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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八十五章 龙门

    这一场大雨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有准备和没有准备的区别的。

    吴山和李春芳正撑着伞在各处巡视,冷不丁看见一个号房门口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一阵狂风挂过,屋檐下的灯笼被吹的呼呼作响,但遮挡着号房的门帘居然一动不动。

    “掀开。”

    监考兵丁立即掀开门帘,吴山探头看见一个坐在矮凳上的青年讶然转头看来,右手持笔,手边是砚台,左手边用一块木板隔开,那边还放着一杯清茶,显然,这是为了防止茶杯不慎倾倒污了考卷。

    吴山没有说话,视线迅速在号房里转了一圈,上面是一把油伞顶着,墙壁上的裂缝都用油纸补上,两块号板竖在一边无甚用处。

    吴山的视线落在号板边的煤炉上,“谨防煤毒。”

    钱渊送去感谢的一瞥,但没有说话。

    吴山松开门帘准备离开,身后的李春芳啧啧的试着推了推门帘,又看了眼门楣上那原本没有的木棍。

    会试的时候下雨是非常可怕的,不说号房的天花板、墙壁都可能漏风漏雨,最关键的是号房太小,又没有门,一般考生都是面向门口方向而坐,一旦碰到恰好是这个方向的风雨,躲都没地方躲!

    钱渊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是横向坐的,箱子上有一道凹处,可以插入一块木板,一方面是为了在另一边放茶杯,另一方面就是为了防风雨。

    下雨之后,钱渊第一时间将考卷塞进箱子里收好,找出一根木棍,一个小巧的铁锤,几根钉子,将木棍固定在门上,然后将一床被褥放上去像晒被子一样悬挂起来,正好将门遮挡的严严实实。

    不过下雨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寒冷,二月初大约是阳历三月,北京温度本来就不高,一下雨,温度陡降。

    你要用炭盆取暖,得小心中了碳毒,不用炭盆取暖,那就得小心被冻僵了。

    每次碰到会试有大雨天气,考场总会抬几具尸体或者几个被冻得硬邦邦的考生出来。

    蜂窝煤炉更容易中毒,钱渊已经将炉子熄了,心里有点惴惴不安,之前虽然提醒过,但鬼知道那帮人记不记得,看刚才那考官严肃的表情,钱渊真怕那帮人中有谁出了事。

    定定心神,钱渊继续开始打磨工作,已经是最后一篇五经题了,其他考生在大呼小叫甚至哀嚎的时候,钱渊稳稳当当的坐在号房里专心致志,甚至因为厚厚的门帘,声音都不怎么能传进来。

    将七张草稿纸从头到尾在核查了一遍,检查有没有什么忘记避讳之类的错误,钱渊才开始正式誊写。

    一直到深夜,终于将七道题都誊写完毕,钱渊叹了口气,仅仅以八股水平来说,他真的只能算是中等偏下,能不能登科实在是很难说的。

    最近两个月,随园里几乎每三四天就有一场会文,抛开徐渭的冷嘲热讽来说,最公允的评价应该来自陶大临,他是如此评价的……完全看运气!

    钱渊掀开门帘,才发现头顶的月亮正洒下皎洁的月光,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巷子通道的地上不是青石板,只是黄土,已经是一片泥泞,还能看到大大小小的水洼。

    活动了下手脚,钱渊向门口监考兵丁笑了笑,“辛苦了。”

    兵丁无言以对,自己已经干这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举人老爷,白天睡觉,晚上考试,其他的不说,累的自己站在这儿都打晃。

    想了想,钱渊将煤炉拎出来生火,烧了一壶水,洗洗脸烫烫脚,又灌了两个汤婆子去烫被褥,因为已经有一床被褥当做门帘,今晚就有点难熬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其他考生还在忙着赶时间,钱渊慢悠悠的出来煎了两个肉粽,都是事先切好的薄片,用油一煎,香飘数里啊。

    贡院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杨文领头带着护卫占了好大一块地方,昨日大雨,气温陡降,贡院里用吊篮送了四个举人出来,径直送到医馆去了,据说已经死了一个。

    “出来了,出来了!”

    几十个士子陆陆续续走出龙门,最后三四人远远冲着扎眼的杨文喊道:“帮忙啊!”

    杨文带着人赶将上去,到了近处一看登时松了口气,不是少爷。

    “博茂,博茂!”陈有年扶着冼烔,“快点,受了风寒,额头滚烫滚烫。”

    杨文立即让人抬着冼烔上了马车去看郎中了,自个儿还是留在这,心里有点焦急。

    呃,这时候钱渊还在潘允端羡慕的眼神中喝着粥,吃着煎粽子呢。

    一直到过了正午,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钱渊才交卷,撑着伞丢下箱子,径直去龙门等候,反正第二场第三场都是这个座位。

    龙门内已经有大批士子交卷准备出去了,有的人神情黯淡,有的人已经双目含泪,也有的人精神抖擞,不是每间号房都会遭风雨袭击的,考巷中是两排号房面对面,至少有一半不会遭风雨。

    有些考生正在高谈阔论,洋洋洒洒的说起自己的文章,钱渊不愿搭理只站在外围,偏偏有人眼尖,一个相貌堂堂的士子拱手笑道:“这是随园钱展才吧,不知那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如何破题?”

    钱渊认得这人,兰州皋兰人,邹应龙,在去潭柘寺相看前,曾经在徐府见过一面。

    钱渊前世就知道邹应龙,据说就是他一本弹劾参倒了严嵩,是徐阶的心腹门人,没想到早在会试之前就被徐阶收入门下了。

    邹应龙去徐府拜访的次数不少,几乎每次都能听到钱渊这个名字,后来也曾经来随园拜访,但钱渊对其颇为冷淡。

    “未出龙门,不敢肆意,以免有串通之嫌。”钱渊平静的堵了回去,这是最好的理由。

    邹应龙嗤笑几声,“怕是这三日只吃饱喝足吧?”

    关你屁事,钱渊面无表情的换了个方向,偏偏邹应龙还不罢休,横跨两步想直面钱渊,却冷不丁将旁边一人撞倒。

    邹应龙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却松了口气,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脸上沟壑纵横,这属于那种没什么前途的。

    一般来说,过了四十岁才中进士,在仕途上就很难能有所作为了,就算学问再了得,翰林院都不肯要,储相储相,重要的是相,但首先要储,四十多岁中进士,等到能一展抱负的时候,怕都要致仕了。

    这也是明朝科举神童层出不穷的一个重要原因,李东阳在翰林院熬了二十五年才熬出头任左春坊左庶子,从此正式坐上直升飞机,但要知道他中进士的时候才十七岁啊,换个四十岁才中进士的……二十五年,只怕骨头都化了!

    眼前这老头明显已经五六十岁了,年轻气盛又搭上徐阶这条线的邹应龙当然不在乎,只略微拱拱手就不再理会。

    这时候,龙门开了,众人举着伞陆续出去,远远就看见杨文在招手。

    钱渊扶住那白发苍苍的老头,咧嘴笑道:“伯鲁兄来信,要晚辈照料您呢。”

    老头还没反应过来,钱渊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将邹应龙踹飞。

    “震川公何等人物,你不慎将其撞倒也就罢了,连句道歉都不说,你还治《礼》,治个屁啊!”

    “圣贤文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认识归有光的人不多,但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士子就不多了,提前交卷出来的士子不少都是来自南方,谁都知道归有光这个名字的分量,纷纷出口谴责。

    众目睽睽之下,邹应龙只能在钱渊劈头盖脸的怒骂声中灰溜溜的滚蛋。

    归有光有些无奈的举着伞站在那,他说不上气度宽宏,但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发怒,他也不觉得钱渊是那种正义感十足的人,踹这脚十有**是有意为之,自己只是个借口而已。

第两百八十六章 看运气吧

    事实证明了,在没有网络的时代,想要消息传得快,关键是要看事情闹得有多大。

    三年一度的会试,而且还是最关键的第一场,贡院门口,钱渊怒斥并飞踹邹应龙的一幕经过口口相传,短时间内遍传京城。

    归有光在东南名望极高,当天下午,苏州、杭州、常州、松江都有士子来随园拜访钱渊,徐渭、诸大绶都佩服归有光的文才,前者破口大骂邹应龙,就连快和钱渊绝交的王世贞都登门了。

    好在大家都知道现在会试还没结束,在晚饭前就散了,不过诸大绶、陈有年、陶大临等人索性搬到随园来了,一来安静些,距离考场也近些,二来是大家担心受了伤寒的冼烔。

    “你们还是回浙江会馆吧。”钱渊皱眉低声道:“都别进去,我已经派了丫鬟仆人照料,药都抓来了,正在熬制。”

    会稽冼家是寒门,但冼烔才学过人被誉为神童,本来他是不准备参加这次会试的,毕竟年纪太小,还是陶大临、陈有年怂恿才一起上京赴考。

    毕竟还没入仕途,良心还没被狗啃了,几个同乡都不肯走,留在随园等消息。

    钱渊也没办法,只能安排客舍让他们住下,明天凌晨就要再进考场,回去也未必能休息好。

    不过会试关键是第一场,后面两场纯粹是走过场,钱渊倒没有当年高考时候考完一门绝对不去对答案的心态,将自己写的七道题全都复述了一遍。

    诸人中,论才学首推徐渭,这厮摇头晃脑说:“若我是考官,必是下下等。”

    钱渊懒得搭理他,只看向诸大绶和陶大临,前者是公认的科场高手,文章火候老道,后者为人公正,会文时点评文章精到。

    “这个……”诸大绶挠挠下巴,“挺好,找不出什么偏颇的……”

    徐渭在边上冷言冷语,“听懂了吧?意思是没错处,也没什么眼前一亮的。”

    “不至于,不至于。”陶大临笑吟吟道:“取中也在常理之中。”

    “取不中也在常理之中……”

    所有人都忍着笑看着徐渭和钱渊斗嘴,不过这次,钱渊明显落了下风。

    不过钱渊看大家都累得不行,早早将众人赶去休息,至于冼烔要不要参加第二场,一来要看明天身体状况,二来要看他自己的意愿,这种事没有人会替他抉择。

    钱渊刚回屋,周泽就跟了过来,“少爷,有信来。”

    “恩。”钱渊打开看了几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小七这封信从头到尾都在问钱渊在考场过得好不好,受不受罪,完全没提到考得怎么样……太刻意了,估摸着这妮子前世没怎么谈过恋爱。

    在铺床的香菱看着这一幕,皱着眉头嘀咕了几声,她早就发现了,每次周护卫带信来,少爷总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不会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吧。

    一觉醒来,众人收拾东西再度出发,冼烔勉强起身非要去,大家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这位就是华亭钱展才吧?”

    “展才,干得漂亮。”

    “那邹应龙好像是兰州人,谁知道他住在哪个会馆?”一个昆山举人撸着袖子喊了声。

    有博闻强记的皱着眉头说:“兰州不设城镇,就一个兰州卫,肃王移藩兰县屯田,应该是划归陕西。”

    北地、西南、西北的士子很难理解归有光在东南的名望有多高,但他们都看到了,华亭钱展才痛揍邹应龙,几乎所有东南士子都在叫好。

    就连进龙门的时候,搜检官都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看上去温文儒雅,没想到脾气这么爆,呃,身手也不错……据说那邹应龙被踹的连夜去请了郎中。

    第二场是考五经题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还有一篇策问,对钱渊来说难度不大。

    除了五经题,其他的都是需要大量的阅读量、阅历作为支撑的,而这些反而是钱渊的强处。

    考生中几乎没有人能和钱渊的阅读量相提并论,而钱渊也徽州府也经常去府衙,钱铮对其也多有提点。

    第三场更简单,五篇策问,因为这时代的士子少有在入仕前就有真知灼见的,所以考官甚至都不看。

    这两场钱渊都是早早做完题目,然后悠哉悠哉的开始弄吃的,还学着潘允端把紫铜火锅带了进来。

    和乡试一样,最后一场监考官都不怎么管了,监考兵丁也松懈的很,钱渊甚至和潘允端两个人就在过道处摆起火锅大快朵颐,惹得好些考生凑上来,就差开个篝火晚会了……直到主考官吴山将众人驱散。

    二月十八号,嘉靖三十五年会试终于落下帷幕,三年一度又脱了层皮的考生们涌出龙门,剩下的都是考官们的活了。

    “一般般,看运气吧。”

    对着谁,钱渊都是这句话,就连对着叔母陆氏也是这句话,真的是事实,能登科那是运气好,不能登科也只能说情理之中。

    “徐府那边打发人来问了,怎么答复?”陆氏小声问:“都考完了,总的给个准信吧?”

    “一般般,看运气吧。”钱渊又是这句话,笑着继续说:“等放了榜,侄儿给叔父叔母一个交代。”

    顿了顿,钱渊小声问:“对了,徐府过来量过随园尺寸了?”

    “量过了。”

    “没说用什么木料?”

    “红木。”陆氏回忆了下,“说是正好有一批安南国过来的,现在红木料子可不好找呢。”

    红木生长非常缓慢,作为家具流行主要是在郑和下西洋之后,就是这位三宝太监从东南亚带来了大批的红木料子,官宦世家没有一套红木家具都没脸见人。

    不过红木料子这些年市面上越来越少,一套红木家具……铁铁的传家宝,徐阶还挺大方的嘛,钱渊表示很满意。

    “展才兄,最后那道策问你怎么答的?”急匆匆跑来的冼烔连声问。

    送叔母离开后,钱渊才回头想了会儿,“最后那道……问的是税赋吧?”

    “对对对。”

    “随便写写就是,只要别扯到海贸就行。”钱渊仔细打量了下,“病好了?”

    第一场考完都是被抬回去的,第二场死撑着进去,第三场已经恢复正常了,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完了,我就扯到海贸了。”冼烔沮丧的垂着头。

    钱渊呃了声,劝道:“没事儿,最后一场,估摸考官都不怎么看。”

    “但万一看来呢?”

