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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六章 选择

    眼前是一片黑暗,钱渊有些恐惧,他睁大眼睛试图发现哪怕一丝一毫的光明,但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处不在的黑暗。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甚至手脚都不听自己使唤,钱渊想张嘴大呼,但却什么都没听见。

    渐渐的,渐渐的,似乎钱渊本身也要被无处不在的黑暗吞噬,他用力咬了口舌头,血腥味在鼻间旋绕。

    不知道这是在哪儿,不知道过了多久,钱渊厌倦了,好累,好累……

    他缓缓闭上眼睛,思绪渐渐停滞。

    但紧接着,一些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熊熊燃烧的村庄,手持滴血匕首的青年,脚后跟随的黑猫……

    画面越转越快,手持长枪的戚继光,英姿飒爽的王氏,抱着黑猫的小七,踌躇满志的高拱……

    画面最终定格,似乎又回到那个夜晚,回头望去,透过雨幕,双手负在身后,头发依稀花白的老人正定睛看来。

    钱渊猛地睁开眼睛,他的视线穿越时代,他看见了入京的马前跪着无数勋贵,看见了煤山上悬挂着的两具随风飘荡的尸首,看见了无数挂着辫子的通古斯野兽嚎叫着扑来……再之后,是一片黑暗。

    不应该是这样……绝不能是这样!

    自己总要做些什么,钱渊猛地挣扎起来,不管做什么,结局不会变得更坏!

    总要做些什么!

    面露狰狞的钱渊终于重新掌控住这具身体,他右手攥拳,狠狠一拳击向前方!

    “砰!”

    “哗啦啦!”

    “钱展才,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熟悉的怒骂声在耳边响起,转头看去,徐渭那张圆滚滚的脸庞上并无怒色,而是充满了欣喜。

    “我……”钱渊试图开口,但嗓子嘶哑的让他心里一惊。

    不仅仅是钱铮、陆氏夫妇和徐渭,还有孙鑨孙铤兄弟、陶大临、诸大绶、吴兑,甚至陆树声都来了,看神情个个都松了一大口气。

    “一天两夜,快十八个时辰了!”徐渭拉着大夫进来,“快快快!”

    被拽得快要飞起来的大夫脸色铁青,狠狠瞪了眼徐渭,才拿起钱渊的胳膊开始号脉。

    “还请东壁先生勿怪。”诸大绶轻声道:“展才力保桐乡,两度败倭……”

    “闭嘴!”这大夫还挺牛气,号了会儿脉后道:“方子不用改,再用半个月即可。”

    “多谢东壁先生。”

    “亏了有东壁先生在太医院,不然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七嘴八舌的感谢出自随园士子之口,这大夫看了眼钱铮递来的银袋,不屑道:“钱展才身为翰林庶吉士,却不愿枯坐朝中,南下击倭,屡有战功,拯万民于水火之中,钱家是要用这些阿堵物羞辱老夫吗?”

    没理会尴尬的钱铮,大夫看向钱渊,“心力耗尽,再有下次,便是油尽灯枯,老夫亦无能为力。”

    钱渊还不能说话,只眨了眨眼示意明白,这一个多月来,卢镗败北,阮鹗无能,他一力扛起重担,分析局势,几度冒险方能功成,之后又赶赴京城,精心准备觐见嘉靖帝,的确是心力耗尽。

    孙鑨和陶大临将大夫送出去,诸大绶笑道:“一睡不醒,今日陛下知道消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公公带着太医院东壁先生上门,两副药灌下去,真是立竿见影啊。”

    “东壁先生是湖广黄州人,秀才出身,后不第才转而行医,正所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些年不知救了多少条性命。”

    钱渊抿了口用勺子递到嘴边的清水,沙哑着嗓子轻声道:“李?”

    “展才也听过?”吴兑点头道:“李时珍,字东壁。”

    钱渊眼角动了动,自己还真是好运气,记得李时珍在太医院没待几年就遍游天下开始动笔撰写《本草纲目》了。

    孙铤在一旁打趣道:“展才,这次你可要多歇文长兄呢,要不是他,东壁先生未必会上门。”

    “用不着。”徐渭捂了下脸,“东南诸事还没说就一睡不起……再说了,恩将仇报!”

    回来的孙鑨解释了下,因为钱渊,徐渭今日旷工没去西苑,嘉靖帝看了几张李春芳、袁炜写的青词都不太满意,才问起徐渭,顺着带出了钱渊这事儿,黄锦这才会带着李时珍上门。

    而恩将仇报……陷入黑暗的钱渊最后击出的那一拳,正好砸在探头查看的徐渭脸上。

    “好了好了,先让展才休息吧。”诸大绶起身道:“明日再来就是,反正展才这次短期内不会离京。”

    看到侄儿挣扎着想说什么,脸上犹有泪痕的陆氏厉声喝道:“都这副模样了,哪儿都不准去!”

    “你不要命了,这次跟着你回京的护卫……”钱铮脸色也很不好看,“好了,每个人扣了半年月钱,那个台州的现在还跪在外面。”

    钱渊的视线转向徐渭,后者无奈的点点头转身出去,随园士子们纷纷告辞离去,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陆树声也出了门,他是个性子犟的,入京后租了一个小宅,没住在钱府。

    丫鬟们端上药服侍钱渊喝下,都说中药苦,这服倒是不苦……这个念头刚刚转过,头挨着枕头便再次沉沉睡去。

    这次没再睡上十几个时辰,第二天刚蒙蒙亮,钱渊就醒了,刚转了个身试图起来,两个守夜的丫鬟就过来了。

    躺在床上让丫鬟净了脸,刷了牙,喝了一小碗粥,钱渊不由自主的开始在心里盘算,不回东南……这是绝不可以的!

    其他的不说,父亲兄长还在海上漂泊,徐海还在兴风作浪,小七和母亲、小妹还在临海……

    钱渊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还有二舅谭维……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人世。

    桐乡县外那一战,即使没有阮鹗逃窜,钱渊也会主动出阵,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虽然没有交流,但谭维还是做出了最合适,但对他自己最危险的选择。

    即使抛开谭维这件事,徐海不死,后面很多事都不能顺利铺开,钱渊的全盘计划将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

    开海禁、通商、港口、海关、火器……太多太多的理由了。

    “扶我起来。”

    “少爷,夫人说……”

    “嗯?”

    钱渊转头看去,经历塑造了气质,冷漠的口吻,带着极强压迫力的眼神,让两个丫鬟一个激灵。

    钱铮夫妇赶来看到侄儿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慢慢走动,陆氏正要训斥,钱铮却拦住了她。

    华亭钱氏虽然向来是东南望族,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物,少年起便名扬天下,随园聚拢大批有识之士,南下击倭屡屡建功,偏偏又简在帝心,在诡秘的朝局中行走自如。

    钱铮的眼神极为复杂,或许青浦钱氏日后能成为名传海内的望族。

第四百零七章 人脉

    从嘉靖三十四年末,钱渊选地建宅之后,西城就多了一个热闹的地方,再到麻将盛行、酒楼开张,那就更热闹了。

    等到随园士子几乎全数身登皇榜,而且包揽了状元、榜眼、探花、传胪,这里更是名声鹊起,别说东南了,就连西南也颇有流传。

    但这次钱渊再度入京后,一直还算热闹的随园……这次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上门探病、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钱铮、徐渭两人显然是应付不过来的,如孙铤、陶大临、陈有年都过来帮忙。

    第一批上门的是同年,他们是没什么忌讳的,同年关系很多时候可以视为政治同盟,而且他们也希望能攀上这条明显很粗的大腿。

    可惜钱渊早早就看过进士录,除了随园士子之外,他对其他进士的名字大都没什么印象,仅有的林润、邹应龙还和他闹得很僵。

    新科进士在殿试后到现在大半年里,最能闹腾的,最惹人注意的当然是钱渊自己,其次是因青词得嘉靖帝宠信的徐渭,再次是为裕王讲学的诸大绶……同年们都要崩溃了,前世不修和你钱展才同一科啊!

    第二批上门的是东南人氏,主要是嘉兴、湖州、杭州的官员,以嘉靖十七年状元茅瓒为首,他是杭州人,家就住在北新关不远处。

    茅瓒如今还在翰林院里熬着,他和诸大绶关系极好……新科进士如翰林院后,袁炜曾经试图挑拨离间诸大绶和徐渭的关系,因为诸大绶会试第一,殿试却成了榜眼。

    但诸大绶毫不在意,坦然直言徐文长之才在自己之上,因此事茅瓒对诸大绶颇为亲近。

    原因很简单,嘉靖十七年会试,袁炜是会元,但殿试落到探花,就是茅瓒抢走了他的状元。

    不过钱渊对茅瓒颇为客气,但他最关注的却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嘉兴府平湖人氏陆光祖,他知道这是徐阶的死党。

    “跟个大熊猫似的。”钱渊坐在床上发牢骚,虽然上门的人多,但大都拦在外面,能入内的也不过就寥寥几人,他都快憋出病了。

    陆氏这次是被吓坏了,钱渊好说歹说甚至让徐渭把李时珍拉来作证,陆氏还是不许钱渊出门,甚至都不准出随园,饮食更是留神,禁酒、发物,辣椒也不准吃。

    “大熊猫是什么?”一个小小女童小跑着进来靠在钱渊的腿侧,一只手还扯着钱渊的衣角,“什么是大熊猫?”

    “窕窕!”钱渊一把抱起堂妹放在膝头,“应该叫食铁兽……来来来,哥哥画给你看。”

    随手拿起鹅毛笔在纸上画了个惟妙惟肖的大熊猫,堂妹喜欢的不得了,抢过纸就不松手。

    “咳咳!”

    还在闹腾的窕窕突然一下子缩了起来,小碎步躲到了钱渊身后,探出小脑袋畏惧的看向出现在门口的钱铮。

    “妹妹还小着呢,叔父别管那么严。”钱渊埋怨了两句,“外面的人都走了?”

    钱铮没有坐下,轻声道:“文长引荐一人。”

    “谁?”

    “嘉靖十七年榜眼,浙江绍兴新昌人,潘晟潘思明。”

    钱渊眨眨眼,好像有点印象,入了翰林院后听徐渭提起过,不过为了活动活动手脚,别说潘晟了,就是袁炜来了,他也愿意接待呢。

    两刻钟后,侧屋里,徐渭无语的看着钱渊手中的筷子如雨点一般落在菜上,还转头叫杨文送壶酒过来……杨文是真不敢,装着没听见出去了。

    “让潘前辈见笑了。”钱渊苦笑道:“其实不过累的狠多睡了些日子,叔母一天三顿粥……喝的在下眼睛都绿了!”

    “就称一声思明兄吧。”徐渭向来倨傲,但今天却意外很有礼,“展才,新昌如何?”

    钱渊从台州临海去绍兴上虞的路上就途径新昌,他想了想才开口道:“思明兄宽心就是,新昌位于宁、绍、台三府交界处……好位置啊,倭寇很难侵扰此地。”

    徐渭敲敲桌面,递过去一个眼神,“仔细说说。”

    “一般来说,倭寇侵袭宁波,主要目标是慈溪、鄞县,如若有大战往往是在定海、舟山,距离新昌远着呢。”

    “同样的道理,倭寇袭绍兴,目标只会是余姚、山阴、萧山,更别说这次……临时总督府驻扎上虞。”

    潘晟很快听懂了,上虞位于新昌北面,如果新昌受倭寇侵袭,将意味着上虞不稳,“胡汝贞倒是真有胆气!”

    “此次除却嘉兴、湖州之外,就数绍兴府受创最重,但主要是余姚、山阴等沿海区域,此外诸暨县被攻破,倭寇沿青戈江窜入金华府。”钱渊随口道:“不过刚入金华府……几股倭寇就被迎头痛击。”

    “噢噢,义乌距那儿不远。”徐渭一听就懂,转头安慰道:“思明兄放心,驻扎台州府的宁绍台参将戚元敬堪称名将,麾下的义乌兵把宁海县守得固若金汤还不罢休,乘船出海大败倭寇船队。”

    潘晟连连点头,三个方向都很难威胁到新昌,这下子彻底放下心了。

    “回头去新昌,思明兄可要尽东道之谊。”钱渊打了个饱隔,“也是才知道,天姥山原来在新昌县,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徐渭接了句,冷笑道:“人家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徐渭话里的嘲讽之意让潘晟心里一紧,他转头看去,钱渊笑吟吟的不以为意……这种级别的斗嘴,在徐渭、钱渊的对战履历中属于小儿科。

    又聊了一阵,徐渭代为送客,回来后看钱渊居然还没走,坐下低声说:“潘思明如今是翰林侍读,去年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

    “也不一定就要选他吧?”钱渊拿了根牙签剔着牙,“翰林院里谁不是满腹文学……好吧,除了我。”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徐渭冷笑了声,才解释道:“第一,潘思明在这一朝是出不了头的,原因很简单,他不肯写青词。”

    “第二,端甫兄为裕王讲学,曾得陛下召见亲询,言裕王书法欠佳。”

    钱渊歪着头想了会儿,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合适的人选,绍兴人,天然就能融入随园士子之中,榜眼出身资历够深,不肯写青词博嘉靖帝欢心,才有可能投入裕王的怀抱。

    那就剩下一个问题了。

    “潘思明书法?”

