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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二章 影响力

    连续两个下马威后,侯汝谅虽然私下被气得跳脚,但并没有一丝一毫避让的心思。

    大年初一,侯汝谅不得不从自己私囊里掏银子,毕竟幕僚是自己雇的,亲兵是自己带来的……原本这些应该是从常例银里出的,但到目前为止,各个府洲没有一个缴纳常例的。

    如湖州、严州的知府推脱民力枯竭,嘉兴、处州的知府声称已经放衙,要等到正月开堂,而金华、温州的知府居然连个回应都没有。

    侯汝谅在辽东见多了脾气暴躁的将官下属,但也没见过如此不讲规矩的下属同僚……是不是觉得老子这个浙江巡抚坐不稳?

    其实这是个误解,侯汝谅是山西人,又巡抚辽东,很难理解东南这边官场、大户、商贾的心思。

    在东南,有钱能使磨推鬼,在钱渊的鼓励甚至怂恿下,商业大潮席卷而来,让东南只认银钱不认人……这点江南士林多有贬低,虽然他们自己也从中受益。

    当年钱渊兵围巡抚衙门的事,虽然没有大肆传播,但在官场、军中却是传的沸沸扬扬,赵贞吉去,如今又来了个同为徐阶门下的侯汝谅,这如何不让人警惕?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从嘉靖二十六年开始,厉行海禁,开海禁通商……反反复复让东南胆战心惊,直到钱渊正式设市通商。

    即使那些各地的知府,甚至杭州城内的布政司、按察司的官员,没有一个没从这场盛宴中得到好处的,或亲朋好友,或和大户合作,他们都从中得利……毕竟不仅浙江,全天下也只有一个海瑞而已。

    侯汝谅不傻,他隐隐能感觉到,官场上下对自己的态度不仅仅因为钱渊,更有深层次的其他原因。

    的确如此。

    从明面上来看,是随园是钱渊对侯汝谅的态度导致了这一切,但从本质上来说,是东南对财富的渴望,对海禁的恐惧,对商路的断绝……导致了东南对侯汝谅的抵制。

    侯汝谅觉得有点冤枉,自己南下入浙是针对胡宗宪来的……但这话儿总不能在明面上说出口吧。

    从除夕夜开始,侯汝谅就和几个幕僚开始整理留在巡抚衙门的账目……好吧,吴百朋在任期间清清楚楚,谭纶虽然不是个玩意但账目也没什么问题,问题最大的居然是赵贞吉。

    而浙直总督府留下来的账目只有个总账,没有明细,没有流水,这玩意有个屁用啊,就算和南京、苏松、山东、湖广各地提编的衙门那边账目比照,也最多只能查清楚进出大略,很难翻出胡宗宪对严东楼的贿赂账目。

    侯汝谅开始琢磨要不要做一份假账……反正这事儿是板上钉钉的,也不算冤枉了他胡汝贞。

    这种模式……是明朝特有的政治生态,科道言官风闻奏事,说你有罪那就有罪,没罪我们不会弹劾你,弹劾了那你就是有罪!

    相当多的官员就是因此断绝仕途,暗中大骂那群科道言官都是疯狗……比较典型的就是胡宗宪的幕僚茅坤,当年击败瑶民叛军被誉为奇才,结果就是被科道言官弹劾擅杀,最终不得不自请致仕。

    而且胡宗宪那厮还不仅仅是风闻,所有人都确定,就连嘉靖帝都能肯定,胡宗宪必定贿赂严世蕃……没办法,严世蕃这厮不收银子不办事的。

    一直到正月十五,候汝谅无奈的暂时结束了查账,恰逢今日元宵,他和张师爷两人出了衙门。

    这两年浙江风调雨顺,更兼海贸旺盛,杭州是南北大运河的起点,又有钱塘江往徽州直通武汉,成了沿海除了镇海之外最旺盛的货物集散中心。

    民间少了愁苦,多了欢笑,大盏的彩灯随处可见,穿着新衣的孩童手提小巧灯笼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这是辽东苦寒之地从未见过的盛况,候汝谅再往前走,大户人家门口,多搭建令人眼花缭乱的灯棚,甚至还有不止一座鳌山。

    张师爷好奇的看着不远处的鳌山,“这是谁家?弄璋弄瓦?”

    这座鳌山上多绘画着各式孩童模样的图案,百婴图笔致工丽,戏婴图上两个婴儿扑蝶嬉戏,饶有情趣。

    “好大的手笔。”候汝谅虽是山西人,但幼年随父在南京,通晓音律书画,登时来了兴致,“均非寻常画家能为。”

    张师爷往前走了几步,眯眼细看,不禁诧异道:“这是谁家……居然连个匾额都没有。”

    候汝谅跟着上前,看到这一幕也觉得有点古怪,十几个穿着只能算是干净的中年汉子站在门口,不停有人上前恭贺,身后的随从们将大包小包的礼物拎进去,汉子们纷纷推辞,门口处挤成一团。

    走的略近一点,候汝谅瞳孔微缩,那十几个汉子多是手足残缺之辈,张师爷脱口而出,“难道是倭……海商?”

    一旁站着的一个中年胖子奇怪的转头看来,“两位不是浙人吧?”

    “的确不是。”张师爷笑着问:“兄台如何看出来的?”

    “哈哈,不仅不是浙人,而且还不是苏松人,也不是闽人。”中年胖子哈哈笑道:“更加不是行商!”

    候汝谅和张师爷面面相觑。

    中年胖子这才解释道:“若是东南人,或是行商,如何不知杭州食园?”

    “食园?”张师爷眨眨眼,“食园不在这儿吧?”

    “那是后来的食园……龙泉公都没去过,这儿才算食园呢。”中年胖子笑眯眯的说:“龙泉公心善,钱家护卫上阵杀倭,若有残疾要么养在镇海,要么养在食园……镇海那边咱没资格凑上去,只能来食园了。”

    候汝谅转头看向门口处的那些手足残缺的汉子,原来是闻名东南的钱家护卫。

    “来这儿做甚?”

    中年胖子指了指鳌山,“龙泉公喜诞麟儿,自然是大喜。”

    张师爷还想问什么,那胖子看门口人少了,立即吆喝了声带着三四个同伴杀了过去。

    张师爷无语的转头看了眼面色阴沉的候汝谅,“东翁……”

    候汝谅转身就走,在京城就被那厮弄了个灰头土脸,南下赴任被连续两次下马威,难得有心情出来兜了圈,居然还能撞个正着!

    还真躲不开你了!

    候汝谅在心中发狠,但同时也暗暗心惊,他没想到,随园或者说钱渊的影响力并不仅仅集中在宁绍台三府,也不仅仅集中在官场、商场中。

    影响力向下蔓延,这是如今这个时代很难出现的,毕竟一个调令就能让你的努力土崩瓦解,而钱渊做到了,而且他会一直持续下去。

第八百二十三章 失望

    巡抚衙门的书房里,侯汝谅沮丧的靠坐在椅子上,苦笑道:“得师相如此重托,候某只怕力不能及。”

    “钱龙泉在东南如此根基……除非将宁绍台三府的官员全都调换。”张师爷脸上也满是苦涩,“不过东翁也需小心警惕,一个不好,倭乱再起……”

    侯汝谅摇摇头,“侯某寄希海运,绝不会行海禁,只要商路不断,当不会再起倭患,倒是军中……”

    看侯汝谅投来的视线,张师爷咳嗽两声,“宁绍台参将卢斌已然调任吴淞副总兵,浙江总兵董邦政如今病重……此二人均是嘉靖三十二年崭露头角,那时候已然和钱龙泉相交投契。”

    “还有呢?”

    “浙江指挥司下,温处金参将张元勋驻守温州,他和台州指挥使葛浩均是谭子理心腹。”张师爷仔细介绍道:“浙东参将侯继高、新任宁绍台参将戚继美,此二人均随钱龙泉多年,威名赫赫。”

    “此外,浙西参将岳浦河、驻守杭州的游击鲁鹏均与钱龙泉交好。”

    “但最值得注意的是游击杨文、张一山,均是钱龙泉身边护卫头领出身,也都驻守宁波。”

    “都是沙场扬威的悍将啊。”侯汝谅笑了笑,“钱龙泉倒是大手笔。”

    张师爷附和道:“前年听闻京中有科道言官提议,南兵北调。”

    “此等无远见之人,有何资格立于朝堂之上!”侯汝谅不屑道:“侯某不喜随园,但也得承认,若无名将重兵,如何能护卫海疆?!”

    张师爷立即明白过来了,东翁试图行海运事,自然是要重兵护卫的……但他也挺无语的,东翁是消息一点都不灵通啊,南兵北调其实是徐阶门生的提议。

    侯汝谅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只能二选一,要么账目,要么……汪直。”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张师爷轻声道:“东翁,在京中倒是听到个消息……只是不知道真假……”

    “嗯?”

