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脸谱下的大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脸谱下的大明全文阅读

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 洗涤

    这时候钱渊察觉到对面严世蕃的眼神有些古怪,他低头抿了口茶笑道:“五月四日迎亲,五月六日离京南下。”

    “噢噢噢……”严世蕃恍然大悟,难怪呢,按照官场的思维模式,钱渊简在帝心,就会本能的拒绝同党友人接触嘉靖帝,以免自己的地位边缘化。

    严世蕃随口问了几句迎亲的准备,钱渊南下的原因,笑道:“五月四日迎亲,要不要为兄帮忙?”

    “算了吧,我怕华亭撑不住。”钱渊笑骂道:“据说东楼兄让那厮叫你叔……这是占我便宜啊!”

    “哈哈哈,让徐璠那小儿叫声叔,那是给华亭面子呢!”严世蕃仰头大笑,“各论各的……下次都在,咱俩兄弟相称,让他叫声叔……”

    “然后我闭紧嘴巴?”钱渊接上话茬。

    “哈哈哈!”严世蕃乐不可支。

    要真那样,徐璠还不得被气死……也成,他要被气死,徐家日后说不定能躲过一劫。

    闲聊一阵后,钱渊手持茶盏,正色道:“东楼兄,自我入京后,见多了各式人等,但和东楼兄有一见如故之感,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想讲就讲,不想讲就不讲。”严世蕃脸上笑意渐渐消逝,冷道:“都说钱展才勾连四方,左右逢源,没想到和李时言还有来往。”

    “这不是扯淡吗!?”钱渊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

    “自打入京之后,我几度坏了李时言好事,两个人关在一间屋子里,第二天肯定只有一个活的!”

    “随园士子里还有两个外放县令,一个去了广东,好险被发配到海南岛去,还有个丢到山西,刚刚地龙翻身,百废待兴。”

    “我吃饱了撑着为他李时言说话?”

    还真不能怪严世蕃这么想,自打李默下狱后,朝中不少持中立的大臣都私下拜访过严府,言下之意是不要太过分,甚至有人如此说:“老先生还当为天下后世虑。”

    这句话意思很明显,不是真让严嵩考虑后世,而是要考虑身后名以及子孙。

    严嵩还有点犹豫,但严世蕃已经决定,必杀李默。

    “错了错了,为兄待会儿摆酒请罪还不行?”严世蕃干笑道:“展才,只管说只管说。”

    钱渊翻了个白眼,“我指的是林润林若雨。”

    “此人性情刚烈之极,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志。”钱渊细细道:“都察院都御史正是看中此人心志,才一力提拔此人入都察院,不果后才转入六科为给事中。”

    说到这顿了顿,钱渊微垂眼帘,“东楼兄就不怕这又是个杨椒山?”

    严世蕃沉默下来了,他虽然猖狂却是以才智闻名朝中,杀了个杨椒山已经招世人所讥,再杀个林若雨?

    更何况杀个林若雨,只怕后面还有张若雨,李若雨……总不能都杀了吧。

    都说当年百官哭门,嘉靖帝一顿廷杖将科道言官的脊梁骨全都打断了,但事实上从嘉靖三十年后,弹劾严嵩严世蕃的奏折就没断过,只不过大部分都递不到嘉靖帝面前。

    其中言辞最为激烈的两人,一个杨继盛下狱被杀,另一个沈炼被贬居塞外。

    “外放出去吧。”钱渊劝道:“此人文辞锐利不让杨椒山,一旦再捅出大篓子,东楼兄是杀不杀?”

    看严世蕃还不说话,钱渊又说:“其实这不关我的事,但日后朝中必又是严徐对峙之局,此人必然投入徐府门下……林若雨弹劾沈坤杀人案之前和小弟等随园诸人有些交情,实在不忍看到那般下场。”

    严世蕃笑了笑,“你是怕华亭又让林若雨操持杨椒山故事。”

    钱渊苦涩一笑没有接口。

    如果让林润留在京中,很可能会被徐阶揽入门下,到了某些关键时刻,徐阶很可能将其作为棋子丢出去试探一二……杨椒山、沈青霞就是先例。

    “打发的远点。”严世蕃点点头,“当年杨继盛去了狄道,就让林若雨去云贵吧。”

    “多谢东楼兄。”钱渊施礼道:“林若雨那边小弟会交代的,既然身为父母官,自要恪尽职守。”

    严世蕃眼神闪烁不定,在心里猜测,林润难道也入随园了吗?

    如果真的入随园,这意味着钱渊所图颇大,不过这对严嵩严世蕃来说未必是坏事。

    在钱渊纳采之日后,严世蕃多方打探,钱渊和徐府之间并不像普通的姻亲人家的关系,即使是刚才,钱渊对徐阶也多有鄙夷暗示之语。

    又闲聊了一阵后钱渊告辞回了家,一进随园就作势要踹冼烔一脚,“都说了别多管闲事,那林若雨沾染上李时言、严分宜,你也敢贸贸然出手相助!”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徐渭在一旁插嘴道。

    “不信那严年有胆子敢把林若雨打死!”钱渊冷笑道:“你徐文长今日入西苑自以为了不起?说你没脑子还真没说错!”

    徐渭从躺椅上一跃而起作势要撸胳膊挽袖子,一旁的孙铤、陈有年赶紧拉了把,“文长文长,不能大怒失常,否则要罚银五两!”

    诸大绶幽幽道:“还是展才了得,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挑动文长大怒。”

    “那当然,他总能戳中文长死穴。”

    “啧啧,这五六日一共只罚了三次,都是展才得的手。”

    “罚银我认了!”徐渭被孙铤死死拽住,嘴里还在说:“但事情要说清楚,什么叫我没脑子!”

    “自年初,林若雨在京中诸家会馆中就颇有些名声,虽然性情刚烈过人,但绝不是蠢货。”钱渊抿抿嘴,“如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以至于朝局大变,严党得势,李时言下狱。”

    “所以他才和严府管家……”

    “扯淡!”钱渊冲着冼烔呵斥道:“他能聪明谨慎到不上书弹劾严分宜严世蕃父子,又怎么会蠢到被严年痛揍?!”

    孙鑨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他是洗涤自身!”

    看钱渊默然无语,众人都明白过来了,这些天林润被人指责攀附严党陷害同乡李默,无论如何,这一场风波的的确确是从林润而起。

    而林润刚入仕途就被泼了这一盆脏水,如何受得了,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被严年在大街上揍一顿,还有谁会再说他是严党中人?

    “只是猜的吧?”冼烔和林润交情极好,小心翼翼问道:“说不定只是巧遇?”

    “你个没脑子的!”徐渭呵斥道:“哪里有那么巧的事,若不是你和展才陆续恰巧碰上,明日林若雨就能洗涤自身……不对,就算这样,明日他也能洗涤自身了!”

    冼烔听得昏头昏脑,心想自己还真不适合当官……

    “算计了人就想跑,哪里有那么容易!”钱渊冷笑道:“我就怕……冼烔不是巧遇,而是被设计的。”

    “如果是设计的……”陶大临沉吟道:“要不是展才恰巧踏青归来,为了冼烔,展才只怕要和严东楼交恶。”

    之前商定,钱渊离京后,随园士子除了靠近嘉靖帝、裕王之外,绝不涉入严嵩、徐阶的政争,而今天这件事险些打破平衡。

    钱渊视线在众人身上打转,最后看向诸大绶,“端甫兄,博茂就交给你了,看紧他,别说上班放衙,就算是上书都要你过目定稿。”

    “好,都交给我。”诸大绶点点头,“那林若雨那边?”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设计的,别想再留在六科,严世蕃会把他打发出京,地方上熬着吧!”钱渊原本还真有招揽林润之意,现在却只有恨意,他猜测,说不定此时林润已经投入徐阶门下了。

    严府。

    “林润?一个给事中,这等事你看着办吧。”老迈的严嵩靠在榻上,“另外交代吕余姚一声,京察一事必须十日内完结,五月四日递交……吏部天官之位陛下可能属意吴万里。”

    “噗嗤。”严世蕃忍不住笑出声来,“还真的挺合适的。”

    吴万里就是吴鹏,浙江秀水人,嘉靖二年进士,徐阶的同年,但如今是工部右侍郎,工部是严党的大本营,前任尚书欧阳敬德,现任尚书赵文华,左侍郎严世蕃。

    从嘉靖帝的角度来看,吴鹏是个合适的人选,既和徐阶有瓜葛,又和严党交好……但实际上,吴鹏早就被严世蕃私下拉入严党阵营了。

    不用说,干掉李默之后的分赃,严嵩严世蕃轻松碾压徐阶。

    准备伺候老父休息,严世蕃突然又想起一事,“华亭和随园之间还真的颇有间隙。”

    “嗯?”

    严世蕃将钱渊准备离京又为林润说情一事说出,随后道:“这么看来,经筵日讲此事说不定就是展才怂恿的,徐文长今日开始入直西苑,钱展才如何不会在裕王身边安插人手?”

    严嵩双眼似闭非闭,半响后微微点头,“如若钱渊有所安排,必然打通了高新郑这一关,回头你去问问高新郑可有推荐。”

    “是,父亲放心,先歇息吧。”

    严世蕃出了屋不禁笑着摇头,钱渊还真是个左右逢源的好手,入京后得陛下信重,在严府、徐府之间左右摇摆,之后登科又入裕王府,现在谁都动不了他。

    左右逢源很可能成为双方共同的攻击目标,但如果自身有依仗,那才能轻轻松松,这一点钱渊在入京之前就明白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西苑,万寿宫。

    嘉靖帝斜斜靠在榻上,听着冯保在念青词,好一会儿才叹道:“还是文长更胜一筹啊。”

    垂手肃立的几人脸色不一,徐渭一贯的傲然,李春芳、郭朴、严讷恭敬垂头,只有袁炜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其实嘉靖帝这几天心情不太好,为了个国子监祭酒,李默、严嵩争来争去,前者下狱,后者也不得不缩手。

    虽然京察还没结束,但嘉靖帝昨日下令廷推国子监祭酒,严嵩举荐嘉靖二十年会试会元,选为庶吉士的华亭陆树声,大九卿大都赞同,唯独徐阶……

    嘉靖帝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严嵩和陆树声从无往来,倒是徐阶和陆树声是正儿八经的同乡。

    嘉靖帝猜说不定此事和钱渊有些关系,昨日陆炳在的时候曾经提到过,陆树声是钱渊的老师,女儿又是钱渊的嫡亲叔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和钱渊联姻的徐阶举荐,反而是严嵩举荐。

    徐阶得哭死在厕所里……昨天廷推自然是严嵩主持,第一句话就是举荐陆树声,这让徐阶恶心死了。

    其实徐阶、严嵩都在做同一件事,不一定要拉拢和裕王关系密切的钱渊,但可以让他和对方的关系出现间隙。

    严嵩选择举荐陆树声出任国子监祭酒,而徐阶选择了林润……呃,最应该哭死的应该是林润,他以新科进士的身份入六科,熬上三年就能转都察院,现在被一脚提到贵州做个县令,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京。

    手上拿着青词,嘉靖帝陷入沉思,对面站着的五人都凝神闭气不敢打扰,好一会儿之后黄锦小声道:“皇爷,钱展才求见。”

    “嗯?”嘉靖帝诧异道:“他来作甚?这段时间翰林院都不去!”

    “展才这不忙着迎亲嘛。”黄锦笑嘻嘻道:“前儿碰了次,还嚷嚷着要老奴送份重礼呢。”

    “这算主动索贿!”嘉靖帝挥挥手示意李春芳等人出去,“让那猴子进来吧,对了,文长留下。”

    匆匆忙忙走进来的钱渊额头冒汗,拜倒在地,“学生拜见陛下。”

    虽然已经步入仕途,但钱渊很人精的一直使用学生这个称呼,这是他第一次觐见时得嘉靖帝特许的。

    “起来吧。”嘉靖帝斜着眼,“是来问朕要贺礼?”

    钱渊也是无语,“陛下说笑了。”

    嘉靖帝哼了声,“那就是来给你老师要官的。”

    “陛下,学生是这等人吗?”钱渊轻轻踢了脚凑过来的狮猫,“虽然平泉公是翰林院中最德高望重的学士,但学生绝不会为私事求陛下。”

    “那也就是说,你不是为陆树声而来,对吧?”嘉靖帝冷笑道:“但朕怎么就觉得……最后还得绕到陆树声身上?”

    黄锦在边上凑趣补充道:“那当然是因为,展才上次干过这种事。”

    钱渊干笑着抱起狮猫,上次他声称绝不是求娶华亭之女……最后绕回来,求娶的华亭孙女。

    “文长,你说说,陆树声可堪祭酒否?”嘉靖帝随口问了句。

    钱渊已经很久没见过的小黑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迈着一副嚣张跋扈的步伐走到钱渊面前,抬头看看狮猫,转身想跳到榻上,结果一次没成功,两次还是没成功……最后还是嘉靖帝弯腰一把捞起来。

    这还是猫吗?

    钱渊幽怨的看了眼黄锦,都喂成猪了!

    那边的徐渭沉吟片刻,还没说话,钱渊抢在前面嗤笑道:“陛下您这是问道于盲啊,他知道什么?”

    “陛下咨询,臣当尽述心中所想,和你有什么关系!”徐渭条件反射的一瞪眼怼道:“我不懂,你就懂了?!”

    “国子监祭酒一职事关重大,哪里是你能说三道四的,也没点自知之明!”

    “你是怕我说平泉公不堪重任吧?”

    “我是怕你拍着胸脯说自己才是最佳人选!”

    嘉靖帝好笑的看着这一幕,黄锦伏低身子小声说:“听冯保说过,随园中……这两人几乎时时刻刻,就算吃饭都要争几句。”

    嘉靖帝是那种性格很极端的人,入了眼什么都是好的,不入眼干什么都讨厌,笑着说:“好了,展才说吧,今日到底来作甚,如果是要贺礼……”

    嘉靖帝随手拿起榻边茶几上的一个玉器,“就这个吧。”

    “这可真是隆恩啊!”黄锦手捧玉器,“展才,还不谢恩?”

    “谢陛下隆恩。”钱渊拜倒在地,双手接过玉器,眨眨眼,“这是……不求人?”

    不求人,就是挠痒痒的那玩意,不过材质倒是挺特殊的,钱渊高举看了看,居然是翡翠。

    钱渊记得翡翠盛行应该是清朝,没想到这时候都已经出现了。

    “这是云南沐家进贡的,就赏给你了。”嘉靖帝笑道:“今儿就带回去吧,别指望迎亲那日再当众赏你。”

    “再谢过陛下。”钱渊接过黄锦递来的盒子,小心翼翼的将不求人装起来,“陛下,其实……今日学生是来请假的。”

    “请假?”嘉靖帝嗤笑道:“知道袁炜如何评价你吗?”

