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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四章 添堵

    临川县是抚州府治所在,贼军、官兵以及后续的粮米供应均是从汝江西进至临川,再北上至南昌府,南下沿江至临江府抵达前线。
    这儿不能和宁海、镇海相比,虽是寒冬,已然十二月中旬,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但码头处辛勤劳作的民夫衣着单薄,甚至不能遮体。
    梁生侧头看了眼王义,“王哥,真的不回去?”
    王义保持了沉默。
    “不回去……少爷问起怎么回话?”
    王义依旧没有说话……钱渊给出的选项,他已经有所抉择。
    “这次先入闽,又入赣,护卫队六十二人,阵亡四人,伤残三人,超过一成。”梁生嘀咕道:“也不知道少爷会不会训斥。”
    侧头看见洪厚笑嘻嘻的,梁生虚虚踹了脚,“就你们鸟铳手最是安全!”
    “谁说的!”洪厚是护卫队鸟铳手头目,不满的拍拍腰间的佩刀,“刀下也有七八条人命呢。”
    梁生就是个嘴巴闲不住的,正准备嘲讽几句,眼角余光瞄见戚继美一脸忿忿的过来。
    “怎么?还是不肯拨粮?”
    戚继美气极反笑,“等了一个多时辰,居然没见到人!”
    梁生不屑的哼了声,颠颠脚尖眺望就在不远处的临时巡抚衙门……早就说了,直接上手就好了,戚继美也太迂腐了!
    梁生今年二月初是跟着钱渊在杭州闹过事的,亲眼见到兵围巡抚衙门,亲耳听见自家少爷如何将赵贞吉和秦会之相提并论……东南皆知,卢斌和戚继美是少爷的铁杆,赵贞吉怎么可能会见戚继美!
    如今江西战事正紧,一省巡抚不见下面小小知县,是说得过去的,但不见手握两千大军,于闽赣两省均有大捷的参将,这是说不过去的。
    王义淡然道:“前日尧山公吩咐,立即拨粮,但粮船一时半会儿难抵临川,但当夜去信建昌府南城县,南溟先生今日会随船抵临川。”
    戚继美大喜,“有南溟先生在,就好办多了。”
    南溟先生即福建按察使汪道昆,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吴百朋交情极好,当年吴百朋扬州大捷,汪道昆写诗以贺。
    而且汪道昆曾任义乌知县,而吴百朋就是义乌人,当年钱渊建议戚继光于义乌募兵,这两位都伸手相援。
    宁波粮米南下都是运至闽县,再横跨福建运往江西,吴百朋身为福建巡抚不便随意越境,汪道昆坐镇江西建昌府,指挥运粮一事,而建昌府南城县正是临川县的上游。
    王义使了个眼色,一直在准备的张三悄无声息的离开,虽然只带了两百兵,但论战力,整个临川县毫无抵抗之力。
    王义是打定主意掺和进去,而梁生带着其他钱家护卫站到一旁,还让人从城里铺子买了些馒头,一边吃一边看戏。
    “没滋没味的,这次回去请大伙儿吃南城的冯记铺子的包子。”梁生随口嘟囔了几句,看着戚继美、王义在码头处向一位中年官员行礼,应该就是福建按察使汪道昆了。
    码头处的管事上前盘问,戚继美令亲兵上船,粮船缓缓离岸,却在关卡处被拦下。
    几十个身穿破烂战袍的士卒在码头处吆喝,两个小吏气急败坏的吼叫,梁生转头换了个方向,张三带着两百兵丁已然出现在不远处。
    很快,几乎是片刻之间,拳脚相加之下,那些士卒乖乖的甚至是主动躺到地上装孙子,都是临川附近的卫所兵。
    梁生看看天色,转头问:“雇的船还没到?”
    一行人就在今天启程,返回镇海。
    “没呢,是邵武府的运粮船,等他们返航,还没卸完货。”洪厚侧身撞撞梁生,“秦桧来了。”
    在钱家护卫里,“秦桧”是赵贞吉的代名词。
    “来的倒是快。”梁生哼了哼,“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手上没兵,顶个屁用!”
    梁生一动不动坐在那,看着汪道昆迎上去,向赵贞吉行礼,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但赵贞吉勃然大怒,厉声训斥戚继美,声音响亮得梁生都听得见,什么“纵兵劫掠”,什么“目无法纪”……
    戚继美面无表情的听着,汪道昆不停相劝……不过似乎没什么效果,但原本也没这期盼,张三带着人已经将关卡那边围起来了,赶上去的王义高举腰刀,两刀鞘将一个管事砸得牙齿都掉了一地。
    洪厚啧啧道:“别看平日不吭声,还是王头儿狠啊!”
    “不然前后几人,就王哥一直留在少爷身边?”梁生咬着馒头,腾出手鼓了几下掌,惹得周围一阵哄笑声。
    洪厚突然起身招了招手,“梁哥,船到了呢。”
    “走。”梁生吆喝声,“路上说不定还会碰到小股贼军,都打起精神来,兵器什么都别拉下,碰到大虫,打一只拆了虎骨给少爷泡酒!”
    “好嘞!”
    四十多个护卫齐声响应,无意识的排成两队向着码头方向走去,那边正在破口大骂的赵贞吉突然住了嘴,他认得梁生,那日就站在钱渊身后。
    一位刚刚赶到的中年人好奇的看着,“戚参将麾下果然强兵。”
    那边赵贞吉冷哼一声,戚继美拱手道:“此是浙江巡按钱龙泉身边护卫。”
    “原来是精锐甲于东南的钱家护卫。”中年人诧异道:“如何在抚州府?”
    “八月末将率兵入闽,钱龙泉遣派护卫以做斥候,古田一战,钱家护卫查探军情,宜黄一战,梁生所部率先破阵。”戚继美瞥了眼梁生,“这位是江西巡按耿大人。”
    耿定向摆手示意梁生无需行礼,笑道:“虽远在数千里之外,然钱龙泉先遣派浙兵入闽,钱家护卫随行,后输粮米入闽赣,实是国之干城。”
    梁生坚持行了一礼,并未开口,侧头示意洪厚带着人上船。
    耿定向转头笑道:“既然镇海又有数千石粮米输闽,南溟先生当尽力输赣,戚参将所部缺粮,大洲公还是拨付军粮的好。”
    顿了顿,耿定向补充道:“如今贼军动向不明,总督大人心忧,还望戚参将尽早启程。”
    戚继美是做了两手准备的,王义去找了吴百朋,他自个儿一状告到了总督府……戚继美麾下战力颇强,胡宗宪想一战毕其功,不可能忽视戚继美所部,耿定向就是来调解的。
    耿定向巡按江西,虽未投入徐阶门下,但却是心学门人,和赵贞吉是说得上话的。
    其实用不上耿定向说话,王义、张三那边已经把事儿都办完了,粮船驶入宜黄水,径直向宜黄县方向飘去。
    一直到现在才现身的宜黄知县杨铨笑着登场亮相,“多谢子衡兄仗义执言。”
    “客气了。”耿定向笑吟吟道:“朝阳兄力守宜黄,朝野遍传大名。”
    杨铨看了眼赵贞吉,“宜黄上下均谢过子衡兄此举,军粮无着,大军难行,宜黄遭贼军肆掠多时,流民颇多,县中粮仓空空,多少人因子衡兄此举活命,如何不谢?”
    耿定向无语的看着杨铨,都说随园钱渊、徐渭口舌锐利,没想到这位也不予多让。
    拉着脸挥袖而去的赵贞吉满脑门子的烦躁,戚继美、梁生、杨铨……这些名字让他不得不想起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那人,离得这么远,还给我添堵!

第六百七十五章 合则两利

    镇海,钱家酒楼最顶层。
    黄懋官疲惫的揉着眉心,南下至今已经两个月了,诸般事均已办妥,红薯、洋芋将会在年后运往辽东、山西、山东等地试种,通商一事可保户部每年除却八大钞关外,岁入两百万白银。
    两百万两白银,这是个让户部可以挺直腰板的数字,黄懋官不禁笑着咳嗽两声,只怕上司方钝又要和陛下来回拉扯,闹个没完没了。
    嘉靖二十九年,吝啬的嘉靖帝在庚戌之乱后,万般无奈的从内承运库调银,之后几年,嘉靖帝无时无刻想着从户部太仓库讨回这笔债……这才有了“上以片纸于太仓取银”。
    紧接着,东南倭乱,提编数省,截留盐税,俺答几乎每年都南下骚扰几次,户部尚书方钝平均每年上书请求致仕五次,这才让嘉靖帝安静些……主要是太仓库没银子,耗子都得出去讨饭。
    但自从去年税银入京,嘉靖帝和户部之间的博弈再次拉开大幕,纵然钱渊在东南留出口子,捣鼓出一支所谓的“皇家船队”,但嘉靖帝还是不肯罢休。
    看了眼外间飘飘扬扬的雪花,黄懋官示意陈有年无需掩上窗户,“登之是余姚人,南下多时,尚未回乡一探?”
    沉吟片刻后,黄懋官轻声道:“后日启程回京,登之可先行一步。”
    黄懋官对陈有年颇为赏识,毕竟余姚距离不远,再说按照时日来看,回京应该是年末,六部均已放衙,而且关于红薯、洋芋的奏折早就送回京中了。
    “为国事南下,当别无私念。”陈有年恭敬道:“下官不敢以私事他行。”
    “过家门而不入。”黄懋官端着酒盏起身笑道:“老夫嘉靖十六年过乡试,年末启程上京赶考,曾在永嘉拜见罗峰公……”
    说到这,黄懋官住了嘴,怔怔的看着窗外,一时出神。
    陈有年没有插嘴,他知道对方说的罗峰公即因大礼仪事件上位的前内阁首辅张璁。
    在嘉靖中前期,文官集团对张璁极为排斥,但如今风向已然大变,都认为张璁至少称得上“能臣”,因为后面有严嵩这个对比物。
    “次年侥幸登榜,南上北下,东奔西走,见能言善辩如夏贵溪,明哲保身如顾昆山,为国事不惜己身如双江公,亦见令俺答不敢寇边如曾子重,善权谋之道如严分宜,精明有实干之才如砺庵公。”
    黄懋官摇摇头,回首笑道:“登之、文和、子直诸人之才,上下一甲子,亦是一时之选。”
    “文长、文中、虞臣、端甫、博茂、朝阳均有长处,尽揽丙辰科精华。”
    陈有年躬身一礼,“霖原公过誉了。”
    “绝非过誉。”黄懋官平平抬手,“京中亦有人言,不论心迹如何,展才的眼光,实在令人佩服,随园之中尽皆俊杰。”
    “随园中均是晚辈,学识浅薄,所历甚少,尚需长辈指点。”
    “展才说话,云里雾里如久历宦海。”黄懋官大笑道:“登之这是好的不学?”
    陈有年抿嘴一笑,“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黄懋官大笑不歇,连连点头,“此番南下,登之有功,待明年会试之后,新科进士选官,可晋员外郎。”
    陈有年行了一礼,端起酒壶斟酒,举杯一饮而尽。
    黄懋官在政治立场上是没有偏颇的,如果是有偏颇,他是跟在上司户部尚书方钝身后的。
    而黄懋官本人也极为赞同方钝开海禁通商的提议,将陈有年提拔为户部员外郎……意味着黄懋官将宁波清吏司交给了陈有年,后者如今户部主事的身份是无法在名义上通管清吏司的。
    但隐藏在这一席话之下的,是随园张开双臂,黄懋官投身其中……至少是半个黄懋官,至少在一段时间之内。
    时间的长短,那就要看户部尚书方钝什么时候致仕。
    黄懋官看得很清楚,岁入户部税银两百万两,这意味着没有钱渊的支持,谁都坐不稳户部尚书这个位置。
    当然了,钱渊没有能力决定谁能坐这个位置,但在亲眼目睹钱渊在东南的分量后,黄懋官知道,钱渊有能力决定谁坐不稳这个位置……换句话说,说成未必能成,说不成一定能不成。
    而六部尚书之中,最重要的绝不是户部尚书,但稳定性最强的却是户部尚书……一方面需要相对来说专业的能力,另一方面,毕竟这烂摊子,一般的官员是不愿意插手的。
    方钝一旦致仕,最有可能继任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户部左侍郎黄懋官,另一个就是南京户部尚书马鹏。
    此次南下,黄懋官就在心里盘算,方钝还能撑几年,但一旦严嵩致仕,徐阶上位……自己是没机会的。
    原因很简单,马鹏是嘉靖二年进士,徐阶的同年。
    所以,黄懋官决定选择钱渊,选择钱渊身后的高拱,高拱身后的裕王。
    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再加上今年京中诸多科道言官群起弹劾钱渊,黄懋官被当众扯散腰带,险些丢了大人……从这方面说,黄懋官和随园也是有份交情的。
    所以此番南下,黄懋官对陈有年、孙铤、陆一鹏都很客气,对钱渊更是诸多赞誉。
    陈有年脑海中浮现起昨晚钱渊的一一剖析,诸多交代,不禁在心里感慨,的确,这是一次合则两利的交易。
    黄懋官有所求,但钱渊也希望一个认识到开海禁通商重要意义的官员上位户部尚书。
    “钱家酒楼的确名不虚传。”黄懋官笑着说:“此番回京,正巧年节,京中的钱家酒楼……”
    “霖原公说笑了。”陈有年含笑道:“挂账就是了。”
    “哈哈哈,那小儿今年口福不浅,据说内阁次辅长子在酒楼都不能挂账呢!”
    陈有年也不禁笑起来,徐璠嘉靖三十二年上京,曾经一度和严世蕃齐名……毕竟身份差不太多,虽然徐璠是称严世蕃世叔的。
    但自从钱渊入京,徐璠已经成了笑话。
    这时候,临窗赏雪的黄懋官咦了一声,“那是展才?”
    陈有年探头细看,一匹青色骏马在风雪中疾驰而过,身后跟着十几匹黑马。
    “自荆川公写了那封请致仕奏折后,展才日日辛劳,不敢言苦。”陈有年噗嗤笑道:“要知道展才可是个夜猫子。”
    “荆川公过于苛刻了。”黄懋官微微摇头,“有人善将兵,有人善将将。”
    “哈哈,霖原公可谓展才知己!”
    “展才也如此说?”
    陈有年笑着点头,“可惜荆川公最是不喜展才懒散,降得住展才的,天下唯平泉公、荆川公二人。”
    黄懋官也点头赞同,东南权重如胡汝贞,姻亲长辈如谭子理,都降不住钱渊。
    但陈有年这话说错了,降得住钱渊的,除了唐顺之、陆树声之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钱渊父亲钱锐。