    “京中流言,去岁科场舞弊案发,严东楼以严府半数银货献上,得以脱身……”

    “侯某也听说过。”侯汝谅脑子还在转个不停,随口道:“结果那厮丁忧守孝,归途中被……呃,被山贼劫杀。”

    几乎没有人怀疑不是徐阶下的手,而徐阶本身缩着脑袋的态度似乎也在默认。

    “属下说的不是这件事……京中流言,严分宜过世前,将严府剩下的半数钱货均献入内承运库。”张师爷轻声道:“如若真有此事,元辅……”

    侯汝谅脑袋别扭的偏个角度,两眼放空,好一会儿才艰难的开口,“你的意思是……师相其实只需要……”

    张师爷没有继续说什么,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人家严嵩严世蕃都将所有家财都送入皇家内库了,就算你查出胡宗宪给严世蕃送礼的账目又如何,难道接下来去内承运库讨银子?

    徐阶要的是让胡宗宪一输到底,借势在京中清洗严党,腾出位置……严嵩死后,由于种种原因,虽然严党土崩瓦解,但严党几个重要的人物始终没有去位。

    想攻击胡宗宪,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做一笔假账,但不能是给严世蕃送礼的账目,而是胡宗宪自己豪奢挥霍的账目,反正这厮早就有了“金山总督”的绰号。

    二是针对汪直,传闻胡宗宪给汪直屡屡送去重礼,又许设市通商,汪直这才来降。

    这两笔账目都是很难弄到手的……前者压根就拿出来,侯汝谅也看过浙直总督府留下的大账,至少从账目上来看,胡汝贞将银子都是用在整军备战的正事上的。

    后者……汪直在镇海,侯汝谅有办法让汪直开口或者反水吗?

    所以,张师爷的言外之意是,弄个假账拉倒……反正主战场不在浙江,而是在京城。

    只要有个借口,科道言官一拥而上,徐阶毕竟是内阁首辅,而裕王对严党向来没什么好感……再说了,多少人盼着严党彻底滚蛋腾出位置呢。

    但侯汝谅不希望走这一步。

    因为他念念不忘海运。

    在侯汝谅的计划中,如果能借汪直攻胡宗宪,一来顺理成章,有了让胡宗宪必倒的由头,二来能借汪直聚拢海船,试行海运。

    欲建功立业,以大魄力行大事,不冒点风险如何有成功之机?

    侯汝谅霍然起身,目光坚定,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突破汪直这个棋子,不管是京中局势,还是自身功业,满盘皆活。

    和赵贞吉一样,侯汝谅选择了汪直。

    但不同的是,赵贞吉只为了党争不顾其他,而侯汝谅却是为了自身的功业。

    张师爷默默的看着这一幕,他很清楚自己这位东翁的性格特点,百折不挠,坚韧敢为,更有深入虎穴的勇气和决心。

    或许是因为对功绩的渴望,或许是因为宁绍台三府的独特性和重要性,再或许是因为钱渊对其的排斥,侯汝谅做出了这个在关键时刻的关键决定。

    但这个决定还没有正式形成计划的时候,侯汝谅接到了个让他措手不及的消息。

    正月二十一日,行人司两名行人共礼部郎中一人,急行南下赴镇海,宣读旨意,以汪直归降靖海,先后献巨木、红薯、洋芋有功,封世袭靖海伯。

    看着喜气洋洋的汪直以及身后众人,侯汝谅心里满不是滋味,朝廷名爵如此轻易授之,真是胡闹!

    最让侯汝谅失望的是,汪直一旦入京,自己的计划就难以施展了,想都不用想,在京城,虽然徐阶贵为内阁首辅,但也难以动什么手脚。

    第一次来到镇海的侯汝谅……呃,虽然他很好奇镇海的繁华,更垂诞于码头处的海船,但几乎没什么人搭理他。

    唐顺之、孙文和、吴成器、宋继祖都是忙人,只有两个小吏带着几个衙役陪同,不无监视之意。

    人家都成了伯爵,而是是世袭伯爵……饶是侯汝谅性情坚韧也有点顶不住了,要不回头让人做一份假账交上去算了,反正到时候科道言官也不管真假都会闹事。

    侯汝谅百无聊赖的在镇海县里闲逛,还上了钱家酒楼吃了顿饭,心里嘀咕去年在辽东,还准备和钱渊拉拉关系……没想到如今却是对头。

第八百二十四章 入京

    镇海县衙。

    在新城、外城兜了一大圈的孙铤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

    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世家子弟啊,读书虽然累,但也累不过知一县事,为一地父母官,更何况镇海事务繁多,可能也就大兴、宛平的知县更忙点。

    镇海县衙上下除了知县、副官、小吏、文员外,各处管事多达近两百人,孙铤虽然玩命,但每天也累死累活。

    “进来吧。”孙铤看门口的人影,随口骂道:“不说京中随园了,你和杨文每日清闲的很,也不知道来帮忙!”

    张三干笑几声正要说话,刚开口……臭味扑鼻而来,差点没吐出来。

    仔细看看,躺在椅子上的孙铤两只脚相互踹着将鞋子踹下来,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登时弥散在屋中……偏偏孙铤没什么感觉!

    呃,这个大家懂的,懂的。

    “嗯?”孙铤抬头看了眼,“说吧,展才去年入京前交代过,若无意外,不使汪五峰入朝……对了,那边可要我去说?”

    “少爷有过安排,荆川公正在谈呢。”张三脸色发黑的迅速说:“少爷有信来,京中局势走向难言,镇海这边务必安定,绝不能生乱。”

    “侯汝谅那边有人盯着呢,多年前我在京中见过两面,此人脾气硬,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这是倒是老实的很。”

    张三不敢说话,只连连点头,赶紧拱手告辞,出去之后回身掩上门,瞥见孙铤还摸了摸脚丫子,放在鼻子下……呕!

    张三说的早有安排,当然指的是钱锐。

    出了临时府衙,钱锐径直一路去了金鸡山脚的招宝村。

    “先生终于来了!”毛海峰大喜相迎,身后汪直和徐碧溪都跟了上来。

    “其他人不论,毛兄弟是绝不能去的。”钱锐笑着调侃道:“天子脚下,一个不好自己遭殃也就算了,连累大公子那就百死莫赎了。”

    汪直眼睛一亮,“真的不用去?”

    “适才得唐荆川相召,已然确凿。”钱锐点头道:“大公子以世子之位入京以沐天恩,老船主留在东南。”

    汪直大喜过望,拉着钱锐进屋,“没想到钱龙泉一诺千金,还真能办成!”

    “方某仔仔细细问过了。”钱锐接过茶盏抿了口,解释道:“朝中局势如今乱相纷呈,徐阶接任内阁首辅,但难以掌控朝局,之前又将门生侯汝谅塞到浙江任巡抚……”

    看了眼一旁的毛海峰,钱锐咳嗽两声,汪直犹豫了下迟疑要不要把毛海峰打发出去。

    毛海峰急了,“义父!”

    徐碧溪忍笑道:“谁都知道你嘴巴没门!”

    “咳咳,真的不能外泄!”钱锐给了毛海峰一个警告的眼神,压低声音道:“传闻陛下病重……”

    “什么?!”毛海峰大惊失色,“不会坏事吧?!”

    汪直打了个寒颤,喃喃道:“记得钱龙泉说过,他和裕王殿下交好,但……当年他还隐隐透露自己是受徐华亭指派南下……”

    钱锐有些无语,暗骂儿子当年扯什么谎……当年为了诱惑汪直上船,钱渊什么鬼话都敢扯。

    “这倒是真的。”钱锐安慰道:“此事并非机密,还记得应星糖铺吗?如今就挂靠在裕王府。”

    “噢噢噢……”汪直略微松了口气,“那为什么……”

    “义父,这时候京中肯定乱的很,咱们还是不掺乎的好。”徐碧溪轻声道。

    汪直缓缓点头,但又问:“不过我儿入京……能确保无恙吗?”

    这句话是问钱锐的,也让钱锐警觉起来,自己是不是透露了太多引起对方的怀疑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陛下病重这等事就算京中有传言,唐顺之也不会和钱锐提起。

    当然不会,这些都是钱渊遣派的护卫陆续南下报信,由张三告知钱锐的。

    钱锐稳了稳心神,低声道:“老船主不入京,就在东南掌控大局,大公子入京,一旦有事,不论其他,随园必然全力相护……钱展才和老船主是一条线上的。”

    “否则老船主扬帆出海,倭患再起,他钱展才必遭万夫所指,身败名裂亦等闲!”

    看了眼面色忧虑的汪直,钱锐补充道:“此番大公子入京,老船主当遣派心腹相随,我儿方鸿愿随其入京,充为护卫。”

    汪直有点意外,笑道:“方鸿当年在海上搏杀,颇有勇名,只是这些年一直护侍先生。”

    “嘉靖三十一年,方某父子得老船主救命之恩,之后徐海事败,又得老船主收留之恩。”钱锐起身作揖道:“望老船主准许。”

    汪直笑着点头,“方先生言重了,不说当年在倭国,先生多有助力,只说这些年,钱龙泉设市通商,先生在其间运筹帷幄,实有大功。”

    钱锐心里一个咯噔,显然,自己说出的信息太过敏感,汪直已然起疑,可能自己住在钱宅后院的隔壁也是个疑点。

    “先生且细细说说,唐荆川还说了什么?”

