚,高拱和冯保日后是死敌。

    隆庆帝登基后,黄锦自然要老老实实交出掌印太监的位置,理应是时任秉笔太监的冯保接任,但高拱硬是搅合了。

    等到隆庆帝驾崩,万历登基,掌印太监陈洪罢,冯保还是没能接班,高拱居然把管御膳房的厨子提拔上来。

    这才有了冯保在内,张居正在外,联手一记黑枪干掉高拱的名场面。

    冯保毕竟不敢离开西苑太久,随便吃了点就匆匆离去,徐渭从侧屋出来,让人换了套餐具,随口问:“这太监通文墨,看来其志不小。”

    钱渊嘿嘿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这话放在其他皇帝在任时候未必对,但放在嘉靖朝是对的,因为嘉靖帝对太监管束力度很大,从嘉靖初年到嘉靖二十年,内书房几乎都没人。

    所谓的内书房是专供年轻太监识字读书的,合格之后往往会直接提拔到司礼监下面,地位差不多类似于外朝的翰林院。

    有句话说,非翰林不得入阁,宫内也有类似的话,非内书房不得入司礼监。

    但嘉靖帝是非常特殊的,黄锦是从兴王府跟过来的,牢牢把控司礼监,几十年都无人能动摇他的位置,内书房几乎成了摆设。

    想想也是,后来高拱为了阻拦冯保上位,都挑不出什么人来,只能把尚膳监的太监拉出来充数。

    而冯保是这些年唯一从内书房爬到司礼监的太监,而且已经凑到了嘉靖帝身边的。

    这半年来,钱渊多次出入西苑,和黄锦、冯保算是熟识,在和严世蕃的闲聊中也曾经从侧面打听过。

    如今宫内二十四监,早没了正德年间的规模和势力,权力最大的司礼监和东厂都在黄锦手中,两个秉笔太监也都年迈,而正德年间闹得最凶的御马监更是没落,年富力强又地位颇高的太监只有两人。

    一个就是冯保,司礼监随堂太监,再熬几年就能进位秉笔太监了。

    另一个是御用监掌印太监陈洪,也是内书堂出身,但不在西苑,凑不到嘉靖帝身边。

    钱渊前世就对历史感兴趣,但细节实在记不太清了,也不知道这陈洪是不是隆庆帝登基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钱渊歪着脑袋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不在乎冯保借着自己搭上裕王府,但问题是高拱绝不会和冯保和平相处。

    都说张居正是权相,但在钱渊看来,从老家杀回京城登上首辅之位的高拱才是真正的权相。

    别说内阁、六部了,就是司礼监、东厂都是听他的,隆庆帝几乎将一切都交给了高师傅,甚至如陈以勤这种老臣子都不惜赶走。

    而张居正呢,外朝都说不上一手遮天,里面更有太后、冯保制衡。

    冯保后来之所以和张居正搅合在一起干掉高拱,不仅仅是因为仇恨,更是因为,高拱明目张胆的要求限制司礼监的权限,这是企图断了冯保的根。

    而隆庆帝登基后,冯保是以顾命大臣的身份掌权的,这证明了,冯保是个政治人物,对权力是有着天然的渴望的。

    所以,高拱和冯保是绝不可能合作的……钱渊笑着在心里想,这就是穿越者的金手指。

    钱渊沉默的想着心事,对面的徐渭吃的满头大汗,时不时的抽几口凉气,“太辣了,辣死了……”

    夹了块羊羔片丢进去滚了滚,放进嘴里尝尝,钱渊点点头,这个味儿正好,小七比自己能吃辣。

    想到这,钱渊招手叫来周泽,“告诉小厨房,就今儿调出来的,送过去,调料、配菜都多送点。”

    周泽应下,低声说:“早上送过去的,分了些给徐璠院子。”

    “分就分呗。”

    “徐府刚才派人过来了,说晚上要个酸菜鱼,别太辣,多点鱼肉,多点酸菜。”

    “让他滚蛋。”钱渊面无表情的丢下筷子,擦擦嘴,“准备车马。”

