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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四章 越旺越好

    侯涛山顶,听到手下来报信,梁生大喜过望,强行让戚继美留下,立即叫了两个小队跟着下山。

    “上次就吃独食,这次也轮到我们了!”

    梁生嘴里嘀嘀咕咕,半个月前,有倭寇趁夜摸上码头想抢一把……但毛都没抢到,码头上只是货物转运,码头外是交易场所,但入夜后不得转运。

    执勤的探子发现,戚继美立即率兵赶到,前后堵截,百余倭寇尽皆被枭首,堆成京观三日后才入土。

    那次梁生来的太迟,等他气喘吁吁的赶到,戚继美都已经准备归营了。

    “就十来个……”梁生远远瞟了眼,大失所望的做了个手势,“两边包抄,别放跑一个。”

    五六根狼牙筅突然从侧面冒出来,手持长枪,挥舞长刀的护卫呈扇形遥遥将十多人围在中间。

    被围起来的十多人倒没什么神情慌乱,但也纷纷拿出被布裹起来的腰刀,为首的中年人提气呼道:“本官南京锦衣卫千户。”

    对面安静片刻后,梁生带着十多人大步走来,接过对面扔来的腰牌看了看,笑道:“一块腰牌而已,不穿飞鱼服,不跨绣春刀,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

    中年人无语了,飞鱼服、绣春刀虽说是嘉靖年间锦衣卫的标志,但也要到一定级别才有资格,一行人中也只有自己一人有资格。

    本想着来摸摸底,这下好了,下船还没一个时辰就被人家摸到屁股后面了。

    一路跟在后面的贺七终于现身了,得到报信通知的杨文也带着人赶到了。

    “锦衣卫,乔装打扮跑到镇海来……”杨文挥手让护卫退下,拉着脸说:“难不成还想敲我家少爷一笔?!”

    “杨兄弟说哪里话。”中年人苦笑道:“那还不被指挥使敲碎骨头。”

    “那就说说呗,到底来做甚?”贺七嘎嘎笑着,右手拎着刀,只剩一根指头的左手指着对面还面露忿忿的锦衣卫。

    “都是老相识了,当年田某人没这般不客气吧?!”中年人看了眼贺七,“小黑钻进灶台,还是我捞出来的!”

    杨文忍不住笑了笑,面前这人是南京锦衣卫千户田德惠,嘉靖三十四年就是他奉命带着刚乡试结束的钱渊上京面圣,当时杨文、张三、周泽、贺七都是跟着一起北上的。

    “还没恭喜杨兄弟升官呢。”田德惠笑呵呵道:“回头一定补份贺礼。”

    这段时间,吏部、兵部先后均有公文送至宁波府,唐顺之调任宁波知府,原镇海知县宋继祖升宁波同知,上虞知县孙丕扬调镇海知县,原台州推官吴成器平调宁波府推官。

    相比较而言,武将这边有点波澜不惊,此番大战无功有过的刘显戴罪立功仍然是浙东参将,戚继美、杨文均升游击将军。

    戚继美原本只是个把总,也正是因为职位低,才得钱渊看重能独掌一军,如今和杨文同时升迁,再从义乌、台州募兵数百,前者驻守威远城,后者驻守镇海县。

    侯涛山顶,钱渊皱着眉头骂道:“汪直这厮好不厚道!”

    “人之常情嘛。”吴百朋笑道:“码头、库房、商铺、修路,都是为通商而建,威远城……那是悬在他们脖子上的钢刀。”

    汪直这次是出了大本钱,也下了大力气,从六月初动工,到如今八月中旬,虽然规模略微有点小,但一个大致完整的商市框架已经搭建起来了。

    东南各地送来货物,库房都不太用的上,等着装货的空船多得是。

    每三日就有一支船队出海……如今福建那边闹得有点凶,往南洋那边的海路有点风险,但往倭国那边,畅通无阻。

    如今整个商市已经渐渐向北方蔓延,侯涛山北边都修建了不少库房,码头也正在扩建,吴百朋费劲心力征调来的万余民夫大都放在这上面……这也是钱渊愿意看到的,通商规模越大,既得利益者越多,以后可能的反对者就越少。

    但钱渊没想到,威远城这边修建颇为艰难……其他的民夫供食丰厚,汪直可不会管修城的民夫。

    再加上山势陡峭,山顶就这么大,增加人手也没什么用处,至今将近三月,威远城只修了一半。

    其实钱渊不知道,原时空中的卢镗修建威远城耗时更久,武将又不能征调民夫,只能以士卒修城,最终花了一年多才完工。

    吴百朋和宋继祖劝了几句,钱渊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早知如此,就早些修威远城了……没把刀架在上面,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这两个多月,来浑水摸鱼的倭寇也不少。

    “哎呦,田千户啊。”钱渊瞥了眼走近的田德惠,“又是来押送钱某回京的?”

    “噢噢,这次没穿飞鱼服,没跨绣春刀,是来做探子的吧?”

    “难不成陆指挥使也缺银子了?”

    钱渊饶有兴致的说:“你回去告诉陆指挥使,分他三条海船!”

    田德惠咧着嘴拱手道:“钱大人,何必拿田某玩笑……”

    “不开玩笑,京城锦衣卫三条,南京锦衣卫一条。”钱渊随口道:“巴不得天下人都来掺一脚呢。”

    这句话田德惠听懂了,别说京城了,就是南京也多有科道言官蠢蠢欲动,毕竟南京本就位处东南,有的消息可比京城同僚灵通的多。

    田德惠没再说什么,他这次乔装来镇海,是京城那边的意思,让他来打探一二……毕竟很多事情,嘉靖帝都是通过陆炳这边渠道得知实情的。

    钱渊也没再理会田德惠,指了指贺七笑道:“还以为你回杭州食园了呢。”

    “少爷,别看小的少了四根手指,但眼睛亮着呢。”贺七冲着田德惠努努嘴,“再说了,少爷说要开私塾,小的还想将小子塞进去。”

    “行行行,等事情忙完了,少爷我亲自来做塾师。”钱渊哈哈一笑,早就有着打算了,物理、化学是一窍不通,但至少前世白手起家,账目方面还是懂的。

    闲聊几句,众人齐齐下山,吴百朋也跟着一起回了镇海县,通家之好,总要去拜会谭氏的。

    “南京那边闹腾的厉害?”途中钱渊点点田德惠,“京城那边据说已经开始有御史上书弹劾了。”

    田德惠咳嗽两声,“有几个……都是读书读成死脑筋的。”

    “不是死脑筋,是脑子进水了!”钱渊不屑道:“照他们说的,就应该一刀剁了汪直,然后再打的昏天黑地。”

    “这倒不是。”田德惠低声说:“南京兵科给事中弹劾东南谎报军情,虚报战功。”

    钱渊大笑点头,这流言他也听说过。

    有汪直麾下的海商为向导、助手,俞大猷、戚继光、董邦政、葛浩诸将轮番率水师出战,两个月的时间,先后击溃七八股盘踞海岛上的倭寇,战果辉煌。

    就在半个月前,小股倭寇侵袭台州、温州交界处,戚继光率军南下,一战击溃倭寇,后率水师追击,不料倭寇设伏,聚集数十海船围攻。

    结果官军水师中的三艘大福船横冲直撞,兼铁炮、鸟铳犀利,再大败倭寇,斩杀倭寇逾五百,拂绿船只十二艘,凯旋之日,浙直总督胡宗宪亲至太平县相迎。

    但以某些人阴暗心理来揣测,即使汪直来降,那么倭寇如何还会作乱?

    要么是汪直来降是假,胡宗宪、钱渊慌报,要么戚继光、俞大猷等将虚报战功……

    这逻辑,简直狗屁不通,就是张三都能随随便便说出十几条漏洞。

    屁股坐在南京衙门的椅子上,摇头晃脑就要上书弹劾,明朝的科道言官大都是这德性,风闻奏事嘛!

    没凭没据……有凭有据那就用不着我们科道言官了!

    不过,在修建码头、库房后,东南客商云集镇海,除了汪直和谭七指之外,正式出海贩货也已经开始了一个月了。

    钱渊在心里想,弹劾自己贸然开海经商的行动,应该已经开始了。

    这把火最好烧的旺点,越旺越好,实在不行往里面倒上几桶油……虽然知道不可能,但钱渊真希望一次性解决这些破事。

第五百五十五章 那么巧

    已然夜深了,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即将满月的月亮高悬空中,洒下万点银光。

    本地大户借出的这栋宅子前后五进,规模不小,更兼地处东南,活水环绕,算不上多精巧,但也颇有诚意。

    当然有诚意了,宁波府的大户谁不知道钱渊的分量。

    一个月前,慈溪袁家一艘海船未缴纳税银就想出海,钱渊得知消息后传令,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艘船被硬生生击沉,所有船员被扣在府衙,至今还未脱身。

    要知道这是慈溪袁家啊,两个月前,因青词得宠嘉靖帝的袁炜终于跳出了翰林院,直升礼部右侍郎,没想到转过头来在老家,就被扇了一个大耳光子。

    宅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喵喵”的叫声,小黑生了一堆不孝子,小小黑、小二黑……不管白日黑夜,出来玩儿从来不带小黑。

    不过小黑也不羡慕嫉妒,正趴在小七怀里享受呢,就是一旁的铲屎官太讨厌,时不时伸手过来撸几把。

    “别闹,还想洗第二遍澡啊!”小七横了眼,“我可告诉你,诊所我是肯定要搬过来的!”

    “搬,搬,搬!”钱渊摸摸小黑的下巴,“败家娘们……”

    “说什么?!”小七横眉竖目,“再说一遍?!”

    钱渊懒洋洋的躺下去,“好好好,我说错话了行不行……”

    “论败家,谁有你败家?!”小七叱道:“上个月京城酒楼的账目……啧啧,两张五折卡能白吃……白痴啊!”

    “哪管我什么事……”钱渊也是醉了,刘洪还真不是干这事儿的料。

    小七侧身躺下,把小黑放在钱渊肚子上,靠着枕头念叨把诊所搬过来还挺麻烦,其他的不说,光是人手就是个大问题。

    钱渊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心里却在想着今天京中送来的那封信。

    “哎,跟你说话呢……想哪个狐狸精呢?!”小七扭了把,“不会是惦记那对姐妹花吧?”

    “疼疼疼,下手也不轻点。”钱渊眉头一皱,“可卿和香菱也才十六岁,放在前世还只是高一学生,急什么?”

    “哎呦,萝莉养成啊。”小七哼了声,“我说的是那对姓王的!”

    “越扯越远了。”钱渊嘟囔了句,王翠翘、王绿姝如今还被扣在临海那边,有护卫专职看管……每次想起这事,他就头大,如果老爹当时一刀剁了,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对了,刚才你说什么?”

    “你妈啊……你妈妈,我婆婆。”小七轻轻咳嗽了声,“以前你每次回家,她都哭的……眼泪简直不要钱的往下掉,这次一滴眼泪都没掉呢。”

    “这次又没上战场,掉什么眼泪啊。”钱渊敷衍了句,心里也在嘀咕,以前每次出门都撞上倭寇,回家后母亲总是泪如雨下,现在好了,心思全挂在老公身上。

    “还有大嫂也奇怪的很。”小七打了个哈欠,“居然还擦粉……”

    “哪个女子不爱美,擦粉怎么了。”钱渊有些好笑,几次见面大哥可是信誓旦旦的说在海上从来守身如玉呢。

    看样子大嫂不太放心啊,寡妇擦粉……也不小心避着点。

    “睡了吧……”小七迷迷糊糊的躺下去,小脑袋磕在钱渊的手臂上,“昨天你妈还在说……小妹也该定亲了,都十四了。”

    “哎哎哎,待会儿睡,待会儿再睡,跟你说件事。”

    “明儿再说……”

    “你姑姑定亲了……”

    “嗯?!”小七脑袋猛地弹起来,睁大眼睛,“徐璨要嫁人了?”

    “有什么奇怪的?总要嫁人嘛!”

    “她对你一见倾心,我还以为她要孤灯古佛呢。”小七突然乐不可支起来,“听说徐家给她挑了好些,可她非要拿你来比较,结果一个都没看上!”

    “哎,到底是嫁给谁啊?”

    “历史上有名气吗?”

    “有名气,而且很有名气,是后面十年内名气最大的那个。”钱渊吧唧吧唧嘴,“张居正。”

    “张居正?”小七愣了好一会儿,“历史上就是他?”

    “历史上她嫁给谁不太清楚,但肯定不是张居正。”

    “呃,记得张居正有老婆?”

    “两个月前病逝,一个多月后求娶你姑姑。”钱渊面无表情的说:“其实那个也不是张居正原配,也是续弦。”

    小七突然笑了起来,“那个老女人就是续弦,所以对这事深恶痛绝……结果女儿却是续弦加续弦……笑死我了!”

    张居正在想什么,钱渊非常清楚,这位被后世称为明朝最杰出之一的政治家在自己的刺激之下,选择了一条捷径。

    这是一条可能让张居正迅速脱颖而出,但也可能让张居正无法登顶的一条路。

    钱渊不在乎张居正选择哪条路,但他知道,这意味着徐阶选择了张居正,意味着自己不仅和徐阶,也和张居正彻底分道扬镳。

    这是早就看清楚的事,从张居正突然从随园消失的那一刻开始,徐渭就明言,此人所图甚大,非是同类。

    但钱渊依旧黯然,当年杭州城内初遇,宁波城内劝阻,数年内鸿雁不断,入京后理所当然的住进张宅,还有送给张义修的那只玉牛……

    最初钱渊试图改变张居正在理财方面的一些观点,试图将海贸这个概念塞进张居正日后可能的改革中。

    事实上,钱渊做到了。

    满朝官员,张居正很可能是不多的几个,对海贸有着深刻认知的官员。

    但很可惜,在钱渊或被迫,或主动的名扬天下,并在京城搅动风云之后,张居正毫不犹豫的切断了自己和钱渊之间的那条线。

    从好友知己到陌路不识,甚至可能成为对手,钱渊也不禁黯然神伤……这厮脾气太犟了,为什么就不肯做小弟呢?!