    钱锐在心里整理了下,缓缓道:“只交代了两件事,其一,朝中默许大公子代老船主入京,但大公子最好谨慎行事,京中唯有随园扎根东南。”

    “这是自然。”汪直笑道:“随园功绩多仰仗东南,唯有随园可堪信赖。”

    “其二,务必不使东南生乱。”

    汪直沉思片刻,扬眉道:“可是指新任浙江巡抚侯汝谅?”

    “荆川公语焉不详,但方某亦是如此猜测。”钱锐含含糊糊的一句带过去,他是知情的,侯汝谅南下目标应该是胡宗宪,而汪直能和胡宗宪联系到一起,只有两件事,一件是胡宗宪几番重贿汪直,另一件是胡宗宪招抚汪直。

    汪直想了会儿,“镇海总是安全的……缩着脑袋躲在乌龟壳里总行了吧。”

    对于侯汝谅,汪直总会想起和其处于同一阵营的赵贞吉,那可真不是个好玩意,阴损狠毒。

    这天晚上,诸事谈定,汪直假托病情,令其独子随天使回京以沐天恩,随行三十护卫,其中就有钱鸿。

第八百二十五章 气度

    北风呼啸而过,吹的窗棂撞在窗框上声声作响,钱渊就站在窗边,也不扶住忽开忽闭的窗户,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在寒风中摇摆的萧瑟竹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虽然故人心变,虽然钱渊愤怒,但却并没有生出报复的念头。

    身后的林烃劝道:“毕竟身为人子,也无可厚非。”

    陆一鹏不忿道:“嘉靖三十二年,倭寇围嘉定县,卢斌夜间出击,倭寇不乱,眼见败北,展才强令开城门,率护卫、乡勇亲身出阵,方成就他卢斌将门虎子之名。”

    “嘉靖三十三年,倭寇围崇德,若无展才,他卢斌早就一命归西!”曾经参加崇德大捷的陆树德拍桌大骂:“真乃中山狼!”

    这个时代,中山狼已经成为忘恩负义的代名词了。

    东南诸将中,除却杨文、张三,论和钱渊私人关系最深的只有卢斌和戚继美,后者几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前者立下几次大功均是钱渊主持。

    嘉靖三十二年初出茅庐,到嘉靖三十三年名声大噪,嘉靖三十五年卢镗败笔,却能力挽狂澜,再到嘉靖三十六年升任宁绍台参将……不可否认卢斌的能力,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成就是依附在钱渊的身上的。

    钱渊曾经猜测戚继美会受戚继光的影响有所抉择,但没想到弃之而去的却是卢斌。

    徐阶给出了卢斌无法拒绝的诱惑,因嘉兴兵败而一直关在昭狱中的其父卢镗。

    向来温和的诸大绶也拉着脸道:“若无展才,何来他卢斌今日!”

    徐渭不阴不阳的说:“待得新帝登基,使卢子鸣脱罪归乡,何需华亭,展才足以为之。”

    说到这,徐渭噗嗤一笑,“展才,世人皆知你钱龙泉睚眦必报,不料卢家子却如此信得过你!”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都没听懂,钱渊回身苦笑道:“难不成以其父逼其子……这等事,华亭做得出来,钱某做不出来!”

    倒是在徐阶手里吃过大苦头的陶大临灵光一闪,喝道:“是华亭以其父逼其子!”

    看徐渭、钱渊都默然无语,陶大临叹了口气低声向众人解释了几句。

    钱渊当年向卢斌许下诺言,照顾昭狱中的卢镗,并在裕王登基后想办法让卢镗活着回乡。

    而徐阶向卢斌许下同样的诺言,但诺言也要看怎么说……能让你老子活着回乡,也能让你老子死在狱中!

    就算裕王登基,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交权,内阁首辅徐阶指使人在狱中弄死个把人,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徐阶不要脸的地方……真真是不要脸啊!

    卢斌不得不主动上书,最终被调驻苏松,算是隐隐投入徐阶门下。

    这是个不好的信号,钱渊向来以各种手段遥制东南诸军,如今却出了个卢斌。

    卢斌在调驻之前曾经让人送了信来随园,只叙述当年旧情,除外无一语相告。

    其实卢斌也知道,徐阶能弄死父亲卢镗,在京中也颇有手段的钱渊未必不能。

    但他不敢和徐阶赌,却敢和钱渊赌。

    他敢赌一把,相交多年的钱渊不会做那等事,不会像徐阶一样无耻。

    这也是刚才徐渭噗嗤笑出声的原因,卢斌倒是看得准,钱渊的确不会那么做。

    众人叹息,诸大绶轻声道:“当年震川公赞展才文武双全,兼有气节,如今看来,更兼气度宽宏。”

    好几人都哑然失笑,睚眦必报的钱渊被赞气度宽宏……要不是开口的诸大绶,还以为这是说反话骂人呢!

    陶大临低声道:“展才,朝中诸公决不许东南沿海始终在随园手中……不论华亭,李时言、高新郑?”

    “均有安排。”吏部考功司郎中杨铨插嘴道:“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咱们同年孟洙如今任南京户部员外郎,拟调任慈溪知县,顺天府丞马颖谷拟调绍兴知府,此二人均是高家同乡姻亲。”

    陈有年补充道:“李时言门生刘旭嘉靖三十二年进士,上个月调任台州府推官。”

    徐渭和钱渊对视了一眼,还有浙江巡按御史庞尚鹏,不过这是张居正的人。

    “不论其他,东南必有名将重兵把守。”徐渭缓缓道:“通商一事,首要倭患不复,一旦缺兵少将,倭患再起,一切均为泡影。”

    众人纷纷点头,这是随园早就定下的原则,如果将卢斌、侯继高、戚继美一干人连兵带将全都调走……鬼知道东南会不会出事。

    要知道汪直来降之后的一年多来,戚继光、戚继美、卢斌、侯继高、杨文都陆续或在陆或出海剿杀倭寇,立下颇多战功。

    设市通商不是简简单单开个口子,招抚汪直就行了的,没有武力威慑,什么都是空的。

    说的更直接点,汪直选择来降的原因有很多,但上虞大捷中三刻钟击溃徐海主力的戚家军一定是个关键原因。

    如果那些久历战阵的军队全都被调走,汪直只怕也按不住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当年侯涛山一战,金鸡山脚的汪直麾下就有趁火打劫的心思。

    浙江沿海地区的兵力调配在谭纶在任时候已经完成,张元勋驻守温州,岳浦河驻守绍兴,卢斌驻守台州,侯继高调驻定海,杨文、张三在镇海附近。

    如今岳浦河已经调去嘉兴,戚继美回浙接手绍兴,而台州如今却缺兵少将……台州指挥使葛浩率水师南下,先在福建沿海,如今在广东沿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钱渊有点惋惜,如果当年让杨文南下入闽,按战功也能升任参将了……不过参将一级,又是钱家护卫出身,未必能回浙江。

    但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台州,而在于浙江总兵董邦政。

    当年俞大猷、戚继光陆续南下,钱渊就为浙江总兵这个位置很费脑筋,毕竟是名义上总管浙江兵马,还好是故交吴淞总兵董邦政接任。

    但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这些年一直拼杀在第一线的董邦政因旧伤缠绵病榻,而且每日愈下,辞呈奏折前日已然入京。

    “卢斌之事,就此作罢。”钱渊转头看向孙鑨,“明日让人送些衣物入昭狱。”

    孙鑨轻轻点头,他弟弟孙鑛计划明年取陆炳三女过门。

    这时候,外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众人转头看去,兵部郎中吴兑大步流星而来。

    徐渭最先发问:“何人调任浙江总兵?”

    “宣大将门,前大同参将董旸之子,如今宣大副总兵董一奎,其弟蓟门游击董一元亦调任浙江参将。”吴兑接过茶盏喝了口,接着道:“董一奎其人极为贪财,好狠斗勇,又外厉内怯,据说曾有杀良冒功之举。”

    “何人举荐?”

    “大司马举荐,内阁票拟两人,一为董一奎,一为俞志辅。”吴兑摇头道:“司礼监批红董一奎。”

    “一定是陛下的意思。”

    “但俞志辅和展才是故交,当年崇德大捷……”

    “说不定内阁做了手脚……”

    董一奎、董一元,这两个名字钱渊都很陌生,完全没听过……原时空中,前者在宁夏之役时任宁夏总兵,后者在第二次抗倭援朝中代李如梅担任御倭总兵官。

    一句话,都不是好惹的。

第八百二十六章 时机

    今夜是李默轮值,徐阶早早回家,习惯性将长子次子训斥了一顿后,才去了书房。

    徐瑛这段时日有点惨,自从在大街上对冼烔挥拳之后,几乎每天都被骂,一旦浙江有信来,往往还要挨揍。

    他记得当日钱渊说的那句话……放心,不打你不骂你,回去多吃点,好日子等着你呢!