    呃,小七不喜欢酸菜鱼,只喜欢水煮鱼……而根据小七的说法,徐璠特别喜欢酸菜鱼。

第三百一十一章 高拱

    后世有种说法,严嵩父子祸国殃民数十年,国力日衰,但隆庆、万历年间有中兴之像,皆因有三人,这三人被称为“中兴三相”。

    第一位是徐阶,无论是什么原因,终究是他赶走了,或者说是熬走了严嵩,虽然他本人在执政上没有什么突出的政绩,又自身不正,但说一句拨乱反正,是不为过的。

    另两人一个是张居正,后世的史书上写满了他的丰功伟绩,写满了对他的赞誉,当然了,也有贬低。

    最后一人是高拱,他被视为徐阶和张居正之间的过渡,后世对其的最深的印象是,他是张居正的踏脚石。

    前两人,张居正是钱渊的好友,徐阶是钱渊同乡长辈,又即将联姻,都和钱渊多有来往。

    在钱渊看来,目前还在蛰伏期的张居正严守中庸二字,即使投入徐阶门下,也按部就班,深通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道理,外人都很难评价这个人性格特点。

    甚至,张居正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像任何人表达过他的政治思路,谁能想得到后来严苛的考成法,得罪了全天下士绅的清查田亩,出自如今温文尔雅的张叔大之手呢。

    而徐阶和高拱的性格特点是摆在面前的,前者最大的特点就是隐忍,后者张扬、刚强、自傲,并且有勇于天下先的气魄。

    “这还是你叔父昨日送来的。”高拱抬起茶盏,“明前龙井,即使在杭州本地也身价高昂,在北地除了西苑、重臣府邸,几乎不见。”

    “是浙直总督胡汝贞送来的。”钱渊并不避讳,坦然直言,眼角余光扫了扫这间书房。

    呃,可能还有点区别,徐阶是来者不拒的,但高拱相对来说比较清廉,当然了,现在的他也没地儿去贪。

    书房内摆设极为简单,不说其他的,仅仅是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是寻常之物,钱渊手上的茶盏细细摩挲,还有明显的颗粒感,显然是劣品。

    听到胡汝贞的名气,高拱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以你所见,随园众士如何?”

    钱渊有些失望,但也理解胡宗宪现在这个位置太关键,高拱不敢贸贸然涉入严嵩、徐阶、李默的政争中。

    “一甲三人中,状元诸大绶沉稳有度,才思敏捷,无书不读,见识广博,翰林院中亦是首屈一指。

    探花陶大临心志坚毅,处事公正,有清廉之风,更有继其祖之志。”

    陶大临的祖父陶谐曾经试行一条鞭法。

    听到这,高拱抬眼和钱渊对视,微微点头示意继续往下说。

    钱渊有些不爽,“榜眼徐渭徐文长,才名早扬,虽因命运多舛而性情偏激,但实有大才,吏治、财赋、漕运均有独到见解,更精通兵法,通晓军略。”

    “余者如孙鑨、孙铤、陈有年、吴兑等人,各有长处。”钱渊迟疑了下,还是说出口,“因均生于东南,长于东南,倭乱不息,彻夜难眠,皆有报国之心。”

    话说到这已经够清楚了,随园里都是绍兴、松江、杭州的士子,对东南倭乱非常关注,而其中钱渊和胡宗宪颇有来往,徐渭甚至入其幕中。

    钱渊企图试探高拱对胡宗宪的看法,但对方没有给出任何明示或者暗示。

    钱渊心里有种挫败感,这高拱的性子和史书上写的怎么不一样呢?

    历史上,高拱两次致仕的原因都很复杂,但直接导火索都一样,源于嘴贱话多。

    第一次,高拱在内阁里大骂徐阶是青词宰相,结果徐阶反驳你高拱也给嘉靖帝写青词,两人就此决裂。

    徐阶很快利用京察和科道言官硬生生的将高拱赶回老家。

    第二次,高拱在内阁大大咧咧的说“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结果被冯保和张居正找到机会,一击致命。

    但钱渊现在面前的高拱,嘴巴紧的跟上了锁似的!

    不过很快,高拱就证明了,史书对他的评价还是靠谱的,只不过他现在还没登上高位,还没后来那么猖狂。

    “和徐府联姻已成定局?”高拱板着脸,声音洪亮。

    “此私事。”钱渊陪着小心道。

    “私事?”高拱冷笑道:“华亭今年才五十有五,你不是曾言,老夫和华亭必有一战吗?”

    钱渊也是醉了,叔父这是什么话都往外说啊,以后自个儿还真得留个神。

    对高拱来说,钱渊入裕王府,就意味着徐阶的手隐隐伸进了高拱的地盘。

    而徐阶才五十多岁,如果运气不好……嘉靖帝这两年挂掉,徐阶说不定能在首辅位置上待个十年八年,高拱如何能忍?