第六百七十六章 相敬如宾

    一路疾驰回了家,钱渊脱下大氅掷给下人,脚步不停往后院走,口里问道:“出什么事了?”
    后院口等着的仆妇忍笑低头,“少爷,在里面。”
    钱渊纳闷的大步走进去,没几步就僵住了,院子里,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围在当中,小脸通红,泪光盈盈,一旁的袭人还好,晴雯狠狠瞪着她们,嘴里还在嘀嘀咕咕。
    “好了,她们又听不懂。”平日里忙的不可开交的妻子小七坐在太师椅上晒着太阳,看着钱渊进来,努努嘴,“如花似玉,三年起步。”
    钱渊想说些什么,但喉结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特么好冤啊!
    “都下去吧。”小七挥挥手,“晴雯你也下去。”
    “小姐……”晴雯跺脚道:“可不能让她们进了门!”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要纳妾,咱也管不着啊。”小七不冷不热的,起身踱步到钱渊面前,“啧啧,别说你了,连我都觉得好看……还是双胞胎姐妹花呢!”
    的确漂亮,十足的美人坯子,虽然才十三四岁,但身段、神情流露出一股媚意……双胞胎,那更是加分项。
    “误会,听我解释,真的是误会!”
    “不用解释。”小七哼了声,“就是穿越来的那个月,医院里一个有名的十三孝老公,啧啧,养了小三小四小五被曝光……从那之后,我也不指望了。”
    顿了顿,小七好奇问:“不过这种双胞胎……看来可卿、香菱名气不小啊,外面是不是传你双胞胎控?”
    钱渊脸色灰败,这种破事汪直是干不出来的,只有毛海峰那个坑货!
    前几日钱渊有事去金鸡山,与毛海峰小小交流切磋了下……毛海峰对钱渊大为佩服,呃,这种经验古人还真没办法和后世人相比。
    毛海峰倒是说要送一份重礼……娘的,难道这货没耳朵?不知道小七在外面是和戚继光妻子王氏相提并论的?
    “对了,还不是汉人,哪儿人?”
    “日本人……”
    “噢噢,人家给你递过礼单了。”小七意味深长的说:“我这无所谓,就算想拦着……还怕被说是妒妇呢,里面去吧。”
    “里面?”
    小七挠挠下巴,“小妹告诉我的……在你们钱家,四十岁之前不许纳妾,通房倒是可以有,但绝对不允许养外室。”
    “外室?”
    “不是别人送你,你藏在金鸡山的吗?”小七语重心长的劝道:“真的没这必要,这时代还养什么小三小四,失了身份!”
    钱渊无语了,“那你忙着回来干什么?”
    “看戏啊。”小七哼了声,“要不是小妹找到诊所去,我才不回来呢。”
    钱渊啧啧两声,“死鸭子嘴硬,连我高中谈了几个都记得清清楚楚,前几天晚上还在算旧账,一股酸味……”
    看小七嘴硬的模样,钱渊也没再撩拨,“你来处理吧,要不就配了家里护卫?”
    “送你的礼物,哪个护卫敢要?”小七挥挥手,“我带到诊所去,你进去吧……你妈等着呢。”
    钱渊往里走,仆妇、丫鬟都消失了,只小妹领路,一路走到后院最深处,一进屋子,就听见一声轻喝,“跪下!”
    看着父亲怒气勃发的模样,钱渊咳嗽两声,侧头看了眼小妹。
    钱锐低声训道:“还想要个蒲团?”
    听这话,钱渊只能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父亲误会了,这事儿肯定是毛海峰那厮……”
    “徐氏外间名声堪比戚元敬之妻,也管不住你养外室!”钱锐骂道:“夫妻相敬,居然养外室,如何谈得上一个敬字!”
    钱渊真觉得冤啊,肉没吃到一口,却要背这种黑锅……放在谁身上能忍?
    换句话说,反正要背锅了,要不就把肉吃了?
    看儿子那浮想联翩的模样,钱锐更来气了,操起准备好的戒尺啪一下抽在桌上,“手伸出来!”
    钱渊眼睛都瞪圆了,我二十多了,还要被打手心?
    一刻钟后,钱渊沮丧的捧着像猪蹄一样的右手。
    “非一母同胎,即祸乱之源。”钱锐语重心长道。
    钱渊一脸认同的默默点头,盘算着回头怎么收拾毛海峰,土豆、红薯藤蔓还不够,大过年的把这厮打发去南洋,再弄两船来!
    起身将父亲送回去,钱渊一出后院,就看到陈有年、陆一鹏神情诡异的在忍笑。
    “你们不懂!”
    钱渊长叹一声,“相敬如宾,才会如此!”
    陆一鹏只见过小七一面,好奇问:“弟妹真的悍如王氏?”
    陈有年嗤笑道:“真新鲜,养外室倒是相敬如宾!”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钱渊一脸严肃的说:“古有纳妾,为何?”
    “女子生产乃是大凶险之事,堪比鬼门关,多少女子或母子皆亡,或去子留母,或去母留子,更多有延绵病榻。”
    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陈有年点点头,光是随园中,徐渭、吴兑都是中年丧妻。
    钱渊一本正经的说:“纳妾、通房、养外室,不使正妻有性命之忧,这难道不是相敬如宾?!”
    陈有年和陆一鹏都震惊了,这是什么鬼逻辑?
    钱渊泰然自若,“倒是士林间有龙阳之好,可惜小弟不喜……”
    说到一半,钱渊瞄见对面彭峰挤眉弄眼,咳嗽一声才接着说:“这个道理……也是一次饮酒时,戚元敬说的。”
    “那待会儿就写封信问问王家姐姐!”小七冷冷的在后面说。
    “没去诊所啊。”钱渊转身笑道:“真的是元敬说的。”
    “弟妹。”
    “弟妹。”
    小七行了一礼,“今日不便,就不送两位兄长了。”
    “不用,不用。”陆一鹏和陈有年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彭峰看看这阵仗也脚底抹油,侧屋只剩下钱渊夫妻两人。
    “开玩笑呢,还当真啊……哎呦,轻点!”钱渊忍疼小声说:“咱们和他们不一样……再说了,这个时代万一出什么事,哭都没眼泪啊。”
    小七气道:“还真能编出个道道,还说这是相敬如宾!”
    “这不是和他们开玩笑嘛,咱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钱渊搂着小七,附在耳边小声说:“咱们有套套,不怕!”

第六百七十七章 暗通款曲

    又是忙碌的一天,钱渊现在真的盼望能早点回京,唐顺之那老头实在太烦人,就挥着鞭子在屁股后面了。
    其实在很多事物上,钱渊真的说不上一个“懒”字,他向往的是能够自行良好运转的机构,在没有自己插手的情况下能够茁壮成长,毕竟,他很快就要回京了。
    史书上还真没看出来,唐顺之是个工作狂……钱渊甩着手中的小巧马鞭大步入门,走向客舍。
    “明儿一早就启程,现在哪儿去买正宗的女儿红、状元红?”
    “钱家酒楼有,等会儿让彭峰去搬来,回京肯定都放衙了,不打紧,正好随园人人都爱喝。”
    “说不定风雪一大,咱们得在运河上过年,多搬些,还有什么干货也多带点,对了,多带点冬笋,用泥土掩住,展才当年就是这么干的。”
    “再带副麻将吧,就前些天你和展才用的那副,反正有荆川公在,展才也用不上了!”
    外面的钱渊都被气笑了,“登之兄,过年搓麻,荆川公还能打上门?”
    “那你再打一副就是,那副让我们带走。”陈有年随口说:“荆川公清理全程,不许私设堵馆,麻将全都收缴到府衙去了,为兄总不能去府衙讨这个不自在吧?”
    陆一鹏在边上补充道:“展才,让酒楼送二十坛女儿红,反正都是水路,有霖原公在,船可从通惠河径直入城,对了,展才可要给世叔带些特产?”
    钱渊哼了声,“早就准备好了,明日一早装船,女儿红、冬笋等物让彭峰去办就是。”
    顿了顿,钱渊补充道:“彭峰随你们一共入京。”
    陈有年有些诧异,钱家护卫头领张三、杨文、周泽都入军,王义、梁生还在江西,留在钱渊身边的如今只彭峰一人。
    “不用管他。”钱渊正要说些什么,外间彭峰的声音响起,“少爷,有客。”
    “展才且去。”陈有年笑道:“留些物件,还望展才年前送去余姚。”
    钱渊点点头,大步出院,随口道:“人手挑好了?”
    “嗯,张七三为首,挑了两人。”
    穿越者最大优势在于先知,钱渊并不是历史专业出身,只能根据一些记忆里特定的点去做些布置。
    这种后手很难说能不能起到作用,历史的走向已然有了偏移的迹象,但布置这种后手是耗费不了太多的精力,钱渊自然不会放过。
    “克柔兄。”钱渊进了侧屋,随意拱拱手,“明日启程,克柔兄是来道别的?”
    胡应嘉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同年,“展才真是好手段。”
    钱渊笑了笑没吭声,南下一行人抵镇海也有一个多月了,胡应嘉老老实实没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最重要的是,胡应嘉的奏折入京前,曾经送给黄懋官润色定稿。
    胡应嘉代表的是六科,至少在红薯、洋芋一事上,他持肯定的意见,不好说重要不重要,但钱渊是要领情的。
    “八家海商,三百巨木,红薯洋芋,后手频频,诸般事一扫而清。”胡应嘉叹道:“筹划周密至此,绝非一日之功。”
    “展才当年三月殿试,选为庶吉士,四月迎亲,五月初即刻南下,想必展才早有南下之意。”
    钱渊保持着沉默,这些事在朝中重臣那并不是什么秘密,胡应嘉说这些作甚?
    “浙直总督胡汝贞乃严党大员,但展才似乎从一开始就和师相未有默契?”胡应嘉轻声道:“之后更是姻亲之情断绝,分道扬镳。”
    钱渊侧头看了眼,彭峰躬身退下,才温和笑道:“克柔兄说哪里话,钱某身为阁老长孙女婿,何来分道扬镳一说。
    胡应嘉似乎没有听见,继续说:“招抚汪直,设市通商,三百巨木为其后手,红薯洋芋可活万民,源源不断的巨额税银借朝中用度之窘,开本朝先例,这是何等大事?”
    “虽你钱展才简在帝心,徐文长身在帝侧,随园又勾连裕王府,但此等大事,非圣眷即可为之。”
    “李时言败北,朝中分宜、华亭对峙多年,非此即彼。”
    胡应嘉叹道:“没想到,钱龙泉与严党暗通款曲。”
    钱渊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克柔兄这是莫须有啊,仅因胡汝贞、赵文华?”
    胡应嘉摇摇头,轻声道:“数月前,朝中科道言官弹劾宁波府账目不清,巨额银两下落不明……实则矛头直指时任浙直总督的胡汝贞。
    但没想到,科道言官中颇有人却将矛头对准了展才,再到徐文长率随园众人大闹六科后,随园、展才成为众矢之的。
    待火星落入柴堆,熊熊烈火眼看成势,展才那三百根巨木如泰山压顶,一举荡平。”
    钱渊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知道自己小瞧了面前这位同年,虽然性子火爆,嘴巴不饶人,但心思敏捷,剖析得当。
    “其实最早失控是因为……”胡应嘉说到这顿了下。
    钱渊眼神淡漠,接口道:“自然是那个蠢不可及的。”
    最早上书弹劾,将矛头指向钱渊的是当年结仇的王本固,而王本固是从徐璠那儿得知密情的。
    听见胡应嘉轻微的叹息声,钱渊皮笑肉不笑的哼哼,“徐府家法还是藤条?”
    “是,那晚徐世兄被师相亲手抽了二十鞭。”胡应嘉对那位也是无语,转而道:“但从第二日开始,徐世兄被禁足府内,但科道言官中仍然滔滔,一日十封奏折弹劾展才。”
    钱渊拱手道:“此事钱某知情,随园闹六科,克柔兄亦……”
    胡应嘉一直还算平静的面容有点扭曲,当日他被徐渭一记封门拳率先击倒,然后孙铤、陈有年、陆一鹏的脚丫子直往脸上杵……
    “文长猖獗至此,待得回京,必然其上门致歉。”钱渊说些不着边际的鬼话。
    胡应嘉喘了两口粗气,“随园闹六科,当日,数十科道言官上书弹劾,三日之内,七成言官上书,但胡某奇怪的是,展才不在当场,为何几乎所有奏折都带上了展才?”
    钱渊呆了呆,干笑道:“毕竟随园在钱某名下。”
    “那为何弹劾展才,诸多罪名,但都带上了违背祖制开海禁通商,甚至是招抚汪直?”胡应嘉冷笑道:“严党向来不插手都察院、六科,不料亦伏有人手!”
    “待得众情汹汹,沸反盈天,展才才放出后手,京中一时无言,真是好手段。”
    “克柔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胡应嘉哼了声,“得京中同僚来信,户科都给事中石英韶因两年前巡按宣府,收取贿赂,下狱论罪。”
    钱渊还真不太清楚,眼神迷茫,毕竟远在镇海,不可能遥控微操。
    “石英韶,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
    胡应嘉简单的介绍显示这位是徐阶的门生,和张居正一样选庶吉士,当时翰林院教习庶吉士的正是徐阶,只不过石英韶散馆后没有留在翰林院。
    “弹劾石英韶的那个人,展才也很熟悉。”胡应嘉继续说,“都察院御史王本固。”
    钱渊扶了扶额头,有点头痛啊,八成这是石英韶暗中被严世蕃拉过去,现在漏了底,徐阶哪里会留手……其他人也就算了,自己学生啊!
    “都说随园在分宜、华亭间摇摆不定,是因钱展才、徐文长得陛下宠信,又勾连裕王府。”
    “不料,展才却和严世蕃暗通款曲?!”