    徐渭找到机会了,高声道:“最近十余年的庶吉士,你钱展才是请假最多的那个,迟到最多的那个,早退最多的那个,如果入翰林院,别说九年了,就是十八年都无法考满晋升!”

    “有你什么事!”钱渊瞪了徐渭一眼,才正色道:“陛下,原本是准备等母亲上京择期迎亲,结果母亲没有上京,将诸事都托付给叔父叔母。

    一个多时辰前,杭州来信,母亲突然迁居,学生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准备请假南下探望。”

    黄锦迷迷糊糊的问:“展才,你不是华亭人吗?怎么在杭州?”

    “前几年倭寇侵袭松江府,展才将家人送往杭州定居,孤身一人回返松江战场。”徐渭主动开口解释道:“正因此,他才得文衡山赞誉气节无双。”

    嘉靖帝摸了摸小黑,“你母亲迁居?回松江了?”

    “问题就是,没有回松江,而是去了台州府。”钱渊叹道:“杭州府虽也临海,但守卫森严,绝无纰漏,而台州府常年受倭寇侵袭,几乎每个月都有战事,学生实在是不放心。”

    “但你母亲为何要迁居台州府?”黄锦难以理解。

    徐渭看了眼钱渊,“展才小舅正是台州知府谭子理。”

    “但这也不是理由。”钱渊苦着脸摇头,“实在不知道母亲为何要去台州府,杭州住的好好的……”

    “这么说来,你是要请个长假南下。”嘉靖帝随口说:“这等事去翰林院请假就是,为何要觐见?”

    “陛下说的是。”徐渭立即接口,“反正他在翰林院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十天半个月不来都正常。”

    钱渊狠狠瞪着徐渭,你个舔狗现在越来越能舔了!

    嘉靖帝忍不住笑道:“文长有真性情啊。”

    钱渊转过头,“陛下,学生要请长假,所以今天觐见,其实……”

    嘉靖帝一愣,撸猫的手一停,小黑喵喵叫着催促,别停啊!

    片刻后,在嘉靖帝不爽的眼神中,钱渊拎着小黑的后颈快步逃出万寿宫,小黑委屈的喵喵直叫唤,在这儿,它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踩乃就什么时候踩乃……

第三百三十三章 报应

    辗转两世,终于要结婚了,钱渊心里是百感交集。

    老妈催着相亲相亲,相到了嘉靖年,自己不想相亲不想相亲,最后还是被套住了……不过也不错!

    同样的想法出现在小七的脑海中,拿起水杯抿了口露出个明媚的笑容,她前世就不喜欢喝茶,只喝白开水。

    “回来啦。”袭人正在收拾自个儿的东西,抬头看向推门进来的可卿和香菱,“怎么去这么久?”

    前几天钱渊将袭人、晴雯送回去,这是小七的要求,要不然徐府还要安排两个陪嫁丫鬟。

    东西巷那栋宅子,小七今夜是肯定出不来了,钱渊抓着可卿、香菱问东问西,明儿得顺顺利利,可别出什么岔子。

    “少爷什么都要过问,问的可详细了。”香菱嘻嘻笑道:“可没见过少爷这模样。”

    “你跟了还没一年呢。”正在给小七松发髻的晴雯嘟嘴道:“能知道什么?”

    这段时间被关在宅子里,袭人还行,性情跳脱的晴雯实在是被憋坏了,牢骚话不断。

    “可卿,香菱。”散开头发的小七起身走到鸟笼边,逗了逗那只画眉鸟,随口说:“后日就要启程南下,都安排好了?”

    可卿屈膝行礼,“奴婢姐妹只有一个哥哥,当年流放边塞,少爷已打通关节,哥哥在汉中已经成亲落脚,别无所念。”

    “可卿管随园账目,香菱管内室。”小七指了指袭人和晴雯,“这两个丫头就交给你们了。”

    “少爷不是和小姐商量好了吗嘛。”可卿笑道:“两位姐姐都是要做管事娘子的。”

    袭人一阵推辞,边上的香菱捂嘴笑道:“要当管事娘子,那得先嫁人呢。”

    小七也来了兴趣,坐在床边招招手,“钱家护卫我见过几个,都不错,你们俩挑中了谁,只管跟我说。”

    “一个张一山,一个杨文,还有周泽。”香菱数着手指头,“好像都没成亲呢,对了,杭州那边还有个护卫头领姓王,不过也已经入京了……呃,那个已经三十多了,不太合适。”

    小七回忆了会儿,“那张一山嬉皮笑脸的,倒是杨文挺稳重,周泽也不错,袭人?晴雯?”

    袭人和晴雯红着脸不吭声,可卿还好,香菱叽叽喳喳的不停说着什么,不时说几句让晴雯狠命揪过来的话。

    闺房里热闹着,钱渊这边却有点不太舒服。

    从东西巷出来,钱渊趋马在巷子里绕来绕去,身后的周泽、杨文莫名其妙。

    呃,事到临头钱渊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婚姻恐惧症啊,从明天开始,就有个女人不仅要睡我的床,用我的东西……

    清脆的马蹄声在巷子里回响,头顶的明月不知何时钻进云层,这个时代的北京城可是没路灯的,周围一片漆黑,钱渊调转马头准备回随园,还有一大帮人在等着呢。

    等什么?

    当然是等婚前单身夜,钱渊昨天兴致勃勃的还没说完,冼烔恍然大悟,最后一次通晓搓麻了!

    钱渊也是醉了,搓麻……搓你麻痹噢!

    这时候,突然沉闷的马蹄声在侧面巷子里响起,杨文警觉的瞥过去,马蹄声突然戛然而止,两个衣着普通的汉子伸手低喝:“钱公子且住。”

    杨文身子一探,手一抖,一根棍棒甩开遮挡的布护在钱渊身前,“什么人?!”

    “钱家护卫名不虚传。”左侧汉子笑了笑,“在下并无恶意,我家主人邀钱公子一叙。”

    钱渊没有任何表示,眯着眼打量着,已经夜深了,能够在这时候准确的捕捉到自己行踪,而且不被杨文察觉,这不是普通的文官手下能做得到的。

    右侧的汉子直接将手中牌子扔过来,周泽接过看了眼,脸色一变递给钱渊。

    两刻钟后,一栋不起眼的宅子里,钱渊和陆炳围桌而坐。

    “陆指挥使请我喝酒?”钱渊笑道:“还以为是送贺礼呢。”

    陆炳举杯一饮而尽,“这是你家酒楼的好酒,如若火烧,够味,真是好酒!”

    这是钱渊好不容易弄出的蒸馏酒,量产不大,只供酒楼,钱渊还琢磨着对战场受伤有没有用。

    “小买卖而已,难不成还能入陆指挥使眼?”钱渊抿了一小口,他前世在江浙一带,习惯了黄酒和葡萄酒。

    “说笑了。”陆炳摇摇头,“据说展才都要和裕王合作开铺子了,哪里敢斜刺里插一手。”

    钱渊脸色一变,这是前些日子他和裕王闲聊时提起的……没想到陆炳连这种消息都探听得到,要知道那是裕王府!

    “展才无需多疑,锦衣卫如何敢在裕王府里安插人手,是陈以勤回家时随口提起的。”陆炳举杯看向钱渊,“但本人提到此事,也是为了在展才面前展示锦衣卫的能力。”

    钱渊神色淡淡,沉默半响后才道:“嘉靖三十一年,李时言起复,复任吏部天官,据说这和陆指挥使有关。”

    “的确如此,陛下询老师近状,身为臣子自然坦然直言,但复任天官是陛下钦点。”

    “前几日朝中廷议国子监祭酒,第二日在下入西苑觐见陛下,不敢提此事。”

    钱渊的话说的够清楚了,你我都是简在帝心,仅仅是陆树声起复国子监祭酒这种事都不敢插嘴,难道你还想让我帮一把现在还关在昭狱的李默?

    你陆炳疯了吧?!

    陆炳又是仰头饮尽一杯烈酒,脸上一片潮红色外带着痛苦之色,“我也劝过老师,但……”

    “李时言博雅有才辨,以气自豪,但不通权谋,又刚则易折。”钱渊缓缓道:“罢官归乡,颐养天年,也是好事。”

    陆炳的眸子里带着血色,“你觉得……严东楼会让老师活着回乡?!”

    钱渊无言以对,这事他记得很清楚,李默入狱后不久病死,很可能是严世蕃下的手。

    “你钱展才入京后辗转多方势力之间,别人看你左右逢源又得陛下信重,又聚拢人才在随园,但我陆文孚知晓,你钱展才心思机敏,擅权变,最懂得死里求活。”

    “嘉定、崇德、临平山三战,再到太平府尽杀倭寇,无不是死里求活,如今老师事败,只求一条命,如若你做得到,我陆文孚欠你一个人情。”

    钱渊真是要疯,明日迎亲,大后日出京,结果一头撞上这种破事,你陆炳想救老师却要拉我下水?!

    “为什么是我?”

    陆炳闷闷答道:“找不到其他人。”

    钱渊都被气笑了,这个答案让他没话说,的确找不到人。

    斟了杯酒,钱渊一口饮尽,喉咙火辣辣的,拿起筷子在盘子里戳戳点点,居然没花生米……对了,明朝没花生米。

    嘉靖朝的锦衣卫权势之大极为罕见,如果自己或者裕王、高拱甚至随园能得到陆炳的相助,自然是好事。

    但问题是如果钱渊插手,一定会和严世蕃翻脸,这对他之后的计划肯定会有极大的负面影响。

    在钱渊心里,总归是要计算成本、利益,李时言政争落败死不死关他何事。

    小小的屋子里安静下来,只不时听得见咽酒声,钱渊盯着陆炳,在心里盘算。

    印象中裕王登基的时候,陆炳已经死了,具体什么时候死的不太清楚……但就算没死,新帝登基,前任锦衣卫指挥使也肯定会被闲置罢用,自己帮这个忙,能得到的收益还真不大。

    倒是李默能派的上用场……不过这老头也快六十岁了吧,能活那么久?

    钱渊是真心不想掺和进来,但问题是人家陆炳逼上来了,这就和当年钱渊持刀逼赵文华一个道理……真是报应啊!

    人家陆炳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锦衣卫的实力是摆在那的,别说你钱渊即将离京,就算没离京,其他人不好说,锦衣卫想捉随园士子的马脚……太轻松了。

    钱渊咬咬牙,招手道:“且附耳过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龙泉

    五月四日,晴,微风。

    被拉着通宵搓麻的钱渊只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拉起来,在经历了吃下三个肉粽,四个茶叶蛋,并拒绝敷粉之后,他带着前所未有的伴郎团出发了。

    钱府和徐府都在城西,这儿是达官贵人、文臣勋贵聚集地,路两旁的人群大都知道这是哪家和哪家成亲。

    徐阶如今是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加少保、太子太师,李时言下狱后,他再次成为朝中仅次于严嵩的重臣,也成为大量所谓“清流”心目中抵御严党的核心人物。

    而钱渊少年英杰之名两年前就遍传天下,入京后搅动满城风云,朝中风向为之一变,如今又为相府东床快婿,羡煞旁人。

    但对于普通民众,以及很多普通官员来说,钱渊给他们带来的更多是两样东西。

    “人家好日子,骂什么!”路旁一个中年人笑着看向同僚,“谁让你自个儿忍不住。”

    “就是,又不是他让你去搓麻的。”另一个也笑道,“钱展才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才学,但那酒楼实在是让人垂诞。”

    “味道是好,但就是太贵!”路人凑合过来,“我那点俸禄,吃个半饱都不够!”

    “哈哈,看,那是徐文长,在东南好大名声,据说是钱展才生死之交。”

    “一个榜眼而已,他左边是状元诸大绶,右边是探花陶大临,啧啧,这排场!”

    路边议论纷纷,钱渊在马上却像个僵尸一样,特么已经是五月份了,换算下阳历大概是六月中旬,里三层外三层的吉服,热得直冒汗。

    而且身上还挂着玉佩、花穗,要不是钱渊厉声喝骂,头上还得插朵花……钱渊无来由的想到前世新拍的那部《水浒传》的西门庆。

    出门前钱渊还想坐轿子,省的游街被人围观,但叔父叔母和随园一干人都不答应,前者是好意,后面那些货就未必了……

    就这么一路游街游到徐府门口,这儿钱渊不太熟,就大年初四来过一次,倒是刚刚路过的东西巷熟悉的很。

    大门一开,涌出七八个专职接亲、迎亲的婆子,大堆大堆的吉祥话听得钱渊头昏脑涨,只能看向一旁的杨文,后者丢出去几个装着银元宝的袋子……结果婆子们兴奋的越说越来劲了。

    迎出来站在台阶上的徐涉,身边跟着四五个徐府的幕僚清客,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

    后面的事儿,钱渊像个物件似的被人摆弄,这都是事先定好的,一脸笑容的徐阶今天请了假坐在主位上,身边的张氏勉强撑着一张不算太难看的笑脸。

    徐璠老老实实垂手肃立在徐阶身旁,徐涉和季氏忙里忙外招呼着……昨日夜里,徐阶给老婆儿子放了话,扰了今天迎亲,那就和钱渊、小七一起上路,回松江华亭守老宅去。

    警告张氏,那是怕张氏坏了事,徐四小姐这些天肿着的眼睛就没消肿过,天天以泪洗面,要不是可卿她们看的紧,都想拿根银衩划花了小七的脸。

    警告徐璠,那是徐阶知道这个儿子的本性,也知道钱渊……看似随和,上至陛下、裕王,下至家里护卫、普通百姓,都能说得上话,但实则心有傲气,等闲人难以入眼。

    徐阶是真怕儿子摆谱非要钱渊磕个头,到那时候,钱渊一掀桌子……徐阶觉得钱渊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来观礼的人不少,都是徐阶的死党,比如华亭同乡,都察院左都御史潘恩,他妻子刘氏正在后院陪着小七。

    钱渊拱手一一行礼,如嘉兴陆光祖,张居正都是熟人,还有被钱渊踹了两次的邹应龙。

    打起招呼来一时半会儿没完没了,都是同僚嘛,而且好些都是熟人,比如诸大绶和陆光祖就挺熟悉,两人都和归有光相熟。

    “展才先进去吧。”张居正笑吟吟道:“接上新娘子,一起回随园,今晚不醉不归!”

    “那可不行,展才就今晚醉不得!”徐渭拍拍胸脯,“想灌醉展才,先过我这一关!”

    “文长你就别吹牛了,钱家烈酒,你三杯就倒!”

    钱渊团团做了个揖,笑着在徐涉等人陪伴下入了正厅,一进去他先找徐璠的位置……很好,站在徐阶的身边,连个座位都没有!

    徐璠也是心里憋得慌啊,特么我是他岳父啊,不说他磕个头,特么我连个座位都没有!