    对此,钱渊也无可奈何,小七的出现打乱了他之前所有的谋划,这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钱渊的架势倒是摆的足足的,“中玄公,叔父愿将此身托付,钱展才非不孝之人。”

    “自嘉靖三十二年起,我钱展才足迹遍布东南各地,又被召入京,所见之人,有王民应、胡汝贞、张半洲这样的封疆大吏,有严分宜、徐华亭这样的内阁重臣,也曾见过荆川公、震川公这样的文坛泰斗……”

    “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有脸谱。”

    “在下并不讳言,世间人多碌碌之辈,能入在下眼中的并不多……”

    “唯有一人,是我钱展才真心佩服,只恨不能早生数十年,多聆听教诲……”

    钱渊精心组织的这一席话吸引了高拱的注意力,他不由开口问道:“何人?”

    “双江公。”钱渊轻声道:“朝中党争不断,东南一片乱局,赵文华、张半洲各有私心,唯有双江公一力为公,只为保境安民。”

    “在下并不是因为双江公驻守松江府才这么说。”

    高拱也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他现在只是个翰林侍读学士兼太常寺卿,但毕竟有裕王在后边。

    在那日和钱铮一席长谈后,高拱通过种种渠道从侧面查了下,可以确定钱铮并没有说谎。

    “记得那是临平山一战的当夜,王江泾大捷的消息刚刚传来。”

    似乎又回到了战火纷飞的东南,钱渊怔怔出神,缓缓道:“那晚,赵文华在写弹劾奏折,我知晓内情后,急奔陶宅镇,可惜无缘再见一面……”

    高拱沉默半响后开口问:“你如何知晓内情?”

    钱渊的嘴角微微上翘,“刀架在脖子上,他敢不说?”

    高拱这才醒悟过来,对面坐着的这位可不是个只会读书的士子,屡屡上阵击倭取得大胜,被倭寇掳走还能反杀数十,说句亡命徒都不夸张。

    “所以,不必担心。”钱渊温和笑道:“而且中玄公也不可能一直拦着,华亭、分宜总归是要塞人入裕王府的。”

    高拱眉头一挑,“为什么不是景王府?”

    钱渊反手指了指,“当然是因为在下。”

第三百一十二章 逢凶化吉

    眼看着天要黑了,高拱让下人备菜,高家也算是官宦世家了,但高拱为人刚正清廉,家中只有一对老仆,下厨都要妻子亲自动手。

    坐在饭桌边,钱渊拾起筷子夹了片大白菜,放进嘴里嚼了好长时间都没咽下去……天可怜见,在考场里都吃的比这好。

    高拱倒是吃的津津有味,瞥了眼钱渊冷笑道:“别装模作样了。”

    这时候杨文带着护卫拎着食盒进来,白切羊肉、红烧肉、麻辣豆腐、木耳炒蛋四盘菜摆上桌。

    也就是高拱名声在外,呃,准确说,在钱渊看来,是名声留于史书上,不敢送太贵的菜来,不然……随园小厨房的厨子刚刚按照钱渊给的配方仿制出了佛跳墙。

    高拱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紧皱的眉头都舒开了,嘴上却在训斥,“小小年纪,专好华服美食,成何体统!”

    啧啧,真是个拧巴的老头啊!

    中兴三相,张居正前段日子恨不得每天在随园蹭吃蹭喝,钱渊往徐府送了将近三个月的菜,据说徐阶也吃的挺开心。

    哎,真不好相处!

    人家徐阶还知道假客气,而高拱……一副上辈子欠他钱没还的德行。

    “你可知晓,三年前殿下出宫,不得不贿赂严东楼,才得工部拨款。”

    “而景王并无贿赂,却得工部拨款。”钱渊笑着接上,“自嘉靖二十八年庄敬太子薨,陛下至今不立国本,不设东宫。”

    “但晚辈刚才也说了,不是夸口,晚辈勉强算有些分量,至少地龙翻身时候有些许微功,陛下说了正月初五没有召见裕景二王,却指明让我见裕王,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

    高拱脸色有点难看……呃,实际上这厮的脸色一直很难看。

    钱渊疑惑的住了嘴,夹了块羊肉看向高拱,其实从一开始,裕王就占据了绝对优势,虽然景王上蹿下跳,但严嵩、徐阶都只愿意在裕王身上下注。

    钱渊心思急转,难不成出了什么叉子。

    如果严党一力将景王扶上台,严嵩晚年可保无恙,不过这老头有这么大胆子吗?