第六百七十八章 胡应嘉

    已经是晚饭时间了,钱渊忙了一整天,饥肠辘辘,再说了,黄懋官、陈有年、陆一鹏明日启程回京,自己还得去露个面。
    其他人还好说,但黄懋官身份特殊,又刚刚勾搭上,不能怠慢了。
    钱渊起身,冷漠的视线在胡应嘉身上打了个转,“勾结严东楼,好大的罪名。”
    “幼年读书,曾读放翁《老学庵笔记》,田登作郡,自讳其名,触者必怒,吏卒多被榜笞。于是举州皆谓灯为火。上元放灯,许人入州治游观。吏人遂书榜揭于市曰:‘本州依例放火三日。’”
    “故时人叹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其实这句俗语并没有流传开,历史上直到清朝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提及,才渐渐传播开来。
    胡应嘉虽然没读过《老学庵笔记》,但也听得懂,不过脸上颇有迷茫之色。
    “克柔兄是心学门人,投入华亭门下。”钱渊嘿嘿笑道:“不过似乎不太受重视啊?”
    胡应嘉起身追问:“展才,到底何意?”
    “三年前,吏部天官李时言进位太子太保,兼翰林学士,陛下赐御书褒以‘忠好’二字,特许其骑马出入宫门,甚至令其入直西苑,轮班直庐,可谓风光无二。”
    突然提到李默,胡应嘉更纳闷了,但知道钱渊不会无缘无故,紧紧抿着嘴侧耳细听。
    “严嵩久恨李时言,两人本为死敌,于是才有了严党构陷李时言使其罢官归乡?”钱渊眼中满是鄙夷之色,“李默得宠于陛下,恨之入骨的那个人实则华亭。”
    “什么?”
    “李默,正德十六年进士,入翰林院选为庶吉士,但次年嘉靖元年调户部主事。”钱渊轻声漫语,“嘉靖三十四年末,陛下令李默兼翰林学士。”
    胡应嘉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他是官宦世家子弟,如何不知晓其中奥秘?
    虽然只待了一年,但李默的的确确算是翰林出身,只不过没有走储相这条路。
    六部尚书,一般来说只有礼部尚书才会兼翰林学士,甚至掌翰林院事,如现在的礼部尚书吴山,而其他五部尚书没有这个资格。
    区别就在于,礼部尚书入阁的可能性非常高。
    李默身为吏部尚书,加翰林学士,嘉靖帝当时很有可能将其在礼部或户部、刑部走个过场后径直入阁。
    “华亭欲倒严,但在倒严之前,他要确认一件事。”钱渊轻笑道:“严嵩去位,留下的那个位置会是谁的?”
    胡应嘉脸色灰败,他想到了很多很多,再联想起刚才那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语,嘴唇轻启,却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你已经选官离京,的确,分宜、华亭联手,才斥退李时言。”
    “抵镇海月余,从不上门,而临行前夜,贸然来访,让钱某猜猜,克柔兄此来,只怕不止是斥钱某勾结严党吧?”
    胡应嘉有捂脸的冲动,两个月前在杭州,自己不过随口说了句“奇技淫巧”而已,结果被钱渊以祖父胡琏为由,将自己骂得抬不起头来。
    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自己费尽苦心,奇思妙想,揣测钱渊与严党同流合污,结果人家一锤子砸回来,徐阶也干过同样的事。
    钱渊打量着胡应嘉,突然笑了,“难不成克柔兄此来,是劝钱某人摒弃前嫌,入华亭门下?”
    胡应嘉神色微动,如此见微知著,真是个人物。
    “不论招抚汪直是否妥当,只看设市通商,税银输中枢,又有红薯、洋芋可活万民,展才于国实有大功。”胡应嘉长长作揖,“但严嵩明年已满八十,致仕之日不远,他日师相身登首辅之位,为何不重归师相门下,齐心协力,共扶社稷?”
    钱渊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同年,或许是因为入仕不久,又或许是因为没有可能攀爬至顶峰,如今的胡应嘉有着一份赤子之心。
    胡应嘉又补充道:“胡某知晓,知晓通商一事在展才心中的分量,但如今此事已然抵定无疑。”
    钱渊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再次落座,缓缓道:“华亭欲以胡汝贞或招抚汪直,或勾结倭寇,或贪污军饷之名以倒严,而钱某开海禁通商却需要胡汝贞助力,如此,方才与华亭生隙。”
    “克柔兄是如此想的吧?”
    “嘿嘿,嘿嘿……”
    钱渊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冷意,“重归华亭门下……重归华亭门下,自钱某以下,随园从未与徐府建交,倒是钱某的拳头和他们打过交道。”
    似乎知道胡应嘉要问什么,钱渊侧身道:“如若要攀附华亭,何以不娶其女,却娶其孙女为妻?”
    “何人不知钱某和徐璠之间……难道愿意认其为长辈?”
    “自嘉靖三十五年五月南下,钱某从未想过借华亭之力。”
    “当然了,这些理由似乎不够。”
    钱渊微垂眼帘,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雨夜,那位老人摁在自己肩上的双手,还有“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的期盼……
    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长久的深藏在钱渊脑海的最深处,每每听见徐阶的这个名字,那些画面就会突然跳出来。
    如今知晓实情的人,除却徐阶、严嵩、严世蕃、赵文华之外,只有钱铮和高拱知晓,钱渊并不打算在徐阶未败落前再对其他人透露,于是他另找了个理由。
    看了眼正出神的胡应嘉,钱渊轻声道:“今年二月二,浙江巡抚赵大洲搜捕汪直入狱,钱某急行赶赴杭州,兵围巡抚衙门,克柔兄可知晓此事?”
    胡应嘉微微点头,“此事在东南知晓的人不少,都言展才与五峰交情甚笃,也正是从那之后,虽朝中未有迹象,但通商一事已然旺盛,每月税银也节节攀升。”
    钱渊轻描淡写的将事情剖析开,将血淋淋的实情一点点吐露,对面的胡应嘉的脸色也一点点的苍白下去。
    “最恨党争,便为此。”钱渊面若寒霜,冷然道:“只为党争,欲乱浙江一省。”
    “严分宜,奸相,以钱某所视,华亭尚不如分宜。”
    看着胡应嘉丧魂落魄的离去,钱渊眼神闪烁不定,此人是心学门人,在科道言官中名望不低,又是同年……
    第二日清晨,唐顺之、宋继祖、吴成器等人均未现身,如今是最忙碌的时刻,钱渊和临时赶来的孙铤将黄懋官一行人送至客船码头。
    “此番南下,大开眼界。”黄懋官笑道:“展才开本朝先例,设市通商……既然因展才而起,那就要负起重任。”
    孙铤笑道:“霖原公,展才如今已经被荆川公的鞭子抽得没一刻停歇了。”
    “哈哈,展才乃将将之才,只看叔孝、文和两任镇海知县即知。”
    陈有年、陆一鹏上前珍重离别,他们倒是没什么离别情绪,都是随园自家人,知道钱渊要不了几个月就要回京,倒是孙铤要在镇海至少待上一两年。
    胡应嘉形单影只的站在一旁,只拱了拱手,径直上船,只不过一夜,似乎身材更是消瘦。
    陈有年对钱渊点点头,“试试吧。”
    “嗯,未必要怎么样,正好你们三缺一嘛。”
    陆一鹏瞪了眼孙铤,“要不是你将他鼻梁骨都踹断了……”
    “那你怎么不说是文长兄先给了他一拳!”
    “好了,好了。”钱渊拱手道:“数月之后,必然京中重逢,到时再叙。”

第六百七十九章 路遇

    黄昏将近,落日在起复的山峦间半隐半现,将最后一丝阳光投射而下,古田溪水平静的由南而北,与建水汇集成闽江东去。
    一艘不大的船只在古田溪上缓缓向南,船头上一位青年文士叹道:“得戚门双杰,实是闽地大幸。”
    一旁服侍的书童知道自家少爷虽然年轻,却见识不凡,奉承道:“能得少爷一赞……”
    “好了!”青年文士一挥袖袍,“戚门双杰,其兄击倭,其弟败贼,保闽地不失,若无戚继美于此败敌,这个年……闽县算上过不下去了。”
    转头望向岸边,视线越过稀稀拉拉的森林,古田县城隐隐可见,青年文士似乎看到了奋勇进击的官兵,或溃散四逃或跪地求饶。
    八月那一战,让戚继美名声扶摇而上,加上屡屡败倭的戚继光,“戚”这个姓氏至少在福州、延平两府极为响亮。
    青年文士还在那感慨,后头船夫惊慌失措的喊声传来,“漏水了,漏水了!”
    虽是大族,官宦世家,但却向来清廉如水,这艘船还是借来的,青年文士有点头大,最大的问题是,母亲还在船上。
    船只勉强靠岸,众人手忙脚乱的将行李卸下,青年文士亲自背着母亲涉水上岸。
    “母亲,不打紧。”青年文士安慰道:“距离古田县城不远,孩儿背母亲过去就是。”
    没有听到母亲的答声,青年文士诧异的转头,只看见母亲惊恐的眼神,顺着视线看去,一直庞大的老虎缓缓从林间缓步而出,虎尾缓缓摇摆,绿油油的虎眼中透出慑人的寒光。
    “少爷,是大虫……”书童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跌在水中。
    青年文士喉头微动,口干舌燥,低声道:“上船,背着母亲上船。”
    老虎不紧不慢的踱步过来,似乎想挑选哪一位先下嘴,低沉的吼声响起,这七八人似乎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的往船上爬去,就算是艘破船,但至少能挡一挡……更何况,闽地多水,闽人大都会游泳。
    只有三个人没逃,一个是跌落水中的书童,一个是青年文士,另一个是老迈的母亲。
    青年文士有些绝望,盯着做势欲扑的老虎,低低道:“背上船,许你一家脱籍,你儿可拜兄长为师。”
    “少爷。”
    书童还在哆嗦,眼角余光见人影窜出,青年文士已经朝着东面狂奔而去。
    “我儿……”
    老妇人的喊声刚刚响起,青年文士停下脚步,猛地挥手,一块石头正正砸在虎头上。
    被激怒的老虎放弃了到嘴边的美食,咆哮着猛扑而来,青年文士跌跌撞撞的在河滩上狂奔,几乎只在瞬息间,老虎已然扑到身后,他似乎都已经闻到虎嘴里的腥臭味。
    少有才名,未弱冠之年被大宗师点为院试案首,如锦前程,似乎就要埋葬在这片河滩上。
    就在这时候,一声尖锐的异响在耳旁响起,随着而来的是老虎凄厉的咆哮声。
    青年文士知道自己不应该回头,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一支长箭正插在虎身上,江面上停靠着两艘乌篷船,船头大汉手持长弓,搭箭再射,可惜长箭擦着虎头偏出。
    七八个身着铁甲的武士已然跳下船只,涉水上岸,或手持长矛长枪,或手持长刀短矛,还有两人手持奇形怪状的长兵器。
    青年文士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认得那长兵器,是戚家军赖以杀倭的利器狼牙筅。
    “真是不禁夸!”一名武士大笑道:“还说尽得王头儿一身本事!”
    船头上的梁生脸色铁青的丢下弓箭,“上虞那一战,王头儿不也失手!”
    一旁的洪厚正在填装弹丸,笑着说:“谁让梁头儿你吹牛,王哥那次是弓箭不趁手呢。”
    梁生随手抓起两个短矛跳下河,高吼道:“别放跑了,剁了虎骨给少爷泡酒!”
    老虎本是百兽之王,乳虎、饿虎、伤虎更是凶猛,虽有多名着甲武士手持长兵器堵截,虎身被刺了几个窟窿,但老虎还是找到机会窜了出去。
    已然上岸的梁生反手抽出短矛,颠了颠分量,厉喝一声挥手掷出。
    青年文士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瞬间划破长空,正正戳中虎腹。
    一声震天的咆哮声响起,但梁生上前几步,再掷出第二根短矛,虎头终于耷拉下来,只一抽一抽的。
    “漂亮!”
    众人纷纷喝彩,“梁头儿这手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梁生得意的指着刚才嘲讽自己的护卫,投掷短矛是护卫队必学的,杨文就最为擅长此技,梁生就是从杨文处学来。
    几个护卫警惕的手持长兵器上前试探,梁生在后头吼道:“别乱戳,还想着扒了虎皮给少爷做毯子呢!”
    “这倒是,说不定少爷什么时候就要回京,北边天寒地冻的。”
    “这次可替少爷出口恶气,彭峰那厮居然让少爷遇险,这次回去抽他!”
    彭峰虽然是护卫头领,但资历却不深,只要不是战时,护卫们对其算不上特别恭敬。
    “腿软了?”梁生笑着走到青年文士身边,“要不要扶一把?”
    青年文士有点脸红,手撑着湿滑的河滩爬起来,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恰逢其事而已,正好拿这大虫做礼。”梁生哈哈一笑,回头看了眼僵立在河边的老妇人和书童,竖起大拇指道:“倒是个有胆气的。”
    青年文士连连拱手相谢,快步回去安慰母亲。
    梁生也没凑过去,只看着护卫在那分尸,其中两个护卫是猎户出身,笑着说:“还不错,皮子没大破。”
    梁生一行人从临川县启程,一路东进,准备到闽县搭乘海船回浙,路上还真遇上不少盗匪,耽误了不少时日,年前已然是肯定赶不回去了。
    好一会儿后,老妇人和青年文士才走过来,前者行了一礼,后者探问道:“适才见狼牙筅,诸位可是戚总兵麾下勇士?”
    “认得狼牙筅?”梁生眨眨眼摇头道:“我等是浙人,八月随戚参将入闽,此时准备回浙。”
    老妇人没什么反应,但青年神色变了变,上前几步轻声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若有难处,闽县林家能助一臂之力。”
    梁生虽然嘴大,但心思向来敏捷,一听就懂了,这句话先提救命之恩,后提闽县林家,攻守兼备呢。
    在水边洗手回来的洪厚诧异道:“什么难处?”
    “哈哈,有道是伤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是怕脱了虎嘴,又入狼穴。”梁生讥笑道:“咱们随戚参将入闽击贼,如今大战未歇,却要回乡……他是怕咱们是逃兵呢。”
    青年文士一时窘然,面红耳赤,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第六百八十章 捷报