    “独步东南!”徐渭拍着胸脯保证。

    钱渊点点头,那可以试一试,就在前日传来消息,诸大绶生母病危,他很可能要丁忧守孝,那么日讲官出缺……钱渊不希望张居正在裕王面前有太多露脸的机会。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一批又一批有理由上门拜访探病的官员都来了,但同样有理由,已经结交数年之久的张居正,至今还没有登门。

第四百零八章 人选

    刚刚披上麻衣的诸大绶举步维艰,几乎是在冼烔的拉拽下才进了随园……毕竟披麻戴孝去别人家做客是很失礼的事。

    正厅里,还在京中的随园士子都神情肃穆,如陶大临、吴兑都面带忧伤。

    “明日启程。”诸大绶拱手行礼,声音嘶哑,眼角带泪。

    刚刚收到消息,诸大绶的生母五天前在南京病故。

    钱渊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端甫兄,南下到了苏州,还请带信给苏州兵备道王崇古。”

    诸大绶感激的点点头,“展才你大病初愈,还是在京中修养的好。”

    “端甫兄,为母守孝天经地义,但小弟有个小小请求。”钱渊转头看了眼孙鑨孙铤兄弟,才正色道:“如今大明东南倭乱,西北俺答,西南土司蠢蠢欲动,朝中风气不正,尔虞我诈,结党营私。”

    “这二十七个月,还望端甫兄为国事保重身体,勿让我等时时挂怀于心。”

    渺不可闻的叹息声传来,孙鑨垂下眼帘,面带忧色,他的父亲孙升为母守孝三年,庐墓茹素,身体虚弱不堪,如今已是时时咳血,请了多位御医诊断也没什么好办法。

    诸大绶长揖行礼转身出了随园,孙铤小声说:“也不多带些人回去,万一路上碰到倭寇……”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成哑巴!”徐渭哼了声。

    “展才那封信是给苏州兵备道王崇古,自然会调兵护送。”吴兑打圆场道:“都坐下等消息吧。”

    长达一个多月的倭乱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各地的倭寇即使没被剿杀,也都纷纷离海遁去,大量的战报送入京城,接下来的……当然是算后账。

    最早是浙江巡抚阮鹗被锁拿入京,接下来是浙江总兵刘远、浙江副总兵卢镗,还有弃城而逃的苏州崇明、嘉定的知县。

    钱渊在心里复盘这次大战,即使得了谭维、张三拼命送出的消息,知道徐海将袭嘉兴府,但依旧无能为力……说到底,还是编练的新军数目太少,而普通的官军对上倭寇主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卢镗短短大半个时辰就兵败如山倒就证明了这点,而参将刘显虽然精悍敢战,在绍兴府屹立不倒,但主要还是占了兵力优势。

    没办法,就是打不过啊!

    钱渊开始考虑,是不是要遵循历史的轨迹来除掉徐海这个麻烦。

    “阮应荐的确该杀!”孙铤脸红脖子粗的争辩道:“如若卢镗坚守不出,徐海在嘉兴府就不会肆无忌惮,总督府就能从容调兵南北夹击……”

    三司会审,阮鹗罪不可赦,鬼头刀已经给他预备好了。

    “难。”徐渭摇摇头,“徐海麾下主力三千,能在短时间内击溃卢镗的四千大军……俞大猷自保有余,出击只怕战果寥寥。”

    陶大临看向钱渊,“那接下来……”

    “看胡汝贞如何调配吧。”钱渊面无表情的随口应了句,如果嘉靖帝相信自己,应该会在武将官职上做些调整。

    冼烔左右看看,开口问道:“展才兄,端甫兄丁忧,日讲官……”

    钱渊冲着徐渭努努嘴,后者正准备说起潘晟,突然眼角余光扫见门口有人,忙闭嘴起身,来人是钱铮和高拱。

    “中玄公。”

    “拜见中玄公。”

    高拱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兼翰林侍读,又是裕王府的头面人物,身份特殊,很少登同僚门拜会,但他来随园是可以的。

    钱铮和高拱的关系已经算是半公开了,而钱渊又得嘉靖帝允许可随意出入裕王府,高拱这半年来了随园不下十次。

    虽然知道随园士子以钱渊为首,但看到钱渊被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央,高拱还是有些意外,毕竟这半年来,如诸大绶、陶大临都名声鹊起,吴兑、孙铤都极得上官赏识,更有徐渭因青词得宠嘉靖帝。

    只几个默契眼神,随园士子安静的离开,只留下了钱渊、徐渭两人,高拱有些不满。

    “孙家兄弟皆有济世报国之心,但季泉公前两年守孝以至于身躯虚弱不堪,只怕不久就要致仕。”钱渊第一时间堵住了高拱的口,“再说了,孙文中是新科进士,仅是二甲传胪,按例除非得陛下钦点,否则不可能越阶拔为日讲官。”

    钱渊早就从叔父那探得高拱的企图,嘉靖帝登基三十五载,虽然景王还没就藩,但裕王的储君地位已经不容动摇,高拱开始一步步准备。

    立即接手朝政是不现实的,至少要等到严嵩、徐阶分出胜负,但高拱开始接触那些两边不靠的中立官员,他第一个选中的就是吏部左侍郎孙升。

    因此,在知道诸大绶生母病危之后,高拱企图让孙升长子孙鑨来接任日讲官为裕王讲学。

    高拱脸色一黑,转头道:“刚聲兄,你这侄儿真是伶牙俐齿。”

    “展才有三寸不烂之舌。”徐渭在一旁笑了笑,“陛下如此说的。”

    钱渊想了想又解释道:“去年入京,诸事未定,孙文中和小侄无甚来往,等到胡汝贞就任浙直总督之后,孙文中和其弟才时常出入随园。”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孙升是不愿意掺和那些破事的,老老实实做官就是。

    看钱渊递来一个眼神,徐渭开口道:“潘晟,字思明,嘉靖十七年榜眼,翰林侍读学士,因不肯写青词不得陛下待见,但文采非凡,书法独步东南,据闻殿下书法欠佳?”

    “潘思明……记得是绍兴人?”高拱看了眼钱渊,犹豫着没有点头。

    这时候,门外护卫送来拜帖。

    “嗯?”钱渊有点意外,叹道:“鼻子可真灵啊!”

    “分宜?华亭?”徐渭并不意外。

    诸大绶生母病故的消息刚刚传入京城,也就家人和随园士子知道,高拱是特殊情况。

    但诸大绶要丁忧是要上书的……消息应该也就刚刚散开,能这么快上门的,不是严嵩的人,就是徐阶的人。

    钱铮还有些莫名其妙,但高拱却是懂的,诸大绶明显是钱渊塞到裕王身边的……现在位置空出来了,谁想抢这个位置在裕王身上加大砝码,那得先过了钱渊这一关。

    换句话说,你想抢场子,那就得先拜码头,能够去年影响浙直总督廷推,今年影响浙江巡抚廷推……钱渊有这样的实力。

    “翰林院修撰张居正。”钱渊将拜帖丢回去,“来的是游七?”

    “是。”

    “告诉他,大病初愈不能待客,三日后再说。”钱渊嗤笑了声,老子生病几乎全京城都知道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都来过了,你张居正到现在才登门……八成还是被徐阶指使来的。

    多年在杭州城,钱渊自认和张居正结交为友,去年入京还一度住在张居正家里,没想到短短一年,就差撕破脸了。

    也是,这种政治人物还能有朋友?

    高拱知道,张居正是徐阶的人,低头想了会儿实在挑不出什么更合适的人选,点头道:“就潘思明吧。”

    再拖下去,徐阶、严嵩的手都会伸进来,高拱有把握将自己推荐的人顶上去主要是占了消息灵通这一条而已。

    而潘晟不写青词就很难在翰林院晋升转詹事府,对高拱几乎没什么威胁,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向来警惕于严嵩、徐阶的高拱也很警惕于自己在裕王府的地位会不会有所动摇,他眯着眼打量着钱渊和徐渭,在心里想……是不是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第四百零九章 尘埃落定

    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北方的气候渐渐降低,去年钱渊带来的火锅开始在全京城流行,几乎每个稍微上档次一点的酒楼都有铜制火锅,热腾腾的底汤,切得薄薄的羊牛肉片,硬邦邦的冻豆腐,还有没断的水灵灵的蔬菜。

    不过,那些老饕或者不差钱的人还是喜欢去钱家酒楼,虽然价格是高了点,但底汤鲜美,调料花样多,特别是新推出的虾滑让人垂诞三尺,更别说服务周到……钱渊把海底捞复制过来差不多三成。

    但最好的还不是钱家酒楼,而是随园小厨房出产的,昨儿下了雪,今天一早冯保就带着人径直来了,说是嘉靖帝要饮酒刷火锅赏雪……就这德行,还想修道成仙。

    如果只供应嘉靖帝一个就算了,但不说二十四监,至少黄锦、冯保那些大太监总要供应吧,然后是严世蕃、董份、赵文华……就连户部尚书方钝都让儿子来抢了份。

    所以,钱渊很抱歉的将徐府的人打发走,真的没了,京城到处都是火锅,岳父大人喜欢吃,一天一家,整个冬天都吃不完。

    “是真没了。”钱渊回屋指指桌上冒着热气的铜制火锅,“最后一份。”

    “嗯嗯……噢,好烫!”裕王手一哆嗦,筷子夹着的虾滑摔落到桌下,一只小黑狗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口叼走了。

    “去去去!”钱渊轻轻一脚把小狗踢开,这是堂妹才养了几个月的,还取了个名字叫罗大黑……

    “真的最后一份了?”高拱慢条斯理的说:“全京城都知道,你去年将徐璠揍得……”

    “要不是弟妹诗才惊世,展才也不会……还真够倒霉的。”徐渭在边上幸灾乐祸,“前几日还将张叔大给顶回去,徐璠也不擦亮眼睛。”

    钱渊无所谓的坐下,瞄见火锅里扶起的虾滑,拿起筷子闪电般的戳下去,特意打磨的很尖锐的筷尖戳中虾滑,这是他在豆捞坊练出来的。

    昨日下了雪,随园里银装素裹,裕王难得出府寻高拱,两人一齐来了随园,恰巧今日徐渭不当值西苑,又懒得去翰林院点卯,四人坐下吃着热腾腾的火锅,一边赏雪一边闲聊。

    “俞大猷调浙江总兵,这是顺理成章的。”高拱对东南诸事没什么影响力,但却非常关注,“但戚继光提拔甚速,三年前还只是个游击。”

    这话符合情理,俞大猷早在嘉靖十四年就崭露头角,嘉靖二十八年即任参将,资历深,战功累累;而戚继光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今年初在台州两次小胜,又因钱渊为其在京中大力鼓吹才小有名气。

    “其实俞大猷和戚元敬有点像。”徐渭停下筷子,“两人都是将门出身,自小有志,不仅苦读兵书,也能吟诗作赋,而且都善于练兵,谋定战。”

    顿了顿,徐渭看了眼钱渊,“若论练兵,只怕戚元敬犹在俞大猷之上,此次在台州每战必胜,倭寇几无还手之力,后又出海再次大败倭寇。”

    “戚元敬诗文格律颇壮,有燕赵之音。”钱渊曼声吟道:“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四年前,倭寇袭山东登州,戚元敬坚守城池数日,突然率兵出战,斩百余倭寇,当夜写下这首五言。”

    裕王只顾着吃,他最喜欢虾滑,而高拱口中小声吟诵,脸上露出赞赏之色。

    “此次东南倭乱,卢镗败北,刘远遁逃,刘显勉力支撑,唯有一南一北两位良将颇有斩获,陛下明见万里。”

    钱渊今天心情很不错,此次倭寇入侵,虽然俞大猷束手束脚没能及时南下援嘉兴,但在苏松一带频频得胜,其中在青浦大败来捡便宜的福建倭寇,叶宗满仅以身免。

    之后俞大猷率兵南下,在嘉善县附近和徐海东退的倭寇主力相遇,双方对峙半日后,俞大猷以小股骑兵突袭,徐海没有将手中底牌压上去,选择了断尾求生。

    此战俞大猷斩杀倭寇五百,解救四百被裹挟的青壮,而徐海从平湖县乍浦离海遁去。

    战报传入京,俞大猷的名声扶摇直上,都察院多位御史,以及六科多位给事中齐齐上书,嘉靖帝钦点俞大猷调任浙江总兵官,吴淞总兵由留守苏松的董邦政接任。

    但让很多人没想到的是嘉靖帝同时钦点,宁绍台参将戚继光升任浙江副总兵。

    钱渊在心里盘算,不管你胡汝贞为什么看那两位不顺眼,这次总得将戚继光调出台州了,俞大猷调浙江总兵不可能再留在松江。

    高拱、钱渊和徐渭的注意力都不在吃上,脑子就没停止过转动,但人家裕王不管,一口气把那盘虾滑全吃完才放下筷子。

    “展才,这番下东南立下大功……哈哈,吏部考功司郎中据说挺挠头的。”裕王饶有兴致的说:“本朝还没出过这种事,庶吉士频立军功。”

    “总是好事。”高拱接道:“前几日听展才说……还要南下?”

