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脸谱下的大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脸谱下的大明全文阅读

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为公

    这是钱渊第六次来杭州。

    第一次的小心翼翼,第二次的得报大仇,第三次的挥洒自如……上一次是狂风暴雨的辱骂差点骂死了徐渭。

    从默默无闻到名扬天下,从刚开始传闻的自幼出家拜师高僧,到现在的扫帚星,钱渊在这座城市的名声在去年臻至极点,到现在还有人记得临平山一战后,多有百姓在食园门口叩头致谢的场景。

    钱渊离族另创分枝的消息传开后,让华亭钱氏族人难以理解的是,几乎没有人将矛头对准钱渊……至少在杭州城内没有。

    胡宗宪做事倒是不会做绝,给了这帮人三天的时间搬家,钱渊懒得理会,只将食园的牌匾收了起来,那座园子他嫌有点小,回头再寻摸一个。

    现在一行人住在杭州富商周家的别院,周家次子周诗是随园士子,三甲进士,人如其名,精通诗文,点为江西临川知县。

    周家虽然豪富,也涉及海贸,但很聪明的没有成为海商的一员,主要是种植桑树购买蚕丝制作丝绸,也制作棉布各类布匹,成为海商的上游,赚了不少钱却不显山露水。

    钱渊在杭州不会停留几日,所以从第二日起就递出帖子,多有官员士绅上门拜会,毕竟如今的钱渊不像以前藏在水下,现在是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翰林院庶吉士。

    “挺漂亮的。”小七兴致勃勃的拿起几片桑叶,“以前只在课本上见过呢。”

    “哎呦,两世都是大户人家小姐啊。”钱渊嘲讽道:“连蚕都没见过。”

    “就你知道的多,听说结的茧子是红色的。”小七哼了声,“带到台州去,多搜集点,以后给小姑子做喜服。”

    “别闹了,你收集一辈子都收集不齐。”钱渊哭笑不得,这种变色的茧子很少见,一般都是白色或淡黄色的。

    “那我不管,你……”

    这时候,袭人进门来,“少爷,外间通报,有客人拜会,姓吴。”

    “终于来了。”钱渊笑笑,想了下道:“一起去吧。”

    小七有点诧异,这几天上门拜会的人不少,但让她出面的只有寥寥几人。

    皮肤黝黑的吴百朋扶住钱渊,“你我之间,还需要这般客气吗?”

    “此礼不为久别重逢,而为惟锡兄顾全大局之义。”钱渊坚持行礼,“京中政争复杂,朝中诸公皆不足道……”

    “展才慎言。”吴百朋喝了声。

    “浙江全省,能让我吐露真言的唯有两人,一是荆川公,二是惟锡兄。”

    吴百朋怔怔的看着钱渊,两人伸手紧紧互握,百般无奈千般委屈似乎在这一刻消逝。

    在胡宗宪卸任浙江巡抚后,最应该接任的应该是同为浙江抗倭巨头的浙江巡按吴百朋,他战功勋著,又不限于一府一地,对浙江全省战局均有很深的了解。

    但李默推荐阮鹗接任,这位在历史上也留下名号的新任浙江巡抚在两个月前倭寇侵袭嘉兴府一战中龟缩不出,以至于参将宗礼无援力战而亡。

    当时胡宗宪在绍兴府巡视,倭寇全歼宗礼卷土重来,嘉兴、杭州均告急,是吴百朋挺身而出,率兵出城迎敌,虽有胜有败,但稳住大局等到狼土兵来援。

    这不是吴百朋第一次这么做了,三年多前,扬州大捷就是他的杰作,但从江北巡按到浙江巡按,他只是平调。

    换成胡宗宪也会出城迎敌,但肯定会再等等,不然怎么将阮鹗赶走呢,但吴百朋即刻领兵出战,并无迟疑。

    “日后必不至如此。”钱渊手上加力。

    吴百朋听得懂这句话,他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但和胡宗宪相比,他在朝中没有依仗,也不肯攀附徐阶、严嵩,才会落得如此有功无赏的下场。

    在阮鹗接任浙江巡抚之后,钱渊在高拱、裕王面前不止一两次提到吴百朋,高拱对其也颇有印象。

    吴百朋中进士后先任永丰知县,劝民风,戒争斗,禁偷盗,省诉讼,减刑罚,深得当地民众拥戴。

    后修建大明堂,精心筹划,有实干之才,再任山西道监察御史,兼管长芦盐政,又负巡按江北的重任,扬州大捷尽显军略之才。

    这样的人物,早就落在高拱眼里了。

    事实在历史上,就是高拱多次提拔吴百朋,隆庆年间还曾为其请下了一件飞鱼服。

    “这位就是弟妹了吧?”吴百朋看向小七,“展才好福气。”

    小七屈膝行礼,亲自斟茶。

    钱渊介绍道:“这位是吴百朋,字惟锡,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两年多前倭寇侵袭扬州,惟锡兄疾驰救援,率兵出战大捷,王江泾大捷也多有出力,论文论武论气节,都是东南第一流的人物。”

    “两年多前,王江泾大捷之前,我在苏州和惟锡兄订交,虽然会面不多,但默契与心……说的直接点好了,我和惟锡兄的交情不让徐文长。”

    听到这里,吴百朋捋须长笑,“为兄真是愧领了,东南何人不知,徐文长病重言,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展才也,后贤弟得信裹挟锦衣南下,这是生死之交。”

    看了眼小七,吴百朋突然有点尴尬,第一次见面给不给见面礼是不一定的,但人家特地把妻子领出来,这意味着通家之好,可自个儿身上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惟锡兄不必如此,犹记得前年小年夜,你来食园蹭饭,也没带礼物不是?”钱渊笑道:“好好好,记在账上好了。”

    吴百朋也不忸怩,直截了当的说:“此番上门拜会,一来为公,二来为私。”

    “好!”钱渊撸起袖子,“今晚小弟亲自下厨,惟锡兄放心,红烧肉管够!”

    两刻钟后,厨房里下人都被赶出去,钱渊在灶台边挥舞锅铲,吴百朋蹲在后面烧火……他贫寒出身,有功名前几乎日日烧火做饭。

    “这么说来,一旦徐海、汪直分出胜负,东南沿海必然再遭大股倭寇侵袭。”吴百朋把玩着手中的松枝,“嗨,要不是展才提议加快编练新军,东南堪忧啊。”

    “不能这么说,其实王江泾一战后,半洲公就准备开始编练新军,之后胡汝贞也有意与此。”钱渊倒了杯黄酒进去,盖上锅盖,“新军、水师,这两项是决定倭乱什么时候能平息的关键,如今戚继光编练的新军在朝中也颇有名声,还多亏惟锡兄相助。”

    “应有之义。”吴百朋就是义乌人,要不是他,戚继光在义乌征兵还真没那么容易。

    犹豫了下,钱渊才问起,“惟锡兄和胡汝贞之间?”

    “如今胡汝贞大权在握……”吴百朋摇摇头,“巡按位低权重,但也不能直接领兵,胡汝贞此人有韬略,有胆气。”

    这句话意思很明显,吴百朋对胡宗宪是服气的,但胡宗宪抓权抓的很紧,吴百朋发挥的余地有点小……换个巡按说不定胡宗宪还会留点神,但吴百朋是个相忍为国的人,在朝中也没什么靠山。

    不过,现在有钱渊了。

    “适才惟锡兄说过几日要去南京?”钱渊在心里琢磨了下,一个不领军的浙江巡按,应该不会引起忌惮。

    “嗯,总督大人派我去打嘴皮官司。”吴百朋苦笑道:“胡汝贞的确有气魄,他截留了盐税银子。”

    “这么缺银子?”钱渊有些吃惊,要知道明朝财政收入这块,盐税占的比重不小,两京的户部还不被气得跳脚。

    吴百朋摇摇头,“入不敷出,如今戚元敬在义乌练兵,至少一半兵丁连长矛都没有,只能拿根长棍。”

    这方面昨天来拜会的王寅也提到了,戚继光练兵真是把好手,也能打战,就是花钱太厉害了,平均每个兵丁的开销比俞大猷、卢斌编练的新军要高出至少五成。

    东扯西拉间,小火熬制的红烧肉出了锅,再炒了几个素菜,钱渊就在侧厅和吴百朋大快朵颐,一盘红烧肉基本全下了吴百朋的肚子。

    “我明日启程去台州。”

    临告别的时候,钱渊伸出手,将一封信塞进吴百朋的袖子,“此去南京,可以拜会下操江提督高捷高渐卿。”

    吴百朋愣了下,他当然知道这位高渐卿,裕王府首席讲官高拱的哥哥。

    “多谢了。”

    “此为公,惟锡兄不用谢。”

    钱渊这三四年在东南、两京见识了多少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但以经世之才而论,吴百朋能排进三甲,所以他很难理解,这样的人杰在后世居然默默无闻。

第三百四十七章 谭纶

    台州先秦时期地处百越,所谓百越,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

    汉初置乡,隋朝隶属处州,直到唐朝初年,才五县聚拢设州府,以境内天台山取名台州。

    之后台州的行政区域相当的混乱,隔一段时间就会分出去或填补上一两个县,甚至连台州之名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直到元朝重设台州路,明初朱元璋改路为府,台州府才重现世间,下辖临海、黄岩、太平、仙居、天台、宁海六县。

    台州府临海,因为境内多有山脉,典型的七山一水三分田地的格局,又因为地理位置不好导致交通不便利,所以台州是明朝最早一批深层次参与海贸中的地区,聚集在台州的海商绝不比宁波府要少。

    但台州也是受倭寇侵袭最严重的的地区,早在沥港被毁之前,就常有大批倭寇入侵台州府,谭纶虽被后世誉为抗倭名将,纵使光着膀子上阵冲锋陷阵,也不过勉强维持,直到去年徐海和汪直开战,谭纶才略略松了口气。

    一行车队缓缓驶出仙居县城门,向西而去,五六辆马车挺扎眼的,引得不少路人顿足。

    “哪家的大少爷出来游山玩水?”有路人不屑道:“遇上倭寇那就好看了。”

    虽然汪直和徐海开战,但还是经常有小股倭寇侵袭东南沿海,其中以宁波、台州最为频繁。

    眼尖的看得分明,“才五六辆马车而已,你看看前后光是骑兵就几十号,就算碰上小股倭寇也跑得掉。”

    眼睛更尖的嗤笑道:“跑?开什么玩笑,没看见那竹矛吗?”

    “噢噢,那是戚参将手下的雄兵!”

    连战连捷后,台州、宁波一带的百姓都将戚继光视为救星,钱家护卫背着的狼牙筅特征很明显。

    不过也不算猜错,这次钱渊一行人离开杭州之后,从富春江逆流而上,借道严州府入金华府,去义乌探望戚继光。

    一夜长谈后,戚继光让弟弟戚继美带着二十亲兵护送,由画溪西下入台州府,在仙居县落脚,再由永安溪西进直入台州府附郭临海县。

    有浙直总督的牌子在,钱渊在东南各地都借得到官船,小七在里面细心教导四个丫鬟三国杀,她就这种玩的好,其他的一路上输的都要翻脸了,而钱渊站在船头,并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在细细观察地形。

    低头又看了眼地图,这时代的地图可没有等高线,钱渊只能根据地方志以及之前搜集的资料做些极好。

    “纵观台州一府,东南平原,河道纵横,但西北、西南各处皆有连绵山脉,交通不利,客军来援速度会很慢,台州府只能孤身作战,不像绍兴、杭州、宁波,或者嘉兴、苏州、松江能连成一片。”

    戚继美连连点头,“的确如此,倭寇侵袭绍兴、宁波,即使不敌,驻扎在杭州府边境的官军能立即顺流而下相援,但台州……”

    说起来是宁绍台参将,但实际上戚继光主要的活动区域只在台州,钱渊回忆了下,似乎在南下福建,北上蓟门之前,戚家军几次大胜都发生在台州。

    “但也有好处嘛。”钱渊笑了笑,“打得赢,功劳就是元敬一人的。”

    戚继美皱皱眉头,“不是还有知府大人吗?”

    “谭知府是文官,哪跟哪儿啊。”一旁的杨文吐槽道:“如果能稳守台州,戚参将升个总兵也不难。”

    钱渊看了眼杨文,自昨日入台州府后,这厮就有点坐不住了,平时杨文话很少,但这几天简直成了话痨。

    顺流而下,船速颇快,一早启程,赶在夕阳下山之前,一行人已经抵达临海县。

    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的杨文终于住了嘴,两手紧紧攥成拳头,眼前的临海县城门破破旧旧,城墙上多有刀劈斧砍的痕迹,护城河边的土壤呈现出紫黑色,不知道混杂了多少倭寇和守城士卒的鲜血。

    “自嘉靖三十二年到如今,已经三年多了。”钱渊平静的说:“那笔债也还清了,如若有意,我可以推荐你随军,不管是台州地方还是戚元敬处。”

    随着车流往前走入城门,经过守城士卒盘查,好一会儿杨文才道:“少爷来了台州,守在少爷身边,不愁没有杀倭的机会。”

    “你还真当少爷我是扫帚星?”钱渊笑骂道:“懒得管你,随你去吧。”

    一旁的张三松了口气,“你要是真走了,大耳光子扇你!”

