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赵贞吉
已是腊月二十二,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南京城内百姓、商贩多有笑颜。
原因很简单,前年、去年两次倭乱,倭寇攻扬州、通州、常州,兵锋直指南京,小股倭寇绕行险些攻入应天府,其他的不说,光是民众的日常生活、商贩的生意都大受影响。
但今年不同,徐海率军侵袭嘉兴、湖州,捡便宜的倭寇大都在苏松被俞大猷、王崇古剿灭,不多的小股倭寇沿长江西进,但被操江提督高捷轻松全歼。
出了码头,钱渊一行人径直入城,左右看看街边市面人头耸动,多有百姓在采购年货,不禁笑道:“高渐卿年近花甲,但老当益壮,不弱于人。”
一旁的杨文低声说:“据说要调高大人回朝?”
“怎么可能!”钱渊摇摇头,有高拱在,高捷这辈子都不能回京,而且因为高捷,高拱现在还一大堆烦心事呢
朝中有不要脸的在提议,操江提督高捷,屡有战功,当进伯爵……一旦高捷得爵位,无论如何高拱也不可能入阁为大学士执政了,这是政治规矩,为此高拱气得直跳脚。
高拱在随园里和钱渊闲聊时曾经提起,是刚刚调回京的吏部给事中胡应嘉的提议,这厮还是钱渊的同年。
也不知道这胡应嘉是谁的人……钱渊在心里琢磨,弄得不好是徐阶的人,严嵩应该没这闲心思。
南下之前,徐渭曾经搜集过胡应嘉的资料,啧啧,官宦世家啊。
祖父胡琏弘治年间进士,官至户部侍郎,曾率兵征讨安南、葡萄牙海盗,明朝外来火器的统称“佛郎机”就来自他。
胡应嘉的父亲和两个叔伯,一个进士,两个举人,堂兄胡应征是南直隶乡试经魁,可惜几度会试落榜,胡应嘉殿试后选官江西宜春知县,但仅仅半年不到就回京升任户部给事中,毫无疑问,这是个很有背景的家伙。
钱渊毕竟前世只是对历史感兴趣,并不是专门研究历史的,他并不知道,胡应嘉在历史中是高拱的死对头。
径直往西去,绕过南京六部,钱渊冷不丁看见了个熟人,已经升任南京光禄寺卿的赵贞吉,这老头和四五个官员正在路边顿足,神情激昂,大发感慨。
钱渊做了个停的手势,侧耳细听片刻,不禁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和京中那些官僚没什么区别,大抵是在指责胡宗宪耗费粮饷无数,却屡战无功。
钱渊觉得无聊,但那几个官员却高声赞同,这是可以理解的。
都说南京除了没有皇帝、内阁,其他北京有的,南京都有,所有人都心里有数,南京这些衙门最主要的用途就是年长者养老,年轻者熬资历,政争失败者安置……
但有两个衙门是不同的,一个是南京兵部,另一个是南京户部。
但凡江南之地有乱,往往是南京兵部侍郎或尚书率兵出征,如张经、屠大山、胡宗宪都是以南京兵部侍郎、尚书的身份执掌兵权的。
而南京户部就更加重要了,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南直隶的税粮其实是南京户部负责的,不仅仅南直隶,还包括了浙江、江西、湖广三省,这些地方占了全国税粮的三分之一还多。
这就能理解为什么南京官员那么恨胡宗宪了……南京有点权力的就这两地儿,一是兵部,二是户部。
但你胡宗宪浙直总督统领六省兵马,完全不鸟南京兵部,提编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等地,完全不鸟南京户部。
更要命的是,等严嵩一倒,南京这些官儿很多都翻了身回了北京……钱渊想想都替胡宗宪发愁,把人都得罪干净了,还真不能说只是徐阶一个人想弄死你。
回头瞄了眼那位人群中颇为显眼的赵贞吉,钱渊心里有古怪的感慨,前世看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还颇为赵贞吉不平……明明是刚直的理学大家,却被描绘成左右逢源的官僚,明明在嘉靖朝不受重用,却莫名其妙在剧中出任浙江巡抚。
那部电视剧给赵贞吉带上了一张让人啼笑皆非的脸谱,但等钱渊来到这个时空,发现史书同样给赵贞吉带上了一张让后人看不清的脸谱。
钱铮是赵贞吉的同年,同为嘉靖十四年进士,同被选为庶吉士,但后者官运亨通,第二年就得授翰林院编修,修《会典》,教习司礼监,嘉靖二十三年会试同考官。
而且赵贞吉在翰林九年考满后,立即转詹事府为右春坊右司允,兼国子监司业,换算下,后来张居正就是在兼任这两个位置之后被提拔为吏部侍郎,然后就入阁的。
用钱铮的话来说,这是个事功者……用钱渊的理解就是,这是个想干实事,最初的理想主义者转变为实用主义者,同时将希望寄托于政治团体上的官员。
钱渊的评价算不上太离谱,庚戌之变中,赵贞吉力主一战,因此被提拔为左春坊左谕德,又在严嵩力主不追击的时候破口大骂而遭到贬官。
但实际上朝中有识之士心里都清楚,拖下去是最佳的方案,出战是最危险的选择……当时京城三大营基本没什么能战之兵,一旦纸老虎被戳穿,北京城说不定就此沦陷。
有意思的是,赵贞吉虽然在庚戌之变后被贬谪出京做了地方官,但总的来说,在他的仕途生涯中,和徐阶一样,走的还是储相这条路。
更有意思的是,徐阶是主动凑上去的,而赵贞吉却原本就是心学门人,泰州学派的顶梁柱之一。
钱渊不太清楚赵贞吉是何时与徐阶结党的,但很确定,赵贞吉是徐党中非常重要的一员,隆庆年间得徐阶举荐入阁为大学士。
盘根错节,错综复杂……钱渊摇摇头,去年在那小村中杀尽倭寇后和赵贞吉第一次见面,再之后南京城内见了第二次,那时候他就确定,赵贞吉是徐阶放在南京的棋子。
胡宗宪留任浙直总督,吴百朋升任浙江巡抚,而钱渊将浙江巡按抢到手……徐阶会不会让赵贞吉这颗棋子搅局呢?
各种疑团在脚步不停的钱渊脑海中打转,他在随园里听徐渭抱怨过,南京方面对胡宗宪大加指责,其中跳的最欢的就是赵贞吉这位南京光禄寺卿。
显然,在朝中大多数重臣眼里,东南倭乱何时平定是一回事,但东南的的确确是块肥肉,有资格的都应该咬一口。
钱渊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东南待上几年才能回京,但他很确定,自己要做的事很多很多……
按照前世一贯的作风,钱渊会设立几个顺序不一的目标,会安插一些伏子,会留下一些后手,这就是他为什么南下途中转向长江抵达南京的原因。
已经有人提前通报,毕竟是公爵府,并没有大开中门,但守备南京的魏国公徐辉祖正笑吟吟的站在侧门外等候。
第四百二十二章 要挟
南京城里论个人地位高低,无出魏国公之右者,守备南京手掌兵权……虽然是形式上的,但毕竟有着替皇室牧东南之意。
能在权势上压过魏国公的……如今南京城里一个都没有,严党赶走一批,李默又赶走一批,这些人如果没有辞官,大都猫在南京熬日子,每日盼着严嵩完蛋或者嘉靖帝得道升仙。
当代魏国公徐鹏举亲自出门相迎,这是让人意外的隆重礼节,毕竟对面只是今年刚刚中进士的巡按御史。
但徐鹏举不以为意,勋臣是否过得如意,首要就是圣眷,面前这位青年简在帝心,又于裕王交好,他如何会轻慢呢。
“一年多不见,老弟身登皇榜,又两度再胜倭寇,真是少年英杰,可把天下人都比下去了。”如富家员外似的的徐鹏举携着钱渊的手一直入内。
“国公爷谬赞了。”钱渊神色淡淡,挥手让侍从退下,拿起茶盏先喝了几口,才说:“年许未至南京,园林尚未完工?”
徐鹏举愣了下,笑呵呵道:“实在是囊中羞涩啊。”
“囊中羞涩?”钱渊看了眼唯一被徐鹏举带进来的徐邦宁,挑眉道:“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国公爷上疏,倭寇连年扰乱,兵船不足用,请改沙船,并增造两百艘。”
看了眼脸色渐渐淡下来的徐鹏举,钱渊轻笑一声,“如今东南沿海官军兵船,唯有台州、松江兵船各数十艘,那两百艘沙船呢?”
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船队中最有名的是福船,但实际上沙船的数量才是最多的,这种船只多桅多帆,吃水浅,阻力小,能在海上快速航行,载重也不算太小,一般在四千石到六千石,约莫后世的五百吨到八百吨。
因为郑和下西洋的船只大部分都是在南京打制的,所以此地一向是朝廷打造兵船的主要基地,徐鹏举上疏改沙船,增造两百艘……名义上是为了剿倭,但暗地里另有目的。
徐鹏举眼珠子转了转,迟疑的低声问:“展才,可是陛下……”
“和陛下无关。”钱渊干脆利索的说:“欲开海禁通商,国公爷助我一臂之力。”
“老弟这是在开玩笑了。”徐鹏举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上,“禁海乃是祖制,你要老哥拿魏国公这块牌子陪着你冲锋陷阵?”
钱渊冷笑一声,起身道:“南京应有沙船四百艘,但实际只有百余艘,还都在操江提督麾下,调拨至松江、嘉兴、杭州百余艘,剩下还有百艘……国公爷想必也不会蠢到全将银子吞进肚子了。”
“倒是有件事很奇怪,操江提督高渐卿曾经提过,麾下那百余艘沙船都是嘉靖三十二年到嘉靖三十三年拨付的,但之前南京还有两百艘沙船,哪儿去了?”
“国公爷,开海禁通商是何等大事,你觉得我钱某人会随随便便上门求助?”
徐鹏举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惨白,咽了口唾沫将徐邦宁赶出去,起身走到钱渊身边,“老弟这话……倒是不太听得懂。”
“嘉靖三十一年,沥港尚未被毁,海贸旺盛。”钱渊有点不耐烦了,直接点题道:“宁波、台州、绍兴突然有几家海商不知从哪儿弄来沙船出海,赚的盆满钵满,当然了,沥港之战后,这些沙船大都不见踪影。”
看了眼松了口气的徐鹏举,钱渊哼了声,“不过如若国公爷信得过,钱某人可以找回来……说不定那些船主还是宁波、台州的那些海商呢。”
对比起其他人,钱渊获知消息的渠道太多了,他能遍览旧日公文,能从谭维、父兄那打探,自身还是个穿越者,对信息的归纳总结能力也超越了这个时代。
其实事情很简单,徐鹏举上疏朝廷增设两百沙船,那时候还处于汪直和浙江沿海官员的蜜月期内,他从南京原有的沙船中调拨了一部分去做海贸,然后再用朝廷拨付的银两打制新的沙船拨付给操江提督。
但是很快,一声霹雳,时任浙江巡抚的王民应掀起大战,沥港被毁,大量海商沦为倭寇,那些沙船也大都落入倭寇手中,如果这件事被捅出去……魏国公这个爵位未必会怎么着,但徐鹏举本人必定要倒大霉。
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徐鹏举既贪且蠢……钱渊早在今年七八月份就有所怀疑,入京后又详加打探,有了把握才会在年关将近的时候,特地绕路来了趟南京。
“老弟……”徐鹏举一屁股坐下,双目无神道:“老哥哥我也是没办法啊……”
上一代魏国公徐俌是徐鹏举的爷爷,长子就是徐鹏举的父亲徐璧奎,但幼子徐天赐最得徐俌的宠爱……看看这名字就知道了。
徐天赐掌管魏国公府庶务数十年,将大量财物、房屋、田地都抢了去……其中最有名气的就是从祖宗徐达时就传下的太傅园。
这太傅园占地约270亩,其中水面约70亩,是南京规模最大的私人园林……后世也是南京著名的景点之一,不过换了个名字,叫白鹭洲公园。
其实刚刚袭爵时期徐鹏举过的挺难的,直到嘉靖十五年,徐天赐为了将太傅园彻底抢走,将堂侄徐鹏举拉进了海贸生意。
从那之后,尝到了甜头的徐鹏举的身家开始急速攀升,刚开始还真是送货而已,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国公府的田地、庄园非普通豪族能比,产出极多。
嘉靖三十年前后,徐鹏举开始不满于只做走私这条线的上游,而实际参与到走私中……直到倭寇开始祸及大半个东南,到现在外面的园子也没修完,就是因为海贸断绝,银子不够使了。
“两件事。”钱渊竖起食指,“第一,南京这边船厂打造沙船,立即拨付台州、宁波,国公爷不会告诉钱某人没银子吧?”
徐鹏举咬着牙狠狠点头,他倒是想不答应,但去年倭寇险些侵扰南京,嘉靖帝看他非常不顺眼,而钱渊是嘉靖帝宠臣,又和裕王交好。
“第二,开海禁通商,助我一臂之力。”钱渊竖起中指。
“绝不可能。”徐鹏举阴着脸立即摇头,他虽然蠢,但也知道身为勋臣绝不能搅进这种事。
“国公爷也应该知道,朝中财用大乏,户部仓库的老鼠都要出去讨饭,而东南抗倭需要大批银两,胡汝贞截留两淮盐税半数弥补军费之用,但绝不能持久,否则不说满朝皆言杀,就是陛下也不会点头。”
钱渊细细道:“所以如今只有两法,一是继续加派提编,南直隶半数府洲、浙江、湖广大半、江西都已经行提编法,有的府洲都已经提编到嘉靖四十年,此法有利有弊。”
“其二,开海禁通商,以关税弥补军费不足。”
钱渊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徐鹏举,“国公爷可以放心,钱某绝不是为要挟而来。”
徐鹏举心里大骂,不要挟我……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翻那些陈年旧账!