    一直到徐渭送来消息,张居正将迎娶徐阶独女,钱渊才猛然醒悟过来。

    当年张居正自己态度大变,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因为那个时间点,正好是自己被徐家相看之后。

    那一年的正月,张居正陪着钱渊去徐宅拜年,就在那一日,钱渊看见了那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在潭柘寺相看之后……张居正再也没出现在随园,也再也没有和钱渊相聚畅饮。

    一个是嘉靖二十六年庶吉士,一个是嘉靖三十五年庶吉士,差距并不大,后来居上者比比皆是。

    成为徐阶女婿的钱渊,必定会比刚刚正式投入徐阶门下的张居正,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

    而如今,张居正补上了这个缺口。

    低头看了眼正在打呼的小七,钱渊惋惜于这时代没有录音机……让你不承认睡觉打呼。

    将薄薄的毛毯盖在小七身上,拎着小黑丢到角落处,钱渊站在窗前,一丝丝睡意都没有。

    护卫今日送来徐渭的密信,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其妻逝,次日徐宅采买诸物。”

    张居正的妻子刚刚病逝,徐宅后院就开始操办婚事了,这自然说明张居正早就和徐阶谈妥了。

    但让钱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是隐藏在这句话下的深意。

    张居正做了什么?

    那么巧,徐阶有个未出阁的女儿,张居正的妻子就病逝了。

    那么巧,徐阶的女儿已经十七八岁,不能再等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似曾相识

    今日是正月十五中秋节,不过宁波府是正月十六过中秋。

    但镇海不同,如今东南客商云集,镇海县内外怕有一半都是外地人,多有小贩挎着装满月饼的竹篮在街上、码头喊卖。

    一大早,钱宅就宾客盈门,但不同的是,来人都是放下一两个竹篮就匆匆离去,里面装着的是本地特产,新米蜂糕和芋艿头,都是宁波人中秋节必吃的。

    “味道不错,好像是米粉做的,还点了红印。”小七倒是不太在意其他人都觉得味道不错的月饼,虽然是钱渊亲自下厨做的。

    其实做出来钱渊自个儿都不太吃,毕竟前世都是拎着单位发的月饼直接送人的。

    “看好了没?”钱渊接过毛巾擦着手,对几个仆妇、厨娘说:“就这样做,多做点,要送好多户人家呢。”

    “哎,别用花好月圆的模子,这次全都用恭喜发财!”

    “不俗气,不俗气,上门的……个个都指望发一笔横财!”

    出了小厨房,钱渊顺手从竹篮里拿了个新米蜂糕尝尝,“哎,味道还真不错,比月饼好吃。”

    “是吧。”小七得意的皱皱鼻子,拿了个塞到小姑子嘴里。

    钱小妹三两口吞下去,拉着钱渊的衣衫,“二哥,今天有赛龙舟!”

    “胡扯!”钱渊无语了,端午节才有赛龙舟,中秋节赛龙舟?

    “还真有。”大嫂黄氏笑道:“宁波府中秋节,甬江上有赛龙舟,小妹昨晚就惦记着了。”

    啧啧,宁波府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这么与众不同啊!

    谭氏也有点心动,“要不渊儿你安排一下,多带点护卫,咱们一起去?”

    钱渊硬着脖子又吞了块新米蜂糕,不好意思,今儿忙着呢,真没这闲工夫。

    看看小妹期盼的眼神,钱渊想了想才说:“这样吧,张家姐姐也在镇海,待会儿让人去请她过来,你们一起去逛逛,我就不去了。”

    “二哥,你要去哪儿?”小妹狐疑的看看钱渊,眼角余光冲小七使了个眼色。

    “戚元敬是有贼心没贼胆,你哥哥我有贼胆,但没贼心!”钱渊瞪了眼,才解释道:“下南洋的船队昨日回来,得去看看。”

    看了眼明显梳妆打扮的大嫂,再看看……好吧,母亲也擦了粉,钱渊加重语气道:“这支船队熟人不少,不去看看,实在放心不下。”

    小七还在那吃新米蜂糕,谭氏和黄氏的视线都集中到小妹身上。

    “那二哥只管去,我们跟着王家姐姐去看热闹。”小妹笑着说:“熟人不少……宁波府是明日才过中秋,这次来镇海也带了厨子,要不明日宴客?”

    钱渊伸手摸了摸小妹的发髻,“你个鬼机灵……那也要看他们肯不肯来啊。”

    还真不好说,父亲、兄长堂而皇之的登门……有这个可能,但也是有风险的。

    正说话间,香菱来报,又有客人登门,钱渊出去一看,登时脸上堆着满满的笑容。

    “周先生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

    “不敢不敢。”宁波最近十年才出头的大户周家的家主周复拱手笑道:“只是些新米蜂糕,小女亲制,送来给龙泉公尝尝。”

    斟茶的香菱不禁撇撇嘴,自己姐妹还没着落呢,居然又有人送女上门。

    “周先生太客气了。”钱渊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香菱,快,还不去取两盒月饼来。”

    “这……”

    “哎,礼尚往来嘛。”钱渊大笑道。

    周复不过四旬年纪,笑容可掬,轻声道:“龙泉公名闻天下,寒宅实在简陋了点。”

    “前后五进,何言简陋?”钱渊谢道:“要不是周先生慨然,家人迁居至此,钱某还真不知如何才好。”

    是的,这处大宅就是周家借出的,说是借,实际上是送出手的重礼,钱渊毫不避嫌的住进来。

    “龙泉公……”周复小心翼翼试探道:“荆川公那边……”

    唐顺之已经全面接受通商出海各项事宜,手下书吏、文员近百人,直接受他指挥的乡勇兵力也逾五百。

    和钱渊想的不太一样,唐顺之对出海船只放行的条件比较苛刻,诸般核查通过之后才给予放行文书……这方面,钱渊也不太插得上手。

    虽说钱渊和唐顺之早在当年崇德大捷就并肩作战,后在台州也多有接触,甚至还是钱渊一手将唐顺之推到宁波知府这个位置上……但钱渊不得不承认,所谓无欲则刚啊。

    唐顺之从不认为自己是钱渊的人,钱渊也没这般奢望……当然了,在浙直总督胡宗宪乃至朝中诸公眼中,未必是这样。

    钱渊叹了口气,低声道:“周先生亦知,通商一事实则朝中尚未定论,只是因招抚汪直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先期主要以汪直那边海商船队为主,东南沿海各家再等等吧。”

    看周复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钱渊补充道:“再说了,谁让你周家干那种破事,严禁出海的硝石也装上船,这不是给人树靶子吗?”

    “你又不是不知荆川公那脾气,现在钱某去说也没用……”

    “再等等吧,对了,教你个乖,老老实实运些棉布、茶叶出海,回程的时候运上两船粮食。”钱渊笑着说:“荆川公世间大儒,正人君子……可欺之以方嘛。”

    周复连连点头称是,笑容满面的拎着两盒月饼出了门,正巧王氏、戚继美上门,又是一阵寒暄。

    周复临行前拍着胸脯保证,江岸边周家曾修建小楼,专为中秋、端午赏龙舟之景。

    “姐姐,元敬、继美都常年在军中,要不就搬过来吧?”钱渊随口道:“反正地方大的很。”

    “你倒是有办法,杭州有个食园,京城有个随园,这儿叫什么?”王氏没好气的甩甩手径直去了后院。

    钱渊打了个哈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如利剑一般视线落在即将消逝在道路尽头的那辆马车上,“继美可知宁波镇海周家?”

    “听说过。”戚继美点点头,“海商起家,十多年前是镇海一霸,光是养着的打手都过百。”

    好一会儿之后,钱渊才转头问:“昨日未问,前些日子出战如何?”

    “还不错,新旧夹杂出战,但斩首不多。”戚继美摇摇头,“不及筠江兄。”

    边上站着准备出发的几个护卫头目中,王义和彭峰还好,最为跳脱的梁生忍不住吐槽道:“还筠江兄呢……喝几口墨汁还真当自己是文人了!”

    “人家有向学之心,总比你好!”钱渊轻轻扇了梁生后脑勺一下。

    一个多月前,戚继美、杨文均升游击将军,千多士卒分成两部,再从义乌、台州各地募兵,各自成军,这段日子一直轮番出战以练兵。

    杨文升游击将军,在军中已然地位不低,钱渊已下定决心让其走武将这条路,后杨文请钱渊赐字,后者取字“筠江”。

    不得不说,钱家护卫先后数百人,最有军事指挥天赋的还是杨文,其实钱渊不知道,杨文是史上的抗倭名将,后随戚继光南下福建,北上蓟门,官至蓟门副总兵,是戚继光的副手。

    “这段日子别出去了。”钱渊轻声交代,“可能用得上你们。”

    戚继美咧嘴笑笑,“好。”

    诸般事叮嘱了一遍,钱渊正要出门,周家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到了,来了六辆马车,尽皆高头大马,车厢窗户都雕刻细致,下人更是衣着整齐。

    钱渊索性停步,看着谭氏、黄氏和王氏一干女眷上车,又派了一个小队随行护佑。

    “哎,下人过来就是,周先生何必又跑一趟。”钱渊意外的看见周复又来了。

    “龙泉公内眷出行,自然要周到一些。”周复恭恭敬敬的转过头,只让家中女眷服侍上车。

    目送马车一行远去,钱渊翻身上马,摇摇手中马鞭,嘿嘿道:“似曾相识啊。”

    彭峰话少,王义谨慎,只有梁生忍不住问:“少爷,以前认识周家人?”

    “不认识。”钱渊两腿一夹趋马向前,“不过……”

    风中只隐约可闻,“倒是挺像那姓金的。”

    王义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栋前后五进的宅子,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像杭州食园。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一本万利

    今日甬江左右热闹非凡,**上身的汉子,被高高抬起的大鼓,还有装扮得五颜六色的龙舟,两岸多有百姓、客商登高观景。

    钱渊驻足良久才催马向东,驶出五六里后弃马乘船度过甬江,对岸就是金鸡山。

    山脚下有一处村落,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多有牛车、马车在运载货物。

    看看脚下铺着的青石板,再看看周边崭新的宅子,钱渊冲着迎出来的毛海峰笑骂道:“宁可给自个儿搭窝,也不肯帮忙去修威远城!”

    毛海峰两眼一翻,“钱大人还指望倭寇去修威远城?”

    “谁说你是倭寇了?!”钱渊正色道:“娘的,你是倭寇,那钱某岂不是勾结倭寇……谁特么扣的大帽子?!”

    “绍兴府那边有人在发牢骚。”跟在毛海峰身后的谭七指解释道:“眼红呗。”

    “屁!”钱渊骂道:“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揍……老子花了多大力气才折腾成这样,绍兴府有什么好抱怨的!”

    毛海峰也是无语了,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揍……谁是贼啊?

    进了一处大宅,钱渊都懒得寒暄几句,“昨日船队回来,账本呢?”

    谭七指立即从怀里取出一本账册递过去,“茶叶、棉布、瓷器、麻纸、绸缎等六类,以钱大人之意分为三等,进价、售价、缴纳税银都在上面了。”

    “进价不看了。”钱渊手一扬,梁生递来几张纸和鹅毛笔,彭峰拿了砚台进来,取砚滴滴水研墨。

    钱渊左手来回翻着账册,右手拿着鹅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打个勾或画个圈,毛海峰好奇问:“都不用算盘?”

    两个月前第一批船队出海,装载各类货物,筹算一时难以结束,当时还没正式上任宁波知府的唐顺之就坐在码头上,一把算盘打的飞起,令人印象深刻……好吧,钱渊连算盘都不用。

    纸张上已经写得满满的了,钱渊甚至还手绘了一张表格,将每类产品分成三等,每一等的利润率标出来。

    南京云锦和苏州宋锦价格最高,很快就销售一空,但无奈产量不高,倒是松江棉布虽然利润空间略小,但产量高,总得算起来利润持平。

    但货物出海,绸缎占用的空间可比棉布要少得多。

    “出海时八艘船只,共缴纳税银六百一十七两白银,贩货共收益……”钱渊在纸上算了算,“三万五千三百两白银。”

    谭七指咽了口唾沫,当日在南洋三个账房算了整整一天才确定,这才一炷香的工夫。

    看钱渊脸上没什么欣喜的神色,再看看谭七指有点忐忑不安,毛海峰劝道:“钱大人,虽然倭国多产黄金,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换得到的,谁都知道去倭国将白银换成黄金,再回大明换成白银……”

    钱渊奇怪的看了眼毛海峰,“有如此重利,没必要再苛求了……再说日后通商顺畅,船队遍布海上,倭国黄金白银兑换,必然会渐渐和大明相近。”

    “价值六千多两的货物,换回三万五千两白银,获利近三万两……”钱渊啧啧两声,用力拍了拍谭七指的肩膀,再握着毛海峰的双手,笑容满面道:“不错,不错,海贸果然是一本万利!”

    毛海峰嘿嘿笑道:“这还是老谭太小心了,居然运了几船粮食回来……早就告诉他,运些毛毯什么的,卖出去又是一笔!”

    “嗨,你啊,眼窝子就是浅!”钱渊喷了句,转头问:“谁起意运粮食回来的?”

    一直闭着嘴巴的谭七指面无表情的说:“方先生嘱咐的。”

    “噢噢,这就叫聪明啊!”钱渊赞道:“目光长运……哎,方先生在不在,这次钱某欠了个人情呢。”

    “人情?”

    钱渊没好气的瞪着毛海峰,“这船队是谁的?”

    “老谭……不,是钱大人您的。”

    “钱某又没出银子修码头,修库房,不能以粮食抵扣下次出海税银,甚至……”钱渊压低声音说:“唐荆川那边扣着好些大户船队呢,回头不放我的船队出海怎么办?”

    “不会吧?”

    “不会?”钱渊嗤之以鼻道:“你出去打听打听,荆川公是什么样人!”

    “这批粮食平价卖给宁波府衙,唐荆川定能放船队出海!”