    在古田县歇了一夜,第二日一行人由古田溪南下,转入闽江,顺江而下,一日可抵闽县。
    船头处,梁生唾沫横飞,一旁的青年文士听得聚精会神,而周围的护卫人人神色怪异。
    照你的说法,你梁生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你怎么不说自个儿是弼马温?
    “闻龙泉之名久矣。”青年文士叹道:“传闻戚总兵随其习兵法,尧山公与其相厚,戚参将乃其一手雕琢。”
    梁生冲着船舱努努嘴,“狼牙筅就是少爷在华亭所制,戚总兵在上虞城外,三刻钟以此横扫倭寇。”
    “即使是少爷领兵那几战,倭寇哪次不是闻风丧胆?”
    “崇德、长水镇、临平山、桐乡、山阴,少爷每战必胜,砍下的倭寇头颅不计其数!”
    青年文士笑吟吟的听着梁生吹嘘,脑海中勾勒出一个上马能统兵,下马能安国的形象……但这和他原本的印象真的不太吻合。
    因为就在几天之前,一位极为敬重的长辈在他面前直斥钱渊,虽心思机巧,平息两浙倭患,解朝中用度之窘,但却埋下祸根,汪直此僚倭寇出身,哪里会一直雌伏,日后两浙必然再起倭乱。
    “此人善媚上,得陛下欢心,又在分宜、华亭之间摇摆不定,既为华亭孙女婿,又与严东楼、赵文华交好。”
    “此人擅聚众,随园以其为首,他日执政,怕有不忍言之事……只看其与东南擅杀即知!”
    这位青年文士非默默无名之辈,林烃,字贞耀,闽县林浦人氏,礼部侍郎林庭机幼子,嘉靖十九年生人,今年才十八岁。
    闽县林氏的名声就不用在复述了,林烃的父亲林庭机是进士,长兄林炫是进士,二兄林燫是进士,祖父林庭机是进士,叔祖林庭壆是进士,伯祖林庭木昴是进士,曾祖林翰是进士,高祖林元美是永乐年间的进士!
    七场八进士,三代五尚书,天下遍传其名,就是林烃本人后来也官至工部尚书。
    而在林烃面前痛斥钱渊之过的那个人是其父林庭机的举主李默……呃,早在李默还没被罢官之时,就看钱渊不顺眼。
    没办法,钱渊的所作所为自认为秉心而行,但客观上却一次又一次给了李默重击,他如何不讨厌钱渊?
    甚至李默都恨屋及乌,随园一干人他都看不顺眼。
    李默的妻子和林庭机的妻子是同族,就在十多天前离世,林烃陪同其母赴瓯宁拜祭,因戚继美古田大捷后北上建宁府,有人提及钱渊,然后李默……
    钱渊前些天还天真的在想,能不能和有可能起复的李默缓和关系呢!
    林烃虽然才十八岁,但自小聪颖,并不偏听偏信,想着明年上京去问问父兄,林庭机如今是礼部侍郎,林燫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还在翰林院里熬资历。
    林烃就是今年过的乡试,准备年后启程上京赶考。
    船只抵达闽县,林烃邀梁生一行人去林铺乡,今日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了,后日就是除夕。
    但在城门口,梁生意外的撞见了一个熟人,戚继光麾下的把总楼大有。
    “回闽县催军粮。”楼大有笑着拍拍梁生的肩膀,“江西那边怎么样?”
    “你们都缺军粮?”梁生咂咂嘴,“江西那边才惨呢,继美兄都去临川抢粮了,现在应该已经出兵西进临江府、吉安府,估摸着很快就有军报来。”
    “大战将起,你来闽县做甚?”楼大有眨眨眼,“龙泉公让钱家护卫入闽,战功不小,要我说……径直入军算了,你梁生至少一个把总。”
    “绕了我吧,要不要入军,那是少爷说了算。”梁生顿了顿,没将王义留下的消息说出口,张三曾经嘱咐过他,此事不可外传。
    梁生问了问,知晓运粮的船队已经离开,自己两天不可能回镇海,而楼大有还要负责粮米转运,索性应下林烃之邀,去了林铺乡。
    林铺乡,听此名即知,此地以林氏族人为主,而林族人就算中不了进士,举人、生员数不胜数,一乡之地尽是墨香。
    林烃匆匆将母亲送回家,让族人挤出几间宅院,好歹让梁生这四十多人住下来,忙前忙后,诸般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毕竟是年关,林烃那边也事多,毕竟父兄都不在家,诸般事都要他出面,只嘱咐下人不可怠慢。
    梁生等人都不太想出门……出去撞见的都是文人士子,来往行礼,文质彬彬。
    “早知道就早些启程了。”梁生捡着盘中的肥鸡腿,“入闽之前,少爷说过回去会亲自下厨呢!”
    “那是挑三位战功最著的。”洪厚瓮声道。
    “排不到首位,难道还排不到前三?”梁生一瞪眼,“毛海峰那厮,也不知道等等。”
    这次输粮米入闽的船队就是毛海峰统领的,不过梁生想多了……钱渊杀到招宝村,逼着毛海峰大过年的去一趟南洋。
    这个除夕夜,梁生等人不缺吃喝,但却冷清的很,如果在镇海,必然是新衣在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拿着骰子,搓着麻将。
    大年初一的清晨,马蹄声在林铺乡响起,意外的客人拜访林家。
    来人是福建总兵戚继光。
    “戚总兵。”
    “你梁生向来没大没小,又是旧人,何以官职相称?”戚继光笑骂道:“不过此次记你一功,林贞耀闻名闽地……”
    林烃笑着说:“此次多亏梁兄弟援手,林某身死不计,只顾及母亲。”
    梁生嘿嘿笑道:“记功?”
    “当然,戚某去信,你带给展才。”戚继光沉吟道:“你账上还有三百多棍,这次一次性扣掉一百棍好了。”
    旁边护卫和楼大有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钱渊在战时杀戮决断,平日里待护卫颇为温和,一旦护卫犯错,都是记账。
    梁生脸黑如锅底,将一众人都赶了出去,才轻声问:“有信带给少爷?”
    戚继光拦住要避开的林烃,笑道:“非隐秘之事,于闽地剿倭相关。”
    林烃到也不想离开,静静的站在一旁……他对钱渊有着很强的好奇心,那位也不过比自己大六七岁而已,如今却名扬天下,闽地也多有谈论,有人言其幸臣,有人言其能臣。
    “闽地不同于两浙,近海处多有岛屿,虽屡屡败倭,但剿之不尽,死灰复燃。”戚继光解释道:“望展才斡旋。”
    林烃没听懂,但梁生一听就明白了,犹豫道:“此事只怕一时难定,毕竟越境。”
    戚继光点点头,“遍数两浙,唯展才可持。”
    钱渊在镇海、象山两地修建战船,如今已颇有规模,毕竟一年多了,战力也勉强过得去,但水师南下入闽作战,这是浙江巡抚谭纶也不敢做的事,而钱渊在这方面对嘉靖帝有很强的影响力。
    梁生应下此事,琢磨了下,“那明日启程。”
    戚继光松了口气,转而问起戚继光在江西的战事,还没说几句,外间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江西军报。”
    “进来。”
    楼大有一脸欣喜的入屋,“大捷,三日前,贼军猛攻分宜,二爷从吉安府绕至袁州府,由西向东,解分宜之围,大败贼军。
    平江伯、俞总兵、刘总兵率大军进击,擒杀萧晚等十三贼首,贼军溃散南窜。”
    戚继光和梁生都久历战事,在心中复盘战事,战局僵持两月就是因为分宜在贼军口边,胡宗宪令戚继美所部护住分宜,才率大军进击。
    “那日临川抢粮,难怪江西巡按也到场,必是总督遣派。”梁生啧啧两声,“绕至袁州府,走的可不近。”
    “论脚力,某麾下亦不及继美所部。”戚继光笑了笑。
    卢斌、戚继美、杨文三部都是钱渊能直接掌控的部队,钱渊自然将野外拉练这种事交代下去,这也是钱家护卫每日必须的训练。
    “倒是刘惟明这次……”梁生笑道:“当年山阴会稽大捷,少爷曾言,此人胜未必能大胜,败必然大败。”
    戚继光没有接话,而是幽幽叹了口气,“今日启程。”
    “什么?”
    “今日启程回镇海。”
    梁生愣了好一会儿,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低声道:“江西多山,虽贼军溃散,但流窜作乱,绞杀干净尚需时日。”
    戚继光保持沉默,虽然胡汝贞调任是因为张琏作乱,但毕竟是闽赣总督,很难说贼军败北后,会不会插手福建剿倭之事。
    要知道张琏大败,很可能就此南下逃窜入粤,那时候,腾出手来的胡宗宪不会放过倭寇这搓手可得的功劳。
    戚继光虽是一时名将,但亦有私心,绝不希望都到了嘴边的战功变成鸭子扇着翅膀飞走。
    要知道戚继光和钱渊关系太近了,而且当年上虞大捷之后,他率兵回宁波,釜底抽薪使胡宗宪围剿汪直的计划全盘落空。
    说的不好听点,这次要不是没办法,胡宗宪绝不会用戚继美的。
    “好,即刻启程!”梁生点头道:“反正原本明日就走。”

第六百八十一章 人选

    远在闽县的梁生这次猜错了,镇海钱宅这个年过的不算太舒心。
    钱渊还琢磨着府衙也是要放假的,总算可以休息休息,甚至孙铤都过来打过招呼,没说的,累了几个月,终于有时间搓麻了……大过年的,荆川公总不会打上门吧!
    但直到外间火光映天,一片大乱的时候,钱渊才恍然大悟,前世还没下海的时候,自己哪次除夕不是在外面过的?
    就算在宣传科做冷板凳那两年,到了年节也要被抽调出来弥补警力不足……太天真了!
    从设市通商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如今的镇海常驻人口增长两倍,流动人口更是数不胜数,即使是年节时分,也有大量流动人口留在镇海县城。
    而如今的镇海,多有富商,就是普通百姓人家也因为这条甬江讨个温饱,若是勤快点,脑子活络点,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大量的与通商无关的买卖也在镇海出现,比如秦楼楚馆,比如各式赌坊,以及在年节时期会出现的爆竹铺子。
    小年夜那天,一家爆竹铺子走水失火,这下好了,刚吃完饭,摩拳擦掌准备上桌的孙铤火急火燎的带着人赶去救火。
    这一把火烧的……小半条街都烧没了!
    死了四人,烧伤七人,还附带着烧毁民房十六户,最要命的是爆竹铺子的老板也死了。
    孙铤实在没辙,只能先将十六户人家安排到驿站去……场面混乱不堪,想想也是啊,好不容易倭乱平息,又设市通商,过上好日子,坐在家里阖家团圆,不料隔壁一把火烧过来,死了人不说,家都没了!
    钱渊揉着眉心也是头痛,这年头可没保险,不认栽……难不成让县衙出钱?
    “查查哪家的人,能设铺子的,八成是本地人,就算家里人死绝了,也有族人。”孙铤半条眉毛都没烧没了,头发被火撩得卷起。
    钱渊知道孙铤这是想让那家的族里出银……这个时代,家族家族,家和族是分不开的。
    “换个法子。”
    “嗯?”
    钱渊冷笑声,城内严禁焰火爆竹,后世都没法子杜绝,但想弥补这十六户人家的损失,却是不难的……只要祭出大杀器就行!
    当天夜里,县衙、府衙所有人手出动,甚至连钱家护卫也跟上,第二日钱渊还调杨文率三百兵丁入城,全城查办爆竹铺子……大过年的,放放爆竹讨个喜庆也行,去城外江边放去,在城内被逮着,五两银子起步。
    于是,除夕夜、大年初一,大年初二,整整三天,吴成器、宋继祖、孙铤带着人手满城转悠,真怕一把火又把哪条街给烧没了。
    不过,不管哪个时代,作死的人总是有的。
    衙役、捕快、小吏跟做贼似的散布全城,人人怀里揣了一叠罚单,啧啧,五两银子三两充公,一两上交,一两私留,动力无限啊。
    身边的护卫几乎都撒出去帮忙了,钱渊一个人无聊的坐在家里,大年三十晚上陪着小七、大嫂、小妹搓麻……都不带血的,只记账。
    陪女人搓麻也不是不可以,但……个个都喜欢赖皮,打了一轮之后才发现三四五被自个儿拆了,居然要捡回去!
    真是夭寿!
    到了大年初二,唐顺之的到来将钱渊从苦海里拯救出来,他带来的是江西战报。
    “萧晚被刘显擒杀?”钱渊诧异的看着军报。
    萧晚在古田县被戚继美、俞大猷击败,但之后率贼军入赣,势如破竹,连战连胜,贼军攻破的城池有一半都是萧晚的战功,不料死在刘显手中。
    两人去了外书房,墙上挂着一幅江西地图,这是小舅谭纶上次来镇海留下的。
    “戚继美绕路入袁州府,从西部入分宜县。”唐顺之的视线落在吉安府,“只怕贼军要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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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渊打了个哈欠,“那是自然,张琏本是粤人,再说了,胡汝贞是闽赣总督,总不能改成闽赣粤总督吧?”
    唐顺之长叹一声,“分宜误国事!”
    如果没有分宜县,或者说分宜县没出个严嵩,胡宗宪是能从容调兵,将贼军大部剿杀的,而且战事也不会托到现在。
    正是因为投鼠忌器,胡宗宪将戚继美所部调入袁州府护卫分宜县,一战之下,虽擒杀萧晚等贼首十三人,斩首逾千,生擒千余,但张琏率残部数千人南窜逃入吉安府。
    原本戚继美是可以堵住这个缺口的,所以唐顺之才说分宜误国事,这个分宜指的是分宜县,也指的是严分宜。
    真是心大,你一个宁波知府管那么多……钱渊心里牢骚,但实在不想回去陪她们打一圈几个时辰的麻将,硬着头皮听着唐顺之的絮叨。
    慢慢的,钱渊的心思也飘渺起来,如若江西战事结束,胡宗宪这个闽赣总督必然罢设,胡宗宪本人会如何……钱渊并不关心,除非日后徐阶上位又要翻旧账。
    但胡宗宪麾下的将官,钱渊很关心。
    自去年徐海败亡,汪直来降,诸军轮番出击,今年已经少有倭寇侵扰浙江沿海,但最具战力的俞大猷、戚继光、戚继美、刘显诸部都调入闽赣作战,浙江已然有些空虚。
    如今汤克宽驻守嘉兴府,侯继高、杨文驻守宁波府,卢斌、张元勋驻守台州府、温州府,岳浦河驻守绍兴府,鲁鹏留守杭州府。
    问题在于,没有一个能统率诸军的人物,这个人物需要将才,需要战功,也需要名望,更需要地位。
    汤克宽已然落伍,而且和钱渊关系一般,侯继高、杨文、张元勋、岳浦河、鲁鹏都是游击将军,卢斌也不过是个参将,地位都算不上多高。
    关键是原浙江总兵官俞大猷、副总兵戚继光陆续入闽,总兵、副总兵都是空的……钱渊真怕朝中突然空降。
    以能力论,俞大猷和戚继光最为合适,两人都是名将之姿,而且都擅长海战,后者对火器的重视可能更加合适。
    以远近关系论,戚继光、戚继美兄弟都很合适,特别是戚继美所部基本都是钱渊一手带出来的,诸战都在钱渊直接指挥下进行,而且是以钱家护卫为骨架构建。
    只不过戚继美资历尚浅,年纪也太轻了点,如今位居参将,而且又有个福建总兵的同胞兄长,戚继美就算此次在江西战事中频频立功,提拔为副总兵的可能性也不大。
    钱渊翻动着脑海深处的记忆,历史上的戚继光在平倭之后北调为蓟门总兵,而俞大猷留在了南方的福建、广东一带……很难说这是徐阶做的手脚,更多可能是文官集团对武将的天然警惕性导致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戚继美是最合适的人选。
    钱渊不禁浮想联翩,历史上的戚继美是以戚继光弟弟的身份出现,这一世,说不定戚继光是以戚继美哥哥的身份出现在史书中呢。