第四百二十三章 猜错了
徐鹏举是个草包,这是确凿无疑的,贪财以至于将守备南京的沙船拿去走私,胆怯到数十倭寇侵袭南京不敢迎敌,那自然也不会贸贸然答应钱渊的要求,即使钱渊抓住了他的小辫子。
不过,钱渊既然敢来,自然是准备完全。
“十月初,户部尚书砺庵公面圣,提议开海禁通商,国公爷可知晓?”
“知道,真难为这老头了。”徐鹏举嘿了声,“据说他放出话,要么开海禁通商,要么允他致仕。”
方钝嘉靖二十八年陆续历任南京户部左右侍郎,徐鹏举对其并不陌生。
“陛下训斥砺庵公不知礼,但并未明言训斥其提议开海禁通商。”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徐鹏举,钱渊继续道:“去岁入京面圣,钱某不止一次在陛下面前提议开海禁通商,即使半个月前面圣亦如此,但陛下钦点钱某巡按浙江。”
“只要不运粮出海,余者无虑。”钱渊轻声道:“绸缎,布匹,瓷器,茶叶……记得魏国公府还有好几座茶山?”
“这么多产出,不卖给海商……还有谁能收那么多?”
“而这些货物都是东南产出,水路皆便捷。”
钱渊抬手阻止徐鹏举开口,继续说:“袭爵国公,自然要小心谨慎,钱某不会让国公爷冲锋陷阵……只需要魏国公府出货。”
徐鹏举眼睛一亮,这倒是个主意,能赚银子却不用担责任……铁匠铺里还卖剪刀呢,别人买了去杀了人还能怪铁匠?
一说到银子,徐鹏举的智商立即往下跌……不过钱渊也没骗他,一来魏国公府有着充足的货物,二来很多勋臣、世家都是要看魏国公府的眼色的。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徐鹏举是有能力,也有资格直接插手南京船厂的。
“老弟放心,船厂那边的主事还是我魏国公府门下出身!”徐鹏举拍着胸脯保证道:“台州、绍兴,半年之后,至少可以拨去四十艘沙船!”
钱渊点点头,在心里盘算了下,还是有点不放心,低声道:“此事高新郑是知情的。”
“真的?!”徐鹏举大喜,“老弟,这可不能开玩笑!”
“全天下都缺银子,户部缺银子,胡汝贞缺银子,陛下缺银子……”钱渊加重语气道:“高新郑也缺银子啊。”
这里的高新郑自然指的是裕王,徐鹏举的嘴都笑的咧开了,心里打定主意晚上就把船厂那厮叫来合计合计。
钱渊和徐鹏举对视一眼,各自移开视线,心里都有数。
本朝至今,皇帝在位就没超过四十年的,如嘉靖帝一样年少登基的倒是有,明武宗十五登基,在位十六年崩,明宣宗二十六登基,更惨,在位十年崩。
当然最惨的是朱允炆,二十一岁登基,四年后就挂了。
虽然嘉靖帝十四岁登基,但已经在位三十五年了,而且十多年修道炼丹……自古就没有长寿的求仙问道的君王。
同样是点头允许开海禁通商,在徐鹏举心目中,嘉靖帝是没有裕王的分量重的。
事情谈妥了,钱渊和徐鹏举都各有所得,前者其实目前最主要的需求不是开海禁通商,而是目前沿海府洲急缺的兵船,而后者在断绝海贸三年多之后又看到了前方的银子,而且这次还不用冒什么风险,也不用出什么成本……徐鹏举可不会用口袋里的银子去修沙船的。
不过徐鹏举还有一点疑问,开海禁通商首要的一点其实不在于朝廷,而在于倭寇。
“放心,一年之内,扫平徐海。”钱渊傲然道:“之后组建船队出海,若有损失,都算在我钱某人身上。”
拒绝了徐鹏举的留宴,钱渊立即出门,借了几十匹马赶往码头,魏国公府在南京势力庞大,徐邦宁出面调拨了一只官船,一行人启程赶往浙江,眼看着没几天就要过年了。
从镇江转入南北运河,一路南下过常州、苏州,在嘉兴府桐乡县顿足一日,接上养伤的十几个护卫,再启程南下抵达杭州。
巡按这个职务是很特殊的,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朝廷掺的沙子,但钱渊在浙江,特别是在杭州,拥有不低于胡宗宪的名望,短短一日,虽然钱渊没有下船,但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夫山先生。”钱渊施了一礼,虽然几个月前第一次见面闹得很不愉快,但何心隐甘冒奇险潜行崇德报信,之后桐乡县外一战,身先士卒,两人早已化敌为友。
“展才。”何心隐眼神有些躲闪,“急着回台州?”
这个问题问的有点古怪,马上过年了,就连倭寇也要过年,钱渊家人在台州,怎么可能不回去?
不过钱渊如今巡按浙江,说起来军务在身,也是有理由不回去的。
“怎么?”钱渊笑道:“难不成汝贞兄还在杭州城为钱某人准备好了衙门?”
巡按一般是流动的,很少固定在一个地方,一般来说是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的。
同时来拜访的吴百朋轻声道:“浙江总兵俞大猷驻守嘉兴,浙江副总兵戚继光调宁波……总督府刚刚发出调令,卢斌率兵移驻台州。”
“卢斌?”钱渊有些意外。
“虽卢子鸣兵败下狱,但卢斌长水镇、桐乡两战皆有功,总督大人为其请功,兵部公文前日方至,卢斌升任宁绍台参将。”吴百朋想了想补充道:“侯继高调浙江都司佥事,任游击将军,为卢斌副手。”
这话一出,何心隐神色更是尴尬,倒不是说胡汝贞之前许诺让卢斌、侯继高驻守嘉兴,如今却反悔……兵力调配本就不是说说就算的,俞大猷转浙江总兵官驻守嘉兴是理所应当。
关键是胡汝贞如此调配兵力,这是在暗示,你钱展才就留在台州,别捣乱,看看,给你配了老搭档卢斌、侯继高呢。
何心隐是如此想的,所以神色尴尬,吴百朋也是如此想的,所以此行是想劝钱渊以大局为重,勿要和总督府起隙。
但钱渊并不这么想,他笑着问:“夫山先生,之前在崇德县内,晚辈大骂……阮应荐无能,胡汝贞无量,他知晓了?”
没等何心隐开口,钱渊摇摇头,“无所谓,在他胡汝贞面前,也是这几句话,在陛下面前,也是这几句话。”
吴百朋还好,但听了这话,何心隐脸色变了,他是知道钱渊和胡汝贞一个多月在桐乡县隐秘交易的。
这句话什么意思?
是说你钱渊在背后给胡宗宪穿小鞋,说小话?
看了眼何心隐,钱渊随口道:“原话转于汝贞兄就是,告诉他,我在台州等他。”
这次何心隐和吴百朋真的猜错了,从体制来说,东南抗倭文武官员中只有钱渊这个浙江巡按不是他胡宗宪的下属。
奉天巡按,什么都能插一手,什么地方都能去,风闻奏事,他胡宗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钱渊摁在台州?
更何况钱渊简在帝心,和严党关系又不错,还与裕王交好,胡宗宪虽然量窄,却不是个蠢货。
唯一的解释是,胡宗宪是希望能够保持和钱渊之前的关系……准确的说,是保持和钱渊之间的信息沟通。
什么信息的沟通?
当然是钱渊在倭寇中埋下的眼线。
胡宗宪久历战事,当然清楚,倭寇远在海外,钱渊是很难直接和眼线直接会面的,那么很可能两者有事先预定好的沟通渠道。
从两个月前张三从台州三门镇急趋上虞报信开始,胡宗宪就确定,钱渊和眼线之间的联系就在台州……而钱渊上一次南下径直去台州,有可能也是早有准备。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不一样
原浙江巡抚衙门的后院,这儿已经连续送走了朱纨、王忬、彭黯、屠大山四任巡抚。
其中只有王忬借沥港大捷逃出火山口,其余三人,彭黯罢官归乡,朱纨愤而自杀,屠大山下狱论死,这儿不是个吉祥地,阮鹗选了桐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到目前为止的六任浙江巡抚中,去掉刚刚履任的吴百朋,也就胡宗宪一人扶摇直上,但即使如此,在刚升任浙江巡抚的开始几个月里,他也彻夜难眠。
“钱展才此人,论公不论私。”胡宗宪笑着对郑若曾说:“他和阮应荐无来往,骂其无能,和我胡汝贞结交数年,骂我无量。”
看了眼忧心忡忡的何心隐,胡宗宪摇头道:“但钱展才偏偏和其他清流不同,圆滑变通,左右逢源,若非如此,胡某当日又何必急匆匆赶往桐乡呢?”
“元辅在朝中不倒,华亭无甚作为……”茅坤低声道:“未必是……”
“定然是他。”沈明臣断言道:“展才其人虽年轻,但言语间从无疏漏,既然在夫山先生面前提起……在陛下面前亦如此……”
郑若曾点头赞同,“记得大半个月前京中来信,廷推浙江巡抚拖延许久……当时展才在后殿面圣,等他出来,立即公推吴惟锡升任浙江巡抚。”
这句话一出,茅坤也不吭声了,能直接影响浙江巡抚的廷推,嘉靖帝不可能不询问钱渊浙直总督这个位置。
“还好当日东翁急急赶往桐乡……”
“即使无此行,展才亦会上京。”郑若曾看了眼王寅,加重语气道:“嘉靖三十三年末,展才曾私下言,平倭者,非绩溪不可。”
绩溪就是胡宗宪的乡梓。
书房里登时安静下来,最早跟着胡宗宪的王寅在心里复盘,从最早的赵文华,到后来的严嵩严分宜,再到现在的钱渊……还真不好说胡宗宪借谁的力更多一些。
虽然被钱渊戟指大骂量窄,但胡宗宪心里有尘埃落定之感,无论如何,这一回总归能统合兵力,从心所欲了。
之前的浙江巡抚阮鹗,总兵刘显要么胆怯,要么自行其是,如今的吴百朋、钱渊总归会顾全大局,再加上正在加紧编练的新军,胡宗宪有了大施拳脚的空间。
已是腊月二十七,众多幕僚汇集而来,自然不是仅仅为钱渊一人,数府推行提编不力,崇明重建人口不足,打制军械耗银过多,截留两淮盐税半数也要派人去。
一番讨论后,沈明臣随口说起送上京的年礼,大头肯定是严嵩严世蕃,其次还有工部赵文华,吏部吴鹏等等,胡宗宪在这方面是舍得花银子的。
“对了,安排人送年礼去台州。”胡宗宪吩咐道:“别送其他的,银子就行。”
郑若曾和何心隐纷纷摇头苦笑,钱渊死要钱的面孔显然给胡宗宪留下来深刻的印象。
沈明臣迟疑道:“东翁,有必要吗?”
胡宗宪点点头,“他不是说了……在台州等着我。”
吴百朋这个浙江巡抚的职权很大程度上被浙直总督侵夺,在这种情况下,胡宗宪需要和巡按浙江的钱渊保持一个大致的方向,这需要双方坐下来细谈。
胡宗宪想了想,补充道:“另外调拨五十支鸟铳过去……以后还真糊弄不过去了。”
之前几次胡宗宪阴了钱渊,主要就是因为钱渊没有正式名义,但在将浙江巡按抢到手后,以前的理由是拿不出手的。
“展才说了好些次了。”何心隐在桐乡县外亲眼所见鸟铳的威力,“这下他可要笑开花了。”
但已经回到台州的钱渊别说喜笑颜开,简直就想找个借口躲出去……母亲谭氏到现在还住在府衙后院没回家呢。
“这种媳妇你还想要?!”谭氏尖锐的声音响起,“三日前就送信说要回来,她今日还不顾体面出去……出去……”
说着说着谭氏眼泪都下来了,一旁的谭纶和钱渊舅甥两无语对视,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四妹,渊儿刚回来,先让他歇息歇息?”谭纶咳嗽两声,“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要不先回去……慢慢商量嘛。”
给了外甥一个眼色,赶紧把人弄回家去,知不知道我这个台州知府多忙,外头的事千头万绪,还要替你打理后院起火?
“母亲别急,回头儿子好好抽她一顿,居然敢……”钱渊扶着谭氏,“先歇息歇息,这次陛下钦命儿子巡按浙江,只怕年后还要满浙江跑……”
钱渊回头看了眼谭纶,开玩笑吧,她们婆媳俩现在是针尖对麦芒,这时候弄到一起去……小舅你是怕不出事?
小妹和黄氏也凑了过来,轻声细语的劝着,谭氏是铁了心,放了句狠话后往回去,但刚迈了几步就顿住了,回头疑惑道:“渊儿,巡按浙江……巡按好像是御史?”
“是啊,渊儿从翰林院庶吉士改都察院御史,陛下钦点巡按浙江。”谭纶随口道:“此事在京中引得轩然大波,几十年来第一遭。”
谭氏虽然不读书,见识不广,但毕竟是官宦世家出身,很清楚翰林院庶吉士代表着什么,登时双目圆瞪,一把揪住钱渊的衣袖,“怎么回事?!”
“陛下钦点,儿子也没办法……”
“渊儿这些年东南击倭屡屡有功,两个月前更是力挽狂澜……”
“咳咳,咳咳!”钱渊警告的看了眼谭纶,“东南费银颇多,疑有贪污之举,陛下命儿子详查,准备就从台州查起。”
“从台州查起?”谭纶冷笑一声,“展才此言何意?”
“谭知府勿怪,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钱渊轻笑道:“嘉靖三十三年,总督府先于浙江推行提编法,最先选的就是台州府,但汇总盘账,至今年十月,全浙江耗银最多是首是杭州府,其次就是台州府。”
谭纶看了眼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口角上的妹妹,随口答道:“戚元敬于义乌招兵,募兵银,打制军械,大都由台州府衙供给。”
“或许吧。”钱渊拱手道:“嘉靖三十三年,半洲公任浙直总督任内,谭知府向总督衙门请命募兵成军,奇怪的是,总督府许台州募兵,却不许其他府洲募兵,实是让人生疑。”
“年关将近,展才急急南下,原来是为此而来。”谭纶面色转冷。
“如谭知府问心无愧……”
“渊儿!”谭氏忍不住训斥道:“连声小舅都不叫了,上下尊卑何在?!”