    “要知道,时间就是银子,能多跑一趟,就能多赚几万两银子,弄点毛毯回来能顶什么用?!”

    毛海峰目瞪口呆,“账是怎么算的啊……娘的,读书人就是阴…………呃,聪明!”

    钱渊扬扬手中的那几张纸,“方先生到底在不在,得和他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谭七指突然问。

    “说起来出海贩货只要能回得来,都是能赚银子的,但能赚多少,这里面就有讲究了,比如茶叶。”钱渊将纸摊在桌上,“南洋那边多有明人迁居,事实上,西洋人从大明买茶叶已经很多年了。”

    “茶叶分为三等,普通茶叶只是大路货,稍好一点的茶叶都是茶山、茶园出产的,精品茶叶那在大明也是名声赫赫,如松萝茶、龙井、瓜片、石花……”

    “这账本明显是流水记账的,也没重新整理过,此次去南洋贩货,普通茶叶是量最大的,但不过五天就已经卖完,倒是松萝、龙井到最后一天半卖半送才清仓。”

    “你们说,下次贩茶,三等茶叶,如何配比?”

    谭七指看看毛海峰,后者干笑着说:“要不去问问方先生?”

    “在在在,就在这儿,那日老谭回航,将先生从舟山上带过来的。”

    对方松了口,钱渊反而不急了,“待会儿再说,还有事……”

    顿了顿,钱渊压低声音,“怎么分?”

    “什么怎么分?”毛海峰茫然看看谭七指才反应过来,笑道:“义父交代过了,船队都送钱大人您了,自然是您来分。”

    “老谭那边好说,自然要留一份……”钱渊皱眉道:“五峰船主那边……”

    毛海峰咂咂嘴,面前这货虽然贪财,但挺上道的啊,很讲规矩……当年在沥港交易出海贩货的,都是给汪直上供的。

    “其他船队……你们就别想了。”钱渊正色道:“只不过这支船队毕竟是五峰船主相赠,分一成利也说得过去……”

    毛海峰犹豫了下,“回头我先问问义父。”

    汪直手下海商早有共识,钱渊钱展才是个贪财的,别为了这点银子闹出事来。

    “好好好。”钱渊随口说:“不过加上一句,这一成利……得往后拖拖,至少要明年再给,现在兜比脸都干净。”

    毛海峰无语了,那还说个屁啊!

第五百五十八章 终见

    地方不大,前后两进,左右侧房,不过后面有个大院子,能种些岛上移植过来的奇花异果,钱锐已经很满意了。

    亲自下地翻了遍土,钱锐才在长子的劝说下坐下歇歇,端起茶杯看了看,训斥道:“酷暑已过,都已经中秋了,还饮什么凉茶!”

    钱鸿只能去翻出松萝茶沏了杯,正巧在院子口碰上了谭七指、毛海峰、钱渊一行人。

    “先生又下地了?”毛海峰探头看看,啧啧两声,“兄弟也是孝顺,不然去南洋跑一趟,攒些银子……也该讨房媳妇了。”

    “先生交代了,下次跟我走。”谭七指瞄了眼钱鸿,再瞄了眼钱渊,这哥俩本来就岁差大,再加上钱鸿在海上混迹多年,两人真看不出是嫡亲兄弟。

    钱锐坐在藤椅上歇着,看了眼这边,也没起身迎接……呃,哪里有父迎子的道理。

    门口众人寒暄了几句,谭七指和钱鸿还想着怎么把毛海峰打发走,钱渊已经不耐烦了。

    “怎么了?”毛海峰微微后退半步,警惕的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钱渊。

    “不知趣,非要开口撵你走啊。”钱渊翻了个白眼,“还有事跟方先生、老谭交代呢。”

    谭七指看了眼毛海峰,一脸的莫名其妙,“有什么事……不能让毛兄弟知道?”

    “就是。”毛海峰眼神闪烁不定。

    钱渊嗤笑道:“杀人越货……不信?”

    毛海峰嘴巴张的大大的,“咱从良了……怎么钱大人你……”

    “你以前是青楼名妓?还从良了!”

    谭七指给毛海峰递了个眼神过去……回头一定如实上报。

    等毛海峰离去,钱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举手做了个手势,梁生领着护卫围住宅子,紧守各处。

    看护卫们都出去了,钱渊才转头看向守在院子口的两个护卫。

    “少爷。”两个护卫单膝跪地。

    这两个护卫一个姓刘,一个姓方,虽然并不认识钱锐、钱鸿父子,但很清楚这是钱渊安插在倭寇中的眼线。

    “这一年多,辛苦你们了。”钱渊亲手挽起两人,“你们俩都是嘉靖三十三年入队,是护卫队老人了……这两年钱家护卫声震东南,委屈你们了。”

    “不敢当。”两个护卫起身仍躬身行礼。

    “老刘你是上海县人,父母、兄嫂都在杭州食园,衣食无忧还有一幼弟年方十二;老方你是嘉兴平湖人,老父和你儿子也都在食园。”钱渊拍拍两个护卫的肩膀,“这一年多的辛苦,当有重赏,就送到食园吧。”

    “另外家里准备开个私塾,你们幼弟、儿子可以入学,能攻读经书那就试着举业,有个秀才功名,我就收为弟子,不然就学些算术,钱家产业颇多,也帮的上忙。”

    两个护卫又跪下行礼致谢,在封建时代,对有才之士礼遇是正常的,但对寻常武夫如此礼遇,却是特立独行。

    这会儿工夫,钱鸿已经去请父亲回屋了,虽然院子四周都有围墙,但毕竟地处金鸡山脚,谁知道山上有没有人会偶然看见这一幕。

    谭七指关上房门,钱鸿守在窗边,钱渊掀起衣衫下摆,双膝跪地,“不孝子拜见父亲大人。”

    自嘉靖三十一年到如今,已是五年了,终以父子名义相见,钱渊心中激荡,情真意切。

    “不孝子?”钱锐冷然道:“松江钱渊,少有才名,弱冠之年身登皇榜,精于练兵,威震东南,谈何不孝?”

    钱渊抬起头,干笑着说:“爹爹,只是找个说话的由头……真不知道扫帚星是您……”

    窗边的钱鸿拼命忍着笑,他是后来才知道当日沥港上这破事的,险些笑的满地打滚。

    “啪!”谭七指在后面扇了钱渊后脑勺一下,笑道:“刚才还口口声声叫我老谭!”

    “二舅……”钱渊摸摸后脑勺。

    “现在知道叫二舅了!”钱锐哼了声,“起来吧,用不着装模作样!”

    看了眼妹夫,谭七指拉着钱渊起身坐下,主动问:“家里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今日她们去看龙舟,戚继光之妻王氏陪着去,护卫队调了一个小队护佑。”钱渊规规矩矩的坐在那说:“母亲、小妹都颇为想念父亲,这次……”

    开始规规矩矩的,但说着说着钱渊就有点……不管什么场合,就算是和汪直谈判,向嘉靖帝叫屈,和严东楼算账,钱渊从来不拘俗礼,从无正儿八经士大夫模样……为此几次被陆树声训斥。

    “这几年,每次儿子归家,母亲、小妹都是泪如雨下,但这次压根就不关心……”.

    “就盼着见父亲一面。”钱渊小心翼翼的试探,“宁波府是明日过中秋,小妹还说明日设宴,要不……父亲就去一趟?”

    “安全吗?”谭七指皱眉道:“毕竟我们以前依附徐海,虽然得汪直信任,但贸然去镇海县城,还是拜访浙江巡按,太惹人注目了。”

    钱鸿插嘴道:“家里老人还在?”

    “怎么去,自然是有讲究的,试一试吧……此事儿子不能插手,父亲、大哥也不能擦手,二舅可以旁敲侧击一下,如果不成就罢手,反正日子还长着。”钱渊缓缓说:“家中老人大都在京中,还有几人送到杭州食园了,另外张三等几个家中佃户子弟出身的护卫,年初都调拨入军。”

    “张三那厮都能当上把总!”钱鸿插口道:“小弟你是没人能用了?”

    “张三还不错。”钱渊笑道:“去年二舅在岛上留信,就是张三冒死送到上虞的。”

    “好了。”钱锐挥挥手,“两件事,第一,你媳妇是徐华亭孙女,你叔父如何说?”

    钱锐很清楚当年那些事,先是双江入狱,后有夏言弃市,钱铮为此和徐阶决裂,以至于辞官归乡,儿子却攀附徐阶,这让钱锐难以理解。

    “华亭不过甘草阁老。”钱渊不屑道:“叔父如今是通政使,与太常寺卿高新郑是至交好友,陛下又许孩儿出入裕王府。”

    “嗯,听说过。”谭七指点点头,“高新郑是裕王府讲官,极得裕王信重。”

    但钱锐还是难以释怀……好吧,钱渊只能祭出杀手锏!

    效果杠杠的!

    屋内只有钱渊一个进士出身,但其他三人也都是读书人,谭七指当年是小三元出身,钱锐也是过了县试府试的,就是钱鸿也曾攻读经史。

    听到最后这一句,屋内登时寂静无声。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句说的就是一个词“遗憾”。

    而对于这三个人来说,心中有太多太多的遗憾。

    长时间的沉默后,钱锐给出了一个和嘉靖帝相同的评价,“竟是个咏絮才女。”

第五百五十九章 好气魄

    感慨了好一会儿后,看了眼儿子,钱锐厉声道:“你自小苦读四书五经,不擅诗赋,能娶的如此才女,日后当重之!”

    钱渊低着头,咬着牙,连连点头应是。

    钱鸿笑着说:“小弟,父亲都准备好了见面礼,通红通红的珊瑚!”

    “呃……”钱渊呃了好半天,抿着嘴低声说:“见面礼……还是算了吧。”

    钱锐和钱鸿没反应过来,但谭七指立即听懂了这句话,“渊哥儿,你和华亭……”

    “颇有间隙。”钱渊摊手道:“说不定还要做过一场……父兄的事,暂时隐下不说。”

    看钱锐神色不渝,钱渊赶紧补充道:“那见面礼还是给,只是不说穿……”

    话还没说完,谭七指就噗嗤笑出来了,“现在外头不管是海商还是客商,都说你钱展才是石头里都要榨出油!”

    “这是父亲给儿媳的见面礼。”钱渊不爽的嘀咕了声。

    钱锐懒得再说,转道:“第二件事,那对姐妹到底如何处置?”

    “对对对!”谭七指精神一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阙木兰辞真是好文采,据说是渊哥儿你的手笔?”

    众人都投来怀疑的目光,钱渊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那和徐家咏絮女倒是绝配。”谭七指摇摇头,显然不信。

    钱渊赶紧迈过这个话题,埋怨道:“王翠翘还真不好处置……父亲处置不就行了嘛。”

    “人呢?”

    “临海县,扣起来了。”钱渊无所谓的耸耸肩,“通商事毕,再等到裕王登基,父亲、大哥、二舅或能换个身份,再将她那个侄儿握在手中,也不怕她王翠翘再闹什么幺蛾子。”

    钱锐无来由的松了口气,他不在乎王翠翘的死活,但很在乎钱渊的选择。

    在很多人的眼中,“钱砍头”这个绰号已经远远压过了“扫帚星”。

    嘉兴府长水镇外,桐乡县外,还有绍兴府山阴县外,台州府临海县外,先后四座京观让“钱砍头”这个绰号在东南可止小儿夜啼。

    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这些年搅风搅雨,博的好大名声,砍下的脑袋让世人瞠目结舌,但维持在钱锐脑海中的印象……还是那个当年说话不中听,每日早起苦读的少年郎。

    书香门第,纵使出个兵家子,也应该是个儒帅!

    但很可惜,钱锐的想法,在下一刻被钱渊吐出的话无情击碎。

    与此同时,村落外,三艘帆船停靠在简易的码头上,汪直大步走下跳板,冲着迎出来的毛海峰点点头,随口道:“没出什么事吧?”

    “一切照旧。”毛海峰笑道:“现在宁波府衙那边对咱们……只要缴纳税银,尽皆放行,倒是沿海大户的船队被扣着。”

    汪直上个月末去了趟倭国,听了这话脚步一顿,诧异道:“为何?”

    毛海峰摇摇头,“谁知道……如慈溪袁家那种不知死活硬闯的倒是没了,不过查出几个携带硝石、铁料等违禁品的。”

    汪直往前走了一段,看周围只有徐碧溪和毛海峰,低声问:“官军可有动向?”

    “俞大猷分部驻扎,一部在山阴、萧山附近,一部在嘉兴。”毛海峰立即答道:“戚继光留一部在鄞县,亲率一部南下,在台州、温州打了几战,后来还出海追击,陈老七被枭首,刘胡子被生擒,余部窜到福建那边去了。”

    “留在镇海附近的主要是宁绍台参将卢斌,麾下两千士卒,驻扎慈溪。”

    “镇海县这边是游击将军戚继美、杨文,一部驻扎侯涛山,应该是等着威远城完工,另一部就在镇海县城内。”

    汪直在心里盘算了下,也就是说,镇海县以及周边诸军都在钱渊掌控之中。

    汪直提着的心落回肚子里,两个月了,虽不言开海禁,但通商顺畅,除了宁波府衙管束颇严,并无其他阻碍。

    虽然渠道不能握在手中让汪直遗憾,但短时间内货源充足,只恨海船不够……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汪直对东亚海域依旧拥有很强的威慑力,打出五峰旗号,敢于挑衅的基本没有。

    徐碧溪低声说:“义父,我在舟山也打听到些消息,东南大户难过宁波府衙这一关,只怕要从其他地方出海。”

    汪直点点头,“别去管。”

    “对了,钱渊今天来了,还送了月饼过来。”毛海峰啧啧道:“味道还真不错,以前就听说他擅厨。”

    “他来作甚?”

    “谭七指回来了,查账收银呗。”毛海峰又是啧啧两声,“都不用算盘,随便写写划划就能算出来,刚开始还板着脸,后面算出来,脸都笑成一朵花了!”

