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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 愣头青

    原本只是演演戏,心里在骂胡宗宪这厮不要脸,但毕竟这十天累得慌,钱渊就此沉沉睡去,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补补吧。”王寅指着侍女端进来的食盒,“总督大人亲自嘱咐的参粥,最能补身子。”

    “还以为是胡汝贞亲自下厨熬制的呢。”钱渊不阴不阳的回了句,“摘桃子也不是这么个摘法!”

    “展才这是误会了。”王寅劝道:“如若要摘桃子,总督大人不会让茅顺甫开口,你和他没什么来往。”

    “也是,要摘桃子,胡汝贞不会亲自来,他会让亲近幕僚单独来见过,还会挑选一个我钱展才的旧交。”

    钱渊这番话看似很明事理,但话里行间透着犀利的嘲讽。

    王寅愣了下才听出味道,特么自个儿是单独来的,而且也是钱渊的旧交。

    “大半年没见,展才你这张嘴……”王寅苦笑不得,“还亏我百忙中来探看,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看不出来啊,王先生摇身一变成了纯阳子了,难怪对功名、仕途不屑一顾。”钱渊变本加厉道:“既然如此,还要他胡汝贞做甚,纯阳子祭出飞剑,把汪直、徐海并数万倭寇全都枭首就是。”

    王寅无语了,他一个月前接到徐渭来信,说起钱渊在京中那些时日左右逢源,不亦乐乎,除了已经罢官归乡的李默之外,几乎所有重臣都对钱渊颇为赏识,同年士子也对钱渊颇为看重……但这嘴巴怎么还这么毒!

    一顿话将王寅堵得胸闷,钱渊这才略略解了气,耷拉着鞋子走到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前。

    “台州有谭子理、戚继光,松江、苏州有俞大猷、王崇古,嘉兴有卢镗父子,汤克宽驻守宁波,钟南率田洲狼兵守绍兴。”钱渊偏头看向王寅,“谁知道徐海会攻何处?”

    “就算送来消息,又如何知道是真是假?”

    “不同于官军,倭寇攻何处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徐海个人的判断。”

    “而且还要考虑到台风天气对航运的影响,即使到了最后时刻突然变换登陆地点,也是说得通的。”

    钱渊加重语气道:“就算有消息送来,胡汝贞就敢调动兵力,他不怕徐海探听消息,趁虚而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王寅默默点头,“虽说如此,但不得消息,总督大人难以心安啊。”

    “编练的新军不上战阵,不见血,总归难当大任。”钱渊淡淡道:“听闻俞大猷、卢斌在各地募兵,戚继光如今还在义乌练兵,现在要做的是,尽量提前成军分派各地。”

    王寅想了会儿,轻声道:“汪直去年遭徐海遣杀手行刺,一年多的厮杀,十三义子折损过半,如今尽占上风,居然忍得下这口气停战?”

    胡宗宪果然和汪直有联络,至少安排了暗子,汪直十三义子折损过半这等消息钱渊都不知道,也是,汪直是不想正式开战的,而胡宗宪和汪直是老乡,关系总是拉的上的。

    钱渊哼了声,“没有强军在手,千般计谋都如空中楼阁……”

    “展才。”王寅皱眉道:“如若能先除徐海……”

    “驱狼吞虎?”钱渊嗤之以鼻,“不怕去一凶狼,来一恶虎?”

    “难道忘了北宋联金灭辽故事?”

    “就算能施计联手汪直绞杀徐海,但官军但凡遇敌一战则溃,就算汪直能忍得住,他手下的倭寇头目忍得住吗?”

    “当年正是汪直无力约束,倭寇频频上岸侵袭海盐、海宁,王民应才会攻沥港。”

    “沥港被毁后,汪直西走倭国,大量海商沦为倭寇,汪直其实是无力掌控大局,否则徐海如何能在短短三四年间能和五峰船主相抗衡?”

    王寅脸色一变再变,他不得不承认,胡宗宪的计划看起来很好,但钱展才所说的更有道理,也看的更远。

    看着王寅匆匆离去的背影,钱渊轻轻踢了脚桌脚,胡宗宪此人就这幅德行,光想着占便宜!

    将暗子交付胡宗宪,对东南抗倭大局的确是有帮助的,但钱渊毫不犹豫的拒绝。

    其一是因为谭维,毕竟是嫡亲的娘舅,毕竟是自己托付,谭维才会沾上恶名,如果交给胡宗宪,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其二,对于东南抗倭之后的事情,钱渊是有自己的计划的,他希望及时局势的发展脱离自己的掌控,但自己必须留有后手能掺和进去。

    钱渊没有愧疚感,他相信,在自己这只穿越而来的蝴蝶挥动翅膀的煽动下,如今东南局势比原时空要好得多,毕竟汪直、徐海的开战给东南留下了大量的备战时间。

    事实上,钱渊低估了自己给历史带来的变化,原时空中嘉靖三十五年,倭寇全面大举入侵东南各地,扬州险些被攻陷,倭寇都打到了庐江、无为,要不是胡宗宪施计离间拿下徐海,八成要被愤怒的嘉靖帝锁拿入京。

    总督府书房里。

    “盛名之下无虚士啊。”茅坤啧啧道:“练兵杀倭也就罢了,最难得的是眼光如此长远。”

    书房里其他几个幕僚王寅、郑若曾、沈明臣都没吭声,这计划和胡宗宪的计划是有很大差别的,这等话也就进士出身的茅坤有资格说。

    胡宗宪倒是没什么怒气,苦笑道:“早在展才入京前,东南何人不知……汪直那边怎么说?”

    “没回话。”沈明臣叹道:“王民应突袭沥港,汪直已是惊弓之鸟,不敢轻信。”

    “俞大猷、卢斌在严州府、处州府分别募兵三千。”郑若曾换了个话题,“但军械缺口不小,义乌练兵的戚继光亦如此。”

    “从南京调拨。”胡宗宪哼了声,“这件事让展才去办。”

    茅坤、沈明臣不明所以,但王寅是心里有数的,两个月前吴百朋赴南京,和高捷相谈甚欢,这两个人之前没有来往,只可能是能随意出入裕王府的钱渊在牵线搭桥,据说裕王府中,钱渊和高拱极为亲近,以叔侄相称。

    而南京城里军备糜烂不堪,军械多不能用,唯有任操江提督的高捷手里有大量合适的军械。

    胡宗宪这个人气量稍窄,被钱渊顶回来,计划又被其推翻,总要给钱渊找点麻烦,心里才能舒服点。

    “另外,一旦有消息立即传来。”胡宗宪叮嘱王寅道:“别听他说什么消息难以传递的鬼话……能提前在徐海身边埋下伏子,怎么可能没预备传信渠道。”

    这时候的钱渊还不知道自己被胡宗宪阴了一道,他现在头都大了,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委屈的杨文,“你再说一遍!”

    “那县令非要赔偿千两银子才放人。”

    “你没告诉他,信使是往总督府来的?”

    “说了,但县令就是不放人,扬言就算总督大人闹市纵马踩伤路人,也得如此……”

    “哎呦,还碰上个强项令了!”钱渊都被气笑了,“不是已经赔了银子吗?”

    杨文一摊手无言以对。

    “是哪里来的?”钱渊倒是无所谓护卫被关着,只是气不顺,虽然纵马伤人,但道了歉赔了银子,又说了是去总督府的信使,这个县令真是个愣头青啊。

    杨文垂下眼帘,低声道:“黄岩那边张三派来的。”

    钱渊愣了下,沉默片刻后起身,“走,去会会那个愣头青县令。”

    “少爷,多带点人,那县令似乎在富阳县名望不低,衙役、捕快俯首帖耳。”

    “那县令叫什么?”

    “呃,只知道姓海。”

    “海?”钱渊脚步一顿,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嗝,特么还真碰上个愣头青了,还是大明两百多年最头铁的一个。

第三百六十一章 海瑞

    对于海瑞这个明朝历史上最独特的官员,钱渊一直很好奇,后世对其的评价有些复杂,既承认他个人操守的高洁,但认为其人并没有真正的执政能力,只是邀名而已。

    但也有的人认为,海瑞在任应天巡抚期间主持黄浦入海,已经显示了他有执政能力和实干精神。

    而这个时代的舆论也呈现出两极化,有的人认为海瑞两袖清风,刚强硬直,能为天下风宪之先,但也有人认为,海瑞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栋梁……后一种说法出自于大名鼎鼎的李卓吾的《焚书》。

    钱渊年初会试之前曾经专门去打听过,海瑞是海南琼山人,隶属于广东布政使司,理应在广东会馆,但没找到人……有琼山应试举人告知,海瑞嘉靖二十九年和嘉靖三十二年两次会试不第,三年前就选官教谕。

    啧啧,教谕这种官是不入流的,没有正儿八经的品级,海瑞硬生生能短短三四年的时间,从一介教谕爬到杭州府富阳县的县令。

    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钱渊没想过和海瑞论交……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钱渊的性子有些随意,和正统士大夫的品行相悖的地方很多,海瑞这种万历年间提议重新实施明初贪银八十两剥皮充草的货……

    关键问题在于,海瑞这种名声在外的清官……你和他结交,成了对方名声鹊起的踏脚石,你和他为敌,不说能不能干的掉,至少是染的一身骚。

    成本利益差别如此大……要不是先说了去会会,钱渊真想让杨文出面拉倒。

    但等钱渊来到富阳县衙外,看到被披枷带锁的护卫的时候,神色不禁阴沉下来。

    一行十七八人,跨高头大马,腰胯长刀,在富阳县这儿扎眼的很,坐镇县衙的海瑞应该提前得知消息,正领着捕快、衙役走出大门。

    钱渊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杨文,大踏步走向海瑞,拱手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海知县。”

    这是个面色黝黑,个头不高的典型南方人,双手负在身后,长须随风飘扬,头颅高高昂起,一副名士清流的风范。

    “还真是笔架山啊。”钱渊挥挥手,“银子。”

    两个护卫扛了两个箱子丢过来,一脚踢开盖子,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元宝。

    倒不是钱渊这么快就认怂,护卫被号在那,温度这么高,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钱渊前面几年对手下护卫队下了那么多功夫,如何会在这种小事上寒了护卫的心。

    一个捕快看了眼海瑞,才小心翼翼的冲着钱渊露出谄媚的笑容,“这位公子,这就放人,这就烦人。”

    钱渊转头示意杨文带人过去,自己一伸手指着那个捕快,“到现在,你们并不知道我是谁。”

    “那又如何!”海瑞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一开口,后面的捕快、衙役都闭上嘴,“本官秉公而断。”

    厌恶的看了眼衣着华美的钱渊,海瑞补充道:“本官已行文总督衙门,回文并无此信使。”

    “秉公而断?”钱渊把玩着手中的马鞭,脸上笑容愈盛,“我家下人不过纵马踏伤路人,赔银致歉,却被县衙拿下,号在门口,任烈日暴晒,居然还要赔银千两,真是公道啊。”

    后世那么多关于海瑞的影视剧,大都有破案、执法公正的片段,但在历史上,海瑞从来没有执法公正这么一说。

    海瑞自个儿都说的明明白白了,“与其冤屈小民,宁愿冤屈乡宦。”

    “闹市纵马以至于踩伤路人,可见平日里依仗主家,无法无天,横行霸道。”海瑞眉头一挑,“千两白银不过小惩而已。”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钱渊一点都不客气,“海知县此举倒有索贿之嫌。”

    海瑞倒是没生气,只冷哼一声,身后的捕头站出来喝道:“我富阳县上下,何人不知海知县之清廉,只因前几日大人见江堤破损,故募银修堤……”

    特么的你要修江堤是好事,却要从我这抢银子……钱渊这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了,

    “这还不是索贿吗?!”钱渊打断道:“只不过其他人收了银子买酒买肉买妓,他海刚峰尽洒千两白银买个名而已!”

    呃,钱渊这话儿听得那些衙役、捕快们纷纷心生不屑,一个父母官清廉如水,拿计划外的银子去修江堤,这如何说得上邀名?

    “杭州府多江临海,一府六县,其他五县都在训练乡勇以备倭,你海刚峰却在拿着银子修江堤。”钱渊冷笑道:“如若倭寇杀来,你海刚峰是拿自己清廉如水的名声去抗倭?”

    一听这话,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了,海瑞只能自己上阵,“如若倭寇杀至富阳,那是总督、巡抚的责任。”

    “噢噢噢,明白了。”钱渊上前一步,“反正倭人杀了多少富阳百姓都不是你海知县的责任,所以可以肆无忌惮拦截总督府的信使。”

    “他不是总督府的信使!”后面那个讨厌的捕头突然喝了声,“如若是总督府派出的信使,身上必有公文!”

    “你还搜了身……”钱渊的视线落在那个捕头身上,“你报上名来。”

    这个捕头其实心里是有鬼的,不理钱渊的问话,扶着海瑞道:“大人,回去吧。”

    “让你们走了吗?”

    钱渊平淡的话还没说完,呛呛的利刀出鞘声传来,护卫纷纷拔刀在手,隐隐将海瑞一行人半包围起来。

    杨文扶着那个被号起来的护卫缓缓走来,钱渊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杨文轻声道:“没有大碍。”

    对面的衙役、捕快两腿都在发颤,倒是海瑞不愧是海瑞,反而大步往前走,喝道:“在县衙口拔刀相向,要不要杀人遁逃海上为倭寇?!”

    钱渊今天憋着的这口气实在没地儿发泄,“我们是倭寇,还倭寇还不乐疯了……倒是你海刚峰,有通倭之嫌!”

    没等海瑞发飙,钱渊半转头喝道,“杨文,此人姓甚名谁,何时入队?!”

    “郭远,松江府华亭县人,嘉靖三十二年末入队,嘉靖三十三年五月,崇德一战,斩十一倭寇首级。”

    “嘉靖三十三年八月,华亭城外突遭小股倭寇侵袭,倭寇即将破阵,少爷亲身冲阵,郭远随之其后,大败倭寇,此战斩杀倭寇三十有四。”

    “嘉靖三十三年十一月,倭寇犯杭州,逼北新关,临平山下,郭远率护卫进击,斩杀俘虏倭寇五十有六。”

    “嘉靖三十四年三月至七月,郭远率队随军千里追击,斩杀倭寇不计其数,身负三创不退。”

    护卫们手持腰刀对着海瑞,而海瑞身后的衙役、捕快们小声议论声越来越响,这些人都是杭州地头蛇,消息灵通的很,很快就猜出钱渊的身份。

    捕头上前几步,附在海瑞耳边小声说:“是华亭钱渊钱展才,这一科的进士,选庶吉士,两个月前南下,当时总督大人亲自设宴……”

    “钱展才几年前就因击倭多有战功名扬东南,和总督大人相交甚笃,钱家护卫是倭寇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怕还真是去总督府的信使……”

    看了眼海瑞变幻不定的脸色,捕头试探问:“要不,把银子还他?”