    呃,严嵩没有,不过严世蕃是有这胆子的。

    乱七八糟的猜测出现在钱渊的脑海中,但高拱很快给出了答案。

    “此事一直隐秘,老夫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的。”高拱拉着脸说:“你来之前,有人传信,昨日夜间,景王侍妾产下一子。”

    刚把羊肉放进嘴的钱渊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老天爷,自己这只蝴蝶扇起的风暴不会把隆庆帝给扇没了吧?

    高拱细细打量对面的青年,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但钱渊有,至少有脱身的可能。

    原因也很简单,裕王年长理应正位东宫,但因为嘉靖帝相信那句狗屁“二龙不得相见”,导致景王至今没有就藩。

    两位王爷同年生,景王只小了一个月,但相对来说性子比较跳脱,母妃至今还在,在嘉靖帝面前露脸的机会比裕王多得多……裕王的生母杜康妃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但两位王爷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儿女,很多朝臣都在心里猜测,谁能生下儿子,谁就能入主东宫。

    裕王至今无子。

    本朝是有过类似的事情的,明仁宗能守住太子之位,和儿子明宣宗极受朱棣宠爱有关。

    现在景王有子,朝中风向定会一变。

    钱渊无辜的耸耸肩,“中玄公别这么看我……别急啊,先吃饱了……”

    “呃,好吧,吃得差不多了,直接去裕王府拜见殿下吧。”

    既然早就在这边下了注,那就不能轻易的改弦易辙,这时候调换马头,最大的可能是两边落空,钱渊自然不会做那么傻的事。

    最关键的是,嘉靖帝一共八个儿子,活过一周岁的只有三个,活过二十岁的只有两个;五个女儿,活到嫁人的也只有两个。

    算算看,从弘治年间开始,皇室子嗣就颇为艰难,弘治帝只有一个儿子,朱厚照一个都没有,嘉靖帝还好有两个能选,再往后隆庆帝也就两个儿子,到天启又是一个没有。

    钱渊就纳闷了,朱元璋几十个儿子,这基因怎么就没传下来……就后面这些皇帝的生儿子水平,明朝宗室怎么就会成为大问题。

    钱渊也不觉得,自己这只蝴蝶能影响这种大事……毕竟自个儿入京后,手是没伸进裕王府……不对,是没伸进景王府的,自个儿又不是南直隶乡试解元王动,还能做出那种事?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历史上景王的确有这个儿子,但后来夭折了。

    饭不吃了,酒不喝了,高拱带着钱渊匆匆忙忙出门去裕王府,呃,平时高拱出门除了一顶轿子就带一个老仆,这次前后左右围着十多个壮汉。

    “高师傅,高师傅!”

    刚进正厅,裕王带着哭腔几乎要扑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高拱来不及介绍钱渊,先扶住裕王坐下,细细安慰。

    钱渊垂手肃立在一旁,定睛看去,裕王是嘉靖十六年出生,和自己同年,皮肤白皙,容貌清秀,蓄了短须,看上去……一看就觉得是个小受,这也符合史册中对其的评价。

    “正甫和逸甫呢?”高拱沉声问道,面色铁青,他问的是和他同一批入裕王府的陈以勤和殷士儋。

    “陈师傅和殷师傅都来过了,出去打探消息。”裕王垂头丧气,转头看见钱渊。

    “殿下,这就是华亭钱展才。”

    “噢噢……”

    “陛下亲令展才探视殿下。”高拱低声道:“可见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大可不必沮丧。”

    裕王精神一振,起身几步走到钱渊面前,一把握住钱渊的手……

    钱渊整个人都不好了,来到这个时代三四年了,还没见过这么“熟悉”的打招呼方式……

    “是父皇亲自……”

    “是,因正月初五没有召见两位殿下,所以陛下令臣探视。”钱渊收回手,恭敬道:“只有殿下。”

    裕王脸上浮现喜色,但随即脸色又是一变,问道:“父皇是何日……”

    钱渊看了眼高拱,老老实实回道:“三日前。”

    “啪。”裕王一屁股坐回座位上,双目无神。

    “殿下!”高拱提高音量,“恰逢景王产子,钱展才投效殿下,如何能这般随意!”