    “说哪里话。”王义摇摇头,“只是杨文一走,招募护卫只怕要缓下来。”

    进了台州府,首先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府衙,母亲谭氏迁居台州,只说去找堂哥谭纶,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一路南下,钱渊几次写信,也不知道是没收到还是错过了,一直没收到谭纶的回信,钱渊心里有点急。

    守在府衙门口的士卒颇为精锐,也很是警觉,看到几十个骑马的汉子护送车队过来,立即召集了几十个士卒上前盘问。

    一刻钟后,台州府同知唐顺之大步走出府,钱渊深深一拜,“两年多后再见荆川公。”

    唐顺之伸手一扶,眼前的青年已经褪去两年多前的青涩,举止从容间带着一股逼人锐气,再无崇德县中的懒散。

    “好,好好!”唐顺之点头道:“自崇德一别,听闻展才殊功屡建,又顺利登科,老夫和子理颇感欣慰。”

    谭纶的妻子留在江西,只孤身一人来台州赴任,身边只有两个偏房,小七被接到后院,钱渊随唐顺之前去书房拜见谭纶。

    这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个头不高,但目光森森,颇有威严,这些年屡屡亲身上阵杀倭,书桌边还放着一把腰刀,墙壁上悬挂着地图和一柄长剑,看上去不像个文官,倒有几分武将的模样。

    谭纶二十四岁中进士,是江西省出了名的少年才子,性情沉稳,腹有韬略,这是个能从蚂蚁打架领悟兵法的奇才,在后世是能和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齐名的名将。

    “外甥钱渊拜见小舅。”钱渊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起来吧。”谭纶放下笔,细细打量面前这个青年。

    这是钱渊第一次见到谭纶,但并不是谭纶第一次见到钱渊,嘉靖二十四年,谭纶授南京礼部主事,曾去华亭做客见过当时才十一岁的钱渊。

    俗话说,三岁看到大,十岁看到老,那时候的钱渊已经在华亭小有名气了,书读得好,人长的漂亮,嘴巴毒的厉害。

    当时的谭纶颇为失望,妹妹两个儿子,一个放弃举业转而经商,一个虽然聪慧却性情偏激。

    但没想到七八年后,谭纶从同僚口中、书信中,甚至是总督府、巡抚衙门发出的官文中,一点一滴拼出了个完全不一样的钱渊,气节无双,腹有韬略,精于练兵,心思深沉,手段了得,除了嘴巴还是那么毒,哪一点都不像……

    一个多月前,谭纶接到了同年探花胡正蒙的信,在信中胡正蒙将钱渊简直吹到天上去了……也不算太夸张,孤身入京搅动风云,诸多势力之间腾挪自如,简在帝心又入裕王府,聚拢同年被视为这一科的头面人物。

    “三年多前,你入了王民应幕府。”谭纶第一句话就是问罪,惹得一旁的唐顺之撇嘴,他和谭纶同僚两年多了,知道这位虽然不是个心眼小的,但却对此事念念不忘。

    三年多前,在钱渊的努力下,俞大猷、卢镗率兵北上,在松江府、苏州府、嘉兴府和倭寇打成一片,多得两京大佬赏识,以至于王民应升迁兵部右侍郎,但当时的台州……无援的谭纶苦苦支撑,赤身冲阵重伤濒死才保住城池。

    这让谭纶如何忘却?

    钱渊平静的拱手道:“沥港被毁,倭寇四起,台州多山,松江平原,舍台州,援松江、苏州,换成小舅,亦会如此。”

    这句话把谭纶硬生生堵回去了,他精通兵法,自然知道那是最佳的选择,唐顺之捋须笑道:“展才就这性子,投桃才能报李,他对着半洲公都不后退半步,子理你还想吓唬他?”

    张经在陶宅镇和钱渊因为狼土兵劫掠发生冲突,张经都要调兵围剿了,但钱渊半步不退,这件事早就传遍东南。

    谭纶悻悻道:“你倒是不怕我死在阵上!”

    “母亲担忧,外甥曾派人送来药材、补品,但在金华府被倭寇、山贼劫掠。”钱渊拱手问道:“母亲、小妹如今住在哪儿,外甥先去拜见。”

    谭纶脸色变了变,半响才道:“黄岩县。”

    “什么!”钱渊勃然变色,霍然起身道:“黄岩!”

    黄岩和太平是台州府最靠近海岸线的两个县,倭寇如若要攻临海,必定要先攻黄岩。

    “展才,展才。”唐顺之起身解释道:“之前要不是收到来信,我和子理都不知道你母亲迁居台州府,子理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

    “为什么不劝其回临海?”

    “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就是不肯!”谭纶一脸沮丧不解,“连口水都不让喝把我赶出去。”

    之前保持的威严荡然无存,谭纶显露出本性,搓着手指头纳闷道:“三妹出阁前和我关系最好,没得罪过她啊!”

    钱渊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将所有事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还请小舅容内子女眷暂住后院,再派两名向导,我连夜赶往黄岩。”

第三百四十八章 重逢

    黄岩县可能是全台州府……不,应该是全浙江省,全东南最惨的一个县,也是在延绵已有数年的大战中最早沦陷的一个县。

    早在嘉靖三十一年,数千倭寇袭台州,黄岩沦陷,虽然倭寇没有大肆杀戮……他们也懂韭菜要一茬一茬的割,但大量百姓沦为流民,人口急降,田地荒芜。

    这种情况一致持续到嘉靖三十三年,在此之前,因为倭寇每次攻台州,目标都是附郭县临海,每次都会经过黄岩……最重要的是,他们需要先攻克位处黄岩县西面的海门卫。

    直到嘉靖三十三年,谭纶编练新军,两次于黄岩、海门挫敌,之后戚继光领义乌兵任宁绍台参将,几度败倭,先后于黄岩县南北选桃渚、新河建镇拱卫,倭寇终于放过了饱受蹂躏的黄岩县,转而向南边的太平县,北边的宁海、昌国卫,黄岩县这才渐渐恢复生机。

    台州多山,官道不平整,夜间难以纵马,一个不小心摔折腿都是轻的,钱渊不得已在水驿暂歇,向小吏盘问好久,不禁在心里琢磨,母亲选择落脚黄岩到底是谁怂恿的……这个选择非深知内情者不能为。

    台州府六县,除了附郭临海县之外,相对安全的只有仙居县,剩下的四个县……母亲偏偏选择了暂时没有危险,倭寇不会来犯的黄岩。

    辗转难眠半夜,第二日天蒙蒙亮,钱渊就启程由灵江直下,转入永宁江抵达黄岩。

    城西侧的一条巷子口,几个妇人婆子坐在树荫下,一边纳鞋底一边七嘴八舌的聊着。

    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堆着不自然的笑容凑过去,妇人们都警惕起来,但随着年轻人的本地话,很快笑声就传开了。

    远处的钱渊看着这一幕,没话找话道:“记得曾公就是黄岩人。”

    “仓头街曾家巷。”王义轻声答道:“曾公十二岁落籍江都,所以进士录上是江都人,但曾公一直自认台州黄岩人。”

    钱渊点点头,“那苏家是江都人还是黄岩人?”

    王义对当年的内情非常清楚,立即答道:“黄岩人。”

    曾铣当年获罪,其中一个关键人物就是同乡商人苏纲,此人长女是夏言的继妻,后来夏言、曾铣被杀,两家人分别被流放汉中、广西,苏纲也被流放陕西。

    回头看了眼王义,钱渊低声道:“放心吧,我已经遣人去了。”

    等到裕王登基,曾铣、夏言雪冤之时,两家人如果都死绝了,那就没意思了,早在三月份,钱渊就遣人往广西,后来随园士子陆一鹏选官广西县令,钱渊也托他照料。

    两人还在各自想着心事,杨文已经回来了。

    “少爷,那宅子光是今年就转了两手。”杨文低声禀报道:“县衙那边契书上填的是赵七三的名字。”

    赵七三是钱家的佃户子,最早一批随钱渊第一次赴杭,后来一直在食园做门房,手脚勤快,老实忠厚,老婆在后院做管事。

    “听人说起还有两个缺胳膊少腿的,应该是在徽州府、宁国府受伤的护卫。”杨文继续说:“搬迁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大门紧闭,除了采买基本看不到人出入。”

    柳树下,钱渊伸手抓住垂下的柳枝,细细搓了搓,沉声道:“走吧。”

    刚刚敲开大门,门房里的赵七三噗通一下跪下来,一脸的惊喜,“少爷,少爷终于来了,小人往京中送了信……”

    一旁还有个缺了条胳膊的门房也单膝跪下,一脸的惭愧,“少爷,老夫人执意迁居黄岩,小人拦不住,知道少爷南下后,让人守在杭州食园……”

    钱渊一手拎着马鞭,轻轻甩了甩,喝道:“起来,从头到尾说。”

    赵七三哆嗦着起身,想了想才说:“听闻少爷要成婚,老夫人和小姐都欣喜的很,还把王头叫去商量送聘礼入京,但就在即将启程的时候……”

    宅子不大,前后两进,门房里的响动很快传到了后院。

    “什么?这么快!”谭氏一脸的惊慌,“渊儿这么快就来了,都不提前说一声……这这这,怎么办?”

    “母亲……”才二十多岁就守寡的黄氏更是慌张,“要不……我带着出去躲躲?”

    “别慌,别慌!”小妹是最镇定的,“就按之前说的办,哥哥虽然嘴巴毒,但心地好,杭州城里谁不说哥哥是善人,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让小妹意外的是,母亲和大嫂更慌了。

    耳熟又久违的声音在小妹耳边响起,“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这话说的不错,但你是从哪儿听说,你哥哥我嘴巴毒的?”

    小妹呆滞的转头看着钱渊,支支吾吾慌慌张张的说不出话来,那模样不比后面那两个给她鼓气的强多少。

    钱渊摸了摸小妹的发髻,温和一笑,上前几步迈过门槛,一掀长衫下摆跪在地上,“不孝子拜见母亲。”

    “渊儿,渊儿,快起来,快起来。”谭氏眼神躲闪,只顾着拉着钱渊起来,“连蒲团都没有。”

    钱渊笑着起身扶着谭氏坐下,“母亲无暇入京,儿子担心母亲身子不适,急急南下,现在才松了口气。”

    似乎没有发现屋内有些僵硬的气氛,三个女人惊慌失措的表情,钱渊只细细向母亲诉说那日十多个新科进士为傧相迎娶小七的盛景,诉说京中随园的布局摆设,叔父叔母的殷切关怀……

    谭氏是个心里没城府的,但历经这些事后,小妹和黄氏都长进了很多,对视一眼只能苦笑。

    自从三年多前钱渊孤身赴杭,再之后几番大战名声鹊起,陆续迁居杭州、徽州,声威日重,家中诸事都是钱渊做主,明明知道不对劲却不出口询问,这让小妹和黄氏提心吊胆却又不敢开口。

    钱渊从头到尾都没有去问谭氏,为什么之前会试之前说好入京却反悔,为什么之前殿试后准备成亲却又临时变卦没有上京,甚至没有说起食园里那些狗皮膏药一般的族人,没有问起为什么迁居台州,还选在黄岩落脚。

    这时候,突然有哭嚎声在外院响起,谭氏一个激灵,听出这是门房赵七三的声音。

    “没什么,这厮守卫不力,只打几棍已经是轻的了。”钱渊笑道:“如若母亲、小妹和大嫂有失,或者正在战时,立斩首级。”

    屋内安静下来,钱渊眼角余光瞥见大嫂黄氏两只手紧紧相握,看上去很是紧张。

    黄氏是嘉靖二十六年嫁入钱家的,生过一个女儿可惜夭折,之后再无所出,但和大哥很是恩爱,至今不肯再嫁。

    钱渊前世下海后虽然一直没有女朋友,但并不是没有女人,随意瞥了眼后忍不住细看了几眼,不禁心里嘀咕,这姿容,这气色……真不像寡妇啊。

    就在这时候,响亮的“哇哇哇”婴儿啼哭声在隔壁屋内响起,黄氏猛地跳起来奔去,谭氏和小妹跟在后面但突然住了脚,回头看去。

    钱渊神色如常,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第三百四十九章 施恩

    这是个漂亮的孩子,红润的脸蛋,小小的手指头,浓黑的头发,钱渊伸出手指碰了碰,孩子又哇哇大哭起来。

    “太热了,别包这么厚。”谭氏利索的把孩子身上的小衣裳脱掉,“快快,拿尿布来。”

    钱渊退回去坐在桌边,端起凉茶喝了口,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母亲和大嫂忙忙碌碌,小妹凑过来小心的看着钱渊的脸色。

    “哥哥,你入京之后,我们就回了杭州食园。”小妹舔舔嘴唇,结结巴巴的说:“有次母亲和大嫂去上香,路过一个村庄……”

    “噢噢,是个弃婴,于是母亲、大嫂发了善心收养起来了。”

    “是是是,就是这样。”

    “嗯,应该是吧。”钱渊随口答着,转头看见妹妹窥探的视线,笑道:“怎么?难道不是?”

    “不不不,不是……是……”小妹慌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院赵七三等几个门房的哭嚎声已经平息下来,只有婴儿的哭啼声响彻后院,钱渊揉揉眉心笑道:“声音可真够大的,力气也足,几个月了?”

    “三个……不,两个月。”

    “也不知道你小时候像不像他这样哭的这么震天响。”

    “才没有呢,我小时候乖的很,倒是哥哥你哭的震天响。”

    “噢?母亲跟你说的?”

    “……”

    钱渊懒得再问,只在脑海中回忆,似乎前世老妈说过,自己小时候也挺乖巧的,可惜越大越皮……

    好一阵儿后谭氏和黄氏才收拾好,后者抱着婴儿坐在角落处,口里低低哼着小曲,孩子流着口水沉沉睡去。

    “母亲,大嫂,黄岩县虽今年少受倭寇侵袭,但毕竟身处前线,还是迁回杭州吧。”钱渊没有向母亲、大嫂追问婴儿,只说:“食园那边已经空出来了,杭州城有重兵环绕,安全无虞。”

    谭氏垂下眼帘还没说话,黄氏斩钉截铁道:“不去。”

    “不去?”钱渊脸上笑容愈盛,“那就不去吧,一是母亲,一是大嫂,自然由二位做主,但黄岩县不可长居,迁往临海县是必须的。”

    黄氏和谭氏对视一眼,婆媳俩都很是不安,还没等他们开口,钱渊抢在前面又道:“已经误了迎亲,但刚进门的儿媳,弟媳还在临海,母亲和大嫂难道不去看看?”

    “哪里有刚过门的新妇不来拜见婆婆、嫂嫂,倒让婆婆、嫂嫂去拜见她的道理?”小妹阴阳怪气的插嘴道:“哥哥,你说这世间没这个道理吧?”

    “哎呦,母亲和大嫂都没说话,你这个小姑子倒是来了脾气。”钱渊调侃道:“难不成你还要给你二嫂来个下马威?”