    “那就陪我三年后再来嘛。”钱渊搂着这小子的肩膀进了随园。

    好吧,随园里静悄悄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有的回浙江会馆了,有的已经去客舍睡了。”杨文轻手轻脚的走过来,“都交代了,好好睡一觉,然后……”

    当天晚上,随园的灯彻夜不熄。

    隐隐能听见里面传来各种嘈杂声,比如“胡”、“碰”之类的……

第两百八十七章 麻将社

    钱铮知道,人的情绪就如同弹簧,被压得越紧,时间越长,反弹的力度就越大……虽然他并不知道弹簧这玩意儿。

    所以,钱铮很理解考生们在会试结束后的放纵恣意,不过他觉得自己落伍了。

    会试结束后,绝大部分考生会干什么呢?

    有静气的会默默等着放榜,知道自己没希望的会纵酒伶仃大醉,身上没钱的会啃着馒头翘首以望,但更多的考生会上青楼楚馆。

    一方面是因为憋得久了,就算是北直隶的考生也要提前个把月来京城,如果是云贵、琼州的那就跟不用说了,带个随从、书童很正常,但总能带上妻妾来赶考吧。

    另一方面,虽然明朝不比唐宋,但秦楼楚馆依旧是那些士子传唱诗词以博名的最重要渠道,就算是东南士子,也没几个能如钱渊这样能得到归有光、唐顺之、文衡山这等名人赞誉的。

    但今年的会试结束之后……秦楼楚馆多少老鸨都在破口大骂,就指着三年一度的这时候赚笔大的,多少新推出的姑娘都在等着呢,结果上门的人寥寥。

    呃,可能钱渊是被骂得最惨的,毕竟是他提前弄出了麻将,还有严世蕃也好不到哪儿去,是他在京中大力推广麻将,还有徐渭,就是他将麻将在各大会馆的士子中推行开的。

    比起这个时代的其他牌戏,麻将毫无疑问能将对手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无论是趣味性、紧张刺激,麻将都比类似的叶子戏、马吊都强的太多,短时间内就风靡全京城。

    呃,钱渊可能在几百年可能会被称为“麻将祖师”……

    用力搓了搓脸,钱渊拾起筷子夹了个煎饺,“叔父,也就这几天,放榜了就好了。”

    钱铮脸色有点难看,心里琢磨是不是应该写封信回去,让嫂嫂进京……算了吧,嫂嫂还能管得住这家伙,对了,岳父陆树声早就守孝期满了,理应起复,他是管得住的!

    不能怪钱铮这么想啊,昨儿他在衙门都被人笑的没地儿躲了,这几天,随园就是个大赌坊。

    赌坊也就算了,徐渭那厮拍着胸脯说麻将界随园称雄,于是各大会馆的考生们纷纷上门挑战……

    现在随园里,至少摆了二十张麻将桌,钱铮昨天放衙去看了眼,向来沉稳安静的陶大临大喝一声“一色清”,对面的山东举人脸色惨白……

    钱渊匆匆忙忙吃完早饭,撸了两把小黑后丢给可卿,又去了随园,刚进去就被人拉上了麻将桌,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日没夜的搓麻,已经冒出好些麻将高手,钱渊已经算不上人见人怕了。

    让人意外的是,随园里公认最强的居然是陶大临,其次是吴兑,再次陈有年,之前的绝代双骄徐渭和钱渊都入不了三甲。

    “展才,那块徽墨待会儿还你。”陶大临随手打出张,“五万。”

    “等明天放榜再说。”钱渊笑眯眯推倒两张牌,“正好吃个,三四五万。”

    “难道还有讲究?”

    “当然了,如果都登科倒是无所谓,那螺徽墨就送给虞臣兄了。”钱渊耸耸肩,“虞臣兄登科是十拿九稳的,如果我落榜了,这块徽墨就留着三年后用,沾点文气。”

    同桌的孙铤和冼烔都连连点头,以陶大临的水平,不敢说一甲,但一个二甲进士怕是跑不掉的。

    “对了,据说那兰州的……邹应龙有点背景?”陶大临随口说:“礼部有个堂官公开言这一科士子肆意妄为,毫无体统。”

    “这话让他跟震川公说去!”

    “哎哎,震川公还真未必站在你这边呢。”

    “就是,那日来随园,震川公脸色铁青……”

    “那是他没上桌,回头把震川公拉上来搓两圈……”钱渊叹了口气,丢出张刚摸来的牌,“早知道都不用吃那张五万了,又摸了张。”

    “那未必,你不吃就摸不到……”

    “胡!”上家的陶大临一推牌,“一色清。”

    钱渊脸都白了,这厮几乎每天都能弄好几把一色清,不会是作弊的吧。

    “不对啊,刚才那张五万就是虞臣兄放出来的。”

    冼烔还在糊里糊涂,钱渊是看明白了,陶大临这厮鬼精鬼精的,这是怕别人不放万字呢。

    打起麻将来,堪称时光飞逝,白驹过隙,一天一夜眨眼间就没了。

    第二天是三月一号,正是会试放榜日,一大早,所有人不管有没有通晓搓麻,都起床在等着。

    “你们不回浙江会馆?”钱渊看看周围。

    一般来说,报喜的都是直接去各大会馆的。

    “无所谓。”陈有年脸皮绷得紧紧的,“会馆人都知道我们在随园。”

    钱渊试图缓解下紧张的气氛,左顾右盼道:“那你们得准备好赏银,我是不出这份钱的。”

    孙鑨笑道:“展才,酒楼日进斗金,还舍不得这点银子?”

    “丁是丁卯是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钱渊两眼一翻,“你们中进士,还要我这个八成落榜的出银子,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八成?”徐渭习惯性怼了句,“展才你也太自满了。”

    “文长兄,展才兄说的是八成落榜。”

    “知道,没口误。”

    哄笑声登时响起,钱渊反口刺了句,“不用笑话我,文长兄这次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大家都懂的。”

    陈有年连连点头,“长江水浩浩荡荡,小小池塘如何容得下文长之才。”

    “文长兄,如果这次落榜,三年后再赴京,小弟狠狠心给你后脑勺来一棍?”

    徐渭自个儿心里就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嘴巴硬的跟什么似的,声称如果这次落榜,那就再不赴京赶考……话还没说完,就被好心的冼烔一把捂住嘴,结果差点被憋死。

    “来来来,现在都是自家人,随便坐吧。”徐渭推开还想取笑自己的几人,坐在麻将桌边,“谁敢来?!”

    钱渊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徐渭,都是自家人,这句话意味深长。

    这么多好友没有去会馆等消息,甚至孙鑨、孙铤、潘允端这些父亲就在京中任职的官宦子弟都在随园,在外人看来是非常古怪的。

    早在两个月前,随园中多有绍兴、杭州、松江应试士子来会文,当时就有人提议众人起个文社。

    在东南,文社是非常流行的,少则两三人,多则十余人,一般来说都是志同道合,如徐渭、沈炼的越中十子,还有如钱渊曾祖钱福的华亭三杰。

    但钱渊拒绝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不便,其他的不说,他现在都不知道日后会依附哪一方,如今朝局诡秘多变,实在不想友人也掺和进去。

    不过,钱渊看轻了自己的分量。

    华亭、杭州、绍兴都常年遭倭寇侵袭,这些士子对此最是痛心疾首,他们大都是世家子弟,都非常了解钱渊在东南战局中起到的作用。

    特别是在去年绍兴大捷,立下大功的田洲狼兵头脑瓦老夫人声称,如果不是钱展才费心筹谋,田洲兵早就归乡。

    田洲兵如今在东南名望极高,原本驻扎华亭、嘉兴,去年下半年移居杭州、绍兴一带,多有斩获,这段日子也在随园的吴兑上京赴考前还特地写下一首长诗。

    而瓦老夫人这番话将钱渊的名望推至巅峰。

    在他们看来,华亭钱渊钱展才,虽年幼,却有才,虽未出仕,却有济世之心,兼军略之才,气节无双,更重情重义,为徐渭不惜裹挟锦衣卫南下探望就是明证。

    虽然钱渊拒绝,但徐渭另寻他途,在会试之后起了个麻将社,众人好笑之余纷纷加入。

    在徐渭有意无意的暗示或明示下,经常出入随园的绍兴、华亭等地的士子已经围绕在钱渊的身边。

    钱渊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人的名字,有的他前世就知道,有的他这一世也久闻大名,还有的之前从无印象却一见如故……

    陈有年的刚毅锐气,陶大临的沉稳大度,诸大绶的老道持重,已经和历史完全不一样的徐渭,还有冼烔、吴兑、潘允端、孙鑨、孙铤、杨铨、陆一鹏、夏时、周诗……

第两百八十八章 自是嫦娥爱少年

    明朝虽然是历史上以特务统治著称的朝代,却偏偏保密性非常差,皇帝老儿早上宫里说的笑话,晚上都能在街头巷尾流传,几十年后,努尔哈赤起兵,他能轻松的知晓明朝对他采取的任何军事措施。

    但是,科举考试可能是明朝唯一具有极高保密性的组织活动,从主考官、同考官、誊录书生、受卷官,到搜检官、监考兵丁,每个环节都极为严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弄出科举舞弊案,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实历史上,只有清朝才有所谓的科举舞弊案,明朝仅有闹出事的两次,洪武年间的南北榜案,弘治年间的唐寅案,都实际上是**。

    但只要环节是人不是机器,总是有些犄角旮旯不被阳光覆盖的,半夜时分,贡院里正在拆卷填名,但名字已经流出去了,这成为那些小吏的灰色收入。

    所以,在明朝,基本上皇榜未出,大部分考生都已经知晓了,至少知道自己有没有考中。

    松江会馆,无数人正在翘首以盼,突然一阵锣鼓声响起,堂内众人纷纷涌出门外。

    报录人正快马疾驰而来,手中锣鼓不停,从松江会馆门口越过,停在了不远处的浙江会馆门口。

    “捷报浙江绍兴冼讳烔,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九十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十六岁的进士,比西涯公登科还小一岁。”有认识冼烔的松江士子低声说:“绍兴抢了个好彩头。”

    这一科的应试举人中,绍兴士子是最出色的,也是名气最大的,浙江乡试五魁首,绍兴士子占了三席,这三个人是解元徐渭,以及陶大临、诸大绶,都是随园常客,这也是随园在京中名声大噪的原因之一。

    被母亲、妹妹赶出来的徐璠哼了声却没说话,人家虽然是最后一名,但他自己连个秀才都不是……要不是三叔徐涉一起,要不是家中幕僚清客说钱渊登科希望不大,徐璠真不想走这一趟。

    锣鼓声还在浙江会馆门口响个不停,但没人出来,最后还是会馆的主事人出来给了赏银……那点碎银子,报录人脸色阴的都想骂娘了。

    “随园,随园!”一个绍兴士子喊了声,“在随园呢!”

    报录人犹豫了下,回头看看又有同行敲锣打鼓来了,两腿一夹往西边去了,没办法,就这点银子,回去估摸着自己要赔本啊!

    “捷报浙江绍兴冼讳烔,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九十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手上搓着麻将但耳朵竖的高高的的众人都是一愣,冼烔喜出望外的一下蹦高,却将麻将桌撞了个底朝天。

    顾不上膝盖疼,冼烔三步并作两步窜出去,右手举的高高的,报录人堆砌着笑容凑上来作揖恭喜,一箩筐的好话喷涌而出。

    冼烔是寒门出身,家境普通,往前数三代都没个有功名的,第一场考完患病被抬出去,自以为无望登科,大喜之下一时怔住了,只知道眼泪滚滚而下。

    钱渊无奈之下只能使了个眼色,马管事摸出个装了两个银元宝的袋子丢了过去,报录人大喜又是一连串的好话,多跑这点路真是值了!

    “博茂?展才已经替你给过银子了。”

    “恭喜了,十六岁登科,比石斋公、西涯公还要年少。”

    石斋公就是杨廷和,十九岁中进士,西涯公是李东阳,十七岁中进士,都是出了名的神童。

    “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徐渭感慨了句,转头看向钱渊。

    特么看老子干毛……钱渊面无表情的转开头。

    钱渊早就盘算过了,将近三百个名额,一甲二甲占了大概一百个名额,如果到一百五十名还没……估摸着九成九就要落榜了。

    就在这时候,锣鼓声大作,有快马疾驰而来,报录人远远高声报道:““捷报松江府华亭县钱讳渊,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九十五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门内门外片刻间寂静无声,然后轰的一声,门内众人齐声恭贺,门外鞭炮声大作,隐隐听见钱渊带着古怪腔调的话,“多谢文长兄,这正是,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难得请假的钱铮满脸欣喜的站在台阶上,陆氏也不避讳的来到前院,恭贺声连绵不绝。

    冼烔和马管事抢着给赏银,香菱笑着掏出荷包,这是她和姐姐可卿凑出来的。

    “恭喜恭喜,一鼓作气连破六关登科,展才有鹤滩公遗风!”

    “登科就好,名次不急,还有殿试呢。”

    “说起来展才今年也才年满二十,也算得上少年才子了。”

    最后这句话听得众人都脸色古怪,钱渊这两三年闹出多少动静,闹到最后都被陛下召见,在朝在野都名声远扬,但也不过刚年满二十。

    随园这边漫天的贺喜声,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放出来的两个进士居然全都是随园的,这是个好征兆,但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一定心里都痛快。

    比如实在忍不住离开松江会馆回家的徐璠正在心里暗骂,哪个同考官眼睛瞎了居然点了钱渊,主考官礼部尚书吴山也是个眼神不好使的……

    走进家门,一股悲伤涌上徐璠的心头。

    后面的日子不好过了啊,这座徐府,父亲徐阶是探花出身,叔父徐涉是二甲进士出身,两个弟弟才刚刚开始启蒙……未来的妹婿,前半生的死对头居然也中了进士,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徐璠是以回去报喜的名义离开松江会馆的,但实际上用不着他,后院已经知道消息了。

    张氏大手一挥给府内下人都发了赏银,名义是同乡晚辈高中进士……毕竟现在钱家还没正式提亲呢。

    “等等吧,等殿试放榜之后再说。”张氏笑吟吟的拍拍女儿的手背,“千挑万选,千挑万选,二十岁登科,万里无一啊。”

    顿了顿,张氏又低声补充道:“倒数第二名,二甲进士十有**无望,三甲进士……日后还需你父亲携带,你日子才能过的好。”

    整个徐府后院都是喜洋洋一片,小七这边自然也是。

    晴雯满脸喜色的奔进来,“小姐,中了,中了!”