    裕王哆嗦了下,抱歉的看向钱渊,的确,换个人可能就会直接上门打个转就走了。

    钱渊不以为意笑道:“殿下虽未入主东宫,但日后必承大宝,有气运护身,逢凶化吉……”

    钱渊这些吉祥话一串一串往外吐,裕王忍不住看了眼高师傅……这就是您说的气节无双兼有实才的英杰?

    “殿下,殿下!”外面的嘈杂声打断了钱渊的马屁。

    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疾步奔进正厅,一脸的悲痛,躬身禀报道:“殿下,景王之子出生才一天便不幸夭折。”

    裕王一下子从座位上窜了起来,一拍桌案大喝一声,“好!”

    “殿下!”

    “殿下!”

    裕王这才反应过来,干笑几声道:“王弟必悲痛非常……高师傅,陈师傅,我要不要去安慰一二?”

    一旁的钱渊忍不住心里吐槽,还真是够平民的啊,用“我”不用“孤”。

    “还是不必了吧。”纵使高拱端谨,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陈以勤笑道:“殿下有气运护身,逢凶化吉……”

    说到这,裕王和高拱都是一愣,这话儿听得耳熟,然后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了一脸无辜的钱渊。

第三百一十三章 危难见忠诚

    裕王是真的穷,非常穷。

    幼年因为非嫡非长,不受宠爱,母妃杜康妃位份不高,早早失宠,裕王出宫第一年就病逝,母族无甚助力。

    这一点景王就不同了,他的母妃卢靖妃虽说年过三十,但至今还服侍在嘉靖帝身边,就住在西苑。

    虽说嘉靖帝修道,但绝不清心寡欲,西苑有不下十个嫔妃,就在去年还收了个十五岁的妃子,这要能修道成仙……那也是见了鬼了!

    所以,景王是有银子的,宫内又有人,而裕王除了占了个年长一个月的优势,其他都是劣势。

    如果景王的儿子没有夭折,裕王觉得……自己真要撑不住了,所以他很莫名的感激钱渊。

    呃,钱渊真的什么都没干,但裕王觉得,是钱渊一语成箴。

    真是无语了,钱渊都傻了眼,自己还有百般手段,千种花样没施展出来,人家就好感度满分了!

    为此裕王要大摆筵席,还是陈以勤和高拱死死劝阻,你侄儿死了,所以要庆祝……虽然是应该庆祝,但传出去也不像话啊。

    但裕王振振有词,所谓国有危难见忠诚,这时候人家钱渊来投,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最后还是钱渊出面谢过裕王好意,“殿下,臣干脆让护卫拎食盒过来吧,味道不错,中玄公尝过……”

    “就是你家那酒楼?”陈以勤笑道:“托殿下的福,今日好口福。”

    “那酒楼实在是……”高拱吹胡子瞪眼,“一盘白菜都要五钱银子,真是不当人子!”

    钱渊摊摊手,“多得是客人骂,但大都是骂完了下次还要来。”

    “一盘白菜五钱银子……”裕王浮想联翩,“展才真是生财有道啊,当世陶朱公!”

    高拱和陈以勤对视一眼,都面无表情……最早是高拱在裕王面前提前钱渊这个名字的,当时裕王还无所谓。

    但很快就掉了个,裕王时不时就在高拱面前提起钱渊,就盼着钱渊早日过来挣银子呢。

    陈以勤在心里合计了下,偌大的裕王府倒不是穷到揭不开锅了,但今天要是去钱家酒楼吃上一天,裕王本人还好,但下面一个月都日子有点难熬。

    想到这,陈以勤把话题一转,“展才,听闻前日纳采?”

    虽然只有短短两天,但这个消息早就哄传全京城了,高拱看了眼裕王,微微摇头示意。

    “是少湖公的孙女。”钱渊脸上带着五分笑意,剩下的全是苦涩,“真是……真是,想必殿下也知道臣和徐阁老长子……”

    “知道,知道。”裕王饶有兴致的说:“去年就听说了,展才你把徐璠打的满脸都是血。”

    “你们是同乡,据说以前还是同窗?”

    “同乡,同窗,就一定为友?”钱渊无奈道:“礼部尚书筠泉公还不是坚拒东楼联姻?”