    “那可不敢,但哥哥能来黄岩县,她也能来吧?”小妹鼓着嘴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眼神却有些躲闪。

    钱渊端起茶盏喝了口,眼角余光扫了扫紧张的黄氏,轻声道:“真的不想去临海也行。”

    小妹刚松了口气,钱渊继续道:“这栋宅子是买的还是租的,如果是买的,在县衙里办了契书没有?如果是租凭的,中人是谁?”

    “是买的。”谭氏断断续续说:“便宜买来的……”

    “在嘉定,在崇德,在华亭,在杭州,我钱家护卫斩杀倭寇逾千,不可不细细查访,就算别人是好意也要弄个明白。”钱渊脸上笑着,口吻温和,“母亲放心就是,台州知府是我小舅,同知荆川公是我旧交,即使是黄岩县知县……正巧他是新科进士,是儿子的同年,一定能寻到蛛丝马迹。”

    屋内沉默下来,只听得见孩子睡梦中的呢喃声,钱渊玩味的看向黄氏和小妹,两人立即避开钱渊的视线。

    等了片刻,钱渊起身道:“只带些随身衣物用具,其他东西到了临海县再采买就是,小妹,陪我出去走走。”

    小妹跟在钱渊身后往外走,三步一回头看去,母亲和大嫂满脸愁容,但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少爷。”

    王义、杨文齐齐施礼,又向小妹施礼,“小姐。”

    小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踮起脚尖看着趴在长凳上的赵七三,这四个人都是原食园护卫、门房,一路护送抵达黄岩县。

    “哥哥……”小妹在后面扯扯钱渊的衣袖,哀求道:“别怪他们了……”

    钱渊回头笑道:“那怪谁?”

    笑容依旧温和,但小妹一个哆嗦立即松开手。

    “护卫队向来是有功赏,有过罚。”钱渊缓缓走过去,“二十棍可心服?”

    赵七三头上满是冷汗,“少爷,小人认罚,但老三、老七杀倭有功,还请少爷绕过他们。”

    除了赵七三之外的三人都是战阵负伤致残,两人单臂,一人缺腿,这个时代战场重伤很难有活命的机会,这三人能活下来运气已是极好。

    “二十棍可免,三十鞭。”钱渊冷然道。

    王义还沉得住气,杨文还年轻,登时长长出了口气,这三人都是在龙川一战中负伤,都是杨文亲眼目睹的。

    看着三十鞭抽完,钱渊示意王义为四人裹伤,低声嘱咐道:“还算尽心,赏每人五月例银。”

    回后院的路上,小妹忍不住问道:“哥哥,这就是恩威并施吗?”

    “哪里有那么容易。”

    “赏一人而他人悦,赏之;斩一人而他人震,斩之。”小妹摇头晃脑道:“对不对?”

    “不看女书,看什么兵书。”

    “王家姐姐说的。”小妹嘻嘻笑道:“现在姐夫在台州好大名声呢,都说像南宋的岳家军,军机严明,战无不胜。”

    “戚家军?”钱渊抿抿嘴,戚继光在义乌练兵不算太顺利,别说训练了,至今还没有满员。

    倒是一路西来,杨文曾经提议过,台州、处州也能招募来有心杀倭的乡勇,戚继光未必肯,毕竟义乌兵本身有很强的宗族向心力,用史书上的标准,戚家军里都是一群只知道服从命令的壮汉,但钱家护卫队的补充可以试一试。

    “哥哥,刚才错了。”小妹一本正经的说:“赏罚皆出自于上,你亲口罚鞭刑,却让别人施恩……”

    “哈哈哈,你这一年来都读了些什么书!”钱渊忍不住笑喷了,如果能这么简单,哪里还有那么多事。

    其实这句话不能说错,但问题是,护卫队毕竟不是军队,而是钱家的私人武装,钱渊也并不在乎四个已经退出护卫队的仆役的想法。

    说到施恩,钱渊并不是对那四个人施恩,他施恩的对象正是王义。

    钱渊相信,在严嵩败退,徐阶上位,再之后和高拱的政争中,王义所代表的曾铣、夏言……是能够起到关键作用的。

    一个穿越者在进入政坛,并且和严嵩、徐阶、高拱这些大佬先后交结,自然能轻松的拨开历史的迷雾,去探索迷雾后的真相。

    徐阶实际上掌权的时间很有限,但在明朝历任首辅中名声却不小,一方面在于他斗倒了明朝名声最坏的首辅严嵩,另一方面在于他的施恩。

    那些被严嵩杀害的,罢官的,贬谪的……都是徐阶在替他们向刚刚登基的隆庆帝求情,这种政治声望足以让徐阶掌控朝局,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徐阶才能轻而易举的干掉高拱。

    钱渊相信,徐阶的准备非一日之功,而王义的存在有可能给徐阶一个不想要的惊喜。

    后院除了三女之外,只有一个婆子,简单的收拾很快就结束了,一行人启程离开黄岩县直奔码头,坐船从永宁江至灵江逆流而上。

    而离开的这栋宅子里,赵七三等四人还在,留下的不仅仅只有他们四人。

第三百五十章 难熬

    临海县虽是附郭县,但台州府本身无甚名气,别说和隔壁的绍兴、宁波相比,就连严州、金华也比不上,估摸着在浙江省大抵和处州府哥俩好,所以临海县其实不大。

    县城规模不大,这是谭纶坚守的一大凭仗,但县城规模不大,又处于战乱之地,也意味着钱渊落脚点不太好找,至少想圈一块儿地再来个食园、随园那是没戏的。

    最终还是凭借谭纶、戚继光的面子,城中富商让出一个别院,前后三进,附带一个小小花园。

    不过也差不多了,钱渊夫妇占了一进,谭氏、黄氏和小妹占了一进,前面住着二十多号护卫,剩下的护卫打发到周边租凭民居。

    书房里,钱渊手持鹅毛笔随手写着什么,来台州已经小半个月了,自己在裕王面前是作了保的,徐渭、诸大绶、陶大临都盼着自己南下能有所作为,但到目前为止,他仍然找不到突破口。

    什么所谓的皇家船队……不能说钱渊是胡扯,但短期内是没戏的,他现在最想知晓的,是海上汪直和徐海的战事到了哪一步,对接下来的东南局面有着什么样的影响。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别说没办法,就是有办法,也不能轻易去联系王翠翘姐妹,倒不是怕这女人会反水,毕竟她一家老小都在钱渊掌控之中,而且她弟弟如今正在南京国子监,关键是没有人手去联系王翠翘。

    “当瞎子的日子难熬啊。”钱渊长叹一声。

    这时候,窗外冒出个脑袋,小妹毫无淑女模样的在挤眉弄眼示意。

    钱渊又是一声长叹,当瞎子难熬,但最难熬的还是夹在婆媳之间,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从回到临海县见到小七的第一面开始,婆媳关系就颇为紧张,刚开始还真不能怪谭氏……已经是巳时两刻了,换算下大概是上午十点到十点半,但小七还没起床。

    自从逃出徐家那个牢笼,小七是完全放飞自我,生活习惯和钱渊差不多,夜猫子,起的迟,南下之后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啃水果,再要么就是拉着四个丫鬟玩三国杀。

    虽然华亭徐家是暴发户,但怎么说如今也是名门了,名门贵女就这德行……谭氏这种好脾气的都被气得浑身颤抖。

    于是,小七那天被谭氏训斥了整整一个时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谭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第一面就印象不好,后面自然是越看越讨厌,特别是小七一不精通女红,二不通烹饪,但却挺挑食的,还喜欢玩牌,晚睡晚起。

    呃,用古代标准,小七的确算不上什么好媳妇啊。

    前世没有一丝半点儿经验的钱渊刚开始贸贸然为小七说了几句,结果谭氏铁青着脸……有了媳妇就不要娘了啊!

    于是钱渊也不插手了,让她们婆媳斗法去,正好能让母亲的注意力从孩子身上转移开。

    最后是,大嫂黄氏只顾着照看孩子,母亲谭氏天天盯着小七,小七倒是想努力可惜没那天分,烧个饭都差点把厨房给烧了。

    不过意外的是,小妹和小七很对眼,没其他原因,小七会玩啊,这个时代的闺阁女子能玩的东西很少很少,小七随随便便拿出几个游戏就能收买了小姑子,这更让谭氏恼火。

    “哥哥,晚上一起搓麻好不好?”小妹眨巴眨巴大眼睛,“二嫂说玩带血的!”

    钱渊差点喷了,还带血的……

    “你先说里面怎么了?”

    “你先给银子。”小妹伸出手,“我可没银子,晚上输了银子总不能打白条吧?”

    狗屁搓麻,还带血的,明摆着是来敲竹杠的,钱渊很懂事的随手掏出块银子丢过去,“说!”

    小妹收起银子才小声说了几句话,钱渊脸色一变,苦笑着推开书房门往后院走去。

    坐在主位上的谭氏好像没看到进门的儿子似的,铁青着脸训斥道:“大户人家的公子谁没几个通房,还想渊儿守着你一个?”

    小七垂手肃立站在那,面无表情,听到钱渊的咳嗽声,眉头都不动……进门才两个月就要塞通房,这种婆婆有点难伺候啊。

    谭氏一拍桌子,“可卿、香菱你不肯也就罢了,让袭人、晴雯你也不肯……你想怎样!”

    钱渊斟了杯茶递过去,“母亲,才进门两个月……”

    “渊儿啊,你离族创青浦钱氏,多子多孙是最重要的。”谭氏正色道:“不然只有你和你叔父两个男丁,算什么青浦钱氏?!”

    “儿子有的是时间……”

    “渊儿啊,母亲不逼你纳妾,新妇刚入门就纳妾,名声也不好听,但两个通房是应该的。”

    一旁的小七轻轻哼了声,“相公同意就是,媳妇不敢违背。”

    谭氏立即发话,“那就可卿和袭人吧。”

    “母亲,过门前就说好了,袭人不做通房,以后做管事娘子。”钱渊的脸好苦。

    谭氏一拍手,“那正好,就可卿和香菱吧。”

    钱渊回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小七,苦恼的抓了抓发髻。

    “你媳妇都点头了,你还怕什么?”

    “就是,反正可卿、香菱一直贴身服侍相公。”

    好吧,婆媳斗法,一般受气的只有一个目标,钱渊前世没入围城没受过这种气,倒是穿越几百年前来受这种气。

    虽然到现在还懵懵懂懂,但钱渊很清楚一件事,这时候不答应,那母亲肯定会认为儿子不贴心,被儿媳妇拐跑了,如果答应,好吧,小七能晚上一脚把自己踹下床……结婚两个月就领个两个小三小四,换成谁都忍不了啊。

    关于可卿、香菱,小七也知道到最后肯定会被钱渊收房,但这么早,这么快,是小七无法容忍的,说的隐晦点,在小七生下长子之前,她是不允许两个丫鬟爬床的。

    现在好了,婆媳俩都点头了,反而是钱渊坐蜡了,一旁的小妹看的兴致勃勃,就差拿个小板凳坐着看戏,再抓把瓜子了。

    还好这时候外间通传,外出招募新人的杨文回来了,钱渊赶紧一溜烟跑出去。

    杨文此次陆续在临海、太平、天台三县招募了几十个新人,将钱家护卫人数恢复到一百零八人。

    谭氏咬着牙盯着小七,一转头看着小妹,训斥道:“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你是大家闺秀,就不能学点好的!”

    小七慢条斯理的说:“没几年就要嫁人,出嫁后就没轻快日子了,在娘家能轻松点就轻松点吧。”

    好吧,钱渊逃走了,婆媳俩斗法的气总要出啊,各种指桑骂槐、绵里藏针的话喷涌而出。

    小妹目瞪口呆,顺手一把捞起趴在地上的小黑,委屈的缩成一团……管我什么事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 拉练

    清晨,唐府。

    正在喝粥的唐顺之侧耳听见外面整齐的跑步声,笑道:“自展才搬来之后,每天早上热闹多了。”

    一旁的儿子唐鹤征嘿嘿道:“的确如此,据说昨天一早就闹腾开了。”

    唐顺之愣了下放声大笑,笑得连连咳嗽,钱家婆媳斗法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倒不是钱渊御下不严,这些破事是他自己在府衙和谭纶、唐顺之喝酒时候提起的。

    但唐顺之指的可不是那些破事,他放下筷子,走出正厅看向打开的大门,一行排列整齐的队伍正伴随着号子跑步路过,王义、杨文、张三等头领的身影一一闪过后,是脚步有些沉重的钱渊。

    一百零八人,说起来人数不多,但正是这一百零八人在戚家军异军突起之前,成为东南唯一能和田洲狼兵相提并论的存在。

    “父亲,儿子也去?”才十八岁的唐鹤征跃跃欲试,他去年选为生员,唐顺之召其赴台州磨砺。

    唐顺之笑着点点头,在心里琢磨似乎戚继光练兵中也有这么一条,但并不是每天进行,而且时辰也不长,钱家护卫光是跑步就要跑一个多时辰,而且是全副武装。

    明朝中期的文官士子对武将颇为鄙夷,就算那些统兵的文官也只是遍览兵书,精通兵法,并不会亲身上阵,但唐家不同,唐顺之辞官归乡十余载,练得一手好枪法,他赴任台州,曾几度和谭纶并肩上阵杀倭。

    当然了,明朝文士所谓的武艺一般来说也就是如唐顺之这帮练练剑法,练练枪法,像傻子一样在路上狂奔实在是接受不来,但唐鹤征能接受。

    原因很简单,三年前钱渊和护卫在华亭县城内外狂奔被县人鄙夷,但等到崇德、临平山、华亭三战皆胜,钱渊和钱家护卫名声遍传大江南北后,此举被认为类“陶侃运甓”。

    唐顺之换了身衣衫带了个老仆径直去了府衙,前几日有小股倭寇侵袭宁海,谭纶率兵出击,留下唐顺之坐镇临海。

    从嘉靖三十三年起复至今已经两年了,作为当世文坛、儒学大家,唐顺之并不甘心埋头书牍,他将毕生才华投入到台州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府洲。

    喉咙火辣辣的,迎面刮来的风让钱渊张不开嘴,喘不了气,自从上京后,好几个月都没晨练了,体能实在撑不住……这几天还算好的了,第一天晨练一半路程没跑完就瘫在那了。

    呃,其实钱渊真心不想晨练,毕竟已经好久没这么早起来了,但自从母亲和小七婆媳俩斗法开始,他被逼每天早上起来晨练,没辙啊,总归能耳朵清净点。

    虽然难受,虽然浑身上下黏糊糊的不舒服,但在停下脚步之后,钱渊觉得好多了……这种变化来自于脚边瘫在地上的唐鹤征。

    有对比,就有幸福啊,钱渊至少还能站着,唐鹤征两条腿软的已经撑不住了。

    跨刀拿枪的护卫们排成一列一一从两人面前走过,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的护卫若无其事,嘴角带笑,有的护卫有些拘谨,气喘吁吁,前者是老人,后者是才招收来不到一个月的新人。

    一旁的张三将长矛靠在石壁上,解下皮甲凉快凉快,“少爷,热的紧,梅雨快到了吧。”

    “气候和松江府差不多。”杨文递来一个水囊,“少爷,喝点水。”

    钱渊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突然听见边上唐鹤征的呼痛声,转头一看,这年轻人最后时刻瘫在地上,膝盖磕在石头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现在才发现。

    杨文掏出一个水囊,“张三,摁住他。”

    “好嘞。”

    “噢噢噢……”唐鹤征一声尖叫,“疼,疼疼!”