    钱渊点点头,“只是这次险死还生,叔父叔母……”

    “剿倭的事不是有胡汝贞、吴惟锡嘛。”裕王终于吐露出此行的真正意图,“展才上次离京前说的船队……”

    裕王是真的穷啊,毕竟是没有正式名义的储君,很多时候那副排场得摆出来,偏偏裕王生母已经过世,一丁点儿的补贴都没有。

    就在昨日,负责管理酒楼的刘洪还私下说过,在钱家酒楼打白条的,最多是徐璠,其次就是裕王府。

    “徐海死,汪直降,船队可启。”钱渊压低声音,“臣已经私下做了准备,就在台州、舟山一带,殿下放心就是。”

    “主要是丝绸、棉布、茶叶、瓷器。”徐渭补充道:“禁粮食、火药、铁器出海。”

    “不必禁,这是禁不住的,科以重税就是。”钱渊摇摇头,“如果船队能运粮入港,可以免税,甚至可以许诺下一次交易免税。”

    “只可惜市舶司被裁撤后至今还没复设。”徐渭叹道:“东南倭乱便是因此而起,通则寇转为商,禁则海商转为寇……”

    “但徐海是个天生的强盗头子,他不死,就算复设市舶司也没用。”钱渊轻轻拍拍桌面,“所以,接下来,首先要弄死徐海,剿灭其麾下倭寇主力。”

    高拱和裕王毕竟远在京城没听出什么,但徐渭久在东南游历,又几度亲身上阵,很清楚徐海麾下倭寇战力,他细细打量钱渊的脸色……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或许这就是钱渊为什么坚持再赴东南的原因。

    “徐海死,汪直降,再加上沿海编练的官军战船,商船就能通行大海。”钱渊看向高拱,“日后一切都要仰仗中玄公。”

    高拱是赞成开海禁的,又勇于任事,当场慨然应诺。

    裕王也是赞成开海禁的,毕竟来钱啊,他仔细核算过,如果开海禁通商,原先走私的只要有五成缴税,一年的收入比原市舶司十年的收成都多。

    更何况钱渊组建的船队日后还会挂在皇家头上,光是这份收入……裕王这半年多几乎天天吃钱家酒楼的饭菜,胖乎乎的圆脸上一双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了。

    外间漫天飞舞的大雪渐渐停了,屋内的火锅里也只剩下残羹剩菜,高拱起身正要告辞,突然裕王的话让他脚步一顿。

    “王妃还有一个月就要……”裕王看向钱渊的眼神中带着希翼。“展才……”

    其他三人都无语了,高拱和徐渭都是正统读书人,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而钱渊有点头大……

    连续两次巧合后,现在裕王是真的把钱渊当做福星了……

    最后在高拱、徐渭哭笑不得的表情中,钱渊正色拱手道:“殿下福泽深厚,气运在身,王妃必能安然产子……”

    “好!”裕王亲热的握住钱渊的手依依惜别。

    捋须的高拱神情古怪,要不是钱渊才二十岁,入仕才半年,这必然是自己最大的敌手。

第四百一十章 消息

    吃的太饱不是什么好事,这个时代可没健胃消食片,中午一顿火锅吃完,钱渊晚上没吃饭肚子还是饱的,最后只能让人榨了点山楂汁消消食。

    现在随园其他事无所谓,但只要钱渊身体有任何不适,陆氏就要过来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应付完叔母,看看至今还住在随园的徐渭已经熄灯,钱渊才对杨文点点头,片刻后,周泽出现在书房里。

    胡汝贞、刘显率军驰援桐乡的第二天,钱渊就带着二十个护卫上京,剩下的护卫大都留在了桐乡,而周泽取道金华回了台州。

    论信任,护卫队里钱渊最信得过的是杨文、张三,其次就是周泽,倒不是信不过王义,但此人毕竟是曾冼旧部,心心念着为曾冼雪冤报仇。

    “好了,坐吧。”钱渊指指摆好的凳子,“台州如何?”

    “一切太平,戚将军和谭知府一东一西都大败倭寇,侵入台州的倭寇约莫两千有余,一半以上被斩杀,余者逃入大海,戚将军乘船出海在距离象山十余里处再度大败倭寇。”

    周泽捧着杨文递来的茶杯,“小的先去了三门镇,被戚将军救下的几个兄弟在那儿养伤,之后带了个兄弟为向导出海,因为戚将军刚刚横扫附近海域,海上空旷的很,看不到其他船只,当日傍晚抵达那座海岛。”

    “戚元敬海战陆战都有一手……”钱渊回想了下地图,如果胡汝贞能将戚继光调到宁波定海附近,一方面对舟山有威慑力,另一方面不用绕过天台、天门山脉,直接近海走象山港就能援台州。

    其实在明朝做海贸,上海还真不太适合,浙江、苏松一带最适合的是两个地方,一是杭州,二是宁波,前者是因为处于南北运河的南端,交通极为便利,后者是因为舟山,这主要取决于海商对官府的信任度,以及官军对倭寇的威慑力。

    将思绪扯回来,钱渊努努下巴,“继续说。”

    “带了三个兄弟在岛上藏了十天……”周泽舔舔嘴唇,“然后……周济上岛了。”

    周济是周泽的弟弟,两人都是钱家的佃户子,周泽是第一批,嘉定一战后回松江,将弟弟周济也拉进了护卫队。

    几个月前,周济被钱渊塞给了谭维,如果他活着,或许谭维也能活着……

    “桐乡城外,周济也在。”周泽咽了口唾沫,“就是他率先拉着谭老大先逃……”

    钱渊默不作声微垂眼帘,这些他当日在望远镜里看到了,甚至清晰的看见周济一马鞭抽在谭维胯下马的马股上。

    “徐海在皂林附近停留收拢残兵,之后北上乌镇,谭老大被……”周泽看了眼钱渊的脸色,他不知道谭维的身份,但很确定谭维是钱渊钉在倭寇中的重要棋子。

    钱渊闭上眼睛,“说。”

    “没死没死。”周泽先吐出让钱渊安心的话,才说:“左手被剁了三根手指,抽了三十鞭……离海后回了老巢,周济说谭老大和手下还剩的三百倭寇被贬为苦役。”

    长长的吐气声,钱渊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没死就好,没死就好……这几年来,他见惯了生死,手刃多少倭寇,甚至在几次大战中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漠视人命,但却不忍心听到谭维被杀的消息。

    书房里凝重的气氛轻快了几分,钱渊追问道:“也就是说,谭老大性命无忧?”

    “是。”周泽脸色有点古怪,犹豫了会儿补充道:“周济说……据说有人替他说话。”

    钱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而旁边的杨文瞥了眼过去,他是知情人,当年钱渊两次在崇德偷门入户,他和张三都是跟着的。

    “喝点水吧。”钱渊亲自拿起茶壶给周泽添了点热水,“一路奔波辛苦了。”

    “分内之事。”周泽喝了口水暖暖身子,继续说:“周济那小子还让我带回消息,此次徐海裹挟近三千青壮出海,实力大涨,日后再度侵袭沿海,谭老大可是探不出消息了。”

    钱渊点点头在心里盘算,这次浙江总兵和副总兵都下狱论罪,新到的俞大猷、戚继光……胡汝贞会把他们安排在哪儿?

    被动的防御总不是长久之计,但官军的实力是不可能出海直捣黄龙的,目前东南沿海,只有董邦政、俞大猷、戚继光麾下有战船,远不能和倭寇相比,戚继光此次出海大胜主要还是因为对手太弱,都是散兵游勇。

    或许可以诱敌……钱渊心思急转,在心里有个大概的计划了。

    不过这个计划还需要好好雕琢,钱渊先不去想,又问道:“总督府答应的东西都给了?”

    “都给了。”周泽笑道:“这次倒是挺痛快的,不仅仅是咱们护卫队,松江兵、义乌兵、狼兵和嘉兴兵都得了大批军械补充,上京路过杭州,原来张四维那厮的宅子已经挂上食园的匾额。”

    “抚恤都给了?”

    “其他几支不太清楚,但咱们护卫队都拿了抚恤,此外少奶奶还许诺了良田,这也是护卫队的惯例。”

    “工匠呢?”

    周泽呃了声,“总督府调拨了一批工匠……但名义上是调拨给台州府的……”

    钱渊的脸唰一下黑了,特么谭纶又想截胡啊!

    周泽赶紧换了个话题,“对了,半个月前,戚将军出海追击,一小股倭寇从蛟湖登陆,一路冲到临海,还好守城士卒还算卖力,不过受伤的不少,少奶奶带着丫鬟、仆妇和好些护卫队的女眷,为士卒裹伤……”

    “效果如何?”

    钱渊这句话问出,周泽和杨文脸色都有点古怪,大户人家的女眷亲自出面为士卒裹伤,少爷您不关心妻子的清誉却关心效果?

    “很不赖,在临海待了两天,听说不少士卒本都要截肢,但最后都抱住了,最多也就是不方便而已。”周泽赞道:“临海县已经有人称少奶奶是观音下凡。”

    钱渊笑了笑,小七或许也能找到在这个时代存在的意义,虽然前世看片,但毕竟是个医生呢。

    但钱渊笑的有点早……

    临海县,终于可以歇息几天的谭纶无奈的看着还在发牢骚的堂妹,平心而论谭纶很感激小七,不仅诗才惊世,而且还有慈悲心肠。

    但问题是谭氏看不下去啊,儿子不在,儿媳跑出去给那些受伤的汉子裹伤,还亲自下手……有一次谭氏忍不住跑去看了看,小七正在给一个大腿被戳穿的士卒上药。

    放在后世是正常,但在这个时代……谭氏当时被气得一下晕过去了,醒来后大骂小七,声称要儿子休妻。

    这下好了,原本已经缓和的婆媳关系彻底破裂了,小七表面恭敬但有恃无恐,谭氏抓不住儿子现在天天抓着堂哥谭纶……

第四百一十一章 闹大了

    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连续五天的大雪给整个北京城铺上一条厚厚的棉被,可惜,这棉被不仅不保暖,反而让人们瑟瑟发抖。

    东南战局一度不稳,西北俺答在十月份又来抢了一波,原本还指望受倭寇不太严重的福建、广州,结果八月间秋雨脸面,山洪肆掠,如潮州府几乎大半都被泡在水里。

    到了十月下旬,浙直总督胡宗宪上书,嘉靖帝点头许留两淮余盐之半,于浙直总督军门,以备海防军费之用。

    所以,如今天寒地冻,户部尚书方钝又开始伤脑筋了……他是真的想致仕了,转个年就满六十了,从去年华阴大地震开始到现在一脸了,方钝已经写了不下二十份请辞奏折,这对他来说是小意思,他在原时空为了劝阻嘉靖帝打醮祈祷,费用浩繁,上书几十万字!