    礼部尚书吴山和严嵩是同乡,又掌翰林事,很有可能一两年内入阁,严世蕃想与其联姻,但吴山坚决拒绝。

    高拱插嘴道:“据说不是第一次了?”

    “嗯,四年前在苏州,那时候我还年轻,身量不足,气力不够,被他打晕,还误了那年的乡试。”钱渊嘿嘿笑道:“去年那次,是报仇雪恨。”

    “把未来泰山打成那样……”陈以勤啧啧道:“真是闻所未闻。”

    这有什么稀奇的,后世还有把老丈人眼珠子都打裂的呢!

    “所以联姻实在是迫不得已。”钱渊叹道:“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对裕王自然是不能将牵涉双江公那些话说出口的,再说还有陈以勤在侧,对此,钱渊熟练的祭出了咏絮才女的托词。

    呃,徐璠昨日受母亲张氏的嘱咐去了趟随园,言下之意是让钱渊不要在外张扬,以免徐四小姐名声有瑕。

    但钱渊才懒得管呢,现在已经定了亲,就等着纳吉送聘礼,等母亲上京立即择期迎亲……然后全家回东南,说得不好听点,把小七拐出来之后,你徐家满门上下死的干干净净,钱渊眉头都不动一下。

    毕竟是被那么多翰林精心培育的,裕王本人有不错的文学素养,但又涉世不深,很快就被那一首首足以传世的诗词吸引。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再加上钱渊又施展出说书绝技,弯弯绕绕,从第一次被那残句所震,到潭柘寺相看……连嘉靖帝当时都听得兴致勃勃,这下好了,高拱不紧不慢的吃着菜,而裕王和陈以勤听得筷子都不动了。

    当然了,钱渊不可能将自己和小七暗通款曲说出口,于是,一位重要人物闪亮登场。

    “简直就是《西厢记》啊!”裕王脱口而出,“那丫鬟不就是红娘吗!?

    “不错不错。”陈以勤摩拳擦掌,“展才,可以以此写一篇杂剧,定能流传后世!”

    呃,后世所说的红娘就是为男女双方搭桥牵线的中介,就是《西厢记》所出。

    算了吧,想想以后红娘这个词汇变成袭人……这画面太美。

    心满意足的听完八卦,裕王这才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菜肴上,还好每盘菜下面都用温水保温,一时半会儿不会冷。

    “殿下,尝尝这道。”钱渊亲自给裕王舀了碗,“这是刚出的新菜,还没列入酒楼菜单,用羊肉、鱼唇、猪蹄、鸽蛋、鸭肉、鱼翅、冬菇、鲍鱼等熬制十五个时辰,味道极鲜,因用料极多,称为‘百味羹’。”

    佛跳墙这个名号还是算了吧,虽然嘉靖帝扬道抑佛,但朝野、民间仍然有大量佛教信徒,而且钱渊仔细打听过,《西游记》目前已经传世,但只有手抄本,流传很广,但绝对没有被禁。

    “嗯,的确极鲜。”裕王尝了几口赞不绝口,胃口大开。

    “年后浙江巡按吴惟锡来信,说展才有军略之才,多有人称其应入职方司,现在看来,入户部更恰当。”陈以勤吃的不亦乐乎,“生财有道啊。”

    裕王闻言抬头看了看高拱,“展才不入翰林院,要不……就去户部做个主事?”

    裕王是没有实权的,手下的人大都是翰林官,只有高拱任太常寺卿,正三品,虽然权力不大,但凭借裕王府这座金字招牌,很多事都插得上手。

    这方面的事高拱早就和钱铮、钱渊仔细商讨过,他放下筷子沉着脸道:“展才……他想回东南。”

    “回东南?”

    “回东南做甚?”

    钱渊正色道:“以殿下来看,如今何事最重要?”