    现在一切都印证了,不是老子就是长兄,天天不是被骂就是被揍。

    而徐璠是皮了,反正自从嘉靖三十四年钱渊入京后,他就经常被老子骂,已经无所谓了,而且他现在也乖巧的多……只是不忿每次弟弟被骂,总要把自己带上。

    “老爷,浙江来信。”

    徐阶拆开书信看了看,脸上没什么神情,只淡淡道:“这几日夫人头痛,让瑛儿今夜跪跪佛堂代为祈祷。”

    老管家躬身退下,心里吐槽……老夫人头痛难道不是因为二少爷天天不是被骂就是被打?

    久久凝视手边这封信,徐阶陷入了沉思。

    自从前年汪直果断的回绝自己的好意,徐阶就知道,汪直和钱渊之间的关系应该很深很深,而且绝不是那种貌合神离的合作。

    想想也是,赵贞吉秘捕汪直,钱渊不惜调兵围了巡抚衙门,这等关系自然非比寻常。

    虽然汪直留在了东南,只遣其独子入京,但对于侯汝谅欲和汪直勾连,徐阶不太看好,如果汪直那么容易就能被拉来,当年至少应该在自己和钱渊之间犹豫不决,而不是断然回绝。

    徐阶也知道侯汝谅心心念着的海运,但这等事,如何能与朝中拨乱反正的大局相提并论?

    徐阶心里有点烦躁,开海禁开海禁……朝中风气就是被钱展才那厮败坏的!

    违背祖制、引狼入室、败坏士林风气、狼子野心……诸如此类的词在徐阶脑海中迅速闪过。

    仅仅门下弟子,张居正、侯汝谅、冯天驭、庞尚鹏、胡应嘉、陆光祖都对开海禁通商,隐隐持赞同的态度。

    对此大骂的,只有户部右侍郎赵贞吉一人。

    不是徐阶食古不化,也不是徐阶看不到开海禁的好处,关键在于,东南击倭、招抚汪直、设市通商,这些事的背后有随园,有高拱,有裕王,甚至有严党,唯独没有徐阶。

    开海禁的确有好处,但我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因此而失势……那我为什么不拦着,为什么不捣乱,到随园、高拱都无法收拾的时候,我再来从头收拾!

    徐阶完全没有考虑过退休……严嵩能干十多年,我比他年轻那么多呢!

    有张居正这个女婿在裕王府,其实徐阶不太担心裕王登基后清洗老臣,听说裕王性情绵软……简而言之,好欺负啊。

    可惜徐阶对高拱没有太直观的印象……毕竟高拱这些年一直缩在裕王府里,将裕王当做贾宝玉护着。

    要是钱渊知道徐阶的心思,得笑得满地打滚……原时空中,裕王登基后,高拱几乎是第一时间发起进攻,徐阶一度被弄得很狼狈,还是借科道言官将高拱赶走,但自己也遭到隆庆帝的排斥,不得不在第二年就辞官致仕。

    将信纸收好,徐阶拿起砚滴往砚台里滴了几滴水,取来一块墨缓缓研墨,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赐爵汪直,这是陛下御批,实在是拦不住……前几日嘉靖帝病情好转,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不妙,太医院、锦衣卫始终随侍身侧,还曾经召见裕王、景王。

    但汪直遣其子入京,而自己留在东南……这是徐阶不想看到的。

    为此,内阁爆发了一场极为激烈的争吵,一方是徐阶,另一方是李默,吕本打酱油,吴山站在李默这一边。

    徐阶的理由是站得住脚的,汪直当年是和徐海齐名的倭寇头目,就算进献巨木、红薯有功,也应该召入京中,以防不测。

    而李默的理由是,东南水师如今大部分都被台州指挥使葛浩带去闽粤沿海击倭,而浙江沿海船只多为汪直麾下,如若汪直入京,麾下四散,只怕倭患再起。

    徐阶很清楚,在之前戚继美调驻浙江一事上,李默和随园是有默契的,也就是说,在东南诸事上,李默很可能采用的是随园的提议……最直接的连线就是钱渊妹婿林烃。

    的确,钱渊亲自去了一趟林家老宅拜会李默,一再强调此事,在偌大的海商群体中,没有第二个人能代替汪直的地位,没有第二个人能对海商有如今的管束力。

    如若汪直入京,海商必然分裂甚至内讧,肯定会有海商被逼得无法进行正常的海贸,到时候,说不定倭患四起,而且肯定会影响到税银数目。

    李默对东南设市通商最大的反感就在于汪直,钱渊也一力保证,东南水师正在迅速成长,只要能代替汪直捍卫海疆……那就是汪直末路之日。

    其实都是扯淡,只要汪直不反水,钱渊绝不会干掉汪直,他还想着鸠占鹊巢呢。

    那一日,内阁吵的一塌糊涂,最终嘉靖帝也没召见臣子,而是令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并内阁共议。

    徐阶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他在严嵩死后最耻辱的一天。

    往前数多少年……开国至今,有几个不能服众的内阁首辅?

    左都御史周延、礼部尚书孙升、内阁吕本持中立,刑部尚书冯天驭赞同召汪直入京,其余的……

    内阁李默、吴山以下,户部尚书方钝、工部尚书赵文华、吏部尚书杨博、兵部尚书王邦瑞,全都站在徐阶的对立面。

    四个尚书中,赵文华是明面上的严党余孽,但其实是跟着随园走的,方钝持心为公,不希望看到税银减少,而杨博、王邦瑞都和裕王府勾连,并不惧怕徐阶。

    徐阶深深的感觉到了压力。

    反复的思索中,徐阶发现了一个之前被自己忽略的地方。

    其实对于汪直是否入京,徐阶并没有太强烈的感触,只是在选择时和李默、吴山发生的冲突。

    但等冷静下来,徐阶想起来李默的那句话,“汪直入京,东南或乱。”

    也就是说,汪直在,东南安,汪直不在,东南或乱。

    一切的一切,随园的一切,自己之前的被羞辱,门生隐隐的反对,一切都建立在汪直来降的基础上。

    汪直是个关键人物。

    这一点上,徐阶和侯汝谅有着同样的判断。

    不过,侯汝谅做的不够狠,他还想着降服汪直为己用。

    徐阶终于落笔,他相信,在这种时候,谁下手狠,才能占得先机。

    赵贞吉当年做的没错,只是选错了时机而已。

第八百二十七章 选择

    二月初春,钱渊难得没有睡懒觉……呃,其实是被小七逼着起来的。

    这个月子坐的……本身就是医生的小七和谭氏、陆氏之间的矛盾简直不可调和,不过最惨的是钱渊,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小七昨晚终于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泡的皮肤都发红了,今天终于可以出门,一大早就将丈夫赶起来,虽然没有必要出门逛逛,不过至少能在随园兜一圈。

    “腊梅?”钱渊嗤笑道:“你家腊梅不是腊月开的?”

    “好好说话!”小七一瞪眼,“什么时候种的……移植来的吧?”

    “是杏花啦。”钱渊咳嗽两声,“北方除了夏天少有花,杏花也挺漂亮的。”

    刚刚盛开的杏花一片绯红,将围墙内外点缀的分外鲜艳,钱渊挽着妻子慢慢踱步期间,随口道:“按例呢,是五行排列,不过咱们就不讲这一套了吧?”

    “取名字?”小七摘了朵杏花把玩,“不是说要等周岁才取吗?”

    “那就起个小名,以前老爹……以前那个倒是提前取过,钱铎……这个铎。”

    “什么意思?”

    “古代乐器,春秋两汉时期的,有点像钟……而且谐音也好听,钱多钱多嘛。”

    “钱多钱多……钱多多?”

    钱渊也是无语,“我没意见。”

    “那小名就叫小多?”

    “按这个时代的惯例,应该叫多哥儿。”

    两人在林子里兜了一圈在石凳上坐下,钱渊自从去年末回京,只上书请封汪直爵位之外,什么事都不理,现在都二月初了,他还没去过都察院点过卯。

    “你说咱们如果能回去……小多能吗?”

    “谁知道?”钱渊打了个哈欠,“咱们也不急,活到七老八十再试试能不能回去,说好了要走一起走。”

    小七眼神有些恍惚,突然笑道:“说不定回去又是三十五岁,那可真赚了!”

    钱渊忍不住低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早就说了,你肯定和我一届,还非要充学妹装嫩!”

    呃,这些年下来,小七承认是和钱渊一个高中毕业的,但始终说自己比钱渊低两届……现在露馅了。

    “好了,好了,不笑了……疼疼!”钱渊一把搂住小七,“对了,如果退休,你想去哪儿养老?上海?”