“母亲,他不也叫展才嘛。”
谭氏瞪着儿子一连串的训斥话,钱渊老老实实的听着,谭纶在一旁无聊的等着,一直到小妹和黄氏将谭氏劝进屋子。
出了后院,谭纶立即低声训斥:“胆子倒是大,娘舅娘舅,明日把你母亲接回去。”
“算了吧,还没和小七碰面呢,那妮子性子也犟。”钱渊打了个哈欠,“外头的事千头万绪,就算后院起火……那也要往后放放。”
“你倒是有些能耐,吴惟锡升浙江巡抚,你抢了个浙江巡按,不老老实实在翰林院里待着,还南下做甚?!”
“小舅消息倒是灵通。”钱渊叹了口气,“此事关碍甚多,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再说了……不南下,二舅怎么办……”
“二哥?”
顿了顿,钱渊才低低道:“千余官兵对阵徐海亲率的三千倭寇,外甥何来的能耐大破倭寇……二舅先退,侯继高领松江兵才能截断倭寇。”
“什么?!”谭纶脸上满是痛苦和狰狞,他一把拽住钱渊的胳膊,“现在如何?”
“性命无忧,但三指被削。”钱渊面无表情转头道:“所以,我如何能不南下,如何能安安稳稳的坐在翰林院里。”
“但庶吉士改都察院御史,日后你……”
钱渊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朝中诸公有多少人真正将东南倭乱放在心上,即使如袁炜、李春芳、陆光祖那些人也不过担心乡梓。
看似同一片天空下,但在这儿,钱渊清晰的感受到不一样的空气。
第四百二十五章 千手观音
临海县内,距离南城门口不远处,十几间宅子被打穿,其他屋门紧闭,只有最中间开了一道大门,还特地将门槛去除,平板车也能随意进出。
大门左侧的墙壁上斜斜的挂了个葫芦,门外来往的行人路过时投来带着敬意的目光,两个半大孩子吃力的挎着竹篮走来,右侧的门房里走来两人,笑着说了几句什么,但孩子坚持将竹篮往里推。
“县人都称少奶奶是观世音下凡。”周泽看了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钱渊,“戚总兵移驻宁波府,留在这儿都是台州本地兵或者乡勇,多有人被送来得救,街坊邻居常常送些礼来,不过少奶奶从没收过。”
“也有一个多月了,还有不少伤兵?”跟着钱渊上京的杨文有些诧异。
“徐海虽然退兵,但还是有小股倭寇时常侵袭沿海。”早早回了台州的本地人梁生解释道:“就是前日,黄岩县还送来十几个受伤的乡勇。”
“也是神了,都说保不住右臂,结果少奶奶一口断定能保住,结果还真保住了!”周泽啧啧道:“所以县人都说少奶奶是观世音下凡,而且还是千手观音。”
钱渊忍不住笑了,几步走到门口,看了眼篮子,里面是腊肉、香菇、木耳、鱼干等,应该都是百姓家准备的年货。
“收下吧。”钱渊招招手,门房以前也是钱家护卫,后来受伤不能上战场才留下看家护院。
梁生一手一个接过竹篮,杨文从怀里掏出两个银角子塞过去,“我家少爷忙着呢,提前给你们过年的赏银呢。”
钱渊往里走,面前是个开阔地,有扶着墙壁慢慢行走恢复的伤员,有脚步匆匆端着药壶的大夫,还有几个家伙坐在那一边晒太阳一边高谈阔论吹嘘砍下多少倭寇首级。
不过这些人都或站或坐在边缘处,中间的空地上放着好些晾衣架,上面铺满了白色的棉布,钱渊往前走了几步听见耳熟的声音。
“说了多少次了,洗干净,煮熟了,才能拿来晒,晒干了才能用!”
“前段时间下雨呢,就今儿太阳好,全都拿出来煮了晒上!”
微风吹开悬挂的棉布,从缝隙中,钱渊看见妻子穿着一身白色的棉衣制的衣衫,脸上还挂着一副自制的口罩,声音清脆悦耳,周围的仆妇、女眷个个都在点头。
还真是习惯了啊,非要弄一身白……也不怕别人说她,这时代一身白那是丧事祭礼才穿的。
“据说少奶奶穿了一身白,能逼退黑无常,勾连白无常,就算一只脚踏入鬼门关,少奶奶也能拉回来。”梁生小声说,他是台州本地人,这事之后最是敬重小七。
“小姐,小姐。”一个也穿着一身白的女子急急奔来,“丁四,又在抽抽了,牙关搬都搬不开。”
小七立即转身快步走向右侧房子,周围的仆妇散去,那几个正在说笑的伤员都沉默下来。
钱渊也沉默着站在那儿,好一会儿之后才勉强笑了笑,“那是晴雯?”
“嗯。”周泽低声道:“留了一个在府衙服侍老夫人,其余三个都在这儿。”
“其他的都是哪儿来的?”钱渊往另一侧病房走去,“好像看到你嫂嫂也在?”
“是啊,最初是三门镇受伤的几个兄弟送回临海,当夜就没了两个,少奶奶带着袭人、晴雯包扎施药。”周泽解释道:“第二日,少奶奶召集护卫家眷,还有家中仆妇来帮忙,后来县中大夫、百姓女眷也有来相助的。”
钱渊点点头,站在一间屋子门口看了几眼,空间不大,放了三张床,但打扫的很干净,砸出一个窗户,但用黑布蒙着,显得光线很暗。
“梁生?”躺在床上的伤者瞥见梁生,笑着起身招呼道:“还是你运气好,砍了那么多倭寇脑袋,居然毫发无伤,下梁乡都轰动了,你爷爷都开了祠堂祭祖呢。”
“躺着躺着。”梁生赶上去几步摁住伤员,“小心撑着伤口了,回头又要上药。”
“没事儿!”伤员哈哈笑道:“被送来之前,还嘱咐小弟给我挑块风水宝地,现在是用不上了。”
隔壁病床的伤员大声道:“那是千手观世音救了你,要不然别说死活,你这只手都保不住!”
“那是,钱家少奶奶真是慈悲,光是临海、黄岩就救了多少人!”
“梁生,还是你眼毒,投到钱老爷门下,说不定以后还能博个出身呢!”
“据说你在嘉兴府砍了十八个倭寇脑袋,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这也不算啥。”梁生唾沫横飞道:“十八个脑袋,在护卫队里都排不进前十。”
“钱家护卫真是能打,据说这次要不是钱老爷带着护卫去嘉兴,只怕……”
这时候一个女声在外面响起,拎着小箱子的香菱没好气的喝道:“换药了……还有力气聊天!”
三个伤员立即闭上了嘴巴,显然,这个时代的护士不讲究什么温柔服务。
“少爷?”将黑布拉开后,香菱才发现钱渊,结结巴巴道:“少爷,奴婢……少奶奶……”
三个伤员都诧异的转头看向站在梁生背后的钱渊,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松江钱展才?
这一个多月来,钱渊在浙江一省的名气就是妇孺都人人耳闻,无论是文武官员,文人士子都在公开场合大骂阮应荐无能,同时大赞钱展才力挽狂澜,而在军中、乡勇中,钱渊的名气更盛,即使是黄岩县乡下的乡勇也有所耳闻。
“做你的事。”钱渊指了指桌上的药箱,温和一笑转身出门。
“轻点,轻点……”那个黄岩乡勇一边呼痛,一边嘀咕,“看上去也不吓人呢,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扫帚星……”
“据说死在他手里的倭寇数以千计,如今戚总兵去了宁波府,但有钱老爷在,台州定然无恙。”
钱渊一路走马观花看了一圈出来,却撞见了脸色惨白,但行动已然无碍的张三。
“少爷,终于回来了!”张三跪下行礼,“适才在府衙那听到消息,知道少爷来了这边……”
“起来吧。”杨文用力拽起张三,顺手搂了搂,“这次知道厉害了,以后训练再敢偷懒不?”
“张哥这次亏大了,一枚首级三十两银子,咱这次在嘉兴砍了多少脑袋……“
“好了,越说他心里却是不舒服。”钱渊笑骂几声,拍拍张三的肩膀,“伤都好了?”
张三作势挥挥胳膊,“早就好了,可惜徐海逃得快,不然赶到嘉兴府去砍几个脑袋。”
“在上虞的时候,大家都准备给你烧纸钱了。”杨文笑道:“别忙了,少爷说了,这次你立下首功,算二十个倭寇首级。”
“谢少爷。”
钱渊一把拉住又要跪下磕头致谢的张三,随口问道:“这儿怎么样?”
“什么?”
“送来多少伤员,死了多少,活了多少,残了多少?”
张三是最早跟着钱渊的,知道他的习惯,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一个半月,约莫三百多伤兵送来,其中七成多活了下来,五成已经恢复,剩下的不能再上战场了。”
也就是说,死亡率在两成多,致残率也是两成,钱渊在心里盘算了下,这个数据比两年前那几战要好的多。
这个时代,普通士卒战场受伤,基本的医疗都难以保证,很多时候都要靠自己抗,抗的过去就能活,抗不过去只有死路一条,能保证五成伤员能恢复,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数据。
当然了,这是送到这儿的伤员,而在战场上受伤没来得及送来就死的……那就多了,钱渊开始琢磨小七这个医务所能不能扩大,甚至培养一些急救兵。
“少奶奶,你真不去看看啊,谁知道老夫人会说什么……”
“就是,小姐,少爷来这儿肯定是来看你,先过去打个照面吧?”
有些疲惫但精神抖擞的小七撇撇嘴,一句话都不说,只顾着扯下已经被晒干的棉布,这些都是消耗品,每日用量都不小。
最后一块棉布扯下,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小七猛地往后一退,撞的后面的晾衣架都倒了。
“少爷。”袭人赶上一步就停下脚,迟疑而担心的看着钱渊,“少爷,少奶奶她……”
钱渊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团白影就被扔了过来,一把抓住抖开,笑道:“千手观音,走,回去挨揍!”
小七斜着眼瞪了钱渊一眼,似笑似嗔的低低嘟囔两句,正要走过来,突然右侧病房里又喧闹起来。
钱渊无语的看着小七脚步一转……哎,找个女医生就是这点不好,记得前世刚到上海的时候也找了个女医生,动不动就爽约。
第四百二十六章 揍一顿
已然入夜,临海县内闪烁着不多的几点灯火,算起来也就后世八点多钟,但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是没有夜生活的。
长街上空空荡荡,十几个护卫远远的跟在后面,三个丫鬟拎着药箱担忧的看着前方那对小夫妻。
带着浓重寒气的夜风吹来,钱渊借下京中带来的围脖挂在小七的脖子上,安慰道:“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揉了揉僵硬的脸,小七轻声道:“知道吗?我一直做好了回去的准备。”
“什么?”
“这个时代,人太脆弱了,仅仅是水土不服都可能一病呜呼,更别说是上战场。”小七顿了下,“护卫队最早死的那两个……都是破伤风,在这个时代是无解的。”
“下午那个好像也是破伤风?”
“嗯,送来的第七天,前面六天都正常,但还是……”小七摇摇头,“所以,一直在担心你。”
“放心,别说身上没伤口,就算有也两个月了,早就没事……”
“一般破伤风潜伏期在七天左右,但最长可延迟到数年。”
钱渊觉得这个话题还是不要继续下去了,笑着问:“家里怎么闹成那样,还亏我在徐涉面前夸口……说你们亲如母女!”
“我能理解她,但她干涉不了我。”小七晃晃身子,“不用这样生硬的转移话题。”
“学医的人未必都是无情的,但医生基本都是无情的。”
“每一天都会亲眼目睹鲜活的生命消逝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看的那些片子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如果情感丰富,只怕早就精神错乱了。”
“即使在后世,也救不了每一个人,更何况是如今,每一个伤员在眼前死去,虽然黯然,但并不痛苦。”
小七停下脚步,仰头盯着弯弯的月亮,“往大里说,治病救人隐藏在医生内心深处,即使来到这个时代亦如此;往小里说,针对我个人而言,从事这项工作,才能让我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当然了,你是不同的。”
小七伸手扯住钱渊的衣袖,“每一次碰到抽搐发作的破伤风伤员,总会想到你……现在你也正式入仕了,总不会再上战场了吧?”
“都察院御史巡按浙江,正七品,文官。”钱渊低声道:“但在东南抗倭中,地位仅次于浙直总督胡宗宪和浙江巡抚吴百朋,上战场的几率不大,身边护卫也很得力,放心吧。”
“你要清楚一件事,你穿越而来,家人亲厚,而我却没体会到什么温暖……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在了……”
“说不定我回到那件咖啡厅,你也会跟着回去。”钱渊温和笑了笑,“绝不会留下帮着照顾我的家人。”
小七迟疑了会儿才点点头,“是不是太无情了?”
“不好说,咱们俩是特殊情况。”钱渊顿了顿,转而问道:“除了家里,开这个诊所还有什么麻烦?”
“那就多了,城里几个大夫指手画脚,仆妇、女眷都有点笨手笨脚,香菱和晴雯是学的最快的。”小七想了想,“最大的问题还是理念的差别。”
“比如?”
“比如刚才说到的破伤风。”小七仔细解释道:“冷兵器时代,特别是在南方作战,一战下来,几乎每个伤员的伤口都被污染,其实破伤风发作比例并不高,但很多伤员都习惯用香灰敷在伤口止血……”
“所以造成伤口二次污染,导致破伤风发作比例提高?”
“是啊。”小七叹了口气,“此外破伤风发作的一大要素是缺氧环境,放在战场上,就是指深而窄的伤口因为缺氧导致细菌迅速生长繁殖。
于是,我让护卫用刀割开伤口扩大面积,以防止缺氧环境导致破伤风发作,但你让我怎么解释?”