    但对于方钝的请辞,嘉靖帝不批。

    嘉靖帝也不傻啊,他能容忍严党收取贿赂,但绝不会将严党这群耗子丢进米缸,方钝是少有的敢直面严嵩的重臣。

    随园里,徐渭和钱渊、钱铮、顾承志四人围桌而坐,一边吃饭一边说起这事。

    顾承志是钱渊的启蒙恩师,又曾经给钱铮做个幕僚,年初钱渊中进士后,他就外出游历湖广、江西,刚刚回京。

    “还能有什么办法?”徐渭捞了把胡子,自从那天钱渊吃撑后,随园饮食一直简单,今天吃的是阳春面,就桌上摆了盘剁椒,“外甥打灯笼——照旧呗。”

    钱铮默不作声,去年末京中多少官员都在跳着脚大骂方钝……因为地龙翻身要调拨银两物资赈灾,俸禄都是折算成宝钞的。

    今年再来这么一遭,不夸张的说,至少翰林院里应该不少同僚除夕夜桌上都没肉……不是每个士子中了进士都会接受投献,再说了,京城里的房价、物价太高。

    “实话实说,大司农理政颇有手段,但无奈……无米下锅啊。”钱渊挺同情方钝的,这种情况下,神仙来了都没戏唱。

    “今日都察院、六科有三份弹劾胡宗宪的奏折。”钱铮突然说:“胡汝贞如今在京中颇多议论……”

    颇多议论这个词用的挺婉转的,其实胡宗宪在京中名声已经臭大街了,加派提编,耗费巨资,掌六省兵马剿倭,结果被徐海弄得灰头土脸,居然还有脸截留盐税。

    如果没有截留盐税,户部……其他的不说,至少京官的俸禄是够的。

    钱渊不由自主的联想,或许原时空中胡宗宪的悲惨下场与此也有一定关系,提编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湖广,而且还截留一半的盐税,几乎将全京城的官都得罪干净了。

    十年寒窗是为了功名,但考上进士做了官不是为了继续寒窗……不为了自己,难不成为了明帝国的崛起而苦读?

    聊了几句后,顾承志将话题扯开,说起这半年的见闻,又说起拜祭聂豹……他和钱铮是好友,虽然只是个秀才功名,但也是聂豹门生。

    等钱铮和顾承志离开后,钱渊才转头看向徐渭,“怎么?”

    “大司农无米下锅……”徐渭幽幽道:“如果有米下锅呢?”

    钱渊嗤之以鼻,“除非他方钝去抄了严东楼的别院,多了不说,至少户部一年的进账!”

    “我是说以后……”徐渭低声道:“有些事情是需要未雨绸缪的,至少需要把态度拿出来。”

    “开海禁通商?”钱渊来回踱了几步,“我在陛下面前提到过……陛下不置可否。”

    “那我去试试?”

    钱渊立即摇摇头,犹豫了会儿低声道:“记得大司农是湖广人……找个湖广人上书,有合适的人选吗?”

    “有,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入行人司,去年调任刑科给事中。”

    其实从弘治年间开始,就不停有官员上书提议开海禁通商……明朝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开海禁通商过,只是给了外藩一个进贡的渠道而已。

    但在嘉靖年间,这种声音销声匿迹,一方面是因为夏言,当年就是夏言提议关闭市舶司的,之后身登首辅,谁会去翻这种旧账,另一方面在于倭寇闹得太凶,被嘉靖帝拉出山充大旗的阁老谢迁的后人都被杀了好几个,倭寇都开始攻城略地,只差竖起旗号造反了。

    所以,嘉靖二十八年后,再无人公然提议开海禁通商,只有去年懵懵懂懂的钱渊刚入京在嘉靖帝面前提过两次。

    嘉靖帝其实是心动的,没银子他心里没着没落的,但问题在于,嘉靖帝不确定开海禁通商的后果,反正大明这艘破船修修补补还能开,万一再闹出什么破事,自己的脸都得丢尽了。

    钱渊的计划是依仗裕王和高拱,因为他清晰的记得隆庆开关这个历史事件,但是不是可以将进程往前推呢?

    毕竟目前朝中财政实在是入不堪出,全京城都要怨声载道……当然了,钱渊不打算亲自跳出来,现在就要看徐渭的手段了。

    仅仅三日后,钱渊无语的看着不知所措的徐渭,知道你牛,但真的不知道,你居然这么牛!

    “还只是探了探口风,什么都没开始说呢!”徐渭有点委屈,十八般手段还没用上……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钱渊还琢磨回东南后,一旦有人上书开海禁通商,让徐渭、刘洪送信南下呢。

    结果就在今天,刑科给事中高山和户部主事胡德同时上书,提议开海禁通商,以补财用不足。

    这件事在朝中立即惹出了轩然大波,在东南频频遭倭乱的时候,提议开海禁通商……这叫政治路线走偏了。

    无数人的视线都投向了户部尚书方钝,因为户部主事胡德是他亲信部下,刑科给事中高山是他同乡。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方钝在投石问路,这是朝中重臣的惯用手段,显示出政治主张,也露出蛛丝马迹,但不亲自下场。

    但是接下来,方钝亲自拿着奏折直入西苑觐见,声如洪钟,慷慨激昂……要么让我辞职滚蛋,这烂摊子陛下您亲自来管,要么开海禁通商!

    钱渊之前还觉得这位大司农温文儒雅呢,特么没想到是个炮筒……就算要开海禁通商,也不是现在啊!

    只想试探一二给以后铺铺路,现在好了,直接一竿子捅到嘉靖帝面前去了,钱渊和徐渭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没什么辙了。

    钱渊心里有点打鼓,嘉靖帝是知道自己是倾向开海禁通商的,不会摸到自个儿身上吧。

    这实在是太犯忌讳了,说的不好听点,这叫妄自揣摩上意。

    正在挠头间,外面周泽大步进来,手中拿着两份拜帖,“少爷,又来了。”

    “谁?”钱渊转头看看,“又是张叔大,就说我病重不能起身……怎么两份?”

    “一起送来的。”

    钱渊翻了翻,身子僵在原地,自己怎么把这位给忘了?!

    无数心思在钱渊脑海中翻滚,眼神中透出警惕、鄙夷甚至一丝杀意。

    但片刻后,钱渊舔舔嘴唇松开手,这倒是个借口,他转头看向徐渭,“文长兄……”

    “有话就说。”徐渭警惕起来了。

    还“文长兄”,无辜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事儿还不能公开说出口,总不能说我是穿越者……钱渊热情洋溢的笑道:“这事儿闹大了,那就干脆……”

    “怎么?”

    “闹的再大点!”

第四百一十二章 熟人

第四百一十三章 辞行

    如果说之前连续有御史、给事中甚至户部尚书方钝上书提议开海禁通商还没引起嘉靖帝的注意,但紧接而来的关于胡宗宪招抚汪直的流言……嘉靖帝立即锁定了钱渊。

    理由是明摆着的,一个两榜进士出身,手握数省兵马大权的浙直总督和一个名声在外的倭寇大头目暗通款曲,胡宗宪不可能不封锁消息,这种事一旦泄露,身败名裂亦等闲。

    更别说胡宗宪和汪直还是同乡。

    如今京中已有传言,有的说的有鼻子有眼,胡宗宪当年丁忧回乡守孝六年,和读书不成只能外出行商的五峰船主汪直相识,两人结交为友……

    但有的传言就比较恶毒了,说胡宗宪不仅仅和汪直勾结,而且还和徐海勾结,意图谋反,划江而治……这种鬼话也有人信!

    没办法啊,就那么巧,徽州是山区,不靠海,偏偏从许家兄弟开始到徐惟学、汪直、徐海都是徽州人。

    皇权是封建朝代不可逾越的高压线,这种传言一出,即使是严世蕃也不方便出面遏制流言蜚语,钱渊和徐渭一致判断,这是徐阶暗地里捣的鬼。

    倒是嘉靖帝对此不屑一顾,看了看黄锦批红后送上来的奏章,随口道:“召钱渊。”

    口气淡淡,直呼其名,黄锦心里一紧,匆匆退出,刚走到殿外准备叫个小太监过来,冷不丁看到了冯保。

    “黄公公。”冯保很是恭敬,如今司礼监一共三个秉笔太监,其中两个年过六旬,还有个倒是才四十多,不过今年病重已经起不了身,他想再进一步,黄锦是很有发言权的。

    “陛下召展才,你跑一趟。”平时一向笑容可掬的黄锦这会儿一丝笑容都没有,“提点两句,陛下不太高兴。”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管东厂,黄锦不会也没必要和外臣勾结,就算看钱渊顺眼,也不会暗通消息,只是这一年多来,每每嘉靖帝开怀之时,钱渊大都在场。

    “嗯?”黄锦眉头一挑,看了看没动弹的冯保。

    “呃……展才就在西苑外。”冯保咽了口唾沫。

    今天的钱渊穿着一身道袍,但款式略微修改过,没有长袖飘飘,衣领、袖口、腰间都别出心裁,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拜见陛下。”钱渊拜倒在地,这次他就不指望嘉靖帝免跪赐座了。

    “展才何来之速也。”嘉靖帝哼了声,“为何而来?”

    黄锦可不会替钱渊隐瞒,原原本本的将钱渊等在西苑外禀上,嘉靖帝知道,自己没猜错,就是这小子捣的鬼。

    “学生欲明日启程南下,特来辞行。”

    嘉靖帝眯着眼,狭长的双目中透出精光,良久才道:“还以为你是来请罪的!”

    钱渊直起身,坦然道:“胡汝贞欲招抚汪直,的确是学生放出的消息……但学生何罪之有?”

    “天下乃陛下的天下,但东南富庶,乃大明膏华之地,如今东南倭乱,浙直总督衙门行提编法,截留两淮盐税,编练新军,以至于朝中财用不足,连陛下都要从内承运库调银赈灾,甚至都不愿再养一只狮儿。”

    嘉靖帝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开……从内承运库调银赈灾,那是户部实在撑不下去了,而且方钝私下许诺日后户部充盈,不再阻拦嘉靖帝片纸于太仓取银。

    狮猫死了没养第二只……那是因为这半年送进宫的几只狮猫都不受嘉靖帝待见,要养那就要养最好的,怎么着至少也得是全身雪白,一双鸳鸯眼吧……想陆炳养的那只雪里拖枪,嘉靖帝是看不上的。

    “陛下,学生是在给朝廷,给陛下省银子。”

    钱渊情真意切,嘉靖帝嘴角抽搐,而黄锦在捂嘴忍笑。

    这厮也太能扯淡了,嘉靖帝叹了口气,“给朕省银子……说说吧。”

    “那……胡汝贞招抚汪直,陛下是许还是不许?”钱渊小心翼翼的试探。

    “嗯?”嘉靖帝轻描淡写的看了眼过去,钱渊立即低下头。

    “起来说。”嘉靖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给这厮根杆就能窜上天。

    黄锦搬了个圆凳过来,笑吟吟说:“展才仔细说说,如若能省银子,陛下可以多选两只狮儿呢。”

    “谢陛下。”钱渊坐下,揉了揉膝盖,才正色道:“不说什么开海禁通商……陛下,大司农那事儿还真和学生无关,估摸也是被逼的份上了……真够头铁的。”

    “再说废话,让你哪儿都去不了!”嘉靖帝瞪了眼,去年他就从钱渊嘴里听过头铁这个词了。

    “不说开海禁通商,只要透个意思出去,朝廷有意招,胡汝贞有手段能联络汪直的,那么……汪直就有可能反戈一击。”钱渊细细解说道:“其实在沥港被毁之前,汪直强令海商不得上岸侵扰百姓,只不过他只能管得住自己的手下。”

    “主要原因在于,汪直在沥港设草市,几乎将通商渠道都握在他一人手里,其他的海商一旦无法从内地商户手里接到货物,就有可能转为倭寇。”

    “但即使在沥港被毁之后,汪直东走倭国,主要还是以海贸为生,部下极少上岸侵袭东南沿海诸地,这一两年在东南闹事的其实是徐海,而不是汪直。”

    嘉靖帝打断道:“展才的意思是……如果朝廷有意招抚,汪直就可能会反戈一击,助官军剿灭徐海?”

    “陛下明见万里。”钱渊顺手一个马屁拍过去,“其一,徐海数次入侵,几番大战,让开海禁通商遥遥无期,汪直深恨,他是不愿意开战的。

    其二,从去年五月开始,一直到今年六月,汪直徐海在海上开战,大小战事数十起,海水为之一赤,而徐海曾经暗遣死士行刺汪直,两人有深仇大恨。

    其三,嘉靖三十年,汪直曾一度和官军联手,绞杀数股倭寇,其中有福建海商头目陈思盼。”

    口若悬河的说完,钱渊才下结论,“所以,如若朝廷有意招抚,汪直是有可能反戈一击的,徐海死,麾下倭寇主力被灭,至少浙江、苏松一带局势会好转很多。”

    嘉靖帝双眼似闭非闭,轻声道:“驱狼吞虎?”