    汪直嘿嘿两声,“不怕他要人要船,就怕他什么都不要……要是碰到荆川公那种两袖清风的,还真没什么辙。”

    徐碧溪叹了口气,“唐荆川好大名气,倒是不阻门子收红包,但自个儿是一个铜板都不肯收。”

    “公生明廉生威啊。”汪直也叹道:“还是钱展才好打交道……对了,人呢?”

    “去找方先生了,还把我撵出来,不知道在密谈什么……”毛海峰迟疑道:“要不去看看?”

    汪直自以为猜到了点什么,琢磨了下转了个方向,很快到了钱锐那栋宅子外,门口有持刀拿枪的钱家护卫看守,王义、梁生、彭峰三个头目在里面闲谈。

    一声通报后,钱锐、钱鸿、谭七指迎了出来,钱渊这个巡按御史自然是老神在在坐在里面……诸般事都已经商议完了,正在正厅里吃月饼呢。

    钱锐不自在的擦拭了下眼角……刚才吃月饼吃的泪眼婆娑,要知道幼子当年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别说下厨了,倒茶都是下人做的,可见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啊。

    谭七指也颇为感慨,为博母开颜而亲自下厨,这等孝行早在三四年前就遍传东南。

    只有钱鸿……呃,今年在黄岩县相见,钱渊下厨小试牛刀,钱鸿吃的肚子滚圆都走不了路。

    “不知龙泉公今日驾临,否则汪某当提前回来。”汪直进来满脸笑容的行了一礼,“半月不见,龙泉公风采依旧……”

    “好了,好了,都是熟人了,还扯这些场面话,有意思吗?”钱渊不悦的挥挥手,心里很是不爽,汪直回来,明日家宴八成是没戏了。

    “不过五峰船主倒是来的正好,这次钱某多谢了。”钱渊说到这顿了顿,转头四顾。

    王义、梁生和两个护卫悄然退下,汪直也挥手让手下出去,谭七指和钱鸿也退下。

    钱渊这才笑道:“升官发财,升官发财……升官在发财之前,这点银子本官也不放在眼里,五峰船主可懂?”

    汪直迷茫的眨眨眼,看了眼钱锐,才试探问:“要不再拨几条船?”

    “嗨,真是对牛弹琴!”钱渊嗤笑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钱锐手捋长须,轻声道:“钱大人之意……此次贩货的银子另有他用?”

    “还是方先生聪明。”钱渊大笑道:“实话跟你们说吧,银子是要送上京的。”

    “噢噢噢,懂了,懂了!”汪直恍然大悟,“徐阁老……不过就三万两银子,只怕有点少吧?”

    “三万两还少?”钱渊觉得自己刚才那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说错了,三万两纹银真不是个小数字!

    这笔银子送给徐阶……那是没影的事,不过在汪直的脑海中,徐阶这个内阁次辅是钱渊的后台,送银上京那是理所应当的。

    钱渊没好气的吐出一个词:“内承运库。”

    “内承运库?”钱锐立即走到汪直身边低声解释,“是皇上的内库。”

    汪直咬着牙发狠道:“钱大人,如若能递到陛下面前,汪某凑个整数!”

    啧啧,真是好气魄!

第五百六十章 吃货

    在这个时代,汪直算是明朝少有的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先行者,至少很会算账,只要朝廷正式允许开海禁通商,送多少银子都能回本!

    不过钱渊不领情,嗤笑道:“五万两?十万两?二十万两?”

    “这是抱了个聚宝盆啊,小心来个太监,敲你几百万两!”

    “到那时候,你是给还是不给?”

    汪直心里一惊,知道这很可能成为事实……不仅仅是士子文官,普通百姓对太监也没什么好印象。

    太监嘛,除了捞银子,人生似乎也没其他指望了。

    几百万两……汪直也拿不出那么多,到那时候,得罪了太监,自己说不得只能窜回倭国,说不定倭乱再起,通商一事化作泡影。

    钱渊咳嗽两声,“谭七指此次南下耗费时日颇久,除了粮食还运了些其他货物回来……都在舟山上?”

    “在舟山上,前日汪某亲自看过。”汪直转头看了眼徐碧溪。

    “集中堆放在库房里,一个招呼,十日内可送抵杭州。”徐碧溪点点头,“钱大人,那些货物……”

    “此事绝不可泄露。”钱渊加重语气道:“通商一事能不能持久,就要看这批货物能不能讨得陛下欢心了。”

    汪直立即回头警告的看了眼毛海峰,徐碧溪和方先生都是谨慎人,就毛海峰嘴巴比较大。

    “义父放心……”毛海峰保证的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那批货是什么?”

    “不知道就别问!”汪直呵斥了句,转头道:“对了,先生留在岛上的好玩意,这次带过来了……正巧,龙泉公也在。”

    陆续抬进来的有向日葵、西红柿、玉米、辣椒、四季豆,这些农作物的种子钱渊都有,是钱鸿前后两次送来的,如今正在彭溪镇种植培育。

    钱渊看了眼父亲,随口问:“怎么种?”

    钱锐不敢多说,只简单的回答道:“埋进土里,浇水。”

    青年时期也下地的汪直忍不住笑了,“方先生这话说的……回头再说吧。”

    “后面院子大,先种一批。”

    “钱某在县城那宅子也有个院子,到时候还要请先生指点一二。”

    钱渊还是希望父亲能找个由头和母亲尽早团聚,但钱锐心存顾忌,没说话只偏头看了眼汪直。

    “行行行,不过方先生是读书人,钱大人要雇……可是要花银子的。”汪直笑着打趣,指着抬进来的两个箱子,“龙泉公,这是南洋送来的奇花异果,来看看?”

    钱渊这下来了兴趣,蹲下打开箱子,一股臭味登时扑鼻而来。

    “怎么这么臭!”

    “都烂了!”

    “路上不是让人放了冰块吗?”

    “拖了十多天,船舱里又闷热,冰块也不顶用啊。”

    汪直在那冲着徐碧溪等人发脾气,钱渊捂着鼻子上前,随手操起一把刀挑挑拣拣。

    呃,有芒果,还有菠萝,都是热带水果,难怪烂的这么快。

    回头让汪直去找找,也不知道有没有榴莲,钱渊受不了那味,奈何小七喜欢。

    汪直拉着脸把徐碧溪骂了一通,又让人抬了个箱子进来,亲自打开看了眼才掀开盖子,笑道:“这个没问题……还请龙泉公来看看,这就是上次提到的那种亩产极高的作物?”

    哎呦,红薯终于弄来了,钱渊眼睛一亮,今晚就能吃烤红薯了!

    但等他走过去细看,娘的,不是红薯,而是土豆!

    钱渊既欣喜也无语,土豆是好玩意儿,亩产高,也耐旱,能做主食也能做菜,也是埋在土里的,说起来和红薯还挺像。

    “去吕宋岛的船队带回来的,据说亩产极高,山地都能种的活。”汪直得意道:“那些西洋人盘查也没没收,带了三大箱子回来呢。”

    “不是这玩意。”钱渊拿起土豆掂了掂分量,比前世菜市场的土豆要小的多,“再让人去找,如果不是吕宋岛,就在南洋其他地方找找,肯定是西洋人带来的。”

    “不是?”

    “嗯。”钱渊招手叫来梁生,“这箱扛回去……五峰船主不会不答应吧?”

    “呃……”汪直小声说:“龙泉公知道这是什么?”

    “洋芋。”钱渊想了半天才想出土豆的别称,“和芋头一样吃,回去研究下。”

    反正有护卫扛箱子,钱渊索性在厅里院里指指点点,“这个也带上,还有那个……方先生,这个怎么吃?”

    “金灿灿的……直接放锅里用水煮了?”

    “方先生反正留有种子,多带点,多带点。”

    看看吧,酸辣土豆丝,干煸四季豆,松子玉米,再来个西红柿蛋汤……简简单单,绝对能让小七满意,说不定还能解锁几个新芝士!

    钱渊眼睛都在放光,拉着汪直说:“从南洋那边返航,要多长时间?”

    “不好说,要看风向,也要看是什么船,更别说南洋也大着呢。”

    “就那些水果,下次尽快送过来,还有种外面长了刺……像板栗一样,这么大……去问问,还有香蕉、荔枝……”

    “龙泉公这是要送进宫里?”汪直为难道:“怕是来不及吧。”

    “开玩笑,这玩意送进宫里,陛下吃顺嘴了……御膳监那些太监还不得上吊!”

    “说的是,说的是。”

    “待钱某研究研究,回头请你赴宴……还有毛兄弟、徐兄弟,对了,还有老谭……呃,不能忘了方先生,还要拜托先生帮忙呢。”

    钱锐原本还以为儿子只是做戏,但看看这厮眼中的喜悦……真是无语了,当年那个酱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儿子,现在是个杀才,更是个吃货。

    护卫已经扛着几个箱子送上马车了,钱渊急急忙忙就要往回赶,顺手拉着汪直交代道:“两件事,其一舟山那批货藏好了,那可是关系到通商一事在朝中能不能尘埃落定的关键。”

    “龙泉公放心。”汪直低声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绝对没问题。”

    “那就好,其二,那玩意……红薯、地瓜……反正赶紧弄过来,不管你是买是偷还是抢。”

    “这个可能要等等……”

    “钱某是不在乎的。”钱渊耸耸肩,“不过如果能尽早送过来,就以五峰的名义,分散送给那万余民夫,让他们带回家试试……”

    “龙泉公放心,汪某必尽全力!”汪直立即下定决心。

    这是个很朴素的道理,虽然海贸旺盛,但对于那些在地里刨食的普通农户百姓来说,打出多少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汪直将红薯这种亩产高的作物推广开来,不说其他的,至少他在民间的名声必然会有个本质的提升。

    “如若还有其他事,找唐荆川去……走了,别送了。”

    看着钱渊和众多护卫护着箱子离去的背影,汪直收起脸上奉承的笑容,转头问:“先生,今日钱展才找你做甚?”

第五百六十一章 杀人越货

    听到汪直直截了当的如此询问,一旁的钱鸿不禁有些紧张,要知道之前钱渊可是直接开口将毛海峰撵出去的。

    “老船主如此问,方某不胜感激。”钱锐悠然自得笑道:“还请入内详谈。”

    一行人往里走,嘴巴最大的毛海峰忍不住嘀咕道:“那厮说什么杀人越货……”

    钱鸿去斟了茶就被打发出去,反而谭七指坐了进来。

    “的确是杀人越货。”钱锐叹了口气,“但原因不甚了了……这是他口述,方某记下的。”

    汪直接过那张纸瞄了几眼,舔舔舌头道:“都是宁波、绍兴的……有几家还挺眼熟。”

    徐碧溪凑近看了眼,“余姚下河村张家,当年是做棉布的,从苏松过来的棉布有四成都要过他的手。”

    “松浦赵家,记得是观海卫所出身,主营漆、茶叶,当年在沥港设铺,人脉挺广的。”

    “慈溪、上虞、新昌……”

    徐碧溪喃喃道:“都是当年沥港被毁之前,绍兴、宁波出了名的海商,钱展才要做什么?”

    “杀人越货啊。”毛海峰接过纸张看了看,不由呃了声。

    正皱眉苦思的汪直偏头看了眼,“嗯?”

    “好像这几家都是之前被扣下来不许出海的……”这两个月一直留守镇海的毛海峰看出了端倪,“没错,没错,其中有两家是携带铁器、火器都扣,还有两家运粮出海被扣……都是扯淡!”

    这年头,不带上兵器、火器就出海,那是找死啊,至于运粮出海……做这种生意的只怕是傻子,这是要亏本的!

    钱锐淡然道:“也就是说,这几家都是被钱展才、唐荆川针对的。”

    “但也不能莫名其妙杀上门去吧?”徐碧溪纳闷道:“还琢磨和张家联络下,谈谈棉布份额。”

    “自然不是杀上门去!”汪直指着纸张最后一个名字,冷然道:“奉化吴家,你们忘了吗?”

    毛海峰立即明白过来了,“当年奉化吴家在象山港弄了好大一片地,聚拢几十条海船,可是抢了咱沥港不少生意!”

    “吴家最早是跟着李光头的,在双屿设商市。”徐碧溪幽幽如此补充。

    任何组织只要人一多,必定是党派林立,海商也不例外,徐海和汪直是两头,当年朱纨攻双屿岛,剿杀的李光头和许家兄弟也是两头。

    汪直是许家兄弟的同乡兼嫡系,后乘势而起,自立门户,而奉化吴家跟的是李光头,向来和汪直一脉不合。

    即使当年沥港被毁,奉化吴家依旧在做走私生意,后来倭乱大起,商路断绝,没了货源,吴家才收了手。

    如今镇海通商,吴家人自然又跳了出来,可惜第一批船队就被唐荆川挑出了不少毛病,都一个月了,船队还没能出海。

    “那就清楚了,钱展才和唐荆川设计,使这数家不能在海贸分一杯羹。”钱锐分析道:“而奉化吴家是有海船的……应该还有吧?”

    “当然有!”毛海峰粗声粗气道:“象山港大着呢,随便找个角落一藏,鬼都找不到!”

    钱锐点点头,“奉化吴家必然会动用海船……不缴纳税银,径直从象山港出海。”

    “而钱展才所说的杀人越货……指的就是这些船队!”汪直咂咂嘴,“可是……为什么?”

    “无非两种可能。”钱锐笑道:“其一,挑几只鸟杀杀,以警示他人,毕竟东南沿海,能出海的地方太多了。”

    汪直缓缓点头,这也是他和钱渊之前商议过的,虽然不能开海禁,但能公然通商,那就要走正道,缴纳税银出海成本算不上多高,却能立下规矩。

    “其二,有私仇。”

    “私仇?”

    “东南何人不知钱展才睚眦必报。”钱锐循循诱导,“再说了,这几家都是海贸大盛才起家的,手上也不干净,谁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噢噢,想起来了,余姚张家有个儿子在徐海手下,也不知道死了没……”毛海峰拍着脑袋问:“先生,那厮有个绰号,下山虎。”

    “记得此人,是去年徐海侵入嘉兴、湖州时死的。”钱锐转头看向汪直,“老船主,无论哪种……都无关紧要。”

    “就是,反正咱们现在每次出海都缴纳税银,砍死吴家人……那也是好事!”徐碧溪赞同道:“当年要不是义父拦着,早就杀到奉化去了!”