    “岳祖。”钱渊在蒲团上跪下行礼。

    徐阶笑着招手示意徐涉挽起钱渊,细细说了几句,钱渊换了个蒲团直视张氏,跪下行礼,“岳祖母。”

    张氏那张脸扭曲得都不能看了,原本是岳母,现在变成岳祖母了!

    厅内气氛不太融洽,厅外的气氛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说了,听说了。”孙铤一摊手,“就今天早上听小吏说的,也不知道真假。”

    今日一早,众人还是要去上班的,午后才迎亲,一进衙门就听到诸多风言风语。

    “难说啊。”吏部考功司郎中陆光祖捋须道:“当年椒山愤而上书,下狱后数年,突然暴病身亡,说不定会故技重施。”

    “据说椒山公在暴毙之前并无患病?”邹应龙好奇问了句。

    围拢在一起的随园士子个个都不吭声,张居正勉强应道:“王凤州探视是如此说的……”

    钱渊昨晚给陆炳出的这个主意其实只是想糊弄糊弄脱身,但陆炳的执行能力实在很强。

    仅仅第二天,朝中就遍传,当年杨继盛逆严嵩,下狱后病亡,实则被严嵩所杀,如今李时言逆严嵩,下狱后也必然病亡。

    所谓的舆论压力有时候是很有用的,当年的杨继盛只不过是武选司员外郎,毕竟名声不显,但李默却是吏部天官,正德年间进士,资历极深,曾得陛下信重,为朝中重臣。

    这两者是有区别的,说个简单的,能爬到六部侍郎、尚书级别的,无不是熬了几十年才熬上去的,就因为逆你严嵩,罢官就算了,居然还会被杀,谁不心惊胆战,兔死狐悲?

    夏言被杀那是和严嵩斗得死去活来,杨继盛被杀那是胆子太大又名气小,而李默……至少从明面上来看,和严嵩的政争还没到当年夏言的地步,本人又名望极高……于是,仅仅是一个白天,朝中舆论已经转向了。

    严嵩之所以斗倒李默,依靠的三点,一是嘉靖帝对李默的渐渐滋生的反感,二是和徐阶的联手,三是自己退让后造成李默独揽大权的局面。

    而第三点很大程度上依靠的也是舆论。

    在场的诸多官员,有的懂,有的不懂,懂的人如张居正、徐渭都在心里猜测,是谁惹起的这番风波。

    徐渭猜测可能是陆炳,毕竟李默是陆炳的老师;而张居正……啧啧,居然猜是徐阶,如今的张居正虽然投入徐阶门下,但还没接触到徐阶一党的核心。

    厅内,徐阶循循教导了好些话,才笑着挥挥手,“去吧,只怕都等急了。”

    “岳祖说的还真没错,孙婿的确等急了。”

    看着钱渊出了门,和一帮随园士子闹哄哄的往后院去,徐阶起身走到厅门处眺望,无论你钱渊做何等选择,总归是我徐阶的孙婿,老夫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手段来笼络。

    “龙泉?”徐璠在一旁嘀咕道:“怎么取了这么个号。”

    适才徐阶笑称赐号,钱渊没有拒绝,只随口提起刚起了个号,“龙泉。”

    所谓龙泉两字来自于欧冶子铸剑传说,后被人寓意为绝世宝剑。

    徐阶在心里琢磨,这个号还挺适合钱渊的,一方面这些年钱渊如脱鞘宝剑,无往不利,锋锐之极,另一方面所谓的龙泉原名龙渊,后唐初避讳李渊改名龙泉,正合了钱渊的名。

    但徐阶不知道的是,三日前,钱铮接到丧报,十五日前,前兵部尚书,心学宗师聂豹聂双江在故乡永丰亡故。

    聂豹临终前写下几封遗书,其中一封是给钱渊的,为其取号,“龙泉。”

第三百三十五章 迎亲

    钱渊是有自知之明的,从确定穿越现实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那些记忆中耳熟能详的诗词不能乱用。

    人前显圣很有成就感,但万一被人问典故问倒……那就丢人丢大了。

    所以,钱渊宁可将小七打造成咏絮才女,也不肯让自身占什么才名……所以,现在是徐渭表现的时刻。

    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才子,去年经历了千里追击以及一场重病的徐渭如今身材消瘦,不复肥胖,片刻间连续吐出七首催妆诗,赢得一片掌声。

    但仅仅有催妆诗还不够,杨文带了好些银元宝,给足了好处,里面才开了门……和后世往门缝里塞红包没什么区别。

    小七今日一身大红,头上盖着红盖头,在袭人、晴雯的搀扶下缓步而出,外面几乎所有人都不禁往后退了步。

    虽然才十五岁,但小七已经快一米七了,加上厚底的鞋子,比在场绝大部分人个子都高,如冼烔、孙铤都躲到后面去了,他们得仰着头……

    又是安排好的一套程序,小七在祖父徐阶的嘱咐声中,祖母张氏带着恨意的眼神中,进了婚轿……徐璠从头到尾都没捞到什么说话的机会,倒是季氏拉着小七颇为亲热。

    人还没出发,嫁妆已经开始发送了,徐家虽是文官,但毕竟徐阶是内阁次辅,出手倒是挺大方的,整整凑了六十四台嫁妆,摆在最前面的是十块泥土和十片瓦片,意味着百亩良田和十处地产。

    钱府这边钱铮夫妇只顾着招待来宾,外面礼乐齐鸣,鞭炮不断,热闹的很,马管事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一台台嫁妆送进随园,按次序摆放,这是摆在那让来宾看的。

    殿试结束之后,诸大绶将嫡母、生母都接入京奉养,两个妇人啧啧赞叹,真是大手笔,光是那一排精致的红木家具……即使是江南之地,也没多少家置办的起。

    呃,也不怪张氏用那般愤恨的眼神去盯小七,为女儿置办嫁妆自然要十全十美,几乎都快把老底掏出来了,光是这套红木家具……不仅仅花了大价钱,还搭上不少人情。

    “钱府真够大的。”诸大绶嫡母小声说:“光是这随园就比咱家大。”

    诸大绶生父早逝,也没兄弟姐妹,嫡母和生母关系不错,后者笑道:“华亭钱氏好大名声,据说新郎官还是个陶朱公。”

    “据说还是个好吃的……儿子现在吃饭都会挑嘴了。”

    外面鞭炮声大作,传来孩子的欢呼声,“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

    婚轿没有直接入随园而是去了正堂,虽然钱家大房二房已经分家,但钱渊母亲谭氏没有上京,长辈只有钱铮夫妇。

    终于到了拜天地的时候,钱渊和小七手持红绸两端,虽隔着红头盖,但对视时……至少钱渊眼中的深情款款让旁观的妇人们羡慕嫉妒。

    不是羡慕嫉妒小七找到这样的金龟婿,而是羡慕嫉妒小七有如此夫婿……钱府连续往徐府送了几个月的饭菜,钱渊和小七诗词对答的佳话,早都就传遍城西了。

    而随园士子那帮人也羡慕嫉妒,除了孙铤、冼烔之外,其余人都已经成亲,或者曾经成亲,谁不是听父母之命盲娶瞎嫁,谁有钱渊的运气能亲自挑个最喜欢的。

    正位的两个位置一个是空的,那是留给钱渊母亲谭氏,陆氏略偏坐着,另一个位置是钱铮,中间的桌子上供着一个玉盘,用红布打底,里面摆放着一块碧如深水的玉如意……呃,也能叫不求人。

    三拜之后,自然就是送入新房,当然了,新娘子要在新房熬着,钱渊要出来招待宾客。

    新房里满满当当都是女眷,都是来看新娘子的,钱渊笑着拿起尺子轻轻挑开红盖头。

    众人凝神看去,新娘子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下巴略尖,长眉入鬓,目光璀璨,一双眼睛如漆点一般,顾盼有神,虽年纪略小但身形挺拔,柔美中带着几分英气。

    这还是陆氏第一次见到小七,脸上带着笑容,心里暗暗点头,这相貌倒是配得上渊儿,就是不够雍容……换句话说,就是脸不够大。

    喜婆又是一连串的吉祥话,几位女眷笑嘻嘻的往床上洒些有寓意的干果,袭人和晴雯扶着小七起身,潘恩妻子刘氏是华亭同乡中难得的父母公婆俱在,儿女双全的全福人,斟了两杯酒来,“喝了合卺酒,日后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接下来……有些眼尖的女眷眼神有些古怪,新娘子没问题,动作有点别扭,但新郎官……熟练的很嘛!

    这个真不能怪我……毕竟前世混迹商海,总要逢场作戏嘛。

    喝完交杯酒,钱渊都来不及和小七说几句话就被陆氏赶到前面去招待来宾。

    今天来的人真不少,也就是钱府够大,隔出好些园子,钱铮的同僚同年,华亭同乡,钱渊的同僚同年,全都分开,随园士子除了自告奋勇为钱渊挡酒的孙铤、徐渭,其他人全都打散去陪客。

    呃,其实主要是为了区别两类人,严党和徐党,徐阶门下不少门生都来了,而钱渊和严世蕃那边不少人关系也维持的不错,钱渊真怕他们喝了酒闹事……特别是今天配备的是随园烈酒,很容易喝醉啊。

    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来,钱铮那边的同僚同年都是长辈,来的人也不多,但钱渊的同年同僚就多了,除此之外还有张居正、胡正蒙、董份、唐汝楫这些有交情的。

    徐渭这个废物第一个院子还没结束就倒了,孙铤真的不够挺,第二个院子也牺牲了。

    钱渊不得不把随园士子一个个拉来扛,诸大绶、陶大临、孙鑨、冼烔陆续牺牲后,陈有年和吴兑展现了海量,硬生生扛到最后。

    “刚刚好。”

    等宾客散去,钱渊得意的看着撑到最后的陈有年、吴兑喝了醒酒汤也去睡了,自己没醉,好友们都醉了……这意味着没人闹洞房。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快快,一身酒气。”

    香菱赶紧倒水,可卿拿了件衣衫给钱渊换上。

    洗了把脸,钱渊笑着坐在床边,“没饿着吧?让人给你送了吃的。”

    “不饿。”小七看新房里没外人了,“总算结束了!”

    小七说的自然不是说钱渊招待完宾客了,而是说婚事终于结束了,自己总算逃出了那座牢笼。

    “嗯,以后自由了。”钱渊扯扯小七的大红嫁服,“几层啊?不热?脱了吧?”

    小七翻了个白眼,冲桌子努努嘴,“好些添妆的,合规矩吗?”

    “当然合规矩。”香菱抢着说:“好些夫人添妆呢,裕王府的王妃都托人添妆,是一副金制头面。”

    “就你话多!”钱渊笑骂道:“还不出去,想长针眼啊!”

    等四个丫鬟都出去了,小七犹豫了下低声问:“裕王?”

    钱渊起身将门关好,又打开窗户看了看,最后坐回床边,附在小七耳边小声说:“就是后来的隆庆帝。”

    “噢噢……不知道……别动,痒……痒痒……”

    “叫声相公来听听……别怕,为夫这是帮你呢,这么复杂的嫁服你自个儿解得开吗?”

    “咯咯咯,痒死了……你这算是****?”

    “别闹。”钱渊一把将小七推进去,随手拉下帐子,“真是亏了,如果前世相亲,还能等到这时候!”

第三百三十六章 认亲

    已是天色微亮,屋外的可卿、香菱还好,袭人和晴雯都面显焦急神色,新妇入门洞房第二天早上该干什么?

    绝不是拿着计算器算算昨晚婚礼是赚钱了还是赔钱了……而是去给长辈请安,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少爷,少爷?”

    “少奶奶?”

    “谁啊?”钱渊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将缩起来居然小巧玲珑的小七抱在怀里,嗯,手感不错。

    “还没够啊……”小七慵懒的嘀咕了声,突然一睁眼,头一伸撞在钱渊下巴,“往哪儿摸呢!”

    “喵,喵喵。”

    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的钱渊伸手揪住小黑的后颈,一使劲丢了出去。

    天色已经大亮了,小七匆匆忙忙的起身,一边在袭人、晴雯的服侍下梳洗,一边催着还赖床的钱渊。

    “少爷下手也太重了!”香菱抱着小黑,“乖乖。”

    小黑脑袋直往香菱怀里钻,大早上踩踩乃,这是本能好不好,铲屎官居然直接把主人丢出去!

    钱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起身,接过可卿递来的毛巾洗了把脸,随手拿过袭人手里的笔,调笑道:“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闭目养神的小七一睁眼,气得一拍梳妆桌,站起来就要动手,偏偏今儿身子不便,只能咬牙切齿瞪着钱渊,你画了个什么玩意!

    好一阵儿闹腾后,两人才沿着长廊一路往西,还没到就远远看见陆氏在门口等着了。

    “不急不急。”陆氏笑吟吟的拉着小七的手,“渊儿什么都好,就是个夜猫子,每天早上他叔父都出门了,他还没起床。”

    钱渊打了个哈欠,这话儿还真不假,去年末钱铮夫妇入京,他也就第二天早上去转了趟,之后虽然每天都要去,但早上绝不会出现。

    也就是因为分了家,毕竟是侄儿不是儿子,不然钱铮戒尺都要打断几根,晨昏定省是自古流传的规矩。

    三人入了正院,正儿八经的敬茶行礼,小七拿出亲手做的一双鞋子,这是送给钱铮的,还有两个荷包,这是送给陆氏和小妹妹的。

    “手艺不精,让叔父叔母见笑了。”小七倒是大大方方,钱渊在边上撇着嘴。

    这个流程是江南世族中常见的认亲,一般是洞房第二天早上,新进门的媳妇要送上亲手制作的女红,长辈也会赏下一些礼品,陆氏准备了一套头面,钱铮送出一套文房四宝。

    “歙砚徽墨,湖笔宣纸。”钱铮笑吟吟看向小七,“渊儿无甚文采,给他都浪费了。”

    小七面不改色心不跳,随口吟诵出几句残诗,惹得钱铮兴致勃勃……一旁的钱渊面如土色,别太过分啊,以后还要留着用的!

    毕竟分了家,陆氏将两人送出门,并不去管随园诸事,只细细叮嘱小七……呃,大意就是养好身体,快点生儿子。

    认亲还没有结束,钱渊带着小七回了随园,吃过早饭,去园子了转了转,之后杨文来通报,回去一看,正厅里已经是人满为患。

    “展才,弟妹。”

    “弟妹。”

    “展才兄,嫂子来了。”

    七嘴八舌的招呼声响起,小七脚步微缓,落后钱渊半步,但后者并不领情,脚步顿了顿和小七平行。

    “这是徐渭徐文长。”钱渊从年纪最大的徐渭开始介绍。

    小七眼睛一亮,施礼笑道:“早听闻青藤先生大名,久仰久仰。”

    徐渭嘿嘿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个雕琢精美的竹制笔筒,“弟妹比某些人知道礼数,当年我第一次去食园,啧啧,就差点被扫地出门!”