钱渊也无语了,中医和西医的区别……放到民国时期都是大问题,梁启超被割错腰子都要替西医辩护。
已经走到家门口了,钱渊意外的看见小妹带着两个丫鬟正在门口翘首以盼,好嘛,谭纶这厮还真将人撵回来了!
“你站在哪边?”
“别闹了,这是无解的。”钱渊苦着脸,这辈子还是没能逃掉这一关。
“她可是口口声声要你休妻呢。”
钱渊还没来得及回话,小妹蹦蹦跳跳的过来抱住小七的胳膊,“二嫂,我支持你!”
小七有点意外,之前一个多月小姑子虽然没跟在婆婆身后声讨,但也明显持不赞成的态度。
今天留下服侍家中的可卿指了指门房,小声说:“一个下午,好几十号县人来磕头致谢,门房里堆满了礼物,光是活鸡活鸭都好几十只。”
之前谭纶也劝过几次,说小七在县中被视为万家生佛,但毕竟谭氏一直住在府衙后院没回来,这次想着儿子回来了,有撑腰的了,这才起意回来。
刚进家还没回后院呢,隔壁邻居就上门来了,没一会儿,前院七八个边哭边磕头的县人让谭氏手忙脚乱。
“二嫂,我跟你学医!”小妹话刚说完,头上发髻就被钱渊拽着往后拉。
“上次还说要跟着王家姐姐学射箭呢!”钱渊嗤之以鼻道:“哥哥我是从京中带了好东西回来的……”
“放心啦,母亲气消了不少。”小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大嫂也帮忙说给孩子积德呢,就是母亲……”
“敲起竹杠倒是一套一套的。”钱渊哼了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打制精美的金步摇,“本来是你二嫂的,现在你的了!”
小妹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倒是小七无所谓,笑着取出金步摇插在小姑子发髻上。
“说吧。”钱渊拉着长长的调子,“放心就是,再过两年出阁,一定是十里红妆!”
“说什么呢。”小妹脸一红,抱着小七胳膊娇笑道:“母亲就不满意……为什么是千手观音,不是送子观音。”
钱渊愣了下,翻了个白眼进了门。
“儿子去看过了,毫无体统,实在是不像话!”
钱渊一进后院正房,就义正言辞的大骂,一脸疲惫的小七站在身后低着头。
“咱们松江钱氏,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如何容得下这等媳妇?!”
“也不知道徐华亭是怎么管教的,不相夫教子,伺候婆婆,却去治病救人,这是你应该干的事?!”
谭氏脸上有点不安,之前一个月的愤慨,以及一下午的激动,让她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母亲,儿子如今任都察院御史巡按浙江,休妻只怕会遭弹劾,只能暂且忍下,另外儿子巡按浙江,后面公务繁忙,多少事千头万绪……”
“这样吧,儿子虽然两榜进士出身,但也屡屡战场得胜,这次嘉兴府杀倭数千……”
钱渊瞄了眼谭氏的脸色,“儿子亲手揍她一顿吧?”
谭氏的眼睛都瞪圆了,亲手打媳妇,这是什么样没教养的人家才会做出的破事!
“二弟……”抱着孩子的黄氏有点急了,半个月前孩子咳嗽,还是小七赶到府衙,让人用存下的梨子加冰糖熬制治好的。
“大嫂放心,这次我不会留手!”钱渊一挥手,转头喝道:“还不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谭氏慌慌忙忙的起身追了几步,茫然无措的看着儿子儿媳出门的背影,怎么回事?
自己一句话还没说呢,还想着媳妇低个头就算了,怎么闹成这样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报仇
天刚蒙蒙亮,谭氏、黄氏就起床了,洗漱后在正房坐下,把还睡眼朦胧的钱小妹撵去。
“放心吧,二弟虽然年轻,但却稳重的很。”黄氏口不应心的劝慰。
钱渊稳重的很……让徐阶、徐璠、徐涉一干人知道得吐血三升啊。
“但是……都说现在渊儿身上杀气重的很。”谭氏揪着手中的帕子,“一言不合就要下狠手……怕是把杀气带到家里来了。”
“还没来呢,要不让小厨房送点早点上来?”黄氏倒是不担心,旁观者清嘛。
“还有心思吃?!”谭氏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小七也不是不检点,只是抛头露面,不过也情有可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都救了好几百条人命了。”
黄氏隐秘的抿嘴一笑,小叔子还真有一手,一个回合下来,婆婆不仅是闭口不提什么休妻,反而在替儿媳说话。
这时候,被撵去探听消息的小妹回来了,摇着头道:“二哥也太……”
“怎么了?”谭氏急问,“起来了?”
“二哥起来了,去了前院。”小妹看上去有点不忿,“二嫂昨晚被……都起不来了,眼睛都睁不开,扶了一把都叫痛。”
“渊儿也太过分了!”谭氏气得恨恨骂了好几句,迟疑了会儿看向黄氏,“要不……去看看?”
“儿媳病卧,婆婆亲去探看,没这个道理。”黄氏立即反对,轻声道:“要不媳妇去看看?”
“好好,好好,对了,昨日不是好些人送了初生蛋来嘛,蒸碗蛋羹带去。”
黄氏笑着应下,出了门小声问了小姑子几句,不禁眼神诡异起来。
小七是真的又累又痛,本来这段日子就够累了,昨晚又被抽了大半夜,到最后几乎是任由摆布,软如一滩泥……也就是小妹还没出阁,虽然闻闻那味道有点古怪,但只知道二嫂被二哥抽得都起不了床。
不过,钱渊也好不到哪儿去,京城南下虽然大半是乘船,但也疲惫的很,昨晚奋力杀伐,雪山草地杀了个七进七出,但也不禁腰酸腿软。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钱渊喘着粗气靠在岩石边,“歇歇,歇歇。”
这几个月来每天早上跑一圈的唐鹤征得意的笑道:“展才在嘉兴府力挽狂澜,杀倭数千,名扬天下,怎的却迈不开脚?”
钱渊接过杨文递来的水囊灌了几口,瞪了眼唐鹤征却不吭声,你丫的昨晚鏖战大半个通宵,今日也非脚软不可。
实在是跑不动了,钱渊和唐鹤征就在原地歇息,看着钱家护卫继续往前,路旁早起的县人熟视无睹,倒是有几个汉子眼中透出羡慕。
“都成了临海一景了。”唐鹤征笑道:“展才转任浙江巡按的消息传来后,多有乡勇找到府衙去呢。”
钱渊愣了下,听对方解释了一番才明白过来,台州府是抗倭前线,浙江巡按虽然不需要一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机构,但亲兵总是要的。
也不知道谁放出的消息,说钱家护卫要再募新兵,而嘉兴府那两战,虽然主力是义乌兵,但护卫队毫无疑问起到关键作用……其中梁生等一批台州本地人的吹嘘起到了推动作用,于是多有乡勇上门想入护卫队。
“一将功成万骨枯。”钱渊叹了口气,“七十二出征,能全手全脚回来的只有四十一人。”
这是没办法的事,双方数千兵丁倭寇的大战,钱家护卫两次都是作为基层指挥者站在最前面,他们很清楚,自己不退,战线就不至于崩溃,虽然有狼牙筅、盾牌护卫,但也战死二十一人,受伤的十人中只有半数能归队。
钱家护卫一直保持一百零八人的规模,塞到谭维、父兄身边六人,这一战下来,约莫还有不到七十人,不过相对来说,老人死伤不多,今年在台州招募的新人死伤惨重,毕竟没什么经验。
这时候,回程的护卫队在还没完全散去的雾气中若隐若现,随着号子很快出现在钱渊的面前。
两战下来,这只有数十人的护卫队褪去锋芒,平静成为了他们平日的特质,像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插入剑鞘隐去寒光,只有出鞘后见血才能偶见锋芒。
休息了好一会儿的钱渊手摁着膝盖勉力起身,走入略作休息的护卫队中,很快有大笑声传来,钱渊戟指笑骂,或亲热的拍着护卫的肩膀,或狠狠照着胸膛来一拳。
“抚恤都送过去了,双份。”王义点头道:“一份是少爷在桐乡县为兄弟们向总督府请的,另一份是护卫队这边的。”
“老人的家眷大都迁居台州、杭州,留在松江的不多,都已经送上门,新人都是台州本地人,梁生和周泽亲自送去的。”
杨文犹豫了下,低声道:“两年前在松江,抚恤是有田地出佃,不过在台州,咱们手中没有良田。”
“官田。”钱渊挥挥手,“回头我去府衙说,大不了交的份子护卫队这边来出。”
钱渊就在护卫中坐下,招招手让杨文、张三等头领靠近,也不避讳其他护卫,径直交代道:“其一,只要在台州的,每一家每一户,王义和梁生带路,一一拜门,另外法事做了没?”
“已经做了,请了高僧来,塞了银子,这次倒是不肯收,毕竟乡里乡亲的。”王义咧嘴道:“少爷如今事多,一一上门……”
钱渊一个带着冷意的眼神过去,王义立即闭了嘴,周围的护卫包括台州本地人杨文、梁生脸上都浮现出感激的神色。
的确,那么多台州护卫战死,他们入护卫队是为了银子,但也是为了杀倭。
钱渊却在心里感慨,王义这厮真是成了精……一句话顺手就把梯子搭好。
“其二,再行招募新人,这一次招募至少一百五十人。”钱渊看看左右,“以台州为主,杨文、梁生你们本地人多出把力。”
“好嘞!”梁生兴奋喊道:“家里早就来信了,谁不夸我看人看得准……下梁乡这次可是得了好彩头,别说乡里的兄弟,就是上梁乡也巴巴的求上门了!”
“但标准不变。”钱渊指指王义,“粗通拳脚,身高力壮,独子不要,光棍不要。”
周围的老人都点点头,当年华亭县外一战,被钱渊亲手砍死的逃兵就是个光棍,他什么都没有……这不能激励他奋勇杀敌,只能让他恐惧。
“其三,兵器装备,这方面一是长矛……大家都记得,桐乡县外一战,如果能用特制的长矛,恐怕倭人没那么容易破阵。”
“必须重新打制,这方面要用到铁匠,还有鸟铳,护卫队要分出一个鸟铳小队……”
钱渊滔滔不绝的讲述,周围人听的聚精会神,凑过来的唐鹤征不禁插嘴道:“但是展才,这得用多少银子啊?”
“不要紧。”钱渊一咧嘴,森森白牙在初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上一次钱某人是无职无权的翰林庶吉士,这一次,钱某是陛下钦点的浙江巡按。”
这句话的意思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几个老人如杨文、张三、周泽这些老人都听得懂,而唐鹤征也听懂了。
唐鹤征擦擦额头的汗,他也曾听父亲唐顺之私下说过,前面半年……钱渊被总督府、台州府衙的谭伦坑的挺惨。
显然,人家这次是来报仇的。
第四百二十八章 叛变
台州府衙。
谭纶面色不渝的将一封公文用力摔在桌上,恨声道:“这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信不信我……”
“子理。”唐顺之打断道:“身为浙江巡按,从台州府衙调拨兵器供给亲兵,算不上越权。”
“就知道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谭纶气急败坏道:“好不容易熬到戚元敬去了宁波,但他麾下粮饷台州还是要负责三成的……原本还说卢斌、侯继高算是老实人,现在展才一来就……”
“卢斌、侯继高麾下兵力不足,请拨付银两募兵,顺理成章。”唐顺之拿过公文看了几眼,“他们也缺军械?”
“鬼知道!”谭纶咬着牙道:“今晚就打上门去,让四妹知道自己调教出什么货色!”
唐顺之有些无奈,这对舅甥实在是……最早钱渊阴了把谭纶,据钱渊自称是无意的,但大股兵力北调,导致谭纶在台州府独木难支,**上身冲阵,身披六创。
之后钱渊名声鹊起,中进士后南下台州,谭纶将总督府调拨的铁匠、军械、银两统统扣在手里,钱渊连根毛都没捞到,被气得直跳脚。
现在好了,钱渊巡按浙江,大权在握……说的不客气点,就连浙直总督胡汝贞都不敢对其如何,反而要仰仗钱渊在京中的背景,自然是要讨回旧账了。
门外有侍卫禀告声,一员将领大踏步走来,单膝跪下行礼,“末将拜见知府大人,拜见荆川公。”
“葛指挥使无须多礼。”唐顺之亲自起身将其挽起,“太平县那边练兵有碍?怎的亲自过来?”
“没船,没军械兵器。”这将领身材硕长,面色紫红,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唐顺之和谭纶对视一眼,都默然无语……钱渊回来才三四天,还没过年呢,连续五次写了公文,盖上大印送来府衙,调拨了不少军械给护卫队,又扬言卢斌、侯继高缺军械……
这将领是葛浩,将门出身,其父弘治年间曾统理浙江军务、分巡杭嘉宁绍台温等处都指挥,颇有声誉。
但葛浩的名气更大,虽然史书中少有描述,却是台州抗倭六虎将之一,最擅海战,戚家军在历史上多次海战大捷,多赖葛浩之力。
呃,台州抗倭六虎将……名气最大的不是葛浩,而是杨文,钱渊也想不到随手收的随从有那么大的来头,不过杨文的确是小贩出身。
谭纶没好气的说:“就那么点军械,你想要……去卢斌那抢去!”
“卢参将麾下不过七八百人,加上侯继高也最多千余,怎么可能军械不够用?”葛浩瓮声瓮气道:“末将去问问。”
“慢着。”唐顺之赶紧叫住,解释道:“卢斌正准备从处州、义乌招募一批新兵,军械是给新兵准备的……”
“没这个道理吧?”葛浩叫屈道:“末将手下多少士卒除了衣衫上上下下都光溜溜的,却把军械留给卢斌还没招来的新兵?!”
“说得好。”谭纶哼了声,下巴努努桌上的公文,“但人家浙江巡按发了公文来……”
理论上,浙江巡按是朝中掺的沙子,最主要的职责是巡视弹劾举功,但在特殊情况下,是能够影响当地官府甚至全盘接手的,几年前扬州大捷,吴百朋就是以江北巡按的身份接手战事。
葛浩愣了下,低声问:“荆川公,是华亭钱翰林?”