    “就知道杀杀杀,现在咱们是做正经生意的!”汪直骂了句,犹豫道:“那钱展才的意思是……咱们动手?”

    “当然不是。”钱锐苦笑道:“不然两个月前,钱展才何必讨要船队人手,又明言掺沙子进来,今日密谈又何必拉着老谭……要知道,老船主可是将老谭和那八条海船都赠于钱展才的。”

    汪直恍然大悟,“难怪要拉着老谭和先生密谈……呃,又把你打发出去!”

    被汪直指着的毛海峰莫名其妙,“义父……”

    “谁都知道你是大嘴巴!”徐碧溪忍笑解释道:“这等事老谭一个人干,咱们不能沾边……难道又背个海盗倭寇之名?”

    钱锐抿了口茶,笑道:“从岛上迁居至此,倒是有些好处,松萝茶名闻天下,又有甬江之水。”

    “明年给先生弄些龙井,不过明前龙井就未必弄得到了。”汪直哈哈笑道:“以先生来看,此事可做得?”

    明前龙井你弄不到……但我儿子弄得到,钱锐抿嘴笑了笑,“借用今日密谈中,钱展才的一句话。”

    “正如两月前沥港上所言,如今钱某和五峰船主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当时方某也问了,如若日后老船主将此事揭穿,你钱展才……”

    “是啊!”汪直连连点头,“这不是个把柄落到咱们手中嘛,钱展才可不是那等蠢人。”

    “他没解释什么。”钱锐放下茶盏,“方某暗自揣测,此事不可能始终保密不泄露,其他的不说,正好这几家被府衙拒以出海,然后走私船队就被劫杀,怎么都会怀疑到钱展才、唐荆川身上。”

    “所以,此事背后应该另有玄机。”

    “钱展才绝非鲁莽之辈,向来谋而后动,他应有后手。”

    顿了顿,钱锐正色道:“老船主,船队依旧缴纳税银出海贩货,他事不管,只让老谭去做。”

    “这个……”汪直摸摸下巴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谭七指,这是甘心做个弃子了?

    “当日要不是老船主慈悲,你身为徐海心腹,本应枭首。”钱锐厉声道:“此事做的好,说不定日后还能洗脱贼身,改头换面。”

    谭七指起身拜倒在地,“谭某愿听老船主、先生吩咐。”

    汪直在心里盘算良久,微微点头,“先生助我良多,此地简陋,回头找个机会再大摆筵席谢过先生。”

    “镇海县城开了家酒楼,据说是钱家下人捣鼓出来的,味道不错。”毛海峰摸摸嘴唇,“对了,钱展才不是要请先生帮忙嘛,到时候一起去……”

    “胡闹!”汪直骂道:“那是请方先生,你去作甚?!”

    “一起去,一起去。”钱锐笑吟吟道:“前几日毛兄弟还带了几个卤猪蹄回来,味道的确不错……叫什么来的?”

    “钱家猪蹄!”毛海峰垂诞三尺,笑道:“据说是叫冰糖猪蹄,可惜县人只管叫钱家猪蹄!”

    谭七指无语的看着这一幕。

    两个月前他和堂弟谭纶见了一面,听其说过,钱渊在京中在严分宜、徐华亭之间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看来,这是有渊源的!

第五百六十二章 打嗝

    饭桌上,谭氏和黄氏看上去不太高兴,前者愁眉苦脸,后者脸拉的比马脸还长。

    今天是八月十六,镇海县内依旧是一派节日气象,中秋团圆日,家家聚餐,户户团圆。

    这就是谭氏和黄氏不高兴的理由了。

    熬了这么多年,倭乱终于平息,急着赶在八月十五之前来镇江,念的就是阖家团圆。

    好吧,宁波府是八月十六过中秋,迟一天也行啊,但今天还是没见到人。

    虽然那层窗户纸还没捅破,但钱渊对小妹早在半年前就诸多暗示,谭氏和黄氏也都心里有数。

    于是,饭桌上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七吃的兴高采烈,吃的眉飞色舞,吃的酣畅淋漓!

    今天是钱渊难得亲自下厨,干煸四季豆,酸辣土豆丝,松子玉米,西红柿鸡蛋汤,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菜了,但却让小七暗地里热泪盈眶……熟悉的味道自然能勾起很多往事。

    所以,今天小七在饭桌上简直是风卷残云……要知道谭氏对这个儿媳妇曾经有过如此评价,看看她进食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大家闺秀!

    倒是钱渊吃的不多,还不时劝上小七几句,真怕暴饮暴食落下毛病……要知道她下午已经啃了三截玉米段了。

    “二哥,这酸酸甜甜的,好喝。”

    好吧,小妹也吃的挺痛快的,最爱那道西红柿蛋汤。

    一顿饭吃完,钱渊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两个月前,海商头目汪直举部来降,于侯涛山设商市以通商……”

    虽然说的都是大众消息,但谭氏和黄氏还是听的聚精会神,而小七和小妹在一旁……抢着最后一点西红柿鸡蛋汤。

    小妹动手快,勺子如雨点一般落在汤碗上,小七索性来了个连锅端,把汤碗端到自己面前了。

    “还没出阁呢,少吃点,以后相看,腰似水桶,别把男方吓走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下午啃了三个黄金棒,还吃了一盘凉拌西红柿,别把二哥吓走了!”

    钱渊无语的一把抓住小七,拜托,虽然都是十几岁,但人家是真的十几岁,你是冒牌的……为碗西红柿蛋汤还能辩几句嘴!

    “汪直此人一个月前去了倭国,直到昨日才回镇海,中秋佳节嘛,他老母二子皆在金鸡山脚。”

    说完最后一句话,钱渊拎着小七出了门,回了夫妻俩的小院子。

    谭氏和黄氏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转头看向正喝着西红柿蛋汤的小妹。

    她们俩都是这个时代典型的持家妇女,操持家业还行,但外面的事一头雾水,倒是小妹这些年受钱渊不小的影响,又心思机敏。

    “那次在黄岩县,问大哥……大哥不说。”小妹接过黄氏递来的手绢,“现在算是知道了,父亲、大哥在汪直那呢。”

    “噢噢噢……”

    “汪直昨日回来了,那父亲、大哥就不方便过来……”小妹说到一半住了嘴,歪着头若有所思。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小妹在心里琢磨,二哥应该是这个意思……但县人都知道,江对岸的金鸡山脚新建了个村落,是汪直麾下海商的落脚点,也常有客商去交易,出入频繁的很,带个人出来理应不难。

    但汪直回来,父亲、大哥就不回来……难道说父亲在汪直那边颇有些地位?

    “反正都在镇海……嗝!”小妹想了会儿,劝道:“母亲,大嫂,再等等吧,嗝……今晚吃的有点多……嗝,都等了五年了,也不在乎这几天,万事但求稳妥。”

    谭氏叹息了声,偏头看了眼黄氏……你还好,也见了好些次面了,甚至都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边气氛颇为压抑,而钱渊那边……钱渊笑得在床上打滚,横着滚,竖着滚,斜着滚……

    “哈哈哈……”

    “笑死我了……得谢我吧,不然在饭桌上……哈哈哈!”

    “嗝,嗝!”小七一边打嗝,一边恼羞成怒扑上来,不料却是送狼入虎口,被钱渊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闻闻……啧啧,一股番茄味!”

    钱渊嫌弃的歪着脑袋,冲着跳在床头柜的小黑招招手,“乖,来,给主人撸撸。”

    小黑转身甩甩尾巴,一个纵身跃挑到书桌上,这下好了,踩翻了个茶盏,碰倒了毛笔架,一堆书信洋洋洒洒落在地上。

    “小二黑……嗝!”小七跳了起来,把蘸湿的书信捡起来,作势要打。

    钱渊诧异道:“哎呦,是小二黑啊,还真没分出来,难怪不然我撸一把!”

    小二黑赶紧跳下来,一溜烟出了门。

    “嗝……嗝……嗝。”小七扬扬手里的信,“知道谁寄来的?”

    “谁?”钱渊侧躺在床上,“对了,当时为什么取名叫小二黑……还说什么成亲了要唱戏,想起来了,《小二黑结婚》啊。”

    “对了,那次相亲我事先不知情,你到底多大……居然《小二黑结婚》都知道?”

    “想起来了,那个高中的女同桌……张婷嫁给你高中同学,你应该不会比我小多少吧?”

    “说不定还比我大呢!”

    不顾小七那冷若冰霜的眼神,钱渊继续作死,“也是,四年本科,三年硕士……上海三甲医院是不收本科生的,说不定还要再加两年博士!”

    “能在上海三甲医院做到副主任医生……算算看……哎哎哎,别咬,别咬……跟你开玩笑,为你好呢!”

    恶狠狠扑过来的小七不依不饶,手上用劲,牙上加力,闹得外面的可卿、香菱都不敢进来问问,只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黑蹲在床头柜上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真的为你好……”钱渊捏着小七的下巴,“看,看……不打嗝了吧?”

    小七愣了下,张嘴就是一口,结果早有准备的钱渊一缩手,上下牙齿撞在一起,疼的小七倒吸一口凉气。

    闹腾了好一会儿后,小七才颓废的瘫在床上,低低嘀咕了几句。

    “噢噢噢……难怪呢!”钱渊恍然大悟,“难怪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说知道我高中有过四个……就小我一届啊!”

    “全校就那么大,谁不知道你啊。”小七也懒得再装模作样了,“咱们县就一个重点高中,前后几届的大都知道你……当然了,你肯定不认识我。”

    “也是,那时候我足球篮球排球样样出挑,学习好,个子高,长得帅,每年运动会都出风头。”钱渊一本正经,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

    “不要一张脸!”小七笑骂道:“你名声可不怎么好听……花花公子!”

    “哪有?”钱渊勃然大怒,“我对你可是全心全意的……满天下你找找还有谁,屋外头就一对双胞胎姐妹花我都没下手!”

    小七蒙头笑个不停,小脑袋搁在钱渊胳膊上,“那次相亲你真的……”

    “真的。”钱渊笑道:“说实话……就是对这个职业有点放怵。”

    “嗯?”

    “作息时间不稳定啊。”

    “还以为你怕……怕我捅你二三十刀,都没重伤呢。”

    听里面传来笑声,可卿才放心下来,却看到袭人正疾步过来。

    “少爷,荆川公来访。”

    钱渊一皱眉,这么晚了,老头还来做什么……这个时代,吃过晚饭没什么娱乐活动,要么读读书,要么上上床,出门拜访非常少见。

第五百六十三章 好意

    “荆川公,晚辈叫个厨子就是……”

    “没这必要吧?”

    “好好好……”

    面对一言不发的唐顺之,钱渊只能亲自去小厨房生火,嘴里嘀咕道:“就中午剩下的面条了,下碗光汤面好了。”

    唐顺之长叹道:“老夫今年恰逢半百,本该颐养天年,却被你小子拉出来劳心劳力,却只能喝完光汤面!”

    钱渊忍俊不禁笑道:“劳心劳力没发现,倒是觉得荆川公老当益壮,如老树发新枝……”

    这话还真不假,这两个多月来唐顺之虽然忙碌,但精神愈发的好,那劲头比钱渊这个穿越者还大,整日里忙这忙那……这不,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

    没办法,钱渊在小厨房里东找西找,找到块昨日卤的牛肉,带筋的牛肉切成薄薄的,再取两个小碟子装点剁辣椒和雪里红,这就齐活了。

    锅里的水煮开了,还没等面条下锅,外头又来了个蹭饭的,孙丕扬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钱渊只能多下点面条。

    取两个大海碗,放入盐、酱油,丢点葱花,再放点钱家秘制的“味精”,从瓦罐里挖一勺带着油渣的猪油,滚烫的开水一浇,再舀起面条放下去,十几片牛肉铺在上面,登时香味绕鼻。

    “怎么忙到现在还没吃饭?”钱渊端着盘子到侧厅,将两大碗面条和两个小碟子放在桌上。

    唐顺之虽然不古板,但很有君子之风,吃饭也端谨守礼,只是吃的不慢,显然饿了。

    孙丕扬是陕西人,本就习惯吃面食,但东南少有面食,这下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北城门那边又闹出事了,客商说碰到了倭寇,结果一查,一群流氓无赖而已,全送去码头干活了。”孙丕扬边吃边说。

    钱渊咂咂嘴,“忙点好,忙点好。”

    孙丕扬恨恨的瞪了眼过来,这厮把事情往下一丢,只偶尔查漏补缺,自己和唐顺之忙的不可开交,他倒是还有闲情雅致过中秋……自己今年月饼都没啃一口。

    “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有类似的事。”孙丕扬冲着唐顺之努努嘴,“荆川公更忙,每天都要忙到这时候。”

    钱渊搬了把椅子坐下,似笑非笑道:“一个在北城门,一个在临时府衙,忙到这时候都没吃晚饭,非要跑到钱某这儿来蹭一顿……总不是因为钱家菜已享誉宁波了吧?”

    唐顺之还在慢条斯理的挑着面条,冷笑道:“谭子理说他这个外甥,黏上毛比猴儿还精,怎么样?”

    孙丕扬连连点头,“早在京城就久闻大名,南下更是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其他的不说,一叶而知秋,这等见微知著的能耐……”

    其实很明显,唐顺之是和孙丕扬联系好,今晚来钱宅有事和钱渊详谈……这算什么见一叶而知秋?

    钱渊暗暗提高警惕,只怕是夜猫子进宅,没好事啊!

    孙丕扬还好,毕竟是同年,也深知自己在京中的根基,甚至已经半归入随园门下。

    但唐顺之这个犟老头,可是不管这些的!