    水囊里装的不是水,而是提纯过的白酒,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准确的度数,但小七判断是有不低的消毒效果。

    将伤口清理干净之后,杨文又从兜里取出一个包裹,找出一条长条棉布,将伤口包扎起来。

    另一边的张三也掏出个一模一样的包裹,找出一个馒头递给钱渊,就当是早饭了。

    唐鹤征好奇的看向包裹,简直就是百宝箱啊,带了这么多东西还这么能跑!

    毕竟钱家护卫人数不多,没必要遵循戚家军那样的练兵法,又因为财力充足,护卫身体素质极好,训练方式和这个时代的军队是不同的。

    钱家护卫每天早上的拉练,距离远,时间长,而且都是负重跑,护卫们每人穿着软甲或皮甲、腰刀、标枪、长矛、弓箭,还带着干粮、水囊、高度白酒、包裹伤口的消毒棉布。

    小七虽然只会看片,但至少知道一些医学的基本常识,如棉布、高度白酒之类都是经过她检测有效果的。

    最惨的是狼牙筅手,挑选出来的那些护卫个个都身强体壮,但举着狼牙筅跑这么远,一般人还真撑不下来。

    钱渊满意的看着盘着腿坐在不远处歇息的护卫们,招手叫来王义,“火铳怎么说?”

    “卫所那边是没货的。”王义摊摊手,“只有谭知府麾下才有,海门卫打造火铳的匠人都在谭知府那。”

    补充了新人,自然要购买军械,而且老的兵器很多都已经废弃,台州府有三个卫所,其中昌国卫、松门卫都太远,海门卫就在黄岩县西面,但被倭寇祸害的不轻。

    最后钱渊还是掏了银子,溢价从三个卫所分别购买了一批军械……原本还琢磨能不能从戚继光那边占点便宜,但人家惨到练兵都只能拿着棍子。

    最让钱渊不满的是火铳,训练一个弓箭手时间太长,投掷标枪距离太近而且耗费太大,火铳是最好的选择,可惜谭纶不松口。

    名义上,民间乡勇是不允许有火器的,但实际上……名义上还不能有铠甲呢,钱家护卫还不是正大光明穿在身上。

    实际原因是制作火铳非常耗时耗银,而且废品率很高,而火器又是守城利器,谭纶哪里肯让给钱渊。

    这个钱渊就没办法了,前世他虽然玩枪,但不会什么土法炼钢之类的。

    不过钱渊也不在乎,按照时间推算,这时候西方应该流行的是火绳枪,而谭纶那边陆续出产的都是火门枪,落后的多。

    钱渊拼命回忆,记得汪直是就是做军火贸易起家的……不过去那求购实在是异想天开,倒是前两年吴淞副总兵董邦政手下有鸟铳。

    也不知道鸟铳和火绳枪是不是一回事……钱渊不太确定。

    但事实上,的确是一回事,只是叫法不同而已,火绳枪就是在嘉靖朝晚期传入明朝的,巅峰时期的戚家军有超过一千支精良鸟铳。

    休息的差不多了,一行人开始返程,毕竟已经适应了将近一个月,钱渊虽然脚步沉重但还撑得住,唐鹤征……最后是被一个护卫背回去的。

    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衫,钱渊琢磨中午吃点什么,下午还要去一趟府衙,但这时候,小妹又窜了进来。

    “又怎么了?”钱渊开始习惯性的摸口袋了,妹子现在变成钱串子,认钱办事。

    小妹幸灾乐祸的说:“厨房又被烧了!”

    钱渊一拍脑袋,这叫什么事儿,本地雇的几个婆子做的饭菜大家都吃不惯,小七这几个月是吃顺了嘴……于是,今天早上钱渊承诺今天亲自下厨。

    也不知道母亲怎么知道了……又把小七赶到厨房去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准备

    黑漆漆的厨房里,谭氏脸色非常难看,她也算是名门出身的,其实并不介意儿媳妇不会烹饪,但问题不在这儿。

    小七委屈的站在一旁,别说上一世了,就是这一世也没下过厨啊,直到前几天袭人提醒才知道,自己是被娘家坑了。

    世家小姐出阁,身边丫鬟仆妇都是有标准的,贴身服侍的,管衣物的,管账目的,管压箱底的,自然也有管灶台的,但随园伙食太好,徐府干脆把最后一条给省下来了。

    钱渊也是无语,其实外院是有厨房的,母亲非要折腾儿媳干甚,小七也是,烧了一次厨房不够还要烧第二次。

    “咳咳。”钱渊咳嗽两声,懒得理会还在发牢骚的母亲和生闷气的小七,叫来婆子生火,自己快手快脚炒了几个菜。

    “母亲喜欢吃辣。”钱渊劝道:“台州这地儿湿气重,多吃点辣椒。”

    辣椒在京城已经算是名声大噪了,钱渊曾经统计过,和前世差不多,最喜欢吃辣的是湖广、四川和江西,谭氏口味重的很,小妹和黄氏倒是不太吃辣。

    看儿子奉承自己,谭氏脸色终于略略好看点了,再看看桌上摆着的几盘菜都是自己爱吃的,就差眉飞色舞了……一旁的小七只能自我安慰,这种婆婆还算是好对付的。

    吃完饭,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把谭氏伺候的心理舒坦了,钱渊这才回厨房,又弄了道水煮鱼片带回院子。

    “算你有点良心!”小七吃的嘴唇上一层油,她比谭氏还喜欢吃辣椒,前段时间一直没辣椒,直到前几天才从杭州送来一批,今天饭桌上都憋坏了。

    “体谅点吧,没办法的事,她人不坏,就是有点刻板。”钱渊手上把玩着一块淡绿色的砚台,这是过年时候严嵩送他的天砚,流传到后世妥妥能进国家博物馆的文物,“倒是如果是前世,你和我老妈肯定聊得来。”

    “那当然。”小七哼了声,“我和伯母早就见过面了,对了,伯母让你来相亲,你一推再推……要不是伯母说生病了,你都不肯来。”

    “哎呦,都是老妈的错,要不然换个时间点见面,咱俩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

    “我是沦落,你就未必了。”小七擦擦嘴,“估摸着你心里美着呢,放在以前,就算你再有钱,敢领着小三在老婆面前转悠?”

    “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嘛!”

    “谁知道?”小七接过钱渊递来的毛巾擦擦汗,“女人的事就不用你来费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钱渊斜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也就是早点起床,学着烧饭做菜?”

    小七没好气的瞪了眼,“你啊,还真以为她想让我学着烧菜做饭?”

    钱渊愣了下,这倒是,钱家是书香门第,小七身边大小丫鬟都七八个,哪里有下厨的必要。

    小七瞄了眼钱渊,将近两个月了,自己和谭氏正面冲突其实只因为一件事,谭氏想塞两个通房给儿子,而这是如今的小七绝对无法容忍的。

    说到底是三观不合,谭氏想打压儿媳妇,采用了这个时代婆婆最常用的手段,这点是小七和钱渊都难以接受的……呃,可能钱渊接受度略微高点,只是不能在小七面前表现出来。

    大半个月前那次冲突后,谭氏敏锐的察觉到钱渊夫妇的态度,不再提通房的事,转而在其他方面……而小七也顺从起来,至少不会顶嘴反驳了。

    “这等小事你别管了,我不想被这个时代改变,但总归要融入这个时代,你们男人啊,碰到这种情况总想着改变这个时代。”小七歪着头想了会儿,“那天听你说,东南抗倭和历史进程已经不一样了?”

    钱渊沉默片刻后点点头,“入京之前改变不大,顶多是戚继光提前入浙,胡宗宪提前上位,之后变化就大了,戚家军应该是提前问世,最重要的是汪直徐海前世应该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冲突……”

    “其实,台州是我早就选定的地点,不管母亲有没有迁居台州,我都会来。”

    小七拿过大茶杯喝了几口凉茶,“对了,之前来台州路上你说过,戚继光历史上就是在台州,是因为这个?”

    “还有谭纶,历史上也是抗倭名将,和戚继光并称‘戚谭’,后来升福建巡抚,再次和戚继光合作剿倭。”钱渊随口道:“历史上有大功的抗倭名将也就那么几个,除了戚谭之外只有俞大猷、卢镗,而台州独独有二,意味着台州很可能是接下来倭寇侵袭的主要区域。”

    看了眼小七,钱渊笑道:“放心吧,历史走向可能会发生偏移,而且历史上台州城并未被攻破,何况有戚家军呢。”

    小七沉默片刻,“这就是你为什么选择台州的原因?”

    “不止。”钱渊拉着小七坐下,“最重要的是唐顺之。”

    “荆川公?”小七脑海中出现唐顺之那黑瘦的身躯,“他很了不起?”

    “从文学的角度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所谓的唐宋八大家的说法就来自于他,而且他还是心学一派。”钱渊缓缓说:“但我看中的不是这些。”

    “两年前在崇德县并肩作战,之后唐顺之迁台州同知,和我一直有书信来往,他可能是最符合标准的那个人。”

    “什么标准?”小七好奇问。

    “面对东南倭乱,他提出的对策和其他文武官员有不小的区别,他建议编练新军、多加训练、补充粮饷,这些还是寻常,但除此之外,他强调用间,御敌于海上、开海禁通商道,使匪转商……”

    钱渊最后下了个结论,“如果我想在台州做些准备……改变这个时代的准备,唐顺之有可能帮的上忙。”

    事实上,唐顺之的确是这个时代中少见的,在思维上能和钱渊这个穿越者比肩的人杰。

    在过去的数千年里,无数上位者、平民只会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土地,但在东南倭乱的关键时刻,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外敌从海上入侵,如唐顺之这样的人杰则抬起了头。

    他们看到了危机,也看到了机遇,更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

    史书记载,唐顺之多次率明军乘船出海击倭,最终病故在海上,临终时如此说,“交战死于阵中,为敌所俘尽忠而死,再或亡于海上,此三者皆无憾。”

    “好了,你歇息吧。”钱渊将小七推去午睡,让下人收拾桌子,自己喝了碗绿豆汤,又和杨文、张三劈开一个西瓜,这才出门去了府衙。

    这时候的钱渊还不知道,席卷东南的大战很快就要拉开帷幕,而他在这场风暴中上演的无人知晓的传奇,就从这时候正式上演。

第三百五十三章 出行

    深夜的临海县一片寂静,皎洁的月光投射在这座满布伤痕的城市每一条街道上,映射的亮堂堂一片。

    站在高处的钱渊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眼,随即低头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杨文等人,闭上眼睛,下午在书房里匆匆刚回来的谭纶和唐顺之激烈的争辩似乎又在耳边回响。

    “半年之后,好不容易才能详谈一次,子理你身为知府掌台州上下,戚元敬远在义乌练兵,老夫腿脚有疾不能远行……”

    “绝不行,此行凶险非常,一旦不测,几无生还可能,我妹守寡失子,仅存展才,你唐荆川是想将她逼上绝路吗?”

    “遣去之人必选深知倭寇内情之人,才能详加询问,试问东南各地,还有谁比钱展才更胜一筹,此番重任,非展才莫属!”

    “快马通报,让戚元敬去!”

    “戚元敬身为宁绍台参将,编练新军几度败倭,如今在义乌练兵,如若遭遇不测,台州奈何?”

    “你也知道会遭遇不测!”

    “谭子理,你是欲弃公而私?”

    钱渊苦笑着摇摇头,来到台州两个多月,小舅谭纶对自己不冷不热,唐顺之对自己颇为友善,但在关键时刻,他们的态度却掉了个头。

    钱渊确定自己选择唐顺之是正确的,但也确定两年前在崇德县自己不喜欢唐顺之也是正确的,这是个大公无私的官员。

    “少爷,少奶奶过来了。”王义在身后小声道。

    钱渊转过头,小七带着可卿、袭人在不远处,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着担忧、惧怕。

    “没事,几日就能回来。”钱渊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在阴影中将小七搂入怀中。

    小七两只手抓紧钱渊身上的衣衫,摸了摸里面的软甲,嘴唇哆嗦着低声问:“要上阵?”

    “不会。”钱渊安慰道:“如果要上阵,怎么可能就带十人,放心,我怕死。”

    小七细细的牙齿咬着嘴唇,“反正咱们在一起……”

    “是啊,在一起。”钱渊的手加了把力,“不管在哪儿,都在一起。”

    站在远处的可卿和袭人静静看着这一幕,前者搂着小黑,这是钱渊叮嘱的,他觉得这小家伙是自己的福星,每次遇上关键时刻都要撸一把,后者抱着一个小巧的盒子。

    好一会儿之后,看小七招招手,两个丫鬟快步过去,钱渊接过小黑用力撸了几把,喵喵哼了几声。

    小七接过盒子打开,叮嘱道:“都是外伤用的药,我已经前后试验过很多次了,这小瓶子里是第二次提纯过的酒精,度数很高,消毒效果很好。”

    钱渊接过盒子递给王义,低声笑道:“记得有次我问你有何志向……你说要做‘提灯女神’。”

    小七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想做医生继续看片,你找得到机器?”