    小七哼了声,“当然想回上海了,但现在的上海……徐家汇还是荒地呢。”

    “江苏?浙江?”

    小七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看看周围没人,凑到丈夫耳边小声问:“咱们能活到明亡吗?”

    “不可能。”钱渊压低声音道:“每个皇帝在位时间我也记不得,但万历在位四十多年,崇祯在位十七年,加起来六十年了,那时候咱们估摸得百来岁了吧。”

    “那到时候小多……”

    “儿孙自有儿孙福。”钱渊揉着眉心,“大不了到时候去南洋……这个时代的南洋绝不会是历史上的模样!”

    “那接下来的这么多年,也未必是历史上的模样?”

    “或许吧。”钱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身处漩涡……哪里还能躲得开。”

    “那就去镇海。”小七直截了当说:“那儿熟悉,出海也方便。”

    钱渊抱着妻子的手紧了紧,片刻后笑道:“好。”

    夫妻俩在随园一直待到午时,才去正院,一进去小七就呕了声,听到这声音,钱渊先是有点紧张,然后鼻子抽抽嗅了嗅……呕,又是鸡汤!

    没完没了!

    钱渊前世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没想到这一世轮到自己了……老婆坐月子,胖的是我。

    这一个月下来,钱渊足足胖了一圈,也就是这个时代还没体重仪,聊以**。

    硬着头皮像喝毒药似的将一碗……不,两碗鸡汤喝完,钱渊擦擦嘴巴就准备撤,那边黄氏却叫住了他。

    “二弟,小妹出阁,弟妹这边也出月子了。”黄氏吞吞吐吐道:“母亲和我都觉得北方天气太干,想回东南。”

    “不行。”钱渊干脆的说:“如今东南有点乱,母亲和大嫂暂时留在京城。”

    看谭氏脸色不渝,钱渊给小七使了个眼色,“那首残词填完了吗?”

    “嗯?”正愁眉苦脸的小七喜笑颜开,“对对对,叔父还提过可惜没填完……”

    逃掉一顿饭的小七一溜烟没影了……出了月子还天天大鱼大肉,连点绿都没有,这谁受得了!

    看小七回去,钱渊起身在周围兜了一圈,将几个丫鬟打发出去,才回到正院拉着谭氏低声道:“镇海来信,大哥启程护送汪直长子入京,不过父亲还留在镇海。”

    “真的?”黄氏大喜,“以后就留在京中?”

    “有可能……如果东南不出事,汪直长子会长驻京城,日后汪直说不定也会入京,到那时候,父亲也能入京。”

    谭氏追问道:“那这次为什么不行?”

    “东南如今经不起狂风暴雨……”钱渊神情有点纠结。

    “什么时候?”

    看钱渊为难的模样,谭氏咬着嘴唇道:“那我一人回去!”

    钱渊单膝跪下,捧着谭氏右手,“母亲,再给孩儿一些时日,如若不成,愿送母亲和父亲于镇海聚首。”

    在东南,文有谭纶、唐顺之、宋仪望、孙铤、宋继祖、吴成器,武有戚继美、侯继高、杨文、张三。

    但论信任,能得到钱渊毫无保留的信任的,只有钱锐一人。

    即使是考虑到钱锐对汪直的影响力,以及勾连谭七指的渠道,钱锐也必须留在东南。

    因为自己的鲁莽,导致父兄遭奸人陷害,流落海外,沦为倭寇……

    父亲、兄长虽充为眼线,无论是剿灭徐海,勾连汪直,设市通商,均有功劳,但他们手上也蘸着无数平民的血。

    虽然穿越之初只短短相处了三四个月,但钱渊从没忘记,当自己还在昏睡中,是兄长背着自己回家,当自己装着头痛欲裂的时候,父亲一日之内奔波整个松江府遍邀名医。

    虽然钱锐愿意留在东南,但这对钱渊本人来说,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第八百二十八章 开端

    已然夜深了。

    虽然是供阁臣办公,但直庐的条件不算多好,比起文渊阁差太多了,其他的不说,夜间相当的冷。

    徐阶起身,将半开的门关紧,又将关紧的窗户半开,才回到座位上坐下。

    名义上阁臣轮值西苑直庐以备不测,但实际上直庐也安排了卧室起居,但徐阶常常彻夜难眠。

    这几年朝中的变化让他目不暇视,东南倭乱,声势如此之大,却在短短几年内销声匿迹。

    西北俺答,年年入侵,但唯独去年没讨到什么好处,原兵部尚书杨博在宣府、大同构筑的防线让俺答无功而返。

    本来这些锅都应该能顺利的砸在严嵩严世蕃的身上。

    为什么会有东南倭乱?

    当然是因为朝中权奸一手遮天,蒙蔽圣上,嗜贿张焰,排除异己,以至于民不聊生,军备懈怠,沿海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为什么俺答年年南下?

    当然是因为严嵩父子招权罔利,贪污军饷,又冤杀故三边总制曾铣,尽用杨顺这等无能之辈。

    但是,偏偏是严嵩举荐胡宗宪出任浙直总督,平定倭乱,招抚汪直,借此朝中得海贸之利,西北防线才能稳固下来……没有银子,把杨博劈成八瓣都没用。

    徐阶越想越心塞,这些功劳难道不应该是严党土崩瓦解后,在自己手中得以功成的吗?

    明明这些年朝纲败坏,明明还没众正盈朝,怎么就风平浪静了?

    俺答、徐海、汪直……你们这些废物!

    徐阶越想越恨随园,恨那位孙女婿……前段时日在儿子的满月酒宴上,钱渊公然称颂,东南乱平,胡汝贞实为首功。

    徐阶不太明白钱渊这么做的用意,他也难以理解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官员推功之举……你这年纪,难道不应该是大包大揽,拍着胸脯吹牛能上天揽月,下海捉鳖的吗?

    手指轻轻摩挲着面前这张老旧的书桌,夏言、严嵩、严世蕃之后,终于轮到我了。

    前三人虽终有失意之时,但在上任之初,哪个不是总理朝纲,一时无二?

    徐阶的念头越飞越远,十年前,自己一心隐忍,八年前,自己依旧隐忍,直到六年前,东南倭乱,陛下舍严分宜而询,先后举荐彭黯、屠大山、杨宜……最终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不在于彭黯、屠大山下狱论死,杨宜罢官,而在于对比,在于严嵩举荐的胡宗宪终得以平倭。

    这时候往回想,徐阶恍然看到,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不在自己的预料之内,总有些让自己意外的事情发生,一切都偏离了轨道。

    而在这其中,徐阶不得不承认,自己那位孙女婿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是他三番两次在陛下面前举荐胡宗宪,是他在胡宗宪可能大败被朝中问罪的时候以两场大捷力挽狂澜,是他一力坚持招抚汪直,也是他坚拒王本固入浙,甚至兵围赵贞吉。

    而如今的东南,更是他只手绘出的美妙画卷。

    最后,徐阶只能这么想,姓钱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当年钱福就不修口德,对徐家祖父入赘黄家冷嘲热讽,之后的钱铮给自己好大的难堪,现在又轮到钱渊了……三代都跟我过不去,上辈子欠了你们钱家高利贷?!

    夜风越来越大了,虽已然初春,但凛然寒意透骨而入,徐阶拢了拢衣衫,起身走到炭盆边,拿起小铲子拨弄几下。

    暗红色的火苗腾的升起,带来一丝暖意,徐阶忍不住伸出双手,感受着让皮肤发烫的暖意。

    “笃笃笃。”

    轻微而清晰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徐阶手一抖,被火苗烫了个正着。

    “咯吱。”

    轻轻推开门,一个身材中等的人站在门旁的阴影中,看不清楚的面孔若隐若现。

    “可是……”徐阶的声音有点发颤。

    “太医院的院判及诸位御医齐至偏殿,商量用药,黄锦守在内屋,陆炳今夜未轮值西苑。”

    徐阶瞪大了眼睛,心思急转,这是个机会……不,这是天赐良机!

    不过首先要确定一件事。

    “如何处置,还请元辅示下?”阴影中的人有点等不住了。

    “你先回去。”徐阶上前两步,半边身子也藏于阴影之中,低声说了几句。

    ……

    以资质、能力论,黄锦在明朝历代司礼监掌印太监中是排不上号的,他能独得嘉靖帝数十年宠信,主要还是源自于出身兴王府。

    而在性格上,黄锦是个公认的老好人,基本没什么仇家,而且还经常在嘉靖帝迁怒臣子时有所劝解。

    当然了,这一切也是有原因的。

    正德年间八虎之乱,让嘉靖帝警惕于心,选择黄锦一为忠心,二就是看中此人无作乱之能……陆炳权柄之重能成为历代锦衣卫指挥使之首,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所以,在嘉靖帝起夜突然昏倒,并昏迷不醒的时候,黄锦除了召集御医之外,几乎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

    召陆炳入西苑?