    “展才,是这样。”孙丕扬解释道:“原本孙某由上虞知县调任镇海知县,一为辅佐荆川公,二为整顿镇海兼侯涛山商市。”

    “还有其三。”钱渊笑道:“上虞大捷,叔孝兄以文臣领兵,果敢明决,胸有韬略,选在侯涛山通商,正需叔孝兄这等文武双全的人物。”

    “好了,展才,就别给孙某脸上贴金了。”孙丕扬笑着摇头,继续道:“但如今,东南择镇海侯涛山通商出海贩货,两个月内已然轰传天下,云集镇海的客商越来越多,粗略统计,如今镇海县内人口比年初多出两倍!”

    “码头、商市、城内商铺,各种杂事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东南大户联手操控物价,惹出的乱子不知凡凡。”

    孙丕扬无奈道:“实在是人手不足……不瞒展才,今日从早到晚,这还是第一次和荆川公碰面。”

    “人手不足?”钱渊摸摸已经蓄起的胡须。

    慢条斯理吃面但嘴巴一直没停的唐顺之终于开口了,“必须是文官,性情刚强,深通律法,最好还能带兵上阵,关键时刻杀戮决断。”

    当然必须是文官,武将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如今镇海县虽然潜力无限,但刚刚初建,必会遇上很多波折,这个人必须秉性刚强。

    而且还需要懂些律法,甚至能根据实际情况,制定出一部明朝版的海关律法。

    当然必须有战阵经验,毕竟镇海位于出海口,大批货物囤积于此,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倭寇、盗匪来抢一把……更别说汪直如今麾下颇有人手在江对岸的金鸡山。

    钱渊笑吟吟道:“荆川公、叔孝兄深夜来此,自然早有预备,不知是何人得入法眼?”

    唐顺之微垂眼帘,孙丕扬干笑道:“现任台州府推官吴成器,可调任宁波府推官。”

    的确是个好人选,钱渊连连点头,“吴鼎庵文武双全,虽不是科举出身,但先后任会稽典史、台州推官,晓军机,通律法,更兼勇力过人……”

    说到这,吃的饱饱的孙丕扬突然喉咙一动,“嗝!”

    唐顺之不悦的看过来,孙丕扬满脸的抱歉委屈,一张口又是,“嗝!”

    要不是唐顺之在,钱渊一定捧腹狂笑,今天真是稀奇,一晚上见到三个打嗝的。

    “嗝……展才,这也是为你好……嗝……”

    “是是是,为我好。”钱渊去斟了两杯茶来,似笑非笑道:“这等小事,倒是让荆川公、叔孝兄挂心了,这里谢过。”

    吴成器和钱渊颇有私交,去年嘉兴府两场大捷,两次侧翼出击,吴成器都身先士卒,就是他趋马直冲徐海中军,将倭寇截为两段,以至于取得桐乡大捷。

    今年初,钱渊特地在和胡宗宪密谈交易中,将吴成器要到台州来,虽名为推官,但实际是领军将领,先在卢斌麾下驻守三门镇,后随戚继美入绍兴府,在上虞大捷中颇有战功。

    这是个不能再合适的人选。

    但吴成器是徽州人,是胡宗宪的同乡,甚至一度统领总督府亲卫,是胡宗宪嫡系中的嫡系。

    钱渊又去斟了杯茶,听着孙丕扬捂着嘴还是忍不住的打嗝声,叹道:“这两个月,胡汝贞先北上通州,又南下温州,也算捞到点剩菜残羹……”

    “好了,说什么风凉话!”唐顺之叱道:“不过巡按御史,别说巡抚,就连浙直总督你都不放在眼里!”

    孙丕扬一边打嗝,一边投来佩服的目光。

    自上虞大捷第二日起,钱渊就和胡宗宪分道扬镳,前者使出种种手段逼的后者决意招抚汪直,于侯涛山设市通商。

    三个月了,钱渊和胡宗宪的不合的消息,慢慢扩散开来。

    唐顺之不会忘记,年初在台州临海,浙直总督胡宗宪和浙江巡按钱渊密谈,其他人就算是台州知府谭纶,总督府幕僚郑若曾也被排除在外。

    正月十四胡宗宪离开台州,临别之际曾经苦涩戏言,自己是送上门来被宰的。

    孙丕扬也不会忘记,戚继光在上虞城外击溃倭寇主力,诸军北上追击,听闻刘显被徐海一击即破,自己跳脚大骂却被胡宗宪训斥。

    当时钱渊挺身而出,毫不客气的一段尖酸刻薄的话让堂堂浙直总督下不来台。

    所以,唐顺之和孙丕扬都很确定,钱渊和胡宗宪之间必然有很深的隔阂。

    这种隔阂来自于钱渊的锋芒毕露,来自于钱渊对东南战局的深刻影响,也来自于胡宗宪不甘于此的心态。

    钱渊越是光芒万丈,越能衬的胡宗宪黯淡无光。

    自从两个多月前,举行了汪直率部来降的仪式之后,胡宗宪率总督府径直回了杭州,之后几度率部出击,对镇海通商一事不闻不问。

    唐顺之和孙丕扬的确是一番好意,毕竟胡宗宪是浙直总督,手掌大权,他们希望通过吴成器这个人,让钱渊和胡宗宪的关系缓和下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炸弹

    看着孙丕扬捂着嘴打着嗝离开的背影,钱渊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来,好一会儿才察觉到一旁唐顺之不悦的眼神。

    “背后讥笑,非君子所为……但晚辈是当面。”钱渊开了个小小玩笑,收敛脸上笑容,“真的有必要吗?”

    孙丕扬的来意无非有二,其一是他如今隐隐为随园一员,在替钱渊考虑,其二,被调任镇海知县后,他的政治前途很可能会和开海禁通商紧密相连。

    所以,孙丕扬希望能缓和钱渊和胡宗宪之间的僵硬关系。

    但唐顺之考虑的更多一些。

    唐顺之叹道:“胡汝贞只管招抚汪直,对镇海不闻不问,一旦朝中御史弹劾……”

    “哈哈哈哈……”钱渊大笑道:“不意荆川公也如此狡诈。”

    唐顺之脸黑如锅底,不领情居然还反口嘲讽!

    唐顺之考虑的是,让钱渊不要将通商一事全都握在手中,略略分权给总督府,以便于日后科道言官弹劾,朝中问责,有个身为浙直总督的胡宗宪顶在前面背黑锅。

    “他胡汝贞招抚汪直,我钱展才主持通商,此事早在年初便已定下。”钱渊笑道:“不好改了,不好改了。”

    “何必如此?”唐顺之纳闷道:“其实总督府多有幕僚赞同通商一事,胡汝贞本人也未必……”

    钱渊叹了口气,在肚子里打了打草稿,才正色道:“胡汝贞此人,虽攀附严党,虽权势心重,虽量窄至此。

    但自嘉靖三十三年末出任浙江巡抚,主持东南抗倭以来,亲赴战场,多有战功,虽有钱某定策设谋,但却是他胡汝贞给衣给食,使田洲增兵三次,使东南局势不至崩坏。

    后升任浙直总督,大力推行提编法,截留两淮盐税,殚精竭虑,编练新军,头发都熬白了……”

    “的确如此,胡汝贞也不容易。”唐顺之点点头。

    “东南俞龙戚虎一时名将,更有钱砍头坐镇。”钱渊平静的说:“虽我恨其贪功,责其量窄,但不得不说,浙直倭乱平息,胡汝贞首当其功。

    唐顺之用崭新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青年,这么多年了,自己似乎从来没看清楚过。

    不同于孙丕扬只是揣测,唐顺之是很清楚钱渊和胡宗宪之间曾经存在多大的间隙……但钱渊却如此推崇,胡汝贞首当其功。

    “自开国以来,东南从无这番乱局,胡汝贞挺身而出,立此奇功……”钱渊长叹一声,“但如此大功,只怕难赏。”

    唐顺之一个激灵,抬头试探问:“京中有变?”

    “非为今日,而为明朝。”钱渊摇头道:“刚不可久,严党今日权势滔天,明朝项上人头都难保。”

    这次唐顺之听懂了,“徐阁老?”

    “华亭此人最擅隐忍,一朝得势……”钱渊面无表情的哼了哼,“都说严东楼狠毒,嘿,哪里比得上徐华亭啊!

    若无大变,分宜致仕,当是华亭接位,为拨乱反正……嘿嘿,拨乱反正,徐华亭必然清洗严党,严世蕃是第一个,第二个必是胡宗宪。”

    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唐顺之,钱渊继续道:“无非朝中科道言官弹劾……熬死了严嵩,满朝还有徐华亭的敌手?更别说他必然招诸多致仕官员回朝,荆川公觉得呢?”

    唐顺之颓然垂头,严嵩父子这些年将多少官员赶出朝堂,贬谪出京……这些人回朝,不用说,必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胡宗宪身为严党在外最得力的封疆大吏,那些人会用无数脏水泼得胡宗宪满头满脸。

    “所以,通商一事,绝不能让胡宗宪插手。”钱渊轻声道:“荆川公当知,钱某有多重视通商一事,哪怕只有一丝丝风险,也绝不可以!”

    这是理所应当的,也是钱渊一力将通商一事揽入怀中的原因。

    沉默很长时间,唐顺之喃喃道:“胡汝贞日后……”

    “只怕难得善终。”钱渊用窥探的目光打量着唐顺之,“今日万里长城,明朝一缕英魂。”

    胡宗宪身为浙直总督,大权在握,风光无限,但在钱渊一番入骨三分的分析下,已是岌岌可危,身前身后尽是无底悬崖。

    唐顺之好似片刻间老了几岁,扶着桌沿艰难起身,“展才,听闻你和裕王、高新郑交好……”

    钱渊赶紧上前扶住,“放心,放心……晚辈年幼,不过胡乱揣测而已,尚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好好好,晚辈应下,定然保胡汝贞一个好下场!”

    不是钱渊要胡乱保证,实在是怕唐顺之出事……这老头多年来过的是苦行僧的日子,住茅舍,睡门板,冬不生火取暖,夏不摇扇乘凉,出入不坐轿,一个月只吃一次肉。

    好吧,人家唐顺之是希望用自苦的办法来摆脱物质**的诱惑,但在钱渊看来,扯淡,只能让自己身体一日日垮下去。

    事实上,唐顺之在原时空就在四年后在通州病逝。

    “好了,老夫没事。”唐顺之强打精神,犹豫了下说:“只请展才放在心上,若有机缘……”

    钱渊正色应下,长鞠一礼。

    这一礼心甘情愿,因为唐顺之和胡宗宪之间从无往来。

    钱渊也不想看到胡宗宪再次在绝望中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他也的确准备做出一些努力,当然了,护住胡宗宪只是顺带的。

    事实上,徐渭来信提到过这一点,招抚汪直和通商看似是两件事,但实则是一件事。

    日后科道言官要弹劾胡宗宪,招抚汪直必然是一项罪状,这不可避免的会攀到钱渊身上……虽然钱渊跟汪直保证,自己是徐阶的孙女婿,但到时候徐阶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厚道的了。

    所以,科道言官弹劾,这颗炸弹需要提前引爆。

    钱渊一直在为此努力,他希望的是,引爆这颗炸弹的地点不在胡宗宪的屁股下,而是在自己的屁股下。

    如果能顺利解决这颗炸弹,或者说在引爆炸弹后,钱渊能安然无恙渡上金身,那胡宗宪很可能会逃过一劫。

    不过,虽然有后手,但钱渊也没什么把握……虽然他善于借势,但无论是嘉靖帝、严嵩严世蕃还是裕王、高拱,都不会深层次参与其中。

    再等等吧,钱渊脑中思绪万千,脸上百态呈现,时而肃穆,时而狰狞,却没看见唐顺之递来的一张纸。

    “嗯?”唐顺之提醒道:“展才?”

    “噢噢……”钱渊接过纸看了几眼,拿起一旁的鹅毛笔蘸蘸墨汁圈了几个名字。

    唐顺之皱眉道:“又是这几家不许出海?”

    “有点太明目张胆?”钱渊笑了笑,提笔又圈了几个。

    唐顺之狐疑的看了钱渊两眼,“他们得罪你了?”

    “当然没有。”

    钱渊脸上突然堆砌上温和的笑容,但对他还算熟悉的唐顺之却能从这笑容中察觉到丝丝寒意。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中门出迎

    侯涛山、金鸡山隔江相对,这两座山向来名声不响,既没名人古迹,亦无华美景色,但在这几个月内名传东南。

    普通的商贩大都只知晓侯涛山,但那些倭乱之前就是海商的家伙,沿着甬江来到镇海县外,会用警惕而畏惧的目光打量着金鸡山。

    因为,汪直就在金鸡山,而且还招来数百旧部,两三个月在山脚修建起一座规模不算太小的村落。

    当然了,这座被毛海峰这憨货命名为“招宝村”的村落里,除了汪直的卫队之外,并没有太多海盗出身,大都是海商的子女家眷,毕竟心念故土,不愿漂泊海上。

    沿着细碎石子铺的路一直走到江边,汪直兴致盎然的说:“那宁波同知还真不错,修路修的好!”

    “也费银子啊,那厮最早修的就是这条路,逼着我买了七八百铁锤,然后……就带走了!”毛海峰抱怨道:“那厮不是个爽快人,光是这条路至少贪了好几百两银子。”

    “少扯淡了。”徐碧溪吐槽道:“方先生看过账本,都没说贪了银子。”

    “不能说贪了银子,但也的确吃了亏。”钱锐笑吟吟道:“宋继祖此人倒是机灵的很,毛兄弟只管大事,手下兄弟也毛躁……八百民夫,那些日子供的是一千两百人的饭菜。”

    汪直回头训斥道:“好了,不就百八两银子嘛,今儿可别提这件事!”

    徐碧溪看看前头已经装的满满当当的船舱,“义父,没必要送这么多礼吧?”

    钱鸿忍笑道:“就是,中秋那厮就提了两盒月饼来,去扛了三个箱子走!”