“他都巡按浙江了,还算什么翰林!”这是谭纶的训斥。
“那就算了,钱……钱大人出面,末将再等等就是。”葛浩实在是不会察言观色,居然大肆吹捧道:“早在几年前就听闻华亭钱氏英杰之名,这次嘉兴府大败倭寇,又抛却庶吉士再次南下,实在是天下楷模。”
“真的,谭知府,末将是甘心继续等等。”
“其他的不说,嘉兴府两度大捷,钱大人麾下有护卫,有松江兵,有义乌兵,有嘉兴兵,还有狼兵……但谁不知道钱大人赏罚公明……谭知府,荆川公,末将是真的甘心等等。”
葛浩一脸的仰慕……唐顺之面无表情拼命忍着怕笑出声来,而谭纶被气得倒仰。
嘉靖三十二年,谭纶组建乡勇,时人称为“台州兵”,其中最受谭纶器重的两员将领,一个是张元勋,另一个就是葛浩。
心腹将领如此“叛变”,这怎么不让谭纶气急败坏,偏偏还骂不出口……总不能说,我堂堂台州知府之前几次欺凌外甥,现在人家是在报复吧?
葛浩还在那滔滔不绝,“可惜前几日出海巡视,不然还能见见钱大人……前日,钱大人亲至太平县,今年六月,太平县三人应募钱家护卫,战死桐乡县外,官府和钱家各出一份抚恤,没想到钱大人回了台州,第三日就亲身一一拜门祭奠……”
“那只是招揽人心而已。”
谭纶随口的训斥让葛浩一愣,这位大老粗倒是骨头硬的很,眉头一挑,扬声道:“知府大人,自嘉靖二十八年起,台州多遭倭寇侵袭,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妻离子散,嘉靖三十一年,倭寇破海门卫占黄岩县七日,烧杀掳掠,惨不忍睹,但凡台州人,何人不想食倭肉,喝倭血?!
钱大人书香门第,秀才之身屡破倭寇,高中进士入翰林院仍南下抗倭,散尽家财募兵杀倭,屡有战功,名扬天下!
知府大人何以此言相责?!”
唐顺之低头盯着手上的茶盏,谭纶被问的……好尴尬,脸都涨红了。
门外传来长长的叹息声,“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啧啧,不得不说,钱渊刚刚穿越而来,希望能改变自己在世人心目中的尖酸刻薄的印象,但这些年过去,不仅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了。
这句“公道自在人心”简直让谭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是随口训斥一句而已,谭纶也不是真的如此想,结果硬是被心腹将领和外甥逼到拐角处。
“今日去了仙居县彭溪镇,乡老彭家老太公共有六子,两子杀倭身亡,又有一子入护卫队在桐乡县外战死,老太公令幼子随我回临海入护卫队。”
“如此台州人,何言不败倭寇!”
“这位就是葛指挥使吧?”一脸疲惫的钱渊行礼,“月前在京中,听闻戚元敬率军出海,大败倭寇,直到南下再赴台州,方知葛指挥使亲率水师出战,冲锋在前,勇不可当,台州有此水师,方能御敌于外。”
“说得好,御敌于外才是正理。”唐顺之赞了句,起身介绍道:“这位就是松江钱展才,葛指挥使也未满三十,便唤一声展才好了。”
葛浩一边行礼一边推辞,他心里有数,人家是两榜进士,自己是卫所出身,身份差距大到没边。
“但凡肯奋勇杀倭者,人人皆我钱某人之友。”钱渊拦住葛浩的行礼,“军械分配一事,葛兄先听我解释。”
“台州三县临海,倭寇随意登陆,往往不能制,虽说要御敌于外,但首要保证击败登陆的倭寇,这也是为什么将军械先分配于卢参将的原因。”
“其次,葛兄麾下战船并不多,就算有军械也一时派不上用场。”
钱渊拍着胸脯道:“葛兄放心,最迟到明年二月,定能调拨二十艘沙船过来。”
“二十艘?”葛浩大喜后又迟疑道:“沙船?”
“沙船也能出海作战,但吃亏不小。”唐顺之瞥了眼钱渊,二十艘沙船,这可不是小事,哪儿弄来的?
葛浩小声道:“最好还是福船……徐海麾下有十几艘福船,汪五峰有好几十艘,都是海道副使送去的。”
“丁湛?”钱渊哼了声,在心里盘算了下,点头道:“待我和总督商议,如果顺利,就在绍兴、台州打制福船。”
“多谢钱大人。”葛浩兴奋的单膝跪下致谢。
“都说了唤一声展才便是。”钱渊扶起葛浩,“此举为公不为私,何必言谢?”
“正是如此!”
一直坐在那不理人,也没人理的谭纶一脸的寂寞,好吧,这次葛浩是真的叛变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告状
书香门第,宦官世家,东南望族出身,又是两榜进士,名扬天下,亲自上门拜会祭奠战死的护卫,说一句招揽人心也不算过分,但毫无疑问,钱渊此举大得人心。
短短数日,通过梁生、杨文等台州本地人前来的已有百余人,梁生还拉着一个族兄,两个族侄直接上门,钱渊并不知道,梁生和他两个哥哥,三个侄儿在台州抗倭历史上都留下了不小的名声。
而主动跑来应募的就更多了,战后伤残只能守家护院的几个门房嘴巴都说干了,甚至还有人往他们袖子里塞银子!
“士气可嘉嘛。”谭纶坐在钱家后院正房里,虽然后院都是女眷不方便,但一来是谭氏至亲,二来前院实在都没站的地方了,“怎的不见观世音?”
谭氏一脸愁容,“别提了,小七虽是好意救人,普度众生,但渊儿实在看不过眼,天天……”
“怎的?”
“二哥动手打人了。”小妹在边上小声嘀咕,脸上颇为忿忿。
呃,连着好几天了,钱渊天天晚上揍人,小七天天早上起不了床,谭氏天天让小厨房做些好的给儿媳补补身子,晚上还要训儿子几句……但钱渊乐此不彼。
谭纶有些意外,转头看了眼谭氏,又看看似乎在低头偷笑的黄氏,哼了声,“不像话,待会儿我替四妹教训他!”
正说话间,钱渊回来了,今天终于所有的阵亡护卫家里都去完了,说实话此举他的确有招揽人心之意,但也颇为感动……其中五家塞来子嗣,直言杀倭而死,死得其所。
今天是小年夜,家家都悬灯挂彩,但每个阵亡护卫家里都是上上下下一片白,一边落着泪一边叮嘱子侄奋力杀倭,勿需回顾。
钱渊也不免鼻子有些发酸,还沉浸在那种有些悲伤但却昂然的情绪中……一进正房,面对小舅谭纶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钱渊有点没反应过来。
谭纶这一顿训斥,无非是在说,你在前线征战,你媳妇在后为伤员裹伤治病,这是给你积福呢,如今满府赞不绝口,多少人视其为万家生佛,观音下凡,你居然刚动手打媳妇,真是马不知脸长……
这应该是在发泄吧?
呃,当然是,谭纶是知道外甥赞成媳妇救治伤员的,但这几天实在是被憋坏了,唐顺之天天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葛浩带着亲兵没回太平县,和钱家护卫搅在一起,活脱脱的叛变投敌了。
“看看,你媳妇被你气的!”
钱渊愕然看见小七眼角的泪花,你前世真的是医生?不会是演员吧?
小七使了个眼色过去……午睡才起床,还没睡醒呢。
定定神,钱渊无奈的给口干舌燥的谭纶斟了杯茶,“小舅,葛指挥使明日就回太平县了……”
呃,别说破啊!
谭纶被气得手都哆嗦起来了,这是打脸吧,明晃晃的打脸吧,自己简拔委以重任的心腹将领……那日怎么说来的,恨不得脱去此职,投身钱家护卫。
钱渊赶紧改口,“小舅,外人不知晓内情嘛。”
“什么内情?”
“呃……”钱渊愣了下才说:“你我舅甥,自然是一体的。”
谭纶面容有些扭曲,这话还真没办法反驳,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啊。
在外人看来,谭纶这个台州知府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毕竟外甥巡按浙江,能提供不少便利。
将几盘点心端过来放在谭纶手边,钱渊小心翼翼的说:“小舅也别怪葛指挥使了……这不,戚元敬今日来信,简直要撕破脸破口大骂了!”
谭纶眉头一皱,鼻子哼了声,“嗯?”
“卢斌、侯继高调台州,但戚继美率五百义乌兵留驻嘉兴府,总督府前日下令,戚继美率兵移驻台州。”钱渊嘿嘿笑道:“都是戚元敬精挑细选,一手练出的好兵……”
谭纶嘴角动了动,这对台州来说是好事,义乌兵不敢说勇猛善战,但能战已经在嘉兴府一战中有所体现,又曾经和卢斌、侯继高麾下合作过,这对台州大有裨益。
“也难怪戚元敬来信……”谭纶叹了口气,“又一个叛逃的……”
谭纶觉得自己和戚继光同病相怜,自己已经不错了,人家戚继光的弟弟都被拐跑了。
“日常粮饷自然是台州府供给,军械、装备都由总督府调拨。”钱渊大包大揽道:“小舅放心,外甥去和胡汝贞打嘴皮官司。”
谭纶沉默良久才道:“卢斌、侯继高尚率军驻守在临海左右,年后调往宁海县,张元勋驻守黄岩,葛浩防御太平,戚继美……”
“当然是谭知府和卢参将商议。”
钱渊很会听话,谭纶这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实际插手军务,这方面钱渊有自知之明,连称呼都改为知府、参将了。
终于风平浪静了,谭氏松了口气,起身道:“三兄留下来用饭吧,小厨房已经预备好了。”
“久闻食园、随园大名,今晚有口福了。”谭纶放下心事点头笑笑,他对外甥钱渊其实也只是腹诽而已,主要还是怕钱渊坏了他早就设定的抗倭局势。
钱渊对此也心知肚明,不说其他的,谭纶在台州已有数年之久,深得人心军心,更何况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抗倭名将,自己不会随意插手。
再说了,东南抗倭大局中,台州只是一偶,钱渊的视线不至于只盯着台州,他能看到的地方更大更宽广。
虽然不是钱渊亲自下厨,但这顿也让谭纶赞不绝口,江西人口味也挺重,谭纶对辣椒情有独钟,几年军中厮混,早没了两榜进士温文儒雅的模样,一盘辣子鸡几乎全下了这厮的肚子。
撤下饭菜,谭氏让丫鬟斟茶上来,笑道:“明日除夕,三兄过来一起吧。”
谭纶哈哈一笑,“只怕明日无暇。”
“除夕日还有什么事?”谭氏不信,加重语气道:“明日渊儿亲自下厨!”
随着今年会试落榜考生的归来,大明各处都有如此传说,随园主人钱展才名扬天下,东南抗倭,屡有战功,但也极擅烹饪,在乡试、会试考场中都……
谭纶没说话,只转头看了眼钱渊,这时候后者正在和小七对眼神呢。
不行,真的不行了……小七眼神可怜兮兮,好歹有个休息吧,你也不怕被榨干了?!
这是保证书啊,保证什么?当然是保证没在外面打野食……钱渊目光炯炯,你就从了吧!
等谭纶起身告辞,钱渊冷哼一声,“谁在小舅面前告状的?!”
“哥哥……”小妹怯生生的抱着小七的胳膊,“我……”
“肯定不是你,小妹你别管!”钱渊一把拽住小七,“有什么话就当面说清楚,给我回去……”
“动手打人?”
“今晚谁都拦不住,母亲大嫂你们别管!”
被拽出去的小七求助的回头看去,婆婆谭氏、小姑子一脸懵懂,大嫂黄氏掩口偷笑。
第四百三十章 杀尽倭寇始归家
大年三十除夕夜,南方和北方是有很大区别的,这一点钱渊前世就有所体会。
北方往往是中午正餐,晚上一顿饺子,而南方往往是中午随便混混,等着晚上吃大餐,这个时代……北方不太清楚,但南方依旧是这个规矩。
为了晚上那顿大餐,家家户户的主妇、女眷从早上就开始忙碌,钱家也差不多,不过这几年的除夕夜大餐都是钱渊亲自下厨,小妹早就等着了。
可惜一大早穿着新衣衫的小妹就没看到人,二哥不在还好说,二嫂也不在了……昨晚没挨揍?
“别看了,几个丫鬟都跟着你二嫂出去了。”黄氏抱着孩子笑道:“让小厨房把菜洗好切好,等着二弟回来。”
谭氏不满道:“小七是去看看伤兵,渊儿出去做甚?大过年的,京里的官儿也要放衙。”
小妹晃晃脑袋扶着谭氏,“母亲说了几次了,让女儿学些厨艺,别跟二嫂似的以后遭人嫌弃,今晚陪着二哥……”
黄氏忍俊不禁笑了出来,瞥见谭氏脸上倒没什么不渝,不过她们想的有点多,今儿钱渊还真没空下厨。
距离临海县城西北八里处,灵江不远处有一座军营,虽是冬日,虽是除夕,但营内依旧操练不停,喝声震天,左侧还有大批青壮正在修建营房。
二十多匹骏马远远奔来,营门高处有兵丁高声喝止,但很快就看清了来人,向下喊了几声,像只猴子似的爬下来打开营门。
早有准备的新任宁绍台参将卢斌、游击将军侯继高,和昨日才抵达的义乌兵首领把总戚继美一起出迎。
“末将拜见……”
“好了!”钱渊翻身下马,笑骂道:“都是自家人,少装模作样了,真要跪下去,只怕要暗骂我钱展才一日权在手,便把威风施。”
侯继高少时读书,笑着说:“当日都说你不会再南下,没想到两个月就再聚首,抛却庶吉士转都察院南下抗倭,何人不佩服,何人会暗骂?”
“何人不佩服?”钱渊嘿嘿笑了笑,将马鞭丢给张三,“京中多有鄙夷者……虽然他们不会说出口,也是,东南倭乱和他们有何相干!”