    钱渊正要再调侃几句,杨文走上来,躬身道:“少爷,时辰差不多了。”

    钱渊松开手,大步走下台阶,他的视线由左至右在除了王义、杨文之外的八个护卫脸上扫过,这八个人都是历经崇德、临平山、华亭战事,又跟随杨文千里追击倭寇,身手不凡,精通水性,驾驭奔马,操持舟船。

    抬头看了眼,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钻入厚厚的云层,钱渊沉声道:“出发。”

    强制自己没有回头张望,钱渊一手扶住腰间的苗刀,率先走出门。

    牵马悄悄出了城门,一行人上马沿着官道往西北处,六里外的亭子里,谭纶、唐顺之正在等候。

    谭纶依旧不冷不热的表情,在他看来,未必需要钱渊亲自去,但唐顺之和钱渊知道内情后的坚持让他不得已应下。

    唐顺之依旧对钱渊很是亲热,在他看来,钱渊是最佳的选择。

    “不是已经交代完了吗?”钱渊并不下马,冷然道:“这种事还要出城相送?”

    谭纶甩甩袖子看向别处,钱渊瞥了眼唐顺之,接着说:“一个知府,一个同知,夜间出城,如若不测,岂不是因私废公!”

    唐顺之哑口无言,眼前这家伙还是两年多前的德行,舌利如刀不肯饶人。

    这次出行是钱渊愿意接受的,事实上这是他来到台州困居两个月后的突破口,但被逼着接受和主动承担,对钱渊来说是不同的。

    和谭纶相比,唐顺之少了些人性,钱渊虽然分量不轻,但在东南战局中却是个小棋子,至少不能和谭纶、戚继光相提并论,如若真的会遭遇不测,钱渊可以死,但谭纶和戚继光不能死。

    这是个可以同患难同富贵,但不可为友的人。

    钱渊挥挥马鞭,看了眼又钻出云层的明月,低声道:“腿脚有疾,鬼知道是真是假!”

    说罢,钱渊趋马加速跟上了没有停下只是缓行的队列,呆在原地的两人,谭纶面无表情,唐顺之被气得毫无仪态的一屁股坐下,将鞋子袜子全都脱掉……

    台州府东部、西部河流纵横,但从临海县往西北,需要陆行,直到三门镇附近才有入海的海游溪,但钱渊一行人绕过三门镇,第三日在宁海县附近出海,绕过大佛头山,一路往西。

    ……

    黄昏时分,一艘不大的海船搁浅在海岛滩上,不远处的生起一堆篝火,七八条湿漉漉的汉子正在烤火,各种荤话笑骂不绝于耳。

    “麻子哥,这次虽然折损了好几个弟兄,但收获还不错。”一个脸白的汉子嘿嘿笑道:“将军也是,和五峰船主打生打死作甚,多抢些银子才是正经的!”

    “就是,就是,下次去嘉兴,松江,那两地儿富庶的很!”

    “你两小子懂什么?!”旁边有人骂道:“将军这是要一统海上!”

    “都是徽州出来的老乡,一个是将军,一个都称王了,传回去也不好听不是?”

    满脸麻子的大汉挥挥手,“这次回去都把嘴巴闭严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心里有点数!”

    众人都用力点头,自己这伙人是徐海直属麾下,这次是私自上岸侵袭,抢了不少好东西,但却是犯了徐海严令的,回去当然不能乱说。

    满脸麻子的大汉琢磨了下,又说:“以后有机会再来几次,但嘉兴、松江那边就别想了。”

    “麻子哥,为什么?”

    “那边狠人太多啊!”一直不吭声的汉子接口道:“你两个都是后来入伙的,我们两年前都是跟着将军在嘉兴府攻崇德县……”

    这下子众人都不吭声了,那个名字在海上流传极广,但却没什么人公开谈论……据说是个扫帚星。

    满脸麻子的大汉有点丧气,起身拍拍屁股,“你们烤着吧,我去那边。”

    “麻子哥做甚?”

    “出恭!”大汉头也没回的没好气道:“要不你来陪着?”

    身后传来一阵大笑声,脸白的汉子嘿嘿笑着不吭声,眼角余光扫了眼海面,眨眨眼细看,低声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第三百五十四章 见面

    在七月份出海,即使只是近海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一旦碰上台风天气,别说这只能乘十多人的船只,就是大海船也未必能安全无恙。

    不过这次钱渊事先请教了老人,这些常年出海的老船员能够通过看星星,看月亮,看云彩来大致判断天气变化……钱渊倒是记得前世小学课本里有这种说法,当然了,他死活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站在海滩边的小树丛里,钱渊仰头从树枝缝隙里看去,弯弯的月亮,多如牛毛的闪闪星辰,和后世有完全不同质感的夜空,构成了一幕美不胜收的画面。

    “少爷,吃点吧。”王义递来一个馒头,“这海岛不大,不过前后三座山,弯弯绕绕的,有水源,已经让人去灌装水囊了。”

    “两艘船都藏好了……还有尸首也埋好,别往海里一丢了事。”钱渊啃了口馒头,拿起水囊灌了口勉强咽下去,“真是见鬼了,居然还撞上一伙……是倭寇吧?”

    “确定是倭寇。”腰间跨刀的杨文走过来接口道:“虽然死人不会说话,但武器、肤色、装扮都符合,而且其中有两人梳的是倭人发髻。”

    “就你手快,也不知道问个清楚就砍人。”钱渊随口训斥了句,杨文自从回台州后,碰到类似的事情特别积极。

    “少爷你都报了姓名了……又确认不是接头的人,不杀光万一逃掉一两个那就惨了。”杨文有点委屈,这海岛虽然不大,但山头林立,逃进去……就靠这十个人搜山,还真没什么办法。

    钱渊也挺无语的,这海上这么多岛屿,偏偏能鬼使神差的撞上,真是倒霉催的……就在刚才,杨文还在嘀咕,自家少爷还真是人到哪儿,倭寇就到哪儿,扫帚星这绰号还真不能说取错。

    远远望去,海浪不断扑向岸边,撞在山崖、大石上化作白色的浪花,有海风扑面而来,有一丝腥味,但也让人精神一振,钱渊不再说话,只静静等待。

    很快,曾经多次出海的杨文突然伸手指向海面,低声喝道:“来了。”

    钱渊虽然不是雀蒙眼,但眼力没那么好,好一会儿之后才在浪花中看到一艘上下起伏的船只。

    “这么小的船,胆子可真不小。”杨文咂舌道:“别说碰上大风,就是一阵微风说不定就翻了!”

    钱渊没好气的瞪了眼杨文,“还亏我在小舅、荆川公面前夸你有胆有识,智勇双全,可堪造就……真是个扶不上墙的!”

    王义笑道:“出海前不就打听清楚了嘛,这附近不少岛屿,他们完全可以驾驭海船到附近岛屿,再换乘小船过来,没什么危险,而且还能随时监控这边动向。”

    看似摇摇晃晃,但说话间,船只已经靠在海滩上,两个汉子跳下来将船只托上岸,一个身材高大魁梧,身穿黑衣,头戴蓑笠的中年人跳下船,手持腰刀,左顾右盼。

    以后世情报工作者的眼光来看,这时代的同行显然水平不够,连个联络暗语都没准备……这里前者指的是喜欢看谍战剧的钱渊,后者指的是谭纶以及正在警惕的中年人。

    不过钱渊也有所准备,一脚将杨文踢了出去。

    看到有三人持刀慢慢逼近,中年人也解下腰刀,身后两个汉子也跟了上来。

    “误了路程,暂且在这儿落脚,没想到碰上几位兄弟。”杨文笑着问:“兄弟怎么称呼?”

    中年人微微将蓑笠往上抬了抬,借着月光眯眼细看,没见过……只听得细微的声响,刀身正在出鞘。

    在茫茫大海上,一旦碰到陌生人,别说一言不合了,就是只打了个照面那也是要抽刀杀人的……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杨文笑道:“小弟行谭,南直隶常州府武进人氏,这次是去浙江金华府义乌做笔买卖,小小赚了笔。”

    中年人眼睛一亮,“武进那地儿不错,我有个老友就是武进人,姓唐。”

    杨文点点头,挥手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吩咐两个随从在外面等着,中年人大踏步走进树林。

    这两句话暗藏玄机,他去年除夕夜前往台州,密谈诸人中,一个是姓谭的谭纶,一个是武进人氏的唐顺之,一个是如今因在义乌募兵练军而闻名的戚继光。

    幽暗的树林里只有两个人,中年人摘下斗笠细细看去,这人还是不认识。

    对面的钱渊也睁大眼睛,他前身是见过这个人的,这是自己的嫡亲娘舅,母亲谭氏的嫡亲二哥,谭维。

    “能待多久?”钱渊没有客套先开口。

    “一个半时辰。”谭维明显没认出人,腰间佩刀还紧紧捏在手上,“船只停靠六里外的岛屿,共三十多人,都是心腹。”

    “心腹?”钱渊冷然道:“这等事,再如何的心腹也不能留。”

    谭维深吸了口气,“外间两人不回去,其他人无所谓。”

    钱渊沉思片刻,转头看了眼王义,后者往后退了几步,但视线还落在谭维的腰刀上。

    钱渊无奈的行了个礼,“钱渊拜见舅父大人。”

    “渊哥儿?!”谭维睁大眼睛往前走了几步在王义的逼视下停下,顺手将腰刀丢了过去,这才疾走几步到钱渊面前,细细看了看,猛地一拍肩膀,“怎么让你来!”

    “小舅身为台州知府,荆川公腿脚不便,戚元敬还在义乌编练新军。”钱渊笑道:“外甥两个月前南下台州,这次要细问倭寇内情,自然非我莫属。”

    “哈哈,展才你如今在海上好大名声呢,松江钱,台州谭,蛇儿口,尾后针……”谭维大笑道:“的确,几度败倭,又和东南文武交好,的确非你莫属……只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实在太危险了。”

    “再危险也比不上二舅,亲探虎穴,非常人能为之。”钱渊有点意外,谭维和谭纶性子还真不太一样。

    “除夕夜和小弟见了一面,当时还有荆川公和戚元敬,说好传递消息,但半年多了,一次面也没见过,一次消息也没传出来。”谭维准备说起正题,突然转而问道:“对了,会试如何?”

    “三甲进士,选庶吉士。”

    “那你南下台州作甚?”

    钱渊脚步微移走到侧面,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谭维脸上的表情,轻声道:“母亲三个月前迁居台州,外甥实在放心不下,请假南下探视。”

    “妹子迁居台州?”谭维诧异道:“为什么?”

    钱渊舔舔嘴唇,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如今就在临海县内,嫂嫂和小妹也在。”

    谭维沉思片刻,将这些事先抛之脑后,拉着钱渊从树林侧面走出,爬上一座小山的半山腰,这儿有一个山洞。

    王义默不作声的带着四个护卫跟在前后,在山洞四周布防,谭维点头赞许,钱家护卫的名声即使海上也颇有流传,果然精干的很。

    这座小山不高,遍地都是低矮的灌木丛,也就山洞附近干净点,钱渊环顾四周和谭维低声密语。

    这时候,皎洁的月光投射而下,将钱渊照的清清楚楚,似乎有海风呼啸而来,山顶附近的灌木丛发出瑟瑟的摇曳声,王义警惕的抬头看去没发现什么。

    好一会儿之后,一颗脑袋悄悄钻出灌木丛,视线落在钱渊那张脸上,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认出了这张脸。

第三百五十六章 拐点

    其实,钱渊对谭维并不熟悉,前身留下的记忆中,也就嘉靖二十五年见过一面,当时的钱渊眼高于顶,对有秀才功名却不思进取的二舅不屑一顾。

    在知道内情后,钱渊从谭纶,从唐顺之,从母亲谭氏陆陆续续得到一些印象,拼凑出一个有任侠之风的万里客形象。

    谭维少有捷才,饱读诗书,更兼晓军略,通兵法,文武双全,因先父在大礼议事件中被廷杖而愤世嫉俗,对仕途充满厌恶之情,耍了个小花招后得了自由身,北上南下逛了一大圈,又跑到了海上,典型的驴友啊。

    但谭维最后一次旅游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而命运的变化毫无疑问来自于钱渊这个穿越者的来到,更来自于这次和钱渊的会面。

    “这么说来,徐海已经快撑不住下了?”钱渊有点意外,虽然徐海能打,但毕竟根基浅,汪直老道的很,凭借深厚的底子和徐海拼消耗,这是徐海的软肋。

    “今年四月末、五月中旬各有一次对战,徐海使尽浑身解数,也两次击败汪直船队,但无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谭维侃侃而谈,明显来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如果不停战,徐海将在一到两年内被汪直绞杀……”

    “当时的情况?”钱渊瞳孔微缩。

    谭维点头叹道:“你听说过叶宗满吗?”

    “知道,福建海商,早在沥港未毁之前,此僚多次侵入福建、浙江沿海。”

    “即使是汪直、徐海开战,沿海倭寇入侵也没有断绝,就是因为类似叶宗满这种独立于汪直、徐海之外的倭寇。”谭维详加解释后轻声说:“一个月前,徐海和叶宗满秘密结盟共抗汪直。”

    “什么!”钱渊霍然从大石上站起,“汪直可死了?”

    “没有……不仅没有。”谭维有点难堪,“二十天前徐海、叶宗满在海上和汪直船队大战,结果……结果叶宗满反戈一击,徐海大败。”

    谭维难堪的是,他当时被追杀的上天无门下地无路,他如今在徐海麾下已经小有名气,手下也有五六百人手,本来还想搅局……结果反而被追杀的屁滚尿流。

    “最后呢?”

    “徐海这厮倒是真有胆气,脱下铠甲,让亲卫冒充坐大船撤离,自己仅率十名亲卫混入汪直船队,突然跳帮杀向汪直。”谭维咳嗽两声,“渊哥儿,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也不知道真假。”

    钱渊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简直就像是在茶馆里听说书的,汪直麾下多少人手,能让徐海仅仅带着十个人就能近身?

    “反正到最后,徐海、汪直立下条约,双方罢手休战。”谭维抓抓脑袋,“一旦罢战,只怕东南沿海又要生灵涂炭了!”