    在裕王心里,自然是等着老子升天最重要,但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他转头看向两位师傅。

    陈以勤思虑片刻道:“不管何事,等殿下继承大宝,都能拨乱反正。”

    “殿下日后乃天下之主。”高拱粗着嗓子道:“但有一事刻不容缓。”

    “东南倭乱。”钱渊轻声道:“东南历来为朝中财赋最重要的源头,如今倭乱,六省提编尽皆供给,朝中财赋乏用,去年末秦晋地龙翻身,难民流窜,户部几乎无能为力。”

    “若能尽早平息倭乱,待殿下正位,朝中不缺财赋,才能从容收拾。”

    “臣虽微末之身,亦能为国平倭,还请殿下允许。”

    “勿要自谦。”高拱难得笑道:“嘉定、崇德、杭州,展才每战必克,又精于理政,实是年青一代难得的干才。”

    裕王有点不能忍了,刚才陈以勤一边吃一边嘀咕,估摸钱家酒楼一个月至少两三千两银子进账……还琢磨着让钱渊帮忙弄个什么铺子呢。

    但钱渊一心南下,高拱推波助澜,陈以勤也赞同,后两人是心里有数的,钱渊南下参战,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裕王府的手伸向了东南,其他的不说,光是积蓄人脉就是够本的。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消息冷不丁的传来,打乱了钱渊的所有部署。

第三百一十四章 名至实归

    西苑万寿宫。

    至少嘉靖一朝以前还没出现过类似的事情,年长者已经在脑海中回想,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种……选庶吉士要闹到陛下面上的事。

    理论上选庶吉士应该是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掌翰林事的吴山来决定的,但事实上内阁阁老、六部尚书以及资深的翰林官,侍郎级别官员都或多或少有些影响力。

    昨日选馆结束,本应今日公布庶吉士名单,但吏部天官李默看到就嚷嚷起来,会试倒数第二,殿试还是倒数第二,华亭钱渊如何有资格为庶吉士?

    李默性格特点中的刚强……或者说偏激发作起来,没有绕任何弯子,直接了当的将矛头对准了徐阶。

    什么理由?

    现成的理由啊,人家钱渊马上就是你孙女婿了,于是你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选为庶吉士!

    徐阶也是心里哔了狗,他倒是想做些手脚笼络钱渊,但还没来得及做,钱渊的名字已经在上面了……事实上,钱渊是第一批确定选为庶吉士的。

    呃,钱渊可能低估了自己,他的叔父钱铮就是庶吉士出身,曾祖钱福是翰林官,老师陆树声也是翰林官,还有交好的董份、张居正等等。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清楚,钱渊简在帝心,别看殿试结束被骂了顿……但那是陛下亲召叫到西苑去骂的,别说新科进士了,就是朝中六部重臣也没这待遇。

    礼部尚书吴山虽然耿直,但也不傻,知道这人背景复杂的很,于是顺其自然,直到被李默看到。

    李默不是不知道钱渊简在帝心,但还是按耐不住心头的火,这样的性格特点让嘉靖帝选中他来制衡严嵩……徐阶已经不是装王八,而是已经成了王八了,但同时,这也成了李默致命的弱点。

    徐阶铁青着脸不吭声,而混杂在人群中的其他人轻飘飘的几句话让李默心头的火焰越燃越旺,最终严嵩拍板一起觐见陛下。

    “陛下,臣已调看会试、殿试、选馆的考卷,钱渊治《春秋》,五经题漏洞颇多,书法刻板,虽然年轻,但如何有资格为庶吉士?”

    李默显然是有准备的,才学、年纪、书法都是选庶吉士的标准。

    “说的也是,能过会试那关都是靠了运气。”嘉靖帝笑吟吟看着徐阶,“据说……吏部指责华亭有舞弊之嫌?”

    李默沉默片刻后道:“是臣失口,徐阁老只是为后辈日后计。”

    其实李默完全可以推脱开,但他性格中刚烈的那一面让他开不了口,换成严嵩或徐阶,别说刚说的话了,刚拉出来热腾腾的,只要有必要都能憋着鼻子吃下去。

    徐阶低着头不吭声,他心里是有数的……他很清楚,李默今天是被人挑唆后跳出来的,虽然没有事先说明,但他觉得,自己和对方是有默契的。

    嘉靖帝斜斜靠在榻上,似笑非笑的扫了几眼,“惟中?”