    “徐海是恶虎,但汪直未必是饿狼。”钱渊把凳子往前凑了凑,探出身子低声道:“学生说过,汪直是不愿意开战的,他想要的只是开海禁通商。”

    “开海禁通商……”嘉靖帝重复了遍,轻轻叹道,“哪里有那么简单啊。”

    “即使陛下不许,也可以用这个名义诱汪直上岸,只要将人留住。”钱渊咬咬牙,“至少有了施展手段的空间。”

    “什么手段?”

    “让他们自相残杀,再不济也能给东南多留下编练新军的时间。”钱渊顿了顿,“学生在倭寇里也埋了棋子,到时候说不定能扰乱局势。”

    嘉靖帝来了兴致,“到底埋了什么人在倭寇里面?听文长言,身份还不低,能探听到徐海主力动向。”

    “此人是海商,先父先兄当年也多次去舟山沥港,有一份交情在。”钱渊瞎扯道:“此人少时读书,转而行商,沥港被毁后被倭寇裹挟入内,后崇德大捷被俘,学生起意将其释放做个眼线。”

    这方面的事钱渊守口如瓶,除了钱家护卫几个头目因为参与其中之外,就连徐渭、钱铮也不知情,不过钱渊和徐渭是对过口径的。

第四百一十四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

    冉冉檀香升起,后殿里弥漫着一股让钱渊不太舒服的香味,他接过黄锦端来的热茶抿了口,两只脚略略动了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还在沉默的嘉靖帝。

    经过这一番话,嘉靖帝算是彻底听懂了,招抚只是个策略,一来希望汪直反戈一击,和官军联手除去对东南威胁最大的徐海,二来希望能将汪直诱上岸控制在手中。

    “你和胡汝贞?”嘉靖帝修道修了几十年,但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本职。

    “七八月份,眼线传来消息,学生去了趟杭州和胡汝贞密谈。”钱渊解释道:“那时候,胡汝贞才隐隐告知,因为是同乡,他和汪直之间是能联络上的。”

    嘉靖帝微微点头,转而问道:“为何放出这般流言?”

    “为一个人。”钱渊放下茶盏,“都察院御史王本固。”

    “嗯?”

    “王本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久在都察院任职,性情刚直执拗,上书弹劾大司农违背祖制欲开海禁通商,又弹劾浙直总督胡汝贞勾结倭寇意图不轨。”

    简短的回答,陌生的人名,让嘉靖帝一头雾水,这时候黄锦从今日送来的奏章中捡出已经批红的一本打开递上去。

    嘉靖帝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了,这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周延举荐王本固巡按浙江的奏折。

    浙直总督、浙江巡抚都位高权重,要么加佥都御史,要么加兵部尚书衔,但论东南抗倭巨头中,区区正七品的浙江巡按是能和前两者并列的。

    原因很简单,浙直总督、浙江巡抚从本质上来说是京官,但实际上是封疆大吏,而浙江巡按是朝廷的耳目,可以风闻奏事,可以制衡总督巡抚,甚至有密折上奏之权。

    几年前赵文华在松江府亲临前线不慎放跑了徐海,当时他已经掌控东南诸军,但唯独怕时任浙江巡按的吴百朋坏事,还是钱渊出面调解的。

    所以说,钱渊放出消息是为了试探王本固的政治立场,想平息东南倭乱,必须得用圆滑的手段,一味的刚直只会坏事……这点嘉靖帝非常理解,他用的是张璁、夏言、严嵩等人无不圆滑。

    “翰林院编修张居正两日前带王本固去了随园,询问东南诸事。”钱渊顿了下,“张居正,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是少湖公的学生。”

    “第二日便传出消息,王本固公然批驳浙直总督胡汝贞、浙江巡抚吴惟锡。”

    钱渊最后如此下结论,“王本固此人,有点像鲍叔,黑白太分明。”

    嘉靖帝放下手中奏折,叹了口气,“非要如此吗?”

    这句话暗藏深意,黄锦没有听懂,但钱渊听懂了。

    “去岁入京以来,陛下待学生亲厚,后侥幸中式,陛下不嫌学生学识浅薄简陋,钦点选为庶吉士。”钱渊缓缓跪下,但脊梁笔直,“之后陛下又特许学生出入裕王府……”

    “陛下是为学生指出了一条金光闪闪的通天大道……”

    “但学生忠于陛下,忠于大明。”

    钱渊精心的准备得到了回报,嘉靖帝显然因这番话而动容,一个留给下一任皇帝用的年轻官员在自己面前如此坦然直言。

    钱渊之前那番话说的已经很清楚了,王本固不行,黑白太分明……所以,需要一个黑白混杂的人。

    只要老老实实在翰林院里待着,二十岁啊,就是熬日子也熬得到入阁的那一天,但钱渊却毅然挺身而出。

    什么叫忠臣?

    这就叫忠臣!

    一旁垂手肃立的黄锦虽然至今还没听懂,但也递去佩服的眼神,文官不要脸起来,比咱家还狠啊!

    服侍嘉靖帝已经几十年了,黄锦见过很多逢迎媚上的文官,但能赤(裸)裸说出这种话的……也就因议礼猝贵的桂萼一人。

    “本朝自天顺之后,不入翰林,不得入阁,虽庶吉士亦在翰林院,但三年留馆才被视为储相。”

    这番话已经点明了,你钱渊现在还算不上真正的翰林,但只要通过两年后的留馆,再加上亲近裕王,一只脚都已经迈入文渊阁了。

    嘉靖帝闭上眼,“一旦转为外职,几无入阁可能,你可清楚?”

    “学生清楚。”钱渊昂首道:“虽九死其犹未悔。”

    黄锦终于听懂了,钱渊放出流言试探王本固,生怕其影响东南大局,主动请缨南下出任浙江巡按。

    偏偏其他的重要职位需要廷推,但巡按一职是不需要廷推的,只要都察院推荐,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即可……黄锦抿抿嘴,钱渊的叔父钱铮是通政司左通政,钱渊明显是挑了今日来的。

    寻常的职务如果嘉靖帝不许,会打回内阁、吏部、都察院,重新推荐人选,但巡按不同……名义上所有外出的巡按都是天子钦点的。

    于是,在这关键时刻,钱渊直接来了西苑。

    黄锦也叹了口气,这一步从庶吉士直接跳入都察院,对钱渊本人来说,影响太大了,几乎断绝了他入阁的可能,嘉靖帝的确不守规矩,但下一任的裕王……只能说子不肖父。

    “别人都是躲着麻烦,你非要往前凑。”嘉靖帝看了眼黄锦,做了个手势,接着道:“自己选的路,是苦是甜自己尝吧。”

    还跪在地上的钱渊双手高举,接过黄锦递来的那份奏折,原先的批红已经被涂去。

    “谢陛下。”钱渊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了,起身道:“先父先兄亡于倭寇之手,学生时时刻刻铭记在心,筹谋数年,渐有成效,若毁于一旦,实是毕生之憾。”

    “每次入京都惹出一大堆事。”嘉靖帝挥挥手,“下次再入京……对了,记得把小黑带来。”

    “是啊,展才你在东南到处奔波,甚至还要上阵厮杀,多危险啊!”黄锦眼睛一亮,“这样吧,咱家让人跟着你南下,把小黑带回京。”

    不是吧,我的确上阵厮杀很危险,但你老黄却是在关心小黑安全?

    钱渊苦着脸出了殿,和黄锦、冯保闲扯了几句,匆匆忙忙赶去直庐。

    运气不错,只有严世蕃一个人在,天冷至此,严嵩得嘉靖帝特许在直庐内有卧室,徐阶已经放衙,吕本干脆就没来。

    “啪!”

    严世蕃诧异的看着丢到自己面前的奏折,打开看了几眼,用诡异的视线打量钱渊,“展才,你这是要抢老黄的活儿,难不成……”

    “少闹腾!”钱渊指指奏折,“东南士林还说严党一手遮天,这种人居然丢到浙江去,你是嫌胡汝贞麻烦不够多?”

    看严世蕃还不太信的样子,钱渊冷笑着将事情剖析一遍,低声说:“你傻啊,宁可丢一个浙江巡抚,也不能让出浙江巡按……是翰林院张叔大领着王本固去随园的。”

    “我知道是徐华亭的人。”严世蕃若无其事,“王本固丁忧回乡,举荐起复的是刑部尚书贾应春,他们是同乡,贾应春是嘉靖二年进士。”

    徐阶这厮是非要在东南啃口肉,钱渊再次在心里确定,这厮真不是个玩意儿!

    严世蕃愣了下后,指指奏折,“那……”

    “你觉得呢?”

    “展才你……”

    钱渊嘿嘿冷笑,“东楼兄,等小弟回东南,看我怎么收拾胡汝贞……一箱箱银子往你银库里装,却要扣着我那万两分赃!”

    严世蕃哭笑不得的笑骂了几句,看看天色已暗,两人一齐出了西苑。

第四百一十五章 原因

    明朝科举一科取士三百人,其中一甲三人入翰林院,另馆选十数人到数十人为庶吉士,剩下的才会选官。

    最好的去处自然是直接入六科、都察院,再次入六部做主事,不过这些名额大都是二甲进士。

    三甲进士最差的被塞进行人司,那就是为了进士没地儿去才扩充的,几百号人……非进士不可入。

    而三甲进士最好的出路就是任知县做出政绩,这里面分成两条路。

    其一如聂豹,先后任华亭知县、苏州知府、平阳知府,之后才被调入京。

    其二是只做一任知县,有了政绩立即被调回京城入六科为给事中,或入都察院为御史。

    给事中和御史虽然都是科道言官,但也是有区别的,御史是有可能外出巡按地方,一旦遇事立即提拔使用……王民应、吴百朋就是例子,他们都是从正七品的巡按御史,直接一步登天被提拔为浙江巡抚。

    而下一个很可能就是王本固,他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被任命为乐安知县,任满考评第一等立即被选入都察院,先后巡按陕西、四川,现在又即将任浙江巡按,金光大道就在脚。

    所以,如吴时来、张居正、董传策都能理解现在王本固木讷外表下的那一丝骄狂。

    董传策是嘉靖二十九年二甲进士,授刑部主事,到现在六年了都没挪窝;吴时来同年三甲进士,授松江府推官,调回京任刑科给事中,两人看向王本固的眼神中带着羡慕。

    而张居正不同,他和这三位走的不是一条路,相对来说心态平和,但眼中却有一丝狐疑。

    虽然和钱渊之间就差撕破脸了,但张居正很信得过钱渊的眼力……其他的不说,随园那么多士子,几乎个个都中了进士,而且包揽前四。

    三日前,张居正带着王本固去随园拜访,他敏锐的察觉到钱渊虽然脸上挂着笑意,看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实则对王本固很是排斥。

    “诸位,来迟一步,抱歉抱歉。”进门的是徐璠,“今日为子民兄贺,都是小弟的。”

    “鲁卿,要不是你的,我们可不敢选钱家酒楼。”董传策笑道:“今儿这一顿,换成其他地方都够五顿了!”

    鲁卿是徐璠的字,一听这话,脸有点僵硬,女婿入京已经好一阵儿了,到现在也没去徐府拜访,前些日子要个锅子,居然不给!

    要不是钱家酒楼在京城独树一帜,而且自己还不用出银子,徐璠还真不想选在这儿!