    “不告登门,那是恶客!”钱渊嗤之以鼻。

    “你不是说了嘛,递了帖子再登门,你要送我碗闭门羹!”

    噗嗤笑声连连响起,诸大绶看了眼忍俊不禁的妻子,苦笑道:“都说了,展才和文长在一起,嘴巴不是吃喝就是吵架。”

    “知己难觅呗。”诸大绶的妻子虽年近三旬,性子却颇为活泼,“东南谁不知道,钱展才和徐文长是生死之交。”

    钱渊和徐渭对视一眼,都嫌弃的偏过头去,唯恐天下不乱的孙铤插了嘴,“知己难觅……臭味相投便称知己?”

    “二弟!”孙鑨厉喝一声。

    徐渭脸色难看的看向孙铤,“这种话以后私下说。”

    “的确如此。”钱渊点点头,“文和兄,说话要看场合,这时候说这种实话作甚?”

    “噗嗤……”冼烔没忍住捧腹笑出声。

    排在第二位的是孙鑨,之后分别是诸大绶、吴兑、陶大临、陈有年……其中陈有年妻子未上京,徐渭、孙铤、冼烔尚未娶妻或妻子早逝。

    钱渊一一介绍,每人都给了份见面礼,小七除了对徐渭颇为客气外,对其他人一视同仁,不远不近,和几家的女眷倒是说说笑笑。

    哎,虽然钱渊之前也说过这几位的名字,除了冼烔之外都是在史书中留下名号的,做到尚书的都有好几个,但小七……

    理科女博士啊,你指望她懂这些?

    连“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前两句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这是龚自珍的诗!

    一帮女眷去了后院,陈有年、冼烔、吴兑等人去上班,今日翰林院轮休,钱渊等人在正厅说起正事。

    “六科、都察院无人上书,但处处都说起此事。”孙鑨摇摇头,“翰林院也不例外,都说李时言只怕这次难逃一死。”

    诸大绶叹道:“当年椒山公病死狱中,如今李时言……还有谁敢逆分宜。”

    “所以需要待时而动。”让人惊讶的是,说出这句话的居然是徐渭。

    看诸人眼神古怪,徐渭摊手道:“入西苑轮值也好几天了,陛下对严分宜的信重……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送上来的票拟基本都是严世蕃的手笔,黄锦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只知道批红盖印,很少退回去,除非牵涉西北、东南战事,陛下都不会理会。”

    对这局面钱渊曾经仔细琢磨过,嘉靖帝现在是不太管政事的,他只依靠权谋手腕,以及自己绝对的权力,来掌控朝局走向,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碰上严嵩这种不作为,只知道偷奸耍滑的宰辅,天下是倒了大霉;如果碰上张居正、高拱这种敢为天下先的,倒是件好事……但很可惜,张居正、高拱不可能在嘉靖朝身登首辅。

    “这些都和我们无关。”钱渊挥挥手,“你只管呆在西苑写好青词,继续苟……虞臣兄那边已经安排好,端甫兄还要等消息。”

    经筵日讲目前还没定下来,诸大绶还需要等等,但重录《永乐大典》已经定下来了,陶大临被任命为分校官。

    犹豫了下后,钱渊看向孙鑨,“文中兄……算了。”

    “有什么就说呗。”徐渭哼了声,“我徐文长都已经被人指为幸臣了!”

    钱渊眼光闪烁不定,身子前探,低声道:“这个主意是好,但不能由我们提出……重修《兴都志》。”

    诸人脸色都是一变,所谓的兴都就是指嘉靖帝之前兴王时期的安陆,《兴都志》早在嘉靖二十一年就已经成书,但钱渊从嘉靖帝只言片语中发现,嘉靖帝对其并不满意。

    “不急,稍微等等。”钱渊低声说:“插手这件事很可能遭人觊觎。”

    孙鑨脸色不变点点头。

    钱渊今天提起这件事有点冒失,但他的目标并不是孙鑨,而是张居正,因为他记得,张居正就是从重修《兴都志》开始,一路飞黄腾达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最后一件事

    钱渊是有自知之明的,从确定穿越现实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那些记忆中耳熟能详的诗词不能乱用。

    人前显圣很有成就感,但万一被人问典故问倒……那就丢人丢大了。

    所以,钱渊宁可将小七打造成咏絮才女,也不肯让自身占什么才名……所以,现在是徐渭表现的时刻。

    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才子,去年经历了千里追击以及一场重病的徐渭如今身材消瘦,不复肥胖,片刻间连续吐出七首催妆诗,赢得一片掌声。

    但仅仅有催妆诗还不够,杨文带了好些银元宝,给足了好处,里面才开了门……和后世往门缝里塞红包没什么区别。

    小七今日一身大红,头上盖着红盖头,在袭人、晴雯的搀扶下缓步而出,外面几乎所有人都不禁往后退了步。

    虽然才十五岁,但小七已经快一米七了,加上厚底的鞋子,比在场绝大部分人个子都高,如冼烔、孙铤都躲到后面去了,他们得仰着头……

    又是安排好的一套程序,小七在祖父徐阶的嘱咐声中,祖母张氏带着恨意的眼神中,进了婚轿……徐璠从头到尾都没捞到什么说话的机会,倒是季氏拉着小七颇为亲热。

    人还没出发,嫁妆已经开始发送了,徐家虽是文官,但毕竟徐阶是内阁次辅,出手倒是挺大方的,整整凑了六十四台嫁妆,摆在最前面的是十块泥土和十片瓦片,意味着百亩良田和十处地产。

    钱府这边钱铮夫妇只顾着招待来宾,外面礼乐齐鸣,鞭炮不断,热闹的很,马管事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一台台嫁妆送进随园,按次序摆放,这是摆在那让来宾看的。

    殿试结束之后,诸大绶将嫡母、生母都接入京奉养,两个妇人啧啧赞叹,真是大手笔,光是那一排精致的红木家具……即使是江南之地,也没多少家置办的起。

    呃,也不怪张氏用那般愤恨的眼神去盯小七,为女儿置办嫁妆自然要十全十美,几乎都快把老底掏出来了,光是这套红木家具……不仅仅花了大价钱,还搭上不少人情。

    “钱府真够大的。”诸大绶嫡母小声说:“光是这随园就比咱家大。”

    诸大绶生父早逝,也没兄弟姐妹,嫡母和生母关系不错,后者笑道:“华亭钱氏好大名声,据说新郎官还是个陶朱公。”

    “据说还是个好吃的……儿子现在吃饭都会挑嘴了。”

    外面鞭炮声大作,传来孩子的欢呼声,“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

    婚轿没有直接入随园而是去了正堂,虽然钱家大房二房已经分家,但钱渊母亲谭氏没有上京,长辈只有钱铮夫妇。

    终于到了拜天地的时候,钱渊和小七手持红绸两端,虽隔着红头盖,但对视时……至少钱渊眼中的深情款款让旁观的妇人们羡慕嫉妒。

    不是羡慕嫉妒小七找到这样的金龟婿,而是羡慕嫉妒小七有如此夫婿……钱府连续往徐府送了几个月的饭菜,钱渊和小七诗词对答的佳话,早都就传遍城西了。

    而随园士子那帮人也羡慕嫉妒,除了孙铤、冼烔之外,其余人都已经成亲,或者曾经成亲,谁不是听父母之命盲娶瞎嫁,谁有钱渊的运气能亲自挑个最喜欢的。

    正位的两个位置一个是空的,那是留给钱渊母亲谭氏,陆氏略偏坐着,另一个位置是钱铮,中间的桌子上供着一个玉盘,用红布打底,里面摆放着一块碧如深水的玉如意……呃,也能叫不求人。

    三拜之后,自然就是送入新房,当然了,新娘子要在新房熬着,钱渊要出来招待宾客。

    新房里满满当当都是女眷,都是来看新娘子的,钱渊笑着拿起尺子轻轻挑开红盖头。

    众人凝神看去,新娘子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下巴略尖,长眉入鬓,目光璀璨,一双眼睛如漆点一般,顾盼有神,虽年纪略小但身形挺拔,柔美中带着几分英气。

    这还是陆氏第一次见到小七,脸上带着笑容,心里暗暗点头,这相貌倒是配得上渊儿,就是不够雍容……换句话说,就是脸不够大。

    喜婆又是一连串的吉祥话,几位女眷笑嘻嘻的往床上洒些有寓意的干果,袭人和晴雯扶着小七起身,潘恩妻子刘氏是华亭同乡中难得的父母公婆俱在,儿女双全的全福人,斟了两杯酒来,“喝了合卺酒,日后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接下来……有些眼尖的女眷眼神有些古怪,新娘子没问题,动作有点别扭,但新郎官……熟练的很嘛!

    这个真不能怪我……毕竟前世混迹商海,总要逢场作戏嘛。

    喝完交杯酒,钱渊都来不及和小七说几句话就被陆氏赶到前面去招待来宾。

    今天来的人真不少,也就是钱府够大,隔出好些园子,钱铮的同僚同年,华亭同乡,钱渊的同僚同年,全都分开,随园士子除了自告奋勇为钱渊挡酒的孙铤、徐渭,其他人全都打散去陪客。

    呃,其实主要是为了区别两类人,严党和徐党,徐阶门下不少门生都来了,而钱渊和严世蕃那边不少人关系也维持的不错,钱渊真怕他们喝了酒闹事……特别是今天配备的是随园烈酒,很容易喝醉啊。

    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来,钱铮那边的同僚同年都是长辈,来的人也不多,但钱渊的同年同僚就多了,除此之外还有张居正、胡正蒙、董份、唐汝楫这些有交情的。

    徐渭这个废物第一个院子还没结束就倒了,孙铤真的不够挺,第二个院子也牺牲了。

    钱渊不得不把随园士子一个个拉来扛,诸大绶、陶大临、孙鑨、冼烔陆续牺牲后,陈有年和吴兑展现了海量,硬生生扛到最后。

    “刚刚好。”

    等宾客散去,钱渊得意的看着撑到最后的陈有年、吴兑喝了醒酒汤也去睡了,自己没醉,好友们都醉了……这意味着没人闹洞房。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快快,一身酒气。”

    香菱赶紧倒水,可卿拿了件衣衫给钱渊换上。

    洗了把脸,钱渊笑着坐在床边,“没饿着吧?让人给你送了吃的。”

    “不饿。”小七看新房里没外人了,“总算结束了!”

    小七说的自然不是说钱渊招待完宾客了,而是说婚事终于结束了,自己总算逃出了那座牢笼。

    “嗯,以后自由了。”钱渊扯扯小七的大红嫁服,“几层啊?不热?脱了吧?”

    小七翻了个白眼,冲桌子努努嘴,“好些添妆的,合规矩吗?”

    “当然合规矩。”香菱抢着说:“好些夫人添妆呢,裕王府的王妃都托人添妆,是一副金制头面。”

    “就你话多!”钱渊笑骂道:“还不出去,想长针眼啊!”

    等四个丫鬟都出去了,小七犹豫了下低声问:“裕王?”

    稍迟看,重复章节,0点后修改,抱歉,今天出差在外地。

    钱渊起身将门关好,又打开窗户看了看,最后坐回床边,附在小七耳边小声说:“就是后来的隆庆帝。”

    “噢噢……不知道……别动,痒……痒痒……”

    “叫声相公来听听……别怕,为夫这是帮你呢,这么复杂的嫁服你自个儿解得开吗?”

    “咯咯咯,痒死了……你这算是****?”

    “别闹。”钱渊一把将小七推进去,随手拉下帐子,“真是亏了,如果前世相亲,还能等到这时候!”

第三百三十八章 裕王

    一阵忙乱之后,裕王才满脸喜悦的出来,让人去钱家酒楼采买,招呼钱渊和高拱一起吃火锅……必须说明的是,这次是拿银子去的。

    自从钱渊第一次上门拜访后已经一个多月了,尝过一次裕王对府内厨子手艺极端不满,隔三差五就要吃钱家酒楼的菜肴,刚开始还带银子去,后来还是钱渊发了话让裕王府打白条。

    为此,高拱如今在钱渊面前都有点抖不起来了……丢人啊,教出个这样的学生!

    感受到裕王投来火辣辣的眼神,钱渊忍不住偏过头去,你老婆怀孕……真的和我没关系!

    偏过头的钱渊和高拱对视一眼后不由低下头,这老头在知道学生老婆有孕后,明显心神激荡,看过来的眼神也有点不对。

    钱渊也能理解,到现在嘉靖帝都没立太子……很可能不会立太子,裕王一旦有子,地位就不容动摇,即使是生下来的是个女儿,但也说明人家是能生的。

    “展才一语成谶,日后拨乱反正。”高拱手持酒杯,“还要展才多多襄助……”

    高拱是比较含蓄的,裕王就有点直接了,弹过身子问道:“展才,你说孤何日……”

    “咳咳咳咳……”钱渊拼命咳嗽打断了裕王的话,一旁的高拱一皱眉,裕王立即缩了回去。

    这两货都一个意思,要不……你再来次,就说说裕王洪福齐天,说不定明儿就能登基了……

    哎,之前裕王要说赚钱,钱渊非要转个话题,现在裕王要……钱渊不得不将话题扯回去,不过这也在他的计划中。

    “酿酒很难上量……就是说很难大批量酿酒,一来是因为秘方不得外泄,二来是因为要耗费大量粮食。”钱渊仔细说:“还有个原因,对比起来,草原部落更喜欢这种性列的美酒,但不是谁都能将酒卖到草原上去的。”

    对此裕王一窍不通,只能看向高拱,后者捋须想了会儿,才问:“展才是说晋商?”

    “不错,他们一向如此,和草原部落大批量货物买卖,外人很难插的上手。”钱渊解释道:“就算打通了晋商的环节,他们也不会让我们直接参与进去,而是将酒卖给他们,但价格就……”

    其实用后世商业词汇就一句话,晋商把握了销售渠道,你想把酒卖到草原上去,那就必须缴纳高额的渠道费用。

    “那香皂、澡豆呢?”裕王有点泄气,但也知道轻重。

    “卖的贵谁肯买?”钱渊毫不留情的如此说:“卖的便宜,那就必须大批量才能赚得到钱……那配方就不可能留得住,大头必定落不到我们手中。”

    高拱手持筷子夹了片薄如纸的羊肉在紫铜火锅里一撩,变了色就夹起来蘸了点酱汁塞进嘴,眼角余光瞄了眼口若悬河、情真意切的钱渊。

    “好了。”高拱放下筷子,“展才有话直说就是,老夫和殿下又不是外人。”

    裕王眼睛一亮,嗔道:“展才,你可是孤的福星,有话直说,绕什么弯子。”

    高拱嗤笑道:“殿下,也不能怪展才,他在陛下面前就这模样,说话旁敲侧击,谨小慎微。”

    “父皇是父皇,孤是孤。”裕王脸色略微有点僵硬,对于嘉靖帝这个福气,他没什么好说的……后来嘉靖帝驾崩,徐阶持笔的遗诏几乎将嘉靖帝骂成狗了,裕王可能暗自窃喜。

    “其实做买卖,关键在于人无我有,人有我精,再加上忠心的掌柜、伙计,天下各地遍布商铺。”钱渊细细说:“臣可以提供香皂的秘方,但殿下有这般人手吗?”