    黄锦是不敢的,如果嘉靖帝驾崩,自己擅自召锦衣卫入内,很可能会成为裕王登基后清算的理由。

    再说了,景王还没就藩呢。

    黄锦哆哆嗦嗦跪在床边,时不时探出手在嘉靖帝的鼻子前试探一二,隔一会儿疾步出去呵斥,要御医赶紧想办法。

    七八个御医满头大汗,猛药已经用了两幅,到现在也看不到什么效果,金针刺穴已经不顶用,也不敢用了。

    虽然明英宗废除殉葬制,但如果金针刺穴到一半咽了气……自己还能活着出西苑吗?

    第三服药端了上来,两个御医将嘉靖帝头微微抬起试图灌药,却猛地手一顿,院判脸色大变,伏低身子试了试,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陛下驾崩了。”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都面色灰败,床边不远处的案上还放着一个打开的漆盒,里面还有两粒红色的丹丸。

    黄锦还在恍恍惚惚之间,身后一人膝行上前两步,轻声道:“黄公公,今夜元辅轮值西苑直庐。”

    黄锦偏头看去,身边是垂着头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第八百二十九章 开门

    “陛下,陛下啊……”

    冯保双目垂泪看着一进门就扑到床边,嚎啕大哭的徐阶,脸上鼻涕眼泪到处都是,还怀万一希望的去伸手探探陛下的鼻息。

    冯保依稀记得前几年自己还和钱渊有交情的时候听他说过,别看严分宜能演,他徐华亭其实也不逊色!

    听听这哭声……啧啧,窦娥当年都没哭的这么惨吧!

    最后还是黄锦将徐阶搀扶起来,“山陵崩,诸事还要元辅操持。”

    徐阶哭的狠了点,泪珠儿像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下掉,都一抽一抽的了,断断续续问:“黄公公,前几日尚好,何以如此?”

    黄锦忿忿指着桌上的漆盒,“那帮道士皆可杀!”

    徐阶心里抖了抖,尼玛这里面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呢,得赶紧把手尾处理干净了。

    看徐阶沉默不语,黄锦有点急了,将冯保打发出去,低声道:“元辅,派人去接裕王殿下入宫……”

    “无遗诏在手……景王尚未就藩。”徐阶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低声道:“陛下遗诏,裕王殿下继承大宝……”

    黄锦怔了怔,立即点头道:“正是正是。”

    虽然景王一直未就藩,而且比起来更得嘉靖帝喜爱,但毫无疑问,裕王是唯一的继承人选。

    不管是严嵩、徐阶、李默都从来没有考虑过景王的可能性,只要裕王不作死的死在嘉靖帝之前。

    最为典型的就是,裕王府内人才济济,多股势力的手都伸进去,除了高拱之外,李默、徐阶甚至随园都有人在裕王身边。

    而景王府,除了王府长吏,连个讲官都没有,甚至连儿子都没有。徐阶低声嘱咐几句,让黄锦派出人手将附近看住,毕竟不是皇宫,西苑这边有点乱,地形也有点复杂。

    一方面要看住那些修道炼丹的道士,另一方面也要防止消息泄露。

    想顺利的完成自己的计划,首先就不能让消息扩散出去,还好是在西苑,如果是皇宫,必然钟鼓齐鸣。

    徐阶在心里庆幸,还好今夜陆炳未轮值西苑,不然真是个大麻烦,自己的谋划几乎没有发挥的空间。

    略微定定神,徐阶问出最重要的一句话,“黄公公,请示陛下遗诏。”

    黄锦目瞪口呆,半响后才低声道:“陛下都不肯回宫……”

    言下之意是,嘉靖帝虽然知道自己病重,但并不认为自己要升天了,所以没有留下遗诏。

    呃,徐阶当然知道没有遗诏,却紧缩双眉,两手搓着发愁道:“若无陛下遗诏,裕王殿下……”

    黄锦立即反应过来了,“还请元辅执笔。”

    一般来说,帝王临死之前,召见重臣留下遗命或遗诏,这位重臣往往是遗诏的实际执笔者。

    从这个角度来说,恰好今夜轮值西苑的内阁首辅徐阶,是第一人选,黄锦的这个提议是很合适的。

    听到黄锦这句话,徐阶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黄公公,需遣人往裕王府一行。”徐阶低声道:“这边拟好遗诏,你我二人同行,入裕王府请殿下入西苑。”

    “是是是。”黄锦连连点头,却一时不知道应该派谁去,这等大事,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胜任的。

    徐阶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动作需要快一点,“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最是合适。”

    ……

    随园后院。

    和现在激动紧张的徐阶不同,钱渊睡得死沉死沉,半个身子都快横过来了,一只脚架在小七的腿上。

    南边传来好消息,戚继光、葛浩、俞大猷率水师追击出海,击溃逃窜的残留盗匪、倭寇,俘虏海船数十艘。

    数十艘海船,这对东南来说是个意外的喜讯,可怜现在官军水师的船只无论是吨位、保养、海战、速度各个方面都不能和倭寇相比。

    钱渊立即写了信南下,让葛浩将船只一股脑全都送到浙江去……福建、广东的确也需要,但东西先进口袋,再和别人谈价格,总是能占到主动权的。

    这个好消息让钱渊很兴奋,正好徐渭闲得无聊找人搓麻,将冼烔、陆一鹏等人叫来,随园开了两桌,热热闹闹的打到月挂高空才散去。

    如今随园大的很,随园士子在这儿都是有专用的精舍,不仅供起居梳洗,甚至还准备了书房。

    年纪最小的冼烔、陆一鹏和钱渊一样睡得死沉,年纪最大的徐渭辗转反侧,就算闭上眼睛也睡不着。

    就在这时候,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徐渭猛地睁开眼睛,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来不及披上衣衫,徐渭几步赶到窗边,先看到后院处陆陆续续亮起的灯火,身材硕长的身影大步走出,一个汉子正在其身边低声禀报着什么。

    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徐渭能清晰的看见那人腰间挂上的宝剑……不,那是一柄苗刀。

    “砰砰砰!”

    外间有人敲门,没几下直接将门推开,门外的彭峰面容肃穆,“徐先生。”

    徐渭转身抓起衣衫一边穿一边问:“出什么事了?”

    没有等到回应,徐渭也不奇怪,如今的钱家护卫头领中,就属彭峰最为沉默寡言。

    钱渊一手摁着刀柄发号施令,身后的梁生还在手忙脚乱的帮着他梳着发髻,院子里不停有护卫来回穿梭,虽然人头耸动,却进出少有杂音。

    “无需披甲。”

    “谁把狼牙筅装起来的……都丢开,只带长刀,周泽你带上几支鸟铳,包起来。”

    钱渊略略抽出苗刀,迟疑了下回身道:“换了,去问问,把那柄剑取来。”

    “都给我打起精神,兵分两路,彭峰你带五十人去裕王府,如若王府内无异动,只需守在近处即可,若有异动,敲门进去,说明来意。”

    彭峰躬身应是,“我等皆少爷遣派充王府护卫,以防不测。”

    钱渊轻轻点头,“留十人在随园,其余人以王义、周泽、梁生为首,随我出府。”

    “今夜大事,不可擅自动手,皆听我号令。”

    面前黑压压站着的数十人没有一丝声响,尽皆单膝跪地。

    这时候,徐渭终于穿戴整齐出来了,“展才?”

    “文长兄一起去。”钱渊转头一笑,“毕竟身为晚辈,今夜正要借重文长兄这张嘴一用。”

    这时候梁生急匆匆赶回来,双手各持一柄剑。

    钱渊解下苗刀,将那柄华贵甚至镶着宝石的长剑挂在腰侧,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开门。”

第八百三十章 为什么?

    这一夜,月明星稀,只带了管家游七的张居正脚步匆匆的走在被月光映射的巷子里。

    兴奋、激动、迟疑、犹豫……各种情绪在他心中翻滚,但他知道,无论做什么样的抉择,都比呆坐在家中要强。

    张居正是那种少有的目光长远的人物,他和钱渊走的完全不是一条路,钱渊选择隐于幕后,而他选择昂首登峰。

    匡扶社稷?

    只有攀爬到金字塔的塔尖,才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

    在这个官本位的朝代,不能说张居正的选择是错误的。

    所以,他没有犹豫,没有选择高拱,而是直奔西苑。

    先上了徐家的床,后搭上了高新郑,如何在期间抉择,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张居正。

    但张居正也看得很清楚,如果自己选择高拱,那么在将来的很长时间内,自己都还需要蛰伏。

    这很好解释,高拱如今也只是个礼部侍郎,至少要过一趟礼部尚书,才能入阁。

    也就是说,在高拱入阁之前,张居正都不太可能入六部……毕竟,高拱不能容人的肚量是摆在那的。

    但如果选择徐阶,自己将是从龙之臣,很可能因此直接被裕王拔入六部,能省去相当长的时间。

    张居正脚步不停,心里各种盘算,这一步走出去,后果难料,至少,将会得罪高拱。

    但不走这一步,将意味着和徐阶的分道扬镳,想想徐阶对随园的几次暗算以及严世蕃的死,张居正就心里直发凉……自己可没有随园那般能耐,一旦徐阶对自己下手,难道指望高拱、李默出手相救?