    徐海和叶宗满等人是不同的,钱渊查过相关资料,后者就算入侵,也是分成几股倭寇各地劫掠,总的来说规模不大,但徐海要么不玩,要么就玩大的。

    钱渊缓缓蹲下来,心思急转,手中揪了个草叶在手指间搓着,突然抬头问:“叶宗满可归于汪直麾下?”

    “绝没有。”谭维摇头道:“叶宗满已经去了福建,其实他是被徐海逼着联盟的,或许这就是他联络汪直反戈一击的原因。”

    “徐海……汪直……叶宗满。”钱渊起身来回踱步,皱眉苦思,或许徐海逃得一命有叶宗满的缘故,或许叶宗满只是想渔翁得利。

    谭维定睛看着这个十多年没见,但最近两三年都听烦了的外甥,真是个人物啊,从一系列谈话中他敏锐的察觉到,钱渊对海上势力划分观若洞火,所问之处无不是关键,可惜已经成亲了,不然记得家里还有两个没出嫁的侄女。

    钱渊突然停下脚步,沉声问道:“去年汪直和徐海为什么开战?”

    “为什么开战?”谭维诧异道:“这个……众说纷纭,徐海遣刺客暗杀汪直,据说都不是第一次了。”

    “那是导火索而已。”钱渊摇摇头,“汪直势力范围在日本周边,其实他是不愿意做海盗的,也不愿意背上倭寇这个名声,而徐海以劫掠为生,视财如命,两者其实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

    看谭维苦思不吭声,钱渊又道:“这么说吧,二舅如今在徐海麾下也算个小小头领了,可知是谁怂恿徐海和汪直开战的?”

    这是钱渊南下之前始终想不通的问题,虽然史书中对徐海的行动轨迹没有明确的记载,但如和五峰船主开战,还打成如今这模样……史书中绝不可能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或许这是历史的拐点,如果汪直能绞杀以徐海为首的倭寇,或许在汪直不死,也有开海禁通商的可能。

    看钱渊双目圆睁看来,谭维低声道:“以渊哥儿你的思路,我想到了一个人……可能是他。”

    “谁?”

    “这个人姓方,徐海麾下的倭寇头目称其方先生,大家都觉得他是徐海的军师。”谭维回忆道:“这个人很神秘,基本不出现在公开场合。”

    “去年除夕夜,我就和子理、荆川公谈到过他,这半年来我多加打探,但始终没有见过面,只知道此人可能是浙江人氏,应该是文人出身,通权谋,为徐海宠信。”

    “别停,继续说。”钱渊拿了根石头在地上划着什么,“不管什么,都说来听听。”

    啧啧,用这种口气和嫡亲娘舅说话……谭维忍不住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难怪子理一说到这个外甥就来气。“据说他是沥港被毁之后跟徐海的,后来跟着徐海攻陷嘉兴府,对了,崇德大捷他也在。”

    “据说他替徐海和两位夫人证婚……徐海这厮真是不知礼,两个妻子,不过听说花容月貌。”

    钱渊这时候插了嘴,“二舅见过?”

    “见过,去年破汪直,徐海大宴,两女都出席片刻。”

    “很受徐海宠爱?”

    “不错,特别是大夫人,据说通文墨,写的一笔好字,替徐海打理诸事。”谭维皱眉道:“倒是那位小夫人,看起来像是秦淮河上出身。”

    谭维顿了顿看向钱渊,“你问这些作甚?”

    “没什么。”钱渊移开视线,“二舅继续说。”

    “接下来的没什么了,反正一直没见过面,消息也少,连徐海大宴这种场合,那位方先生都不肯出席,就怕此人是张元一流。”

    张元就是那位著名的北宋殿试被淘汰后跑到西夏上演逆袭的汉奸,也是历史上最著名的谋主。

    钱渊沉思良久,吐出两字,“未必!”

第三百五十六章 联络

    自古而来,多少大事因一人而起,多少大事因一人而败。

    昭烈三顾茅庐得卧龙,方能奠定三分天下之势;萧何月夜追韩信,高祖方能区区四年灭楚,得四百年大汉基业。

    放到如今也一样,虽然因为全球处于贸易高速发展期,却因为明朝的禁海导致东西方贸易断绝,从而引发了东南倭乱,但如果没有徐海,这场倭乱不会惹起如此大的风波。

    同样的,如果没有这位方先生,汪直和徐海就不会开战,戚继光、俞大猷就没有喘息之机得以编练新军备倭。

    不管这位神秘莫测的方先生到底是谁,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用意,钱渊都感谢他。

    其实钱渊并不知道,历史在这儿悄然转了个弯,原时空中,徐海在今年再次入侵东南沿海,胡宗宪以反间计分化瓦解,徐海和陈东、叶麻反目,最终均在平湖县被胡宗宪一一击破,三人皆死。

    如今,和原时空相比,徐海麾下倭寇数量肯定会少的多,但军事实力未必会弱,毕竟和汪直开战年许,他养出了一支凶悍的军队。

    当然了,和原时空相比,戚继光提前入浙,戚家军也提前问世,趁着徐海和汪直开战的这一年多的时间,胡宗宪紧锣密鼓的编练新军,加固海防,甚至修建海船。

    “这么说来,此人还有功劳?”谭维苦笑。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钱渊淡然道:“不知此人到底想做什么,他日平定倭乱,一介文人,杀不杀无关轻重。”

    抬头看看月亮的位置,大约估算了下时间,钱渊细细问起徐海麾下各支倭寇的细节,其实倭寇有点像春秋时期,徐海相当于大国的国君,下面有直属的军队,然后各小诸侯国的国君带着军队护其左右,随军出击。

    但经历了一年多的战事,徐海汰弱存强,又多次下黑手吞并盟友,麾下数千人马大都是他直属,如谭维在两三年内聚拢了数百人手,但一次又一次战损后,嫡系人马不到两百人,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被视为徐海嫡系。

    “叶麻早在两年多前就和徐海闹掰了,去年徐海最先下手的就是叶麻部的倭寇,陈东也差不多,这两人现在都是担个名头,所以别看徐海现在就四五千人,但实际上直属兵力比两年前入侵苏松时还要多。”谭维滔滔不绝的说:“十日前,徐海又找了个倭人做副将,这厮带了五百多真倭。”

    “等一下。”钱渊眼珠子转了转,“徐海、汪直开战,倭人什么反应?助徐海还是助汪直?还是两不相帮?”

    “大体上是两不相帮。”谭维详细说:“但因为汪直在倭国有地盘,而徐海部署都在大小几个海岛上,几次将战火燃至倭国,所以即使徐海和倭人关系密切,也颇被敌视。”

    “也就是说,汪直、徐海开战,倭人或许可能暗助汪直,但从没有助徐海?”

    “不错。”

    钱渊丢下手中的石块,冷然道:“看来徐海是真的要重新侵袭沿海了。”

    谭维愣了下后恍然大悟,“不错,如今徐海汪直停战,又有倭人头目来投,徐海是想重演两年前旧事!”

    钱渊有些意外,从这一个时辰的言谈举止各种细节来看,谭维不应该看不出这点。

    “徐海这厮打的是什么主意!”谭维狠狠咬牙,“前些天,他严令诸人不得骚扰沿海……”

    钱渊怔了怔,立即反应过来了,“徐海是怕官军有准备。”

    “徐海此人狡猾多疑,这次在汪直手下一败涂地,他怀疑有人向汪直通风报信,或者汪直在他手下安插了人手,这短短十多天已经连续有三四个小头目失踪。”谭维有点焦急,“但徐海会选哪里?”

    “松江、通州、苏州、嘉兴、杭州、宁波、绍兴、台州都有可能。”钱渊也拿不定主意,“不会选山东、福建吧?”

    “不会。”谭维立即摇头,“肯定是浙江、江南沿海,顶多是江北通州,徐海、汪直所属倭寇大约占了六成多,剩下的倭寇都是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即使汪直也不会贸贸然插手。”

    钱渊低着头想了一阵,这种事不能乱猜,万一错了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可惜戚继光练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不然倒是可以诱徐海攻台州。

    “二舅,你之前说,你在徐海麾下地位……”

    “不高不低吧。”谭维打了个比方,“徐海这厮自号平海大将军,如果算是个总兵官的话,我大概比把总略高,比游击略低。”

    “徐海对你……”钱渊有点张不开口。

    “普普通通吧,不上不下,徐海刚刚起家,我就被裹挟入内……”

    “算是有些资历?”

    “嗯,两年前侵袭嘉兴、湖州,我不太卖力……这次徐海汪直开战,每逢战事我都尽量躲得远远的……”谭维一摊手,“不然一个月前那次徐海大败,我八成得被当场击杀。”

    钱渊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看着被山顶岩石遮挡住一半的明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似乎月亮渐渐被黑暗的山崖、灌木丛吞噬。

    “这次回去……二舅多立战功……”钱渊艰难开口,“听说徐海视财如命,不读书却喜欢收藏名人字画,我可以替二舅找来……”

    多立战功,这是个褒义词,但在谭维伸出倭寇中的特殊情况下……这意味着一直只是勉强应付差事的谭维将举起手中刀戳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掠夺他们的财产,烧毁他们的房屋。

    只想过提供情报的谭维觉得口中无比干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抬头看着那被山顶岩石、灌木丛渐渐吞噬的月亮,好一阵儿后才低声道:“听说华亭钱氏再出英杰,手段了得,睚眦必报……二舅是哪里得罪你了?”

    一旦做出这个决定,谭维很可能再也无法洗刷身上的污泥,再也无法光明正大的出现,甚至宜黄谭氏再也不会承认有个曾经年少成名的谭维。

    “胡汝贞有平定倭乱的雄心壮志,却不得不依附严党上位;戚继光有名将之姿,却要送出大批财物贿赂总督府上下。”钱渊长身而立,面无表情道:“两年前,小舅贿赂浙江巡抚李天宠,台州才得允许第一个编练新军抗御倭寇。”

    在这场已经延绵数年的战事中,崖岸自洁不是坏事,但保持崖岸自洁的作风,却会限制自己的能力。

    俞大猷堪称名将,但实际上胡宗宪对其的重视比不上卢镗,戚继光虽名声鹊起,但毕竟杀敌不多,却能得胡宗宪准许第二次募兵成军,吴百朋之才有目共睹,朝中诸公却对其不闻不问。

    胡宗宪、戚继光、谭纶,他们的品行都不能和俞大猷相比,但他们在这场战事中起到的作用却一定比俞大猷大。

    谭维自然想得通这些,他摘下挂在北背的竹筒,灌了好几口水,平复下心情,才微微点头,“好,需要我做什么?”

    “尽量得徐海信任,我需要你联系一个人。”

    “好,徐海爱财,喜好收藏名人字画……前者不好说,后者你送来就是。”谭维顿了顿,“另外徐海也好女色……要不从秦淮河上弄几个歌妓来?”

    “别别别……”

    钱渊嘴角扯了扯,别闹了,万一弄得王翠翘失宠,那就搞笑了!

    “我需要二舅联系一个人,一个被徐海极度信任的人,一个女人。”

    “女人?”

    “二舅刚才提到过。”

    震惊的谭维不禁张大了嘴巴,面前这个才刚刚蓄须的外甥似乎面目模糊起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 跪拜

    山顶的灌木丛中,一个脑袋小心翼翼的探出,环顾四周看看没人,往前走了几步,半蹲着靠在一棵小树后,视线落在山脚处的那行人身上。

    钱渊这个名字在倭寇中颇为响亮,不说死在他手中的萧显、沈南山一众倭寇头目,崇德一战力挫兵锋正盛的徐海更让其名声远播。

    当时徐海率倭寇大举入侵,连跨嘉兴、湖州、苏州、常州、通州,来往无忌,将数倍于己的官兵玩弄于股掌之上,唯独在崇德受挫于钱渊。

    但真正见过钱渊的倭寇很少很少,毕竟钱渊很少亲自上阵,这时代又没有照相机,也没有素描,不过他见过。

    陈麻子身子在微微发颤,崇德一战分出胜负的那晚,真倭攀爬打开了城门,他率倭寇举刀冲入城中,然后是让他至今还不知道为什么发生的惨剧,深深的横沟中,兄弟们的惨呼声在两年后仍然让他不时梦中惊醒。

    他见过钱渊,就在横沟的另一侧,隔着淡淡的雾气,他看到那个将长衫下摆卷起的少年书生,他相信,那一定是钱渊。

    惧怕、兴奋各种情绪充斥在陈麻子的心头,他知道,能出现在这儿,必定是大将军的麾下,有人和官兵勾结,或者说,官府在大将军身边埋了暗间。

    两年前那一战,让陈麻子被徐海弃用,身边的兄弟一个个死去,他被扫到角落处……现在他知道,自己有了个机会。

    远远眺望,那一行人已经走出山脚下的树林,出现在海滩上,闪亮的刀光一闪而逝,陈麻子赶紧趴在地上。

    “埋好了。”钱渊随**代一句,接过杨文递来的一个包裹,和谭维走到一旁,低声说:“里面是十五本书。”

    “做甚?”

    钱渊细细解释了一遍,现在没电报,茫茫大海中想碰一面,实在难之又难,只能采用死投的方式,而且必须使用密语。

    曾经看过《潜伏》、《黎明之前》、《风筝》等无数谍战剧的钱渊得意的将密语的使用方法教给谭维,“必须使用这种数字方式……二舅先听我说。”

    没办法,真不能用汉字里的数字,20人家用一个甘……

    “前两个数字是代表哪本书,后三位数字是代表哪一页……即使是第一页也要写成001。”钱渊说的口干舌燥,其实这种密语在中国古代也有,只不过没有传播开而已。

    谭维啧啧赞叹了几句,这脑子真够好使的,今天的会面让他一次又一次重新打量自己这个外甥,两榜进士,选庶吉士入翰林院,有军略之才,对细节非常关注,对形势的判断观若洞火……居然还懂泰西诸事。

    对了,刚才那阙《木兰花令》堪称一时无双。

    “那个女人和你……”谭维有些好奇。

    真够八卦的,咱们这是聊八卦的时候?