    一个文书模样的中年人也上前几步,在海瑞另一侧低声说:“临平山一战,钱展才在杭州府名望甚高,大人不可……”

    海瑞沉默的盯着钱渊,脸色铁青一片,就是不吭声。

    钱渊觉得特么海瑞这种人是怎么能在官场上混迹下去的,给了你一个台阶下居然都不知道抬脚?!

    上来打个哈哈,慰问下护卫,拉着钱渊进县衙,手下的捕头将银子还回去……不就完了吗?

    可惜如果圆滑,那就不是海瑞了。

    场面从对峙、凝重渐渐转为尴尬,钱渊不指望海瑞下台阶了,现在是他自个儿要找个台阶下。

    还好,这时候救星来了。

    来人是胡宗宪长子胡桂奇,快马疾驰而来,远远还看得见一架马车跟在后面。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天杀星转世

    从第一次赴杭州之后,钱渊出入过很多衙门,如王民应时期的巡抚衙门,如嘉定县、华亭县的县衙,几个月前在总督衙门转了圈。

    虽然明朝有着不修衙的传统,但如富阳县这么寒酸的衙门还是第一次见到。

    衙门内的建筑、设施有点破,这个很正常,但人手这么少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户工兵刑吏礼六房一共只有八个文员小吏,衙役一共只有十二人,一个捕头,六个捕快,都远远低于标准线,关键是海瑞还不允许有白役。

    “熬着呗。”一个衙役在外面苦笑着向杨文抱怨,“总能熬的走吧。”

    “一任三年,说不定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再三年。”杨文撇撇嘴,“也不知道你们喝西北风喝个九年,会不会饿死。”

    “谁说不是呢,这位大爷,一个幕僚都不带,还不准大伙儿弄银子。”衙役那张脸都绿了,“要不然,一个县衙也不止这几个人。”

    一个捕快弓着身子小步跑来,“银子都收拾好送上马车了。”

    杨文点点头正要客气几句,里间传来钱渊厉声喝骂,那个讨厌的捕头拉着脸出来,看了眼杨文不吭声离去。

    “这位捕头倒是对海知县忠心的很。”杨文有点犯嘀咕,一般来说捕头都是当地人,海瑞对自己狠,对下属也狠,这捕头却不怨不悔,一直挡在海瑞身前。

    “刘头啊,他不是本地人。”衙役随口道:“钱塘人,去年才搬来的。”

    捕快凑近低声说:“这次的事儿就是他怂恿的,信誓旦旦说肯定不是总督府的信使,说不定是哪家的豪奴。”

    “就是啊,如果知道是华亭钱家护卫,哥几个打死都不敢动手啊!”

    “刘头的大哥就是死在总督府……噢噢,不对,去年那应该是巡抚衙门,二十大板,抬回去就没了,之后才搬家来了富阳县。”

    “不过刘家有钱,据说以前也是海商,说不定是倭寇呢!”

    杨文越听越不是味儿,这两货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想甩锅啊。

    “兄弟别不信,刘家老二早年好狠斗勇,有个花斑虎的绰号,后来出海……再之后刘家就发达了。”

    “听说过,不过刘家老二好些年没冒头了。”

    杨文瞳孔微缩,将两人拉到角落处细细询问。

    钱渊身边诸人,王义是老兵,日常练兵,发号施令都是他的责任,杨文、张三略次一等,但杨文这几年磨砺下来更受钱渊重视,诸般机密大都知晓。

    里间的县衙二进房里,胡桂奇无语的坐在一旁只顾着喝茶,钱渊和海瑞唇枪舌剑……当然了,明显是钱渊占绝对上风,要不是匆匆赶来的王寅在劝和,海瑞都快要说不过就动手了。

    “我知道他清廉。”钱渊从容的对王寅说:“毕竟出身低,想走仕途总要有点长处,所以清廉成了他的凭仗。”

    “和他作对,不管如何都惹得一身骚,他清廉,海情天嘛,反对他的人自然不是好东西。”

    王寅苦笑道:“展才,这话也说得过了点……”

    “你心里没怨气?”钱渊嗤之以鼻,“他不收常例,两袖清风,所以也不会向巡抚衙门交常例。”

    王寅这下不吭声了,下面的县衙除了收税之外都是有额外任务的,谁都有小金库,这是官场惯例,但每个月,或每个季度都要向上级衙门交一笔常例……也可以说是保护费。

    杭州六县,只有富阳县坚持不交,海瑞直截了当的放了话,除非巡抚衙门或总督衙门下公文……但这种事怎么可能落在纸上。

    胡宗宪现在为了银子愁的头发大半花白,看到海瑞这种油盐不进的……还没办法发落。

    人家是清官啊!

    王寅看向还脸色铁青的海瑞,“刚峰兄,总督大人准备上书,请截留江南盐税。”

    钱渊动容道:“已至如此?”

    “夫山先生上个月先后去过严州府、处州府,俞大猷、卢斌募兵……难啊,仅仅安家银就不够,又军械奇缺,粮饷不足。”王寅叹道:“如同千里马,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嘉靖三十二年王民应首燃战火,到如今已经三年多了,困扰的还是财政问题,这一点钱渊早在嘉靖三十三年就在食园和胡宗宪、赵文华提过,一切都得到了印证……到如今,不得不截留盐税。

    估摸着朝中户部都要跳脚骂娘了,去年地龙翻身,又有黄河泛滥决口,俺答南下侵扰,至今大同之围还没解,户部仓库已经是老鼠都含泪逃荒去了。

    王寅和钱渊都陷入沉默中,海瑞却在大发厥词,“如今虽有小股倭寇时常侵袭沿海,但再无大股倭寇进犯,总督大人却要编练那么多新军,要那么多银子……”

    “住口!”胡桂奇这下急了,一拍桌子指着海瑞的鼻子就要开骂,王寅赶紧上去拦下。

    钱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野史中海瑞和胡桂奇是有一段传奇事迹的,当然了,胡桂奇是反面角色,被海瑞吊起来抽鞭子……

    看外面杨文在招手,钱渊懒得搭理这老头了,起身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话意思很明白,你丫的什么都不懂,就别放屁了!

    “钱展才!”

    “钱展才!”海瑞这下冲上去要玩命了,他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还没等海瑞摆脱胡桂奇和王寅冲出去,那边钱渊两眼放光的回来了……两眼放光,放的都是金光啊。

    “真的假的?”王寅低声说:“这种事弄错了……总督大人都撑不住!”

    “绝对没错,已经让人去打听了。”钱渊摩拳擦掌,瞄了眼孤零零坐在那的胡桂奇,“胡汝贞为国为民,也得给后人留点家底吧?”

    王寅脸颊动了动,“你想怎么办?”

    “抄了他家。”钱渊目露凶光,“田地发卖,家私找大户接手,银子对半分!”

    “对半分?”王寅气极反笑,“你钱展才也太黑了吧!”

    “那四六?”

    “顶多给你一成。”王寅嘿嘿道:“而且还有个条件,你和操江提督……现在俞大猷、卢斌、戚继光新军都缺少军械,都是你旧交嘛。”

    钱渊为难的想了会儿,咬着牙道:“两成!”

    “一成半。”

    “成交!”钱渊来回走了几步,“我带着护卫就守在这儿,让人盯着那厮,你赶快回去通报,带人过来。”

    “别急啊,总督大人还未必肯呢……”

    “拉倒吧,胡汝贞现在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有这种好处还不赶紧扑上来!”钱渊不屑道:“连江南盐税都要截留了,这次多少能解燃眉之急。”

    “只怕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不过多点余地总是好事。”王寅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眼县衙大堂,努努嘴道:“这边要不要留点?”

    “行啊。”钱渊阴阳怪气道:“你们出就是了。”

    “那就算了,不给。”王寅看了眼钱渊,往后退了几步,“都说你钱展才是扫帚星下凡,我看是……天杀星转世,走到哪杀到哪儿,正好你钱家护卫队一百零八将!”

    “别扯淡了,快去吧。”钱渊催促,钱家护卫目前装备齐全,也不缺粮饷,但他琢磨着弄些鸟铳,这玩意可费钱了。

    就坐在县衙大堂里,钱渊招手叫来杨文,“盯紧了。”

    “少爷放心,盯得死死的。”杨文犹豫了下低声问:“另外宁波、台州那些……”

    “这次是我钱展才心胸狭窄,为私仇大动干戈,抄家灭族。”钱渊悠悠然道:“这是个马蜂窝,少爷我可不想贸贸然捅穿了。”

    “那以后……”

    “这次只是恰逢其会。”钱渊微垂眼帘,“以后……你家少爷是君子。”

    杨文也跟着钱渊好几年了,耳读目染下听的很懂,这是在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三百六十三章 抄家

    一个人性格的形成太复杂了,无数外因都或多或少会产生影响,海瑞这性子也不是天生的,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的母亲。

    海瑞第一个妻子生了两个女儿,被老母逼着休妻,第二个妻子入门一个月,婆媳关系不好,海瑞立即将其赶出家门……钱渊听着衙役讨好的小声说着,心里庆幸自己没碰到这种老娘。

    县衙后院,海瑞赤脚踏入田地,摘了几颗菜下厨做饭……钱渊是喜欢美食才下厨,海瑞是只能自己下厨。

    一段简单的饭菜后,海母放下饭碗,正襟危坐看向儿子,海瑞立即放下碗筷,跪拜在地聆听教诲。

    “前面是事我听说了。”海母轻声道:“听闻钱展才虽是世家子弟,却气节无双,屡屡上阵击倭,身边护卫更是名闻东南,屡破倭寇,这是真的吗?”

    “的确如此。”海瑞头也不抬,伏在地上回道:“松江、苏州、嘉兴、杭州四府遍传其名,又因和东南文武官员多为旧交,名声遍传东南。”

    “护卫闹市纵马踩伤路人,没有逃窜,而是下马致歉陪银,你为何为难他呢?”

    海瑞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海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修江堤一事夜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看到豪奴纵马,就想借此为百姓谋利。”

    “为何落得如此下场,你可想过?”

    “儿应该先问出来历……”海瑞微微抬头看见母亲脸色难看,赶紧又垂下头,“请母亲教诲。”

    “纵然一心为善,但不走正道,总归落了下乘。”海母叮嘱道:“人家现在占了理,到现在还没走,显然气还未消。”

    海瑞犹豫道:“那儿子去道歉?”

    “我儿为百姓谋利,为何要致歉?”海母哼了声,“所谓公生明,廉生威……”

    话说到一半,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海瑞两个女儿急匆匆的奔来,惹得海母脸色一变,训斥道:“没规矩!”

    已经十岁的长女赶紧拉住妹妹,规规矩矩的站在门边行礼,“祖母,父亲,外头有兵围了县衙。”

    海瑞大惊起身,对面的海母却道:“每逢大事有静气。”

    海瑞定定神,向母亲行礼缓缓后退出房,转身走向前院。

    县衙大堂内灯火通明,钱渊还在悠悠然品茶,不时和身边护卫说笑几句,周围七八个将官垂手肃立,王寅和郑若曾分坐在钱渊左右,面色凝重。

    看到海瑞出现在拐角处,钱渊放下茶盏,轻声道:“去吧,杨文你带两个衙役领路,务必一网打尽。”

    海瑞正要进大堂问个究竟,有护卫一手拦在面前,另一只手摁在刀柄上,低喝道:“止步。”

    王寅和郑若增转头看了眼,都漠然转回头,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捕头身上。

    听见有马嘶声、吆喝声,七八个将官带兵扑向富阳县外西侧,跪在地上的刘捕头像没了骨头似的瘫下来。

    这个时代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讲究一人遭殃全家连坐,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享用了倭寇的钱财,那就要被抄家、流放甚至被砍掉脑袋的觉悟。

    钱渊起身踱了几步,踢了踢捕头的小腿,“去年初搬家到富阳县,三个月后送了前任县令三百两纹银成了个捕快,又得海知县信任升为捕头,想必刘家应该家财万贯。”

    刘捕头精神一振,正要开口,但钱渊挥挥手,一个护卫将一块布塞进这厮的嘴里,他可不想听这厮唠叨。

    钱渊温和笑道:“刘捕头,吴大虎这个名字记得吧?他应该叫刘虎,对吧?”

    “还有过绰号叫花斑虎,据说十多年前就下海了。”

    “那日我把人交出去我就后悔了,第二天他暴毙在南京狱中,我更是悔恨。”

    “应该将他皮肉一块块挖出来,做一道菜,一定会卖的很好……至少严州府、徽州府、宁国府、太平府无数百姓肯花这个钱。”

    钱渊说话声音不大,语气也颇为温和,但周围人都能从话里听出丝丝血腥味。

    王寅回去报信,胡宗宪考虑再三还是点了头,郑若曾跟了过来,路上才知道,这刘家老二就是去年百余倭寇横行千里的向导。

    去年钱渊有意让人打探一二,但还没等布置下去就被召入京中,这次回东南他准备稍迟点再来处理,但没想到今天撞了个正着。

    捎带手的事,正好给胡宗宪那边总督府送点银子,也算个小小人情。

    “前几天你那般怂恿海知县,是因为你大哥死在总督大人手中?”钱渊笑着说:“真是蠢啊,不缩着脑袋……现在好了,一刀下来,一了百了。”

    钱渊轻声漫语,周围护卫脸上尽是一片狰狞,他们是钱渊身边的老人,都跟着杨文、徐渭千里追击倭寇,所过之处尽皆焦土,惨不忍睹。

    郑若曾和王寅两人面无表情,缓缓饮茶等着消息传来。

    而海瑞被拦在县衙大堂外不得入内,两眼喷火……可惜没人把他当回事。

    “海刚峰此人若是国朝初年,当为一代名臣。”郑若曾瞥了眼门外的海瑞。

    明朝初年,举人入仕比较常见,就算是国子监出身的监生也能做高官……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是朱元璋喜欢清官,又喜欢剥皮充草,比较符合海瑞的脾气。

    王寅有不同意见,“太祖重实效,海刚峰无治政之才。”

    “难说,听闻他初到任就清丈土地,明断疑难案件。”郑若曾笑道:“据说就是为了修江堤,才找上展才的。”

    “这时候清丈土地……”钱渊忍不住摇头道:“蠢货一个,明断案件……他那不叫明断。”

    “怎么?”