    所以,徐阶的相召是有把握的,他知道张居正不敢不来,只要来了,必定和高拱决裂。

    所以,在冯保密入张府之后,张居正立即下了决定,只携最信任的管家游七直奔西苑。

    这条巷子张居正还算熟悉,走到尽头右拐就能看见西苑,冯保应该就在那儿等候。

    就在这个时候,巷子的拐角处突然冒出大团的黑影,默不作声的将巷子堵得密不透风。

    在前面引路的游七瞪大眼睛,借着月光看见前面几人腰间挂着的长刀,张口欲呼。

    为首的汉子一个箭步上去,干脆利索的放倒了游七。

    “诸位……”张居正迟疑的上前两步,心里猜测对面的是什么人,难道是景王府听到了消息?

    对面的几条大汉默不作声,只将张居正围在当中。

    张居正还在迟疑时,一个清亮耳熟的声音缓缓响起。

    “今夜月明,正是赏月佳时,不意叔大兄亦有此雅兴。”

    看着腰携宝剑,面若冷霜,缓步而来的钱渊,张居正如遭雷击,怎么会是钱渊?!

    三更半夜在距离西苑只有一条街的地方堵住自己,怎么可能是巧合?

    但他如何知晓西苑内情,难道他在西苑有眼线?

    但冯保说的清清楚楚,除了他自己,谁都不可能出西苑,徐阶已经将知情人都控制住了!

    的确,钱渊在西苑没有眼线,但他知道,嘉靖帝驾崩了,这是穿越者的专利。

    嘉靖帝汞中毒多年,已然无力回天,徐阶升任内阁首辅,轮值西苑,而张居正入裕王府,又和高新郑交好。

    这一切,让钱渊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不确定历史上的嘉靖帝何时驾崩,但他知道,历史上嘉靖帝驾崩,内阁首辅徐阶密召门生张居正入宫,两人执笔拟嘉靖帝遗诏。

    这是历史上难得一见的遗诏,徐阶、张居正将嘉靖帝数十年的执政全都否定,说到底一句话,罪在己。

    徐阶借此获得了空前的政治声望,张居正也借此一跃而为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一个月后就被召入内阁。

    这也是高拱和徐阶、张居正矛盾爆发的导火索,仅仅一个月后,高拱和徐阶就正式开撕,最终前者先败后胜,后者先胜后败,而张居正隐忍多年,和冯保合谋,关键时刻驱逐高拱。

    所以,穿越者钱渊只做了一件事,提前让人在张府到西苑、皇宫的路上或租或买下宅子,每夜监控。

    钱渊也知道历史走向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前世的记忆未必能作准,他也只不过是布下闲子,并不指望收获。

    如果嘉靖帝白天死了呢?

    如果当夜不是徐阶轮值呢?

    但没想到,历史也有其必然的一面,正是徐阶轮值西苑,正是嘉靖帝死在半夜,而半夜三更,冯保出西苑,入张居正府,后张居正携带管家穿街走巷,直向西苑。

    消息在第一时间就被送到了随园,钱渊也第一时间断定,嘉靖帝驾崩,历史将再次重演……不,绝不可以!

    不管是对试图获得声望,稳固权位的徐阶,还是对试图和高拱拉开关系,欲登上青云大道的张居正,都绝不可以!

    “让开。”张居正面色铁青,低吼道:“钱展才,你想作甚?!”

    “叔大兄,小弟是为你好啊。”钱渊叹道:“自杨介夫、桂子实、张茂恭、夏贵溪、严分宜、徐华亭……难道接着是高新郑和张江陵?”

    张居正自然听得懂这句话,嘉靖帝以权术御下,内阁中始终保持是针锋相对的局面,徐阶斗倒了严嵩,难道日后轮到自己和高拱了吗?

    “叔大兄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今才三十有五,高新郑已然年过五旬,何必如此急不可耐?”

    张居正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到底想作甚?”

    钱渊轻声慢语,“只是想请叔大兄陪小弟赏月观景而已。”

    周围的护卫早已经退开,将钱渊和张居正留在巷子里。

    “展才,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张居正眼圈都红了,不是被气得要哭,而是愤怒的想杀人。

    历史上的张居正在忍这一点上颇得徐阶的真传,但这一世,多了个随园,多了个钱渊,这让张居正受到了太多的刺激。

    第一次相见,那还是个夸夸其谈的少年郎,甚至还需要借助王民应为父兄复仇,甚至性情懒散,毫无上进心。

    但等自己回京后,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听到对方的消息,嘉定大捷、崇德大捷,名扬东南,再之后入京组建随园,南下击倭,设市通商,俨然一方大员。

    这让张居正失去了原本的耐心,他迫不及待的投入徐阶门下,迫不及待的娶了徐阶幼女为妻。

    说到底,张居正对钱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观感,三分敬佩,两分投契,以及五分嫉妒。

    如今,自己终于能借此一跃,却在关键时刻,被对方堵在路上……这让张居正如何不想杀人泄愤?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这是张居正想说又没脸说的心里话。

第八百三十一章 立场

    呃,张居正有点高看自己了,在今天晚上,只要堵住了他入西苑的路,他就是个配角,无关紧要的配角……接下来的事儿多着呢,只不过人还没到齐而已。

    当然了,在未来的日子里,高拱和张居正的相处,很大程度上会因为今天晚上张居正到底有没有入西苑来决定。

    不得不说,张居正真的非常聪明,是个能知微见著的人,在看到不可能进西苑的时候,他不顾被掳去的游七,回身想走……结果,他看见依旧堵在巷子里的钱家护卫。

    张居正立即明白过来了,脸色阴沉得要滴水,咬牙切齿低声骂道:“钱展才你个王八蛋!”

    “叔大兄可不要恶语伤人,小弟也是为你好。”钱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随口道:“三更半夜,好友聚众赏月,叔大兄为何要走?”

    张居正都被气笑了,谁跟你是好友,还三更半夜在小巷子里赏月,抬头都看不见月亮了好不好!

    这是钱渊小小的心思,张居正入西苑,必定会和高拱决裂,但如果张居正选择不入西苑,也必定和徐阶分道扬镳。

    钱渊是真的希望看到张居正和徐阶闹翻……看看,不是我一个女婿和徐家闹翻吧?

    现在大家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吧?

    更重要的是,如果张居正和徐阶闹翻……因为后者的肚量以及睚眦必报的性情,前者只能选择帮助高拱、李默甚至随园,驱逐徐阶。

    这是挺好玩的一件事……微笑的钱渊在心里如此想,反正还要等人,拿张居正逗逗乐子也好。

    而张居正一眼就看穿了钱渊的险恶用心,如果说今晚自己没有去西苑,但也没有去裕王府或高家,那勉强还说得过去……但如果今晚和裕王、高新郑一起入西苑,岳父吃了自己的心都有!

    钱渊都快堵在西苑门口了,要说高新郑还被蒙在鼓里,张居正打死都不信。

    “咳咳。”

    听见咳嗽声,钱渊侧身转头,笑道:“确凿无疑?”

    “确凿无疑。”徐渭踱步过来,“裕王殿下亲耳聆听。”

    钱渊点点头,“来了?”

    “还没有,不过彭峰派人送了口信过来,高新郑已抵裕王府,护卫队并王府侍卫共计百人。”徐渭踱步过来,轻声道:“倒是有他人撞上来了。”

    “嗯?”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徐渭的视线在张居正身上打了个转,“他是先去了张府,然后绕行去裕王府,适才在西苑外等候……等不到人,寻了过来。”

    钱渊无所谓的笑了笑,“扣下来就是……高新郑最恨宦官弄权,偏偏冯保这厮心思机巧,拼了命要往上爬。”

    徐渭嗯了声,“李时言、吴阁老都已经得知消息,准备径直来西苑,吕阁老据说重病卧床不起……”

    钱渊忍不住扑哧一笑,吕本那厮胆子也太小了点,不过也是,嘉靖帝驾崩,接下来徐阶和李默、高拱之间的政争堪比前十年分宜、华亭之争。

    人群中分出一条路,两个护卫正将面色惨白的冯保夹在当中,这厮瞪大眼睛看见巷子里的钱渊和张居正、徐渭三人,脸色大变,张口欲叫……梁生手快,随手将一块破布塞进冯保的嘴里。

    “冯保无关紧要。”钱渊眯着眼轻声道:“裕王殿下、高新郑、李时言将至,叔大兄可想好了?”

    张居正面沉如水,心思急转……面前这个王八蛋是铁了心要掀桌子,自己要做白眼狼,非要我也跟着学!