    裕王立即摇摇头,王府内本来人手就不足,视为腹心的几人都是翰林出身,谁会去打理庶务啊。

    “但有一条路,不需要太多的人手,只需要冒一点风险,但一旦得手就是百倍利润……”

    钱渊话说到一半,高拱手中的酒杯duane一声重重放在桌上,他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厉声喝道:“你是说海贸?!”

    钱渊并不意外高拱看穿这一点,虽然之前他从没有在其面前表现出来,他笑道:“世叔这是怎么了?”

    “朝廷厉行禁海,你想死别把裕王殿下拖下水……”

    自从沥港被毁,倭寇侵袭东南各地,浙直总督手掌六省兵马,海贸这个话题在朝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即使是浙、闽籍贯的既得利益的官员也不敢提。

    李默身为闽人,据说当年对朱纨也颇有微词,但起复后正碰上东南倭乱,他对东南剿倭向来大力支持。

    “世叔,且听我说完。”钱渊慢悠悠道:“先父、先兄早在十年前就先后参与海贸,当然了,并没有出海,所以在下很清楚其中利益。”

    “一般来说,出海是有风险的,但利润极高,十两银子的茶叶、绸缎卖到倭国,至少四十两银子。”

    “船只有大有小,如果以茶叶、绸缎计算,一船货物一般不会低于千两银子。”

    裕王听得极为认真,算了算,“也就是说一千两银子走一趟,来回就是四千两银子?”

    钱渊摇摇头,“殿下有所不知,倭国和大明不同,银贵金贱,十两银子的货物卖到倭国四十两银子,换成金子带回大明,再兑换成银子大约是三百两银子。”

    裕王听着听着呼吸急促起来,鼻孔都粗了……一旁的高拱挺无语的,自己这个学生,哎,都怪钱渊把殿下带坏了!

    钱渊还不罢休,又添了把火,“实际上利润远远高于这个比例,很多船只都是将货物卖到南洋,十倍利都算是小的,然后回程途中去一趟倭国……回大明都是直接拿盛满金子的箱子做压舱石。”

    裕王不再犹豫,毅然转头看向高拱。

    “绝不可能。”高拱立即摇头,“不是不信展才,而是朝中如今绝无可能开海禁通商。”

    “高师傅,记得你之前也说过,厉行海禁不是好事。”裕王难得和高拱顶嘴,“如今谁不知道朝中缺钱,东南倭乱,西南土司,西北地龙翻身,又遭俺答劫掠,如果有银子……”

    裕王越说越来劲,“天地生财,自有定数,取之有制,用之有节,则裕;取之无制,用之不节,则乏。”

    “高师傅,孤就觉得这话不对,如果钱财自有定数,那海外换来的银钱怎么算?”

    钱渊不得不对裕王刮目相看,他曾经看过张居正从翰林院请假南下之前的奏折,《论时政疏》,张居正也持天地生财,自有定数的观点,没想到裕王……

    或许这就是后来隆庆开关的由来,也就是从隆庆开关开始,明朝的商人海贸拥有合法的地位。

    隆庆、万历、天启年间,全球三分之一的白银都涌入中国,全球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海外贸易都和中国或多或少有关。

    高拱和裕王争来争去,两人都脸红脖子粗的,前者并不是对海贸有什么偏见,不然后来的隆庆开关也没办法执行,只是很清楚目前朝中风向、大环境不允许解海禁,许通商。

    但裕王如今已经有了将天下视为囊中物的觉悟……呃,主要是老婆怀孕给他的勇气。

    大明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再没银子……只怕撑不下去了,前些年还能拆了东墙补西墙,现在东墙已经没砖头拆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专属福利

    争了好一阵儿,裕王和高拱才发现,引发话题的钱渊一句话都没说,手持筷子吃的不亦乐乎。

    刺溜抿了口酒,钱渊才发现安静下来了,干笑着说:“殿下说得对……世叔也说得对。”

    这下子裕王和高拱都不满意了,齐齐脸色不渝的看过来。

    “如今东南倭乱,陛下钦命厉行禁海,贸贸然提出解海禁许通商,从陛下到内阁,再到六部六科、都察院、翰林院,无人响应……”钱渊轻声说:“高大人不是不愿意,只是劝殿下待时而动,还请殿下谅解。”

    “这是哪里话?”裕王赶紧起身扶住要拜倒请罪的高拱,“我知高师傅是为我好。”

    看完这一出,钱渊才说:“自高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汉人衣冠,建大明,倭寇就已经出现,永乐年间,世祖于松江设金山卫备倭,到直到嘉靖三十二年,倭寇才蜂拥而至,以至于攻城略地,东南沿海处处战火,万民哀嚎,殿下和高大人可知为何?”

    高拱虽然自傲,但也知道,论对东南倭乱的起始,自己远不如涉入其中的钱渊,他拱手正色道:“愿听展才高论。”

    “三个原因,其一是自嘉靖十年开始,西洋、东洋诸般海贸渐渐旺盛,规模远胜正德年间,倭乱中不仅仅有倭人、明人,也有不少西洋人,甚至就在嘉靖三十二年,佛郎机在广州濠镜以银钱贿赂官员大片占地。”

    钱渊第一次大约的讲诉这个时代正在全球发生的那些事,向裕王和高拱描述那本他自己也没看过的《马可·波罗游记》,描绘那些为了黄金、瓷器、茶叶、绸缎蜂拥而至的西洋商人。

    以后世的观点来看,东南倭乱发生的根源在于渐渐成型的东西方商贸交流和明朝政府无视之间的碰撞,在小股倭寇侵袭沿海之后,明朝的主流观点一直是禁海。

    高拱听得聚精会神,“所以说,大量商人出现在沿海,这是引发倭乱的.asxs.。”

    这事儿不能说的太细,也没这个必要,毕竟时代不同,三观都不一样,说出口人家也理解不了,钱渊只能点点头。

    “倭寇国朝之处就屡屡作乱,但始终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我翻看查询过历年各地的地方志,只有松江、嘉兴每隔几十年会出现几次倭乱,但规模也很小。”

    “所以,其二还是因为人。”钱渊竖起第二根手指头,“汪直纵横海上,人称五峰船主,在倭国占据好大一片领土,尽皆汉人衣冠,自号徽王,但汪直不是关键,关键是徐海。”

    “我听说过这个徐海。”裕王皱着眉头说:“这几年闹的比较大的两次倭乱,倭寇头目都是徐海。”

    “此人和汪直一样,也是徽州人。”钱渊细细说:“少年时在杭州虎跑寺做过和尚,后来被其叔父带去海上,此人实在不同凡响。”

    钱渊看了眼高拱,叹道:“天生将才。”

    “天生将才?”高拱有些惊讶,“东南卫所兵丁不堪用才是主因吧?”

    “绝非如此。”钱渊摇摇头,“东南倭乱四起之处,卫所兵不堪用,遇敌则溃,但之后朝廷设浙直总督,调集六省兵马,其中也有能战的强兵,但还是比不上徐海麾下倭寇。”

    “其实所谓的倭寇是分散的,一千倭寇中说不定都能分七八支,但三年前徐海击溃俞大猷,借此整合海上倭寇,麾下倭寇一度超过三万。”

    高拱和裕王沉默了会儿,前者叹道:“因一人而兴,史书上屡见不鲜。”

    裕王知道钱渊也不赞成现在就开海禁通商,事实上他自己也清楚不太现实,他只是在两位腹心面前表一表态度而已,“展才,还有最后个原因呢?”

    钱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端起酒盏顿在半空中,平静的说:“当然是因为王民应。”

    看着钱渊一饮而尽,曾经一起讨论过这个话题的高拱轻声解释道:“嘉靖三十二年,王民应令卢镗、汤克宽攻舟山沥港,沥港被毁,汪直西窜,大量商人沦为海盗倭寇,自那之后,东南倭乱才正式拉开序幕。”

    看裕王还没明白过来,高拱压低声音细细解释了好一会儿,裕王拍着桌子大骂了好几句。

    “当日展才也在杭州,他和王民应长子王世贞交好,曾经私下相劝,但王民应一意孤行,后果和展才所预料的基本一致。”

    连续饮了四五杯酒,钱渊晃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笑着说:“殿下,不管在朝在野,都需要待时而动。”

    高拱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一脸笑容的青年,虽然是以探视寡母的名义请假南下,但他很清楚,钱渊短期内是不会回京的。

    这顿饭都吃了快一个半时辰了,锅里的汤汁已经烧干,火炭已经熄灭,三人只拣着几盘凉菜吃。

    从资质上来说,裕王比嘉靖帝要差得多,但他也有自己的优势,有自知之明,所以他从不吝啬于向他人请教,但他的劣势也很明显,权力制衡之术不太熟练,而且很没有眼色。

    接到钱渊递来的眼神,高拱咳嗽两声,“展才明日离京南下,又恰逢王妃有孕,殿下设宴为展才送行,不知还有何交待?”

    裕王愣了下,茫然摇头后才醒悟过来,看向钱渊笑道:“展才,有事只管说……你可是孤的福星呢。”

    钱渊离席施礼,正色道:“殿下,开海禁通商一事,短期内绝不可行,但此事需要尽早筹备。”

    裕王来了兴趣,“展才你的意思是?”

    “朝中户部据说能饿死老鼠,日后殿下正位大宝……那时候是最需要银子的。”钱渊加重语气。

    裕王这下子反应的很快,连连点头,脑子没坏的都知道嘉靖帝修道修到最后……绝不是扑哧扑哧两只手飞上天,而是应该被埋进坟墓。

    普通人死了埋进坟墓也就个简单的仪式,官宦世家要隆重点,但也费不了太多银两,只是仪式比较复杂,但皇帝是不同的……花个一百万两银子,那算是寒酸的!

    所以裕王登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应该去打造户部仓库,看看有多少银子。

    钱渊瞥了眼高拱,补充道:“而且殿下如今潜龙,招揽有识之士也是要银子的……不是谁都如高大人这般品行高洁。”

    裕王又是连连点头,也不知道是赞同钱渊这话,还是感谢钱渊这个帽子盖的好……不是孤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实在是没办法啊!

    面对高拱狐疑的眼神,面对裕王的殷殷期盼,钱渊拱手道:“此番南下,臣会落脚台州,如剿倭顺利,想组建一支船队扬帆出海,还望殿下允许。”

    裕王起身来回走了几步,以他的本意是想一口应下的,但心有忌惮。

    “此事倒是几个月前在西苑提过一嘴,陛下也没说什么。”钱渊窥探裕王脸色,补充道:“待得殿下正位大宝,船队自然要上交……到时候就是皇家船队。”

    裕王眼睛一亮,转头看向高拱,后者在心里盘算一番深深看了眼钱渊,这家伙在这方面下的功夫不浅,只怕早有这想法了。

    关于市舶司,高拱心里是有数的,朝中文官主流意见禁海,一方面在于东南倭乱,另一方面在于市舶司是归属宦官势力范围的。

    有一支直属皇室的船队,市舶司就有可能转为外朝正式衙门,以文官管辖,钱渊这稀泥活的还挺好。

    沉思良久后,高拱微微向裕王点头,“此事让展才去办,但不得声张,即使王府其他讲官也最好……”

    裕王笑着点头,“展才,此番南下大展宏图,孤等你回来!”

    钱渊浅笑施礼应是,今天他很有信心,因为他需要劝说的只有裕王,高拱是不会反对的。

    原因很简单,钱渊记得很清楚,明朝历史上提出复元朝海运代替漕运的官员并不多,高拱就是其中一个,这是穿越者专属的福利。

第三百四十章 离去

    天才蒙蒙亮,随园里已经忙的不可开交,马管事和张三忙着将最后点东西整理,杨文带着护卫将随身的软甲、兵器包裹好,毕竟朝廷是不允许民间有铠甲的。

    可卿和袭人两个稳重的在最后次清点打包好的包裹、箱子,香菱和晴雯拿着厚厚的棉布将后院的家具一个个套起来。

    “真够浪费的。”徐渭不禁吐槽道:“前天红木家具才送过来,今儿就蒙起来。”

    “这是你弟妹的嫁妆,不然送你也无所谓。”钱渊随口应了句,转头看向刘洪,“随园诸事都听他的,就算他让你杀人,也听他的。”

    单臂的刘洪无法拱手,只微微向徐渭弯腰。

    钱渊还是有点不放心徐渭,低声嘱咐道:“这边留了十个护卫,一方面是为了安全,另一方面是为了来往通信,杨文训练了一批信鸽,但有的信件最好还是让护卫送。”

    “知道。”徐渭点点头,“如果京城有变,会最快速度送信南下。”

    顿了顿,徐渭用一种羡慕嫉妒的语气说:“还是你抢在前面,原本我还准备请假南下。”

    “我可写不来青词。”

    “知道,放心好了。”徐渭傲然道:“袁炜、郭仆、李春芳诸人皆庸碌之辈。”

    啧啧,听听这口气,这三人后来都是入阁为相的,李春芳甚至做过内阁首辅。

    钱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有的话是不需要多说的,徐渭很清楚,钱渊将自己安插在西苑,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持钱渊在嘉靖帝面前的分量。

    再如何简在帝心,长期在外地,这种圣眷总会慢慢消散,而皇帝这种生物是天下最会忘却旧情的。

    随园其他地方都是别人收拾的,只有书房是钱渊亲自动手,这儿除了钱渊之外,谁都不允许进入,就算打扫卫生钱渊也是亲力亲为。

    当然了,从昨日开始,多了一个小七。

    除了几支用惯的毛笔,一大堆随用随废的鹅毛笔,还有一套徽墨歙砚,其他的文房用具都已经被封存起来。

    各种钱渊用心记录整理出来的各种资料都已经收拾好,小七环顾看看还有什么落下了。

    这时候钱渊正巧进来,看着墙壁笑道:“好险把这把剑给忘了。”

    小七诧异的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宝剑,转头指着钱渊腰间,“你不是有一把吗?”

    “这不是剑,是刀。”钱渊反手握住苗刀,另一只手抽出半截,初升的太阳带来的微光恰巧射在雪亮的刀身上,小七无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这是广西田州狼土兵头目钟南送我的,历经近三载,刀下十三亡魂。”钱渊满意的将苗刀归鞘,“此番南下,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钟南一面。”

    小七指着墙壁上的宝剑,“那这把呢?”