侯继高和董邦政、俞大猷交好,得王崇古重视,消息比身边两个带头鸟灵通的多,听得此话不由的脸色一暗,京中政争惨烈,将东南战局视作交战的疆场,除了出身东南的官员,还真没多少人将东南抗倭放在心上。
钱渊拍拍侯继高的肩膀,“别想这些了,这次调驻台州,你我两把龙泉宝剑再聚,定能大杀四方。”
“怎敢和展才相提并论……”
“龙泉兄这话说的过了。”父亲卢镗下狱后,卢斌沉稳多了,“展才总理大局,龙泉兄冲锋陷阵……桐乡县外,若不是龙泉兄拼死冲锋,何来大捷?”
又聊了几句,钱渊才转头看向戚继美,“你兄长写信来破口大骂,非说钱某抢人……”
“总督府调令。”戚继美也很无奈,“兄长也写信来了,说展才你刘备借荆州。”
“没事,回头给你嫂子写封信去。”钱渊冷笑道:“听说戚继光这厮……在宁波养了个小妾?”
卢斌和侯继高不禁捧腹,升任浙江副总兵的戚继光畏妻如虎的事迹……原来还真没多少人知道,但经钱渊的大力吹捧,已是宁波、台州附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戚继美忍不住反驳几句,几个钱家护卫老人如周泽、张三纷纷开口,惹得营门处一片笑声。
都是嘉兴府并肩作战的战友,众人寒暄几句后才向军营右侧的校场走去,恰好操练刚刚结束,士卒们坐在地上歇息。
对这个时代的军人,真心不能要求太高,上阵肯奋勇杀敌,平日不惹是生非就已经算是好兵了,交头接耳算不上什么,只要不扰乱队列就行。
“没有打散。”卢斌介绍道:“义乌兵昨日方至,没有操练,左侧的持枪的是松江兵,右侧持枪拿刀的是嘉兴兵……其实是我去年初在严州府招募的兵丁,应该算是严州兵。”
“松江兵有数十人回去,毕竟当日调拨来的也不完全是我麾下。”侯继高解释道:“嫡系都带过来了,不过吴淞总兵董大人麾下的鸟铳兵被调回大半。”
“鸟铳也带走了?”
“那当然。”侯继高苦笑道:“就算这样,董总兵还来信抱怨……当然了,不是抱怨我。”
“那就是抱怨我了?”钱渊撇撇嘴,“鸟铳我给你补齐到两百支,不过要等,先用这几十支练着吧,别怕弹丸火药消耗,府衙那边库存还有。”
“另外……展才能不能帮忙要个人?”侯继高低声道:“桐乡县外一战,吴成器勇不可当……”
“想都别想!”钱渊瞪了眼,“这次在京中,我狠狠羞辱了原松江府推官,如今的刑部给事中吴时来。”
“吴成器是文官?”侯继高大为惊讶,他很清楚就是吴时来捣的鬼,让董邦政由文转武,虽然吴淞总兵这个位置不算差,但也到头了,再往上的总督想都别想。
“他是胡汝贞同乡徽州人,丁忧期间被胡汝贞举荐夺情起复,之前曾任会稽典史。”钱渊没好气的解释,想要人也不打听清楚,顿了顿才道:“倒是能塞到临海县或者台州府衙去……回头再说吧。”
“对了,军械装备如何?”
“肯定齐备。”戚继美插嘴道:“为此大兄在信中大发牢骚呢。”
“怎么?”
卢斌笑着解释道:“戚总兵在义乌、台州都聚拢铁匠打制长矛等军械,结果留在义乌的军械都被……”
“都被我带去嘉兴府,现在又带来台州了。”戚继美没好气道:“留在台州府的军械……也被谭知府扣了一批。”
钱渊忍笑道:“长矛都是加长的?”
“都是加长的,士卒每日操练。”卢斌指了指盘腿坐在校场上的士卒,“比以前的长枪长矛要重,不太趁手,需要多加操练。”
钱渊点点头,“即使加上刚刚来的义乌兵,也就千余兵丁,还是要招募新兵。”
“年后即行。”卢斌解释道:“选在靠近台州的金华府、处州府,但是募兵银不够。”
“府衙只怕不肯出多少银子,还需总督府调拨,也不知道下次大战何时……此事不可耽搁。”侯继高笑道:“这事儿,非展才不可。”
“算计我?”钱渊大笑道:“好好好,这次心甘情愿被你们算计。”
钱渊笑着走入校场,一眼看去多见熟悉面孔,士卒们早就看到领着他们两度败倭的钱渊,已经骚动起来。
当日,钱渊纵马飞驰在阵前,高声呼和,斩杀逃兵的一幕,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战后分发抚恤、赏银,言出必诺,又公道无私……一句话,钱渊在军中有着比卢镗、侯继高更高的威望。
“你是田七。”钱渊指着一个面容还带着稚气的青年,这人是严州人,长水镇大捷斩下六个倭寇首级,桐乡大捷随卢斌冲锋在前,身披三创不退,再斩七倭,是军中翘楚。
田七是个药材名字,所以给钱渊印象很深……当然田七现在还没问世呢,要等到李时珍编纂《本草纲目》。
钱渊一把将跪下行礼的田七挽起来,“伤都好了?”
田七咧咧嘴拍着胸脯,“早就好了,还惦记着倭寇首级呢!”
“记得你换了两百多两银子,能盖房置地娶媳妇了,还敢拼死杀倭吗?”
田七黑里透紫的脸猛地涨红,单膝跪下高声道:“半个月前老父传话,杀尽倭寇始归家!”
“说得好。”钱渊点点头,“杀尽倭寇始归家!”
“杀尽倭寇始归家!”
周围人都鼓噪起来,杂乱的声音渐渐的整齐起来,士卒们声嘶力竭的高呼道:“杀尽倭寇始归家!”
“杀尽倭寇始归家!”
第四百三十一章 资源
毕竟是大年三十,营中操练只是做个形式。
很快,拖来的几十口肥猪嗷嗷惨叫,从临海县临时雇来的杀猪匠忙的不可开交,十几只羊羔被捆着蹄子倒吊起来,兴奋的士卒在边上围观。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家也不一定能一日三餐,有点油水已经算是不错,肉食也就逢年过节也可能有,更何况这些士卒大都出身贫寒。
钱渊今天是打定主意要下厨的,可惜品尝美味的不是家人,而是士卒。
精心挑选出的五花肉加上各种调料,烹饪出一锅香喷喷的五花肉,大根的猪筒骨熬上一个多时辰,放入切成块的萝卜,鲜美可口。
就在校场上,三张桌子上放了如脸盆大小的几盆菜,二十个被挑出来的士卒在大快朵颐,其中就有田七,这二十人是嘉兴府两次大战中表现最出色的一批士卒,每人斩杀倭寇过十。
外围聚拢起来的士卒、钱家护卫中,其中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感慨了句,低声对左右说:“还真是天生的练兵手段啊。”
“那当然,不然我钱家护卫如何能名震东南。”梁生得意洋洋,“大哥,现在护卫队缺人,再叫几个族人过来吧。”
那汉子沉吟不语,他是梁生的兄长梁述,黄岩县组建乡勇,其中下梁乡出力出人最多,单独成列,主事者就是他。
历史上梁述、梁健、梁生三兄弟组建乡勇,奋力杀倭,全数战死,这一世他们的人生轨迹已经改变。
梁生前些日子跟着钱渊前往太平县途中回了趟家,鼓动族中子侄投入钱家门下,但最终只有族兄梁健和侄儿梁万宁前来,而梁述带着几个子弟投军,被分在手下缺兵的侯继高麾下。
毕竟只是乡间小族,梁述早就听说过松江钱展才的大名,也知道钱家护卫的名声,但毕竟不是正途,没想到今日大开眼界。
其他的不说,卢斌、侯继高、戚继美都因嘉兴两战名声大噪,卢斌早年就名气不小,如今又升迁宁绍台参将,但今日尽皆俯首帖耳……梁生得意的告诉他,早在几个月前少爷还无权无职的时候就这样了。
梁述瞄了眼不远处摁倒屹立的杨文,这也是个台州人,据闻卢参将、候游击都有意召入军中,一个把总是稳稳的。
如何去管理一支军队,这永远是复杂难言的疑难,但在这个时代,合格的将领,充足的后勤,良好的训练,再加上丰厚的战后赏赐,足以保证战斗力,如果再加上一点点激励手段,效果就更好了。
站在外围的士卒们个个羡慕嫉妒恨,恨自己在嘉兴府怎么就没多砍几个脑袋,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坐在里面的士卒如田七兴奋的手都在哆嗦,不小心掉了块骨头下去,惹得外面一阵哄笑。
“你们倒是有福气!”卢斌笑骂道:“整个东南军中上下,除了调宁波的戚总兵,还没吃过……继续吃,告诉你们,吃不完也得给我塞进肚子里!”
看了眼走过来的钱渊,卢斌忍不住吐槽道:“展才,我都没吃过呢!”
“年后来家里吃就是。”钱渊随口答了句。
“到时候一起去。”侯继高笑道:“来了台州好些日子还没拜见老夫人。”
“对对对,一起去。”戚继美眼光闪烁……他在得知调驻台州后,欣喜若狂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为此路过杭州还去陆家挑衅……陆树德年后要上京,这消息还是钱渊南下带来的,陆树声很担心弟弟的学业。
“到时候有事和你们商议。”钱渊沉吟片刻,“正月初三,你们初五启程移驻宁海县。”
又过了会儿,等饭桌上被一扫而空,钱渊走过去高声道:“明年必有大战,杀倭论功,功勋最著前三者,不论生死,家中可选一子,钱某人收为弟子。”
校场上安静片刻后,轰一下炸开了,虽然在场士卒愿上阵杀倭,但在心里也清楚,文贵武贱,如果子侄能被两榜进士收为学生,攻读四书五经,整个家族都会因此青云直上。
这番话短时间内传遍营地,欢呼声、躁动声让远在六七里之外的临海县都有察觉,钱渊率钱家护卫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黑压压拜下一片,几个护卫驰出营地好一会儿回头远眺,营地里还无人起身。
对这个时代其他士子来说,这是很难做出的决定,甚至在他们的思维模式中压根就没这个选项,但钱渊无所谓,这样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对钱渊来说,资源是分很多种的,只要能派的上用场的……猛虎博兔亦用全力,所以,厨艺好那就应该用得上,两榜进士的身份能用也应该用上。
回程的钱渊心情很不错,士气高昂,每日操练,再加上装备精良,如果倭寇选择台州为主攻,想必能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快马入城,钱渊没有回家,径直去了城西的诊所,门房还是前些日子第一次来的模样,三四个孩子,七八个妇人拎着大包小包,甚至手上抓着还在咯咯叫的母鸡,两个门房满头大汗的推辞,看到钱渊来了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次钱渊也没辙了,护卫塞了碎银子过去……没一个肯收的,几个孩子双手背在身后一个劲儿的摇着头。
“那是老刘家的。”一个门房凑近小声说:“当家的年初应募,上个月在黄岩县杀倭肚子被捅了一刀,送来的时候都说没救了,没想到少奶奶妙手回春……”
“还不仅呢,老刘家的儿子上个月生了重病,倒霉的……当家的重伤,儿子也快没了,老刘家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另一个门房笑道:“还是少奶奶让大夫去看了,又让袭人买了药送去,今天才能一家人团团圆圆过除夕呢。”
“积德行善啊。”
“是啊,要不是少奶奶,光是临海县,多少人家这个年都没法过了。”
“好了,一个个跟老母鸡似的叫个没完。”钱渊笑骂几句进了门,正巧撞见袭人和晴雯两人捧着药碗。
“少爷……哎……”晴雯轻呼一声,冷不丁手一抖,滚烫的药汁淋在手背上。
周泽第一个窜上去接过药碗,笑着说:“别用醋,用凉水冲冲……哎,没起水泡,放心,三天就没了。”
张三往前迈了一步,一旁的杨文肩膀一撞抢在前面,默不作声的接过袭人手上的药碗。
袭人不知所措,杨文这厮沙哑着声音道:“我不怕烫。”
钱渊的嘴角动了下,摆出一副鄙夷的神情,“傻了啊,找个小竹篮装着就是,活该被烫着。”
晴雯哼了声,转头就走,袭人也跟着追了过去,周泽端着药碗回头看向钱渊,“少爷……”
“你傻啊!”钱渊低声骂道:“这是给你们机会呢!”
可卿和香菱虽然还没收房,但肯定是钱渊房内人,但袭人和晴雯早就放出话来,以后是要做管事娘子的……护卫队里好几个家伙早就盯上了。
不多时,小七脚步匆匆的出来了,“快了,快了,你再等等。”
钱渊点头道:“不急,等你。”
然后……一直等到天色都快黑了,小七还没出来。
不过钱渊是真的一点都不急,前世在上海也认识不止一个女医生,运气不好的时候等上几个小时都正常,运气最糟的时候……裤子都脱了,电话响了!
月亮升起的时候,小七终于出来了,虽然神情平静,但钱渊发现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心情不错?”
“嗯,几天没来,打理的还不错。”小七步子轻快,“可卿和袭人管着。”
“那就好,这边你多费费心吧,尽量能培养出一批派得上用场的。”钱渊轻声道:“要钱要人你尽管说。”
“放心吧,肯定有伸手的时候。”
“好了,今天是除夕,咱们回家。”
第四百三十二章 报复
嘉靖三十六年,正月初一,晨。
谭氏和小妹欣喜的看见,今天的小七精神抖擞,再无前几日的疲累不堪。
哎,昨晚儿子终于没再打了……没辙啊,夜夜笙歌,小七展现了一个独立女性对被压迫的顽强不屈。
从一滩烂泥开始反击,小七没几日就能和钱渊杀个旗鼓相当了,虽然支撑不了多久就被摁下去,但钱渊也不禁腿软,琢磨着早知如此就应该问赵文华要些百花仙酒……毕竟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啊。
大年初一向来是不迎客的,最重要的是祭祖,但钱家身在外地也不能开祠堂……有意思的是,前几年过年时即使不在松江,一家人也会遥祭钱锐钱鸿父子,但今年钱渊没提,谭氏、黄氏和小妹好像也都忘了。
钱渊本来的打算是在家宅一天,但有护卫自京中来,带来了徐渭的书信。
“二哥呢?”小妹不悦道:“昨晚就鸽子,马上就午饭了又不见踪影,不会又去军营了吧?”