    向来稳重的袭人说话声音都在发颤,“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老夫人都在发赏银了!”

    两个丫鬟喜滋滋的看过去,同时愣住了,小七脸色有点古怪。

    一个刑警,后来下海经商,就算小时候喜欢文学读了些诗词,穿越而来居然能考中进士……小七忍不住在心里念叨,不会是作弊的吧?

    “小姐?”

    “没事……额,赏,也赏。”小七挥挥手,“反正就你们俩,自己看着赏自己吧。”

    “说什么呢。”袭人嗔道:“就那么点……以后都是要压箱底的。”

    “就是!”晴雯凑上去小声问:“小姐,以后还让我们俩管着?”

    小七笑嘻嘻的应承下来,眼里却有些犹豫。

    “小姐,奴婢俩早就想过了。”袭人斟了一杯茶端过来,“以后就在小姐身边,婚配后也留在小姐身边做个管事娘子。”

    晴雯是个直性子,大大咧咧的说:“做个管事娘子才自在呢,给别人做侍妾,做通房,都不知道能活几年……”

    “晴雯!”袭人嗔怪的瞪了眼,小姐的生母就是早早离世的。

    “小姐,过去之后要小心那对双棒儿。”晴雯歪着头低声说:“据说挺受宠的。”

    小七没吭声,在心里琢磨,第一次会面说还是处男……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两百八十九章 超高录取率

    老郭干这行已经好些年了,事实上,报录人这行一般都是家传的,父传子,子传孙。

    除了有门路,知道分润之外,还必须有一手好骑术,敲得一手好锣鼓,声音洪亮,笑容可掬,啧啧,条件还不低呢。

    不过几乎每一次,老郭都是同行里得的赏银最多的,没辙啊,这厮脑子好使。

    这一次也是。

    他是第一个去了随园的,得了大笔赏银后,没有第一时间回贡院,而是找了个门路问个仔细。

    于是,接下来他不停出现在随园的门口,甚至有确定的名字后干脆不去浙江会馆,径直去了随园。

    除去已经登科的钱渊、冼烔外,随园里还有十二名应试士子。

    先是杭州钱塘县士子周诗取中第两百二十三名,后有松江府华亭县士子夏时取中第一百八十二名,再有绍兴府余姚县士子陆一鹏取中第一百七十五名。

    之后,安静了很长时间。

    如诸大绶、诸大绶都安之若素,但如孙铤、陈有年就有点坐不住了。

    “别急啊,连展才都能取中,诸位更不在话下了。”徐渭安慰大家顺带着怼了句钱渊,坐下将麻将牌推倒,“再来两圈?”

    最先坐下来的是潘允端,他笑着说:“取不取得中,在下是真的无所谓的,取得中省的父亲再唠叨,取不中就回华亭,也不用听父亲唠叨……”

    难怪后来花二十年修个留园,潘允端对仕途是真心没什么兴趣,他和孙克弘是好友,性子差不多。

    兴奋过后的冼烔也坐下来,看看众人的脸色,为难的又看了眼钱渊,最后说:“文长兄……说得对。”

    钱渊没好气的瞪了眼,“二十两银子,回头还我!”

    “别理他,谁让他充大方……”徐渭开始哗啦啦洗牌了,钱渊索性也坐下来准备开始码长城,这时候外面锣鼓声大作,众人一起拔脚往外走,报信报到这儿来的,肯定都是他们中的一人。

    “捷报浙江绍兴余姚孙讳铤,高中庚辰会试第九十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恭喜,恭喜。”

    孙铤咧着嘴一一回礼,安慰兄长孙鑨道:“大哥四年前北直隶乡试解元,估摸着还要等呢。”

    话音刚落,又有报录人赶来,而且还是连续两拨。

    先是松江府华亭杨铨取中第八十八名,接着是绍兴府山阴县吴兑取中第八十四名。

    锣鼓声中,钱铮看向侄儿的眼神有点古怪,随园一共十四个应试士子,现在已经取中八个了,而且剩下来的大都是才名在外的,很可能是高名次进士。

    钱铮不禁在心里感慨,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侄儿交的这些友人……一起搓麻为赌友,一起登科做同年!

    呃,其实还真不是,钱渊和这些人厮混在一起,主要还是因为去年南下探望徐渭之举,裹挟锦衣卫……这让绍兴士子心惊胆战之余对钱渊大为赞誉。

    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众人都有点腿酸了,今天已经来了四次的老郭终于出现了,后面还跟着一匹马,看来又是两个。

    已经登科的几个人都往后退了退,将剩下的六个人露出来并排站在门内。

    “捷报浙江绍兴余姚孙讳鑨,高中庚辰会试第三十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后面赶上的报录人喊道:“捷报浙江绍兴山阴徐讳渭,高中庚辰会试第三十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娘的,哪个考官眼睛瞎了!”钱渊毫不留情的吐槽道:“文长明明没生病,这样都能取中?”

    孙铤也挺惋惜的,本来还以为三年后有机会敲徐渭一棍子……他前年在余姚和徐渭吵过一架。

    四人往边上一让,露出了孙鑨和徐渭,前者还好,北直隶解元,性情平和沉稳,嘴角带笑的让人给赏银,不过浙江乡试解元就有点不对劲了,身子都在摇摇晃晃……

    最先发现不对劲窜上去的是钱渊,用力掐了下徐渭的人中,嘴里却在说:“别装傻,给赏银,不会让我垫着吧?!”

    这就叫好心做事不说好话,边上众人听了都是哭笑不得,这两人估摸着这辈子都是这么相处。

    但徐渭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两行清泪留下,突然猛地嚎啕大哭起来。

    对徐渭来说,登科可能是改变他一生的转折点,在此之前,他虽然名扬天下,但实际上因为少年时期的诸般不顺,以及后来科举路上的屡屡受挫,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以至于愤世嫉俗。

    对历史来说,徐渭中进士可能会让后世的齐白石为之惋惜,但以徐渭的能力来说,或许明朝会多一位有实干精神,也有能力的能吏。

    这边还乱哄哄的,又有报录人快马赶来,绍兴余姚陈有年取中第十八名。

    潘允端知道自己是彻底没戏了,也不沮丧,笑着说:“来来来,谁下注,是端甫兄高中会元,还是虞臣兄高中!”

    被众人注视的诸大绶和陶大临都笑着不说话,只看着钱渊、孙铤、冼烔几人在那下注。

    这两人都是去年浙江乡试的五魁首,才学都是一等一的,而且都是家学渊源,前者治《礼》,后者治《易》,都有希望高中会元。

    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几个报录人知道回去也抢不到了,索性就留在随园门口等着,说不定还能得个红包。

    陆氏招招手将侄儿叫到角落处,叮嘱道:“让人下杭州报信,然后也要写封信回华亭,族老那儿也要交代一声,至少要祭祖的。”

    “好的。”钱渊点点头,迟疑了下才说:“叔母,让马管事派个人去杭州?”

    陆氏有点诧异,侄儿手下那么多护卫,大都精明能干,甚至好些这几年都在学文认字。

    钱渊嘴角翘了翘,“还是马管事派人吧,妥当点。”

    如今,刘洪带着一拨人还在宁国府,王义带着一拨人守在杭州食园,钱渊目前手下护卫也就三十多人,偏偏接下来要用人,实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啊。

    “徐府那边?”陆氏答应下来又追问道:“待会儿肯定要送贺礼来的。”

    “收下就是。”钱渊满不在乎的答道:“事情往后推,推到殿试结束……呃,推到庶吉士考试之后。”

    陆氏想了想低声问:“说起来,和徐府联姻,二甲进士,庶吉士都是有可能的。”

    钱渊哼了声,他还真不在乎,对这个时代的官员来说,身居高位才能一展抱负……如张居正、高拱都是这么想的。

    但对于穿越者来说,钱渊很清楚,即使将来不能身居高位,但只要能撬动资源,一样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甚至会更加方便快捷。

    在心里琢磨了下,钱渊捏着指头算了算,好像今天到日子了,上次小七出不来,再上次也出不来,再再上次自己忘了,再再再上次还在考场……说起来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就在这时候,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断了钱渊的思绪,他转头看去,两匹快马在门口同时停下,两个报录人手持锣鼓同时下马。

    诸大绶和陶大临对视一眼展颜一笑,并肩走向门外。

    “捷报浙江绍兴山阴诸讳大绶,高中庚辰会试第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顿了顿,在锣鼓声、鞭炮声中,七八个报录人齐声那喊道:“捷报浙江绍兴会稽陶讳大临,高中庚辰会试第一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时候,围在门外的已经不仅仅是看热闹的百姓,不少应试士子甚至刚刚登科的进士都围拢过来,他们都是慕名而来的。

    两个绍兴府士子一举夺下会员和第二名,这是少见的稀罕事。

    但更少见,更稀罕的是,这座随园十四个考生,居然取了十三个人!

    要知道这一科,别说云贵了,就是山西、陕西、山东三省的进士都没十三人之多。

第两百九十章 负责

    春闱榜出,贡院外的考生并不多,大都是知道自己已经登科过来看看自己名字的,也有少数不死心的睁大眼睛寻来寻去,最终或黯然离去,或洒泪大哭。

    随园中非要闹着去看个究竟的只有年幼的冼烔,他拉着性情跳脱的孙铤出门,剩下的人在狂喜之后有些不知所措。

    送信归乡?这个是用不着的,礼部会将中榜名单送到各省,各省再下发各府,敲锣打鼓一路送到家中。

    预备殿试?但明朝的殿试是不写八股文的,只有策问,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在策问上有所长进,对这些并没有太多阅历的士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有年高谈阔论说起心中的理想,比起进翰林院,他更愿意进都察院为一御史惩恶扬善。

    杭州钱塘的周诗人如其名,正在挥毫作诗,以记随园今日盛况。

    诸大绶和孙鑨性情稳重,在商量着什么时候拜见房师,他们俩都是治《礼》,房师是同一人。

    力摘会元的陶大临正在前院,不少浙江士子正蜂拥而来拜访。

    徐渭里面在呼朋唤友……用他的话说,殿试用不着准备,入仕后公务繁忙,这是最后聚众搓麻的机会了。

    而随园的主人却消失了。

    “这种喜事自然是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分享。”钱渊手上微微用力把那小手握的紧紧的,“母亲、小妹还在杭州,叔父、叔母毕竟分家了,还有谁比你对我更重要?”

    小七手腕微微用力但还是挣脱不开,“放手!”

    这栋宅子虽然小,但也分前后两进,前面有周泽和晴雯守着呢,钱渊肆无忌惮的借着烛光细细看着小七晶莹泛红的耳朵,“啧啧,还害羞呢?”

    这话一出,钱渊就感觉不对味,弄得跟个高衙内似的……

    “噗嗤!”小七都乐出声了,抽出手锤了两下钱渊,“你当还是以前啊……不对,就算以前,也不能随随便便摸女孩子的手吧!”

    “相亲对象,彼此都有好感,两个月内通信九次,见面三次……拜托,现在没微信,这个频率已经高到天花板了。”钱渊苦着脸说:“这样的关系,摸摸小手……怎么能说是随随便便呢?”

    “别扯开话题。”小七歪着脑袋摸出一张纸,“一个姓刘的,一个姓方的,一个姓张的……”

    刚开始钱渊还莫名其妙,听着听着脸色有点不对了,舔着脸笑道:“没看出来啊,你对我是预谋已久!”

    “高中就四个女朋友了。”小七哼了声,“我可没这闲工夫去打听,姓张的那位后来结婚,丈夫是我高中同学。”

    钱渊两眼一翻,举手投降道:“就这四个,之后我保证,再也没谈过女朋友。”

    “真的?”

    “真的。”钱渊眼神真挚,刑警队太慢没时间,下海后……那些真的不能被称为“女朋友”。

    “算了,无所谓。”小七转过头,慢慢说:“算这种旧账实在没意思……我也不想你烦我。”

    “怎么会?”

    “我只是想说,毕竟来到这个时代,总要尽量贴近这个时代,即使是两人相处的时候,有些前世的习惯、口吻也不要……”小七顿了顿,“虽然徐府对我算不上多好,但怎么着我也是大家闺秀……和一个未婚男子私会,害羞难道不是正常反应?”

    小七鼓鼓嘴,“就算是前世,也应该害羞吧?”

    “你以前没去过……”

    钱渊随口说出的话戛然而止。

    “酒吧?”小七挑挑眉毛,“看来你是常客。”

    “应酬而已,我向来洁身自好。”

    小七细细看着钱渊,发现这厮脸一点都不红。

    钱渊想了想,笑着问:“看来你改变了不少?”

    “不改变……简直活不下去。”小七伤感的叹了口气,“记得刚过来的时候,胳膊细,身子弱,走路摇摇晃晃……”

    “那时候母亲还想让我裹脚……”

    “我拼命反抗,被裹上就拿着剪刀剪开,天天去跑步锻炼身体,还对祖父说要学武……”

    看了眼钱渊,小七低声解释道:“这个时代……至少高门大户的女眷,我计算过……平均年龄一般不超过四十岁。”

    钱渊眨眨眼没吭声,自己几个熟悉的,张居正、徐阶、徐渭都是中年丧妻后续娶的。

    “但总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小七垂下头,但很快又抬起,笑道:“你这些年名声大噪,和历史相符吗?”