    “与其冤屈小民,宁愿冤屈乡宦。”钱渊摊手道:“有人状告富者强占土地,他不问是非就让富者归还土地……那家的当家人是两榜进士,刚刚过世。”

    王寅和郑若曾都微微摇头,这种事太复杂了,海瑞处理的太粗暴。

    明朝中后期,一旦有人中进士,亲朋好友不说,就连附近的百姓都会为了免税赋而投献土地,等进士死了……那些人自然想把土地拿回来,于是很有些心思奸猾的人专门钻这个空子。

    其实如果海瑞能考中进士,人生轨迹就可能完全不同了,钱渊觉得,海瑞最佳位置是都察院御史……不过这厮的性子只怕是不肯给人当枪使的,不管是严嵩、徐阶、李默、高拱还是张居正,一律狂喷,估摸着御史当不了一个月就得滚蛋。

    大堂里,被堵着嘴的刘捕头被丢到角落处,护卫们肃立守卫,钱渊等三人随意聊天。

    大堂外的海瑞已经冷静下来了,如果仅仅是钱渊一人,那只能说前面几年天下人都看错了他,但还有王寅、郑若曾两位浙直总督的心腹幕僚,这让海瑞不得不多想一些。

    外间的消息也已经传来,刘家被抄,全家上下十三口人,并数十仆役都被扣押,海瑞让人去打听,报回来的罪名是通倭。

    听见外面马嘶声,喝了一肚子茶水的钱渊笑道:“来来来,看看胡汝贞今晚运气如何。”

    带队去抄家的是总督府的亲兵头领,但实际是胡宗宪长子胡桂奇在指挥,这家伙兴奋的快步走进来。

第三百六十四章 分赃

    刚开始王寅和郑若曾还故作姿态,虽然刘家的确通倭,有取死之道,虽然总督衙门的确缺银子,但毕竟名声不太好听。

    但随着胡桂奇滔滔不绝的话,王寅和郑若曾的脸色都变了,特么又一个张四维啊!

    三年前,钱渊施计搬倒张四维,以王民应为首的多少官僚吃了个饱,没想到三年后又来了一遭,而且还是钱渊起的头。

    王寅和郑若曾有些激动,不过钱渊倒是有点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失望,那刘虎也下海好些年了,居然就这点银子!

    当年抄张四维可是抄出一百多万两银子,还有大量房产、铺子、古董字画,而刘家只抄出现银才略略十万两,也没什么房产铺子,倒是田地不少,不过这时候很难出手。

    钱渊叹了口气,一成半,大概也就一万多两银子,算了,毕竟是白捡的。

    也是,张四维名义上只是个把总,但其实是海商和内地商人的中人,自己也参与海贸,还是倭寇销赃的渠道,自然所获颇丰,而刘虎不过是个小头目,如果地位重要,也不会被派出来做倭寇的向导了。

    “大堂还给海刚峰,我们走吧。”钱渊无聊的挥挥袖子,指着刘捕头道:“把这厮带上。”

    杨文一把将刘捕头拎过来,钱渊拍拍这厮的脸,笑道:“老老实实,说不定还能留条命,毕竟你不是倭寇嘛,好死不如赖活着。”

    郑若曾走过来低声说:“这事儿只怕有后患……”

    这是肯定的,那些曾经参与海贸甚至和海商、倭寇牵扯不清的富商难免心中惴惴不安,甚至有兔死狐悲之感,而朝中说不定还有御史、给事中弹劾胡宗宪。

    “那是胡汝贞的事。”钱渊可不管后患,大摇大摆出了县衙。接下来,自然是分赃了,毕竟一万多两银子呢,钱渊琢磨,这能买多少鸟铳。

    这些天钱渊多处打听,其实鸟铳在东南沿海并不罕见,只不过没有形成规模,而且质量堪忧,唯一形成战力的是钱渊的熟人,吴淞副总兵董邦政。

    董邦政文武双全,自幼习武,射得一手好弓箭,但并不以此自傲,四年前就开始钻研鸟铳,两年前倭寇犯松江,已经攻陷上海县城门,董邦政率军来援,二十支鸟铳齐射将倭寇驱逐出城,之后几年屡屡以此建功。

    抄家不是那么容易的,胡桂奇也只不过报了个大概的数目,后面还要仔细清点,钱渊等人径直回了总督府。

    书房里,自从上任浙直总督后官威甚重,不苟言笑的胡宗宪这次眉开眼笑,亲热的拉着钱渊坐下,口口声声贤弟愚兄。

    钱渊心里感慨,真是张狗脸啊,说变就变。

    胡宗宪也在心里感慨,几次碰上难题,都是钱展才帮的忙,要不是他,倭寇八成得打到南京,要不是他,浙直总督说不定轮不到自己……别人说他是扫帚星,却是自己的福星。

    胡宗宪不得不感激钱渊,虽然大力推行提编法,总督府过手的银钱如海,但都是有用的,现在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已经快没有墙拆了,他都把主意打到江南盐税上了。

    十来万两银子,说起来不多,但能让胡宗宪喘口气,熬过接下来的倭寇侵袭。

    客套话一番接着一番没完没了,一旁的王寅和郑若曾没掺和进去,都在拿着账本在心里估算。

    “差不多了。”郑若曾正色道:“各地饷银、军械都够了,卢斌、俞大猷、戚继光缺的军械……”

    说到这,王寅用力咳嗽了声。

    胡宗宪干笑两声看向钱渊,“那这次……就不用贤弟往南京跑一趟了,有银子,南京那帮大爷也拿的出军械。”

    钱渊眨眨眼这才听明白,感情之前让我去找操江提督高捷搞军械,你胡汝贞是不准备出银子的?!

    郑若曾一本正经的拿过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抬头道:“这样的话……算下来大概十一万两银子。”

    “多少?”胡宗宪大惊失色,“这次一共抄出的现银也就十万两吧?”

    郑若曾轻描淡写道:“东翁,之前卢斌、俞大猷那边安家银本来就有缺口。”

    “南京那帮大爷没吃饱哪里肯点头?”王寅劝道:“多少也是要打点的。”

    “其实还没算进接下来大战的军械折损,如果要临时调动,还得加赏银。”郑若曾添油加醋道:“嘉兴府卢总兵那边也有缺口,巡抚衙门那边也要留点,不然也看不过去。”

    胡宗宪为难的捋须,“这倒也是。”

    钱渊冷眼看着这三货在演戏,这三四年他和军中将领多有来往,多次助守城池,总理内政后勤……特么哪里用得完十万两银子!

    狗屁,你们是想黑老子的分红!

    郑若曾终于提起正事,“说起来展才那边暂时也没什么开销……”

    “呵呵。”钱渊皮笑肉不笑的哼哼,“总督大人这是要毁诺了?”

    刚才还在愚兄贤弟,现在就是总督大人了……以前钱渊称呼是汝贞兄。

    “哪里说得上毁诺,只是稍迟而已。”王寅皱眉道:“展才,大局为重!”

    看钱渊板着脸不说话,郑若曾轻声道:“刘家通倭,总督府抄没家产以充军资,没道理和展才分……”

    “分赃!”钱渊喷道:“难道有人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抄家了?”

    “先说好了,如若没有我钱展才一份文书,日后这官司就难说了……”

    “朝中御史群起弹劾,就算总督大人手掌六省兵马……”

    “展才慎言!”郑若曾喝道:“就算那一成半给你,也不能直接给你。”

    “什么?”

    “只能以军资的名义调拨台州府。”王寅忍笑道:“到时候展才再去台州府衙要……反正谭子理是你小舅。”

    钱渊都被气笑了,特么谭纶那货一天到晚愁银子不够使,如果真的调拨过去,能分一文钱出来,钱渊都敢赤身**绕着临海跑一圈。

    钱渊也算看明白了,这三人早就商量好了,是铁了心要吞了老子的分红!

    难怪刚进门,胡宗宪这老货就那般殷勤!

    “要不贤弟先挑几栋宅子?”一直不吭声的胡宗宪轻声道:“不是愚兄……截留江南盐税,户部那帮人还不恨我入骨。”

    钱渊面无表情,在心里琢磨了会儿,竖起手指头,“第一,我要二十支鸟铳。”

    “没问题,此番大战后调拨给你。”胡宗宪拍着胸脯答应。

    “第二,我要五百亩良田,但必须换到台州府。”

    “没问题,回头行文给谭子理。”

    “第三,一万两银子必须调拨台州府。”

    胡宗宪犹豫了下,“那戚继光的军械就得由台州府负责。”

    钱渊点头应下,叹道:“今晚不慎进了狼窝,诸位,日后必有所报!”

    郑若曾笑道:“展才一向不肯吃亏,此番为了东南大局……可赞可叹。”

    好了,分赃事毕,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又往钱渊头上扣去。

    王寅最后低声说:“展才,朝中还得你帮一把,毕竟这种事有点犯忌讳。”

    钱渊懒洋洋的说:“说个数目,我再往上报。”

    胡宗宪和郑若曾都傻了眼,什么意思?

    王寅追问道:“往上报,报给谁?”

    钱渊冷笑道:“其他人不知内情,但陛下是清清楚楚的。”

    憋屈了一晚上,钱渊总要讨回点利息,至少得出口气吧。

    胡宗宪有点坐立不安,他知道钱渊简在帝心,但没想到这种事陛下都知道,这证明了钱渊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郑若曾倒是一点都不慌,他给胡宗宪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钱渊透露这个消息是在分赃之前还是之后,这是有不同意义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选兵

    自嘉靖二十九年以来,倭寇日渐猖獗,东南沿海卫所兵不堪战,一触即溃,嘉靖三十二年沥港被毁,倭寇开始大规模入侵,他们的目标大都是如绍兴、宁波、嘉兴、苏松这些富庶的地区。

    嘉靖三十二年,朝廷新设浙直总督一职,总领六省兵马专职剿倭,各地客兵云集东南,但除了狼土兵外,少有出色战绩。

    朝中有识之士建议重启募兵制,就地招兵抗倭,也能减轻钱粮的压力,最先付诸于行动的是台州谭纶,之后在钱渊的插手下,卢斌、戚继光、俞大猷都参与其中。

    戚继光原本想在饱受倭乱的宁波府、绍兴府、嘉兴府募兵,但他很快失望了,最终在钱渊来信的指引下,他的目光投向了金华府。

    说起来金华府并不临海,但在嘉靖三十二年后,倭寇大规模的入侵让金华受损颇重,虽然西侧有山脉遮挡,但倭寇几度侵袭绍兴府,分兵南下侵入金华,烧杀掳掠,惨不堪言,而这地方的百姓又是那种为了活下来敢玩命的,自然成了最好的兵源。

    虽然没有传说中的八宝山一战,但戚继光很快就在金华府义乌找到了最让他满意的士卒……其实压根就没有八宝山,只有八保山,也不产银矿,戚继光招兵主要是针对那些老实的农民。

    “倍磊?”钱渊站在镇子口微微摇头,前世毕竟不是历史专业,还真没听过这地方。

    “去年二月,倭寇犯绍兴,分兵南下侵入金华。”身旁的须发已白但腰板笔直的老人介绍道:“后绍兴大捷,但留在金华府的倭寇在义乌……本地两大氏族受损颇重,多人被杀,房屋被毁。”

    这位就是义乌县令赵大河,是钱渊的同年,嘉靖十三年中举,考了二十二年才中进士,今年三月被授义乌县令,南下之前,钱渊特地找到他细细说了募兵一事。

    钱渊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似乎是戚家军的监军。

    后戚继光得胡宗宪允许再赴义乌募兵,赵大河前后奔走不遗余力,戚继光才能顺利的在本地募兵三千有余,又粮饷不缺。

    “义乌百姓生性彪悍凶猛,但也不无故生事,的确适合募兵。”赵大河解释道:“本地两大氏族,一是楼氏,二是陈氏,这倍磊镇就是陈氏宗族所在之处。”

    “都说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去年初展才建议戚元敬来义乌募兵……以前来过?”吴百朋笑道。

    钱渊笑了笑没说话,说起来他自从见到戚继光的第一面开始,就对义乌这地方投入很高的关注度。

    义乌人吴百朋,如今的义乌知县赵大河,还有曾经担任过义乌知县的汪道昆,戚继光第一次赴义乌招兵困难重重,后来还是汪道昆出手,让戚继光和义乌戚氏认了亲,才能顺利招募千余新兵。

    “说是有族谱,但谁知道真假。”钱渊笑道:“据说戚元敬十三代祖从义乌迁往定远,之后太祖时期定居山东。”

    “戚氏不是大姓,总能扯得上关系。”吴百朋随口道,视线落在出来迎接的戚继美身上。

    戚继美拱手一一行礼,“营内还在练兵,兄长请诸位先去歇息,他稍后就到。”

    “去营地看看吧。”钱渊心里还有事,不想耽搁的太久,牢骚道:“就你们这麻烦多,南京运来的军械,别人能用,你们不能用?”

    钱渊在杭州停留了十日,第一批军械运来的时候,他就想抢了送到义乌来,结果戚继光上书请求拨银,部分军械要自行打造,胡宗宪无暇分身,这种协调工作一向是吴百朋来做的,正好钱渊要启程回台州,胡宗宪拜托钱渊顺路视察。

    钱渊心里有点纳闷,自己又没甚名义,去视察什么……不过胡宗宪先期拨付了四千两银子,让钱渊押送回台州府,他就顺路走这一趟。

    都说戚继光是史上最会练兵的名将,钱渊刚刚走近营地就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意,隔着栅栏看见,密密麻麻的士卒手持长枪整整齐齐的站成队列,没有喧哗声,没有操练声,没有号令声。

    沉默而压抑的气氛恰如天上密布的乌云,虽然远远眺望就看得出,有些士卒手里没有兵器军械,只拿了根木棍顶事,但森然林立的队列,无形的压力,让一行人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缓下来。

    如钱渊和吴百朋,还有杨文等护卫都是历过战事,看得出些门道,神情凝重,收了笑容;如赵大河这种门外汉只知道嗓子发涩说不出话来,急促的喘气清晰可闻。

    钱渊有些意外,本来还想看看大名鼎鼎的戚家军的鸳鸯阵,没想到却是在排队列。

    这时候,一阵狂风挂过,吹的营地不远处的树林哗啦啦作响,刺眼的闪电划破昏暗的天幕,随即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不好。”吴百朋脸色一变,“要下雨了,赵县令,可使人备了生姜?”