“那叫放鸽子。”小七捡着两枚干果丢进嘴,“他在书房呢。”
小妹这下不吭声了,自几年前开始,钱渊的书房向来是不允许随意出入的,就连扫地抹桌都是亲力亲为。
“酸吗?”黄氏抱着孩子笑眯眯的看着小七。
“酸。”
主位上的谭氏眼睛一亮,酸儿辣女啊!
小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干笑着解释,“平日就喜欢酸的……”
黄氏抿嘴笑着偏过头来,小声说:“放心吧,有身孕前,不会让可卿、香菱收房的。”
外面热热闹闹的,书房里的钱渊却是长叹一声,“真是能作啊,无风亦能三层浪。”
这件事其实钱渊南下途中就听说了,吏部给事中上书弹劾吏部尚书吴鹏,本部的给事中弹劾本部的坐堂尚书,这种事非常少见,奏折传开后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去年李默下狱,内阁大学士吕本临时执掌吏部完成京察,之后朝中廷推刑部左侍郎吴鹏升任吏部天官。
吴鹏是嘉兴人氏,先后督学三省,出使安南,总理漕运,平定师尚诏叛军,嘉靖三十三年回京升任工部右侍郎,第二年调任刑部左侍郎,看起来没什么明显的政治立场。
但他是嘉靖二年进士,徐阶的同年。
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脱颖而出,从刑部左侍郎一跃而升任吏部天官……徐阶是不会反对的。
这大半年来,吴鹏的政治立场……所有人都看见了,说不上是铁杆的严党,但毫无疑问,他没有对峙严党的底气,各种官员任命均听命于严嵩、严世蕃……没办法啊,前任吏部天官李时言的下场摆在他面前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吴鹏遭到了本部给事中的弹劾,奏折上大骂吴鹏买官卖官……没胆子骂严世蕃,但骂骂吴鹏的胆子还是有的。
奏折一上,这位给事中立即下狱……这件事说不上大,但问题是这位官员的身份。
谷疏,嘉靖二十九年三甲进士,被发配到云贵做个小县令,直到两任六年满,考核优异被调回京任吏部给事中。
看起来一点背景都没有,但严党硬是鸡蛋里挑骨头……谷疏曾是国子监的监生,和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杨继盛是同窗,当时国子监祭酒正是徐阶。
徐阶也是一口老血喷出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正在饮茶的钱渊也是一口茶喷出来,徐渭在信中幸灾乐祸……京中流传,华亭任祭酒期间,细致入微,对成绩优异的监生极为关照……虽然嘉靖二十六年没中,但只考了两次就中,谷疏的成绩不能说不优异。
吴鹏连续三次上述请辞致仕,嘉靖帝全都留中……显然,嘉靖帝对徐阶也颇为不爽,前段时间你孙婿入京闹得京中乱哄哄的,现在他走了,你来了?
于是,接下来吴鹏开始放大招了!
身为吏部天官,掌控五品以下官员调配,这对徐阶来说没什么,但吏部天官之所以能和内阁平齐平做,凭的就是手中的京察。
去年,李默就是以京察惹出好大风波,最终自己事败罢官归乡,要不是机缘巧合,性命都难保。
京察一般是六年一度的,但问题是,去年李默是提议提前一年进行京察……为的是举起倒严大旗,那是特殊情况。
于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三,吏部天官吴鹏上书,请明年正月开衙后,例行两京的京察。
当天,嘉靖帝就正式下令,嘉靖三十六年正月十五至二月十五,南京、北京进行六年一度的京察,由吏部天官吴鹏主持,都察院协助。
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今天是大年初一,京中想必是一片惶惶……钱渊收起信纸,心里琢磨这件事对东南抗倭会不会有影响……京中那帮家伙打生打死他才不会去理会,反正叔父钱铮、老师平泉公都是持身正的人,而且又隐隐和裕王府挂钩,吴鹏不会也不敢乱来。
来回踱步良久,传来敲门声,小七推门而入,门外的小妹踮着脚尖往里看,她可不敢跟着进来。
“怎么了?”
“怎么了?”
异口同声的问话惹得两人都噗嗤一笑。
“京中又生事。”钱渊笑道:“不过和东南无关,和我也无关,只是你祖父又要用力……用力缩着脖子了。”
“你要清楚一件事。”小七平静的说:“我的依靠不是徐家,而是你。”
看看窗外无人,钱渊伸手搂着小七,“即使我和徐家决裂,甚至一战?”
“真的假的?”小七诧异抬头,“虽然我对历史不太熟悉,但也记得是徐阶斗倒严嵩。”
“与其说是斗倒严嵩,还不如说是熬走严嵩。”钱渊摇摇头,“如若不是因为你,我和徐阶之间的关系比现在要恶劣的多……”
“我和他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钱渊顿了顿才吐出一个词,“仇怨。”
“什么仇?”
“你没必要知道。”钱渊的话语冷淡下来,视线落在对面墙壁上挂着的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上,“总之,我俯仰无愧。”
沉默片刻后,小七展颜笑道:“比起一个宦海沉浮的老官僚,我信得过一个正直的刑警。”
“正直……”钱渊低头亲了口,“不敢说正直,但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小心点,别被看到……你母亲还以为你真的动手打我呢!”
“真的打啊,就昨晚没打,今晚继续!”
“东风吹战鼓擂,谁怕谁!”
“好,今晚可不准高挂免战牌!”
小七有点脸红,挣扎开道:“外面还等着你亲自下厨呢,小妹嘀咕好一会儿了。”
“好好好,等下。”钱渊坐下持笔一挥而就,稍微晾了晾将信装进信封。
特么京察管我们鸟事,随园士子都管好自己嘴巴,徐渭在陛下面前也要做哑巴,陶大临要管好冼烔那个喜欢闹事的货,另外有可能的话……叔父您能管好您的岳父平泉公吗?
第四百三十三章 待客
正月初三,东南习惯是从这一天开始或上门拜会,或开门迎客,钱府门外一片热闹,人头耸动,有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也有高冠儒服的士子。
钱渊和小七都秉承着前世的习惯,在待人接物方面向来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所以钱家和其他世家不同,与普通百姓家也颇有来往,至少一条巷子里的邻居都上门了。
而临海县中有功名的世家更是不让人后,虽然才迁居至此不到一年,但一个两榜进士,屡屡败倭名声大噪,一个内阁首辅长孙女,妙手回春被视为观音下凡,更有台州知府谭纶这等后盾,自然是要上门拜会的。
如此一来,十几匹高头大马上,卢斌和侯继高笑吟吟看着这一幕,而戚继美脸黑如锅底!
就这么一会儿,戚继美看的清清楚楚,上门的三家……应该都是读书人家,每一家都带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明摆着的嘛,钱家这是只大粗腿……所以钱家小妹现在是一女百家求。
说起来钱家小妹也已经十四岁,快到了定亲的年龄了,戚继美有点悲观……自己还只是个把总,而且今年已经十九了,还有希望吗?
大哥戚继光倒是挺看好的,但大嫂王氏不太赞同,毕竟文武殊途……要不,记得我还有个堂妹,挺对我脾性的!
想到这,戚继美就是一阵恶寒,我不要过上大哥那等日子!
接待客人,钱渊是熟练工,前世为了一单生意,陪着笑脸迎来送往,连拉皮条都做过,但真心厌烦,这一世除了个别人,他用不着再去逢迎。
上门都是客,钱渊有点不耐烦,但总不能赶人吧,就在这时候,谭纶来了。
“谭知府。”
“子理兄。”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谭纶自嘉靖三十二年孤身守御台州,多有战功,临海县上下无不敬仰。
“小舅,帮个忙。”钱渊瞥见卢斌等人已经从后院出来了,“今日约了卢参将、候游击有事商议……”
“你去。”谭纶挥挥手,转头笑道:“明堂公乃是长辈,先请坐……张三,在座的都是台州俊杰,这是什么茶,还不去换了明前龙井!”
“哎,不必如此。”明堂公柳暄是临海大族柳家的族长,正德年间二甲进士,出仕三年就辞官归乡,这些年出人出力出银,对谭纶助力颇多。
“谭某这外甥不是有再世陶朱公之称嘛。”谭纶笑道:“明堂公是贵客,谭某只不过借花献佛而已。”
钱渊无语的看着谭纶,就那么点明前龙井了……不就是上次讨没舍得给你吗?!
明堂公年近七旬,手捋白须笑道:“今日有口福了,明前龙井,老夫已有多年未品了。”
“明堂公破家助倭,台州上下无不敬仰,区区明前龙井,何足挂齿?”谭纶轻描淡写的如此说,又看了眼干笑着的钱渊。
与其他府洲不同,台州自嘉靖二十八年就频频遭倭乱,即使是汪直和官府和平共处的那两年,台州倭乱也从没停过,所以台州大户对捐赠财物用以抗倭并无抵触,换成其他地方……三年前的崇德县,钱渊都要以纵兵洗城要挟。
听到谭纶这番话,钱渊还能怎么办?
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笑着让人把最后那点明前龙井拿来……好吧,这下算是断货了,钱渊算不上会品茶,前世提神用的是咖啡,这不是没咖啡嘛,速溶的都没有!
而且这几年得赵文华、胡宗宪送了那么多,钱渊早就喝习惯了,松萝茶,也就是后世的黄山毛峰都不太喝。
这时候,卢斌、侯继高已经进了正厅,他们都算是晚辈,先去后院拜见谭氏才出来,众人又是一阵客套寒暄。
“据闻卢参将即将募兵?”明堂公问道:“金华、处州不敢说,台州老夫还能帮得上忙。”
卢斌不算是善于交际、言辞的人,只说:“在下准备于金华、处州募兵。”
“卢家出身处州卫,自然第一个想到处州。”钱渊打圆场道:“另外戚总兵麾下在金华府义乌县募兵成军,台州、嘉兴数战均得力,所以才会选在这两府募兵。”
“台州遭倭乱十年,亦愿杀倭。”
“明堂公说的是。”钱渊点头赞道:“长水镇、桐乡两次大捷,台州出身的护卫冲锋陷阵,立下大功,何人敢言台州人不敢杀倭?”
侯继高也帮腔道:“展才说的是,在下与黄岩县募兵三百,其中多有杀倭勇士,记得下梁乡梁家还有几个在护卫队?”
“梁文。”钱渊笑道:“这番大战,梁文是护卫队中斩获最多者,就算放在军中亦是翘楚。”
这时候下人端茶上来,钱渊略带悲哀的端起一盏,在今年的明前龙井送来之前,再也没了……
厅内众人品茶,赞不绝口,浙江这么多府洲,台州算不上出挑的,杭州每年的明前龙井,落到台州的份额不多,就连谭纶都弄不到,也就钱渊南下之后才时常喝到。
但厅外有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因为里面空间不大,所以上门拜会的多家子弟都在外面。
为什么剑拔弩张?
钱渊有个十四岁还没定亲的妹妹……大家都心里有数,这次拜门做客的晚辈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原本还没什么,大家都是临海世家大族,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还是姻亲同窗,但问题是戚继美的出现。
“喵喵……”
今天后院忙得很,没人管的上,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窜高走低跑到前院来了,戚继美眼疾手快一把捞起来。
刚开始还没怎么,但等小妹身边的丫鬟焦急的找到前院来,戚继美迎上去聊了几句之后……后面酸味熏天,几个沉不住气的少年郎开始冷嘲热讽。
戚继光驻守台州一年多,再到去年钱渊南下台州,很多人都知道这两人相交甚笃……这些少年郎难免不会联想一二。
喧闹声在门外响起,厅内众人一愕,侯继高大步走出去看了几眼,训斥几句……但压不下来。
有个嘴贱的正在嘲讽戚继光的妻管严,还不三不四的说起王氏的抛头露面……这下钱家护卫不干了,自家少奶奶也抛头露面呢,你是在指桑骂槐?
踱步到门口的钱渊听了几句,不禁摇头,说到底还是文贵武贱的原因,戚继光、戚继美虽然杀倭功著,但在士子看来还是武夫……稍微年长点的还能在东南抗倭的时候略微遮掩下,但这些少年郎太嫩了。
“咳咳。”
一声咳嗽声响起,钱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
刚才还在拉偏架的护卫们个个垂手肃立,刚才还像头被激怒的公牛一般的戚继美立即停下脚步,喘着粗气低下头。
宛若实质的视线射来,有点得意洋洋的少年郎们打了个寒颤,纷纷往后退了一两步。
几年的历练,钱渊这柄宝剑被打磨的明亮锋锐,略略一露,锋芒四射,让人不敢逼视。
“均罚月钱,无论何人,明日操练加倍。”
戚继美抬抬头,但和钱渊视线一撞,立即又低下头去。
侧面的谭伦打量着这个外甥,平日里言笑无忌,和善待人,在京中左右游走,人人称道,战场杀伐决断,御下严厉,毫无疑问,这是个注定青史留名的人物。
第四百三十四章 练兵
一直到下午,上门拜会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钱渊实在等不下去了,让谭纶带着上门作客的唐顺之长子唐鹤征待客,自己带着卢斌等人去了诊所找了间空房坐下。
“算了,这地儿还斟什么茶。”钱渊摆摆手,诊所即使是大年初一也有人轮值掌总,今日轮值的是晴雯。
钱渊看了眼杨文,对出门的晴雯努努嘴,“去吧。”
杨文愣了下后才反应过来,转头看了眼周泽……
“咳咳。”钱渊挠挠鼻子,记错了,看上晴雯的是周泽,“去吧。”
一旁的卢斌、侯继高看的懵懵懂懂,卢斌还招呼了声周泽,可惜人家不搭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呢!