    “嘉定、崇德、华亭、杭州四战,后来又被倭寇掳走……据说东南各地都有你的话本呢。”

    “历史的惯性,有时候即使是穿越者也无法抵挡。”钱渊叹了口气,“原本我有机会提前杀了徐海,可惜被他逃了。”

    “之后几场战估摸历史上是没有的,现在东南战局和历史上已是大相径庭,戚继光提前入浙,也提前去义乌招兵,所谓的戚家军正在渐渐成型。”

    “胡宗宪、俞大猷、卢镗、戚继光、谭纶、曹邦辅、王崇古……这些都是历史的抗倭名人,噢噢,还要加上一个浙江巡按吴百朋,这个人前世没听说过,却是文武双全的人才。”

    钱渊一边说一边将小七的手抓来,五指交叉感受着那股细腻的触感。

    “最关键的是徐海,在王江泾大战后,虽然不能说销声匿迹,但很少再侵袭东南沿海,据说反过来和汪直开战,这和历史是完全相悖的。”

    “倒是我被倭寇掳走那一段……”钱渊摇摇头,手突然停下了,“正史中没有……不过明史是二十四史中最扯淡的一本,大量文人笔记、书籍都记载了这一段,七十二寇千里袭南京。”

    小七主动反过来握住钱渊的手,低声问:“那次……”

    “细节就不说了,这是刑警队的规矩,无关保密条例,尽量不向家人透露行动细节……免得你们担心。”钱渊咧嘴一笑,“但历史已经改变。”

    “那股倭寇在太平府被全歼,并没能攻南京。”

    “你做了很多……”

    “不多,但也不少。”钱渊洒然笑道:“或许以后,能做更多。”

    小七看着面前这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喃喃道:“我想的……是不被这个时代彻底改变,而你想的,是改变这个时代……”

    “现在有我,以后有你,在幸福生活的前提下,或许我们能改变更多。”钱渊突然顿了顿,低声问:“对了,上次信里问你是什么科室的……”

    “我答了啊。”

    “那英语词看不懂,医学专用词汇?”

    “呃,算是吧。”小七眼神游移不定,抽出手往边上坐了坐。

    钱渊感觉不太对劲,他几次在东南参战,战后受伤的士兵挺不过去的太多太多,所以在知道小七是医生后大喜过望,琢磨以后能弄过野战医院什么的……

    “到底什么专业?”钱渊也往那边坐了坐,身子微微前倾,“女的……应该不是骨科,眼科?口腔?皮肤?”

    小七身子后仰,咽了口唾沫,“影像科……”

    钱渊有点蒙了,“影像科……就是……用机器,看片子的?”

    “这个理解有点偏差。”小七竖起食指摇了摇,“实际上……好吧,就是看片子的。”

    钱渊沉默了会儿后笑道:“无所谓,至少你是学医的,一些基本的常识应该都知道……实在不行,就帮忙管管账目。”

    “账目……以前我工资都是留一部分,剩下的让妈妈管。”小七弱弱的说:“刚刚晋级副主任,也没管人的经验。”

    “账目总是要人管的,现在我手下产业进的多,出的也多,叔母为了避嫌不肯接手。”钱渊咳嗽两声,“前世下海经商,这方面我懂,大不了教你就是了。”

    小七有点头痛,“那让袭人晴雯负责?”

    “那你负责什么?”

    小七手托下巴,“我负责貌美如花啊。”

第两百九十一章 殿试

    猛地出现在一个全新的,甚至和自己三观有些地方不太符合的环境里,几乎所有人都不会适应,区别是有的人无法反抗只能随波逐流,而有的人试图用自己的能力来改变……哪怕只有一点点。

    小七是前者,钱渊是后者。

    三年多前穿越来到这个时代,钱渊刚开始只将其当做一次有趣的人生旅程,但随着父兄横死,倭寇侵袭,他的心态渐渐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开始试图伸出螳臂,让历史车轮的滚动方向发生一点点偏移。

    但钱渊想,小七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自己没必要在任何时期,任何地点都要表现出与众不同……那种穿越者和土著之间明显的差异。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破灭了……就在十五天后。

    三月十五日。

    半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没了,要拜会房师,要拜会同年,还要接待无数慕名而来,或登科,或未登科的……比如这次又失望而归的归有光。

    此外钱渊还得忙着组织某些活动,比如随园麻将社的活动,比如每五日去谈恋爱……忙的是不可开交。

    还好从成化年间殿试就改成三月十五了,以前都是二月底放榜,三月一号殿试。

    三更天,两百九十六位新科贡士云集在左门外,几乎每个人都神情激昂,每个人都精神抖擞,甚至有的人两条腿都在发颤……几乎,只有钱渊在打哈欠。

    他也想融入这种气氛中,他拼命回想当年高考……呃,高考一塌糊涂,答题卡都填错了……钱渊转头看了眼平时沉稳的陶大临、孙鑨,这两人看似平静,但明显心神不宁。

    实在没办法感同身受……对无数读书人来说,进士是他们的登天之路,但对于钱渊来说,这不是唯一的一条路。

    这样的钱渊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特别是在众人排列之后,他站在倒数第二个位置的时候。

    冼烔两手握拳,头昂的高高的,钱渊两手互插在袖里保暖,头低低的,还时不时打个哈欠。

    时间到了,天微微泛亮,宫门大开,有礼部官员用庄严而悠长的调子高呼道:“宣嘉靖丙辰科贡生入!”

    这次是钱渊穿越而来最轻松的一次赴试,没有差额,全都能点进士,而且还包吃……每个人领了一包宫饼,最关键的是不用扛箱子,殿试就一天。

    沿着御街往前,钱渊用不着想太多,只需要跟着队伍走就行,他前世只来过两次北京,其中一次连高铁站都没出,还有一次是来旅游的,但也只去了不多的几个地方,但故宫还是来过的。

    贡士一行笔直往前,越过金水桥入承天门,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走进太和殿,钱渊步调轻松随意,强打精神左顾右盼,但前面那厮……步子都乱了,要不是钱渊不忍心伸了把手,估计都要跪下了。

    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眼里,这叫皇权之威。

    太和殿的最前方,一人老迈不堪的坐在圆凳上,十几个官员众星捧月的将其围在中间,这位当然就是当朝首辅严分宜。

    当然了,也有几人不屑的走的远远地,比如礼部尚书吴山,比如吏部天官李默。

    也有几人不偏不倚的站在中间,比如刚上任不久的兵部尚书许论,比如内阁次辅徐阶,内阁群辅吕本。

    “严阁老,徐阁老,新科进士来了。”说话的是阁老吕本,他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因为他是绍兴余姚人,会试第一第二都是绍兴人,与有荣焉啊。

    事实上,这一科进士,绍兴府人多达十九人。

    科举路上六道关,殿试是最特殊的,因为名义上是天子门生,所以殿试是没有主考官,只有读卷官,他们在批阅之后将最出色的十份,或二十份考卷递到皇帝面前,御笔钦点。

    读卷官也是有标准的,就一个标准,大九卿以及掌翰林事的翰林学士,以及内阁,其实这也是廷推的标准。

    太和殿两侧摆满了小桌子,这是鸿胪寺准备好的考场,钱渊偏头看了眼不禁皱眉,这也太矮了……像他这种将近一米八身高的还真不多。

    严嵩在干儿子赵文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起身,准备领头向着空无一人的皇帝宝座拜下,然后宣布殿试正式开始。

    但就在这时候,侧面一阵旗帜摇晃,领头疾步而来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一众重臣纷纷愕然,就连严嵩徐阶都大为意外,自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后嘉靖帝移居西苑,二十三年、二十六年两次殿试都是在西苑举行的,毕竟天子门生,天子得到场啊。

    但即使是在西苑举行,嘉靖帝一样不露面,所以从嘉靖三十二年开始,殿试考场又重新回到紫禁城的太和殿。

    没想到,都好些年没回紫禁城的嘉靖帝居然回来了,而且还来参加这次殿试。

    虽然是一身道服,但毕竟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嘉靖帝坐上宝座有君临天下之势,在严嵩、徐阶两位媚上的青词宰相的带领下,官员、贡士拜倒在地口称万岁。

    礼部尚书吴山高呼殿试开始,考生们纷纷落座,不少视线都集中在了队列最后方的那人身上。

    原因很简单,就在昨天下午,浙江送来最新战报,宁绍台参将戚继光率军在宁波大破倭寇,斩杀四百有余,俘虏二十艘战船,并不损一人,嘉靖帝大喜。

    兵部的官员如果格尽职守,肯定能想起这条战报最后的“不损一人”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戚继光升任宁绍台参将后,出战三次,都是野战,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不损一人击溃倭寇。

    如果兵部有聂豹的旧部门生,会想起在两年前的华亭,也有这么一场号称不损一人的胜战。

    徐阶、李默、吕本还没什么感觉,但和钱渊接触较多的严嵩、赵文华都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关联,戚继光似乎和钱渊相交颇深。

    甚至赵文华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拜访食园,钱渊就提过戚继光,临平山一战,钱渊力保戚继光率军出城,后来赴徽州备考之前,还几度推荐。

    如果不是钱渊的力荐,无战功在手的戚继光是没有资格被允许募兵编练新军的,要知道如今只有四个人被允许编练新军,那三人分别是谭纶、俞大猷、卢斌。

    要知道,训练一支新军,不仅仅意味着将领本人被上司看好,更意味着要消耗大量资源,东南战局缺的就是资源,说白了就是缺银子,编练新军比卫所兵要耗费的银子多得多。

    而嘉靖帝清晰的记得,在两个月前的元宵节,徐渭、钱渊不止一两次在自己面前提起戚继光,甚至钱渊还借给戚继光不少护卫作为军中教习。

    不多几个知道内情的官员都认为,是昨天的战报让嘉靖帝大喜,甚至爱屋及乌。

    严嵩已经在考虑自己反正是没脸的,干脆不要脸把钱渊点为状元……

    但很可惜,这次他们猜错了。

    用嘉靖帝自己的话说,是今夜道心不稳,忽起意来一观新科进士。

    用黄锦的话说是,皇爷今夜失眠睡不着。

    事实是,年后不管是严嵩、徐阶,还是翰林院的李春芳、郭朴、袁炜,写的青词都不能让嘉靖帝满意。

    所以,他今天是特地来看徐渭的。

    因为,今天的殿试是嘉靖朝的老规矩,一道策问,一道青词。

第两百九十二章 新的踏脚石

    如果将乡试、会试的时间从九天缩短到一天,钱渊就算狗屎运也决计过不了关。

    因为钱渊写作方式都是先打草稿,然后慢慢磨,慢慢改,他的底子别说和随园的好友比,就是和其他同年比也大为逊色。

    不过钱渊也无所谓,反正一个三甲进士已经到手了。

    但钱渊今天还是很为难,因为题目。

    “税赋为国之根基,试论东南提编法。”

    钱渊很确定,这绝不是历史上嘉靖三十五年殿试的题目,嘉靖帝应该是受到去年倭寇横行千里袭南京逼胡宗宪去职的影响。

    即使不将那股倭寇计算在内,胡宗宪一力推行的提编法在东南惹出的乱子也挺大的了,据说有的地方提编已经提到嘉靖四十多年了。

    没办法,一甲不足,立提下一甲,理论上是一甲一年,但实际上在东南战局需要大量银两的情况下,一甲不足是常态,两三甲不足都正常。

    已经过了很久了,钱渊面前的考卷上还是一片空白,对于这篇策问,他有很多话说,问题是往哪个方向?

    嘉靖帝远远坐在宝座上,显然昨晚睡得不好,正在打瞌睡;严嵩太老了,坐在圆凳上,只有徐阶、吕本、吴山、赵文华、李默等人在殿内巡视。

    钱渊会试排名倒数第二,位置几乎都要到殿门口了,但每个人都来转了一圈,看到那空白的考卷,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

    徐阶面无表情,吕本洒笑摇头,赵文华有点焦急,而李默一脸的不屑。

    朝中重臣中,唯有李默最恨钱渊。

    想想也是,李默试图搬倒胡宗宪,将战火引到赵文华身上,最终去找老对头严嵩的麻烦。

    但钱渊一进京就入西苑,嘉靖帝立即斥曹邦辅难当大任,之后李默又推举王诰,而徐阶虽然没反对,但无论公私几乎都不和李默交流,嘉靖帝御笔钦点胡宗宪为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大权在握,严嵩的权位也就此巩固。

    一直到中午,钱渊还没有动笔,去弄了点茶水就着宫饼填饱肚子,在心里琢磨,提编法明显是对东南战局有利的,而且几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对于明朝的税赋制度却是一种冲击,因为除了粮食之外,东南战局只需要银子,不需要实物。

    这对于东南的百姓来说自然是很惨的,大部分百姓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的,就算一甲不足提下一甲,拿不出的还是拿不出。

    倒是胡宗宪专门将富商编甲专供银差有点说头,但这是极大触犯既得利益者的,不说那些海商,也有大量浙闽富商的背后有文官势力若隐若现。

    胡宗宪这种手法来自于正统年间名臣夏时在江西推行的鼠尾册法,但正因为这种税法,夏时在江西民间的名声很臭。

    这就是钱渊难以抉择的地方,他不像其他人对提编法只是半懂不懂,正因为他懂,才难以抉择啊。

    说好话,肯定会得罪人,而且得罪的是大量浙江、福建的文官。

    说坏话……其他的不说,光是嘉靖帝这关就过不去……你小子在我面前说胡宗宪的好话,半年还没过就转了个调?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考生交卷离去了,文思敏捷如徐渭几乎是挥笔立就,上面的嘉靖帝才不管那些破规矩,直接让黄锦将徐渭的考卷拿来,点进士哪有青词重要!

    殿内陆陆续续已经走了六七成了,剩下的考生稀稀落落,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钱渊终于开始磨墨提笔。

    这是钱渊第一次在考场上只打腹稿,不打草稿,他奋笔疾书,毫不停留,洋洋洒洒一直写了将近三千字,考卷被写的满满当当。

    赵文华有点担心,还有首青词呢,这才是难度最大的,正准备让人送根蜡烛过去……但下一刻,钱渊几乎是不假思索挥笔写完,然后就交卷了。

    先是徐渭,之后是会元陶大临,嘉靖帝当场看了两份考卷,第三次选了钱渊,这让李默颇为不爽,随园的名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三个人都是随园人。

    “还行……嗯?”