第六百八十二章 城破

    这个正月,注定很多人过不好。
    比如孙铤在镇海忙的吃饭都没空,比如戚继美在江西为那些流传的残匪焦头烂额,比如戚继美揣揣不安于胡宗宪是否会回福建。
    京中也差不多,江西战报尚未入京,嘉靖帝倒是无所谓,但下面不少臣子都有点心里打鼓,准确说,是严党在打鼓。
    如若贼军攻破分宜县,屠弑严氏族人,真怕严嵩撑不住倒下,毕竟八十岁的老人了,光靠刑部尚书欧阳必进、工部尚书赵文华还真顶不住,加上小阁老也没用啊。
    严府内,气氛压抑的很,一方面乡梓被扰,另一方面欧阳氏身体从去年开始就一直不好,长期卧床。
    “回了!”严世蕃不耐烦的斥道:“他来作甚!”
    严年偷眼往上瞧了眼,严嵩缓缓道:“让元质明日再来。”
    冷着脸坐在一旁的欧阳必进轻轻哼了声,“严府高门,大司空不是惟中的义子吗?”
    看严年出门,严世蕃两眼一翻,“小舅这话就不对了……”
    “东楼!”严嵩喝了声,缓缓道:“任夫,元质虽为义子,今日却是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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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必进都懒得说话,微微闭眼,要不是姐姐病重,自己都不会上门。
    虽是严嵩小舅子,虽被视为严党,甚至因为严嵩才得为刑部尚书,但欧阳必进在士林里的评价并不低,而且诸般事都卓越有为。
    严世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舅,前些日子柳州案……”
    “既为大司寇,当秉直而断。”欧阳必进淡漠的回道。
    严世蕃脸色愈发难看,柳州大案,上呈刑部复核,收了重礼的严世蕃递了话到刑部,但欧阳必进一点面子都不给,赶在放假前断案,等开印上朝就要问斩。
    在历史上,类似的事不少,后欧阳必进转吏部尚书,严世蕃要贿鬻官,明码标价……要知道严世蕃这方面名声特别好,收了银子肯定要办成,但欧阳必进却不理会。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严嵩偏头看了眼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何苦来由?
    这时候,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严年一脸欣喜的奔来,“老爷,江西大捷!”
    严嵩大喜,就连欧阳必进都面露喜色,他也是江西人,而且乡梓距离分宜县并不远。
    严世蕃霍然起身,伸手道:“军报。”
    片刻后,赵文华笑吟吟入府,一一行礼,笑道:“十二月二十八,胡汝贞率军进击,大败贼军,分宜无忧。”
    严世蕃抢过军报迅速浏览一遍,大笑道:“文质当年赞胡汝贞文武兼资,有平乱之能,果然无差!”
    “军报适才入京,兵部早已放衙,无人留守。”赵文华解释道:“信使是胡汝贞身边亲卫,不敢冒犯元辅,所以径直送到了……”
    严嵩微眯双眼听着严世蕃念着军报,突然道:“戚继美……记得此人是展才心腹?”
    “是,此人与其兄福建总兵戚继光均得展才举荐,陛下亦闻其名。”赵文华笑着解释道:“戚继美古田、宜黄两场大捷,此次又急行数百里绕路入袁州府,赶在贼军攻城之时突袭,贼军大溃,士气全无,胡汝贞方令大军进击,江西副总兵刘显擒杀萧晚,南赣总兵俞大猷三战击溃贼军主力。”
    严嵩看向欧阳必进,“任夫,展才有你几分眼力?”
    这句话意有所指,立下大功的俞大猷当年虽小有名气,却无人肯用,是时任两广总督的欧阳必进给了俞大猷一个机会。
    欧阳必进沉吟片刻,开口道:“随园中随园中尽皆俊杰,远在东南亦能挑出戚门双杰,荆川公、震川公皆多有赞誉,大司农曾赞其有计相之能,但如今看来,数十年后,可一试天官。”
    严嵩微微点头,叹息着看了眼严世蕃,若论看人眼光,自己这个儿子也不弱,可惜不过科场,纵使自己身登首辅,他也难以再进一步。
    赵文华在边上凑趣道:“自嘉靖三十二年起,展才于东南、京中多得赞誉,倒是没听到华亭相赞。”
    “哈哈哈,展才坏了华亭多少事……”严世蕃大笑道:“不论其他,只看徐璠即知!”
    赵文华轻笑道:“展才其人看似冲动,实则诸事皆有脉络可寻。”
    严嵩点点头,“今日元质报喜,一同上席吧。”
    赵文华大喜过望,躬身相谢。
    精美的菜肴一道道的端上来,外间风雪交加,屋内暖如温室,诸人小酌几杯,说起江西战事都心有余悸,两个月来,分宜县几度险些城破,要知道严嵩夫妻和严世蕃虽在京城,严嵩两个女儿也都过世,但还有一个外孙在分宜,更别说分宜严氏那么多族人。
    如今江西大捷,分宜得保,年满八十的严嵩都小酌一杯以庆,甚至其妻欧阳氏都支撑病体来问个究竟。
    向来在家中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严嵩有些不悦,劝老妻回房,不果后又亲手拿来军报。
    欧阳氏已是老妪,年长严嵩五岁,头上一片花白,颤颤巍巍的拿着军报凑到烛光边细看,又问起外孙外孙女的下落。
    说起来欧阳氏也可怜,长女嫁于同乡分宜袁家,才四十出头就过世,但好歹留下了一对儿女,次女嫁于邻乡新喻黎家,无儿无女,嘉靖十七年才三十多就过世,女婿次年也没了,幼女更惨,幼年在南京遭瘟疫夭折,三女一子如今子女唯独严世蕃一人。
    “少爷,赵府下人求见。”严年突然入屋,凑到严世蕃耳边说。
    赵文华诧异的起身转头看去,外间仆役神色焦急,手中挥着一封信。
    “难道又有捷报?”赵文华疾步出去取来书信,拆开看了眼,不禁神色一变,呃了声干笑道:“真的是捷报。”
    “嗯?”严世蕃皱眉接过书信,脱口而出,“安福大捷……”
    欧阳必进神色大变,霍然起身一把夺来,看了没几行,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二弟,二弟……”欧阳氏甩开丈夫的手,不知从哪儿来的气力,上前几步扶住弟弟,视线落在那张信纸上。
    屋内静若无声,片刻后,欧阳氏目无焦点,脚一软,缓缓瘫倒。
    飘落的信纸上是胡宗宪幕僚精心写就的歉语,南赣总兵俞大猷搜捕残匪,追击不力,贼军南下入吉安府,江西副总兵刘显率军急追,在安福县大破贼军,斩首数百。
    但安福县城已被攻破,县令阵亡,城内大户被贼军捕杀,其中,欧阳家受创最重,欧阳必进的三弟、四弟均被杀,欧阳必进的次子、三子并孙辈数人皆了无音讯。

第六百八十三章 赵文华

    仅仅第二天,大年初四,消息已然传开,闽赣总督胡宗宪率军力挫贼军,分宜无忧,但贼军南下吉安府,安福县城被攻破。
    欧阳必进是安福县人氏,最重要的是,严嵩的妻子欧阳氏娘家在安福县,当夜,多名御医入严府。
    “据说赵元质被严东楼当众骂得面无人色,如丧考妣。”徐璠很难得的被放出来。
    一旁的吴时来愣了下,脱口而出,“如丧考妣……老夫人本就是他义母。”
    徐璠放声大笑,举起酒盏,“惟修、克柔,来来来,以此酒相庆。”
    吴时来脸上满是喜色,而另一人神色平静,眼中带着一份深思。
    自从去年闹了那一出被抽了二十鞭之后,徐璠长时间被禁足府中,今日被放出来,一来是因为禁足时间很长了,二来是因为需要徐璠出面招待一位客人,刚刚从镇海归来的吏科给事中胡应嘉。
    “克柔今日兴致不高?”吴时来奇怪的看了眼胡应嘉,字克柔,可见其人平日不是个安静性子。
    胡应嘉勉强一笑,“此番南下,实是疲惫,又赶在年节前回京,路上颠簸。”
    “克柔辛苦了。”徐璠性子还算精细,劝道:“此次南下,父亲也无交代,实是无处下手。”
    胡应嘉心里一紧,笑道:“南下无所获而返,昨日登门师相……若不是今日鲁卿兄设宴,小弟实在心里惴惴。”
    “说哪里话,父亲昨日太忙,一早就接到那边的消息嘛。”徐璠挤眉弄眼,又说:“父亲昨晚还问起席上冬笋呢,鲜嫩可口,似是东南所出。”
    胡应嘉咳嗽两声不说话了,那些冬笋都是从镇海带来的……徐璠略略一想叹道:“这次真是委屈克柔了。”
    这句话一出,吴时来微微点头,胡应嘉脸色有些僵硬,两个多月前南下途中,日子是真不好过,孙铤、陈有年、陆一鹏都是那次随园闹六科的主力,特别是孙铤……
    但两个月后北上返回途中,胡应嘉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偏移,这种偏移来自于他对镇海的细致观察,对钱渊印象的转变,以及临别前和钱渊的那一番长谈。
    甚至在运河上,陈有年几度相邀,黄懋官也开了口,胡应嘉被陆一鹏推上了牌桌……毕竟三缺一。
    一天十几圈的麻将,说不上化敌为友,但至少算是牌友了。
    “不过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徐璠又美滋滋的抿了口酒。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严世蕃的外号“小阁老”,京官都知道“小阁老”这个绰号名至实归,严嵩早就不能正常处理朝政,而嘉靖帝几十年不上朝,严嵩如何能让出票拟大权,所以如今大部分朝政的处理权都在严世蕃的手中。
    一旦欧阳氏病逝,严世蕃必须扶棺归乡,守孝二十七月,没了这位小阁老,严嵩能撑多久?
    只说日常的朝政处理,已经年满八十的严嵩也无能为力,必然要让出票拟大权,没了严世蕃,票拟大权除了徐阶还能有谁?
    接管票拟大权,徐阶就能顺理成章接任首辅之位,徐璠就能取严世蕃而代之,成为下一个小阁老……呃,最后一点算是徐璠的自我美化。
    胡应嘉细细打量徐璠,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只怕徐阶心里也清楚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想从徐璠嘴里打听些什么……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心里琢磨了下,胡应嘉突然笑道:“昨日登门,见叔大兄在侧,倒是没见到与绳兄。”
    一旁的吴时来笑道:“与绳兄前日就来了,叔大兄身份不同嘛。”
    胡应嘉点点头,和徐府走得近的官员多了,但受徐阶重视,同时算得上光明磊落的,唯独陆光祖一人。
    散了席,胡应嘉下楼尚未上轿,见不远处一行人急匆匆打马而过,为首者居然是刚刚席间提到的工部尚书赵文华。
    “噢噢,那是城南的名医周帆。”吴时来眼尖。
    徐璠嘿嘿笑道:“这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如若不是御医没辙,有必要去找民间的名医吗?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来,大片大片的雪花乱飞在空中,呆立在院子里的赵文华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眼中带着一丝哀伤,心里却在庆幸不已。
    两年前在钱渊面前苦苦哀求,赵文华得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复,但是他不敢,因为他怕。
    青壮年的赵文华一心往上爬,不惜拜严嵩为义父,一路高升到一个三甲进士能抵达的终点,六部尚书。
    而如今的赵文华年近花甲,需要考虑的是退路,如果能在徐阶正式上位之前致仕,就可能逃过一劫,毕竟对致仕官员下狠手,这是坏了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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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性格里的软弱让他无比畏惧严嵩严世蕃父子,特别是后者。
    他知道,想要退,别说徐党了,就是严世蕃都决不允许,一旦干出这种事,严世蕃下手只怕比徐阶更狠。
    钱渊也看中了赵文华,敏锐的发现这个老人性格中的弱点,想在严党倒下后还活着,那就要听话。
    穿越者钱渊其实记不得严嵩什么时候致仕,严世蕃什么时候被杀,但他清晰的记得,欧阳氏病逝,严世蕃归乡守孝,拉开了严党倒塌的大幕。
    这是一个阴阳差错的误会,钱渊在接到赵文华密信,得知欧阳氏从去年就开始延绵病榻时日无多,才开始筹备回京诸事。
    其实钱渊并不知道,历史中的欧阳氏又撑了两年,直到嘉靖四十年才病逝,而严党也就是那一年正式倒塌的。
    这一世,贼军袭江西,虽分宜无忧,但欧阳氏的乡梓安福县被攻破,诸多亲人惨死……
    呆立在院子中承受风吹雪洒的赵文华在心里反复盘点,应该没什么漏洞,只不过是巧合而已,谁想得到欧阳氏亲自来看军报?
    两份军报的先后顺序的确是赵文华安排的,不过着手的家人已经处理了,甚至“安福”两个字都是严世蕃亲自说出口的……
    片刻之后,拎着药箱的名医默然无声的走出来,赵文华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天意如此,怪不得你。”老迈的严嵩看着跪在脚边的赵文华,长叹道:“就算瞒着,终也有告破之日。”
    严世蕃凶狠的瞪着赵文华,满肚子的气撒出不去,厉喝道:“再去找,不信找不到更好的!”
    “义父,东楼兄,有一人或许能。”赵文华开口道。
    “谁?”
    “李时珍,湖广人,三年前得楚王荐入太医院,名气极大,但两年前弃职归乡。”赵文华轻声道:“嘉靖三十五年,钱展才十月归京,一睡不起,名医束手,就是李时珍出手相救。”
    “噢噢,想起来了,展才还曾上门拜访。”严世蕃精神一振,“人呢?”
    “此人有志编纂本草药籍,足迹遍布天下,但展才可能知晓行踪。”赵文华解释道:“展才当年相谢,除了赠银,还派人护卫,有书信来往。”
    这倒是真的,现在的李时珍被钱渊忽悠着去云贵找田七了。
    两刻钟后,赵文华出现在钱家酒楼后院,将一封书信递给了刘洪,同时口中吟诗。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再过一刻钟,刘洪将诸事托付给才入京几日的彭峰,亲自率十名护卫在寒冬腊月趋马出城。