    “展才是当世陶朱公嘛。”张居正笑吟吟道:“中玄公曾言,展才足以为计相,在本朝那就是大司农了。”

    “担任大司农者,必是清廉如水,两袖清风,不取分文,家无余财。”王本固摇摇头,“那日去随园,钱展才世家出身,日常豪奢……”

    “说的是,他做户部尚书,说不定把太仓的银子全搬到自家的银库了!”徐璠立即眉开眼笑,解气了……他就是这种人,无论是才略、城府完全不能和严世蕃相提并论。

    张居正没有接过话茬,只听着吴时来和徐璠嬉笑,董传策毕竟是华亭人,和钱渊有份香火情,而王本固自视甚高,不屑背后言语。

    火锅里的底汤渐渐沸腾起来,众人开始挑拣喜欢的入锅,张居正有点神思不属,他无来由的想起,四年前在杭州,自己和钱渊曾经讨论过类似的话题。

    两人都一致认为,如今的大明千疮百孔,要收拾起来,财政是最关键的一环。

    当时的张居正拿出自以为得意的那份《论时政疏》,其中在财政上是如此写的,“天地生财,自有定数,取之有制,用之有节,则裕;取之无制,用之不节,则乏。”

    就是这段话被钱渊毫不留情的大加批驳,摆事实,讲道理,到最后张居正毫无还嘴之力,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他对王本固坚持海禁的观点并不认同。

    “昨日就送进内阁了,晨间陪家父入西苑直庐看了眼,奏折应该送去司礼监批红了。”徐璠大大咧咧的说:“杭州可是个好地方,等倭乱平息,我还想南下去转转。”

    “到时候子民兄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吴时来陪笑道:“杭州城的园林不比苏州、扬州差,据说钱展才的食园就精巧绝伦。”

    众人都看向张居正,后者犹豫了下点点头。

    董传策毕竟是松江人,这方面的消息灵通,笑道:“听说那园子是钱展才强占的,好像是个海商……”

    “真是胡闹。”王本固哼了声,“启程前我再去趟随园,让他将杭州的园子让出来。”

    张居正面无表情的闭上了刚张开的嘴,他越看王本固越不顺眼,而且他和这人一点都不熟,是徐涉为中间人引荐,让他带着去了趟随园。

    王本固心里没数,但张居正是明白人,还真以为去随园是为了问问东南诸事?

    那是带着你去让钱展才看看……看看你够不够格!

    去年的胡宗宪,今年的吴百朋,已经实实在在的证明了钱渊在东南战局这件事上对陛下的巨大影响力,更别说他在东南根基太深,文武官员多有交好。

    其他的不说,如若不是和钱渊交好,上一任浙江巡按吴百朋位置都保不住,更别说升迁浙江巡抚了。

    其实关于浙江巡按这个人选,严嵩已经放弃,浙直总督胡宗宪是严党,浙江巡抚也没落到徐阶手里,就算为了权力制衡考虑,这个巡按也应该交给徐阶。

    所以,徐阶让张居正带着王本固来过个明路,可惜……钱渊是真的觉得可惜,本来还想离京前去一趟徐府,现在……就差撕破脸了。

    谁都可以,但绝不能是王本固!

    热腾腾的火锅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徐璠叫来小二准备挂账,这时候,一个徐府下人急匆匆的赶进来,神情紧张,欲言又止。

    “怎么了?”徐璠随口问:“公文可下了?”

    “下了。”下人往后缩了缩,“是……是……”

    张居正看了眼僵在那的王本固,脑海中心思急转,眯着眼问:“总不会是钱展才吧?”

    沉默片刻后,张居正长叹道:“还真是钱展才啊!”

    虽然决裂,但张居正很清楚,那位曾经的好友绝不是个甘心在翰林院消磨时间的人物,但也没想到居然会舍弃庶吉士转入都察院。

    为什么?

    有这个必要吗?

    一系列的疑问在张居正脑海中翻滚,一个个答案在心中浮现,又一一被他否决。

    最后,张居正的视线落在了王本固的身上,或许,他才是原因。

    “诸位大人,七十六两五钱,零头抹了,就七十六两。”小二拿着算盘点头哈腰。

    下一刻,徐璠一脚踹飞了脚边的凳子,不偏不倚的,凳子正好砸在弯着腰的小二脑袋上。

第四百一十六章 谁委屈?

    头破血流的小二半蹲着靠在门边无人理睬,王本固面色阴沉,董传策和张居正默然无语,唯有徐璠和吴时来……

    吴时来年初曾经拜访过随园,但不太受待见,两年多前崇德大捷期间,钱氏族人逼迫谭氏纳银,其中吴时来是做过手脚的……至少是收了贿赂的。

    后来聂豹驻扎陶宅镇,钱渊借力打力,很是给了吴时来两次难堪。

    而徐璠是最沉不住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今天这顿饭就是为了此事相贺,结果被女婿一脚把桌子都踢翻了。

    带着浓重华亭口音的怒骂声响起,徐璠这次是气急败坏了,就在刚才,王本固已经婉转的应下,将钱渊在杭州的那栋园子转赠给他……现在一切都是鸡飞蛋打。

    “鲁卿,慎言!”董传策低喝道,“这是钱家的酒楼。”

    “那又如何?!”徐璠跳着脚大骂道:“我是他钱展才的长辈,就算扇他大耳光子,他也得受着,还得赔罪!”

    什么长辈,什么大耳光子,什么还得赔罪……这等话除了刚刚起复的王本固之外,其余三人要么面无表情,要么转头四顾,要么抬头盯着天花板。

    谁不知道那厮去年入京将你打得鼻青脸肿,就连女儿出门都是祖父徐阶出面,你连个座位都没有……哪来的脸说这等话。

    翁婿关系可没办法和父子、师生相比,甚至不能和族亲关系相比,说是长辈没错,但也要在一条线上……

    更何况那钱渊和族人恩断义绝,都已经自绝于华亭钱氏,自创青浦堂口,这可是个狠人……此事传入京中,一度惹出几个御史上书弹劾。

    徐璠还在那喋喋不休,也没人管脸上流下血已经躺在地上的小二,就在张居正忍无可忍的时候,徐璠的大骂声戛然而止。

    “展……展才。”正对着门的是董传策,干笑着绕过桌子迎上来。

    钱渊没有回礼,静静的站在门口,视线在屋内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躺在地上的小二。

    赶来的杨文利索的从怀里取出包裹给小二包扎伤口,钱渊身后七八个护卫低着头垂手肃立,一个月前的战场杀戮,每个人手上都十几条,甚至几十条人命,虽然没有逼视,但他们身上无形的杀气让屋内屋外气氛凝重压抑起来。

    张居正和董传策还稳得住,但其余三人都有点慌了,谁想得到诗文传世的华亭钱氏居然出了个兵家子,还是那种火气上来就要挥拳头的那种……偏偏这次人家占了理。

    徐璠不仅第一时间闭上嘴,而且还往后退了几步,去年不过就是揍了几个钱家护卫,这次可是大骂钱渊本人……畏惧占据了他所有的脑容量,完全忘记了这是自己女婿。

    看了眼地上的小二,在看看杨文,知道伤势不重,钱渊才迈过门槛,缓步入内。

    从张居正身前走过,越过董传策,钱渊挑剔的目光扫过吴时来,又看了眼徐璠。

    这时候,徐璠做了个很古怪的动作,头部稍稍往左偏了偏,右手抬起到手肘处……这是个条件发生的抵抗动作。

    其他人没看懂……但钱渊险些破功笑出来了,这厮倒是记打,上次钱渊上去就是一记封门拳打在徐璠的鼻子上。

    不过钱渊没搭理他,视线最后落在了王本固脸上,这位一脸的愤慨……能理解,如果能巡按浙江,一旦顺利平倭,说不定还能升任浙江巡抚一跃成封疆大吏,回朝直入六部,就算不是尚书也能捞个侍郎,对三甲进士来说,侍郎已经快到天花板了。

    而这条大路却被眼前的青年一掌排翻,关键在于,王本固想不通,为什么?

    “叔大兄,还记得在杭州,你我相交,多次长谈。”钱渊头也没回的说:“德不配位,德不配位……事实上,应该是才不配位。”

    “朝中重臣往往将籍贯、亲近、品行、资历作为推荐的理由,却忽略才不配位。”

    王本固脸色铁青,张居正默然无语。

    钱渊长叹一声道:“李时言、阮应荐殷鉴不远,还望樵村公引以为鉴,以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樵村公指的就是刑部尚书贾应春……这名字实在是,钱渊第一次听到被吓了一跳,就是他举荐王本固起复,又是他将其引荐给徐阶。

    “钱展才,你……”王本固紧紧攥起拳头,但下一刻看见钱渊眼角的讥讽之意,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因为你,多少大事要重头再来,就因为你,多少计划都要调整。”钱渊冷然道:“就算想吃口肉,也得挑个懂事的。”

    “你觉得委屈?”

    “哈哈,我钱展才选为庶吉士,出入裕王府,如今却要转入都察院,我不比你王子民委屈?!”

    王本固还在气头上,双眼冒火,徐璠在一旁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只在想万一打起来,自己能不能少挨几拳……呃,钱渊还真不会揍他。

    但张居正、董传策都微微点头,若论委屈,还是展才受的委屈大……张居正更是联想到,外间放出的胡宗宪欲招抚汪直,这流言说不定就是从随园出去的,随园士子都是东南人,钱渊和胡汝贞关系密切,徐渭还曾是胡汝贞的幕僚。

    从一开始,钱渊就没想过抢浙江巡按这个位置,原因也很简单,已经推荐了吴百朋升任浙江巡抚,朝中大佬都很清楚,吴百朋在朝中是没有援助的,唯一扯得上关系的就是钱渊,实际上,吴百朋是钱渊的人。

    最重要的是,钱渊再抢巡按,难免要和徐阶闹翻……再说了,巡按都是都察院的御史,随园士子里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吴兑、冼烔、孙铤几个没外放也没进翰林院的都在六部六科。

    谁去巡按浙江,这对钱渊来说是无所谓的,虽说巡按有密折上奏之权,但实际上嘉靖帝显然更重视自己送上京的消息。

    但绝不可以是王本固!

    汪直是钱渊计划中一颗非常重要的棋子,他可以死,但不可以随随便便被王本固强杀。

    历史的轨迹已经有了不小的偏差,但钱渊很难保证,以刚直著称的王本固会不会像原时空一样,突然跳出来坏事……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危险,钱渊都不敢大意,毕竟身为穿越者,这种危险是可以避免的。

    但是想将已经被徐阶推出的王本固赶走,难度很大,钱渊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无奈之下,钱渊不得不亲身上阵,丢掉一个庶吉士,这等惨重的代价……谁都没话说。

    就连心里憋屈到极点的王本固也没话说,人家为了你,将来入阁之路都不要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私见

    突然出手抢了个浙江巡按,这对钱渊来说有好有坏。

    好处很明显,钱渊不必再躲在幕后,将正式在东南官场亮相,堂堂正正的打出自己的旗号,不过也必定惹得胡宗宪有点忌惮之心。

    坏处也很明显,其一,徐阶那边肯定大为恼火,好不容易和严嵩达成默契的协议塞颗棋子去东南,结果坏在了孙女婿的手上。

    其二,从庶吉士转入都察院,钱渊的仕途定然大受影响,说的严重点,就像嘉靖帝所说的那样,入阁之路几近断绝。

    这点钱渊不太在乎,原本就没想过自己能进翰林院,入阁……别闹了,高拱那种人在内阁乾坤独断,连续赶走了多少阁老,那时候他还不是内阁首辅呢!

    入阁还真做不了什么事,混日子而已,反而不入阁,却可能撬动更多的资源。

    不过这倒是可以成为一个理由……钱渊的眼角扫了扫像个鹌鹑似的徐璠。

    原本在离京前还准备去严府转一圈,现在是不可能了,钱渊依稀记得,从现在开始到严嵩倒台前,应该是严嵩、徐阶斗得最激烈的一段时日。

    这也是钱渊今日为什么要来酒楼的原因。

    “背后言他人是非,非君子所为。”钱渊踱步转到吴时来面前,“惟修兄是台州府仙居人,据闻本经是《礼》?”

    还没等吴时来辩上几句,钱渊转头看向董传策和张居正。

    “叔大兄、原汉兄皆为人杰,何以与这等人物为伍!”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片刻后,屋内气氛诡异起来。

    都不是新科进士,都是在朝中混迹了好些年的,也磨练出了典型的官场思维……于是,几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徐璠。

    人杰何以与这等人物为伍……吴时来名声不算差,刑部给事中,科道言官中也算是有名号的,今年五月弹劾兵部尚书许论去职。

    这是指桑骂槐吧?

    就连王本固都忍不住看了眼徐璠,你找了个什么样的女婿啊!