    “不错,不错。”嘉靖帝笑着颔首,“真不错,就是字丑了点。”

    旁边伺候的黄锦手掩着嘴俯身小声说:“皇爷,不会真是他写的吧?”

    “当然不是!”嘉靖帝嘴唇微动。

    黄锦笑了笑,如果没有元宵节那次会面,说不定钱渊还真能凭一首青词入一甲呢。

    嘉靖帝将青词放到一边,拿起钱渊的策问看了几眼,咦了一声,皱着眉头细细看去,好一会儿之后才放下,犹豫片刻才示意一旁的太监送去给读卷官批阅,殿试第二天就要放榜,现在读卷官正在文华殿批阅。

    走出太和殿,钱渊伸了个懒腰,那么矮的桌,真是委屈自己这么长的身子了……钱渊对现在这幅身体挺满意的,虽然是东南人,但个子高,而且胸以下全是腿。

    呃,说起来也奇怪,两个人穿越而来,女的更美,男的更帅!

    沿着御街往外走,还没出承天门,钱渊不得不停下脚步,后面有人一路追着在喊呢。

    “哎呦,老冯啊。”钱渊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还没谢你的字呢,啧啧,徐文长都在问到底是谁写的。”

    来人是冯保,史书上记载其精于琴艺、书法,在会试放榜后,冯保特地专门写了副字送来恭贺,当然了,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冯保的弟弟冯佑从太仓王家弄了不少洋糖。

    冯保脸有点发白,这位大爷胆子大到没边了,在皇宫里大大咧咧这么说……这就叫结交近侍。

    “怎么了?”钱渊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没想到后来权倾朝野的冯保胆子这么小,“陛下明见万里,咱们公开结交谁说的出什么,暗地里勾搭那才叫祸事。”

    冯保哭笑不得,勾搭……这词用得!

    “好了,好了,展才你这张嘴……”冯保摆摆手,“陛下召见,不过是在西苑。”

    钱渊点点头脸色冷下来,拉了把冯保让开,这段日子很是难熬的邹应龙狠狠盯着钱渊慢慢走过。

    现在嘉靖帝还在太和殿,时间充裕的很,钱渊和冯保一边闲聊一边逛了逛才出了承天门。

    金水桥上,几个贡生正在高谈阔论。

    钱渊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徐文长才名遍传天下,又是浙江乡试解元,陶大临是浙江乡试五魁首,又是会元,他钱渊凭什么?!”

    嘉靖帝只看了三份考卷,考生们都看的清清楚楚。

    “早就听说他逢迎媚上,简直就是个幸臣!”

    “说不定这科是钱渊科呢,如若那样,在下要向礼部请辞,进士榜上除了我邹应龙之名,羞与其为伍!”

    真是个找抽的!

    钱渊毫不犹豫挽起衣衫下摆,疾步冲过去,一脚狠狠踹过去,将正在大放厥词的邹应龙踹飞撞在栏杆上,好险摔进金水河。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位……这位是钱展才?”

    “救人,救人啊!”

    钱渊还不罢休,挣开几个同年,又是一脚踹过去,“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动的这是脚!”

    “你邹应龙有胆子在背后出口伤人,那就要有被人在背后踹的觉悟!”

    “还羞与我为伍……有本事现在就回老家,同年里怎么就有你这种不要脸的!”

    闹到宫内侍卫甚至锦衣卫过来,钱渊都没住嘴,拎着邹应龙的脖颈破口大骂……呃,徐璠这么好的踏脚石以后不能用了,正好来了个邹应龙!

第两百九十三章 写的太好?

    西苑,万寿宫。

    内阁严嵩、徐阶、吕本眼观鼻,鼻观心。

    兵部尚书许论、工部尚书赵文华等人个个低着头,只有吏部尚书李默怒视钱渊。

    “陛下御笔钦点,怎能让新科进士在侧?”李默义正言辞,“这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钱渊一脸的委屈,又不是我要来,也不是我想走就走得了的!

    “陛下,钱渊此人先后在贡院、皇宫门口大打出手,斯文扫地……”

    “陛下,那邹应龙殴打东南大儒,又背后恶语伤人,非说学生被陛下钦点状元……”

    “好了。”嘉靖帝不耐烦的打断,他现在有点烦李默,这家伙当年就是性子太刚,现在一点都没变。

    “惟中,前二十份卷中可有钱渊?”

    严嵩笑吟吟道:“陛下,钱渊名列第十九。”

    嘉靖帝只看了三份考卷,严嵩怎么可能让钱渊的考卷落到二十名开外,为此他和李默在文华殿怼了一场。

    “胡闹!”让人意外的呵斥,嘉靖帝冷声道:“新科进士,对朝廷税赋大计胡乱揣测,不革进士功名就不错了,居然还能名列前二十!”

    几乎所有人都偏过头看向面无表情的钱渊,感情是被叫来骂了顿?

    问题是殿试这道策问,问的就是朝廷税赋大计,这些人都是看过那份考卷的。

    内阁三位都不敢吭声了,李默也没话说了,倒是一向秉公直言的礼部尚书吴山出列道:“陛下,虽其言简陋,但其心为公,此举未必不可行,以文采论,前二十名不符实,以经世论,当进前十。”

    嘉靖帝似笑非笑的瞥了眼钱渊,后者学着徐阶眼观鼻,鼻观心。

    钱渊这份考卷没有去谈提编法的优劣,也没有去谈提编法对朝廷,对东南战局,对百姓的各种影响,而是立足于提编法提出,除了部分粮食征收外,其余税赋差役一律折色,也就是折为色银,这是后来张居正改革中效果最好的一条。

    当然了,钱渊不头铁,没有提出张居正改革中最重要的一条……清丈土地、统一赋役。

    嘉靖帝倒是没骂钱渊,只是直言其太过理想化,干这种事是需要极大的勇气,也需要极大的魄力的。

    不管是严嵩还是徐阶,都不会,也不敢干这种事,嘉靖帝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浓,钱渊太年轻,自己是用不了了。

    修了十多年的道,吃了十多年的丹,嘉靖帝内心感性那一面让他期盼着得道长生,但理性的那一部分让他为后来者寻找良臣。

    嘉靖帝看了眼送上来的考卷,被排在第一位的是绍兴会稽陶大临,第二位的是江西浮梁金达,第三位的是绍兴山阴诸大绶。

    再往后翻,徐渭排在第六,孙鑨排在第十一,嘉靖帝哼了声,一般来说,会试前三名都是会放在最前面的,而自己亲自查看徐渭的考卷,理应也放在前面。

    但偏偏会试的会元是绍兴人,第二名也是绍兴人,官僚的敏感性让他们将徐渭放在前三之外。

    看嘉靖帝提起笔,钱渊这个“幸臣”抢在黄锦之前磨墨,细细看了会儿,不禁心里感叹,十年之后,满朝皆言吴语。

    “好了,你先出去。”嘉靖帝头也不抬。

    钱渊无奈的放下墨,拜别而出,黄锦跟在后面亲自送出去,这一幕让严嵩、徐阶都瞳孔微缩,这样的待遇是他们都难以享受的。

    这是当然的,嘉靖帝还真不是那种刻薄寡恩的皇帝,虽然经常性翻脸不认人。

    黄锦跟着他从兴王府来到北京城,侍候了几十年,总要落点香火情的,嘉靖帝是明朝对宦权监管力度最大的皇帝,但也免不了私人感情。

    “钱……”黄锦吐了个姓住了口,迟疑如何称呼,钱渊现在中了进士,但还没得官职。

    “黄公公还是唤我展才好了。”钱渊笑吟吟道:“那事儿就让黄千户来酒楼寻我就是,放心吧。”

    黄锦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他的弟弟黄锈如今是锦衣卫千户,但只不过是个虚职,他自己身为内相都不敢肆意妄为,弟弟更是小心谨慎。

    前些日子黄锈看中了钱渊的蜂窝煤炉生意,拖黄锦来说,钱渊自然是一口答应。

    说起来钱渊很是感慨啊,虽然这个时代没什么专利法,但商家都守规矩,想做这门生意的都拐弯抹角的找上门来,虽然也有不讲规矩直接仿制的,但至少到现在两个月了,蜂窝煤炉也没在北京城普及。

    出了西苑,钱渊径直回了家,一进随园就愣住了,十几个家伙都在正厅等着呢。

    “展才,没事吧?”陈有年沉声道:“适才华亭长子来过。”

    会试结束之后钱渊也探查清楚了,邹应龙是顺着徐璠这条线攀上徐府的,看来是来给邹应龙站台的,钱渊随口问:“然后呢?”

    十几道视线同时转向了徐渭,这厮得意洋洋,看这模样是想邀功!

    钱渊觉得有点头痛,等过些日子事情被捅传了……虽然自己和小七都看那家伙不爽,但毕竟是小七的父亲。

    想想吧,徐渭那张嘴平常是能和钱渊平分秋色的,徐璠说不定都被喷的吐血三升了。

    “这时候才回来……”孙铤笑嘻嘻的问:“展才,名单出来了吗?”

    “出来了。”钱渊板着脸看向徐渭,“让你帮忙写首青词,能不能尽尽心?”

    “一眼就被看穿是抄袭的,好吧,被大骂了一顿……会试倒数第二,殿试居然还是倒数第二,你说说怎么办?!”

    这句话隐藏的有点多,其他人可是不知道徐渭曾经在酒楼觐见嘉靖帝的。

    徐渭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周诗幽幽道:“可能是……写的太好了?”

    “哈哈哈……”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

    周诗这厮在杭州就曾经去过食园和钱渊认识,来了京城常住随园,平时话不多,但一旦出口,要么引人深思,要么哄然大笑。

    “说得好?”钱渊鼻子都被气歪了,盯着起哄最起劲的冼烔,“别得意,你也是三甲同进士。”

    这话一出,厅内安静下来了,冼烔倒是无所谓三甲进士,反正会试是最后一名,“一甲呢?展才,状元是谁?”

    钱渊慢条斯理的坐下,“今儿晚饭都没吃……陛下居然说上次赐宴我没吃饱,干脆这次就空着肚子回去吃……哎哎,都进来半响了,热茶都没一杯?”

    陈有年嗤笑道:“无非是虞臣兄,端甫相争。”

    陶大临是会元,诸大绶会试第二,他们俩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吴兑补充道:“文长兄也有可能,还有文中兄,北直隶解元。”

    徐渭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孙鑨倒是有点紧张。

    “文中兄是二甲传胪。”钱渊歉然一笑,“今年这一榜必定流传后世,绍兴文气盖压天下。”

    刚才还无所谓的徐渭……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钱渊这句话说的够明白了,如若不是一甲三人都是绍兴人,如何称得上文气盖压天下?

    众人的视线在陶大临、诸大绶、徐渭身上来回盘旋,到底谁是状元,谁是榜眼,谁是探花呢?

    偏偏钱渊伸了个懒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困了……小弟先去睡了,你们……要不开个赌局?”

第两百九十四章 进士服

    明朝其实一直有两个国子监。

    初年,明太祖朱元璋初定金陵,建校舍于鸡鸣山下,重设国子监,后又在老家凤阳另置中都国子监,洪武末年取消归于京都国子监。

    永乐年间,朱棣先是令北平郡学改名国子监,后因迁都,留下了南京国子监。

    在明朝中前期,国子监一直是文官体系中极为重要的一支,从这里考中进士的不知凡凡,就算没中进士,直接以监生的身份出仕者也很多,做到大九卿的都有。

    比如把明成祖朱棣弄得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的名臣铁铉就是国子监出身,不过自几十年开例监之后,国子监大不如前,原本是挑选各地最好的士子,现在是交钱就能进……

    但从十几年徐阶任国子监祭酒之后,风气又是一变……其实这是朝中主流的想法,而不是钱渊的想法。

    国子监这几年风气一变,主要原因在于大名鼎鼎的杨继盛,死劾严嵩,最终被冤杀于昭狱之中……虽然对外声称是病死,但朝中人人都知是严嵩下的手。

    为此,时任国子监祭酒王才勃然大怒和同乡严嵩断交,最终被贬官归乡,继任者是王才的同年,嘉靖二十年状元,南直隶淮安沈坤。

    “晚辈拜见十洲公。”

    十几人同时躬身而拜,五十多岁的沈坤头发微白,身材挺拔,满脸红光,笑道摆手,“无须多礼。”

    沈坤的视线先是落在最前方的诸大绶、陶大临、徐渭身上,然后又落在年轻的冼烔脸上,最后才看到了站在人群中,不前不后的钱渊。

    “这就是华亭钱展才?”

    “晚辈钱渊,拜见十洲公。”钱渊越众而出。

    “与吉兄收的好弟子。”沈坤摇摇头,“你殿试的考卷老夫也看过了,其他不论,那笔字……”

    同为华亭人的夏时忍不住低头偷笑……徐渭曾经这么评价过,不论才学,光看那笔字,钱展才决计进不了一甲,二甲都难,朝廷也是要脸面的!