第六百八十四章 见闻

    正月里的镇海,热闹非凡,各种后世见不着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粉墨登场,钱渊偶尔领着小七、小妹偷偷溜出去,也看的瞠目结舌。
    说的好听点,这是物质丰富后,群众对精神文明的需求,说的大众化一点,大伙儿口袋里的铜板都比以前多了不少。
    但和其他城市不同,镇海老城、新城,甚至城外各处,最多的还是各种新奇的食物……呃,孙铤曾经嘲笑这是钱渊带来的变化。
    虽然钱渊不肯承认,但什么钱家椒、钱氏芋、砍头黄金棒之类的到处都是。
    大年初四,在小半年后终于回到镇海的梁生、洪厚等人垂诞欲滴,说起来,钱家护卫除了训练精良、武器装备之外,最受好评的就是伙食……而这几个月来,梁生这些护卫都是吃的军粮,只能填饱肚子而已。
    出了码头,梁生嗅嗅鼻子……熟悉的味道啊,第一时间找到了熟人,在镇海钱家酒楼帮工的厨子,一口气将人家的存货全包了。
    然后,几十个护卫,左手猪蹄,右手蹄髈,啃得满嘴流油。
    “别客气啊,钱家烤蹄,镇海一绝!”
    林烃哭笑不得的接过梁生塞来的纸袋,他本就要上京赶考,这次梁生回镇海,他索性跟了过来,也顺道拜访久闻其名的钱龙泉。
    沿着路往前走,脚下是细密的石子路,人行道、车行道泾渭分明,井然有序,两边有各式各样的铺子,卖各种杂货的,摆出各式样品让行商挑选的。
    但在年节时分,更多的还是各种吃货,林烃觉得眼睛都不太够用了,关键很多都是以前没见过的,比如梁生啃完猪蹄后买来的糖葫芦。
    一路上,多有和梁生等护卫打招呼的,一个年轻人远远招手,“梁哥,怎么才回来?也不赶着回来过年。”
    “甭提了,路上事儿多。”梁生随手扔过去一包没分完的猪蹄,“老子娘接过来了?”
    “早就接来了,闲不住,还分了几亩官田……”年轻人笑着啃了口猪蹄,匆匆跑回去,拿着个包裹塞过来,“红薯干,尝尝吧,啧啧,这趟去江西,个个瘦的……”
    “那是,原来每天大鱼大肉,在江西两个多月,娘的饭都不一定吃得饱,回来得补补。”梁生顺手把包裹丢给林烃,“回头再喝酒,走了。”
    “梁哥走好。”
    林烃一手拎着包裹,另一手还捏着糖葫芦,好奇的回头看见那人左手缺了四根手指,走路也一瘸一拐。
    梁生斜眼看了眼,随口道:“前年上虞大捷,倭寇主力未动,徐海调两千倭寇猛攻上虞县城,少爷埋下伏兵,以钱家护卫为骨架,从义乌兵中选勇士,共计两百人,披铁甲,持双刃,一刻钟内横扫两千倭寇。”
    “那他?”
    “他当时是戚参将麾下的义乌兵,手刃十余倭寇,立下大功,但左手四根手指被被刀削断,右腿也受了伤,肚子上还被枪捅了个透明窟窿。”梁生嘿嘿笑道:“后来镇海设市通商,少爷这边缺人手,就把他安排在这儿管事。”
    “管事?”林烃咬着半个糖葫芦,支支吾吾的问:“设卡收银吗?”
    “怎么可能!”一旁的洪厚插嘴道:“人行道、车行道都是分开的,路上都干干净净,时不时还要查看要不要修路。”
    “那谁出银子?”
    “县衙呗。”梁生哎了声,“也不知道朝中南下查验红薯完了没。”
    林烃啃完最后个糖葫芦,摸索着从包裹里掏出几根红薯干,咬了根嚼嚼,甜丝丝的……然后一根接一根,一根接一根。
    “梁生!”
    不远处传来喝声,两三骑士趋马而来,为首者身着官袍,腰间佩刀。
    “那是谁?”
    “待会儿闭嘴……那是宁波推官吴鼎庵。”
    “噢噢,知道知道。”林烃掏红薯干的手停住了,他的确知道这个人。
    两浙战事延绵多年,而福建倭乱后,有作为的文武将官大都是从两浙调来的,因此带来了很多浙江战事的消息。
    其中吴成器是个特殊人物,因为他不是武将,而是文官,而且是个没有功名的文官。
    曾有人指责吴成器因出身徽州得总督胡汝贞重用,但福建巡抚吴百朋赞此人文武兼资,国之干才。
    林烃仔细打量翻身下马的吴成器,他记得就是刚才梁生提到的上虞大捷的两百甲士,领头的就是吴成器。
    吴成器在升任台州推官之前,一直在胡汝贞身边统管亲兵,和王义、杨文、梁生、张三这些钱家护卫的头目都非常熟悉。
    随意聊了几句,吴成器爽朗的笑声传来,伴随着梁生的连连点头。
    “别提了,从小年夜一直忙到现在。”吴成器看了眼梁生身后的林烃,皱皱眉但没问什么,只说:“快回去吧,龙泉公还说年前能回来呢。”
    一行人沿着路入了老城的南城门,林烃忍不住低声问:“真的亩产二十石?”
    镇海有奇物,可代五谷,耐旱易活,亩产二十石,此事虽然没有官方消息,但私下早就在东南传开,林烃在闽县也几度听闻此事。
    “户部侍郎、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均南下查验。”梁生小声将刚刚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亩产约莫十二石到十七石,据说和季节有关,户部准备在各地试种……喏,就是你手中那个。”
    林烃一愣,看了眼怀中包裹里的红薯干,梁生抓了两把,嚼了根笑道:“味道还真不错,有嚼劲。”
    老城比新城约略拥挤一些,但人流量少的多,护卫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向西而去,路边的商家、行商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钱家护卫,倒是身着儒衫的林烃比较扎眼。
    远远看见钱宅,梁生侧头小声说:“真的不打算去随园住?”
    “父兄均在京中,如何能他居?”
    “镇海知县孙文和,其父当年是吏部侍郎,高中进士后,孙文和与其兄孙文峰均常驻随园。”
    林烃笑了笑没说话,这种事是不能随随便便做决定的,虽然他还年轻,但也曾听李默提起过,如今的随园代表着什么,再说了,还没见过这位钱龙泉呢。
    就在林烃胡思乱想的时候,尚未等梁生招呼门房,三声鼓响,眼前的钱宅中门大开,一位身着青衫的青年男子缓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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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烃心里大讶,福建巡抚吴百朋曾拜访林家,但也没开中门,松江钱氏在东南名望不比闽县林家差多少,如今更出了位名扬天下的钱龙泉,如此人家,却贸然而开中门……这是非常隆重的礼节。
    “少爷。”
    梁生并四十余名护卫齐齐单膝下跪,但随即起身,林烃悄然走到侧面,回想起途中梁生说起,自家少爷不喜跪礼。
    “梁生,报来听听。”
    “护卫队共计六十二人,自八月初启程南下,前后历大小战事十六次,阵亡四人,伤残三人。”梁生高声道:“共计斩首逾五百之数,俘虏数百,擒获斩杀贼首六人。”
    林烃凝神打量,台阶上的青年粗看尚带着几分青涩,短须甚短,但细细一看,身量极长,双目有神,鬓角如剑,面容中带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
    虽然李默和梁生都曾喋喋不休的讲述面前这位青年的种种,但真正面见,林烃觉得,后者的讲述或许带了更多的夸张,但也带了相对多更多的真实。
    “立功最著者何人,高声报来。”
    “华亭洪厚,统率鸟铳、虎蹲炮立下大功,台州梁万宁,古田大捷侧翼出击,手刃贼兵十余人,斩贼军大旗,义乌楼山,宜黄大捷,率先破阵,先登城头。”
    三名大汉陆续出列,接过钱渊亲手递来的酒碗。
    钱渊也端起酒碗,“前为东南,诸君不避生死相随,此入闽赣,亦得胜归来,虽朝中无赏,但钱家厚赠。”
    “诸位,饮此得胜酒,今夜设宴相庆,不醉不归!”