    呃,想得太多还真不是好事,钱渊还真的是在指吴时来。

    “嘉靖三十三年,倭寇犯松江攻上海县,惟修兄胆怯不敢相援,后倭寇转攻华亭险些破城,驻守上海的董公率兵来援才得以保全。”

    董传策是华亭人,低声向张居正解释了几句,董公指的是董邦政,如今任吴淞总兵,据说几年前就和钱渊相交投契。

    “董克平文武双全,但却是贡士出身,其父曾任河南布政司参议,董公亦曾任**知县,调苏松海防道佥事,不料战后却被转入武职,任吴淞副总兵。”

    张居正深深看了眼吴时来……虽然只是贡士出身,但却实实在在是文官,苏松海防道佥事是文职,转任吴淞副总兵,由文转武,看起来升官了,但实际上却是前路渺茫。

    “反而是无寸功的惟修兄向朝廷报捷,由松江府推官简拔入京为刑部给事中。”钱渊冷笑道:“其中颇有玩味之处。”

    董传策总算听懂了,不管董邦政是不是因为吴时来被转入武职,但至少吴时来抢功……从一府推官转科道言官,这里面连续跳了好几步。

    “你胡说……”吴时来脸色惨白,他原本以为钱渊指的是当年逼迫谭氏出银守城之事,那说到底是你们族内的纠纷,算是私冤,没想到钱渊一竿子直接捅到他的根基了。

    钱渊没理睬吴时来的反驳,转头看向桌上残剩的火锅,“付银了?”

    “没有。”头上被白纱布裹起来的小二靠在门边,“七十六两三钱。”

    好吧,这次零头也不抹了。

    “嗯?”

    七十六两银子……真不是个小数字,徐璠从怀里取出银子,又掏出一大串卡片……

    “这个能用,七折,但不能用在底料。”小二面无表情的上来查看,“这个不能用,十月到期,现在已经快十二月了,一共四十六两六钱。”

    明朝一两银子大约四十克,四十多两银子大约1600克,换算下是三斤不到……但问题是徐璠来钱家酒楼都是记账的。

    最后还是几个人凑了银子。

    “慢着。”

    “展才,得饶处人且饶人。”张居正皱眉道:“毕竟是翁婿。”

    “此人不是我钱家奴仆,而是酒楼雇工。”钱渊面无表情的指着小二,“无故被人殴伤,正好,子民兄、惟修兄都是科道言官。”

    “要么赔银,要么道歉。”

    徐璠气得一把拽下一块玉佩丢过去,扭头就走。

    钱渊也没指望徐璠道歉,这种事放到后世也差不多,顶多赔点钱而已。

    “对了,刘洪!”钱渊招手道:“你不是说酒楼入不敷出吗?”

    “是。”

    “明日起收账,谁不肯给银子,列出单子,少爷我亲自上门!”

    走出十几步远的徐璠脚步顿了顿,赶紧加快脚步,他记账了几个月……至少一两千两银子,哪里还得起?

    倒不是说徐璠没钱,关键是没这名义支银子啊。

    王本固和吴时来都是面无表情,张居正和董传策对视一眼皆哭笑不得,钱展才这睚眦必报的性子……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玉佩你留着吧。”钱渊指指小二,“不来赎就当了,另外月银加一级。”

    刘洪催促小二跪下行礼,“少爷,明日真的登门去要债?”

    钱渊无语的看了刘洪一眼,就算看在小七嫡母季氏的面子上也不能去啊,不过这厮如果还算要脸,以后应该不会再记账了。“

    “人到了?”

    “到了。”刘洪挥手让小二退下,亲自在前面领路,“黄字号院,就一人。”

    钱渊踏入院子,低声道:“周围放几人守着,别放人进来。”

    推开门,钱渊冷哼一声,自顾自坐下端起已经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严东楼把银子准备好了?”

    自斟自饮了好一会儿的工部尚书赵文华苦笑道:“年初你不是说,东楼兄就是个饕餮,只进不出吗?”

    “胡汝贞黑了我一万两,这银子不找他找谁?”钱渊嗤之以鼻道:“他每个月送到江西多少?”

    “也不多,摊下来约莫一个月一两万两。”赵文华摇头道:“但古董字画,玉器摆件极多。”

    噢噢,那就是后来的《天水冰山录》,钱渊在心里盘算,日后抄家,也不知道能不能占点便宜。

    本来钱渊准备去见一趟严嵩,但现在来看不太合适,毕竟抢了浙江巡按,和徐阶有了隔阂……虽然之前也有,但这时候去见严嵩,徐阶难免多想。

    所以,赵文华是最合适的,他是严党,但私底下对钱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本固是徐阶推出来的……这件事就是他告知钱渊的。

第四百一十八章 贾文和

    粒粒虾滑在沸腾的火锅里翻滚,放进去的牛羊肉已经老的不能吃了,吃饱喝足的钱渊靠在椅背上,悠闲的听着对面赵文华的喋喋不休。

    对赵文华这个三甲进士来说,工部尚书已经做到头了,这些年银子也捞够了……严嵩知道自己不能退,严世蕃觉得自己不用退,但赵文华一直在琢磨退路。

    钱渊敏锐的听出,其实赵文华对干爹严嵩只能算是恭敬,但对严世蕃却是恐惧,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想退,第一个跳出来将他摁死肯定是严世蕃,而这位小阁老也拥有这样的能力。

    “别在这摆功劳了,王本固是徐华亭的人,你不送信我也知晓。”钱渊懒洋洋的说:“说起来你也无甚功劳啊。”

    “展才,展才……”赵文华擦擦额头的汗,“年初李时言举荐阮鹗任浙江巡抚,原本严世蕃有意召吴百朋入京任大理寺少卿,还是愚兄劝阻的。”

    “这次嘉兴糜烂,首功自然是展才你,其次就是吴百朋,愚兄多多少少也算帮上忙了。”

    钱渊把玩着手中的酒盏,随口笑道:“梅村兄,一个工部尚书的去留,我一介御史能做什么主?”

    “你赵元质如今是严党中除了分宜之外官职最高的,一旦去职,朝中必然大乱,华亭、分宜之争,你还想独善其身?”

    “不不不,不是现在。”赵文华喘了口粗气,“现在请辞,严东楼会拿我开刀……”

    钱渊笑着接道:“但是等严党一败,梅村兄只怕想退也退不了……”

    这句话赵文华明显是听懂了,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在战栗。

    一旦严嵩失势或突然病逝,严党内部自然是以严世蕃为核心,但问题是严世蕃不是进士出身,工部左侍郎已经到头了,否则也轮不到赵文华做工部尚书。

    而董份、唐汝楫资历尚浅,严党摆在明面上的首脑必然是大九卿之一的工部尚书赵文华。

    被顶上去和徐阶打擂台……赵文华实在没信心。

    好吧,就算当年夏言之死算在严嵩身上,不是还有个三边总制曾铣吗?

    正好让赵文华顶上去……到那时候,赵文华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真的只能等死了。

    其实赵文华的意思钱渊也明白,无非是想让自己在裕王、高拱面前说说好话,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定能逃得一命。

    但钱渊怎么可能答应?!

    不说其他的,这等话说出口,别说是精明的高拱了,就是裕王也难免心里怀疑钱渊和严党的关系。

    “展才,只要能安然脱身,愚兄愿送出五成……不!七成家产!”赵文华离席苦苦哀求,“这两年来,愚兄什么都躲着,充数而已。”

    “哎,梅村兄别急啊,坐坐。”钱渊摆摆手,笑吟吟道:“七成……约莫多少?”

    “五……六十万两!”

    “慈溪左右还有数千亩良田……”

    赵文华咬着牙道:“一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

    钱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大惊,十大传世名画的《富春山居图》!

    前世钱渊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见识算得上广博,只是钻研不深,他记得《富春山居图》曾经被沈周收藏,后来在清朝被烧成两截。

    那些传世名画大都命运坎坷,如果有机会,钱渊倒是有心收藏,不过这是次要的。

    虽然今天是赵文华约见钱渊,但实则后者本来就有心见一面,他自然是有计划的,不会被赵文华牵着鼻子走。

    “慈溪赵家也算是宁波望族了,广有田亩,豪舍美姬。”钱渊慢吞吞的说:“梅村公的父祖辈无一人有功名,何来如此积蓄?”

    赵文华愣了下,试探问:“那日户部尚书方钝上书开海禁通商……是展才在背后?”

    这厮脑子倒是转得快,立即找到了关键的那个点,和其他宁波大族一样,慈溪赵家也是海商出身,早在弘治、正德年间就是宁波有数的大海商。

    “倭寇纷乱,如今赵家还有七八艘海船,全都交出来!”

    赵文华反应很快,前后那些事在脑子里过一遍,准确判断出,钱渊此次南下,很可能会想着开海禁通商的方向努力。

    “梅村公误会了,在下要那些海船做甚?”钱渊态度温和,“还想着带慈溪赵家一起发财呢。”

    赵文华沉默下来了,看向钱渊的目光闪烁不定,他不太确定这句话的含义……钱渊是公认的简在帝心,也是公认的随园首领,也是公认的裕王心腹,裕王带着高拱去随园吃火锅可没有遮遮掩掩。

    钱渊笑着问:“据说梅村公有美酒名曰百花仙酒,可延年益寿?”

    赵文华咽了口唾沫,生硬的点点头。

    关于赵文华,后世对其的印象主要有三点,其一冤杀张经李天宠,其二死的很蹊跷,疑似被毒杀,其三就是百花仙酒。

    据说赵文华绕过了严嵩向嘉靖帝献上百花仙酒,嘉靖帝大喜后责问严嵩,赵文华因此被严嵩冷落,后来还是找了干娘吹枕头风才复得宠。

    这位干娘自然就是严嵩的妻子欧阳氏,这位老太太堪称驯夫能手,严嵩这种权倾天下的人物居然一生都没纳过小妾,终明一朝,能压过她的可能只有弘治皇帝的老婆张皇后了。

    “欧阳老夫人身体如何?”钱渊身子前倾,脸上犹有笑容,嘴里说出的话让赵文华不寒而栗。

    “元辅夫妻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令人敬佩。”钱渊叹道:“但元辅年纪大了,古往今来少有八十宰相,还好有东楼兄相助……对了,记得欧阳老夫人比元辅还要大?”

    “是,大一岁半。”赵文华低低道。

    沉默良久后,钱渊环顾四周,“从今日起,黄字号房不再入人,只招待梅村公一人。”

    看了眼低着头的赵文华,钱渊起身踱了几步,“若有消息,交付刘洪即可。”

    看钱渊要推门出去,赵文华惶然起身,“展才……”

    “梅村兄不是蠢人,难道还想不明白?”钱渊头也不回推门出去,只留下赵文华一人。

    虽然钱渊说的隐晦,但赵文华这种在朝中跌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官僚如何听不明白。

    严嵩失势或病逝,赵文华下场堪忧,想跑路八成会被严世蕃一刀劈死。

    但如果严嵩好好的,而严世蕃滚蛋……那赵文华能操作的空间就大多了。

    钱渊说的清清楚楚,古往今来少有八十宰相,严嵩太老太老了,要不是有严世蕃在背后撑着,日常的批阅公文都做不了。

    所以,如果欧阳氏病逝,严嵩必定大受打击,而严世蕃要回江西守孝三年,在这种情况下,赵文华才有退的可能性,而且还有充足的理由……小阁老你不在,徐阶可欺负人了,我一个工部尚书就这么被赶走了……

    赵文华双手互握,手掌心湿漉漉的一片。

    几年前初见,文韬武略,以为这是个周公瑾!

    临平山下那一夜,单刀直入,有胆有识,以为这是个徐元直。

    而今日,赵文华才看清楚,这是个贾文和!

    欧阳氏虽然年迈,但身体尚好,至少比严嵩要好……钱渊言下之意是,你赵文华想退,那就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门没有关上,呼啸的寒风吹在僵立在屋子里的赵文华脸上,真是分开顶梁八瓣骨,七千冰雪灌进来!