    钱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缓缓走过去取下宝剑,右手微微用力,沙哑的嘎吱声响起,昏暗无光的剑身,已经破损硌手的剑把。

    “这把剑……”钱渊突然一笑,“是一位前辈送我的,虽然哑暗不起眼,却寓意颇深。”

    三年前在陶宅镇,钱渊经常见到这把剑松松的挂在那位老人腰间,数十年来,他南下抗倭,北击俺答,这把剑从不离身。

    当日聂双江遗书送至随园,钱渊曾经见过的聂府老仆亲手递来这柄剑。

    这是来到这个时代后,钱渊唯一真正佩服的古人,这是个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挑不出瑕疵的完美存在。

    身为穿越者,钱渊从来没有“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的想法,换句话说,虽然嘉靖是皇帝,裕王是实际上的太子,但钱渊不想这个时代的士子一样,将嘉靖、裕王视为君父。

    钱渊有身为棋子的觉悟,但绝不愿意随随便便掺和进自己不愿意进入的棋局,到目前为止,他只有一次被迫,那就是当年不得不奔赴陶宅镇为聂豹所用。

    但后来,钱渊不得不承认,这位老人是自己唯一心甘情愿为其驱使的人。

    虽然聂豹不可避免的有着时代的局限性,虽然聂豹和钱渊之间一直相看两生厌……

    但聂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刚满二十岁的青年能够撑起一片天,给如今已是千疮百孔的大明朝带来希望。

    “不能说?”小七打破了久久的沉默,“事关机密?或者说和徐家有关?”

    钱渊找了块布将剑裹起,平静道:“没什么……”

    “在我身边,你有着这个时代女子少有的自由,但……”

    “但政治是丑恶的,我不希望你了解这些……”

    钱渊一把搂住小七的肩膀,“有的人希望我能做些什么……我也希望自己能改变些什么,但我可以保证,我会在保证我们安全的前提下去做这些。”

    小七沉默片刻一扭身甩开钱渊的手,“随便你吧。”

    “怎么了?”

    “你想改变这个时代,还能保证安全?”小七摇摇头,“虽然我学医,但可不是三岁小孩……不说以后,仅仅是之前几年,你多少次刀下逃生?”

    小七凑到钱渊耳边小声说:“你要做什么,我不会拦着,但我可不会去做个寡妇!”

    “什么意思?!”钱渊看看外面没人,伸手一用力,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你还想改嫁啊!”

    “松手啊!”小七洁白的牙齿细细咬着下嘴唇,“松不松手……”

    “疼疼疼……”钱渊两只脚躲着小七的踩来的脚,手却不肯松开。

    “好没好啊!”陆氏出现在书房外,没好气道:“是一起南下,又不是夫妻相隔!”

    “好了,好了。”钱渊干笑着松开手,“不敢劳叔父叔母相送。”

    小七低着头行礼,不仅脸,就连脖颈处都一片绯红。

    两人正要出门,后面的小七扯扯钱渊的衣角,“说不定还能回去呢,如果你先回去,那我就跟着回去。”

    钱渊怔了怔,哈哈笑道:“是啊是啊,说不定回去时候,黄柯一梦,我们正在那咖啡厅面对面而坐……记得那时候你正低着头喝咖啡。”

    “你那时候正在发微信。”

    “那是给我妈妈发的,说这次她眼光不错。”钱渊温柔的说:“就算回去,你还是我老婆。

    小七低低嗯了声。

    钱渊大步走出去,在心里想,如果真回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删了微信里和老妈的通话记录。

    什么单身真的很爽?!

    自己从来没说过这种狗屁话!

    来送行的人很多,除了尚在京的随园士子外,高拱过继来的儿子,严嵩的养孙,赵文华长子,还有张居正、陆光祖等多人相送。

    让人奇怪,但也在情理之中的是,徐阶长子,钱渊的岳父大人徐璠没来。

    钱渊在船头处长长作揖,看着诸人的身影渐渐消散,从嘉靖三十四年九月,到嘉靖三十五年五月,自己终于离开了这大明朝的首都,将再次奔赴还水深火热的东南。

第三百四十一章 途中

    南上北下,运河是最为方便的,但也不是什么船都走得通畅,船只的大小,民船、商船、官船都会影响速度,就算是官船,也要看来头大小。

    不过钱渊这艘船来头不小,是裕王亲自打的招呼,高拱的哥哥高捷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使兼操江提督,有这个背景,官船直下南京,各地钞关都第一时间放行。

    偌大的船舱上下两层,护卫居下,几个婆子、丫鬟和钱渊夫妇在二层。

    掀开窗帘看了眼,钱渊才将窗帘挂起来,“过了临清,不用纤夫了。”

    刚出北京不久,运河就难以通行,不得不雇佣纤夫,后世都已经没这职业了,小七心软实在看不下去。

    小七转头看去,外面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让人眼花缭乱,岸上如蚂蚁一般大小的汉子,略大一点的马车,高声喝骂的小吏,挥舞的马鞭,乱哄哄的一片。

    “这是运河上最为死要钱的临清钞关。”钱渊面无表情的说:“没背景的商船一个不小心就是倾家荡产。”

    这条南北运河是明朝的大动脉,非常非常重要,但这条大动脉却经常出问题,最大的问题自然是黄河。

    黄河泛滥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钱渊又不是学水利的,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考虑的是,这条大运河养活了多少人?

    数以万计的漕丁,无数南下北上的商贾,还有附在运河上吸血的大量官吏,最重要的是,这条运河两岸数以十万计,百万计的百姓。

    听听途径的这些城市,山东境内的德州、泰安、聊城、临清、枣庄,后世都没什么名气,但在明朝都靠着运河名声在外,客商云集。

    想将漕运改成海运,要面对多少压力……钱渊抿着嘴微微摇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算只是海运粮食,运河依旧承担南北商用的作用也没什么用,想想就知道了……运河对朝廷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漕运粮食,能海运粮食,户部还肯花那么多银子年年修缮运河?

    除非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刻……这个念头在钱渊脑海中一闪而逝,现在还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

    “来盘?”钱渊笑着问。

    “来就来!”小七气鼓鼓的哼了声,让晴雯取出围棋盘,小心翼翼的放了枚黑子。

    钱渊想都不想随手下去,还没两分钟,“别想了,你又输了。”

    “哪儿?”

    “这儿……一步,两步,三步……双连四。”钱渊叹了口气,“无敌就是这么寂寞。”

    虽然目前还什么都不知道,但钱渊可以肯定,在船上的这段时光将是未来一段岁月最为悠闲的日子,每天下下棋,聊聊天,造造人,给个神仙都不换啊。

    看小七鼓着嘴还在生气,钱渊笑着说:“你中学时代也太乖了点吧,都不下五子棋的?”

    “好好好,随便你选,要不打麻将……三国杀太超前了,打四十分吧。”

    十来天后,官船路过徐州、宿迁、淮安、扬州,抵达镇江的时候,钱渊终于接到了京中来信。

    两封信,一封是叔父钱铮,另一封是随园徐渭。

    钱铮信里没提到什么太多的东西,只说嘉靖帝已经下令,陆树声起复,任翰林侍读兼国子监祭酒。

    这老头自嘉靖三十一年回华亭守孝,到现在已经四年多了,终于起复了。

    钱渊心里是有数的,严嵩推荐陆树声,徐阶没有反对,但后来也有人提出了其他人选,比如在西苑为嘉靖帝写青词的袁炜、李春芳,这两人也都是资深的翰林,陆树声算不上有多少优势。

    但彩头还是落到了陆树声头上……远在京中的钱铮忍不住想,岳父起复,自己这位侄儿到底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钱渊冷笑着将信纸转回去,袁炜不太清楚,但他很清楚,李春芳是个摇摆不定的货色,但私下应该和徐阶有关系,虽然徐阶没说什么,但应该就是他举荐李春芳的。

    后来徐阶隆庆年间致仕,接任首辅之位的就是李春芳,徐阶这种将前任赶尽杀绝的货……怎么可能留个仇家而不是自己人接任呢。

    不过如今钱渊远在东南,徐阶再想伸手也鞭长莫及,他沉思片刻后拆开徐渭的来信。

    迅速扫了几眼,钱渊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引得不远处的小七看过来。

    “拣着宝贝了?”

    “胡说什么。”钱渊将信纸折好收起来,“昨晚夜钓得了几尾鲫鱼,熬点鱼汤吧,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野生鲫鱼呢。”

    “不是有胖头鱼嘛,我要吃剁椒鱼头!”

    “姑奶奶,真没剁椒了,前些天全都让你吃完了,你吃什么都要用剁椒!”钱渊苦着脸说:“剁椒这玩意还没地儿买去,还是喝鲫鱼汤吧。”

    “刺多……”小七嘟着嘴只管摇头,“那……想吃土豆饼。”

    钱渊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伸手揪住小七的鼻子,“我还想吃烤红薯呢!”

    “哎,还有玉米棒……”

    “我还想吃油炸花生米呢。”

    “番茄炒蛋……这种前世到处都有的菜现在都吃不到……”小七可怜兮兮的抱住钱渊,“去找个西红柿好不好?”

    钱渊反手抱住小七,亲切的说:“亲,你先给我找盘葵花籽来。”

    看小七一脸沮丧的表情,钱渊才安慰道:“忍一忍吧,我已经让人去找了。”

    “真的?”

    “几年前在杭州、宁波碰到杨文,就是他把辣椒带到内地的,当时还有向日葵的葵瓜子,可惜没种出来。”

    “历史上就是他带进来的?”

    “不知道,应该不是吧。”钱渊想了想,“早在杭州的时候,我就让杨文放了消息出去,这次回东南再让他问问,说不定一到杭州就能吃到玉米棒、烤红薯……”

    亲手熬了锅鲫鱼奶汤,可卿和袭人又炒了几个素菜,钱渊招呼小七吃饭……还说不肯呢,就她鲫鱼汤喝的最多!

    一直吃晚饭,婆子收拾完,让香菱泡了壶茶上来,钱渊才再次掏出徐渭那封信,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

    什么叫心想事成?

    这就是了。

    几乎所有的预想和安排都完美的达到了目的。

    就在钱渊离京的第二日,西苑的那只狮猫死了,嘉靖帝悲痛落泪,制金棺葬于万寿山顶,又命在西苑的诸翰林撰词超度。

    牢牢谨记钱渊嘱咐的徐渭挥毫立就,文中有“狮化为龙”之语,嘉靖帝大喜。

    钱渊嘱咐了徐渭什么?

    第一,不要脸。

    第二,坚持。

    第三,坚持不要脸。

    想在嘉靖帝面前力压袁炜、李春芳那么多人,坚持不要脸……才有胜算啊。

    历史在这儿拐了个小小的弯,本来这次应该是袁炜冒了头,然后立即被嘉靖帝提为礼部右侍郎。

    徐渭这边是没问题了,诸大绶那边更顺利,嘉靖帝已经下令恢复经筵日讲,当然他自己是不去受罪的,令翰林院挑选四位日讲官为裕王、景王授课,其中唐汝楫、张居正、诸大绶都顺利入选,剩下一个人是嘉靖二十年殿试榜眼潘晟,此人和徐渭极有交情,也曾经几度来随园做客。

    钱渊曲起手指敲着桌面,诸大绶这个人名是在裕王、高拱面前备过案的,只要不出大问题,比如严嵩突然挂掉,诸大绶理应比张居正更有优势。

    徐渭挥挥洒洒写了近千字,但一共也没说几件事……真特么会水字数啊!

    看到最后,钱渊嘴角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嘉靖帝下旨,前吏部尚书李默削官为民。

    陆炳还是有些能耐的,硬生生把这位老师给救了出来,有意思的是,前一日出狱,后一日李默步行出京,谨慎抖擞,身体倍棒儿!

    要知道李默前世是病死狱中的,钱渊估摸还真是严世藩下的手。

    当然,钱渊也算赚了个人情。

    “少爷,歇息吧?”可卿小声道。

    钱渊转头看去,皎洁的月光洒在江面上,一阵银光抖动显得易趣十足。

    “再等等吧,取笔墨纸砚来。”

    陆炳那份人情……钱渊真怕等自己回京,陆炳已经挂了,既然如此,那就先要个利息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 出迎

    自嘉靖三十二年,舟山沥港被毁,倭寇四起,近海的浙江首府杭州府虽驻守重兵,但也常常受倭寇侵袭。

    前年临平山一战和去年倭寇险破北新关,都让杭州城内百姓居民提心吊胆,所以,在看到兵丁入城,严禁街道的时候,紧张的气氛在杭州蔓延。

    近午时分,两匹快马驶入城中,一直奔到总督衙门口才停下。

    侧门口,一位须发半黑半白的老者细听片刻,笑道:“总不能让总督大人出面,那位也不是来东南赴任,还是咱们出去迎一迎吧?”

    “伯鲁兄说的是。”负责打理胡宗宪身边公文往来的王寅一展手中折扇,“大半年没见了。”

    一旁的中年文人有点不太愿意,前面说话的两位一个郑若曾,一个王寅,都是钱渊的旧交,而自己和钱渊是没交情的。

    最关键的是,他是钱渊的科场前辈,茅坤,字顺甫,嘉靖十七年进士,他是胡宗宪幕府中少见的进士出身的。

    “钱展才在东南好大名声,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名至实归!”一个看上去如老农的中年人脸色并不太好看,“不过让诸位前辈出迎,是不是太过了点?”

    “夫山先生,在下见过钱展才一面。”面白文士轻摇折扇,一副儒雅风流的模样,“此子虽有傲气,却不是个崖岸自高的人,与人交往……倒是有点夫山先生的影子呢。”

    这位面白文士是浙江名士沈明臣,取了个名臣的名字,却是个童生,连个正经功名都没有,这个名字他侄儿更合适。

    而沈明臣口中的夫山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心学泰山学派的何心隐,当然了,现在的心学还没有泰山学派这个说法。

    沈明臣后一句话让何心隐脸色略微好看了点,这位不折不扣的狂人性格特点有点像关云长,傲上而悯下。

    呃,说钱渊与人相处像何心隐……只能说这句话只对了一半,悯下钱渊是有的,但傲上……钱渊会有一定的选择性。

    众人商定,齐齐上马乘轿往城外去,钱渊只是南下探亲,别说胡宗宪身为浙直总督不可能亲自迎接,就算派手下官员迎接也不妥,私人幕僚出迎不仅能避免贻人口实,也能显示出胡宗宪对钱渊的重视。

    城外三里处,钱渊无语的看着城门口的人群,头也不回问:“现在能走了吧?”

    一行人路过嘉兴时跟上的卢斌干笑几声,“展才别急嘛,总督大人这是替你长脸呢。”

    钱渊心里吐槽,用得着他胡宗宪给我长脸?