    关键在于,沈坤提到的与吉是他的同年,也就是钱渊的老师,嘉靖二十年会试第一的陆树声,从会试第一到二甲进士,陆树声主要就是吃了那笔字的亏,结果学生钱渊……也就是没有四甲,殿试也不会落榜。

    沈坤虽然是淮安人,但祖籍昆山,祖父一辈才迁居怀安,对浙江、松江也颇为熟悉,几句话一扯,很容易拉上关系。

    聊了一阵后,沈坤笑道:“早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去吧。”

    众人又拱手送别,在小吏的指引下走出原因,钱渊回头看见沈坤大步离开,背脊挺直如松,看上去不像个文人。

    的确如此,沈坤虽贵为状元,但他在历史上留下名声,却是因为武事,淮安遭遇倭寇侵袭,沈坤散尽家财组建乡勇,连战连胜,时人称颂,将这支乡勇称为“状元军”。

    只可惜没几年,就被言官参倒,冤死狱中……说实话,严嵩倒台之后,那些科道言官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连高拱、徐阶都是先后被科道言官弄走的,也难怪张居正上台后有那句话,六科不觉察,则臣举之。

    今天一伙人来国子监倒不是专程拜会这位沈坤的,所有新科进士都要来国子监领进士服。

    “这也……”

    众人面面相觑,摆在他们面前的十几件进士服,除了表面还算干净完整,实在找不出更多的优点。

    徐渭已经算是够不讲究的了,往前走了几步拿起一件,不禁立即闭住呼吸,“多少年没洗了……”

    “洗肯定是洗过了,但看看这眼色……”孙铤笑着说:“至少三十年了,也就是说至少有十个人穿过。”

    “穿一次,然后就送回来丢在后面屋子里,直到三年后拿出来随便洗洗。”吴兑解释道:“说不定多少老鼠都在里面做过窝。”

    孙铤和吴兑都是国子监出身,对这些犄角旮旯的破事很了解,添油加醋的一顿说。

    “那怎么办?”陈有年是官宦世家出身,是有洁癖的。

    “急什么?”钱渊撇撇嘴,冲着孙铤和吴兑努努嘴,“看看他们俩的样子就知道了,肯定有办法。”

    孙铤嘿嘿笑着,带着大家从侧门出去,钻进一条小巷子,七拐八拐才到地方,已经有七八个新科进士在里面了。

    “试试吧,都是成衣。”吴兑笑道:“价格也不算太贵,不过穿完之后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要交付回国子监的。”

    “凭什么啊?”

    “人家三年开张一次,还不能多赚点钱?”

    “也是没办法,国子监穷啊。”孙铤小声说:“实话实说,像国子监一样穷的还真不多……那些进士服也是这么一批一批换的。”

    钱渊微微点头,已经入京好几个月了,叔父钱铮也来了几个月,当年他在京城是待了十多年的,私下说了不少类似的事。

    六部就不说了,各有各的门路,就算礼部不还有教坊司在手嘛,之前唐汝楫送了可卿、香菱这对姐妹花那也是掏了不少银子的。

    其他的衙门,都察院和六科都是典型位低权重,手上有权哪里还弄不来银子?

    大理寺、太常寺等各有各的职责权力范围,有的负责祭祀,有的负责马匹,有的负责寿宴,总是有点油水的。

    而国子监就没办法了,能进来的要么是官宦子弟,要么各地选派的出色士子,这些都是有前途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中了进士,而那些拿银子开路的……祭酒、司业还好说,其他小吏、助教是没份的,而且那些捐的银子也不是归属国子监,而是礼部收取的。

    钱渊心不在焉的换了套进士服,还算合身,心里在回想,高拱到底是哪一年出任国子监祭酒的,那是他正式他踏上历史舞台的.asxs.。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向来是由翰林官担任,看似不高,但实则非常重要,不说其是大九卿之一,最重要的是潜力无限,徐阶、严嵩都曾经担任过这个职务。

    高拱和张居正历史上也都是从祭酒这个位置上一跃而入六部,直接担任高官,张居正是担任礼部右侍郎,高拱更夸张,直接跳到礼部尚书,几个月后就入阁了。

    “出什么神呢?”徐渭换了四套才满意,手肘撞撞钱渊,“青词你到底抄的哪一首,怎么会倒数第二。”

    “今天你一直口吻温和,是不是特别幸灾乐祸?”钱渊哼了声,“我倒数第二,你正数第二!”

    徐渭坦然点点头。

    钱渊懒得理会这厮,转过头去继续想心事,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虽然已经做了种种预案,但能不能成功,真的不太好说。

第两百九十五章 金殿传胪

    天色渐白,围拢在午门外的大小官员,新科进士都在整理仪容,在这种场合万一被御史逮着,今年的考评就完蛋了。

    没办法,年前科道言官多有串联,但最终寂然无声,嘉靖帝凶名犹在,朝中又政争惨烈,很多御史只愿意揪着这些小事弹劾……不上书弹劾,年底吏部那边是要考评的。

    当然了,往年也无所谓,但今年不行,就在十多天前,吏部天官李默上书,建言明年的京察提前到今年举行……多少人暗地里在大骂李黑狗呢。

    被叔父耳提面命的钱渊今天还算精神,崭新的深蓝色进士服,皂色短靴,腰系革带,头戴进士巾。

    官员们都时不时转头瞄上一眼,眼光中往往带着挑剔,绝大部分进士都神情激动,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毕竟十年,十几年,甚至数十年如一日,今天,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最高的回报,他们彻底跳出了八股那个牢笼,可以悠游泉下,可以光宗耀祖,可以一展胸中抱负,可以起黄金屋,可以纳颜如玉……

    但官员们的视线落在最后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这种场合还能如此镇定自若,闭目养神,真不愧名满天下,光是这份定力就让人侧目。

    “东晋谢安携友泛海,风起浪涌,众人皆恐,唯谢安吟啸自若。”旁边有人赞道:“刚聲兄,令侄有安石遗风啊。”

    “不敢当,不敢当。”钱铮笑着连连摆手,“安能和安石公相比。”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官员仔细打量着正在闭目养神的钱渊,古人都或多或少相信,面相对品行是有一定的指向的。

    从外表来看,钱渊面相端正,鼻梁高挺,嘴唇厚度适中,双腮有肉……呃,一句话,好卖相。

    这位官员就是高拱,他如今除了是裕王府讲官兼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外,刚刚被任命为太常寺卿。

    高拱是读过钱渊殿试那篇策问的,在心里猜测钱渊如此写是受胡宗宪的影响大,还是受其叔父钱铮的影响大?

    但无论如何,在殿试能写出这样的文章,高拱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这样的人物,从年龄、资历各方面来看,钱展才都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时候,天色大亮,黎明初升的阳光刺透云层,洒下万点金光,有宫人敲响景阳钟,悠长的钟声让新科进士心头一紧。

    朱红色的宫门被缓缓推开,远远眺望,重重宫殿,笔直的御街,道道宫门,都在渐渐散去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先是大小官员入宫,后有礼部官员于门边高声呼道:“宣新科进士入宫,金銮殿上面圣。”

    也就是钱铮已经走了……不然得气吐血,前面两百九十五名进士依次走过金水桥,而钱渊还保持着肃穆的姿势站在那,他睡着了。

    实在是困啊,直到昨晚,那些狐朋狗友还在追问到底谁是状元,钱渊这几日只透露了孙鑨的二甲传胪,徐渭的榜眼,其他的闭口不言。

    金水桥边的礼部小吏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问这位是不是生病了,又或者太激动以至于迈不开腿……这种事也不新鲜。

    但这一科进士唯一落在钱渊身后的那个家伙实在忍不住推了一把,钱渊猛地惊醒,睁开朦胧睡眼,随手擦擦嘴角边可能的湿润,快步往前走去。

    好险好险,是倒数第二不是倒数第一……

    跟在最后面亦步亦趋,钱渊强自抑制打哈欠的冲动,一路到了奉天殿外。

    在开始唱名前,其实还有一系列的礼乐,但这些年嘉靖帝从不露面,程序都已经大大简化了。

    其实昨儿严嵩还让人去探了探嘉靖帝的口风,别明儿突然又进宫来,但嘉靖帝这几天抱着徐渭写的青词正反复品味,哪里有这闲情雅致?

    老迈的严嵩在干儿子赵文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在奉天殿门口,手捧一本黄册,尽量大着嗓门开始宣读。

    前面都是套话,新科进士们都听到有点不耐烦了,钱渊又开始闭目养神,他都在考虑后面的选官要不要直接放弃,回东南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管是胡宗宪还是谭纶应该都是缺人的。

    虽然因为嘉靖帝久居西苑,已经没有朝会了,但所有衙门上班的时间依旧非常早,大约深夜四点钟就要起床,这对于钱渊这种夜猫子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会试时候,钱渊虽然也是这么早起床,但进了考场就先睡一觉……现在总不能躺倒吧,最多也只能站在这儿闭目养神了,这功夫还是前世在刑警队练就的。

    但钱渊很快就被惊醒了。

    十几个侍卫放声大呼将严嵩的话传开,“一甲第一名,绍兴山阴诸大绶入殿!”

    会试第二,殿试第一,这是正常的,诸大绶迈步出列,在礼乐声中缓步入殿。

    “一甲第二名,绍兴山阴徐渭入殿!”

    人群有点骚动了,状元是绍兴人,榜眼居然也是绍兴人,而且还都是山阴人,要知道徐渭会试是第三十名,殿试居然拔到第二。

    和会试放榜不同,徐渭虽然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还稳得住,迈步出列在指引下入殿……这也是钱渊为什么要提前告知的原因,他真怕和会试放榜一样,徐渭摇摇晃晃一头栽倒。

    “一甲第三名,绍兴会稽陶大临入殿!”

    这下热闹了,就算旁边的多名礼部官员纷纷看过来,这些新科进士也忍不住交头接耳,绍兴人居然将一甲全包圆了!

    还没完呢,二甲传胪孙鑨是绍兴余姚人,三甲传胪冼烔是绍兴会稽人,也就是说,但凡是叫得上名号的位次,绍兴人全包了!

    一直等了好久,唱名不算太耗费力气,但严嵩实在撑不住了,毕竟再过几年就八十了,到三甲进士都是内阁次辅徐阶来唱名的。

    很多人都诧异的看向钱渊,据说这位简在帝心,殿试的考卷被直接送到陛下面前,当天还得陛下召见,不料却是倒数第二。

    钱渊面无表情的三叩九拜,特么,三甲进士是没资格入殿的,只能在奉天殿外叩拜谢恩,石板好硬!

    随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御街夸官了,诸大绶、徐渭、陶大临三人更衣插花,从御街正中央缓步出宫,骑着马打着伞,一路游街,其他进士远远跟在后面用羡慕嫉妒的眼光看着无数百姓的视线集中在马上三人身上。

    这正是,昔曰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这种形式主义是钱渊最讨厌的,当然主要原因是明明国子监不远,非要绕那么远的路……

    所有进士最后都是要集中到国子监叩拜孔圣人的,顺便把进士服交还给国子监,啧啧,真是抠门啊!

第两百九十六章 对拜

    所谓的失望往往是相对的,在有所期盼的前提下,结果不尽如人意,失望的情绪就会涌上心头。

    会试两百九十六名,简在帝心,又有内阁次辅的同乡,而且如今京中已经有人知道徐府有可能和钱渊联姻,至少松江府官员是有知情人的,在这种情况下,钱渊的殿试名次居然还是两百九十六,倒数第二。

    对此,张氏有些失望,徐璨也有点失望,这个名字有点尴尬。

    也有对此无动于衷的,比如小七,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内心雀跃的,比如徐璠。

    “啾啾。”小七逗了几句,桌上那只画眉鸟跳过来,乖巧的在小七的手掌上啄了几下。

    徐府讲究的是晨昏定省,早饭和晚饭都是家族性聚餐,中午是各家管各家,小七寻常午饭是就在这随便吃点,但今天不同,父亲徐璠召集子女,脸上挂着令小七内心鄙夷不已的笑容。

    见过没出息的,但没出息到这种地步的……小七表示还真很少见到。

    前世有个如此牛逼老爹,儿子可以通过很多方式取得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就算是小学都没毕业也行。

    但在明朝,不历科举,非正途实在很难往上爬,徐璠又没有如严世蕃那样的能力和手段,却在背地里鄙夷钱渊的倒数第二……

    “小姐,小姐。”晴雯兴冲冲的奔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正在绣荷包的袭人被吓得一个激灵,一滴米粒大小的血珠出现在指头上,“还不去外面守着。”

    晴雯委屈的撇撇嘴,袭人笑骂道:“你又看不懂……”

    “你也看不懂!”

    “好好好,我们都出去。”

    两个丫鬟一边拌嘴一边出门,袭人顺手带上了门,几乎每次小姐在看信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笑出声。

    小七拆开信看了没一会儿,果然噗嗤笑出声了,钱渊坦然直言,名次没有往下跌已经是万幸了,也不知道会试时候考官是不是眼瞎了,也就是殿试不能踢人……

    陆树声曾经这么评价过钱渊,运气好说不定一举登科,运气不好考个四五次,十来二十年也正常。

    钱渊在信里说,他正在试图做一些简单的蒸馏设备,明朝的酒业还算发达,东南一般是黄酒居多,北方更多是烧酒,部分酒度数已经不比后世的白酒低,但质量很不稳定,钱渊试图用蒸馏设备提纯。

    小七对此懵懵懂懂,医用酒精前世用的多了,但怎么生产她自然是一头雾水,不过她很清楚,如果能提纯白酒,能大幅度降低受伤士卒的折损率。

    一直看到最后,小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闭上眼睛在心里琢磨了会儿,嘴唇微启,无声的说:“我当然信任你。”

    随园里的书房里,钱渊反反复复在心里盘算,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自己得豁得出去,叔父肯拉的下脸,以及小七对自己的信任。

    其实,钱渊很清楚,自己的对手绝不是徐阶,而是张氏母女,他不敢高估这两个女人的道德水准,能把才女的帽子抢走而且一丝风声都没透出去,已经证明了她们的道德标准。

    这时候,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冼烔第一个冲进来,紧随其后的陈有年脱口而出,“展才,你殿试那篇策问已经传遍京城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多有人在背后大骂。”陈有年有点紧张,“说好听点是狂妄自大,说不好听点是其志难测。”

    “谁不知道朝中如今入不敷出,去年十二月秦晋之交地龙翻身,难民数以十万计,东南抗倭更是奇缺供给。”徐渭冷笑道:“如若能改差役为银差,折为色银,朝中才有银子编练新军,赈济灾民,甚至疏通运河。”

    “但这事儿……”陈有年也明白事理,低声道:“还记得会试那道题吗?”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徐渭冷嘲热讽道:“如若所有人都这般想,那我们苦读数十年考中进士,所为何来?!”