    钱渊没好气的说:“查出了她的根底,他父母、兄嫂、侄儿都在我手里。”

    谭维嘴角动了动,接过包裹,“还是在这个岛?”

    “就那个山洞,直接刻在石壁上,我每隔一日派人来看……不行,若徐海攻台州、宁波,只怕无人敢出海。”钱渊迟疑片刻,“我留人在岛上,送来吃食,山上有泉。”

    下定主意,钱渊招手叫来王义、杨文低声嘱咐了几句。

    “没问题,我挑人过来,四个人,两人一批,五日一换。”杨文点点头,“从老人里挑。”

    “一旦徐海出动,你派人来岛上……”钱渊话一顿,低声问:“有靠得住的人吗?”

    “这些年来也有些心腹……说得不好听点,和汪直、叶宗满都勾搭得上,只要不知道联络人是官府,理应无碍。”

    “不行,事关重大。”钱渊一挥手,沉思片刻半转身道:“挑四人过来,跟过去。”

    王义、杨文都有点诧异,这八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是钱家护卫的中坚力量,但钱渊平日和下属亲近,碰上事却御下甚严,两人立即转身去准备。

    “令行禁止,钱家护卫果然名不虚传,据说戚继光向你讨教兵法。”谭维叹道:“沿海诸军如果有钱家护卫的模样,倭寇再多十倍也不够杀的。”

    “不可能,钱家护卫只有百多人,每年耗费银两近五千两。”钱渊摇摇头,“这四人都可放心用,他们兄弟、家眷都在我手中。”

    谭维咽了口唾沫,这个外甥有点狠,心思也深……也是,没有这样的心思,如何能早早在徐海身边埋下伏子,徐海到死可能都不知道,枕边人居然是钱渊的人。

    分别的时刻到了,钱渊就在海滩上,在海浪拍打声,在呼啸的海风中,双膝跪下向谭维郑重行了个礼。

    作为穿越者,钱渊不喜欢跪拜礼,除了迫不得已的面圣觐见和仪式外,他只跪拜过父母,但今天他心甘情愿的跪在地上。

    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在史书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他本质上并不比那些抗倭名臣名将逊色,即使在重要性上,他也不输于除了胡宗宪、戚继光外的任何人。

    最重要的是,身处敌营,狼窝虎穴,手持屠刀,心向光明,这对于谭维来说,身体上的劳累,时刻走在悬崖边上,这还罢了,但在精神层面,却是一段极度折磨的岁月。

    “母亲甚为想念,常常期盼再见,小舅在台州城中日夜祷告。”钱渊轻声道:“外甥知道,此托让二舅难堪,更会背负骂名,但……”

    “好了。”谭维一把将钱渊拉起,“东南沿海水深火热,万民哀嚎,两年前我随徐海入寇嘉兴,一府之地,遍地尸骨,村无炊烟,即使我厌恶仕途,又如何能不应呢?”

    “只望他日尽杀倭寇,重逢之日……”

    “那时外甥当下厨斟酒赔罪。”钱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好,一言为定。”谭维深深看了钱渊一眼,转头向已经推入海的船只大步走去。

    远远看着船只消失在黑暗中,钱渊转头看了眼留下来的六人,皱眉道:“周济去了?”

    “嗯,他领头。”杨文低声回道。

    周济是周泽的弟弟,兄弟俩都是钱家佃户子,哥哥周泽机敏,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弟弟周济稳重,确是合适人选。

    “周泽周济有父有母,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已经成婚,食园已经腾出来了,让他们住进去。”

    “是,回去就安排。”王义看看天色,“少爷,咱们等天亮再走吧。”

    钱渊点点头,接过水囊喝了几口,在心里盘算此行的得失。

    历史已经走上另一条路,叶麻、陈东已经无实权,就算胡宗宪再想使离间计,只怕很难成功,想绞杀徐海,硬碰硬……除了戚家军,只怕其他官军没可能成功。

    递出去王翠翘这个棋子,据谭维说,此女很受徐海看重,为其整理文书,打理内政,这个和历史记载是相符的。

    不过王翠翘能起到什么作用,现在很难说,毕竟谭维身处敌营,很多事情只能临机决断。

    杀徐海是必须的,离间计……钱渊在猜想,离间计未必要在徐海内部施行,汪直、徐海的停战约定是非常不稳定的,这里面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呢。

    如果有解除海禁,允许通商的许诺,汪直是有可能助明军剿灭徐海的,这方面汪直有先例。

    沉思了很长时间,钱渊有些沮丧,自己完全没有机会和汪直联络上,记得胡宗宪曾经派出使者去日本和汪直商谈归顺之事,或许可以回头写封信问问。

    天色微微亮,一行人启程离开这个海岛,当船只和水天一色的时候,陈麻子终于敢直起身子站在山顶上,眼神闪烁的在想,到底是谁和这钱家子密会,他决定回去查一查。

第三百五十九章 拒绝

    七月十二日夜间,钱渊从临海县启程,七月十八日夜,钱渊疾驰返回临海。

    当夜,钱渊和谭纶、唐顺之密谈,第二日清晨,钱渊回家一趟后再次出发,快马赶往杭州。

    “出去好些天才回来一次,又赶着出去。”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谭氏纳闷道:“回头得好好说说,家里安稳的很,还不个赶紧回翰林院!”

    谭氏虽然不读书,但宜黄谭氏也是名门望族,翰林院代表了什么她也很清楚,她说着说着不由自主的看向小七。

    小七貌似恭谨,心里却在犯嘀咕,您老是真不了解自个儿这位儿子啊,哪里是闲得住的主儿,这几年到哪儿都能惹出事,入京都能搅动风云影响朝局走向。

    虽然小七不是什么心思深的人,但毕竟前世阅历也算丰富,早早就看出了问题,谭氏带着长媳、女儿死死守在台州不肯入京,不肯回随园,再加上大嫂黄氏收养的那个婴儿……别说钱渊暂时不想回京,就算想回也要处理完再走。

    站在一旁的小妹心里有些矛盾,既盼着二哥二嫂赶紧走,又舍不得……谭氏有着类似的情绪,只有黄氏是一心盼着钱渊赶紧上京。

    虽然谭氏对小七仍然是横眉竖目,但实在演不好一个严苛婆婆的形象,她嫁进来的时候钱家刚刚和族里闹翻,家里只有几个仆役,让丫鬟伺候用饭都不习惯,更别说让小七在边上伺候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小七招手叫来可卿和香菱,“是哪儿受伤了?”

    钱渊本来只让人回来报信,直接出城去杭州,但后来还是回来了,让可卿帮着上了点药,当时小七正在调试新药没赶得上。

    可卿小脸微红,“腿……”

    “腿受伤了?你脸红什么?”小七有点奇怪,想想嘴角扯了扯,“明白了。”

    肯定是腹股沟被磨破了,应该是长时间骑马导致的,小七琢磨了下,又去了专门腾出来的药房。

    其实小七在大学时期学过一点中医药方面的课程,虽然不能和此时的名医相提并论,但有些东西是相通的,至少小七在治疗外伤上更有一手。

    小七拍拍脑袋回忆,记得《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如此写,人参补气第一,三七补血第一……但小七问过了,现在三七还没有问世。

    可惜成亲后第三天就离京了,小七本来还想让钱渊帮忙去拜访还在太医院的李时珍。

    人心不足蛇吞象,在找到钱渊后,小七获得了这个时代女人不可能的自由,然后她开始试图获得一些独立性。

    所谓的独立性无非体现在财产、精神层面、事业几个方面,前两者小七没有问题,但事业……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不过对比起来,小七对做个女医生没什么太大的信心,倒是可以培养出一批用得上的护士,曾经说做个南丁格尔可不是在看玩笑。

    小七的视线落在可卿、袭人身上,想了想还是摇头,比起来倒是成亲的那些护卫的老婆能用得上,不过在这个时代,女人照顾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肯定会惹出不小的风波。

    小七想的这些问题,正在疾驰的钱渊也在想,特么太难受了,上完药的腹股沟又磨破了,又痛又痒,可卿和香菱上药的手法也挺糙的,回头得让小七培养一批护士出来。

    从杭州到临海,一般是水路抵达绍兴,然后沿曹娥江南下入台州,陆路绕过天台山抵达临海。

    但反过来,从临海去杭州,理论上也能走这条路,但毕竟七月份风向不利逆行,钱渊一行人又赶时间,只能取道金华府,在东阳县西边转向北上入绍兴府,从会稽山西北侧穿过,越浦阳江、富春江直抵杭州。

    这一路将钱渊折磨的够呛,出身边军的王义很轻松,杨文等几个护卫也撑得住,而钱渊……抵达原巡抚衙门外,他是被杨文王义扛下来的,两条腿都不是自个儿的了。

    仅仅三刻钟后,胡宗宪带着茅坤、王寅、郑若曾从总督衙门回来,茅坤、郑若曾都通晓军略,王寅为其整理文书往来,他们是胡宗宪最信任的几个幕僚。

    “别起来了。”王寅抢在前面将要起身行礼的钱渊摁回床上,“让护卫带信过来就是,弄得这般狼狈。”

    钱渊歉然向几人一笑,示意杨文将自己扶起靠在床头上,又看杨文和跟进来的仆役下人都出了门,才正色道:“徐海、汪直停战。”

    “什么!?”

    “真的?!”

    郑若增和茅坤同时勃然变色,异口同声。

    胡宗宪倒是沉得住气,拉过凳子坐在床边,“展才,消息准吗?”

    “确定无误。”钱渊有力无气的说:“两日前,我刚从海上归来。”

    胡宗宪这下可以确定了,钱渊在倭寇中果然埋下暗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埋下的。

    茅坤追问道:“大约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就是一个月前汪直大败徐海的海战之后?”郑若曾详细问道,显然,总督府也不是没有消息渠道的。

    “徐海和叶宗满联盟,但后者临战反水,徐海拼死一搏,最终双方谈定停战。”钱渊接过王寅递来的茶盏咕噜咕噜一口喝完,“汪直那边不太清楚,徐海如今麾下直属兵力大约五千余人。”

    这话一出,众人都知道钱渊埋下的暗子是在徐海手下,这也符合情理,毕竟从沥港被毁后,汪直是没有……至少没有亲自率倭寇侵袭沿海的。

    王寅不吭声的给钱渊倒茶,茅坤还在追问细节,胡宗宪和郑若曾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看来钱渊埋下的这颗暗子地位不低。

    叶宗满临战背盟还能在战后被传扬开,但徐海麾下直属兵力多少,这不是小角色能弄清楚的。

    “陈东、叶麻都被架空,手下的倭寇要么战死,要么被徐海收编。”虽然连续喝了两盏茶,钱渊嘴唇依旧干涸,“半个月前,五百真倭投靠徐海,为首者为徐海副将。”

    郑若曾失口道:“徐海要再次入寇!”

    “不错,之前一年多,其实都是原先的海盗互相厮杀,倭人少有参与,此番停战,徐海要再次入寇,倭人才会参与其中。”茅坤做出同样的判断,“麾下五千倭寇,再加上一些小股倭寇,应该有七八千之数,倒是没有两年前多……”

    “不能这么算,两年前王江泾一战之前,虽然徐海统合倭寇人数达两万之多,但大都是乌合之众。”钱渊强撑着说:“但一年多的厮杀后,如今徐海手下倭寇都是见过血的,还有数百真倭……”

    胡宗宪还在沉思中,王寅出门很快回来,将一张地图悬挂在墙壁上。

    “展才,这还是你的手笔。”王寅笑道:“三年前你赠与俞大猷,后来他复制了一份送来总督府,东南沿海大都一览无遗。”

    “会是哪儿呢?”郑若曾低低自语,胡宗宪和茅坤也都在皱眉苦思。

    “北不过通州,南不过台州。”钱渊努力直起身,但发酸的双腿让他一点都不嫩动弹。

    “通州、台州之间,沿海七个府洲。”茅坤转头看向钱渊,“能打探出徐海究竟入寇何地?”

    听到这句话,胡宗宪眼神闪烁不定,郑若曾和王寅同时低下头,靠在床头的钱渊没说话……没说话……没说话,然后一阵打呼声若隐若现。

    胡宗宪嘿了一声,黑着脸转身出了门,王寅还在勉强替钱渊解释,奔波劳累至此……

    郑若曾拉着茅坤出门,看向胡宗宪的眼神中带着同情。

    床上躺着的那是个人精,想用这种方式……实在是儿戏了点。

    毕竟在官场上打了好些年的滚,有曾经在西南剿倭,茅坤也反应过来了,胡宗宪这是想从钱渊嘴里将那个暗间挖过来……结果钱渊这厮直截了当的用打呼声来拒绝。

第三百六十章 愣头青

    原本只是演演戏,心里在骂胡宗宪这厮不要脸,但毕竟这十天累得慌,钱渊就此沉沉睡去,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补补吧。”王寅指着侍女端进来的食盒,“总督大人亲自嘱咐的参粥,最能补身子。”

    “还以为是胡汝贞亲自下厨熬制的呢。”钱渊不阴不阳的回了句,“摘桃子也不是这么个摘法!”

    “展才这是误会了。”王寅劝道:“如若要摘桃子,总督大人不会让茅顺甫开口,你和他没什么来往。”

    “也是,要摘桃子,胡汝贞不会亲自来,他会让亲近幕僚单独来见过,还会挑选一个我钱展才的旧交。”

    钱渊这番话看似很明事理,但话里行间透着犀利的嘲讽。

    王寅愣了下才听出味道,特么自个儿是单独来的,而且也是钱渊的旧交。

    “大半年没见,展才你这张嘴……”王寅苦笑不得,“还亏我百忙中来探看,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看不出来啊,王先生摇身一变成了纯阳子了,难怪对功名、仕途不屑一顾。”钱渊变本加厉道:“既然如此,还要他胡汝贞做甚,纯阳子祭出飞剑,把汪直、徐海并数万倭寇全都枭首就是。”

    王寅无语了,他一个月前接到徐渭来信,说起钱渊在京中那些时日左右逢源,不亦乐乎,除了已经罢官归乡的李默之外,几乎所有重臣都对钱渊颇为赏识,同年士子也对钱渊颇为看重……但这嘴巴怎么还这么毒!