    他胡宗宪明晃晃贴着严党的标签,现在弄出这么大阵仗……钱渊很清楚,绝不是严嵩严世藩的交代,自己在华亭、分宜、嘉靖帝、裕王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严嵩是不会贸贸然打破这种平衡的。

    所以,今天这一出肯定是胡宗宪自己的念头,也正是这个原因,钱渊才没有直接一走了之。

    不过,就为了这个阵仗,钱渊不得不兵分两路,小七带着丫鬟、婆子、部分护卫先去了随园,自己带着剩余护卫提前下船来装模作样。

    二十多匹战马疾驰而来,何心隐眯眼细看,为首的人他认识,是浙江副总兵卢镗的幼子卢斌,如今在军中堪称后起之秀,这两年斩获颇多,而卢斌初出茅庐第一战据说就和钱渊关系颇深。

    只片刻间,二十多匹马已经驰到近处,卢斌身后的青年利索的翻身下马大步走来,卢斌脚步微缓让其走在自己身前。

    “展才。”王寅笑着拱手大声道:“终于回来了。”

    钱渊脚步一缓,视线穿过眼前诸人落在城墙内外,眼神中闪烁着一丝令人难解的神色,长叹道:“是啊,我终于回来了。”

    “来来来,我为你一一引荐。”王寅介绍道:“伯鲁兄是你旧交。”

    钱渊行礼道:“三年前若不是伯鲁先生主持大局,展才早命丧嘉定。”

    郑若曾苦笑道:“展才就不用往老夫脸上贴金了,搜杀奸细,主持战局,定破敌之策,又两次亲自持刀,出城迎敌,终大败倭寇,斩杀贼首,尽皆展才之功。”

    “好了好了,都有功。”王寅打个圆场,“沈兄你入京前也是见过的。”

    “嘉则兄。”钱渊行礼道:“在京城,每每文长有妙句好诗,文和兄就叹可惜句章不在。”

    沈明臣大笑,他和余姚孙家是姻亲关系,孙铤算起来还是他表弟,而沈明臣最为得意的就是写诗,钱渊刻意的吹捧让他心头大畅。

    实际上,沈明臣和王叔承、王稚登同称为万历年间三大“布衣诗人”,一生做了七千多首诗。

    “虽然浙江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但也听说随园之名。”王寅又介绍道:“这位可是你科场前辈,嘉靖十七年进士茅顺甫。”

    虽然钱渊前世对东南抗倭这段历史比较熟悉,但毕竟不是历史专业,并不知道茅坤这个人,但他早就知道此人在去年入胡宗宪幕僚,在京中早就搜集过资料。

    “久闻顺甫先生大名。”钱渊正色行礼。

    “展才,为何如此郑重?”沈明臣性子洒脱不羁,调笑道:“只为了顺甫登科为你前辈?”

    “当然不是。”钱渊轻声道:“嘉靖二十七年,广西土司叛乱,顺甫先生时任广西兵备佥事,以‘雕剿’之法大破叛军,先生这等人物,是如今东南最需要的人杰。”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所谓的“雕剿”就是以熟悉地理的小股精锐兵力以突袭的方式击破敌军,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难度很高。

    茅坤回了一礼,苦笑道:“展才和震川公所说的可不一样……”

    “哈哈哈……”

    钱渊和郑若曾都放声大笑,归有光那老头是个心善嘴臭的,哪里会说什么钱渊的好话……即使为了他,钱渊将邹应龙狠狠踹了脚。

    当王寅介绍到最后一人的时候,钱渊嘴角带笑,一副如沐春风的态势,但眼前人板着脸,冷冰冰完全不领情,嘲讽道:“久闻华亭钱氏英杰之名,今日所见,却是个油滑官僚。”

    其实何心隐刚开始对钱渊颇有好感,骏马奔驰,翻身下马,行走间没有寻常文士的矫揉造作,但接下来……钱渊对每个人的吹捧让何心隐心生鄙夷。

    “夫山先生,你的意思是……”钱渊脸上笑容不减,“诸位出城相迎,在下应该板着臭脸?”

    王寅要上前打个圆场,一旁的郑若曾却悄悄拉了把王寅的衣袖。

    没等何心隐反驳,钱渊接着说:“东南倭乱数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在下虽年幼无才,却也有些助力,腰间苗刀也曾饮数十倭寇颈血。夫山先生不在江西弄什么‘萃和堂’,为何要来杭州呢?”

    所谓的萃和堂是何心隐所建的一套乌托邦体系,说知行合一,这位是实实在在干了的,可惜没鸟用。

    “夫山先生为何要来杭州呢?”

    “噢噢,记得两年前有倭寇侵入江西,难不成萃和堂毁于倭寇之手?”

    “夫山先生是来报仇的?”

    谦逊的口吻和刻薄的言辞让郑若曾和王寅苦笑不已,让何心隐那张本就黝黑的脸庞黑里透红。

    “好,好好好!”何心隐气急反笑。

    钱渊脸上笑容愈盛,“如若夫山先生是为陷入水深火热的百姓而来,是为杀倭而来,在下愿斟酒认错。”

    一直不吭声的卢斌不禁感慨道,两年不见,钱渊还是那副德行,只怕这辈子都改不了。

    钱渊不太清楚历史中何心隐有没有入过胡宗宪幕府,但很清楚这厮都干了些什么……当然了,前提是《明史》别再次扯淡。

第三百四十三章 很抱歉

    持刀拿枪的侍卫竖立在两侧,总督衙门大开中门,身材比之前略微消廋的胡宗宪大步走出,身后跟着七八个官员、幕僚。

    “展才。”胡宗宪走下台阶,径直走到钱渊身边伸手扶住,“你我相识于微末,何以此礼重逢?”

    钱渊只能投去感激的眼神,毕竟人家如今是东南支柱,浙直总督,手掌大半个江南,即使是严嵩、严世藩对其也颇为客气,史书中严世藩、赵文华大肆索贿并非事实。

    这里是东南,不是京都,钱渊虽然简在帝心,虽然出入裕王府,他不需要惧怕胡宗宪,但像当年那样相处……那是脑子进水了。

    这时候一旁有个讨厌鬼插了句,“三日前,总督大人巡视绍兴,听得消息立即回杭。”

    钱渊只能再次施礼拜谢,甚至喉间哽咽,“总督大人厚爱……”

    后面的杨文和王义对视一眼……少爷,用您自己的话说就是,演过了啊!

    如果钱渊能听见下属的心神,他会吐槽,特么你以为我想这么演啊!

    人家都明晃晃把谱儿摆出来了,掌管六省兵马的浙直总督回杭州就为了给你接风,你还不感激涕零?

    就算说的小店,这也是给胡宗宪一个台阶下,果然这厮大笑着摁住钱渊的肩膀,“以军略论,以军功论,展才都担得起!”

    门口寒暄了好一阵儿,又互相介绍后,众人这才次第入府,那个插嘴的家伙就是罗龙文,果然是个讨厌鬼。

    郑若曾、王寅、沈明臣、茅坤、何心隐出城相迎,一方面在于胡宗宪,另一方面是因为其中三人都是钱渊旧交,这也能说明他们对罗龙文并不感冒。

    另一方面,罗龙文在位次、行列中非常靠近胡宗宪,这证明了后者对其颇为宽容。

    钱渊从来没有在严世蕃面前询问过罗龙文这个人,赵文华倒是说过一句,此人是嘉靖三十一年入京,因书法得严嵩赏识,被任命为中书舍人。

    现在看来,罗龙文应该就是严嵩、严世蕃和胡宗宪之间沟通的桥梁。

    想想真可笑,罗龙文是严党,也是抗倭名臣胡宗宪的幕僚,最后却因为通倭的罪名和严世蕃一齐被杀。

    总督府钱渊之前从未来过,占地颇广,但并不豪奢,京中曾经有人指责胡宗宪截留税赋自家享用,但徐渭私下说过,胡宗宪此人好权势,虽然说不上清廉如水但也不是视财如命的,这总督府甚至没有苏杭等地常有的园林。

    胡宗宪不能亲自出迎,但入了府百无忌惮,大摆筵席为钱渊接风,甚至令长子胡桂奇、次子胡松奇斟酒。

    但正席上,没有功名,没有功劳,也没什么名气的罗龙文只能坐在拐角处,他看着钱渊举杯和众人一一寒暄,或亲切,或笑骂,或感慨,不禁在心里想,这厮在东南的人脉真不是盖的!

    那是当然,今天出席的大都是钱渊的旧识,除了出城相迎的几人外和随行的卢斌之外,还有驻扎杭州的狼土兵头目钟南,浙江副总兵卢镗,浙江巡按吴百朋,吴淞副总兵董邦政,苏州兵备道王崇古,浙西参将汤克宽,无不是东南各地抗倭的中流砥柱。

    即使幕僚中,也还有徽州人管懋光,去年倭寇袭徽州,此人挺身而出,率乡勇会同杨文追击直至芜湖。

    和钱渊交往最多的吴淞总兵俞大猷和宁绍台参将戚继光因为军务不能来,但前者派来了老师李良钦,后者把弟弟戚继美丢了过来。

    也就是说,钱渊南下,几乎大半个东南官场都为其捧场。

    罗龙文在心里暗数,算上的头面人物的,也就应天巡抚曹邦辅、浙江巡抚阮鹗和浙江总兵刘显没派人来,前两者是李默推荐的,不来也在情理之中,后者在东南战局中几乎找不到什么存在感,来不来都无所谓……呃,其实阮鹗也没什么存在感。

    这么大的排场,换个人说不定会战战兢兢,但钱渊泰然自若,和众人谈笑风生,毫不拘束。

    看着卢斌、戚继美投来的羡慕眼神,钱渊举杯示意一饮而尽,真没什么好羡慕的。

    去年所发生的那一切早就传遍东南官场,谁不知道当时李默势大,严嵩、徐阶尽皆缩首,李默要对严党赶尽杀绝,第一个要拿下的外臣就是时任浙江巡抚的胡宗宪。

    正是因为钱渊被召入京面圣,第二日曹邦辅被否,第三日胡宗宪被任命为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而京中又传出钱渊简在帝心的消息。

    这是明摆着的,是钱渊在陛下面前力保胡宗宪,将其推上了浙直总督的宝座。

    说到底,今天胡宗宪弄这么大的排场,是在还一份人情的利息而已。

    “几个月前展才登科,十天前知晓展才南下。”坐在胡宗宪下左边首席的老人举杯道:“早数年前,展才便名震东南,此番南下,还望展才能襄助一二,尽早剿灭倭寇。”

    这老人就是大名鼎鼎江南四大才子硕果仅存的文徵明,在钱渊嘉定、崇德两战后,文徵明对钱渊颇有赞誉,还为崇德那条路亲自撰写碑文。

    虽然文徵明已经老迈不堪公务,但胡宗宪多次亲自登门造访,终请文徵明出山,并不是因为其能力,而是因为其的名气,沈明臣、茅坤肯入幕都有文徵明劝说之功。

    钱渊不敢怠慢,出席行礼,举杯一饮而尽,笑吟吟道:“衡山公谬赞了,晚辈不胜惶恐……”

    听着钱渊一连串或不敢当,或吹捧文家的话,王寅朝上面的胡宗宪耸耸肩,递去个“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说起来胡宗宪某些方面和钱渊有点像,都是实用主义者,为了目的有的时候会不走正路另辟捷径,都一样的心机深沉,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不过胡宗宪的运气不太好,他只能选择严嵩。

    回席的钱渊脸上笑容不绝,胡松奇手持酒杯又斟了杯酒。

    钱渊举杯道:“初回东南,蒙诸位前辈错爱,晚辈不胜感激,便以此酒相谢,也遥祝不久的将来,倭寇尽灭,又是太平人世。”

    众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钱渊放下酒杯,环顾四周,笑着看向胡宗宪。

    其实今日出席的宾客很让钱渊吃惊,如钟南、卢镗、吴百朋出席还在钱渊预料之中,但如王崇古、汤克宽和钱渊不算太熟悉,董邦政更是驻扎崇明岛距离不近……这不能不让钱渊多想想。

    为了一个南下探亲的翰林院庶吉士,有必要吗?

    当然没有。

    为了一个简在帝心,和徐府联姻,和严世蕃交好的新科进士,有必要吗?

    说实在的,这种必要性也不高。

    但为了一个能随意出入裕王府,明显是留给下任皇帝重要的进士,那就很必要了。

    准确的说,胡宗宪很需要钱渊。

    所谓居安思危,胡宗宪如今大权在握,夜深人静之时也难免想到退路,毕竟严嵩已老,严世蕃不历科场绝无入大九卿的可能,更别说入阁为相了。

    一旦严嵩离世或致仕,严党的解体是必然的,到那时候,胡宗宪怎么办?

    长时间的思索后,胡宗宪能选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嘉靖帝,二是裕王。

    但绕过严嵩、严世蕃去讨好嘉靖帝,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这是犯忌讳的,所以,裕王成了胡宗宪唯一的选择,而这种选择还不能表现出来。

    外地领军的封疆大吏和皇帝长子勾结,这比绕过严嵩去巴结嘉靖帝,更犯忌讳,所以,钱渊成了胡宗宪唯一的选择。

    但很抱歉,钱渊不打算趟这趟浑水。

第三百四十四章 密谈

    明朝的地方官府衙门,往往是前面办公,后院居住,虽有不修衙的传统,但后院居住地往往华美。

    但总督非常设,事实上这只是明朝的第三个总督,前两者是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胡宗宪只是将总督衙门作为办公场所,居住以及和幕僚密谈都另选地方。

    这地儿钱渊倒是熟悉,正是之前王民应、胡宗宪陆续担任浙江巡抚之地……可怜现在的浙江巡抚阮鹗,难怪驻扎嘉兴府。

    钱渊略略看了几眼,比之前王民应在的时候要漂亮的多,还新修了一个园子,奇石假山,潺潺流泉,别有意境。

    “这是李天宠在任时候修的。”王寅随口道:“自从行提编法后,东南各地财赋吃紧,既要支撑官军,又要支撑编练新军,千头万绪……嗨,银子总是不够的。”

    “但总督大人并无将银子用于自身之迹。”沈明臣摇着扇子赶走飞来的蚊虫,“还望展才日后回京多加解释。”

    今晚在原巡抚衙门密谈,到场的除了胡宗宪和钱渊之外,只有王寅、沈明臣和郑若曾,都是钱渊旧交。

    钱渊瞥见郑若曾紧皱的眉头,笑着问:“伯鲁先生似乎不太认同此语?”

    郑若曾脸色一变,苦笑道:“并非如此,只是有些事……”

    “直言不讳就是。”身后传来胡宗宪的声音,他缓步走来,“遣使出海,密送重金,乃我一意孤行。”

    “展才有所不知。”沈明臣匆匆忙忙解释道:“如今倭寇侵袭沿海各地如旧,但倭寇首脑汪直、徐海开战,至今已有年许……”

    “好了,嘉则,展才哪里能不知晓。”王寅笑道:“这儿虽凉爽,但蚊虫太多,去凉亭饮茶如何?”