    “那月饼据说是钱展才亲手所制,宁波全府也没几人能收到。”钱锐今天心情不错,笑容满面道:“不过,钱家子贪财,此事不说东南,至少镇海上下皆知。”

    “你们懂什么!”汪直叹道:“南洋那边来了消息,的确有奇物,耐旱易活,亩产数倍于稻谷,可代五谷……也不知道钱展才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此事颇为隐秘。”

    当然隐秘,南洋吕宋岛等地如今的确移植红薯,但时日不久,直到隆庆年间才大面积铺开,万历年间才有人引入内地。

    “两拨人了,都没能得手。”钱锐解释道:“此事一时半会儿只怕难成,老船主才多送些礼……钱展才为此事急着呢。”

    “有什么好急的?”毛海峰大大咧咧道。

    汪直怒道:“今日你不准开口!”

    徐碧溪在一旁笑的直打跌,钱鸿解释道:“此事早有定论,通商一事日久,东南必然多有农户弃谷就桑,风调雨顺还好,一个不好就要粮价直升,钱展才这是怕日后粮荒。”

    一行人渡江进了镇海县,一个月前还算通畅的道路如今拥挤不堪,虽已深秋,但海贸不断,来往的客商川流不息,各种嘈杂声让人说话都要放开嗓子。

    “就这条路,从侯涛山东面一直到镇海县,已经是烂如泥了。”徐碧溪指着不远处的民夫,“宋继祖还真被钱展才使唤的够呛,修完了库房、码头、威远城,铺好了码头到商市、库房的路,现在又开始修这条路……都小半年了,还没歇着。”

    “刚刚征调来的民夫。”钱锐解释道:“之前陆续的万余民夫都已经回去了,毕竟要秋收。”

    汪直站在人群中感慨万分,这半年来他一直奔波于舟山、镇海、倭国之间,几乎每次来到镇海,都会发现很多很多变化。

    而这些变化大都是让汪直欣喜的,码头扩建,道路平整,甚至还疏通航道。

    就像神笔马良,似乎有一支笔,在这东南一偶,绘出如画美景。

    进了镇海县,县城并不大,拥挤的让初次来此的外地人瞠目结舌,两条主干道中,你想脚步快点都做不到,人挤人,人推人,两边琳琅满目各种大大小小的商铺。

    为饱口腹之欲经常来晃悠的毛海峰主动带路走进一条侧路,摇头道:“人越来越多,县衙已经出了文书,三天后开始,临江的南城门不许过人,只许通车。”

    “还不仅如此。”钱鸿补充道:“据说城内要重新布局,拓宽街道,在东面另开一个城门,甚至据说西面城墙推倒,往外扩建数百步。”

    汪直一边点头一边顾盼四周,即使是辅路,也颇多商铺,还有走街串巷的货郎。

    “钱家葫芦嘞……三文钱一串,五文钱两串!”

    毛海峰忍不住丢出十几个铜板,拿着几串糖葫芦回来,“这玩意是钱家那个酒楼传出来的,这倒好,个个都自称是钱家葫芦。”

    徐碧溪接过一串咬了口,“噢噢,是山楂。”

    “酸酸甜甜,好吃!”钱鸿一扭头一甩嘴,眨眼间就干掉一串。

    毛海峰腮帮子鼓鼓的还在献殷勤,“义父,吃串呗,味道不错……”

    “吃个屁!”汪直后悔将这个憨货带出来,“都到了地方了,成何体统!”

    毛海峰转头看见钱家护卫头领梁生和彭峰正在府门外等候……好吧,这憨货居然举着糖葫芦塞过去!

    彭峰为人精细谨慎,笑了笑侧身避开,梁生这厮居然接过来,一口咬下两个,吃的津津有味。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同时传来猛烈的咳嗽声,一个是瞪着毛海峰的汪直,另一个是瞪着梁生的王义。

    梁生赶紧将剩下的几个吞进肚子,接过钱锐递来的拜帖,快步回去送进府中。

    毛海峰缩回到汪直身后,瞥了眼对面的大宅,低声说:“这宅子是镇海周家送的……天可怜见,真够黑的!”

    “闭嘴啊!”徐碧溪恨不得脱下袜子塞进这厮的嘴里,嘴巴太大了!

    钱锐现在真的后悔了,那一日密谈,真的不应该让毛海峰看到那份名单!

    因为镇海周家,就在那份名单上。

    汪直倒没有回头训斥,他瞳孔微缩,惊诧万分的看见对面府邸中门大开,浙江巡按钱展才一身道服,缓步而出。

    开中门,这是不能再高的礼节了。

    别说汪直一个海商头领,以钱渊的身份,在东南的地位分量,即使是浙直总督胡宗宪拜会,也不会大开中门相迎。

    当然了,这次中门大开,为的不是汪直,而是他身后已经六年未归家的钱锐。

    护卫分两翼站定,钱渊亲迎出府,身后跟着三个护卫头目,拱手笑道:“五峰船主,何来之迟也。”

    “汪某一介贩货商贾,不敢贸然登门。”汪直有点不知所措,在钱锐的提醒下赶紧快步向前迎去,“龙……龙泉公,这实在是……”

    “不说约束海商,使其不以劫掠为生,转为倭寇,不说五峰船主与徐海开战,多有杀伤。”钱渊正色道:“只为南洋奇物,可代五谷,钱某何吝中门相迎。”

    汪直尴尬的咽了口唾沫,侧身使了个眼色,钱锐从袖中取出礼单递给王义。

    这种拜访时的礼单,理应是双方的下属、幕僚私下沟通,但钱府没这等人,王义只能接过来又递给钱渊。

    “没有?”钱渊神色转冷,“当日,可是五峰船主拍着胸脯保证的?”

    “呃,这个……”汪直干笑两声,“两拨人马,或贿或抢,都没得手,已派第三拨人去了。”

    “这是你的事。”钱渊哼了声,“昨日派人送帖,为何不说……骗得钱某中门出迎!”

    汪直也是醉了,又不是我逼着你开中门的!

    将礼单丢给王义,钱渊吩咐道:“去告诉厨下,今日菜肴减一半!”

第五百六十六章 重逢

    嘉靖三十二年,身为小小生员的钱渊在杭州借势为父兄复仇,就此一举成名,自那之后,这个名字频频出现在东南文武官员、幕僚、吏员甚至百姓口中。

    长于军略,精于练兵,几度败倭,力挽狂澜……这是他给很多人留下的印象。

    除此之外,扫帚星一度为人津津乐道,钱砍头一度可止小儿夜啼,另外他还有侍母至孝的名声,当年亲身下厨以博寡母开颜的故事已注定会在史册中留下印记。

    不过,随着钱渊这两年的闹腾,随园的名气愈发大了,其他地方不好说,但东南之地,特别是苏松、浙江几地都流传着随园的诸多事迹。

    这直接导致的两个后果。

    其一,钱渊随手吩咐在镇海县开个酒楼,结果宾客盈门……到如今只接受预定,如枣糕、糖葫芦、各种熟食都已经流传出去,并大都冠以钱家的名号。

    今天钱锐、钱鸿是来夫妻重逢的,汪直、徐碧溪是来登门拜会并因红薯一事来致歉的……而毛海峰非要跟着来,完全就是来一饱口腹之欲的!

    其二,就是现在这模样了。

    “五……五五……五……条。”汪直吞吞吐吐,手上那张五条还没放下,眼睛扫来扫去打量着另三人的神色。

    对面的徐碧溪面无表情,手边的筹码已然是所剩无几,上家的梁生已经吃碰了四次,一张牌在手里翻来覆去等着单吊。

    “人品如牌品,拖泥带水,令人鄙夷!”下家的钱渊冷笑道。

    汪直咬着牙将那张五条丢下,下一刻钱渊将面前牌推倒,“就胡你的五条,一条龙,中心五。”

    “该换风了吧?”梁生无语的将手中那张五条丢出来,“老船主这都第几次给少爷放炮了!”

    “要不义父……我替你?”一旁看的心痒痒的毛海峰跃跃欲试。

    汪直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一手给筹码,一手洗牌,“再来一圈,就不信了……去,再换五十两银子的筹码!”

    “算了吧?”钱渊假惺惺道:“毕竟五峰船主上门作客,待会儿光着屁股出去……”

    钱家流传出去的美食,还需要口口相传,但麻将这玩意……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不仅京城,苏松、浙江、福建这些地方已经是遍地开花。

    镇海是其中最夸张的,诸多海商都知道,想找龙泉公办事,要么送银子……但这位的胃口实在太大,要么一起搓麻……成了牌友,说话就方便了。

    甚至现在镇海县城都已经有专门的麻将馆了,呃,应该是从京城复制来的。

    就在去年钱渊回京的时候,还有御史上书……民间赌博之风大盛,应以取缔,没胆子去找推行麻将最得力的严世蕃、徐渭的麻烦,却将矛头指向了钱渊。

    不过,今天搓麻,并不是钱渊手痒痒,也不是为了弄银子。

    院子口有护卫把守,钱锐和钱鸿转了个弯绕过拐角处,前面是一个小花园,不过如今什么都没有。

    这儿原本是一片菊苑,这时候正要盛开,黄灿灿的菊花将给因深秋稍显萧条的院落添上几分色彩,不过就在一个月前,菊花全都被连根拔除,这儿被清理成一块田地。

    “咯吱。”

    一声轻响,一道小门被推开,小妹鬼鬼祟祟的探出脑袋,眼睛一亮,猛地从里面跳出来。

    “父亲,大哥!”

    听到呼声,钱锐回头看去,睁大眼睛细细看去,已经十四岁的女儿亭亭玉立,眉目如画,脸上满是欣喜神色。

    “已经这么高了……”钱锐喃喃低语,眼角已是一片湿润。

    钱鸿摸着小妹的发髻比了比,“上次只到这儿……又高了好些,可不能再长了。”

    钱锐正准备说些什么,门那边一个熟悉的身影颤颤巍巍扶着墙壁出现在眼帘中。

    巨大的冲击感让夫妻两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持手相看泪眼。

    五年了,一千多个日夜。

    压抑在谭氏心中的哀伤、欣喜、担忧各种情绪让她情绪崩溃,双手紧紧扯着丈夫的衣衫,两脚却如在云端站都站不稳了。

    钱鸿赶紧上前帮忙,将母亲扶到椅子上,但后者扯着丈夫衣衫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小妹。”跟着进门的黄氏抱着儿子,低声提醒,“还不去外面?”

    小妹咬着嘴唇,屈膝向钱锐行了一礼,疾步出去,院子里平素是没人来的,门口有护卫把守,但这等隐秘事,无论如何也要小心为上。

    钱鸿接过儿子颠了颠,“分量不轻啊,吃的肥头大耳……”

    “能吃是好事,还没满两岁呢。”黄氏嗔道:“还不抱去给公公看看,到现在还没取名呢。”

    钱鸿瞄了眼那边,小声说:“待会儿吧。”

    这间屋子里外两间,钱锐夫妻在内,儿子儿媳在外,声音不大,却时不时听得见互相传来的抽泣声。

    “头发怎么……怎么……”谭氏略略平复心情,慌张的看着丈夫已经半花白的头发。

    “骤逢大变,侥幸得生,不过发须花白而已。”钱锐神情平静,握着妻子的手,轻声道:“也苦了你。”

    谭氏这些年也熬的苦,丈夫、长子横遭不测,幼子又常年奔波在外,时常领军上阵,头发隐隐可见银丝。

    “不苦,不苦。”谭氏用手背擦拭着止不住的眼泪,“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钱锐脸色微微一僵,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回来?能回来当然好。

    但能回来吗?

    还回得来吗?

    自己先后为徐海、汪直谋主,手上沾满多少无辜鲜血,多少人因自己家破人亡……

    不说其他的,小弟钱铮在朝为官,幼子钱渊入仕两年,更是手掌东南通商重任,一旦自己的身份泄露,不说其他的,钱渊必然仕途尽毁……谁会相信钱渊没有在其中做手脚?

    更别说,虽然钱渊一力开创青浦钱氏,但钱锐依旧是华亭钱氏一员……身份暴露,一对倭寇父子,将使华亭钱氏颜面无存。

    “有些事……渊儿今晚会告诉你。”钱锐低声道:“此次相见,不可耽搁太久……”

    “什么?!”谭氏猛地站起来,瞪大眼睛,“你要去哪儿?”

    钱锐起身扶着妻子坐下,苦笑道:“咱们有个好儿子啊……把老子驱的到处跑,不过日后多半就在镇海县,金鸡山脚,如若要再见面……让渊儿安排,不可贸然探视。”

    “为什么?”谭氏双目赤红,五年前心如死灰,两年前突闻喜讯,适才终于重逢,没想到却要再度分开。

    钱锐盯着妻子的双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事皆由渊儿安排,可听清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一桌好菜

    不大的桌子上摆着三四盘菜,落座的只有汪直、徐碧溪、钱锐、钱鸿以及嗷嗷待脯的毛海峰,王义等护卫头领不肯上桌。

    “还真的亲自下厨啊……回头说出去,怕别人都不信呢!”

    听到这句话,汪直和徐碧溪真想掐死大嘴巴的毛海峰,今天带这厮来真是大错特错……之前搓麻的时候,毛海峰就在一旁上蹿下跳,嘴巴就没停过。

    钱锐好笑的看着这一幕,转头瞥见偏厅里那张麻将桌……用这种方式尽量腾出更多的时间,这想法还真是天马行空。

    麻将在趣味性上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的其他牌戏,很多人玩着玩着……就忘了时辰。

    如果玩的大,头脑冷静的人还会想着住手,但如果玩的小,一般就刹不住车了……前世钱渊每年回家过年被催婚,最终的抵抗方法就是打麻将,老妈打着打着嘴巴就不啰嗦了。

    今天预备好让小妹去把门,完全没起到作用……汪直、徐碧溪从头到尾都没下过牌桌,甚至徐碧溪一直到散场了才去方便。

    “最后一道菜。”钱渊托着盘子走进门,笑道:“漫数天下,能让钱某亲自下厨的,除了家人,也就如徐文长等随园好友……噢噢,还要加上陛下和司礼监黄公公。”

    “足感盛情。”汪直起身,干巴巴的说:“实在是受宠若惊……”

    人家都说到头了,除了家人,整个浙江都没人有资格让他亲自下厨……就连浙直总督胡宗宪都不够分量。

    钱锐微微皱眉,话说得如此夸张作甚,弄得不好引火烧身。

    “五峰船主今日是特例。”钱渊今日敢迎父兄归家,自然准备妥当,笑着指指桌上。

    汪直低头一看,讶然道:“龙泉公还真……”

    一旁的毛海峰帮着把话说下去,“还真研究出来了?!”