    今天严嵩意外的没有来一句伏唯圣裁,开口道:“陛下,本朝选庶吉士入翰林,意为国选材,正因为钱展才经义略逊一筹,才需饱读经书的翰林学士精心教导,日后必为国家栋梁之才。”

    这算是强词夺理了。

    但问题是,强词夺理的是严嵩,是权倾朝野的严嵩,是一直被李默怼的严嵩,是最近在京察中狼狈不堪的严嵩。

    李默那张黑脸都隐隐变白了……他没想到,之前一直没有表达任何意见的严嵩,居然在关键时刻站在钱渊那一边。

    毕竟宦海沉浮这些年了,李默并不是一个能被人轻轻松松就能挑唆的人,今天之所以跳出来,一来实在和钱渊之间有解不开的仇怨,二来,是知道昨晚景王有子。

    景王有子,寻常人不知情,但如徐阶、严嵩、李默这样的重臣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朝局的发展。

    最重要的是,李默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裕王和严嵩是有隙的,当年裕王修宅不得不贿赂严世蕃,这事早就传遍京城。

    如果裕王登基,严嵩严世蕃父子下场堪忧,如今景王得子,严家就有了一条后路……将景王扶上宝座。

    而钱渊的叔父钱铮最近和裕王府的讲官高拱走得很近,钱渊很可能已经投入裕王麾下,那么,严嵩应该不会站在钱渊这边。

    再加上钱渊选庶吉士,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李默觉得,自己怼上徐阶还是有把握的……只要公开捅出来,和钱渊有姻亲关系的徐阶无论如何也不会公然支持。

    当官的,当大官的,都需要很强的脑补能力,从朝局走向、细节变化,各个方面来进行脑补,但很可惜,李默这次的脑补失败了。

    关键时刻,严嵩捅的这一刀让李默方寸大乱,他想不通,就为了小小的钱渊选庶吉士,严嵩居然会跳出来。

    “陛下,严阁老这话在理。”工部尚书赵文华躬身道:“钱展才和其他新科进士不同,在登科之前就多次于国有功,才学稍逊,入翰林院定有补益。”

    “一甲三人都是钱渊好友。”一向不吭声的吕本捋须笑道:“想必进益颇快。”

    吕本难得刷一次存在感,这是大家能理解的,这老头这段时间心情非常好,一甲三人加上二甲头名全都是自个儿老乡。

    看其他人不吭声,吕本的视线落在人群后方,“志高,你说呢?”

    志高是吏部左侍郎孙升的字,他长子孙鑨是二甲传胪,也被选为庶吉士。

    孙升缓步出列,走到前面,躬身道:“陛下,唐宋时,有不历州府,不入中枢的规矩,而本朝选庶吉士入翰林,原以才学为主,后内阁重臣大都出自翰林,渐有非翰林不入阁之说,为此,选庶吉士大都在三十岁以下。

    臣以为,选庶吉士入翰林,实是为国选材,钱展才虽才学稍逊,但气节无双,东南倭乱之时,其为大军整理后备,调配军需,守城野战,均有战功,长于军略,目光长远。

    这等人物,正是国之干才,选为庶吉士实是名至实归。”

    孙升这番话说完,殿内一片寂静,大部分人都很清楚,钱渊和绍兴余姚孙家是有交情的,孙鑨孙铤常常进出随园,但没想到,孙升堂而皇之的为钱渊站队,关键是,说的在理。

    从翰林院熬出来的那些内阁重臣,实际上在真正处理政务的时候能力算不上出挑,倒是如张璁、夏言、桂萼这种底层爬上来的反而能做些实事。

    孙升是将大家都知道的这层纸给捅破了,嘉靖帝抿着嘴低着头,心里好笑不已。

    “礼部怎么说?”嘉靖帝不再看杵在面前的李默。

    “伏唯圣裁。”吴山一板一眼道:“钱渊恰满二十岁,新科进士中只比绍兴士子冼烔年长,五经题稍逊,但两次击倭有功,吏部考功司有记录在案,选为庶吉士在情理之中。”

    顿了顿,吴山又补充道:“另天顺、弘治年间,均有天子钦点庶吉士之例,陛下钦点亦可。”

    嘉靖帝微微点头,冲着孙升扬扬下巴,“都是随园士子,让你长子回去好好教教,三年后五经题还写的狗屁不通,就让他去云贵做个小吏。”

    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三年,之后散馆考试,考的好留在翰林院,考得不好就出翰林院,但也一般是去六科或都察院。

    “好了,散了吧。”嘉靖帝懒懒道:“这等小事……”

    李默惶恐的出了殿,一阵凉风吹过,后背被汗水浸透登时一片冰凉,李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里还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他能想到的,只有钱渊简在帝心……但实情并非如此。

    李默只看到景王有子,但却没看到,如果今年京察挺不过去,严嵩都等不到景王登基。

    所以,这是严嵩和徐阶默契的一次配合,无论如何,必须将李默拉下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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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