    众人在凉亭坐定,斟上来的是婺源绿茶,胡宗宪让下人仆役退去,就连两个儿子都赶走,这才开口道:“别人都道,自我胡汝贞上任浙江巡抚,再升浙直总督,东南倭乱渐有平息之像,但那只是乡野之谈。”

    “参将宗礼败亡嘉兴,不得已调卢镗父子移驻,宁绍台参将戚继光颇有军略之才,但手下只有一千兵丁,招募新军派的上用场至少还有几个月之多……”

    “所以东翁派出使者一为缓兵之计,二为打探军情。”郑若曾细细讲解道:“汪直、徐海开战年许,基本都在海上,除了倭寇无人亲眼目睹,虽多派耳目打听,但也只是一知半解。”

    沈明臣叹道:“东翁长于谋国,拙于谋身……”

    除了胡宗宪之外的三人齐齐看来,钱渊浅笑举起茶盏抿了口,并不答话,这是事实,胡宗宪此人于国有功,但最终因朝争而败,还因为一道无人相信的矫拟圣旨而自杀,留下那句“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如郑若曾、王寅希望钱渊入胡宗宪幕府,更多的在于他们希望钱渊能沟通朝中,而沈明臣却是希望钱渊的存在能给胡宗宪留一条后路。

    其实这是符合历史实情的,胡宗宪自杀后,就是沈明臣为其奔走喊冤,为其撰写碑文,幕府中他是最佩服胡宗宪的,这和沈明臣是宁波人有很大关系。

    对这些钱渊心里都有数,他放下茶盏,笑着问:“说的不清不楚,那重金到底是送给谁了?”

    “汪直和徐海有甚区别,还是你说与我的,你说送给谁了?”王寅笑骂道:“不过汪直对此没什么太多的反应,说起来如果是送给徐海,说不定能起到些作用。”

    “徐海如蒙古人,只要有银子,什么都肯干。”沈明臣随口应了句。

    郑若曾摇摇头,“汪直不是不喜欢银子,他想的是开海禁通商。”

    “但这是绝无可能的。”王寅一边说一边看向钱渊。

    “短时间内绝无可能。”钱渊点点头,“倭寇不灭,朝中决不允许开海禁,更别说通商了。”

    “再说了,吃一堑长一智,当年沥港是怎么被毁的?”

    “汪直总不会傻到还相信东南官府的承诺。”

    钱渊手握空空的茶盏,沉思片刻后道:“早在前年,在下就说过,汪直和徐海非一类人,汪直可控,徐海难制。”

    如今两人内斗,对于东南来说有利有弊,多了些时日编练新军,但一旦一方彻底败北,另一方吞并败者,必然实力大增。

    不管是想从中渔利,又或提前预备,打探军情乃重中之重。

    但要明确的一点是,汪直可存,徐海必死。”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其实汪直从沥港西去之后,虽然管束不得力,但总归没有大举入侵,几次闹出的大风波都是徐海干的好事,一旦徐海击败汪直,实力大涨,必然再次举兵侵袭,到那时候,东南再无宁日。

    “不日在下就要西去台州,或许能打探到些许内情。”

    钱渊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我愿意为东南抗倭出力,但入胡宗宪幕府,那就不要再提了。

    凉亭里安静了会儿后,胡宗宪缓缓点头,“如今台州有谭子理,荆川公,戚继光,还望展才不吝相助。”

    “理应如此,都是展才故旧好友……噢噢,谭子理不是故旧好友。”王寅笑道:“到时候有甚消息,直接让人送来。”

    郑若曾和沈明臣不甚了了,但胡宗宪心里是有数的,他和王寅私下曾经说过这个话题,钱渊之前对汪直、徐海的了解绝非道听途说,很可能在倭寇中是有眼线的,而且这个眼线地位还不太低。

    钱渊倒是没想这么深,慨然应诺后叹道:“开海禁通商,寇转为商,厉行海禁,商转为寇,朝中诸公却对此熟视无睹,何人之错?”

    “不管如何,打探到海上诸事,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但有一件事还望总督大人留神,就算倭乱渐渐平息,朝中有意开海禁通商,沿海必有精锐护卫,海上必有兵船护持。”

    和两年前相比,胡宗宪身材愈发瘦削,但精神抖擞,双目有神,他点头道:“戚继光几度败倭,自身近乎无损,如今正在义乌招募新兵训练;吴淞副总兵董邦政,台州同知唐顺之,择地建船,都颇有进展。”

    郑若曾笑道:“都说戚元敬兵法脱胎于展才,确有其事?”

    “对了,败倭自身无损,第一战就是在华亭城外,当时还传展才虚报……”

    沈明臣一本正经道:“戚元敬到台州第一战,倭寇看到竹矛惊呼,扫帚星来了……倭寇不敢上前纷纷败退!”

    这几年,倭寇一碰上钱渊就要吃亏,在宁国府倭寇说起钱渊在海上有扫帚星的绰号,还真不是假的,现在这绰号都流传到内地来了。

    哄然大笑声在凉亭内响起,钱渊几次出言辩解都被堵了回来,连不苟言笑的胡宗宪都捋须开怀。

第三百四十五章 别枝

    从钱渊去年春节离开杭州,到如今再返杭州,已经是十七个月了,漫漫人生中,十七个月说不上多长,但对于那些正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来说,十七个月能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戚继美就是个例子,原先还有些稚气的脸庞变得刚硬,行走间步子沉稳的多,右手随时微微曲起放在腰侧,眼神犀利带着随时随刻的警觉。

    两次奔赴义乌练兵,又跟着戚继光在台州几度参战,虽然还不能独当一面,但如今的戚继美再非往日旧观。

    “今早到的,兄长在义乌练兵不便出营,我明日也要快马回去。”戚继美微微退后半步,低声说:“今晚就在食园凑一宿?”

    “那你还能去哪儿?”钱渊笑骂道:“元敬是不是时常骂我?”

    “哪里有……怎么可能!”

    “他是个心眼小的,现在外间传言向我学兵法……笑死我了。”钱渊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历史上排的上号的名将戚继光向我学兵法……

    “只是狼牙筅嘛,不过阵列也脱胎钱家护卫,变化挺大。”戚继美这时候露出以前二十出头小青年的模样,“放心吧,有大嫂在呢,掀不起什么风浪!”

    钱渊刚忍住,又噗嗤笑出来,入京之后,戚继光只来过两次信,但代笔老婆倒是写了六封信来,纳采之后王氏还托人捎了贺礼过来。

    “对了,前些日子回台州,大嫂还问呢,问你为什么要回东南,还要去台州。”戚继美脚步一顿,皱眉看着食园门口乱哄哄的一片。

    钱渊努努嘴示意王义杨文去看看,突然感觉不太对头,转头问:“我母亲、小妹迁居台州,你不知道?”

    “什么?!”戚继美眼睛都瞪圆了,“什么时候的事?”

    钱渊紧锁眉头来回走了几步,按道理说母亲去台州,出面的应该是小舅谭纶,但戚继光驻守台州,妻子王氏和母亲是旧交,怎么可能不知情?

    “真的不知道,两次去义乌招兵,上次回台州是半个月之前,没听大嫂说过。”戚继美搓着手掌,“这么说来……小妹在台州。”

    钱渊眉头一挑,转头打量了这厮几眼,叔母陆氏早就说过了,陆树德和戚继美对小妹都有那么点意思,小妹今年虚岁十四,也快要定亲了。

    自从跟着兄嫂去台州后,戚继美最是放心不下这事儿,在他心目中,人家陆树德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过钱渊不太满意,陆树德那厮不是经常叫唤自己辈分高嘛,比谭氏辈分还高,小妹都矮了两辈……而且长的太黑。

    而戚继美呢,除了名字和戚继光没什么像的,性子直率没有戚继光的油滑,长的不算黑……但是太丑。

    戚继美被盯的心里起毛,往后退了半步干笑道:“展才,乱糟糟的,还不去看看?”

    钱渊哼了声正要起步,突然久违的陆树德窜了过来,“渊哥,渊哥,那些族人太不是东西了!”

    一个黑,一个丑,钱渊有点嫌弃,推着陆树德往边上站站,一边往前走一边问:“平泉公上京了?”

    “嗯,五日前启程,起复国子监祭酒。”陆树德啧啧道:“可惜我还要留在东南准备后年的乡试,不然一起上京了。”

    戚继美面无表情在心里呸了声,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啊,原本钱家要上京,你死皮赖脸非要跟着,现在小妹没上京,你才留下来。

    “对了,小妹她们为什么要去台州?”陆树德追问道:“台州那地儿太破,也不安全,还是回杭州吧。”

    戚继美黑着脸道:“眼前还有事,你能不能少扯淡!”

    “有你什么事……再说了,这种小事,渊哥随手就摆平了。”

    事实上,并没有那么轻松,几个时辰前小七就抵达食园,但到现在还没进门。

    倒不是有人拦着不让,而是食园前后院所有屋子都被占满了,全都是华亭钱氏的族人姻亲。

    今年初,狼土兵离开松江府前往嘉兴府、湖州府剿倭,几股倭寇上岸侵袭华亭,一度骗开城门攻入城内,还好侯继高死战,董邦政及时来援,才将倭寇驱逐出城。

    从那之后,华亭不少大族都起了心思暂时迁居他处,而最起劲的就是钱氏,先是几个和谭氏还算有些来往的女眷赴杭在食园暂住。

    原本王义还能扛得住,但人家弄了两个七老八十牙齿都没有的老头老太太顶在前面,又有嘉兴钱氏、钱塘钱氏的族老出面,于是,食园里的前世族人越来越多。

    一个半月前,王义押送大批财物上京,之后谭氏带着女儿、儿媳迁居台州,这下子食园就成了钱氏一族的自留地。

    用后世的观点来看,这实在太荒谬了,混蛋加三级啊,凭什么莫名其妙的霸占食园?

    但用现在的观点来看,族人因战乱迁居,你钱渊这个提前赴杭的是有这个义务来安置的。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钱渊现在是有功名的,新科进士,选庶吉士啊,一旦和族人闹翻,钱氏族老往上一告,实质性的惩罚不好说,但钱渊的名声肯定会臭掉。

    松江华亭是有这个先例的,弘治年间,华亭潘家有一青年自幼就是孤儿,族人不管,他得老师照料,奋发读书,二十一岁登科为二甲进士,但族人上京投靠却被其赶出家门,族人直接一状告到顺天府衙去。

    最后倒是没出什么事,只是都察院御史多有弹劾,族人不亲,何况忽外人呢?

    于是,这位潘姓进士被弹劾免职,没几年郁郁而终,这也是王义当时不敢动手的主要原因,怕钱渊名声有损。

    “还不止呢。”陆树德冷笑道:“渊哥你之前在我家隔壁巷子里租凭或买下好些民居,以供护卫、护卫家眷居住,现在也被占了。”

    食园门口两个颤颤巍巍的老头拄着拐杖,两眼无神却不肯让开路,十几个族人或前或后,口口声声要让杭州府的父母官来做主,他们是不怕事情闹大的。

    “这位是新科进士钱展才吧?”一个中年人含笑踱过来,“在下绍兴钱……”

    话还没说完,钱渊就不耐烦的打断,“绍兴钱,记得八山公就是绍兴钱。”

    中年人脸色一变,“八山公是在下族兄。”

    “那是八山公令你夺我家业?”钱渊哼了声,“如若是,我今日就打到绍兴山阴去,如若不是,就免开尊口!”

    所谓的八山公就是和徐渭、诸大绶、沈炼一起名列越中十子的钱楩,此人当年是浙江乡试解元,二甲进士出身,徐渭去年重病卧床,钱楩就陪在身侧,和钱渊相谈甚欢。

    中年人苦笑道:“毕竟都是东南钱氏,同气连枝……”

    “同气连枝?”钱渊有点不耐烦了,转头吩咐杨文几句,回头道:“那当年我祖父被扫地出门,东南钱氏何在,我父兄横遭不测,灵堂上族人不敬,东南钱氏何在?”

    陆树德在边上插嘴道:“虽说东南钱氏同气连枝,但也没有绍兴钱干预华亭钱的道理。”

    “华亭钱氏,华亭钱氏……”钱渊冷笑道:“曾祖鹤滩公名扬天下,祖父、先父、叔父都非凡品,只可惜除了这一脉,华亭钱氏尽皆庸碌之辈。”

    就在食园门口,钱渊缓缓开口道:“今日起,钱铮、钱渊以鹤滩公为祖,移居松**浦,开创别枝,堂号青浦。”

    这下子,食园内外的华亭钱氏族人先是一愣,随后大呼鼓噪,纷纷出口指责。

    一旁的绍兴钱的中年人目瞪口呆,族人开创别枝,大族中并不罕见,当年隋唐时期的五姓七家就是如此,但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要脱族另起山头,实在是闻所未闻。

    其实并不是临时起意,这个念头早就出现在钱渊的脑海中了,在京城也和叔父钱铮商量过……刚开始还不肯,但在钱渊细细描述父兄灵堂前,族人的无礼后,钱铮终于点头了,当然,钱渊也为此付出了代价,第二个儿子会过继给钱铮。

    闹哄哄间,一匹快马在食园门口停下,杨文一跃而下,冲着钱渊点点头。

    钱渊懒得理会那些还在嚷嚷的族人,径直走向轿子,旅途疲惫,趁早歇息才是正经的。

    “解决了?”小七倒是无所谓,只是隔着窗帘,声音有点怪异。

    “换个地方住下来再说,反正食园里大部分好东西都送上京了,母亲似乎早就打定主意要迁居台州。”钱渊笑着如此说,以前留在食园的红木家具和很多名人字画、古玩都已经送上京。

    听里面声音不对头,钱渊忍不住问:“在做甚?”

    小七微微拉开一丝窗帘,笑着举起一个大大的水蜜桃晃了晃,嘴角还带着果汁呢。

    钱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来,狠狠咬了口,“不错,水头挺足的,就是不太甜啊。”

    “都是原生态,哪里会多甜。”

    “这倒是。”钱渊挥挥手,几口吃掉桃子,翻身上马,一行人径直往西而去。

    闹哄哄的食园门口登时安静下来,钱氏族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候,唯一留下来的杨文坐在马上,将手中的文书一展,“此处宅子已卖给他人,这是契书,都看清楚了。”

    绍兴钱的中年人探头看了眼,登时脸色大变,转头就走,他看的清清楚楚,买下这栋宅子的是如今的浙直总督胡宗宪。

    钱渊帮了胡宗宪多少忙,不说浙直总督,光是去年千里奔袭的倭寇就赚了大笔的人情,这等小事,胡宗宪自然不会拒绝。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脸谱下的大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脸谱下的大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脸谱下的大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