第六百八十五章 林烃

    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在不知尊卑上下的梁生的强烈要求下,平日里负责外院大厨房的几个厨子要么被赶出去,要么只能打下手,钱渊亲自操刀上阵。
    林烃诧异万分的看着刀法凌厉的钱渊,还真亲自下厨啊?!
    “别小看了,浙江、福建两省文武官员,得少爷亲自下厨的,也不过吴中丞、荆川公、谭中丞、戚总兵寥寥数人。”梁生小声说:“不过家里护卫倒是常吃……”
    “都是卤好的,直接切了装盘就是!”钱渊在那指挥着,“现在熬鸡汤哪里来得及……去酒楼要,肯定有备份的!”
    正捏了个红薯干啃的梁生不满嘀咕,“少爷……”
    “少废话,四十多号人,得等到什么时候,又不知道你们今日到。”钱渊擦擦手瞪了眼,“再说了,当日就说过,立功最著者三人得赏。”
    很快,院子里摆了六七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钱渊亲自端着最后几盘菜放在最中间的桌子上。
    “洪厚,楼山,梁万宁……你是梁生这厮的侄儿对吧?”
    “都过来吧,梁生你也上来。”
    梁生笑嘻嘻的拉着林烃上桌,端起酒坛倒酒,“这可是烈酒,留点神,小口抿着。”
    钱渊举杯四顾,“自嘉靖三十二年组建护卫队,前后数百人,每战必为先锋,攻必克,战必胜,大好男儿,葬骨东南,洒血沃土,此杯烈酒,敬前者,亦敬后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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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轰然响应,齐齐举杯痛饮,才十八岁的林烃心头涌动,亦一饮而尽。
    “呃……”
    喷吐声突然响起,众人看着一杯酒就两颊生红有些腿软的林烃,不禁大笑。
    “给他换茶吧。”钱渊笑着说:“来来来,老规矩,立功最著三人,赏银、亩地、管事……媳妇都给你配上,但今夜不得拒饮!”
    最近的几张桌子的护卫拎着酒坛就要冲过来,梁生一巴掌拍在侄儿梁万宁的后脑勺上,“快,先吃几口!”
    这是钱家护卫的老规矩,原来还有王义、杨文、彭峰几个稳重的管着,但现在梁生……本身就是个爱撕闹的,这下更是热闹。
    一直闹到天黑看不见这才散开,钱渊带着梁生、林烃去了侧屋。
    “噢噢,原来是这么回事。”钱渊虽然早听梁生介绍过林烃的身份,但到这时候才知道渊源,赞道:“大虫当面,以身代母,孝举可感天动地。”
    “不敢当龙泉公之赞。”
    林烃恭恭敬敬,而钱渊神色淡淡,只道:“罢了,钱家护卫随钱某征战多年,庇护百姓何止千万,你也不过只是其中一人而已。”
    梁生笑着说:“林公子马上就要上京赶考,正好随园……”
    话说到一半,钱渊微微偏头,在如利剑一般的眼神下,梁生的话戛然而止。
    “论冲锋陷阵,你梁生就算在东南诸军之中,亦属翘楚,但就是不爱动脑子。”钱渊端起茶盏抿了口,看向林烃,“不过也难怪,他是台州黄岩县人,嘉靖三十五年才投入钱某门下,长水镇、桐乡、山阴会稽、上虞诸战均立下军功,如若肯随军,如今一个游击将军应该不难。”
    梁生没有听懂,但聪慧的林烃听懂了,梁生投入钱渊门下时间不长,最重要的是没有在京中待过。
    三年前,林烃的父亲林庭机起复南京国子监祭酒,就是李默举荐的,如今,林庭机调任北京礼部侍郎,怎么会让儿子入随园呢。
    “这些年北上南下,所见所闻……嘿嘿,最恨党争。”钱渊感慨道:“但身处漩涡之中,纵使心中无垢,一心为公,也不得不卷入其中,在他人看来,钱某以随园、镇海聚人,亦是党争。”
    “龙泉公过谦了。”林烃正色拱手道:“嘉靖三十六年初,兄长在家信中提及,钱龙泉抛却庶吉士,转都察院南下击倭,堪称气节无双。”
    钱渊想了想,“你兄长林贞恒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嘿嘿,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嘉靖二十六年进士!”
    前世钱渊就知道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人才济济,但除了那些熟悉的名字之外,这一世他还认识了吴百朋、胡正蒙、林贞恒、陆光祖,的确是人才济济。
    “气节无双……”钱渊笑了笑,“只怕李时言不会这么想,对于钱某,他恨之入骨。”
    林烃一时无语,李默的确恨钱渊入骨。
    钱渊几次坏了李默的事,当年为了选庶吉士,李默与严嵩、徐阶争执,都闹到嘉靖帝面前了。
    当然了,如今的他最恨的却不是钱渊,甚至不是严嵩,有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学生,李默的消息还算灵通。
    “所以钱某最厌党争,只为倒严,严分宜、徐华亭、李时言均将东南战局作为战场,谁去管镇无人烟,村无犬吠,路旁尸骨,水深火热。”
    “其实李公亦赞龙泉公,若无吴中丞、俞总兵、戚参将,福建几近失陷贼手。”林烃解释道:“去年九月,贼兵围瓯宁,便是戚参将率兵解围。”
    “李时言其人,以气自豪,说得难听点,就是性子太犟,哪里会赞钱某一字。”钱渊眯着眼问:“李时言罢官多年,林家与其尚有往来?”
    “此番得梁兄弟所救,便是从瓯宁归乡途中。”林烃犹豫了下,低声道:“李公只言,招抚汪直,唯恐留下后患。”
    钱渊放声大笑,“他李时言倒替我钱展才担心?”
    “的确,若有一日,汪五峰起事,钱某人必遭万夫所指,身败名裂亦寻常。”
    “他李时言看得到,难道钱某看不到?”
    钱渊拾起茶盏抿了口,神情淡然,“嘉靖三十五年,钱某硬生生抢来浙江巡按一职,在陛下面前曾言,虽九死其犹未悔。”
    林烃眉头紧锁,呆呆的想了一阵,追问道:“龙泉公,晚辈实在想不明白,开海禁通商,解朝中用度之窘,也未必需要招抚汪直,既然能扫平徐海,为何不能击杀汪直,待得无外患之时,再从容实施。”
    钱渊有些意外,面前的年轻士子意外的难缠,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招抚汪直和开海禁通商之间的逻辑关系,即使唐顺之也没有问过。
    沉吟良久,钱渊展颜一笑,“想知道?”
    林烃迟疑片刻后用力点点头。
    “来吧。”钱渊起身走出侧屋,沿着小道往后院去,径直走到书房外。
    梁生冲着林烃挤眉弄眼,他是知道的,这间书房除了少爷、少奶奶之外,谁都不许进,就是扫地抹桌这种事都是亲力亲为,林烃能进这间书房,证明了钱渊对其的重视。
    正要推门进去,钱渊突然脚步一顿,侧耳细听,有喵喵的叫声。
    呃,不是猫。
    钱渊无语的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小妹扒着窗户朝里面喵喵叫着。
    “出来,喵喵,喵……二哥……”
    钱小妹干笑着指着书房两扇窗户之间的小小缝隙,“小二黑遛进去了……”
    “书房的窗户向来紧闭,它怎么溜进去的?”
    “我哪里知道……”小妹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突然脸一红,往后退了几步,躲在柱子后。
    钱渊蹙眉回头,梁生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林烃瞄了小妹一眼,垂头不语。
    略一思索,钱渊摇摇头,拉着脸将小二黑拎出来。

第六百八十六章 礼失求诸野

    走进书房,林烃的第一感觉就一个字,乱。

    非常乱,柜子上歪歪斜斜的放着数不清的各类书籍,桌椅板凳上到处可见纸张,上面往往只有一行字,甚至几个字,或者一个表格。

    “别乱动。”钱渊嘱咐了句,仔细弯腰查看,整理出一张桌子和两个圆凳。

    林烃转头四顾,书桌上墨汁纵横,似蒙童涂鸦,墙壁上悬挂着大张的地图,而且不止一副。

    “这是浙江……苏松……福建……江西……这是哪儿?”

    “坐吧。”钱渊回头看了眼,“那是海外。”

    “海外?”

    钱渊顺手操起已经报废的苗刀,点在地图上,“这就是倭国,这边是朝鲜,这是鸡笼,也称大员,听说过?”

    “当然,就在福州府对面。”林烃好奇的看着地图,“正德年间邸报称其东番。”

    “不错。”钱渊手中的苗刀缓缓向西南方向移动,“这是琼州岛,这是安南……交趾。”

    “永乐年间,几度征讨,后设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不过后安南再叛。”林烃如数家珍,“噢噢,原来在这儿,倒是距离琼州岛不远。”

    钱渊不理,苗刀往南,“这就是吕宋,这一片为大吕宋,这一片为小吕宋,永乐年间,三宝太监航至吕宋,奉诏委许柴佬为吕宋总督,自此之后,多有明人客商来往,亦多有明人定居此处,但数十年前为西班牙人攻占,红薯、洋芋就是他们带到吕宋岛的。”

    “西班牙?”

    “即佛郎机。”钱渊实在不知道佛郎机是怎么译的,只能说:“其实佛郎机分为两国,一是西班牙,一是葡萄牙……如今在濠镜栖身晒货,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顺着苗刀继续往西南方向,钱渊继续说:“这是汶莱,古称勃泥。”

    林烃虽然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但明显不是死读书的,立即回忆道:“永乐年间,浡泥王觐见,病故南京。”

    钱渊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咂舌不已,这小子可真够牛的,这些资料自己也知道,但却是查了两三年才弄清楚的。

    “这儿是马六甲。”钱渊手中苗刀停在一处,虽然是第一次看类似海图,但林烃也能分辨出,这是一处狭长的海峡。

    “泰西一小国,曾有一人远迈万里,那时还是元朝,他去过北京,去过南京,还去过苏州、杭州、泉州、广州,此人写下一本游记,在泰西流传甚广。”

    “那本游记里如此记载,此地遍地黄金……”钱渊轻笑道:“从那时开始,无数贪婪黄金的商人启航而来,他们四处探寻,找到一处又一处的土地,他们灭国杀民,将旗帜插在那些染血的土地上。”

    “自正德年间起,大量泰西诸国的商船从此处经过,抵达大明、倭国。”钱渊轻声道:“此处乃是咽喉所在,如今被葡萄牙人占据。”

    “此类人有两副面孔,一如商贾,公平交易,二如野兽,烧杀劫掠。”

    “船坚炮利,并精锐士卒,手持鸟铳。”钱渊轻笑道:“不论朝中诸公如何思量,东南有识之士皆知,一旦开海禁通商,寇即转为商,两浙倭患平息便是由此而来。”

    “但实际上,倭患之由,便是因为他们。”钱渊点了点被葡萄牙、西班牙占据的几处,“他们如今不敢贸然来攻,但泰西诸国需要大量的货物……倭寇倭寇,还真以为那么多出海的货物都是卖给倭人的?”

    林烃死死盯着地图,好一会儿才试探问道:“龙泉公招抚汪直,想夺下马六甲?”

    “招抚汪直,缘由有三,其一,东南遭倭乱多年,实在承受不住,其二,五峰之名不仅在倭国、朝鲜,即使在南洋也有分量,其三,汪直麾下船队。”钱渊揉着眉心道:“夺下马六甲,原本钱某是有这打算,但……”

    “什么?”

    “不说夺下马六甲,必然大战延绵多年,但至少,商路断绝……”钱渊指着靠在墙边的一柄鸟铳,“鸟铳、铁炮、帆船,泰西均胜大明多矣。”

    “戚元敬曾言,鸟铳乃杀倭第一利器,但钱某与五峰麾下头目详谈过,如此鸟铳在泰西诸**中不过寻常之物,如铁炮,一炮而出,糜烂数里。”

    “即使是帆船,西洋船只也比明人帆船强得多,运载铁炮,驰骋海上,攻伐各处,如葡萄牙、西班牙两国打下的疆土已然比大明多的多。”

    “还有类红薯、洋芋……”

    林烃灵机一动,脱口而出,“礼失求诸野?”

    钱渊愣了下,缓缓点头笑道:“不太准确,但有那么点意思。”

    放弃夺取马六甲那是没办法的事,葡萄牙、西班牙以及后面的荷兰、英国不会放弃争夺,一旦打起来,商路断绝,税银下降,直接影响者就是钱渊自己。

    最重要的是,如今大明在很多方面都已经处于下风,断绝东西方的交流,这和闭关锁国有什么本质区别?

    林烃说的“礼失求诸野”其实和东西方在文化、货物之外的交流一个意思。

    “所谓时移事迁,永乐年间,成祖横扫大漠,郑和七下西洋,无论是火器、战船,泰西诸国皆不能比,但短短百年,已然时过境迁。”钱渊叹道:“正德年间,走私猖獗,嘉靖一朝,钱某冒险通商,只盼日后泰西诸国攻伐,我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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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泉公,是不是过于谨慎?”

    钱渊微微摇头,万历年间,海贸旺盛,再往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都试图在大明这块肥肉上啃几口。

    虽然最终是满清代明,可惜因为皇权统治以及台湾郑氏种种因素,闭关锁国百年,新兴起来的英国、德国甚至日本顺利的将这片土地变为半殖民地。

    钱渊并不打算动大手术……倒不是怕死,而是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太低太低,而且小冰河时代即将来临。

    最关键的是,始终将土地视为第一生命的这个国家,很难用外力让他们的注意力离开土地,规模化的将生产力、资金投入商业。

    走资本主义道路?

    在这个时代,可能性太低太低了。

    但至少,引入红薯、洋芋、玉米等作物,长时间甚至在自己刻意的影响下进行东西方的深层次交流,让脚下这个国家在科技、武器装备等方面渐渐缩短距离,或许能给这个国家带来一些变化。

    钱渊不知道在自己的参与后,明朝的轨迹最终走向何处……但他相信,至少不会比原本的历史更惨。

    总的来说,林烃听得有点懵懂,但能说出那句“礼失求诸野”,说明很多地方他还是听懂了的。

    至少,林烃知道了倭乱的起源,知道了泰西诸国的名称,也知道泰西诸国在海上的势力远胜大明。

    “居安思危?”

    “能说出这个词,真不容易。”钱渊惨然一笑,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是对裕王、高拱,第二次是对唐顺之,但前两次,他们都觉得钱渊为了通商而夸大其词。

    这两年,钱渊其实并不像唐顺之所想象的那样悠闲,他通过汪直弄来了不少西洋工匠,有的会制鸟铳,有的会铸炮,甚至有个叫威德尔的被钱渊任命为管事,专门负责打造运载火炮的战船。

    在汪直的引荐下,钱渊也允许传教士进入明朝,如今有两个传教士在松江府传教,甚至钱渊还通过徐碧溪表达希望更多的传教士来大明的想法。

    钱渊并不打算做太多的事,他觉得自己的任务在于,开海禁,以通商为借口,小心翼翼的呵护这条线,让这个时代的大明和欧洲有着更多的交流。

    这是钱渊的底线,谁触碰这个底线都不行,这也是钱渊和徐阶决裂的最重要原因。

    钱渊推开窗户,寒冷但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头顶悬挂着皎洁的明月,身后传来林烃试探的询问。

    “龙泉公,红薯、洋芋,可否输闽?”

第六百八十七章 再想想

    林烃有点紧张,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显然早有准备。

    “不仅建宁府一地,邵武府、延平府西北均是一片惨状,流民四起,稍好一些的躲在城镇外等着粥棚赈灾,稍差一些的已然沦为盗匪,梁兄弟在邵武府就遇上好几股盗匪,据说江西更逾。”

    “如今已是正月,如若镇海输米粮赈灾,再输大量红薯、洋芋春耕,流民得以果腹,地方立安。”

    看钱渊不为所动,林烃补充道:“若是春耕不力,以至于盗匪四起,只怕朝中责罚尧山公……”

    钱渊转头瞥了眼,林烃立即住了嘴。

    “这便是你顺道来镇海的原因。”钱渊嗤笑道:“当年尚未中举,钱某已然名声鹊起,东掺和一脚,西掺和一脚,也有人如此说,小子安知大事。”

    看林烃投来好奇的视线,钱渊随口道:“是当年半洲公所言,但为何以年岁而定?”

    “你林贞耀出身名门,少年举人,关怀乡梓之地,亦是本分,本官敬你一二。”钱渊笑道:“户部侍郎黄君辨南下查验红薯、洋芋之事,已然回朝,如今朝中尚无定论真伪。”

    林烃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自称不是“钱某”而是“本官。”

    钱渊补充道:“即使朝中采信,红薯、洋芋亦会择东南西北各省试种,就算紧急……难道急得过辽阳,去岁辽阳大荒,若不是镇海税银,陛下都要从内承运库拨银了。”

    林烃思索片刻,有条不紊道:“红薯、洋芋之事东南遍知,据说亩产十余石,此事一季即可验证真伪,龙泉公不会不智于此,此其一。”

    “其二,闽赣两地均与两浙接壤,水陆运输皆便捷,如今已是正月,东南二月二春耕节,闽赣两地还来得及……”

    “越往北,春耕越迟。”钱渊插嘴道:“即使二月起运,抵达辽阳、蓟门也来得及。”

    “但龙泉公适才已言明,户部拟各处试种,辽阳冰天雪地,试种无需太多。”林烃立即反驳道:“更何况,各地农户都不敢试种,大户更是提防。”

    “户部拟定各地官田试种。”

    “无需官田,闽赣两地,大量良田均可为户部所用。”

    钱渊笑了笑,“还有其三吗?”