    “没……没有,我这就去。”赵大河看了眼仍然岿然不动的队列,带着几个衙役匆匆离去。

    东南天气就是这样,七月份的天,说下雨就下雨,赵大河才走,零星雨点已经落了下来,护卫们纷纷撑起伞遮在钱渊和吴百朋头顶,转瞬间,雨点变得密密麻麻,伴随着狂风呼啸,众人身上一片潮湿。

    吴百朋虽然文武双全,毕竟不下行伍,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营地里在倾盆大雨中屹立的队列,钱渊倒是不意外,据说历史上戚继光北调,边军多有不服军令……

    浙兵三千至,陈郊外,天大雨,自朝至日昃,植立不动。边军大骇,自是始知军令……

    里面的士卒屹立不动,外面一行人也僵在那傻傻的看着,不多时,大雨渐渐缓了下来,视野不再被雨幕遮挡。

    钱渊睁眼细看,有些士卒身子摇摇晃晃,有些士卒手中不稳落下兵器,这些人立即被带出队列送到后方。

    “应该是选兵。”钱渊喃喃道:“需要尽快成军……雨中选兵!”

    和历史上类似的雨中植立不同,那是显示军威,这是汰弱存强。

    “自古未闻。”吴百朋习惯性的捋须,却发现胡子被雨水打湿混成一片,“之前展才曾言,戚元敬有世之名将之风……还是展才你眼睛毒。”

    自从在吴江县郊外结识订交之后,吴百朋算是对钱渊很了解的,他知道,钱渊曾经大力襄助田洲狼兵,结果瓦老夫人、钟南率狼兵这两年多有战功。

    钱渊曾经是胡汝贞的支持者,甚至京中传闻胡汝贞升浙直总督有钱渊背后出力,结果是胡宗宪的确是东南抗倭的不二人选。

    而钱渊早在前年就在吴百朋面前提过戚继光,如今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吴百朋相信,钱渊是有识人之才的……的确,在这点上,只要辩证的去看待《明史》,钱渊的确是有识人之才的。

    又过了会儿,小雨淅淅沥沥,隐隐听得见吆喝声,营地主台上摇动旗帜,隐隐听得见鸣金声,多达数千的队列渐渐分散,陆续消失在空地上,整齐肃然,令行禁止,显然,虽然缺少军械,但戚继光没有浪费这几个月的时光。

    钱渊左顾右盼,戚继美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倒是赵大河带着人送了姜汤过来,杨文去舀了几碗过来分发。

    这时候,一员顶盔掼甲的武将在十几个亲兵的环绕下大步走出营门。

    “末将见过……”

    “好了,元敬何必如此。”吴百朋和戚继光也熟悉的很,立即上前扶住,虽然吴百朋只是个巡按御史,但至少在名义上是东南抗倭巨头,戚继光身为参将,却要行跪拜之礼。

    戚继光转头看向钱渊,自去年正月钱渊去徽州后,两人已经有一年半没见了。

    “展才……”

    钱渊行礼道:“姐夫,别来无恙。”

第三百六十六章 装备

    戚继光嘉靖三十二年调入浙江都指挥司任游击,他第一次听见钱渊这个名字是在巡抚衙门内,时任浙江巡抚的屠大山破口大骂华亭钱渊。

    后来戚继光才得知,屠大山召刚刚落败的俞大猷疾驰援桐乡,但崇德县城内,钱渊一力拒绝并驱逐信使。

    之后传来消息,俞大猷坚守城池,崇德大捷,斩首逾千,但徐海虚晃一枪从容遁去,戚继光追击路过崇德,才知道妻子王氏也在崇德,还和钱渊姐弟相称。

    从那之后,戚继光和钱渊就扯不开了,无论是临平山一战时的狼牙筅,还是胡宗宪对戚继光麾下军队的优先补充,还有之后戚继光义乌募兵成军,再到台州几番作战,钱渊的影子始终在戚继光背后若隐若现。

    曾经有人戏言戚继光向钱渊学兵法,戚继光本人倒没什么怨言只一笑了之,实际上他对这种说法暗地里推波助澜。

    戚继光是个很能钻营关系的人,消息也很灵通,钱渊在京中搅动风云,名声大噪,中进士选庶吉士,娶高门贵女,简在帝心,出入裕王府……戚继光都了然于心。

    离开军营,面对钱渊、吴百朋,戚继光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过,钱渊不禁在心里想,原时空中他选择了张居正,这一世他会不会换个目标?

    “不错,今日的确是选兵,当然了,突降大雨实是意外。”戚继光解释道:“第一批募兵千余,几番交战后,在下发现,军中迎敌士卒其他不论,一定要有胆气,要双臂有力,要有韧性。”

    “说起这个还要谢过展才,几度败倭,损伤极少,主要得力于狼牙筅。”

    “这个我知道,在陶宅镇见识过。”吴百朋啧啧道:“归顺州狼土兵在钱家护卫面前不堪一击,狼牙筅加上盾牌能稳住阵脚。”

    “不仅如此。”戚继光眉飞色舞道:“之前和倭寇接战,一旦近身,多张皇失措,但有狼牙筅在,可遮蔽全身,足以壮胆助气。”

    “明白了,狼牙筅……你改装过了,太重,所以要选兵。”钱渊瓮声瓮气的说,打了个喷嚏,转头问戚继美,“怎么着?还不上菜?以前你们兄弟两在食园可一点都不客气!”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戚继美比他哥哥对钱渊还要恭敬,说不定这是他大舅子呢,“昨儿打了几只野鸡野兔,还有只麂子,烧烂点才好入味,杨兄还让人送了点干辣椒去添添味儿。”

    “麂子啊……”钱渊咽了口唾沫,这玩意他前世也就吃过一两次,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野生,“明儿给我带一只走?”

    “没问题!”戚继光一挥手,“立即让人上山去打……呃,天黑了,那就去附近村落问问。”

    “得是黄麂啊,黑麂肉太糙,都啃不动!”钱渊笑着说:“金华火腿名扬天下……”

    “有有有,放心就是,给你多备点,婶婶迁居台州我都不知道,回头让你姐姐去临海看看,她在新河所呢,离临海县不远。”

    吴百朋也是无语了,说着说着就歪了楼,现在是说饭菜的时候吗?

    “对了,惟锡兄,金华火腿你不稀罕,回头给你带上些山珍,今日下雨,明日一早我让人上山采摘。”

    吴百朋叹了口,顿了顿才说:“我幼年家贫……中进士后多年未返乡,任浙江巡按后这也是第三次回到义乌。”

    戚继光眨眨眼,“那也带几条金华火腿?”

    “他就喜欢吃肉。”钱渊随口道:“惟锡兄,你久居东南,七八月份应该多有狂风暴雨吧?”

    “难说的很。”吴百朋摇摇头,“不过今年看着模样,应该有一场,时日可能还不短。”

    戚继光将弟弟赶出去,轻声问:“总督大人下令尽快成军赶去驻地台州,可是倭寇要大举入侵?”

    吴百朋转头看向钱渊……他虽然不知内情,但很清楚,变化是钱渊来杭州之后才出现的。

    “徐海、汪直已经停战。”钱渊将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所以,徐海必寇沿海州府,如果有台风,可能会稍微迟点,但元敬这边还是要尽早成军。”

    “三月初开始募兵,一共三千六百四十七人,如今还剩三千五百八十九人,今日选兵选出两千二百六十三人。”戚继光对这些数字了若指掌,“只要备好军械,立即开拔……倭寇会攻台州吗?”

    钱渊迟疑了会儿才说:“不太确定,这次徐海侵袭……我总觉得他未必是为了掠夺钱财。”

    “青壮人口?”吴百朋接口道:“你适才说过,徐海和汪直开战,损失不少,麾下不过五六千人。”

    “但历经战事,五六千人闹的乱子未必比两年前那次小。”戚继光有点兴奋,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正在聊着,外间饭菜摆好,三人起身坐定,斟了几杯淡酒慢饮。

    钱渊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厨师什么玩意往里面一丢都煮个稀巴烂,但野味却是需要长时间熬煮的,野兔、野鸡、黄麂都煮的颇为入味,加上丢了几个干辣椒,咸香扑鼻,让人垂诞。

    一筷子先抢了个鸡腿,虽然肉质不像前世那么细嫩,但越嚼越有味道,钱渊吃的津津有味,惹得吴百朋也频频下筷。

    吃到七八成饱,吴百朋才接上之前的话题,“元敬,还差多少军械?你上书总督府要自行打造军械,就是指狼牙筅?”

    “适才看过了,那狼牙筅改装过,长一丈五六,前头小半都是附枝,枪头铁制,约莫七八斤重。”钱渊嘴里还叼了块麂子肉,“非双臂力大之人不能用,难怪今日如此选兵。”

    戚继光先点点头,又微微摇头,“展才和惟锡兄都知阵法,每一队只需要两支狼牙筅,虽然难以打造,但总归数量不多,其实缺口主要是长枪。”

    “如今军中长枪长短不一,短的大约五六尺,长的也不过一丈,但我打造的长枪……”戚继光捋须一笑道:“一丈四尺。”

    钱渊目瞪口呆,特么这么长的长枪……狼牙筅是非常规武器,一丈五六大约是五米左右,一丈四尺也得四米五!

    屋里安静片刻后,吴百朋赞道:“倒是个好主意,其实除了真倭用长刀,不少倭寇也用长枪,大约以六七尺为主,前头有盾牌手和狼牙筅,一丈四尺的长枪……能从容杀敌。”

    钱渊只能啧啧叹息,这种细节自己前世可从来都不知道,想想也是,之前钱家护卫几次上阵,倭寇也是有用长枪的。

    “也就是说,配齐了长枪,就能开拔?”钱渊盘算了会儿,“应该不难吧,无非是枪杆加长……”

    “哪里有那么容易。”吴百朋对这些倒是懂,“多长的枪杆配多长的枪头,都是有定数的,一丈四尺的长枪,枪头至少要一尺半,都是纯铁打造,难怪元敬要总督府拨银自行打制。”

    都说戚家军能打战,也能花钱,真是不假,正想着有的没的,钱渊突然灵光一闪,冷笑道:“对了,元敬兄可将详情告知总督?”

    “当然,总督大人已经拨下几十个铁匠,等银子到位就开始动手打制。”戚继光摩拳擦掌道:“算过日子了,半个月后开始换装,最长不会超过一个月。”

    钱渊面无表情的嚼了好一会儿才将嘴里的麂子肉吞下肚,又一口饮尽杯中酒,“难怪非要我走这一趟!”

    戚继光纳闷的看了眼吴百朋,后者一摊手示意不太清楚。

    不过吴百朋临行前,郑若曾私下告知,戚继光那边的让钱展才多担待一二。

    钱渊也全想明白了,难怪胡宗宪那么好心让自己押送四千两银子回台州府,而且还拜托自己来视察戚继光练兵,这事儿是明摆着的啊!

    不是钱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日说好的分赃都能硬生生不要脸赖掉,这帮人什么破事干不出来!

    四千两银子……如果都丢在义乌,信不信看似温文儒雅的谭纶能举起四十米的大刀砍死一次又一次坑他的外甥!

第三百六十七章 来信

    台州象山出海,乘船往西两日,有一片岛屿,居中的海岛面积甚广,山峰竖立,树林茂盛,远远眺望有旗帜招摇,可见点点寒光。

    最靠西侧的山崖上,一位身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子小心的凑到崖边,看着下方不停撞在山崖上被拍的粉碎的海浪。

    女子容貌艳丽,举手抬足间带着一股媚意,但脸上满是愁容,当然了,只有在这儿,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她才会露出这幅表情。

    “姐姐,姐姐。”王绿姝在不远处喊了声。

    王翠翘揉了揉眉心,换了副神情转身走过去,“怎么了?”

    “这个月又没了……”

    “等等吧,回头再换个观音像拜拜?”王翠翘笑着打趣了几句,姐妹俩才并肩回了院子。

    王绿姝是个没心眼的,也是个习惯于依附强者的普通女子,她只会想着怎样去稳固自己在徐海后院中的地位,所以,她企图给徐海生个儿子。

    而王翠翘是个明白人,父亲、母亲、兄长、侄儿那么多人都被别人握在手心,自己如果给徐海生个儿子,那日后无论做什么样的抉择,都将是一场悲剧。

    所以,王翠翘私下用了药使自己无法受孕,不仅仅自己,还带上了妹妹王绿姝。

    “两位夫人。”

    “方先生。”

    比起两年前,这位方先生形容消瘦,须发已渐渐染白,他是徐海的军师,但深居简出几乎不出现在公共场合,什么事都是私下和徐海商量。

    王翠翘将妹妹赶回屋子,自己径直去了书房,徐海正挠着头看似在翻书,实则在把玩手中的一枚玉佩。

    “好漂亮的玉佩。”王翠翘娇笑着进门,“是送给妾身的?”

    徐海大笑,“除了你还能送给谁?”

    虽然徐海如今后院也有四五名妾侍,但最得宠的还是王翠翘,往来书信都由其打理,甚至为其专门弄了间书房。

    “不仅这块玉佩呢。”徐海伸手取过一个卷轴,“下面兄弟送上来的。”

    王翠翘缓缓拉开,眼睛一亮,“苍松老柏,崩浪流泉,澄泓萧瑟之意萦绕其间,真是好画!”

    徐海喜好收藏名人字画……这事儿在海上倭寇中很受人嘲讽,你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充什么文化人啊,实际上是王翠翘喜欢这玩意。

    视线落在落款上,王翠翘皱眉道:“雪居道人……嗯,好像是松江的画师,以前听人提起过。”

    “松江?”徐海随口道:“那地儿挺邪门的,俞大猷、董邦政都不是好惹的,还好那钱家子入京了,也不知道考不考的中进士。”

    王翠翘眼神闪烁不定,又看了会儿将画卷收起,“将军,刚才方先生来过?”