“第一件事,募兵。”钱渊打起精神,“今日和谭知府、明堂公商议过了,暂时府衙调拨一批银两,台州大户会捐赠,与处州、金华募兵三千,宁缺毋滥,不足可以从台州挑选乡勇补足。”
“好。”卢斌点头道:“有银子就好办了,我年前就让亲兵回处州,至少能带来三四百人,另外金华府那边……”
说着卢斌的视线落在戚继美身上,戚继光与义乌两次募兵近五千,戚继美都是跟着的,这条线是现成摆着的,没道理放弃。
“元敬那边我去说。”钱渊挥挥手,“义乌知县赵大河是我同年,继美你带我亲笔信过去,但有一点,一定要宁缺毋滥,兵不在多而在精。”
“兵精首不在械而在练。”侯继高轻声道:台州多遭倭寇侵袭,所以应募入军的乡勇往往都懂些拳脚,勇力过人,但练兵效果其实不如义乌招募的青壮。”
戚继美瓮声瓮气道:“所以大兄募兵,两次都练兵几近半年才派得上用场。”
“不行,半年太久。”钱渊断然道:“徐海不会甘于寂寞的,他的目标只会有两个,一个是东南沿海,一个是汪直。”
“之前开战年许损兵折将,徐海不会贸贸然再和汪直开战的,而去年徐海侵袭嘉兴、湖州,虽然在桐乡县败了一阵,但总的来说,收益颇丰。”侯继高分析道:“今年徐海必然会再次大举入侵,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先募兵成军,练兵半个月后,边练边战,以战练兵。”钱渊冷然道:“你们之前合计募兵两千,之所以我提出募兵三千,就在于此。”
卢斌等三人都沉默下来,以战练兵这是个办法,比如钱家护卫在台州招募的新人,在经过长水镇、桐乡县两场大战后,立即脱胎换骨,但这是非常残酷的,护卫队战死的几十人中大部分都是新人。
钱渊没去理会那三人的沉默,接着说:“虽说几个月前我们在嘉兴府挽回点面子,但实则是徐海大胜归去,自那之后,宁波、台州、绍兴几府时常遭倭寇侵袭,有的是练兵的机会。”
“装备上我会从台州府衙调拨一部分,另外铁匠尽快打制,不够的话再去总督府……”钱渊看着临时挂在墙上的地图,“不需要全军出动,千人或数百人,轮番出巡作战,老兵新兵各一部分……”
卢斌眼角余光瞥了瞥角落处的杨文,低声说:“展才,说起来简单,但实在缺人手。”
“戚总兵麾下亦是以小阵出战,和我们有同工异曲之妙。”侯继高分析道:“如今军中三十人为一队,设正副队长,五队为一官,以把总统率。”
“每一队四支狼牙筅,十二个长矛手,八个盾牌手,余者再配备长刀、短矛、弓箭。”
“此外单设鸟铳队,人数不定,要看能弄到多少鸟铳。”
钱渊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琢磨,这和历史上的鸳鸯阵区别很大,在几次作战中也体现出了很好的效果,不过也有弱点,比如桐乡县大捷中,杀入阵中的真倭险些扰乱整条战线,还是钟南率田洲狼兵查漏补缺。
钱渊没有直接指挥作战的天赋,但他很清楚预备队的重要,这是能在关键时刻投入战斗,或力挽狂澜,或使对方崩溃的重要力量。
仔细解释了一番后,卢斌和侯继高对视一眼,前者道:“展才,这算是亲兵吧,一般来说每个把总身边都有十几个亲兵。”
“不够,一个把总麾下五队,十几个亲兵……传令都够呛勉强。”钱渊摇摇头,“每个把总至少要配备一队三十人的亲兵队。”
“装备呢?”
“不要狼牙筅,几根长矛即可,多用长刀。”钱渊叹息道:“可惜田洲兵马上要回乡……”
田洲兵勇猛善战,又常年在大山中穿梭,身形灵活,如果每个把总身边配备三十个狼兵,一旦有险情立即补上,那就安全多了。
不过,田洲狼兵早在嘉靖三十三年出征,期间陆续两次补充,出战人数逾五千人,多有战功但也折损颇重。
去年大战,田洲狼兵被胡宗宪在关键时刻放出笼子,先急援慈溪,后回援余姚,斩首数百,可惜瓦老夫人数次冲锋重伤不起,即将启程回乡。
钱渊在心里盘算,募兵三千练兵,留下两千余,加上之前老兵千余,约莫四千人,算下来一个把总麾下六队约莫两百人,配备的亲兵队也就五六百人,不知道自己这张脸能不能弄来五六百的狼兵……
回过神来,钱渊发现卢斌、侯继高、戚继美个个盯着自己,不禁笑骂道:“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早就盯上了……好了,便宜你们了!”
侯继高大笑道:“王义、杨文、张三、周泽这几年来都杀倭甚多,护卫队更是名扬天下,这次展才放猛虎归山蛟龙入海……”
“想什么呢?!”钱渊嗤之以鼻,“不可能全都给你。”
卢斌抢在这时候开口,“我要杨文。”
“我早在华亭就和杨兄弟交好……”
“早在嘉定大捷,我就和杨兄弟并肩作战!”
不能怪他们如此抢,杨文早在嘉定、崇德县几次大捷后就名气不小,前年千里追击倭寇,杨文全盘指挥若定,数次败倭,俞大猷、戚继光都起意,几次试探,但杨文想了很久还是拒绝了。
不过如今在台州,杨文这个本地人早就忍不住了,又有梁文、周泽几个后起之秀,已经私下向钱渊请求应募入军。
“杨文、张三、周泽都给你们,老王留下统率护卫队,怎么分是你们的事,不过可不能委屈他们!”
钱渊这话一出,卢斌大力点头道:“杨文、张三都是把总,周泽还是带鸟铳队,以后能不能是把总……那就要看展才你能弄来多少鸟铳。”
“别急。”钱渊回头问:“护卫队现在多少人?”
“老人七十二,年前开始招募,主动上门的很多,但精挑细选出五十三人。”杨文脱口而出,“年后继续招募,总人数约莫在两百有余。”
“尽快募兵训练。”钱渊想了下,“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之后参加过嘉兴两场大捷的老人抽调四十人,你们一并带走。”
卢斌和侯继高的嘴巴都张大了,这是意外之喜啊,他们都是军中骁将,很清楚护卫队这批老人的能力。
武艺精熟那是小事,关键在于他们能立即充当基层的指挥官,在嘉兴府两次大战中,钱渊将护卫队基本都打散分布在整条战线中,指挥义乌兵抵御倭寇的冲击。
可以说,两次大捷,首功在于义乌兵,但义乌兵首功在于钱家护卫。
第四百三十五章 快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放哪儿都一样,钱渊一股脑送出去四十多个,但卢斌、侯继高又盯上了王义。
“戚元敬在宁波养了两个小妾。”钱渊斩钉截铁的如此说:“明日我就送信去新河所!”
虽然戚继光升任浙江副总兵,调驻宁波,但王氏还在新河所。
戚继美脸色有点苦,这次说漏嘴……代价有点大啊,如果大哥真偷腥也就算了,如果没偷腥,回头大哥肯定找我麻烦。
王义向来是钱家护卫的头领,武艺高强,又是军中老手,张三、杨文为其副手,后来陆续冒出头的刘洪、周泽、梁生都算是王义半个徒弟。
不过比起来,王义的名气没有杨文大,这是他刻意为之的,但戚继光是个明眼人,嘉靖三十三年末,他从钱家护卫中挑了一队人,以王义为首,带到义乌充为军中教习练兵。
钱渊被倭寇掳走,杨文率军追击,王义急趋太平府离开军中,之后戚继光几次来信想招揽王义,无奈钱渊不放人,这次戚继美一口道破……好嘛,戚继光都眼热的,卢斌、侯继高自然也想要。
王义沉默的站在角落处,一声不吭,其他人不知晓内情,但杨文和张三是知道的,曾铣旧部,是不能随随便便回军的,万一被翻出来以后会给钱渊带来麻烦。
钱渊挥挥手,“不用说了,老王留下……不过年后以战代练,老王你带着护卫队一起去。”
王义躬身拱手应是。
“好了,说第二件事。”钱渊打起精神,“本朝太祖设卫所制,好处显而易见,自给自足,卫所兵平日种粮,闲暇操练,卫所设置军械库、粮仓,足以保证衣食无忧,装备齐全。”
“如今卫所兵不堪用,大都成了佃户只管种粮,不能上阵,所以朝中重启募兵制。”
“但这样一来,后勤补给就是个大问题。”钱渊叹道:“比如你卢参将麾下的严州兵,在台州是客兵,严州府是不管的,只能仰仗台州地方供给,平日采买、做饭也都随意为之,大都是亲兵采买,让随军的杂役做饭。”
“所以,我有意在军中设置辎重队。”
“辎重?”侯继高插嘴道:“其实辎重一词早在春秋时期便有。”
“不错,《孙子兵法》中有军无辎重则亡之语。”钱渊解释道:“战国时期,一乘百人,其中有二十五辎重兵。”
“当然了,现在和春秋战国时期不同,辎重队负责日常采买,烧火做饭,不上战场,每个把总麾下设置十人左右的辎重队,负责近两百人的日常饮食。”
戚继美听着听着醒悟过来了,“展才,这不就是伙头兵吗?”
“不错,就是伙头兵。”钱渊点头道:“以前行军途中是以干粮充饥,平日操练以仆役烧火做饭,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戚家军中也是有伙头兵的,鸳鸯阵十二人,最后面的那人负责烧火做饭,也能被称为伙头兵,钱渊的想法是,仿造后世军队弄个炊事班的编制,尽量在饮食上能给战兵提供方便。
这看起来是个小问题,但实则饮食是能影响军队的士气、战斗力的。
“展才的意思我明白。”侯继高点头道:“这是个好主意,就从台州本地招募,也用不着募兵银,只需要每队杀倭赏银分一点就行。”
“后日启程去宁海,龙泉兄去处州,继美去金华义乌。”卢斌舔舔发干的嘴唇,“尽快募兵成军,以战代练,等着倭寇主力……”
卢斌如今是全家的希望,卢镗如今已经被押送入京下狱,很难说能不能逃得一命,如若卢斌能在接下来的大战中立下功勋,卢镗才有可能免死。
“你父亲如今在锦衣卫昭狱中。”钱渊安慰道:“一时半会儿不会判决,我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有旧,他已答应照看一二。”
“谢过展才。”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钱渊伸长腿舒展了下,“最好二月二龙抬头之前,能募兵成军,之后台州、温州、绍兴、宁波,各处巡视杀倭练兵。”
“如若粮饷短缺,军械不足,皆钱某之过。”
“如若杀倭不利,新兵难成精锐……”
“那便是我三人之过。”卢斌起身道:“自嘉靖三十二年嘉定城内初见,每一次都是展才总理大局,使军中无缺,前方将士必奋勇向前,无人回顾,屡屡大败倭寇。”
“那就拜托了。”
一番长谈后,几人出了诊所,外间天都黑了,原本还准备回钱府,钱渊亲自下厨,现在卢斌等人只能直接出城回营。
夜间,钱渊早早上了床,仰天躺在那出神。
临海县依江近海,冬日潮气很重,阴寒的很,现在又没暖气空调,钱渊和小七都不习惯屋内放炭盆取暖,每年都能听到中碳毒而死的事件。
在这种情况下,厚棉被是最好的选择,钱渊躺着的这一床整整七斤重……要知道现在一斤是十六两。
“让开点,往里去。”小七伸出脚丫子踹踹。
钱渊随手一把捞住,嫌弃的拿过手巾擦了擦,“汗脚……”
“以前可不是汗脚……”小七嘀咕着钻进被窝,满意的点点头,“今天不错。”
南下回台州之后,每晚都是钱渊热了被窝,小七才肯上床……钱渊有点悲哀,想想去年这时候在京中,都是香菱热被窝的。
随手搂着小七的腰肢,钱渊在脑海中盘算要不要去一趟绍兴府,如今瓦老夫人正在山阴县养伤,等总督府拨付赏银、开拔银就要启程回乡。
当年王江泾之战后,张经、李天宠弃市,聂豹罢官归乡,东南几无可用之兵,倭寇横行肆掠,唯有瓦老夫人率田洲狼兵南下北上,稍稍遏制倭寇,戚继光、俞大猷、卢斌才有了编练新军的时间。
“别动。”
“痒……痒……”
“再动,我也动了。”钱渊调笑了句,低声说:“现在手头银子不够,再过几天……等我敲个竹杠,弄来银子,你那诊所就能扩建了。”
“真的?”小七不再动了,忍受着钱渊那只渐渐不规矩的手,“敲谁的竹杠?”
“那你就别管了。”钱渊凑在小七耳边,“一方面诊所要扩建,一方面你还要带一批护士出来,最关键的是,如今战斗不许女人参与……这是封建迷信,但现实如此嘛。”
小七哼了声,“你是想让我教一批懂急救的?”
“是啊,黄金时间施救,必定能起到关键作用,另外那个消毒过煮过的棉布裹伤,酒精消毒,都给配上,还有抬伤员的担架,现在用的那太简单了。”
钱渊源源不断的讲述,小七静静听着,偶尔插几句纠正或补充。
吹灭灯,卧室陷入一片黑暗,钱渊的手老实起来,嘴巴也渐渐停下。
小七突然问道:“又要开战了吗?”
“没有。”
“那……”
好一会儿后,才传来钱渊的回答。
“谁都不知道徐海什么时候会大举入侵,所以募兵成军后的训练时间会很短。”
“所以我力主以战代练,宁可损失两三成新兵,也要尽快练出一批派的上用场的精锐。”钱渊的声音听起来安静又冷漠。
小七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用力抱住了钱渊。
“还没有开始,不过,快了。”
“我会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