    好久好久之后,他才跌跌撞撞的举起酒壶自斟自饮,一直入醉。

第四百一十九章 家事

    京城里大雪纷飞,劲风呼啸而来,将飘飘扬扬的雪花打在路人的脸上。

    虽无暴雨闪电,但今年风头最劲,得朝中诸多重臣阁老重视的新科进士钱渊,从翰林院转都察院,如同一声霹雳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钱渊太傻,一个简在帝心,又出入裕王府的年轻官员,只要熬得住,日后必然前程似锦,无比光明。

    但其中也有很多人佩服钱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钱渊都没有必要这么做,但他还是如此坚持,万寿殿里那句“虽九死其犹未悔”已然遍传京中。

    也有都察院的御史知道,是钱渊劫了王本固的道,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钱渊比王本固更合适浙江巡按这个位置。

    之所以都察院推选出王本固,一方面在于朝中博弈,另一方面是因为王本固巡按陕西,在军备上曾有突出表现。

    但这些如何能和钱渊相提并论,早在只是个秀才的时候,钱渊就因嘉定、崇德、临平山三战享誉朝野,再到以进士之身力挽狂澜,长水镇、桐乡两场大捷让很多人将其和王越、杨一清相提并论。

    翰林院里更是一片赞誉,别说徐渭、孙鑨、陶大临这些随园士子以及潘晟这种半个身子入随园的,就连李春芳、严讷这些资历深专门写青词的翰林也颇多赞誉。

    甚至看随园士子一直就没顺眼过,和徐渭大大小小闹了好几场的袁炜也捏着鼻子给钱渊歌功颂德……没办法,他是宁波慈溪人,东南受倭患最重的区域之一。

    随园里,一番人荒马乱的场景,杨文带着护卫正在收拾,这次要带的东西不少,而通州往南有一段运河冬日结冰,一行人需陆路南下,找机会再乘船。

    “好了,叔母,太多了小心招惹马匪,山东那地儿不太平。”钱渊哭笑不得的劝着陆氏。

    “病才刚刚好又要南下,还出了翰林院,还偏偏在这时节!”陆氏抬抬手想揪钱渊耳朵,但想到这么多下人在呢。

    “都十二月了,万一路上堵着了,在外地过年,东西不备齐了,到时候怎么办?”

    “还要给你母亲捎些礼去,对了,这是前几日求来的符,让小七挂上,保管一举得子!”

    絮絮叨叨的……钱渊有点撑不住了,还好这时候刘洪把他救了出来。

    “嗯?”钱渊接过信看了几眼立即收进袖子里,对陆氏笑道:“母亲来信,问我要不要回台州过年呢。”

    “那就别回了,反正明日就启程。”陆氏看看左右,指挥仆妇、丫鬟们又去库房里搬了些北方特产出来,“渊儿,你去那边吧。”

    钱渊咽了口唾沫,“叔母,我还是留下帮忙……”

    “这些事也要你做,还要他们这些护卫做甚?”

    来来回回扯了好几句,钱渊不得不沿着长廊走向钱铮夫妇的院子,是真不想去……陆树声那老头今儿一早就来了。

    京中公开赞誉钱渊气节无双的有三种人,一是东南人,二是青年官员,三是非常正统的士大夫。

    陆树声就是第三种,但可惜正统的士大夫是看不过钱渊和黄锦、冯保、严世蕃勾肩搭背的。

    一进门,钱渊就松了口气,一一行礼。

    除了陆树声和钱铮这对翁婿,还有一位客人,陆树声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教训我吧……钱渊笑着行礼道:“晚辈拜见望湖公。”

    来人是徐涉,这是钱渊入京后和徐府的第一次接触……昨晚的徐璠什么都代表不了。

    还没聊上几句,钱铮起身邀众人在侧厅用饭,虽然只有四人,但随园小厨房送来的饭菜,虽是冬日,但也精致非常,还配了一小壶高度数的白酒。

    酒过三巡,徐涉随口问起侄孙女,陆树声黑着脸不吭声,他对这门婚事是很不满意的。

    “真的!”钱渊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竖起大拇指,“不仅诗词书画样样精通,女红厨艺也拿得出手,更是性情淑静温婉,和大嫂、小妹相处极好,和母亲更是融洽如母女!”

    陆树声什么都不知道还好说,钱铮面无表情的想起成亲第二日侄媳妇送的女红……没道理在娘家天天练都练不好,嫁了人才半年就能出师了。

    而徐涉只能回以尴尬的笑容,淑静温婉……这种词和小七挂的上钩吗?

    刚到京城就满院子窜,居然还想学武,天天早上绕着园子跑步,说出去都丢尽了徐家的脸,更别说和外男串通逃出徐家,逼的姑母到现在还天天落泪。

    钱渊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有些生硬,看来大家都不太信啊……也是,自己吹的过了点。

    袖子里那封信是小舅谭纶代笔的,母亲口气激烈,已经完全和小七闹翻,口口声声要儿子回来休妻,还要打上徐府去问个究竟……你们是结亲还是结仇!

    还是徐涉将话题扯开,笑着问起今日钱渊去都察院的事,但钱渊随口应付两句就扯到桐乡大捷上去。

    徐涉赞许几句又问起浙江巡按吴百朋,钱渊扯了几句又说起钱家酒楼入不敷出……

    几个来回后,眼看着一顿饭都吃完了,徐涉不得不叹息道:“展才和子民有隙?”

    钱渊的叹息声更重,“如若有隙,那日就会避而不见。”

    徐涉微微点头,张居正带着王本固上门拜访,回来时说一切顺利,钱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往小里说,东南倭乱已经牵扯朝廷数年之久,朝中财用大乏,实在无力支撑太久时日。”

    “往大里说,东南是大明膏华之地,更关系到日后朝局走向,实是应该慎之又慎。”

    钱渊侃侃而谈道:“从翰林院转都察院,最委屈的难道不是我钱展才?”

    “朝中已有定论,若非事关大局,我钱展才何必如此委屈?”

    徐涉眉头微挑,朝中已有定论……这是在说严嵩和徐阶有默契,允许徐阶插手东南,留了个浙江巡按给他。

    看徐涉还要说话,钱渊笑道:“对了,昨晚岳父大人在酒楼可能喝多了,要了好些菜,银子都没付……”

    “咳咳,咳咳!”钱铮忍不住用力咳嗽两声。

    徐涉倒是无所谓,他知道钱渊一来看不上徐璠,二来只是堵自己的嘴,不希望这番话再继续下去。

    “哎,璠儿酒量浅,偏偏又好酒,多少银子。”

    钱渊随口道:“一千八百三十二两六钱。”

    这次徐涉和陆树声都忍不住咳了起来,太扯淡了吧!

    钱渊无所谓的耸耸肩,就这数字,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这点银子对徐家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徐家在华亭附近光是圈地就圈了十几万顷。

第四百二十章 启程

    十多年前,嘉靖帝移居西苑,基本上不回皇宫,从那时候开始,围绕着皇帝为核心的机构大都转入西苑,如内阁的直庐、司礼监等等。

    虽然不像严嵩那般在直庐都有卧室,但徐阶也是有私人小厨房的,不过这一天,徐阶没有留在直庐用午餐,而是回了府。

    “大致就是这样。”徐涉有气无力的说了一遍,“展才那话儿听起来像是被逼的……总不会是陛下逼他的吧。”

    冬日温暖的阳光从窗口射入,桌后的徐阶却微微向后靠了靠躲在阴暗处,向来无甚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渝。

    松江钱氏就没一个好东西……徐阶暗暗咬牙,当年钱福就不修口德,之后钱铮宁可归乡也不肯俯首,到现在的钱渊……算下来已经隐隐交手几次,一点便宜都没占到,而且还拐走了一个有“惊世诗才”的孙女!

    徐阶原先的打算很完美,他知道钱渊是个能审时度势的聪明人,预想中会躲在翰林院里,但会得宠于陛下,和裕王关系日益增厚。

    等到熬死严嵩,徐阶会将张居正、钱渊这一拨人陆续提拔转入詹事府、国子监,之后很快就能成为自己身边的左膀右臂。

    但是没想到,钱渊根本就没有在翰林院里熬资历的打算……去年北上搅动京城风云,今年南下又天下遍传其名。

    徐阶第一次怀疑,想以姻亲关系笼络钱展才……会不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其他的不说,至少在东南诸事上,自己很难借到这位孙女婿一丝一毫之力,更不要指望他会跳出来对抗严党了。

    徐阶长长叹了口气,太油滑了,太油滑了……最让他想吐血的是,居然不少官员认为,钱渊从几乎已成定局的王本固手里抢走浙江巡按,这是徐党的内斗,今日直庐里严世蕃那讥讽的眼神让徐阶这张老脸都有点撑不住。

    “其实是他自己想南下……”徐涉支支吾吾道:“那年初还要抢庶吉士做甚!”

    “按惯例,他很难被选为庶吉士。”私下徐阶也不讳言,“其实是陛下有意,除了李时言之外……元辅、五部尚书都没有反对。”

    “也就是说,他原本就计划南下?”

    “不错。”徐阶在脑海中回想刚才徐涉的讲述,“往大里说,东南乃大明膏华,会影响朝局走向……”

    “对,就是这么说的。”徐涉小心翼翼的试探,“二哥,他是指胡汝贞?”

    “不,他是指开海禁通商。”徐阶冷冷道:“方仲敏上书开海禁通商,背后定是他,胡汝贞欲招抚五峰,也定是他放出的消息……小小年纪,玩起这些手段倒是驾轻就熟!”

    徐涉的嘴巴张的极大,好一会儿后才问:“但大司农被陛下训斥……”

    “那是因为方仲敏持书直入西苑,陛下训斥他不知礼,却没有训斥他违背祖制!”徐阶立即将一连串的事汇总起来,“陛下应该是知情的……裕王、高新郑肯定是知情的!”

    安静的书房里,徐涉咽唾沫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很难想象,这些日子在京中掀起巨浪的诸多事件的背后居然是入京不久的钱渊。

    违背祖制,开海禁通商……这不是件简单的事,事实上,明朝从建国之初就厉行禁海,即使后来三宝太监七下西洋,那也是政治事件,并不是打通商路,市舶司也只接受外藩进贡,偶尔被许可在外番进贡时,临时设草市交易,这是极少出现的特殊情况。

    长久的沉默后,徐阶低声道:“让璠儿给台州去信,新科进士,翰林出身,战场厮杀毕竟不是正道,还是尽早回京才是。”

    “是,不过璠儿还在病中。”

    “手也受伤了?”

    “呃……是是是。”徐涉退出书房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叹息着往后院去了。

    徐璠哪里是病了,而是受伤了……昨晚和徐璠久违的家法再次和他喜重逢,需要强调的是,从去年那次开始,徐府的家法从戒尺换成了藤条。

    与此同时,崇文门五里处的凉亭,大雪茫茫之间,人头耸动,身穿特别修改过道袍的钱渊上下打扮利索,腰胯一柄狭长苗刀,身材挺拔间有一股昂然气势。

    前来送别的人很多,来源也很复杂,有以陶大临、徐渭、孙鑨孙铤为首的随园士子,大半年过去了,他们也在朝中结交了不少同僚,如已经正式为日讲官的潘晟。

    有诸多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他们大都三十岁上下,还保持着刚刚入仕的锐气和良知。

    此外工部尚书赵文华、礼部右侍郎董份也意外的出现,他们虽是严党,但前者是宁波慈溪人,后者是湖州乌程人。

    徐党中的陆光祖、董传策也来了,一个是嘉兴平湖人,另一个是华亭同乡。

    刚刚赶到的胡正蒙略略一扫不禁咂舌,来送行的官员至少三四十人,就算是阁老致仕也没这架势……呃,应该说阁老致仕,必定没这规模。

    这两日,当年归有光赞誉的“气节无双”得到了……至少在明面上得到了几乎朝野上下一致的公认,不是谁都有勇气选这一步的。

    人群中分出一条路,胡正蒙笑着拱手打着招呼一直走到钱渊面前,他是嘉靖二十六年探花郎,在翰林院里人脉广,和谁都说得上话,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裕王府讲官。

    其实胡正蒙是可以早些来的,他是浙江绍兴余姚人,乡梓也是抗倭前线,但特地迟点来,自然意味着他是以裕王府讲官的身份来送行。

    “展才,半年前南下,连连立功,力挽狂澜。”胡正蒙接过身边随从递来的长剑,“殿下令愚兄携此剑相赠,还望展才此番南下,再立新功,扫平倭寇,得胜归朝。”

    钱渊神情肃穆,双手上抬接过长剑,“钱某铭记殿下之言。”

    周边人有古怪的错觉,如今东南主持大局的浙直总督胡汝贞,其次是浙江巡抚吴百朋,但似乎裕王将希望寄托在钱渊一人身上。

    但世上是不缺聪明人的,如陆光祖、赵文华这些久历宦海的老官僚听得清清楚楚,裕王这是在说……你钱展才为国为朝,不惜抛却如锦前程,别人记不得,但我是记得的,日后……不会让你吃亏。

    杯中酒一饮而尽,钱渊长长一揖,“谢过诸位相送,还望诸君保重,来年扫净倭寇,太平世间,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手摁刀柄翻身上马,钱渊轻喝一声,趋马奔在队列最前方。

    嘉靖三十五年十二月初八,新科进士钱渊由庶吉士改都察院御史,嘉靖帝钦点巡按浙江,一年之内第二次南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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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