    “嗯,碰上了?”徐海叹道:“让他出去转转,非要一天到晚待在屋子里,也不怕闷坏了!”

    “这就是将军冤枉方先生了。”王翠翘随手沏了杯茶端过来,“一介谋主,只能依附于将军,如何敢频频露面,招揽人心,《水浒传》里的智多星吴用,没有宋江之令的时候,如何敢调动兵马?”

    徐海愣了下,笑骂道:“读书人就是想得多,海上都是厮杀汉子,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想招揽人心也办不到呢。”

    “好了,不说他了,将军,这幅画谁送来的?”

    “老谭……你应该记得啊,前段日子还送了副字,你很是喜欢。”

    “噢噢噢,记得了,是青藤先生的字。”王翠翘小声说:“也亏他弄得来,有些手段。”

    “老谭也是跟着我好几年的老人了,一直悖懒的很,倒是这段日子……”

    话还没说完,有侍女在门口禀报,“大将军,外间有人求见。”

    “将军且去忙,妾身再好好看看那副画。”

    徐海点头大步出门,一直走到山腰处,指指一脸谄笑的谭维,“你这厮又来了!”

    “将军嫌弃我了?”谭维踢了踢脚边的箱子,嘿嘿笑道:“前几日不是去剿刘七三嘛,顺手捞回来的。”

    “你倒是会做好人,其他兄弟要骂娘了。”徐海骂道:“等风浪一停,就要出兵,你老小子别给我惹麻烦!”

    “哪能呢?”谭维委屈道:“全都送来了,一丁点儿都没留,就盼着大将军这次带着我捞一把。”

    “行行行,带着你就是。”徐海有点头痛,毕竟五六千人,总是有派系的,管起来头痛的紧。

    “大将军,要准备点啥?”谭维小心翼翼问:“两年前在嘉兴府,少了马车,不少好玩意儿都没弄走,要不要准备点马车,或者船只?”

    “你管那么多作甚!”徐海骂道:“到时候听命行事就是……算了,到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

    “好好好,将军吃肉,小的也能喝点汤。”

    看仆役将箱子抬上山,谭维这才心满意足的下山,这段时日他频频露头表现一番,但对外甥钱渊的计划做了修改。

    钱渊让谭维多立战功,无非是希望他能更接近徐海的核心层,顺带着联络上王翠翘。

    而谭维觉得,自己前几年一直悖懒的很,突然一改旧风不太好,索性就以幸臣的面目出现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人手不足,徐海下令连续吞并了两支小股倭寇,谭维跟着去捞了把,每次都将所获全都送给徐海,而且还附带上徐渭的字,孙克弘的画,文彭的刻章……钱渊都要心疼死了!

    谭维在心里琢磨了下,徐海入侵已经是确定无疑的了,但具体方向……几次打探都没什么眉目。

    谭维心里有点急,前两日他去过隔壁岛屿,倭寇首领辛五郎带着数百倭寇演练阵势,数百把雪亮长刀杀伤力极为惊人,只怕沿海官军无人能挡。

    不过,或许今天有些收获,谭维回头远远看向山顶的院子。

    书房里的王翠翘看着送进来的箱子,讶道:“将军,送到这儿来作甚,搬进库房就是,待会儿妾身再去清点登记造册。”

    “又有好几副字画。”徐海嬉笑道:“老谭这厮……挺会溜须拍马的。”

    王翠翘随意翻了翻,打开看了眼就丢到一边,“他不看看就送来?”

    “怎么了?老谭又不懂这些。”

    “完全不能看,写那副字的应该不超过八岁。”王翠翘一边翻一边说:“说起来收藏字画……还是要看名气的,有的人字写得好,画也画的好,名气不大就卖不上银子。”

    “这倒是,下次去绍兴抢一把,徐渭名气挺大的。”

    “上次老谭送来的青藤先生就是徐渭。”王翠翘没好气道:“这幅倒是像模像样,可惜连落款都没有。”

    “老谭也是个憨货。”徐海一把搂起字画,“待会儿全丢去引火。”

    “还有副呢。”王翠翘随意扫了眼,身子不由自主僵了僵,“这字儿也不行,乱七八糟的……算了,都烧了吧。”

    徐海撇撇嘴,正要让侍女进来收拾,王绿姝却进来了,视线落在最后那副字上就挪不开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看着王绿姝泪光盈盈,徐海有些诧异,低声问:“这诗很好?”

    “不是诗,是词,的确很好。”王翠翘无奈道:“应该是个落魄后的前辈写的,都说烧了非要让她看见,触感生情啊。”

    听到前辈两个字,徐海脸色微微一变,他是知道这对姐妹花当年是秦淮河上的头牌。

    当天晚上,王翠翘早早上床,其实徐海已经很久没有在这儿过夜了。

    老谭……听徐海口气,这人应该早就是倭寇了,居然是官府的暗间……不,应该是那人的暗间。

    王翠翘半起身,隔着窗户眺望远处的灯火,那是徐海上个月新纳的小妾,娇媚可意,才堪堪十五,徐海这个月基本都在那过夜。

    王翠翘有些同情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夫君,枕边人是暗间,麾下资历最老的头目也是暗间,鬼知道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第三百六十八章 背锅

    阴了半个多月,终于放晴了,乌云散去露出蔚蓝的天空,久违的阳光洒在临海县城中,多有人家举着竹竿,抬着衣物,找个空旷的地方晒晒。

    “放心吧,不到阁楼上就吹不到风儿。”小七亲自抱着一个摇篮放到院子里,“都说了,要多晒晒才不会再犯病。”

    “好好好,你现在是咱家的女大夫,都听你的。”黄氏笑逐颜开的抱着孩子出来,小心翼翼的弯腰放在摇篮里。

    谭氏跟在后面唠唠叨叨,“也别晒的太久了……人家晒衣物被褥,我们家晒孩子,以后黑了怎么找媳妇!”

    “放心啦,二哥这几年也黑了不少,还不是……”小妹抱着小黑也过来了,看着小七嘿嘿傻笑。

    小七本性其实是个固执人,纵使穿越到几百年前,被圈养成一只笼中的画眉鸟,但也不放弃任何一丝一毫可能的希望。

    但小七也是个聪明人,她在牢守底线的同时,会用一些婉转的手段去化解婆媳之间紧张的关系。

    小七最先选择的是小妹,之后选择的是大嫂黄氏,孩子能成为她们之间的话题。

    就在钱渊还在杭州、义乌逗留的时候,孩子生了病,夜惊盗汗,请了几个大夫都不管用,黄氏谭氏天天守着,晚上还要出去叫魂……小七哭笑不得。

    结果是,小七令厨房连续几天用猪筒骨炖汤,孩子喝了三天后就痊愈了,钱渊回来知道后第一句话就是,“骨头炖汤喝几天就好,缺钙嘛。”

    这下子,谭氏和小七的婆媳关系立即改善了,谭氏本身就不是那种严苛人,再加上儿媳、女儿的劝说,钱渊莫名其妙的发现,晚上小七给小姑子讲故事,母亲也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

    “下去!”小七轻轻一脚将试图爬上摇篮的小黑踢开,“别看洗干净了,小黑身上的毛发万一被八两吸进去,说不定会引发咳嗽。”

    这孩子到现在还没起名,因为出生是八两取了这个乳名……钱渊都懒得问,你们不是捡来的吗?怎么知道出生是八两?

    把小黑带过来的小妹嘟着嘴,谭氏现在倒是积极得很,立即让晴雯把小黑抱走。

    小七笑着看了眼谭氏,这个婆婆还是蛮好对付的。

    门外传来马嘶声,杨文粗着嗓子吆喝着,门房有人出来将马牵到隔壁马棚去,钱渊拉着脸进门,身后跟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

    “王姐姐。”小七和小妹都迎了上去。

    小妹和王氏在食园就熟悉的很,而小七是将王氏当做偶像崇拜的,能跨马疾驰,能舞刀弄剑,弯弓搭箭百发百中,这是传说中的人物啊。

    最让小七佩服的是,王氏公然大大咧咧的说,如果戚继光敢纳妾,她就把家里所有东西收拾收拾,直接回娘家去……当时谭纶、唐顺之、钱渊、戚继美都在,谁都说不出话来。

    历史上王氏是真的这么干的,以至于戚继光死前家无余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戚继光像海瑞一般两袖清风呢!

    寒暄了几句后,王氏亲昵的抱起八两亲了几口,努努嘴示意钱渊坐过来。

    “这事儿找我作甚?”钱渊不肯过去,气道:“这次已经被姐夫坑惨了,四千两银子留给他三千两,小舅这段日子看到我就忍不住要骂……”

    王氏忍不住轻笑了声,谭纶谭子理这些年在东南抗倭,名声鹊起,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平日里文质彬彬,一到关键时刻就原形毕露。

    今天在府衙钱渊实在受不了顶了几句嘴,大意就是说没银子您老去找胡宗宪啊,非要压到我身上,这就叫欺软怕硬!

    结果谭纶气得直接一把抽出腰刀,钱渊一溜烟跑的飞快。

    现在的情势是,胡宗宪那个不要脸的先期拨了四千两银子之后就没消息了,而钱渊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将银子拨了三千两给戚继光打造军械……说的大点,钱渊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但胡宗宪这是明摆着阴他。

    你钱展才不是说戚继光有名将之风吗?

    反正谭纶是你小舅,也不会真的砍了你,你就辛苦辛苦。

    其实胡宗宪也知道,戚继光编练的新军是最富战斗力的,但问题是戚继光练兵已经占用了太多的资源,说句不客气的,胡宗宪之前那么头痛银子不够用,戚继光这边是占了不小比例的。

    总督府不能也不敢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东南这么大而戚继光只是宁绍台参将,驻地主要在台州。

    而且胡宗宪也需要考虑卢镗、俞大猷其他将领的态度,所以他也是迫不得已阴了把钱渊。

    钱渊估摸着,是郑若曾那个老阴比的主意,之前分赃反悔各种破事都是郑若曾参与进来之后发生的。

    钱渊猜测,如果自己不管不顾,胡宗宪也会补上这笔银子……但钱渊不敢去赌这把,对比谭纶,他更信任戚继光。

    刚回台州的时候,谭纶还对钱渊大为赞赏,居然从总督府抢了一千两银子来……但很快他就知道,应该是四千两。

    钱渊脸皮厚也不怕骂,反正他也没司职,平日里尽量不去府衙讨骂,他觉得,自己背了黑锅,除了谭纶,另两个都是欠了自己人情的。

    但这种美梦很快就破碎了,胡宗宪那厮答应的剩下六千两银子没了下文,就连戚继光那边都在发牢骚。

    三千两银子不够用,还要……戚继光派了弟弟戚继美过来催银子,这下好了,锅彻底砸在钱渊脑袋上了。

    等王氏来临海拜访谭氏听说这事决定暂时不走之后,钱渊就像风箱里的老鼠……

    “简直就是儿戏啊!”小七听得迷迷糊糊,弄清楚来龙去脉后惊讶道:“这种事……没有先期计划,没有交流,直接让你这个不在东南任职的人来处理?”

    “这就是和前世的区别。”钱渊耸耸肩,“三年前在松江陶宅镇,堂内尽是高官武将,但我一个秀才能登堂入室,侃侃而谈……在这个时代,名气、功名、人脉都是能摆上台面的。”

    “听懂了。”小七同情的看着钱渊,“你和谭纶、戚继光、胡宗宪都有来往,是最好的背锅对象。”

    钱渊无奈的点点头,一个翰林院庶吉士,简在帝心,随意出入裕王府,和严世蕃有交情,徐阶的孙女婿,他身上有太多的印记,东南诸人都不想得罪他,但都想利用他。

    不过这次,钱渊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钱渊也没好办法,“只能死撑着戚继光了,希望他在接下来的大战中不负重托。”

    钱渊选择了最理智的一条路,但谭纶未必能理解……他手下也编练了三千乡勇,战力不俗,也很是缺少军械。

第三百六十九章 借口

    沿海地区的天气好坏很大程度上要看大海给不给面子,给面子就风平浪静,不给面子波涛汹涌,狂风暴雨。

    让钱渊安心的是,今年的大海比较暴躁,虽然中间有几天放晴,但总的来说,如此狂风暴雨给东南多了些许准备、调动的时间。

    乘船再下黄岩,钱渊站在船头眺望,灵江两岸皆有官兵向西而行,左边的队列隐隐能看见长长的狼牙筅。

    右边的是谭纶亲自编练的新军,正在向黄岩、新河一带进发,左边的是戚家军,驻扎在桃渚一带。

    这两个地区不是最可能受到倭寇侵袭的地点,但一旦倭寇从太平县、宁海县取得突破,这两地将是扼守台州的关键。

    对于戚继光,钱渊抱有很高的期待。

    他对戚继光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拉上关系后,临平山一战将其推出来领功,屡屡向胡宗宪、赵文华推荐,以至于戚继光提前数年成为第一批募兵成军的将领,就连前段时间都不惜背上一个黑锅。

    钱渊从来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是什么热血青年,归根到底,是因为戚继光有这个能力,原时空中,戚家军以鸳鸯阵横扫东南,还百姓一个太平人间,而自身又伤亡率极低。

    到现在,钱渊都不会忘记,崇德一战之后,自己在苏州、嘉兴、松江各处所见……父失子,儿丧母,夫妻诀别,路旁尸骨,无人烟的村落,还有哀嚎无人理会的孤儿。

    钱渊对这场东南抗倭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些倭寇……至少侵入内地的倭寇,都应该被彻底铲除。

    戚家军能早一日成军,就能早一日杀倭,说不定就能多救下几个百姓,东南沿海也能多留一分元气。

    “这么近,何必送。”王氏从船舱里出来,走到钱渊身边,“别担心,新河所挺好的。”

    “即使不去杭州,也得搬迁到临海县。”钱渊想了想,低声说:“新河所是去年才建,多是军中家眷,各方面条件……”

    “不可能。”王氏柳眉倒竖,她是将门虎女,“就是因为新河皆是军中家眷,我才不能走。”

    钱渊叹了口气,又说:“如若姐姐放得下心,把小侄儿送到临海……其他的不说,新河所有小方脉科的大夫?”