    一顿话将王寅堵得胸闷,钱渊这才略略解了气,耷拉着鞋子走到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前。

    “台州有谭子理、戚继光,松江、苏州有俞大猷、王崇古,嘉兴有卢镗父子,汤克宽驻守宁波,钟南率田洲狼兵守绍兴。”钱渊偏头看向王寅,“谁知道徐海会攻何处?”

    “就算送来消息,又如何知道是真是假?”

    “不同于官军,倭寇攻何处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徐海个人的判断。”

    “而且还要考虑到台风天气对航运的影响,即使到了最后时刻突然变换登陆地点,也是说得通的。”

    钱渊加重语气道:“就算有消息送来,胡汝贞就敢调动兵力,他不怕徐海探听消息,趁虚而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王寅默默点头,“虽说如此,但不得消息,总督大人难以心安啊。”

    “编练的新军不上战阵,不见血,总归难当大任。”钱渊淡淡道:“听闻俞大猷、卢斌在各地募兵,戚继光如今还在义乌练兵,现在要做的是,尽量提前成军分派各地。”

    王寅想了会儿,轻声道:“汪直去年遭徐海遣杀手行刺,一年多的厮杀,十三义子折损过半,如今尽占上风,居然忍得下这口气停战?”

    胡宗宪果然和汪直有联络,至少安排了暗子,汪直十三义子折损过半这等消息钱渊都不知道,也是,汪直是不想正式开战的,而胡宗宪和汪直是老乡,关系总是拉的上的。

    钱渊哼了声,“没有强军在手,千般计谋都如空中楼阁……”

    “展才。”王寅皱眉道:“如若能先除徐海……”

    “驱狼吞虎?”钱渊嗤之以鼻,“不怕去一凶狼,来一恶虎?”

    “难道忘了北宋联金灭辽故事?”

    “就算能施计联手汪直绞杀徐海,但官军但凡遇敌一战则溃,就算汪直能忍得住,他手下的倭寇头目忍得住吗?”

    “当年正是汪直无力约束,倭寇频频上岸侵袭海盐、海宁,王民应才会攻沥港。”

    “沥港被毁后,汪直西走倭国,大量海商沦为倭寇,汪直其实是无力掌控大局,否则徐海如何能在短短三四年间能和五峰船主相抗衡?”

    王寅脸色一变再变,他不得不承认,胡宗宪的计划看起来很好,但钱展才所说的更有道理,也看的更远。

    看着王寅匆匆离去的背影,钱渊轻轻踢了脚桌脚,胡宗宪此人就这幅德行,光想着占便宜!

    将暗子交付胡宗宪,对东南抗倭大局的确是有帮助的,但钱渊毫不犹豫的拒绝。

    其一是因为谭维,毕竟是嫡亲的娘舅,毕竟是自己托付,谭维才会沾上恶名,如果交给胡宗宪,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其二,对于东南抗倭之后的事情,钱渊是有自己的计划的,他希望及时局势的发展脱离自己的掌控,但自己必须留有后手能掺和进去。

    钱渊没有愧疚感,他相信,在自己这只穿越而来的蝴蝶挥动翅膀的煽动下,如今东南局势比原时空要好得多,毕竟汪直、徐海的开战给东南留下了大量的备战时间。

    事实上,钱渊低估了自己给历史带来的变化,原时空中嘉靖三十五年,倭寇全面大举入侵东南各地,扬州险些被攻陷,倭寇都打到了庐江、无为,要不是胡宗宪施计离间拿下徐海,八成要被愤怒的嘉靖帝锁拿入京。

    总督府书房里。

    “盛名之下无虚士啊。”茅坤啧啧道:“练兵杀倭也就罢了,最难得的是眼光如此长远。”

    书房里其他几个幕僚王寅、郑若曾、沈明臣都没吭声,这计划和胡宗宪的计划是有很大差别的,这等话也就进士出身的茅坤有资格说。

    胡宗宪倒是没什么怒气,苦笑道:“早在展才入京前,东南何人不知……汪直那边怎么说?”

    “没回话。”沈明臣叹道:“王民应突袭沥港,汪直已是惊弓之鸟,不敢轻信。”

    “俞大猷、卢斌在严州府、处州府分别募兵三千。”郑若曾换了个话题,“但军械缺口不小,义乌练兵的戚继光亦如此。”

    “从南京调拨。”胡宗宪哼了声,“这件事让展才去办。”

    茅坤、沈明臣不明所以,但王寅是心里有数的,两个月前吴百朋赴南京,和高捷相谈甚欢,这两个人之前没有来往,只可能是能随意出入裕王府的钱渊在牵线搭桥,据说裕王府中,钱渊和高拱极为亲近,以叔侄相称。

    而南京城里军备糜烂不堪,军械多不能用,唯有任操江提督的高捷手里有大量合适的军械。

    胡宗宪这个人气量稍窄,被钱渊顶回来,计划又被其推翻,总要给钱渊找点麻烦,心里才能舒服点。

    “另外,一旦有消息立即传来。”胡宗宪叮嘱王寅道:“别听他说什么消息难以传递的鬼话……能提前在徐海身边埋下伏子,怎么可能没预备传信渠道。”

    这时候的钱渊还不知道自己被胡宗宪阴了一道,他现在头都大了,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委屈的杨文,“你再说一遍!”

    “那县令非要赔偿千两银子才放人。”

    “你没告诉他,信使是往总督府来的?”

    “说了,但县令就是不放人,扬言就算总督大人闹市纵马踩伤路人,也得如此……”

    “哎呦,还碰上个强项令了!”钱渊都被气笑了,“不是已经赔了银子吗?”

    杨文一摊手无言以对。

    “是哪里来的?”钱渊倒是无所谓护卫被关着,只是气不顺,虽然纵马伤人,但道了歉赔了银子,又说了是去总督府的信使,这个县令真是个愣头青啊。

    杨文垂下眼帘,低声道:“黄岩那边张三派来的。”

    钱渊愣了下,沉默片刻后起身,“走,去会会那个愣头青县令。”

    “少爷,多带点人,那县令似乎在富阳县名望不低,衙役、捕快俯首帖耳。”

    “那县令叫什么?”

    “呃,只知道姓海。”

    “海?”钱渊脚步一顿,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嗝,特么还真碰上个愣头青了,还是大明两百多年最头铁的一个。

第三百六十一章 海瑞

    对于海瑞这个明朝历史上最独特的官员,钱渊一直很好奇,后世对其的评价有些复杂,既承认他个人操守的高洁,但认为其人并没有真正的执政能力,只是邀名而已。

    但也有的人认为,海瑞在任应天巡抚期间主持黄浦入海,已经显示了他有执政能力和实干精神。

    而这个时代的舆论也呈现出两极化,有的人认为海瑞两袖清风,刚强硬直,能为天下风宪之先,但也有人认为,海瑞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栋梁……后一种说法出自于大名鼎鼎的李卓吾的《焚书》。

    钱渊年初会试之前曾经专门去打听过,海瑞是海南琼山人,隶属于广东布政使司,理应在广东会馆,但没找到人……有琼山应试举人告知,海瑞嘉靖二十九年和嘉靖三十二年两次会试不第,三年前就选官教谕。

    啧啧,教谕这种官是不入流的,没有正儿八经的品级,海瑞硬生生能短短三四年的时间,从一介教谕爬到杭州府富阳县的县令。

    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钱渊没想过和海瑞论交……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钱渊的性子有些随意,和正统士大夫的品行相悖的地方很多,海瑞这种万历年间提议重新实施明初贪银八十两剥皮充草的货……

    关键问题在于,海瑞这种名声在外的清官……你和他结交,成了对方名声鹊起的踏脚石,你和他为敌,不说能不能干的掉,至少是染的一身骚。

    成本利益差别如此大……要不是先说了去会会,钱渊真想让杨文出面拉倒。

    但等钱渊来到富阳县衙外,看到被披枷带锁的护卫的时候,神色不禁阴沉下来。

    一行十七八人,跨高头大马,腰胯长刀,在富阳县这儿扎眼的很,坐镇县衙的海瑞应该提前得知消息,正领着捕快、衙役走出大门。

    钱渊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杨文,大踏步走向海瑞,拱手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海知县。”

    这是个面色黝黑,个头不高的典型南方人,双手负在身后,长须随风飘扬,头颅高高昂起,一副名士清流的风范。

    “还真是笔架山啊。”钱渊挥挥手,“银子。”

    两个护卫扛了两个箱子丢过来,一脚踢开盖子,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元宝。

    倒不是钱渊这么快就认怂,护卫被号在那,温度这么高,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钱渊前面几年对手下护卫队下了那么多功夫,如何会在这种小事上寒了护卫的心。

    一个捕快看了眼海瑞,才小心翼翼的冲着钱渊露出谄媚的笑容,“这位公子,这就放人,这就烦人。”

    钱渊转头示意杨文带人过去,自己一伸手指着那个捕快,“到现在,你们并不知道我是谁。”

    “那又如何!”海瑞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一开口,后面的捕快、衙役都闭上嘴,“本官秉公而断。”

    厌恶的看了眼衣着华美的钱渊,海瑞补充道:“本官已行文总督衙门,回文并无此信使。”

    “秉公而断?”钱渊把玩着手中的马鞭,脸上笑容愈盛,“我家下人不过纵马踏伤路人,赔银致歉,却被县衙拿下,号在门口,任烈日暴晒,居然还要赔银千两,真是公道啊。”

    后世那么多关于海瑞的影视剧,大都有破案、执法公正的片段,但在历史上,海瑞从来没有执法公正这么一说。

    海瑞自个儿都说的明明白白了,“与其冤屈小民,宁愿冤屈乡宦。”

    “闹市纵马以至于踩伤路人,可见平日里依仗主家,无法无天,横行霸道。”海瑞眉头一挑,“千两白银不过小惩而已。”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钱渊一点都不客气,“海知县此举倒有索贿之嫌。”

    海瑞倒是没生气,只冷哼一声,身后的捕头站出来喝道:“我富阳县上下,何人不知海知县之清廉,只因前几日大人见江堤破损,故募银修堤……”

    特么的你要修江堤是好事,却要从我这抢银子……钱渊这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了,

    “这还不是索贿吗?!”钱渊打断道:“只不过其他人收了银子买酒买肉买妓,他海刚峰尽洒千两白银买个名而已!”

    呃,钱渊这话儿听得那些衙役、捕快们纷纷心生不屑,一个父母官清廉如水,拿计划外的银子去修江堤,这如何说得上邀名?

    “杭州府多江临海,一府六县,其他五县都在训练乡勇以备倭,你海刚峰却在拿着银子修江堤。”钱渊冷笑道:“如若倭寇杀来,你海刚峰是拿自己清廉如水的名声去抗倭?”

    一听这话,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了,海瑞只能自己上阵,“如若倭寇杀至富阳,那是总督、巡抚的责任。”

    “噢噢噢,明白了。”钱渊上前一步,“反正倭人杀了多少富阳百姓都不是你海知县的责任,所以可以肆无忌惮拦截总督府的信使。”

    “他不是总督府的信使!”后面那个讨厌的捕头突然喝了声,“如若是总督府派出的信使,身上必有公文!”

    “你还搜了身……”钱渊的视线落在那个捕头身上,“你报上名来。”

    这个捕头其实心里是有鬼的,不理钱渊的问话,扶着海瑞道:“大人,回去吧。”

    “让你们走了吗?”

    钱渊平淡的话还没说完,呛呛的利刀出鞘声传来,护卫纷纷拔刀在手,隐隐将海瑞一行人半包围起来。

    杨文扶着那个被号起来的护卫缓缓走来,钱渊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杨文轻声道:“没有大碍。”

    对面的衙役、捕快两腿都在发颤,倒是海瑞不愧是海瑞,反而大步往前走,喝道:“在县衙口拔刀相向,要不要杀人遁逃海上为倭寇?!”

    钱渊今天憋着的这口气实在没地儿发泄,“我们是倭寇,还倭寇还不乐疯了……倒是你海刚峰,有通倭之嫌!”

    没等海瑞发飙,钱渊半转头喝道,“杨文,此人姓甚名谁,何时入队?!”

    “郭远,松江府华亭县人,嘉靖三十二年末入队,嘉靖三十三年五月,崇德一战,斩十一倭寇首级。”

    “嘉靖三十三年八月,华亭城外突遭小股倭寇侵袭,倭寇即将破阵,少爷亲身冲阵,郭远随之其后,大败倭寇,此战斩杀倭寇三十有四。”

    “嘉靖三十三年十一月,倭寇犯杭州,逼北新关,临平山下,郭远率护卫进击,斩杀俘虏倭寇五十有六。”

    “嘉靖三十四年三月至七月,郭远率队随军千里追击,斩杀倭寇不计其数,身负三创不退。”

    护卫们手持腰刀对着海瑞,而海瑞身后的衙役、捕快们小声议论声越来越响,这些人都是杭州地头蛇,消息灵通的很,很快就猜出钱渊的身份。

    捕头上前几步,附在海瑞耳边小声说:“是华亭钱渊钱展才,这一科的进士,选庶吉士,两个月前南下,当时总督大人亲自设宴……”

    “钱展才几年前就因击倭多有战功名扬东南,和总督大人相交甚笃,钱家护卫是倭寇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怕还真是去总督府的信使……”

    看了眼海瑞变幻不定的脸色,捕头试探问:“要不,把银子还他?”

    一个文书模样的中年人也上前几步,在海瑞另一侧低声说:“临平山一战,钱展才在杭州府名望甚高,大人不可……”

    海瑞沉默的盯着钱渊,脸色铁青一片,就是不吭声。

    钱渊觉得特么海瑞这种人是怎么能在官场上混迹下去的,给了你一个台阶下居然都不知道抬脚?!

    上来打个哈哈,慰问下护卫,拉着钱渊进县衙,手下的捕头将银子还回去……不就完了吗?

    可惜如果圆滑,那就不是海瑞了。

    场面从对峙、凝重渐渐转为尴尬,钱渊不指望海瑞下台阶了,现在是他自个儿要找个台阶下。

    还好,这时候救星来了。

    来人是胡宗宪长子胡桂奇,快马疾驰而来,远远还看得见一架马车跟在后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脸谱下的大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脸谱下的大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脸谱下的大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