    林烃迟疑了下才继续说:“久闻尧山公与龙泉公东南订交,交情甚笃……”

    “哈哈哈,还不如说惟锡兄得钱某举荐,才得以升任浙江巡抚,又调任福建巡抚。”钱渊大笑,“你倒是说的委婉。”

    林烃也嘿嘿笑了笑,红薯、洋芋一事试种,户部是主持者,但钱渊的意见也很重要,吴百朋以私人交情相求,钱渊只怕不会拒绝。

    最重要的是,吴百朋是钱渊的人,位置稳固,名望大涨,对钱渊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钱渊笑声不歇,“东南若论文官,交情最深的就是惟锡兄,当年扬州大捷,又在浙江、苏松多次立功,理应升任……嘿嘿,阮应荐!”

    林烃微垂眼帘,当年就是李默力荐阮鹗升任浙江巡抚的,结果一战损参将宗礼,二战失卢镗大军,徐海席卷嘉兴府,若不是钱渊长水镇、桐乡两战败倭,只怕东南战局糜烂不堪。

    “有赤子之心,理事分明,更兼有这等心思,闽县林家可谓后继有人。”钱渊摇了摇头,笑道:“但虽钱某与惟锡兄乃是至交,这等事仅惟锡兄是不够的。”

    “福建春荒,镇海输粮米赈灾,此事惟锡兄一封信来,钱某可以做主。”

    “但红薯、洋芋……需户部指派。”

    钱渊心思急转,轻声道:“贞耀可以想一想,其实是有办法的,上京赶考为时尚早,可在镇海盘桓些日子。”

    对面前这个少年郎,钱渊从刚开始的冷淡,再到如今的接纳,虽然有着利用的心思,但也的确非常赏识。

    被灌输了一脑门的南洋、泰西诸国,又迷茫于钱渊最后几句话,林烃昏头昏脑的走出书房,没看见梁生,犹豫着往之前来的方向走去,冷不丁一只黑猫从房檐上蹿下来。

    “哎哎哎……”

    拐角处传来女子娇柔的喊声,林烃一个激灵,弯下腰,伸手如电,一下子捏着了黑猫的后颈。

    “小二黑,太调皮了。”钱小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嗔怪的拍拍黑猫的脑袋。

    林烃身子一僵,他认出是之前在书房窗外见到的女子,似乎是钱渊的妹妹。

    “谢谢。”小妹接过黑猫,好奇的打量着林烃,“你是谁?二哥居然让你进书房。”

    女声清脆,如珠落玉盘,吐字极快,却并不含糊,林烃很失礼的没有转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女孩。

    没有听见答复,小妹不悦的抬头看来,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一男一女的脸都渐渐红起来。

    “咳咳,咳咳!”

    刻意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林烃身子一抖,后退两步,侧身眼角余光瞄见脸色似乎不太好看的钱渊,赶紧虚虚行礼,大步离开。

    “错了错了,往那边走。”钱小妹忍不住提醒了句。

    当年晚上,谭氏就拉着儿子问起今日客人什么来头,还颇为自豪于自己看出女儿不太对劲,起意套了话出来。

    钱渊心里吐槽,全家上下,论最没心眼的就是母亲大人您了,居然还从小妹那套话……您确定不是被她利用了?

    “闽县林铺乡林氏,林烃,字贞耀,十八岁,去年举人,正准备上京赶考,上溯五代均有两榜进士,其父林庭机礼部侍郎,其兄林燫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如今是翰林院侍读,皆有名望。”

    谭氏眼睛一亮,钱家两代两位进士,均选为庶吉士,这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而且年纪也配的上,“可定亲了?”

    “有没有定亲……孩儿也不知道。”

    “母亲,还是别琢磨了。”钱渊咳嗽两声,“林庭机的举主是前吏部天官李时言,此人与孩儿……呃,算不上有仇,但相看两生厌。”

    谭氏有些失望,正巧大嫂黄氏将仆妇斥退,父亲钱锐、兄长钱鸿过来了。

    钱锐听妻子一说,瞪了钱渊一眼,“到处惹是生非,林庭机从南京国子监祭酒转礼部侍郎,李时言说不定有起复之日。”

    “就算起复……”钱渊想了想,凑到父亲耳边小声说:“当日李时言下狱,严东楼要下手,还是孩儿给陆文孚出的主意,保了李时言一命。”

    钱锐冷哼一声,“你倒是交际广阔,缇骑都要求上门。”

    钱渊干笑着没吭声,毕竟父亲如今身份摆在这儿,很多事情没办法公然打听,如若知道儿子在京中和严东楼勾肩搭背……

    “算了吧,闽县林氏,名门望族,此子十八岁就中举,少年才子,只怕家里早替其定亲了。”钱锐叹了口气,女儿都十六了还没定亲,现在已经成了心事。

    在最关键的十岁到十六岁这些年里,钱小妹受钱渊极大的影响,后来又有很强独立性的小七这样的闺蜜,钱小妹的眼光也不禁挑剔起来。

    外院的客舍里,林烃正在和梁生喝酒,桌上摆着几盘冷菜。

    “真的!”梁生吐着舌头,“少爷向来待人随和……”

    “是是是。”林烃拿起酒壶替梁生斟酒,却忍不住想起李默对钱渊的评价,尖酸刻薄,舌厉如刀。

    “但也有例外,一是战时,当年华亭城外对阵倭寇,有护卫弃械而逃,少爷亲手斩其首级。”梁生有点不胜酒力了,“二是书房,钱家除了少爷,只有少奶奶才能进,其他人就算是老夫人、小姐都不能进……你今日初见,就能进书房,啧啧,之前只有荆川公、开阳公有这等待遇呢。”

    “连钱小姐都不能进?”林烃轻声问:“就是今日捧着黑猫的那位……身量颇高,尚未出阁?”

    梁生反应过来了,盯着林烃,张开嘴……然后打了个酒嗝。

第六百八十八章 静气

    既然起了心思,林烃第二日起对钱渊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倒是定过亲,五年前林庭机替其定亲同乡赵氏女,不过三年前女方夭折。

    不过钱渊没怎么搭理林烃,虽然孙铤那边已然步入正轨,宁海赵大河也大都妥当,但堆积在心头的烦心事还有一大堆。

    “张三说得对,王义的事你别管,也别泄露出去。”钱渊在心里叹息感慨王义的抉择,思索片刻后低声道:“彭峰已然先行入京,接下来镇海和随园密信来往都由你负责。”

    梁生躬身应是,“定不负少爷所托。”

    “你给少爷我留点神。”钱渊冷笑道:“出了差错你担当不起,要不是杨文留在军中,张三、周泽、王义还在江西,也不会用你!”

    梁生有点委屈,“少爷,小的没犯过错……”

    “没犯错?”钱渊哼了声,“你这张嘴巴!”

    “小的投入少爷门下,这也是跟少爷学的。”

    钱渊也是无语了,挥挥袖袍,选了根毛笔,“磨墨!”

    在心里打了打腹稿,钱渊一挥而就,戚继光考虑的问题值得执行,镇海修了那么多战船,还铸炮数十门,但从未上过战场,南下入闽磨砺一番,恰逢其时。

    不过这件事不能由自己起头,可使浙江巡抚谭纶上奏,同时戚继光上书兵部,东南水师分为两部,一部在吴淞总兵董邦政麾下,另一部也是主力水师在台州指挥使葛浩麾下。

    而葛浩是谭纶旧部,让谭纶提出还算合适。

    钱渊不由在心里琢磨,苏松一带如今大抵平静下来,如果浙江总兵一直出缺,董邦政倒是个合适人选……一方面自己和董邦政早就交好,另一方面董邦政是东南诸将最早以鸟铳为主力的将领。

    想了好一会儿,钱渊叹了口气,很多事只能想当然,真正操作……难度太大,自己还想让戚继光留在东南呢,这一世的戚家军依旧战力无双,堪称倭寇克星,但战功是没有原时空多的。

    但即使如此,倭患平息后,戚继光也很难留在东南……钱渊也曾经考虑过养贼自重,但实在太过弄险。

    就连戚继美,钱渊都不敢保证……他并不知道,历史上,东南倭乱平息之后,戚继光调任蓟门总兵,戚继美也捞了个总兵官,但却是云南总兵。

    “少爷。”

    梁生的提醒打断了钱渊的思绪,他转头看去,林烃在屋外行礼。

    “贞耀来了。”钱渊笑着起身延手,心想倒是心思敏捷,才两日就想通了。

    林烃看起来有点腼腆,双手捧着一叠文稿,“晚辈昔日涂鸦,还请龙泉公指点一二。”

    钱渊脸色一变,接过文稿一看,全都是八股文……自从会试之后,钱渊再也再也没写过八股,看到这玩意就脑子发晕,就想起当年在陆树声棍下过的暗无天日的岁月。

    悄悄咽了口唾沫,钱渊随意看了几页,虽然有些目眩眼花,但好歹是科场里杀出来的,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已经看出……比自己强多了!

    梁生这货虽然嘴快,但心思灵敏,知道林烃这是在讨好钱渊呢……身为两榜进士,还是从松江府、南直隶杀出来的,随园中多有以文才扬名的浙江士子,啧啧,按常理来说,林烃这一招应该是挠到痒处。

    可惜了。

    梁生拼命忍着狂笑的冲动,他记得清清楚楚,去年乡试前,唐顺之、孙丕扬百忙之中巡视镇海县学,钱渊也在场。

    有多名生员慕钱渊威名,向其请教……梁生倒是没听懂,但他能分辨出好坏,从唐顺之的脸色中分辨。

    出了县学,唐顺之倒是没斥责钱渊学艺不精,而是吩咐左右寻镜片送给筠泉公。

    梁生知道镜片就是眼镜,通商后镇海也偶尔能看到,被视为珍品,但筠泉公……后来他找了个机会问了张三才知道,那是指礼部尚书吴山。

    合起来,唐顺之是在说,嘉靖三十五年会试主考官吴山眼瞎。

    “嘿嘿,秦文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八股?”钱渊轻描淡写道:“八股不过是敲门砖而已,过了会试,八股无用,不过贞耀……此科理应上榜。”

    林烃恭恭敬敬道:“父兄皆言晚辈制艺尚缺火候,龙泉公选为庶吉士,还请指点一二。”

    呃,一般来说,选庶吉士的标准是二,其一经义,其二年岁,但宁缺毋滥,所以每一科的庶吉士的数量总是不同的。

    所以,选为庶吉士,制艺水平都是顶尖的。

    一旁的梁生终于忍不住扑哧乐出来了。

    “出去!”钱渊狠狠瞪了眼梁生,才黑着脸说:“当日馆选,陛下钦点钱某庶吉士,李时言便是因此斥钱某幸进,难道你没听他说过?”

    林烃一下子慌了,还有这种事?

    事实比钱渊说的更惨,内阁、六部尚书并翰林学士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以钱渊经义水平,同进士已经是撞大运了,选庶吉士那是扯淡……钱渊实际上凭的是之前几番击倭有功,又得嘉靖帝宠信,李默是唯一反对的那个。

    “拿回去吧,制艺的确不是钱某所擅。”钱渊尽量平静的说:“当年前辈曾言三立……”

    “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德非今人能为;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此非钱某所长……”

    林烃不由自主接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龙泉公已然立功。”

    场面总算稳住了,这小子也算会凑趣……钱渊松了口气,心里哭笑不得,小子,要讨好我,也应该搜集必要的情报。

    这么大的镇海不会夸吗?

    那么大的变化不会夸吗?

    甬江化为“银江”不会夸吗?

    非要捧着一堆八股文来讨教!

    钱渊看面前的少年郎一副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的模样,换了个话题问起闽县诸事,又问起戚继光剿倭,最后问:“那事儿想的如何了?”

    林烃犹豫道:“此事晚辈也思虑良久,龙泉公是……”

    话说到一半,外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梁生疾步进来,神色肃穆,附在钱渊耳边低声道:“刘洪来了。”

    “什么?”钱渊不由霍然起身,低呼一声。

    出了什么事,让总理京城诸事的刘洪突然南下,钱渊心思急转,难道是自己一直期盼的那件事来了……

    “贞耀你先回去,明日再谈。”钱渊缓缓坐下,曲起手指敲敲桌面,“把人带进来。”

    林烃离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单臂中年汉子疾步而来,他突然觉得李默有一句话说得对,钱渊此人,惯于暗中谋事,隐秘甚多。

    刘洪单膝跪下,单手托着信封,梁生按例检查火漆,才交给钱渊。

    亲自拆开信封,钱渊一边取出信纸,一边示意刘洪起身,看了眼只有一个数字的信纸,蹙眉问:“可有口信。”

    “是那首诗。”刘洪的回答简明扼要,“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钱渊笑着接了后两句,笑道:“到底发生何事了?”

    “分宜得保,但贼军破安福县城,刑部尚书欧阳大人两弟,次子、三子皆没于贼手。”刘洪轻声道:“军报入京,欧阳老夫人闻讯晕厥,御医亦无功而返。”

    钱渊拿着信纸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在提醒自己,每逢大事有静气。

    不能随意做决定,但也不能不做决定。

    如何选择时机?

    在如今,分寸感是最重要的。

    信纸上只有一个数字,“十五。”

    用不着费神猜测,欧阳氏估摸只有半个月的性命,她一死,严世蕃就必须扶棺归乡,守孝三年。

    大幕已然拉开,接下来,各色人物将粉墨登场,钱渊很清楚,徐阶有着一套完整的计划。

    而接下来钱渊要做的是,打乱徐阶的节奏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钱渊和徐阶不可能再和睦共存。

    钱渊举起信纸,梁生立即打开灯罩,火苗舔上信纸一角,很快一团火焰变成一团灰。

    “京中交付彭峰?”

    “是。”

    钱渊闭上眼睛,“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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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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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