    虽然不知道戚继光以后会不会和原时空中一样偷腥,但钱渊记得,王氏是曾经有过儿子的,但早早夭折,后来过继了一个儿子,再次夭折,这才心灰意冷和戚继光彻底撕破脸。

    王氏迟疑了会儿,来回走了几步,拿不定主意,这话在理,万一生了病,新河所可没什么好大夫。

    “那就这么说定了。”钱渊快刀斩乱麻,“这次回程,我就带走,放心吧,有的是人手照顾……如果姐姐不放心,那就也搬来临海。”

    王氏瞪了钱渊一眼,但默认下来。

    钱渊在心里嘀咕,戚继光,老子将你一切后顾之忧都料理干净了,要是戚家军没有无数史书中描绘的那般大杀四方,看老子不把你摆成十八般模样!

    但王氏接下来的话让钱渊无语了,还真当老子欠他戚继光的啊?!

    “还要银子?”钱渊气极反笑,“姐姐,你去问问,浙江这么多府洲,东南多少兵备道,总兵、副总兵,谁有戚元敬那么能花银子?”

    “你也不是没看到,别说小舅了,就是荆川公都恨不得抽刀砍我了!”

    “就昨天还接到俞虚江的信,说我太偏心,胳膊肘往外拐!”

    钱渊是将宝都压到戚继光身上了,第一次四千两银子抢了三千两给戚继光,前段日子胡宗宪又拨了两千两银子下来,钱渊又抢了一半送到义乌去。

    为此,不仅仅是俞大猷,就连卢斌、董邦政这些老友都来信抱怨……钱渊只能暗骂自己当年看走了眼,郑若曾这个“布衣军事家”其实是个干脏活的,一次又一次把黑锅扔到老子头上。

    戚继光太能花银子了,除了长枪、狼牙筅之外,长刀、镋钯都需要重新打制,为此金华和附近的处州、台州不少铁匠都被征用。

    “算了算了。”王氏也知道钱渊不太好做,“挑出来的两千多兵丁都装备齐全,还有千余兵丁还在义乌等着呢。”

    “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钱渊骂道:“他戚元敬不会赚银子,花银子倒是大手大脚,居然还去信总督府,想要一批鸟铳!”

    “鸟铳杀敌再犀利不过。”王氏啧啧道:“若有百支鸟铳,杀倭顶的上千余兵丁。”

    “那姐姐知道一支鸟铳要多少银子?”

    看看斜着眼睛的钱渊,王氏咳嗽一声,“前日在临海县,元敬还说起,如果一小队能配备两支鸟铳,把握就更大了。”

    钱渊懒得再说了,胡宗宪自个儿手下都没多少鸟铳,成建制的也就吴淞副总兵董邦政那有,不过也就百多支鸟铳。

    鸟铳也就是火绳枪,从西方辗转传到东亚,最早是在日本流行,没办法,现在日本是战国时代,打的正欢,之后因为倭寇侵扰大明东南,也渐渐传入大明。

    早在嘉靖二十八年,第一任浙江巡抚朱纨率军攻占舟山双屿港,就曾经俘虏过能打制鸟铳的葡萄牙工匠,不过这鸟铳打制太过费银,也太费时间,明军不太重视。

    事实上,明军开始重视鸟铳正是从戚继光开始的,历史上的戚家军在对倭作战的后期开始大量使用鸟铳,鸳鸯阵十二人配备两支鸟铳,整个戚家军一共配备的鸟铳超过2000支。

    可惜鸟铳成本太高,在戚继光横扫东南被调任蓟门之后,明军的主流火器再次从火绳枪转回了火门枪,可能改变进程的拐点就这么被绕过了。

    在杭州的时候,钱渊曾经和胡宗宪、郑若曾说起过这事,一方面要囤积铁料,一方面要搜寻工匠,尽量多打造鸟铳,可惜一时半会儿派不上什么用场。

    顺流而下,又是顺风,船速甚快,抵达黄岩县,就在码头歇了一晚,第二日换乘马车,午后抵达新河所。

    钱渊没有多逗留,当日就带着取名为戚祚国的戚继光长子离开,只带了两个日常服侍的侍女丫鬟。

    “新河所位于黄岩、太平之间,距离海岸不过十余里,一旦倭寇攻太平。”钱渊拱手拜别,“还望姐姐保重,待扫平倭寇,得胜归来,再带祚国和姐姐重逢。”

    王氏虽然舍不得儿子,但脸上没带出来,豪爽大气道:“放心吧,如若倭寇敢攻新河,让他们来的去不得!”

    钱渊笑着点头,历史上是有这么一说的,倭寇攻新河,王氏施计力保城池不失,不知道这个时空还能不能上演这一幕。

    当晚,钱渊又在黄岩县逗留一晚,但是,这次不是在码头。

    送王氏回新河只是个接口,接来戚祚国更是意外,他的目标是不引人注目的再来一次黄岩县。

第三百七十章 重逢(上)

    夜幕深深,黄岩县已经陷入一片寂静,只偶尔能听见更夫悠长的调子,皎洁的月光投射下来,将巷子照映的清清楚楚。

    “就是这儿。”被打发到黄岩县已经将近两个月的张三指了指,低声道:“从第一家到第六家,全都是。”

    钱渊定睛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眼背面,那是母亲谭氏在黄岩县的宅子的后院。

    “一个月前查出来的。”张三解释道:“这六家的主人姓氏不一,但都是今年转的手,而且平日里无人出入,小的摸进去看过,无人居住。”

    钱渊沉默片刻后突然问:“受伤了?”

    “呃,小伤……小伤……”

    “你动的手?”

    “不是……小的看仔细就……立即给少爷报信了。”

    “消息没露出去吧?”

    “绝没有。”张三点头道:“一共四人,其他三人都不是最早一批老人。”

    钱渊最早招募的一批护卫都是钱家的佃户子弟,张三就是一例,后来招募的也有部分佃户子弟,但留在黄岩的其他三人都不是华亭人,钱渊专门挑选的。

    毕竟跟着自己干过不少脏活,钱渊对张三还是抱有很高信任度的,事实上,张三在能力上是不能和王义、杨文甚至周泽并肩,但依旧是钱家护卫头领之一,主要就源于钱渊的信任。

    “六栋宅子,中间打通暗门……”钱渊哼了声,伸手接过张三递来的盒子,“走吧。”

    推门进去,钱渊看到的是一道背影,魁梧的身影,一身短打衣着,正在自斟自饮,桌上几盘小菜似乎都没动过。

    看到背影的那刻,维系在钱渊脑海中已有大半年的疑团终于揭开了谜底,事实上,对这个答案,他早就心里有数。

    为什么母亲从去年开始,数次说好入京但临时反悔,为什么母亲让王义带人护送聘礼入京,自己无声无息的迁居黄岩县,为什么大嫂黄氏莫名其妙多了个孩子败坏门风,而母亲和小妹甘之如饴。

    钱渊想过很多种可能,直到抵达黄岩县之后,小妹叫了声“二哥”。

    在父兄亡故之后,小妹一直叫钱渊哥哥……

    “还有三天就是中秋节,这是我亲手做的月饼。”钱渊将盒子放在桌上,缓缓走到正面,定睛看着已经四年没见的大哥钱鸿。

    变了很多,肤色比以前黝黑很多;神色阴郁再无以前的开朗模样;一手持筷,一手抓杯,全无以前的斯文,一股粗犷之气扑面而来。

    “钱……”钱鸿似乎对如何称呼有点为难,“听说了,亲手制的月饼在华亭颇有些名气。”

    “兄长不是一直叫我小弟吗?”钱渊神色淡漠的拿过一个酒杯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其实我一点都不意外。”

    “小弟。”钱鸿颓然点头,“不然你不会让张三留下蹲守……这厮不是东西,一拥而上,否则不是我对手!”

    “张三是打行出身,身手不弱。”

    “那是拳脚功夫,要是拿刀持枪……”钱鸿不屑的哼了声,“钱家护卫名扬东南,但也是凭阵势取胜。”

    钱渊立即做出了第一个判断,看来钱鸿这几年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

    “算算时间,大概就是去年六七月份,大嫂当时在食园。”钱渊拿起筷子捡了块豆腐干,“张三这厮不会办事,也没点荤的。”

    “晚饭丰盛的很。”钱鸿其实对张三颇为熟悉,“当时我在灵隐寺。”

    “这就是了,当时王家姐姐怀了身子,经常去灵隐寺上香添灯油。”钱渊回想道:“应该是十月或十一月发现有身子了,所以母亲才会决定不入京,今年三月到四月产子,所以我成亲,母亲也没入京,反而迁居至此,是想让你见见八两。”

    这番分析入情入理,丝丝入扣,让钱鸿无话可说,他脸色木然,抬头看了眼这位印象中只知道埋头苦读圣贤书的弟弟。

    “八两长的白白胖胖,漂亮的很,以后肯定是个俊小伙。”钱渊抿了口酒,“想必兄长这几年也听过钱展才这个名字。”

    “那是当然,扫帚星转世,海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钱鸿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都说你是倭寇克星。”

    四年前的变故,四年后的现身,钱鸿这几年的去向太明显了,他不觉得能瞒得过才名在外的弟弟。

    “不瞒哥哥,小弟如今也算小有成就。”钱渊压低声音道:“东南大员都和小弟有交情,不说小舅,金华府、严州府、徽州府、太平府都拉的上关系,就算是江西、湖广甚至山西、陕西……”

    “四年前,嫂嫂大病一场,延绵病榻,但坚不改嫁,如今终于再度重相逢,八两是哥哥嫂嫂独子,难道不想过好日子?”

    钱渊悠然道:“哥哥过世四年,就算为父母守孝也不过二十七月,嫂嫂也该改嫁了,带着八两,嫁到山西、江西,谁能知道?”

    “小弟这些年也算敛财有道,必定保证哥哥一家衣食无忧,不为钱财烦心。”

    钱渊这段话的意思很明显,你钱鸿就算沦为倭寇又如何,带着老婆儿子径直去江西、山西等地落脚,有我来帮你落户,处理妥当,以后还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钱鸿神色挣扎,几度试图开口又闭上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低下头不吭声。

    “这也是为母解忧啊。”钱渊劝道:“兄长险死还生,这等好事却要死死瞒着我……为什么?”

    “嫂嫂怀孕瞒着我,生了八两瞒着我……说什么是收养的孤儿!”

    “无非是因为兄长在海上厮混,而我钱展才因数度败倭名扬天下,谁都知道我和倭寇是死对头……”

    “母亲是怕我大义灭亲?或者怕我拿了哥哥去邀功领赏?”

    “不至于吧?”

    “说什么屁话!”钱鸿恼火的骂了句脏话,显然这几年的海盗生涯对他影响颇大,“小弟中了举,又中了进士,还入了翰林院,前程远大,万一被人捅出有个做倭寇的兄长,日后仕途怎么办?”

    “谢过兄长。”钱渊没有一丝停歇的追问:“那为什么兄长不肯带着嫂嫂、八两离开,难道是舍不得母亲,去了江西,母亲以回娘家探望的名义和兄长团聚。”

    “也不必换姓,钱姓整个大明处处都有,又不是什么罕见姓氏,不会惹人注意!”

    钱鸿叹了口气,又沉默下来,闷头喝了两杯酒才开口,“什么时候放我走,已经三天了,不能再等了。”

    “去哪儿?”

    回应钱渊的还是一阵沉默。

    钱渊长叹一声,“天可怜见,原来父亲真的还在!”

    对面的钱鸿一脸的惊慌失措,现在才想起,兄弟重逢,但小弟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当年如何险死逃生,也没问过父亲的生死。

第三百七十一章 重逢(中)

    从猜测兄长钱鸿未死开始,钱渊就在想,父亲钱锐会不会也没死。

    从走进这间屋子,看到钱鸿背影的第一眼开始,这个疑问就在钱渊脑海中盘旋。

    巧妙的问话次序,钱鸿的反应,都印证了钱渊的猜测是正确的。

    中国古代封建社会讲究以孝治天下,这种理念已经深深映入每个中国人的内心深处,即使几百年后也一样。

    钱鸿能几次偷渡去杭州和妻子相会,又有了个儿子,却死都不肯和妻儿隐姓埋名团聚,只可能是因为父亲钱锐。

    这个疑团解开后,但另一个疑团又出现了,父亲为什么不肯走?

    “四年前,我赴南京乡试,昏迷三日被送回华亭,记得兄长接到消息,从城门口背着我一路奔回家,父亲心急如焚,一日走遍松江府,请了七八位名医上门,为此还惹得那些大夫很是不满。”

    钱渊转头看向钱鸿,“血溶于水,我也有些人手,接应父亲理应无碍。”

    “走不了。”钱鸿压低声音,“也不肯走。”

    “不肯走……”钱渊叹了口气,这是能理解的。

    当年曾祖鹤滩公钱福离世后,华亭县人如此评价,鹤滩公留下三支,精华尽归幼支。

    不说钱渊、钱铮都是两榜进士,选庶吉士,即使钱锐当年也是华亭出了名的少年才子,县试案首又过府试,院试中了副榜,而且因为随祖父钱福在苏州万卷楼饱览众典,学识渊博。

    万卷楼在后世名气不大,但在明朝中期大名鼎鼎,钱福还为其写下《万卷楼记》,修建者是梧塍徐氏,当时徐家的家主就是和唐寅一起倒了大霉的徐经。

    可惜后来钱家内讧,这一支被扫地出门,父母相继离世,钱锐舍弃学业转而经商,供养妻儿,还要供弟弟钱铮举业。

    总的来说,钱锐虽然是以商人的形象出现的,但在他内心深处,却是以士大夫的标准要求自己的。

    钱渊在心里琢磨,或许这是钱锐不肯离开的原因……他手上应该沾染了血。

    所以,不肯走,这是可以理解的,但走不了……

    “走不了……”钱渊从长时间的沉思中醒来,举杯道:“父亲在海上……被囚禁?”

    “没有,只是他如若离开,动静有点大。”钱鸿有点胆战心惊,没想到一别四年,当年那个懵懂的小弟变得如此敏锐,从只言片语中就能察觉出这么多信息。

    “动静有点大……”钱渊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问道:“徐海谋主方军师?!”