    徐碧溪也震惊了,刚才都没发现,上桌的这几道菜,全都是这段日子从海外移植到镇海的作物……寻常人家都是女主内,男主外,面前这青年名扬天下,却喜欢钻厨房,可真没听说第二个。

    “都坐,都坐,今天用的酒水也不同凡响。”钱渊笑道:“上半年京中送来烈酒,钱某以江南杨梅浸泡,到如今已有半载。”

    钱鸿咧嘴笑了笑,适才和妻子相聚的时候还听说呢,那位至今还没见过面的弟妹和小弟一样是个吃货,当时戚继光送来的杨梅太多,吃不完怕坏了,这才拿去泡酒。

    “来来来,先饮一杯。”钱渊举杯道:“六月至今,已近四个月了,五峰船主一诺千金,通商前后均大力襄助,钱某在此谢过。”

    “不敢当,不敢当。”汪直双手持杯高举,“只恨龙泉公五年前不在宁波,否则必不至于数年惨状。”

    这种话听听就算,不过钱锐和钱渊脸上都浮现出一丝笑意……五年前那次,钱渊还真的在宁波呢。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毛海峰咂着嘴道:“真是烈酒,好劲道!”

    “慢点喝。”钱渊拿起筷子指指点点,“来,都尝尝。”

    桌子上就西红柿炒鸡蛋,四季豆肉沫,松子玉米,一碗排骨汤,里面放了好些粉条,再加上刚刚端上来的一碗土豆丝辣椒炒肉丝。

    汪直夹了块西红柿,“这不拌糖的……嗯,好香,味道不错。”

    “这是黄金棒上的粒。”毛海峰舀了一勺大口嚼着。

    徐碧溪倒是最喜欢那土豆丝,“这肉丝好嫩,辣椒……也不灼口。”

    钱渊大笑解释,他将土豆打成糊状细细过滤,再晒干,专门拿来做勾芡用的,虽然没有红薯粉好用,但和生肉丝搅拌均匀再下锅,也能锁住水分,吃起来自然嫩的很。

    至于辣椒,在宁波、绍兴已经不算特别罕见了,钱渊特地将辣椒的丝经抽掉,吃起来不太辣……因为父亲不太能吃辣。

    “数数看,一共有多少是海外流传来的?”钱渊饶有兴致的问。

    “一二三……四……辣椒也算上就是五种。”毛海峰嘴巴还是那么快。

    “错了,还有一种。”钱渊故作神秘的指指菜盘。

    “什么?”

    众人睁大眼睛细看,还是没发现。

    “油。”钱渊得意笑道:“方先生送来的花盘籽能制油,用来炒菜最是好使。”

    汪直眼睛一亮,明朝已经普遍使用菜油了,一般是菜籽油、豆油、茶油,这也是海商采购单上的常客。

    “别想了,可惜榨取比较麻烦。”钱渊挥挥手,“对了,说来听听,吕宋岛那边怎么样了?”

    汪直停杯苦笑道:“第一次是贿赂当地土著弄了一篮,但出海时候被西洋人扣了,还罚了银,第二次派了小船去抢,倒是抢了不少,可惜被击沉了,没了三个弟兄。”

    “据说那玩意被西洋人视作宝贝,看得挺紧的,龙泉公是从哪儿听来的?”

    “去年南下,在杭州听一个闽地商人说的。”钱渊随口扯淡,在脑子里回忆,土豆和红薯都是埋在地底下的,他依稀记得其中有一种是以藤蔓种植的。

    现在已经确定了,土豆是切块种植,那应该就是红薯了……钱渊细细描述了一番,汪直拍着胸脯保证……这都是第三遭了。

    “钱大人,这洋芋产量也挺高的,味道也不错……”徐碧溪疑惑道:“前些日子义父准备散给农户,为何……”

    哎,汪直为了博个好名声,又从海上运回一船土豆,准备散发给民夫……毕竟产量高,而且耐旱易活,但钱渊听到消息立即阻止。

    钱渊瞪了徐碧溪一眼,“为什么?方先生没跟你说?”

    “有毒。”钱锐慢条斯理的说:“正常情况下无碍,生吃都行,但一旦发芽后再吃,入腹者疼痛难忍,呕吐、腹泻,还会抽搐、昏迷。”

    一边说钱锐一边不惹人注意的瞥了眼钱渊,这还是幼子告诉他的……也不知道这消息从哪儿弄来的。

    后来钱锐印证了下,居然是真的。

    汪直沉声道:“虽已通商,但海禁未开,这等事一旦传扬出去,必然要闹出风波,汪某已下令将那船洋芋封存。”

    不管会不会出人命,只要有事,到时候朝中御史弹劾,就又多了条罪状……钱渊虽然不畏,但也不想惹祸上身,这也是他为什么那日大失所望看到是土豆而不是红薯的原因。

    “直接送到酒楼那边吧。”钱渊笑道:“也没几个银子,大不了……以后毛兄弟再去酒楼,不收银子就是。”

    不顾毛海峰那边连连点头,汪直大手一挥,“都送与龙泉公就是。”

    汪直不怕钱渊贪,唯怕钱渊不贪!

    一顿饭后,又饮茶闲聊片刻,汪直起身告辞,钱渊依依不舍的一直送到门口……要不是钱锐投来警告的视线,都想一直送出城去。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愿

    晚饭时分,饭桌上的小七显得有点无精打采,倒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是这几天实在累的狠了点。

    五天前,台州的诊所正式迁到了镇海,房屋要重新找,还有大量的医护用具、人员,其中问题最严重的还是人员流失,还好小七如今“千手观音”的名声很响,很快召集了一批妇人,这几天一直忙着上课呢。

    等小七回过神来,桌上她最喜欢的西红柿炒蛋和酸辣土豆丝都已经干干净净了……她无精打采,但其他三位很是亢奋。

    钱渊今晚是去赴宴,赵家递了帖子过来,慈溪同乡袁家四个月前狗胆包天不缴纳税银就想出海,结果被钱渊下令……装满棉布和茶叶的船只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团大火。

    从那之后,袁家就被唐顺之放进了黑名单,其实钱渊本人倒是无所谓,无奈唐顺之这老头下了决心要杀鸡给猴看。

    从这里可以看得出唐顺之这个人在关键时刻……一点都不掉链子,虽然他官位不高,但名望太高,无论是理学还是文坛都是大家,又两袖清风,真的挺得住!

    这也是钱渊选中唐顺之的原因之一。

    那艘船上有个袁家人,跳江逃生后被唐顺之下令枷在县衙前三日,丢尽了脸……于是,京里就热闹了。

    因为,那个丢尽脸的袁家人是袁炜的嫡亲侄儿。

    这事儿倒是不能闹到台面上去,但袁炜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找了个机会在翰林院里给徐渭使了个绊子。

    结果呢,徐渭秉承钱渊的教诲,在嘉靖帝面前装舔狗,但对其他人……这厮二话没说,就在诸多翰林同僚面前,一拳将袁炜放倒!

    徐渭才三十多岁,虽然是文人但却曾经上过阵,总的来说在文人中算是身强体壮。

    而袁炜呢?

    今年都五十一了!

    徐渭这厮在给钱渊的信中洋洋得意,钱渊却是哭笑不得,也就是这事儿虽然闹得大,但两人都没把实情摆到台面上去。

    袁炜在京中和徐渭撕破脸,慈溪袁家现在也知道了,真的抗不过……没办法只能找同乡赵家居中说合。

    席间钱渊从头到尾都在打哈哈,一句打底的话都没说出口,眼神闪烁不定,居然找赵家来说合……赵文华要知道,得把这个儿子揍个半死。

    不过,这两家倒都是一面堵风的墙。

    去府衙那边转了一圈后,钱渊这才回家,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刚进门,小七虽然躺在“沙发”上,但兴奋的很,招招手把钱渊的脑袋抱在怀里,在额头上狠狠亲了口。

    “怎么了?”钱渊脑袋直往里面拱,含糊不清的问:“心情这么好……这是要发奖励,那就多点……”

    “讨厌!”小七红着脸往后退,拼命将钱渊的脑袋推开,“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啊!”

    钱渊不甘的收回撅起的嘴,顺手捞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黑,“说呗,怎么这么高兴……不会有了吧?”

    “去死!”小七整理了下散乱的衣衫,横了眼过来,才说:“一天都在诊所那边,刚刚接到临海过来的信,猜猜看……”

    话还没说完,钱渊脑子里灵光一闪,“青霉素?”

    “对!”小七兴奋的说:“以这个时代的手段,提纯那是不可能的,但我通过其他方式做了些试验。”

    “陈芥菜卤要十年……其实压根不用那么长时间,不过要控制湿度和温度。”

    “临来镇海之前,我挑了十五个人,有的是受了外伤,有的是受了风寒,都高烧不退,还有的是肺痨病等呼吸系统病症,我用小伎俩试验过,都没有排斥反应。”

    “治好几个?死了几个?”钱渊好奇的问:“说不定你在历史上是‘青霉素’之父……不,之母呢!”

    “十五个,死了两个,三个没什么效果,四个正在好转,六个基本痊愈。”小七喜滋滋的说:“真是不容易啊……可惜连试管都没有,不然还能再进一步。”

    “试管……中国历史上就没透明的玻璃。”钱渊摸摸下巴,“回头跟汪直交代一句,西欧可能有,买些来就是。”

    陈芥菜卤这玩意真的有效?

    钱渊还真不太相信,他就没听说过中国历史上有青霉素……更别说是明朝了,不过他也只能选择相信小七,毕竟人家是学医的……虽然是影像学专业。

    两人正在沙发上斜斜靠着闲聊,小七好奇的问起今天白日来做客的汪直等人,钱渊笑着说起汪直等人在麻将桌上一败涂地。

    小七早在一个月前就琢磨要重开诊所了,直到五天前前钱渊才出手帮了把……从那之后,小七白日都在诊所,午饭都是袭人她们送过去的。

    因为五天前,钱锐才说动汪直拜会钱宅。

    不是钱渊不信任小七,毕竟父亲的身份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更别说小七也不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万一以后回京说漏嘴被徐家知道……那这点很可能成为钱渊的致命处。

    不仅仅是钱锐先后身为徐海、汪直谋主的身份,到时候会有无数人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这一年多钱渊的所作所为,开海禁通商很可能就此夭折。

    小七说起今天还收到另一′来信,是京中那位姑姑写来的。

    “莫名其妙的。”小七疑惑道:“自从闹出那事之后,她向来看到我……恨不得用指甲划破我的脸,这次信里好像怨气全无,都拉起家常了!”

    “那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后回京你留点神……可惜日后得回京,不然都用不着见面。”

    “见面就见面,还怕她啊!”小七哼了声,“她要以为我真像以前那么好欺负……那她就是瞎了眼。”

    “随便你吧,估摸着等我们回京,她已经出嫁了,你要回娘家也碰不到她。”钱渊顿了顿,冷笑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她为什么……张居正的妻子半个月前病逝。”

    钱渊不太清楚张居正的这位继妻什么时候死的,但很确定,徐四小姐和张居正在原时空并不是夫妻……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钱渊心里一阵冰凉。

    在心里盘算了下,那位徐四小姐宁可嫁给张居正做第二任继室,看来心头怨气颇重……原因很简单,张居正是徐阶最为看重的学生。

    但在信中怨气全无,钱渊琢磨着日后回京还真得小心点,别让小七中了招。

    正聊着呢,门口响起小妹的声音,“二哥,二哥,母亲叫你过去。”

    钱渊心知肚明是为什么,小声对小七说:“你先洗洗睡吧,今儿接到京中叔父的信,叔母也给母亲捎了信。”

    出门往正屋去,钱渊打了个哈欠问:“今儿时辰短了点,回头在安排吧。”

    小妹低声说:“母亲可不是那么想的……”

    话还没说完,前头就看见急着迎出来的谭氏和黄氏,显然,这两位心里想着的是,让两位丈夫能够回家。

    走进屋子,钱渊第一时间摇头说:“绝不可能,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

    “为什么?”

    “为什么?!”

    谭氏和黄氏的脸庞都扭曲了,近在眼前,却不能回家。

    黄氏口不择言道:“二弟,你是怕坏了你的仕途!”

    这话说的有点毒。

    钱渊目光一冷,双手束在身后,眯着眼打量着一脸愤愤的黄氏。

    居养体移养气,钱渊在家中虽然向来和气,但这些年杀戮决断,手下亡魂不知凡凡,只一个神色变化,屋内的气氛迅速冷却下来,黄氏的表情也迅速的垮了下来,谭氏和小妹都不敢开口说话。

    但片刻后,钱渊轻笑一声,慢悠悠的斟了四杯茶,缓缓坐下……毕竟大嫂这些年熬的苦的很,而且从无插手家中产业,安分守己,大哥横遭不测的消息传来,坚持不改嫁而是守节,多年后夫妻重聚,钱渊也不能再多加苛求。

    “嘉靖三十四年末,因大嫂患病在床,以至于不能迁居京城,那时候我已起疑。”

    “嘉靖三十五年四月,我迎娶内阁次辅徐华亭长孙女,这等大事,母亲、大嫂和小妹都不肯赴京。”

    “五月我南下台州,赶至黄岩,看到八两的那一刻……”

    钱渊笑道:“便已经猜到内情,虽回临海定居,但我在黄岩留人看守,两个月后,就是在那儿,我和大哥重聚。”

    “当时,我便说了……弟弟能帮着父亲、大哥洗脱身份,迁居四川、江西,甚至山西、陕西,必不使身份泄露。”

    一声长叹后,钱渊轻声道:“父亲不愿,大哥也不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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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