    这是徐渭入京后第一次旗帜分明的站在钱渊这一边,他有着一展胸中抱负的雄心壮志,也知道从什么地方入手,但他没有想到,钱渊这一炮开的这么早,这也是他佩服钱渊的原因。

    陈有年沉默片刻,又低声道:“但如今已经不仅仅如此了……据说都察院御史,户部给事中上书弹劾胡总督。”

    “金山银海嘛。”钱渊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嘲讽之意十足,史书中胡宗宪那个金山总督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在很多人看来,胡宗宪的提编法,钱渊提出的折色为银,都是在位严嵩、严世蕃搂银子,当然了,在这种想法之下,是那些人自身利益会因此受损的事实。

    “真不愧是钱刚聲之侄,聂双江赏识的俊杰。”新鲜出炉的探花郎陶大临笑吟吟的向前两步,“都说钱展才滑不留手,却有忠心赤胆。”

    “但做这件事,需要很多人,需要很多年,需要很多很多……”

    陶大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展才,真的要做吗?”

    “做,可能失败,甚至可能身败名裂。”徐渭抢在前面说:“但不做,朝廷还能支撑几年?东南倭乱何时能够平息?”

    钱渊缓缓起身,双目平视陶大临,“想做这件事的人很多很多,或者他们想做的更多更多……”

    “我选的这条路必定无比的坎坷,或许会被人斥责为邪门歪道,或许被人大骂逢迎媚上的幸臣……”

    钱渊的视线逐一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没有人避开视线,每个人的脸上都隐隐透着激动的神色。

    他们未必能够理解,但他们都有一种参与到历史中的庄严感。

    钱渊并不企盼他们每个人都能投身其中,但至少至少,在某些时刻,他们中或许会有人突然想起今天这个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有的时候,历史的改变只需要一点点推力。

    陶大临突然躬身,长长作揖行礼,“日后,如若有需,只需招呼一声。”

    看钱渊露出诧异的神色,一直没有说话的状元郎诸大绶轻声解释道:“虞臣兄先父为此郁郁而终。”

    陶大临的父亲陶谐,弘治年间浙江乡试解元,两榜进士,选庶吉士,嘉靖十年于江西试行一条鞭法,通一省丁粮,均一省徭役,徭役公平,同时行提编法,折差役为银差。

    朝中有识之士都大赞此法,但朝中御史多有弹劾,最终陶谐被调回京中,没几年就辞官归乡,郁郁而终,而试行的一条鞭法就此夭折。

    钱渊沉默片刻后躬身一拜,虽然这个国家有太多自己不喜欢的地方,但毫无疑问,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中,总有一些人愿意为这个国家奉献自己的一切。

    这就是这个东方古国历经数千年仍然延绵不绝的原因。

    在这个书房中,陶大临和钱渊的躬身对拜深深的映入在场所有人的内心最深处,他们在日后长达几十年的宦海中,时不时就能想起今天这一幕。

第两百九十七章 一石三鸟

    面对殿试那道策问,钱渊在考虑大半天之后才做出的选择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一招叫投石问鸟。

    一共有三只鸟。

    第一只是徐渭、陶大临这些随园熟客。

    钱渊很清楚,想做什么,未必需要身居高位,未必需要手掌大权,但必定需要一群志同道合者。

    说得不好听点,等到嘉靖帝驾崩,裕王登基,这只鸟是作为投名状送给高拱的,就算这位高肃卿再孤傲,也不会小觑嘉靖三十五年这名气不小的十五名进士的团体。

    第二只鸟是嘉靖帝。

    钱渊不想等那么久,他想试探嘉靖帝的底线,要么开海禁通商,要么推行提编法甚至一条鞭法,从目前来看,解决朝廷财政危机的,只有这两条路。

    嘉靖帝会对哪一条路更感兴趣,或者说对哪一条路有更多的容忍呢?

    第三只鸟是徐阶。

    殿试已经结束两天了,这时候朝中本应该关注的重点是选官和选庶吉士,前者是大部分士子关注的,后者是那些高名次进士关注的。

    但事实上,钱渊殿试的考卷在朝中大肆流传,有的人在骂,有的人在赞,有的人夜间细读,灯火彻夜不熄,有的人在书房来回踱步,细细考量其间得失利弊。

    三月二十日,都察院三御史上书弹劾钱渊妄言议政,但可惜通政司送进西苑直庐,左一个严嵩笑言“其志可赞”,右一个徐阶笑言“其情可悯”。

    啧啧,钱渊可能是历届新科进士最早被弹劾的,正式官职都没有,已经有三本弹劾奏折了。

    三月二十一日,嘉靖帝召重臣于万寿宫觐见。

    嘉靖帝盘腿坐在榻上,脸上似笑非笑,狭长双目有意无意的瞥向了李默。

    其他人不论,至少嘉靖帝、严嵩、徐阶都是心里有数的,都察院那三个御史中至少有两个是李默的党羽。

    对于李默来说,最重要的是干掉严嵩,所以才上书请求将明年的京察提前到今年,嘉靖帝也允许了。

    李默难以忍受的是,钱渊对提编法日后的普遍化甚至对税赋做出的改革,如果这成为朝廷主流意见或者被嘉靖帝采纳,那胡宗宪的地位将稳如泰山。

    李默看得很清楚,胡宗宪之所以在东南一手遮天是因为严嵩的支持,反过来也是说得通的,正因为胡宗宪在东南地位稳固,严嵩才站得稳。

    也就是说,在李默看来,干掉胡宗宪,是击沉严嵩这艘大船的关键。

    李默之所以如此头铁,一方面他心知肚明,嘉靖帝就是用自己来制衡内阁的,另一方面是十日前,嘉靖帝罢胡宗宪浙江巡抚,只任浙直总督一职。

    换句话说,殿试那道关于提编法的策问,并不是随随便便出的,嘉靖帝丢出这块石头暗藏深意。

    这块石头丢进水里后,在泛起的涟漪中,严嵩巍然不动,徐阶沉默寡言,唯有李默一人东蹦西跳,闹出好大风波。

    而今天召集重臣云集西苑万寿宫,是因为刚刚结束的廷推。

    非常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廷推的官职是浙江巡抚,吏部李默推荐巡抚顺天的嘉靖二十三年进士阮鹗,而严嵩和徐阶都没有举荐人选,当时场面一度极为尴尬,按常例,廷推至少是需要两个备选的。

    李默也知道自己是被阴了一道,最后还是老好人内阁吕本出言举荐以南京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的高捷。

    历史正在发生偏移,原本在这时候,胡宗宪还未上位,李默因浙直总督之位和徐阶联手对抗严嵩,最终遭赵文华谄毙。

    但如今,胡宗宪已经上任将近半年,东南局势从表面来看渐渐好转,李默也逃得一命,这杆大旗还没有折断。

    历史上阮鹗升任浙江巡抚是依附严嵩、赵文华,但这一次,他选择的是李默。

    “阮鹗居首,其次高捷。”嘉靖帝的笑声夹杂着一丝冷意,半响后才在黄锦的搀扶下起来,随口问道:“惟中,吴惟锡难当大任?”

    严嵩展现出他被人鄙夷的政治特点,老迈的身躯眨眼间拜倒,“老臣伏唯圣裁。”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浙江巡抚这个位置是有个几乎现成的继任者的,那就是已经和胡宗宪配合了一年多的浙江巡按吴百朋。

    但无奈吴百朋当年中了进士就离京,从来没有党附任何人,不管是严嵩、徐阶还是李默,他对谁都是不偏不倚,和曹邦辅、胡宗宪的关系也都保持的不错。

    一直半垂着头的徐阶瞳孔微缩,他有点震惊,毕竟他是东南人氏,打听消息的渠道可比严嵩多得多。

    钱渊在东南人脉极广,文武官员多有交好,但只论文官,交情最深的就是吴百朋。

    徐阶相信,钱渊那么多次入西苑觐见陛下,应该提过不少次这个名字。

    这意味着什么?

    显然,那个刚刚在殿试只取倒数第二名的新科进士对陛下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力,和之前特殊时期特殊事件不同,这种影响力已经能够涉入正常的朝政之中了。

    徐阶还在猜测的时候,嘉靖帝叹了口气,挥手道:“就阮鹗吧,令他立即赶赴杭州,就任浙江巡抚。”

    严嵩那张老脸什么表情都没有,而李默喜形于色,自己终于能在东南战局插上一脚了,阮鹗加上曹邦辅,虽然无法对抗胡宗宪,但总归有些分量。

    但就在这时候,嘉靖帝悠然道:“浙直总督胡宗宪加兵部尚书,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殿内一片安静,唯有严嵩哆哆嗦嗦的起身应是,心里却在感慨,陛下幽居西苑十余年,手段不减当年。

    之前胡宗宪是从杭州知府升迁浙江巡抚,最后兼任浙直总督,只是加南京兵部侍郎,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如今虽然权力范围没变,但实质却大大不同了。

    “好了。”嘉靖帝挥手斥退群臣,临走时随口吩咐,“惟中,让胡汝贞多多编练新军,尽早平息倭乱。”

    严嵩身后的徐阶像是没听到一样,缓步退出殿外,一番寒暄后径直出了西苑回家。

    “老爷,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张氏惊讶的起身相迎,她奇怪的不是徐阶回来的这么早,而是回来之后直接来了后院,一般情况下徐阶回来都是进书房的。

    看了眼女儿,徐阶勉强笑了笑让徐璨先回去,低声问:“和钱家那边谈的怎么样了?”

    “不是说好了吗?”张氏更是奇怪,“选庶吉士后开始纳采。”

    明朝不讲究六礼,只行三礼,纳采、纳征、亲迎,流程大幅度简化。

    “选庶吉士之后?”徐阶抿紧嘴思索片刻,“难不成他想选庶吉士?”

    “有老爷在,应该不难吧?”

    徐阶缓缓坐下,神色变幻莫测,他很清楚,那只小狐狸心思深得很,自己也有点捉摸不透。

    今天觐见陛下,徐阶深刻的感受到了钱渊对嘉靖帝的影响力。

    从嘉靖帝提出吴百朋,到给胡宗宪加兵部尚书,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还能说钱渊人脉极广。

    但最后嘉靖帝所说的那句话……让胡汝贞多多编练新军,意味深长。

    这说明了嘉靖帝对钱渊殿试那篇策问是有采纳之意的,原因很简单,多多编练新军,这是需要银子作支撑的。

    而殿试那道策问的答卷中,几乎所有人都持批驳提编法的态度,最多也只是分析提编法的优势,但也明确指出其劣势,徐渭就是个例子,不然就凭那道青词,状元之位很可能是其囊中之物。

    只有钱渊没有直接去叙述提编法本身,而是立足提编法,试图将差役转为银差,以弥补朝中财赋不足的窘状。

    多多编练新军,这句话还有第二层涵义,至少在徐阶看来是有的……东南编练新军的几个人都和钱渊交情极深,而三度败倭的戚继光名声大噪,据说就是钱渊向胡宗宪力荐的。

    总而言之,虽然钱渊不在场,但今天是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徐阶疑惑的是,为什么钱家从那次相看之后,一推再推,从会试放榜到殿试放榜,还要推到选庶吉士之后……难不成还要再推到选官之后?

    徐阶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他有自己的办法。

    “五日后选庶吉士,这两日你让人传个消息过去。”徐阶低声嘱咐道:“五日内纳采。”

    张氏迟疑着点点头。

    在徐阶看来,笼络钱渊是势在必行的,他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人脉如此广,对嘉靖帝影响力如此大,而且身边还环绕如此多人才的钱渊。

    这就是钱渊选择的第三只鸟。

    他赤(裸)裸的向徐阶展示,就像之前你想象的那样,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

第两百九十八章 都不是好玩意

    殿试和会试是不一样的,后者只是科举路上的一道关卡,而前者是终点。

    这直接导致了殿试放榜后不像会试放榜后那么疯……至少,随园里不再日日夜夜都有搓麻声。

    殿试放榜后,新科进士面临的是两个选择,一是庶吉士,二是观政选官,当然了,一甲进士是不在其列的,他们是直接入翰林院。

    随园正厅内,七八人随意坐立,视线都集中在脸色有点难看的钱渊身上。

    “真是莫名其妙,李时言为何对我等如此态度?”陈有年摇着头难解,“再说了,会试放榜后,多少会馆的士子同年都在搓麻,为何只盯着我们?”

    呃,就在昨天,自觉选庶吉士无望的吴兑去了趟吏部,他是三甲进士,也没指望留在北京去六部做个主事甚至入都察院或科道,只是想首选吏部观政,陪同他的还有吏部左侍郎孙升的长子,这一科的二甲传胪孙鑨。

    结果呢,一头撞上了李默,这厮是毫无风度一顿痛斥,就差指着孙鑨的鼻子说他是仗着老爹孙升来买官卖官了……没办法,殿试闹得太大,一甲三人都是绍兴士子,而且都是送到随园去的,李默眼睛又没瞎。

    “御史弹劾展才,据说也是……”孙铤小声说:“展才得罪过李时言?”

    “得罪?”徐渭嗤笑道:“李时言恨钱渊恨的咬牙切齿,给把刀子他都砍得下去。”

    “不至于,不至于……”钱渊干笑几声,“只是小小误会……”

    “吏部天官。”徐渭左顾右盼,随口道:“选庶吉士,观政后选官,李时言都是能插得上手的。”

    “选庶吉士他也插得上手?”年纪最幼的冼烔疑惑问。

    “去年末,陛下加李时言翰林学士。”钱渊咳嗽两声,“这次是我连累诸位了。”

    “选庶吉士,主要还是掌翰林院事的礼部尚书吴山为主,严分宜、徐华亭也会插一手,选官那就是落到李时言手里了……”

    钱渊挠挠下巴,想了会儿才说:“观政时日有长有短,可以先等等……”

    一旁的徐渭眼角余光瞥了瞥,他知道好友怎么想的,如今李默正准备开始京察,严嵩绝不会坐以待毙,这是想等事情尘埃落定。

    陈有年摇摇头,加重语气道:“展才,些许小事而已,但到底为甚?”