    钱鸿目瞪口呆的看着钱渊,怎么也想不通,对方是如何猜到的。

    其实这对于钱渊来说很简单,对于这场东南倭乱,他从谭维口中听见了很多熟悉的名字,但唯独徐海谋主,这位神秘不露面的方军师,是前世完全没有印象的。

    这下轮到钱渊目瞪口呆了,只是随口一猜而已,特么还真的是那军师啊!

    都说历史的进程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有时候在某个关键点,一个人就能让历史的进程发生偏移。

    之前和谭维见过面后,钱渊还在想,不管如何,这位方军师的出现让历史发生了偏移,给东南沿海抗倭留出了备战的时间。

    但钱渊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关键的人物……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这个穿越者。

    如果没有钱渊,钱锐、钱鸿父子很可能不会奔赴沥港,不会沦为倭寇,会不会死于非命不好说,但在后面近十年的东南抗倭中应该只是随波逐流。

    正是因为钱渊的穿越,钱锐、钱鸿两人被卷入这场席卷东南的风暴中,显然,钱鸿暂且不说,钱锐必定起到了关键作用。

    整理了下思绪后,钱渊开始仔细盘问。

    “不错,是父亲私下怂恿徐海和汪直开战。”钱鸿犹豫了下,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才压低声音说:“其实父亲和汪直暗中有联络。”

    “噢?”钱渊精神一振,“父亲是想借刀杀人?”

    “不是,父亲是想让他们同归于尽。”钱鸿低声细细说了几件密事,“就是因为暗中有父亲通风报信,所以汪直才能压得住徐海,但眼看着徐海败亡,父亲又为其出谋划策……”

    “叶宗满那事儿……”

    “你怎么知道叶宗满和徐海联盟?”钱鸿大为诧异,这件事算不上什么秘密,但知道内情的人很有限,“的确,这事儿也是父亲做的手脚。”

    钱渊起身踱了几步,摇着头说:“同归于尽是不可能的,就算徐海、汪直都死了,也会有下一个徐海,下一个汪直。”

    “从目前来看,杀徐海,留汪直。”钱渊摁住钱鸿的肩膀,“徐海可是要侵袭沿海?”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钱鸿眉头紧锁盯着钱渊,半响后才点点头,“所以我才冒险来黄岩县,让母亲她们赶紧离开。”

    钱渊目光炯炯,摁住钱鸿肩膀的右手愈发用力,“徐海到底选哪里?”

    “不知道。”钱鸿摇摇头,“父亲建言绍兴,但徐海不置可否,事实上,徐海每次出战都没有明确的目标……想到哪儿打到哪儿,汪直为此吃了不少亏。”

    钱渊怔怔出神了会儿,松开手叹道:“不知道具体地点……兵力调配部署就没有针对性……”

    钱鸿小心翼翼的看着弟弟的神色,轻声道:“小弟,你别怪父亲……两年多前,父亲多次建言徐海,倭寇始终没有大举入侵松江府,后来又怂恿倭寇内斗。”

    “父亲一路从松江到嘉兴,再到湖州、常州、苏州……遍地尸骨,村落荒芜,父亲夜夜难眠,在平湖县乍浦即将离海的时候,父亲须发夹杂着银丝……”

    “听到你中进士的那夜,父亲大醉淋漓,说此生不再相见,松江钱氏绝无从贼者……”

    钱鸿说着说着语调低沉下来,“最早父亲想养好伤找个机会逃回华亭,但之后徐海看中父亲携带身边,父亲不肯从贼几度试图投水自尽……”

    “但知道徐海有侵袭松江的计划,怕母亲和你……劝说徐海改攻嘉兴,回程又虚晃一枪没有途径松江”钱鸿看了眼钱渊,“之后他下定决心,手染鲜血不能回头,才会怂恿汪直徐海开战,

    钱渊静静的听着,听着兄长用杂乱的口吻叙说这几年的经历,父亲身为徐海谋主,深居简出很少露面,极受徐海信任,兄长勉强算个小头目,平日只护卫父亲,只偶尔参战。

    钱渊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兄长钱鸿虽然很少就放弃举业随父亲经商,个子高,强壮有力,身形魁梧,但不通拳脚,更不会用刀用枪。

    但不管是在张三的描述中,还是钱鸿之前不服气的言语中,都显示钱鸿这些年是在一场又一场的厮杀中闯过来的。

    “这么说来,父亲兄长都不肯回来。”钱渊在心里盘算了下,“如果能在剿灭倭寇中建功,未必不能洗清……”

    “回不来了。”钱鸿长叹一声,这些年自己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第一次举刀杀人……那个面容扭曲的乡勇的脸庞至今时不时出现在梦中。

    父亲更回不去了,虽然没有亲手……但为了松江府不受侵袭,多少无辜者的性命在他言语中消逝,要不是没看到徐海授首,只怕早就投海自尽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重逢(下)

    外间又起风了,虽然屋门紧闭,但还是有风儿从门缝中钻来,吹的桌上油灯忽明忽暗,钱渊盯着烛花在出神。

    “小弟,我再不回去,只怕父亲要着急了,其他人心里也会犯嘀咕……”钱鸿有点急了,这次试图来劝说母亲搬迁冒险来了趟黄岩县,计划来去四日,但已经是第三日了。

    钱渊似乎没听见,又怔怔想了好久,才低声道:“兄长之前不是好奇,为何我什么都知道吗?”

    “官府在倭寇中有眼线?”

    “准确的说,是我和小舅安排的,但不是同一个人。”钱渊下定决心,相对来说,他更信任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小舅安插的是谭维……”

    “二舅?”钱鸿眼睛都瞪圆了,“我怎么不知道?!”

    “嘉靖二十五年,二舅来了趟华亭,那次你不在,只怕他现在也认不得你了。”钱渊解释道:“二舅就是那一年去了海上,嘉靖三十二年沥港被毁,他被徐海裹挟,直到去年才和小舅联系上充当眼线。”

    顿了顿,钱渊补充道:“二舅化名谭隆……”

    “噢噢噢,记起来了,是个老倭,没认出来,上一次和二舅碰面是嘉靖十九年,在南京……当时小舅在南京户部。”钱鸿揉揉眉心,“名声不太好听,上阵油滑的很,抢东西倒是挺卖力,这段日子巴结徐海……什么好东西都往上送,下面不少倭寇头目都颇为不屑。”

    “这是好事,也是我拜托的。”钱渊舔舔嘴唇,“接近徐海……是因为我安插的那人就在徐海身边,你应该知道王翠翘。”

    这次钱鸿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怎么可能?”

    钱渊平静的继续说:“据说她为徐海整理文书,应该知道不少密事。”

    “她应该算是徐海半个谋主了。”钱鸿咽了口唾沫,“但她如何肯做你的眼线?”

    钱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她父母兄嫂侄儿都在我手里。”

    重重的将酒杯顿在桌上,钱渊轻声道:“必杀徐海。”

    “行刺?”钱鸿摇摇头,“如果行刺,不说能不能得手,就算得手,倭寇必定四散奔袭东南各地,更是一片大乱。”

    钱渊点点头,的确如此,徐海、汪直的存在让倭寇的军事实力大大增强,但同时也对倭寇有了一定的约束力。

    至少,徐海的入侵是有迹可循的,不会同时大举入侵台州、松江一南一北两个区域,但如果倭寇四散,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从倭寇对地方的侵害来说,前者的掠夺更凶狠,但后者却能引发严重的政治后果。

    一旦倭寇各处侵扰,很可能会被朝中重臣甚至嘉靖帝认为是胡宗宪抗倭不利,万一临阵换将,那将来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听了钱渊的解释,钱鸿连连点头,又说:“那我回去和父亲商量,先和二舅、王翠翘联络上,前者还不太好办,但那个女人……父亲还是她和徐海的媒人,每次去徐海宅子,她都会亲自出面。”

    “不。”钱渊的应答让钱鸿大为意外。

    “不联络王翠翘。”钱渊略微停顿,又接着说:“也不联络二舅。”

    “为什么?”

    “盯着他们。”钱渊的声音略为低沉,“不到关键时刻,不要现身。”

    “你怕他们反水……二舅应该不会……”

    “多留一个后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钱渊盯着兄长的双眼,厉声道:“回去后告知父亲就是。”

    愣了会儿,钱鸿闷闷的应了声,分别四年,他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小弟。

    “后半夜就走,码头有船,这次来黄岩县带了八个护卫,挑两个老人带走。”钱渊继续说:“都是有家有室的,可以放心用。”

    “告诉父亲,因为他怂恿徐海汪直开战,俞大猷、卢斌、戚继光多了一年多的时日编练新军,徐海授首之日已不远,但不能操之过急,另外汪直那条线不要断掉。”

    “告诉父亲,将来需要他出力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徐海之死绝不意味着东南太平。”

    钱鸿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这是他担心的,一旦徐海授首,父亲很可能……

    “告诉父亲,母亲和小妹很想他……我也很想他……”

    “告诉父亲,我已经成亲,总要让儿媳拜会公公,父亲可不能小气……”

    钱鸿眼角湿润,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仅仅父亲,我也要给弟媳见面礼呢,这几年倒是收了不少好东西,据说弟媳是徐华亭孙女,只怕眼界太高。”

    “刚开始和母亲……婆媳就是仇家啊,不过现在好多了,小七懂些医术,八两生了病是她治好的……放心,只是小病,已经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婆媳的确是前世仇家,当年你大嫂也一样……不过母亲心善。”

    钱渊看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再说起正事,转而说起闲杂事。

    “真的?”钱鸿大笑道:“自从崇德一战后,小弟名言东南,徐海将小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父亲就光明正大打探消息,都说钱展才为博母开颜亲自下厨,还真有一手好厨艺?”

    “可惜待会儿就要走,不然露一手给兄长尝尝。”钱渊笑道:“小弟在京城还开了家酒楼,宾客盈门……对了,你弟媳也喜欢美食。”

    “哈哈,那倒是相配的很,其实你小时候就挑嘴,每次我和父亲外出归家,没带糕点给你,你就拉着脸!”钱鸿嘿嘿笑道:“对了,你杭州那栋宅子……居然取食园这个名字,父亲知道后哭笑不得。”

    “那宅子就是金家那栋……”钱渊点点头,“原来……就是这么碰上的?”

    “海上消息闭塞的很,我和父亲又不敢乱打听,还不知道张四维和金宏都已经……”钱鸿解释道:“我带了七八个手下混进杭州,摸到食园附近,结果正巧撞上了你大嫂。”

    “还好碰上大嫂了。”钱渊叹道:“那时候食园里不仅有护卫在,宁绍台参将戚继光的妻子也在呢,之后就约在灵隐寺了?”

    “是啊,就是陪着那参将妻子来上香的名义,你嫂子和小妹还带了食盒来。”钱鸿舔舔嘴唇,“那滋味够劲,据说是你弄来的调料?”

    “辣椒。”钱渊神色一暗,“要不是当年我……你和父亲也不会去沥港。”

    “这种事哪里怪得到你身上,只恨我和父亲识人不明。”钱鸿挥挥手,“说起来父亲还记挂着呢,平日他深居简出,却开了片菜园子,种的都是大明没有的……”

    “噢噢?”钱渊喜出望外,“回头有机会捎些种子来,有什么……有没有黄色的,这么长,上面一粒一粒的……”

    “有,番麦,但父亲叫他黄金棒!”钱鸿咧嘴笑道:“漂亮的很,还有一种也漂亮,一株结好些果子,一粒粒红的像是山楂,要略微大些,但切开里面都是汁水。”

    “番茄?”钱渊啧啧两声,前几日小七没食欲还说要吃凉拌西红柿呢。

    钱鸿又说了几种,不过钱渊都没猜出是什么,而且确定没有红薯土豆,记得这玩意因为产量高被视为宝物,只怕不会轻易传出来。

    正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敲门声响起,张三在外间小声道:“少爷,时辰差不多了,码头那边也准备好了。”

    钱渊定定看着钱鸿,整理衣着拜倒在地,“不能亲自前往,还请兄长代为问安父亲。”

    钱鸿坦然受礼,才挽起钱渊,“小弟弱冠之年高中进士,又入翰林院,名扬天下,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为兄和父亲虽远在海外,但也……”

    说到这,钱鸿有些哽咽,他很清楚,如果没有意外,自己和父亲此生再也不能以原身份行走在大明的土地上。

    “兄长,何必做小儿女之态。”钱渊把住钱鸿的胳膊,轻声道:“我在内,兄长和父亲在外,待得扫平倭寇之日,必能阖家团聚。”

    两刻钟后,码头不远处的黑暗中,钱渊看着那艘船顺流而下,四年后的团聚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但这次团聚让钱渊对未来又多了份信心。

第三百七十三章 京中(上)

    东南各地看似平静,但实则暗流汹涌,山雨欲来风满楼,而京城却呈现出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态势。

    事实上,这种态势……所有人都不陌生,在东南倭乱大起之前,在李默异军突起之前,就是这样,严党把控朝局一手遮天,徐阶苦苦支撑缩着脑袋当乌龟。

    随园,这座在过去半年内名声遍传京城的地方,在钱渊离京后并不沉寂,反而更多了几分热闹。

    天下士子都知道徐渭才高八斗,东南士子都知道徐渭命运坎坷,绍兴士子都知道徐渭性情古怪执拗,山阴士子都知道徐渭最不喜欢别人上门拜会。

    其他三点徐渭认了,但最后一点……的确以前不喜欢友人上门,没辙啊,囊中羞涩没银子,偏偏又是个要脸面的!

    但现在不同了,钱渊将随园托付给徐渭……绝对是一大错误,这厮天天呼朋唤友,兴高采烈!

    能不兴高采烈吗?

    不用自个儿花银子就是爽!

    别说诸大绶、陶大临、孙鑨这些翰林院的随园士子几乎天天转一圈,反正也不远而且还顺路,就连孙铤、吴兑、陈有年等人现在中午都是点外卖的……都不是酒店送来的,而是随园小厨房送来的,同僚们无不垂诞三尺。

    孙铤曾经在给钱渊的信中好笑的提起这事,但钱渊也无可奈何……其实他心里明白,徐渭是用这种方式来尽量保证随园士子的向心力,只是这种方式好不好使不一定,但有点简单了。

    对此,和随园同在一处宅院的钱铮夫妇……陆氏有点不太高兴,也太能花钱了,钱铮倒是无所谓,反正那位会赚钱,光那栋酒楼就日收斗金了。

    天已经大亮了,毕竟是夏日,钱铮洗漱好来到偏厅,陆氏带着小女儿正在等候一起用早餐。

    今天夫妇俩脸色都不太好看。

    “实在有点过分。”陆氏嘀咕道:“就算是往渊儿身上泼脏水,也不怕得罪了徐家。”

    钱铮无奈的摇摇头,“以后少去串门。”

    “就算妾身不去,她们背后就不说了?”陆氏横眉竖眼,“徐家那位也是个窝里横的!”

    钱铮不吭声了,前些日子陆氏串门听见女眷正说起一件事,前些日子徐府传出消息,要为徐阶唯一的女儿选婿,结果不知怎么的,突然传闻徐家四小姐早就看中了钱渊,宁可削发也不肯嫁与别人……

    这是在恶心人啊,不仅是在恶心徐府,也是在恶心钱家,姑姑侄女争婿……这是最近京城中最大的八卦。

    简单的吃了点,钱铮就出门了,大门外正好撞见徐渭,两人一齐出发,一个去了通政司,一个去了西苑,今天徐渭轮值西苑。

    “文长今日来到好早。”长须飘飘的李春芳笑道进门,“可有妙词?”

    “石麓公。”徐渭对李春芳还算客气,毕竟是会试副考官,“妙手偶得,哪里有那么多妙句。”

    跟着进门的是袁炜,冷着脸坐在一旁,徐渭也不理睬,两个人早在两个月前就撕破脸了。

    徐渭在嘉靖帝面前指责袁炜在一道青词中用词不慎,袁炜第二日就在翰林院找徐渭麻烦,两人当着几十个翰林同僚的面对骂,饱经钱渊蹂躏的徐渭将袁炜骂得面红耳赤,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最后进门的是郭朴,这是个老实人,向来单人独行,其实他是轮值西苑为嘉靖撰写青词众人中资历最深的,嘉靖十四年进士,是钱铮的同年。

    先提笔写下一道青词,有太监收了送去万寿宫,四人一边等待一边随意聊天,很快袁炜就开始找事,在和郭朴的闲聊中提起钱渊和那位徐四小姐的传闻。

    徐渭面无表情的喝茶,心里嘲讽不已,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能肯定,这传闻应该是陛下那边起的头,因为传闻最先出现在西苑。

    呃,其实是真的,几个月前那幕戏让嘉靖帝至今都津津乐道,和黄锦在一次闲聊中说起,结果不知怎的传了出去。

    很快,消息传来,又是徐渭。

    李春芳和郭朴还算沉得住气,袁炜已经气炸了,他将近一个月青词没被录用过了。

    徐渭抵达万寿宫后殿的时候,正巧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也在。

    “这么说来,俺答是在杨博赴任之前退兵的。”嘉靖帝犹豫了下,沉思片刻后道:“虽未有战功,但身着孝服为国出力,朕再想想吧。”

    徐渭是个聪明人,立即恭贺道:“陛下,可是大同之围已解?”

    “是啊,总算是赶跑了。”嘉靖帝叹了口气。

    大同右卫已经被围困了半年,大同总兵、宣府总兵,宣大总督都拿不出什么办法,兵部那些官儿反而为了兵部尚书这个位置闹得不可开交。

    杨博丁忧后接任兵部尚书的许论已经被罢官,嘉靖帝最后选择让杨博夺情起复,总督宣府、大同和山西军务,但就在杨博还在赴任路上的时候,兵部侍郎江东突然出兵接了大同之围。

    于是,接下来,怎么安置杨博就成了个难题,毕竟是夺情起复,现在战事一歇,要不要让他回去继续守孝呢?

    如果不回去守孝,那杨博丁忧前是兵部尚书,按道理应该重任大司马一职,而且正好这位置是空的。

    但刚刚立功的兵部侍郎江东呢?

    嘉靖帝揉揉眉心,真心头疼啊,和他孙子万历不同,嘉靖帝虽然也不见大臣,但他是实打实要干事的。

    黄锦在一旁劝道:“皇爷,毕竟是好事嘛,眼看着北边安静了,南边再安静下来,皇爷就安安心心了。”

    嘉靖帝揉着眉心的手一顿,抬头看向陆炳,“东南如何?”

    “编练新军颇有成效,浙直总督胡宗宪正调配兵力,总督府临时移驻绍兴府。”陆炳顿了下,迟疑道:“之前胡宗宪曾上书请调湖广、山东、徐州各地卫所军械,还想……”

    “还想截留江南盐税。”嘉靖帝丢下手里的奏折,“但现在没动静了。”

    “是。”

    “知道为什么?”嘉靖帝似笑非笑。

    陆炳心里一紧,点头道:“南京锦衣卫来报,胡宗宪以通倭之名在杭州府抄了一处富商,得银颇丰,充作军资。”

    “胡闹,浙江那么多官儿没人跳出来?”嘉靖帝转头看向徐渭,“可有御史弹劾?”

    这句话不问陆炳而问徐渭,看似是牛头不对马嘴,但实际上却颇有深意。

    因为徐渭住在随园。

    在几个月前的京察中,通政司左通政因李默门生被罢,原通政司左参议钱铮升任左通政,而右通政在一个月前丁忧归乡,通政使是严党,但年老多病,除了和严党相关的事之外,都交给了钱铮。

    陆炳眼角余光扫了扫徐渭,他觉得这句话中还有一层意思,因为他知道在这件事中,有钱渊的参与。

    “有无御史弹劾,臣不知。”徐渭不慌不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笑道:“不过,展才倒是写了信过来,还说这事儿陛下是知情的。”

    “知情的?”嘉靖帝莫名其妙示意黄锦接过信,拆开看了几行,“这是写给文长你的信,啧啧,这笔字……要不是乡试会试有抄卷,这辈子都中不了进士……”

    话说到一半,嘉靖帝突然住了嘴,脑海中浮现出去年那个青年跪在自己面前,大滴大滴泪珠摔落的一幕。

第三百七十四章 京中(下)

    殿内安静了会儿后,嘉靖帝抬眼看了眼陆炳,又看了眼徐渭,“文长知道?”

    “不知道。”徐渭摊摊手,“展才在信中提到总督府抄家的理由是站得住脚的,说陛下是知情的。”

    嘉靖帝没说话,翻了翻信纸,后面还有四五页呢,这笔字实在不想继续看下去,搁置到一边说:“不看了……文长你看过,说说吧。”

    钱渊的字没丑到那地步,只是这封信写的太长,他实在懒得用毛笔,用的是鹅毛笔,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不太看得惯。

    “陛下,臣虽曾入浙直总督胡汝贞幕中,但实际在杭州的时日很短,七月底才从南京回杭州,八月乡试重病,几个月后病愈就入京赶考了。”

    “知道,展才那厮说过不止一两次,说你徐文长要不是那场重病,这辈子都过不了乡试。”嘉靖帝笑骂道。

    徐渭嘿嘿笑道:“其实臣和胡汝贞不算太熟,没想到他还颇有手段,这些年来,还没见过展才吃这么大的亏,而且还是个哑巴亏……看完信后,臣笑的肚子都疼。”

    一旁的黄锦掩口笑道:“老奴听冯保那猴儿说过,随园中展才和文长最是针尖对麦芒。”

    “所以幸灾乐祸?”嘉靖帝饶有兴致的问:“来来来,赐座,说个清楚。”

    陆炳悄无声息的将屁股下的凳子往边上挪了挪,其实将徐渭塞进西苑是钱渊的主意,这事儿大家都看的明明白白,就连嘉靖帝心里也有数,用意不外乎是为了钱渊不被嘉靖帝遗忘。

    这世上就没有比皇帝这种职业忘性最大的了,当然,做皇帝的也可能是记性最好的,这两种在嘉靖帝这儿能得到统一。

    而今天这一幕意味着,徐渭的努力并没有化为泡影,嘉靖帝对离开几个月的钱渊仍然有着浓厚的兴趣。

    “胡汝贞也的确缺银子,不然哪里敢打江南盐税的主意,看到这么大一块肥肉自然要扑上去。”徐渭嗓子里挤出古怪的笑声,“事先商量好了,展才要分一成半……”

    “胡闹!”嘉靖帝脸一板,“抄家的银子家私都是没入官府,他胡汝贞敢分给一个无职的翰林官!”

    “胡汝贞当然不敢。”徐渭身子往前倾,笑道:“所以,他反悔了,还句句在理,说甚这一成半拨付台州府衙,你钱展才要银子去找台州知府谭子理要去。”

    “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在殿内响起,陆炳忍笑解释道:“台州知府谭子理是钱展才的舅舅。”

    “但谭子理早在两年前就开始编练新军,而且宁绍台参将戚继光领的义乌兵的粮饷也是台州府供给,盼银子盼的眼睛都绿了……”徐渭笑道:“展才回台州后,别说要银子,都不敢去府衙,谭子理有次抄起腰刀……要不是同知荆川公挡着……笑死我了!”

    “不至于吧?”陆炳有点诧异,“这事儿和谭子理有甚关系?”

    “总督府的确拨了部分银子给台州府充作军资,但这笔银子大部分都被展才送到义乌,戚继光当时正在义乌练兵……”徐渭解释道:“说起来展才是无权将银两拨付给戚继光的,但无奈戚继光新兵缺少军械,不少兵丁手无寸铁,而展才又对戚继光编练新军颇有期望……”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嘉靖帝,徐渭补充道:“当时同行的是浙江巡按吴百朋,其实是胡宗宪暗中安排的……但谭子理只能找展才出这口恶气,本来是拨给台州府的,结果到手的只是剩菜残羹。”

    嘉靖帝微微点头,他也知道,一个名声在外,又简在帝心的士子是有能力影响这些的,他怕的是钱渊肆无忌惮。

    陆炳对南边的事情倒是知道不少,开口问道:“戚继光在义乌编练新军,所耗颇多,也不知道能不能破敌。”

    徐渭很谨慎的闭上了嘴,嘉靖帝皱眉问:“耗了很多银子?”

    “同等人数,比俞大猷编练的新军多了六成。”陆炳轻声道。

    嘉靖帝看向徐渭,“信里可提到了?”

    徐渭点点头,“戚继光练兵法子有些奇特,军中对练,胜者得银,另外江南多水道、丘陵、山脉,军械都不是官军日常使用的,需要从头打制。”

    “比如狼牙筅?”陆炳回忆起下面递交上来的信息,“记得是钱家护卫最早开始使用,几度野战败倭都有狼牙筅之功。”

    嘉靖帝迟疑了会儿,挥手道:“暂且如此,再看看吧。”

    又聊了几句,陆炳起身告辞离去,嘉靖帝和徐渭兴致勃勃的说起青词,还让徐渭即兴赋诗,挥毫泼墨,即将正午又留了徐渭用膳。

    “还是今早送来的。”黄锦在边上笑道:“展才也太小气,还舍不得献于陛下。”

    “人家靠这生发的,哪里肯把秘方交出来?”嘉靖帝笑道:“倒是这辣椒,据说传开了?”

    “城外多有农户种植。”徐渭看着面前的小火锅,琢磨还有段时日没吃了,毕竟现在是夏天,点头道:“料想再过两年,大明处处都见得到了。”

    “不过这辣椒油,还是随园的最好。”嘉靖帝不用黄锦,自己亲自动手配置调料,看了眼脸色凝重的徐渭,“说吧,展才还有话?”

    “陛下英明。”徐渭躬身道:“展才让护卫捎了口信来。”

    “口信?”嘉靖帝动作一顿,放下碗筷,捎口信就意味着不能落于纸上,“是杭州府被抄的刘家?这事儿展才去岁入京就禀报过了,后来还曾咬牙切齿说要复仇。”

    “另有其事。”徐渭低声道:“展才初下江南,就探听得消息,海上倭寇头目汪直、徐海已经停战,如今东南各地多有大雨,一旦气候好转,徐海便会大举入侵。”

    “浙直总督胡宗宪得知消息,急令俞大猷、卢斌、戚继光率编练新军赶赴驻地备倭,这也是胡汝贞想抄了刘家的一大原因。”

    “难怪胡宗宪会临时移驻绍兴府。”嘉靖帝狭长双目似闭非闭,“消息从何而来?”

    “信使没提起这事。”徐渭轻声道:“臣猜测……展才在倭寇中应埋有眼线。”

    嘉靖帝沉默半响才问:“还有什么?”

    “东南募兵刚刚编练新军,匆匆上阵,徐海狡诈,麾下倭寇历年许战事,颇为精锐,又不知徐海选何处上岸,这一战……”徐渭说到这顿了下。

    “会败?”

    “展才口信中提到,徐海授首之日不远,但这一战未必能功成。”徐渭硬着头皮说:“但新军经此战磨砺,必能大放异彩,扫平倭寇,还东南太平。”

    嘉靖帝冷笑道:“他钱展才这是在提前打埋伏啊,其心可诛!”

    一旁的黄锦默不作声的在替嘉靖帝刷羊肉片,还有随园最新产品虾滑,让他意外的是,徐渭没有辩解而是沉默下来。

    下一刻,嘉靖帝脸色变了变,骂道:“他不是南下他探母吗?掺和进这些事做甚?”

    都是聪明人,嘉靖帝很快就想通了,钱渊是请假南下,东南官军击倭有功,他钱渊抢不到什么功劳,而掺和进这件事,如果遭败绩,钱渊反而有可能承担责任……这种责任不在明面上,而是在嘉靖帝心里。

    钱渊这种聪明人做出这样的选择,绝不是提前打埋伏。

    这下子徐渭开口了,“陛下,展才对倭寇恨之入骨,又早早埋下伏子,臣猜测,这枚暗子的地位还不低,不然不会知道那么多倭寇内情……显然,展才早有南下之心。”

    看了眼嘉靖帝的脸色,徐渭接着说:“当然了,展才也没想到……居然能被选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殿试之后他琢磨着去台州做个县令。”

    这话说的很清楚了,钱渊早就打定主意要掺和进东南抗倭一战,为此他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

    思索良久后,嘉靖帝点点头,“那就让他折腾吧,看他能捣鼓出什么来。”

    “另外,有什么消息直接送到西苑。”

    徐渭拜倒在地,这句话分量颇重,这意味着钱渊有秘密上奏之权。

    徐渭大大松了口气,黄锦也轻松了些,嘉靖帝心情也好转了,但他们都没想到,钱渊这种人……给他一个支点,他能撬起地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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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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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