    钱渊的视线逐一扫过,徐渭是最清楚的,官宦世家出身的陶大临、孙鑨、诸大绶等人只是一知半解。

    “李时言自嘉靖三十一年复任吏部天官,多得陛下信重,入直西苑,兼翰林学士,进太子太保。”钱渊轻声道:“去年外察更是名声大噪……”

    虽然钱渊说的模模糊糊,但在场的人大都是官宦世家出身,都能听懂这句话。

    今天周诗、陆一鹏等人都不在,聚集而来的都是徐渭特地唤来的……也是徐渭和钱渊认为日后派得上用场的。

    钱渊的意思是,李默自回朝之后,已经成为对抗严嵩的一杆大旗,去年外察更是连续干掉严党的几员干将,风头一时无二。

    徐渭接过话茬,“而胡汝贞攀附赵文华上位浙江巡抚,因此被李时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有的人没听懂,但年纪稍大的吴兑听懂了,“李时言是想从胡汝贞入手……”

    钱渊微微点头递去一个肯定的眼神,“东南倭乱已有多年,朱纨身死,王民应半途脱身,彭黯下狱至今,屠大山、李天宠、半洲公皆遭弃市,胡汝贞虽攀附严党上位,但其人腹有良谋,文武兼资,从这一年多的情况来看,实是抗倭的最佳人选。”

    在随园里,钱渊和胡宗宪有交情,徐渭更是胡宗宪的幕僚,两人时不时都会公开赞许胡宗宪的文韬武略。

    而这家伙也够争气,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连连大胜,随园众人对胡宗宪也颇为认可,毕竟绍兴大捷就是胡宗宪直接指挥的,而随园里绍兴人士占了大部分。

    “李时言将矛头对准了胡汝贞。”徐渭一搭一唱,“但去年钱渊入京觐见陛下,两日后陛下钦点胡汝贞为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

    “所以,李时言恨他,实在是理所应当的。”

    陶大临眨眨眼,开口问道:“而昨日据说廷推新任浙江巡抚,李时言举荐桐城阮鹗。”

    “但是陛下加胡汝贞兵部尚书,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孙鑨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钱渊,“若日后无意外,胡汝贞当稳如泰山。”

    徐渭补充道:“而殿试当日,陛下召展才入西苑,那份策问又在京中大肆流传……”

    其余几人都沉默下来,他们没想到,平日和自己嘻嘻哈哈的钱渊涉入朝政如此深。

    “所谓人去政息,胡汝贞对东南战局是有全盘考虑的,提编法、兵力部署、挑选良将编练新军、南京、通州各地正在加紧造船。”钱渊叹息道:“胡汝贞一去,谁能担保继任者能萧规曹随?”

    “李时言要去怼严嵩只管怼,但不应该将战火燃至东南。”徐渭冷笑道:“斗倒严嵩……自然是好处多多,说不定能一跃而为内阁首辅,但东南怎么办?”

    “东南百姓何其无辜……”

    “如今稍有喘息之机,一旦胡汝贞被罢,东南必将处处烽火,如俞大猷、戚继光、吴百朋都福祸难料。”

    “松江、嘉兴、杭州、绍兴四府多年遭倭寇侵袭,朝中诸公何人将东南放在心上,眼睛只盯着严分宜……”钱渊的眼神中透着丝丝寒意,聂豹、张经、赵文华、严嵩、徐阶的身影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

    自半年前入京后,除了一直不对付的李默,钱渊和严嵩、徐阶都颇有来往,和严世蕃相谈甚欢,和赵文华来往密切,时常拜访徐涉,还准备和徐府结亲……

    但钱渊从来没忘记过在临平山下小村落中那一幕,那种冰凉刺骨的寒意始终没有离他而去。

    严嵩是历史上最著名的白脸奸臣,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早一日滚蛋,朝廷就能多保留一丝元气。

    历史上斗倒严嵩的名臣徐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政治很大程度上就是利益的交换、妥协,但徐阶的心太肮脏,脏到钱渊能和严世蕃来往,但看到徐璠只想踹一脚。

    而扛起大旗试图斗倒严嵩的李默更不是什么好玩意,非要拿胡宗宪开刀。

    历史上胡宗宪扫平倭乱,立下大功,换个人行不行?

    当然有可能行,但也只是有可能,钱渊如何敢冒这种险?

    正厅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钱渊的喃喃自语在回想,众人侧耳细听。

    “我钱展才既然知晓胡汝贞才略,又如何肯让李默插手东南。”

    钱渊口气有点大,他只是个新科进士,而李默却是吏部天官,但如陶大临、孙鑨、徐渭都知道,钱渊并不是在说大话,他有这样的能力。

第两百九十九章 开端

    对于庶吉士,钱渊没什么期盼,他压根就对入翰林院没有任何兴趣,就算考得上……好吧,关键还是他完全没可能考上。

    选官也不急,钱渊希望看到李默和严嵩斗得死去活来之后,八成徐阶也会插一手。

    不过,徐阶也快开始总攻严嵩了吧,钱渊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但却记得人名,被自己踹了两次的邹应龙,还有历史上送上致命一击的名臣林润也是这一科的进士。

    钱渊放下茶杯,拿起鹅毛笔,边上伺候的香菱赶紧研墨,笑着问:“少爷,留在京中还是去外地任官啊?”

    “你们想留在京中?”

    “跟着少爷,去哪儿都无所谓。”

    “说不定要去云贵当个县令,啧啧,那儿土司横行,还有吃人生蛮,像你们这样的,两个都不够一顿的。”

    “少爷又在吓唬人!”

    钱渊调笑几句后指了指里屋,“去吧,少爷我还有事。”

    虽然已经三月份了,但钱渊还是觉得太冷,每天晚上都要香菱暖暖被窝才肯睡……

    沾了点墨汁,钱渊提笔在纸上写下几条,这是他保持到现在的习惯,先要确定自己的目标,然后再去考虑计划。

    之前刚刚入京的时候,钱渊首先是要保命,其次是保下胡宗宪,再次才是考中进士,运气不错,都完美的达到目的。

    现在钱渊考虑的是,首先要裕王勾搭上……准确的说,应该是和高拱勾搭上,这一点原本是没问题的,叔父早就勾搭上了,可惜和徐府结亲,这条线就要想点办法维持住。

    其次是选官,有个看自己这么不顺眼的吏部尚书在,钱渊相信这厮很有兴趣把自己打发到云贵去,那就拖着吧,实在不行大不了不选官。

    而且李默也未必能撑多久,虽然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但大体的轨迹是没变的,李默跳的越欢,严嵩和徐阶联手的可能性就越大。

    再次是以徐渭、陶大临为首的绍兴士子,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被外界视为和钱渊一体,甚至已经有同年如此称呼,“随园士子”。

    钱渊相信,这十五个人中至少有一半人是能派得上用场的,这是他在高拱上位后的底气。

    又连续写了七八条,开海禁通商,一条鞭法,和高拱的相处,和张居正之间保持联络,还有和徐府、严府的关系等等,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或者长远的目标。

    有些钱渊已经有过考量,但有的还需要再考虑,而且很多事情是如今说不好的,需要根据日后事态的变化随时修正甚至改弦易辙。

    正准备放下笔,钱渊愣了下,蘸了点墨在最前面写下三个字,“娶老婆”。

    这才是钱渊目前要命的事。

    这时候,可卿掀开帘子,“少爷,二老爷,二夫人来了。”

    钱渊一把将纸张扯起塞进袖子里,才疾步迎出去,“叔父,叔母,今晚怎么有空来随园这边逛逛?”

    钱铮没吭声脸色不太好看,而陆氏笑吟吟的面带喜色,“渊儿,你母亲回信了吗?”

    会试放榜之后,钱渊就寄了信回去,想让母亲、小妹上京一趟,自己成亲,总不能母亲都不在场吧。

    “还没有。”钱渊微微蹙眉,转头吩咐道:“可卿,沏三杯茶去书房。”

    三人在书房坐定,陆氏笑着问道:“三日后就是选庶吉士,准备的怎么样了?”

    “哼,想都不用想。”钱铮对侄儿经义的真实水平了如指掌,能中进士那都是曾祖鹤滩公显灵了!

    陆氏没搭理丈夫的丧气话,低声说:“徐府那边递话过来,想赶在选庶吉士之前纳采。”

    “嗯?”钱渊眼睛一眯,“不是说好在选庶吉士后吗?”

    陆氏还想说些什么,但钱铮抢在前面开口道:“之前一直推脱,还不肯说明白,现在好了……那边递话过来,话说的挺硬气。”

    “也不怪话说的硬气,从那次相看之后,渊儿你一次都没去过徐府,别说殿试之后,就是会试放榜之后你都没去过。”陆氏顿了顿,身子往前凑了凑,才说:“选庶吉士不仅仅是考经义,也要看年龄、相貌等等,徐阁老说不定能……”

    “你就是如此打算的?”钱铮狐疑的盯着侄儿,他现在也算了解钱渊的行事作风了,这种事还真干得出来。

    “怎么可能?”钱渊矢口否认,在心里琢磨了下,说不准徐阶觉察到点什么了,才会断然递话过来,他不认为这是张氏的主意。

    现在是要做决定的时候了,钱渊突然长身而起,让可卿去叫人,杨文、张三、周泽三人很快赶来。

    “计划之前已经交代过了。”钱渊走到书房门口低声道:“开始吧,今晚杨文先去,你们俩等消息。”

    杨文拱手应是,周泽皱着眉头在心里盘算计划是否周密,而张三蠢蠢欲动……他是最不安分的那个,被强行派给马管事当副手,整天都闲出鸟来了。

    看着三人快步离去的背影,钱渊有点紧张……在嘉定城外卢斌即将败北,他领兵率先出城之后,紧张这种情绪,已经久违了。

    就算是乡试、会试,就算是被徐海围在崇德,就算是被倭寇掳走,钱渊也没有感觉到紧张……但这一次,不仅仅关乎钱渊本人。

    回到书房,钱渊舔舔嘴唇将残茶一饮而尽,从书桌上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几首诗词递给叔父。

    只是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随后书房里一片寂静,好一会儿之后,外面的可卿才听见猛地捶桌声,还有钱铮的怒骂声。

    陆氏捂着脸扭过头去,钱铮双目圆瞪死死盯着侄儿,压低声音怒斥道:“你没开玩笑?!”

    “没开玩笑,真的。”钱渊脚步往后退了半步。

    钱铮喘着粗气,愣了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一段时间了……”

    “应该是相看后不久就知道了。”钱铮哼了声,“难怪从相看后,就一直不冷不热,每次问起,你总是砌词往后推,从会试放榜一路推到选庶吉士后……”

    “你到底知不知道,从徐阶的女儿变成……变成孙女,对徐府来说,这简直就是羞辱!”

    “你还指望徐璠将女儿嫁给你?”

    “就算徐璠那厮肯,徐华亭决计不会松口,张氏更是恨你入骨!”

    钱铮一直骂到口干舌燥,接过妻子递来的茶盏喝了口,才想起之前杨文三人,“渊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成亲啊。”钱渊两手一摊看向陆氏,“叔母,这事儿您可得帮我,侄儿非她不娶。”

    陆氏也是无语了,难怪之前没个准话,从姑姑变成侄女,这徐家人……万一张氏被气死,那就闹大发了。

    看陆氏不肯松口,钱渊哭丧着脸将那几张纸放到钱铮面前,“叔父,您也知道,侄儿之所以想和徐府联姻,就是因为那两句残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看看这几首诗词……不让易安居士啊!”

    嘴里如此说着,钱渊感觉胃有点不太舒服,想吐……穿越者用诗词用到这种地方,还有谁?!

    钱铮低头细细看了看,眉头渐渐松开,半响后才长叹一声,“自三年前……你变了很多,心思深,手段狠,目光长远,更是谋定后动,想必已经准备好了。”

    “不敢瞒叔父,侄儿的确做了些准备。”

    “不敢瞒?”钱铮冷笑道:“说吧。”

    钱渊干笑几声,“等杨文消息传来,请叔父拜会一人。”

    “谁?”

    “太常寺卿,裕王府讲官,河南新郑高肃卿。”

    钱铮沉默下来了,在心里思索良久才抬起头盯着侄儿,眼神中带着疑惑,也带着一份释然。

    早在两个月前,钱铮就对和徐府联姻一事极为不满,今晚只是借此发泄心中怒火……他看不起徐阶,他早就盯上了高拱身后的**,他早就和高拱勾搭上了,他试图借高拱一展胸中抱负。

    而去年除夕夜,钱渊分析的清清楚楚,高拱日后和徐阶必有一战,如果钱家和徐府联姻,钱铮如何去面对高拱,而高拱又如何能信任钱铮?

    钱渊直言请钱铮拜会高拱,这只能意味着,钱渊并不打算在和徐府联姻后攀附徐阶,抛开高拱这条线。

    听侄儿细细讲述一遍计划后,钱铮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点,他迟疑着低声问:“一定要娶?”

    看钱渊不吭声,但目光坚定,钱铮叹了口气,又问:“杨文去见谁了?”

    这时候,一人独行的杨文敲开了东城的一户人家的侧门。

    主人笑着迎出来,“杨兄弟,怎么这么晚还上门?”

    “不敢当黄千户兄弟之称。”杨文拱手行礼,“听说并了几家铁匠铺?”

    “五家。”主人笑着伸出一只手,“不敢闹得太大,省的兄长唠叨。”

    “小心谨慎这是好事。”杨文走近几步低声道:“听闻黄家正在筹银?”

    “几个月前老家山洪突发,冲毁了一座大桥……”主人摇着头叹道:“兄长想积德行善,只是我这身份……口袋里也没银子。”

    “小事,都包在我家少爷身上。”

    主人家脸上没什么喜色,反倒满是疑惑和猜忌。

    “放心好了,就算被人知晓,也不是什么坏事,入内详谈如何?”

    “好好,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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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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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