    不对,他钱渊从头到尾可没受过徐阶的恩惠,算不上白眼狼……但自己可是受岳父提携,才能从一介无名无望的翰林直升右春坊右渝德兼国子监司业,倒是更符合白眼狼这个标准。

    钱渊不再理会张居正了,反正无论对方做什么选择,对今夜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以后的影响,徐阶那种肚量,怎么可能原谅张居正这个女婿,到时候,张居正就算再恨自己,也不得不靠向高拱或者随园。

    说到底,今夜将张居正堵在巷子里,就意味着张居正的立场会发生改变,从原本靠向徐阶,到彻底靠向裕王府,和高拱、随园站在一个立场上。

    就算徐阶肯原谅张居正,但后者敢信吗?

    三年前背叛徐阶的吏科都给事中最终病死狱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去年,都被赶出京城的严世蕃半路被劫杀……论睚眦必报的名声,徐阶如今稳稳压了钱渊一头呢。

    被堵住嘴巴的冯保身子都在颤抖,最早他看到持刀的大汉,还突发奇想以为是景王得知消息要闯入西苑,等看到钱渊、徐渭的时候,诧异对方怎么会知道消息……直到他看见张居正。

    冯保睚眦欲裂啊,徐阶,你是什么眼光?

    徐阶膝下一共就出嫁了一个女儿,一个孙女,结果一个女婿,一个孙女婿,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而且还是勾搭到一起的白眼狼!

    虽然看不见冯保愤慨的眼神,但张居正也知道这厮会怎么想……冯保出了西苑就直奔张府,出了张府就去了裕王府,按理来说,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消息。

    事实上,张居正到现在也不知道,钱渊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而钱渊在心里暗叹,还好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在张府附近布下眼线,不然还真可能被徐阶翻盘。

    巷子里一片沉默,有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响起,最先出现的是腰间佩刀的十余名钱家护卫,之后是高拱陪伴的裕王。

    “展才,文长。”裕王面容悲痛,语气确颇为雀跃……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

    高拱眯着眼看着张居正,“叔大也来了。”

    张居正行了一礼想说什么,高拱却转头问:“冯保才离王府,彭峰即率护卫赶至,展才哪来的消息?”

    钱渊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张居正已经昂首直言。

    “殿下,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出西苑,先至张府,欲召臣入西苑,此事诡异,冯保赶往裕王府,臣告知随园,使展才以护卫护佑殿下,请中玄公陪伴殿下一共入西苑。”

    大是诧异的高拱脸上满是赞赏之色,钱渊还能勉强保持镇定,一旁的徐渭脸上的鄙夷都快满出来了!

第八百三十二章 默契

    史书上都说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都说是徐阶一手培养出张居正&……史书也不完全都是在扯淡啊!

    历史上的张居正学到了徐阶的隐忍,入阁熬了六年多,熬到隆庆帝驾崩,找到机会一击致命;也学到了徐阶的狠,高拱的下场不比严嵩好太多。

    钱渊斜着眼睛打量着张居正,这一世魔改了的张居正学到了徐阶的不要脸。

    明明是被我堵在巷子里,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主动通风报信的大功臣……这是要脸的人做得出来的事?

    偏偏钱渊还没办法反驳,人家张居正都已经选好立场了,自己总不能跳出来戳穿……然后高拱将张居正视为敌人,最终让徐阶讨到便宜?

    不爽,很不爽,明明是自己神兵天降,力挽狂澜,说到底,是在打张居正的脸……结果被这厮顺着杆子往上爬了,把最大的一份功劳给吞下肚!

    真不愧是史上留名的人物,脑子太好使了,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啊!

    偏偏钱渊还不能说破,不然高拱说不定会多问一句……你钱展才如何知晓这等秘事,难不成在西苑里安插了眼线?

    但这些情绪只在钱渊脑海中一闪而过,现在关键还是西苑,还是徐阶。

    高拱注意到了嘴巴还被堵着的冯保,皱眉问了句。

    “此僚欲东行。”

    徐渭简单的一句话让众人情绪紧张起来,也让冯保尿了裤子……这厮拼命的呜呜呜求饶,可惜隐隐传来的尿骚味让众人都退避三舍,呃,张居正退的最远。

    钱渊无语的看了眼徐渭,景王府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何必给冯保扣这么大的黑锅?

    扣住冯保,关键在于入西苑,不然这么多人进不去就搞笑了……在徐阶的计划中,先召张居正入西苑一同拟遗诏,然后同黄锦一起迎裕王入主。

    而冯保留在西苑门口就是在等张居正的,结果人没等到,自己被扣住了。

    没等多久,李默和吴山联袂而至,神色肃穆紧张,先向裕王行礼。

    深吸了口气,钱渊扬声道:“尚不知西苑形势……”

    “废话无需多说。”李默到什么时候都是这德性,转头四顾道:“尽皆钱家护卫,为首护佑殿下安危。”

    裕王勉强笑了笑,眼角余光扫见钱渊腰间挂着的长剑,“展才,今夜你来主持,若是……可当机立断。”

    众人都清楚裕王这句话隐藏的含义,现在嘉靖帝是驾崩了,但景王还在京中,甚至距离这儿并不远,再加上徐渭适才随口给冯保扣的帽子,裕王这是在说……若有夺嫡之争,不可手软。

    钱渊不再客气,转头道:“梁生,带着那厮去叫门。”

    “周泽,留十人给你,守住西苑入口。”

    “石斋公领先而行,王义率十人护卫。”

    “彭峰,你领十人不可稍离殿下左右。”

    李默细细看去,随着钱渊简短而快速的指派,七八十个护卫有条不紊的分别排列成队,行动迅速,默无声息。

    “咯吱。”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缝,门内的几个太监还未反应过来,两个护卫合身撞上去,将大门撞开,顺带将开门的太监撞翻。

    在十余护卫的环绕下,李默、吴山大步入内,绕过门口的几幢建筑,一眼瞧见远处的万寿宫正灯火通明。

    钱渊、高拱、裕王、徐渭、张居正紧随其后,前后近半百护卫环绕。

    一行人行动迅速,很快赶到万寿宫外,数十锦衣卫正诧异间,见到裕王,立即在李默、高拱的呵斥下让开道路。

    “殿下。”脸上仍有泪痕的黄锦迎了出来,跪在地上,“殿下,山陵崩……”

    “父皇,父皇……”裕王双眼有些空洞,那位御宇内近四十年,自己一年都未必能见一次的父皇真的死了……一想到这些年的憋屈,一想到景王的被宠,怨恨从心底冒出,言语间竟然带上了几丝喜意。

    “殿下,殿下?”高拱有点急了,你老子死了……好吧,虽然这是好事,对谁都是好事,但你是儿子,不能笑,只能哭啊!

    一旁的钱渊也有点急了,伸手扶住裕王,嘴里劝道:“殿下节哀……”

    裕王终于哇一声哭出来了,眼泪滚滚而下,他也知道得哭……但真的饿哭不出来,还好钱渊在一旁,不过这厮下手太狠了点!

    众人都松了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还请黄公公引路。”钱渊上前两步,低声道:“华亭在哪儿?”

    黄锦本就诧异说好了等遗诏拟好,一起去裕王府迎接,怎么突然都入西苑了……听到这话,抬头看见钱渊带着冷意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

    侧耳听了几句,钱渊冷笑了声,回头交代了几句,拉过李默、高拱,低声道:“绝无遗诏。”

    高拱还没明白过来,但李默精神一振,转头看向黄锦,“果真?”

    黄锦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不应该是有遗诏才对吗?

    有遗诏,裕王殿下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毕竟如今是没有东宫太子的,而景王还在京城。

    各人的立场不同,决定了他们看待遗诏的不同的态度。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裕王继位是百分百的,而遗诏很大程度上将是从龙之功的政治资产。

    路上钱渊已经和李默影影绰绰的透露了,陛下可能未留下遗诏。

    这是一笔能分润的政治资产,怎么样分润都可以,但唯独不能让徐阶独占……严世蕃之死前车可鉴,李默如何能够容忍?

    即使高拱也无法容忍,自己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媳妇熬成婆,最终却要被徐阶抢走最大的一块蛋糕?

    钱渊轻声道:“数十年间,朝局混乱,正等殿下登基,拨乱反正,澄清宇内。”

    这句话一出,裕王、黄锦还懵懵懂懂,而李默和高拱都脸色一变,齐声低低道:“绝无遗诏!”

    毫无疑问,这两人都听懂了钱渊这句话,三人视线对撞,希望尽快行新政的高拱,与徐阶是死敌的李默,以及和徐阶自己闹了两三年的钱渊之间,有了说不定道不明的默契

第八百三十三章 眼前泛黑

    关键就在这儿,钱渊虽然对嘉靖帝什么时候死不太清楚,但很清楚徐阶借此做了什么。

    徐阶替嘉靖帝拟的遗诏,以嘉靖帝的口吻否定了这数十年的执政,并以悔恨的心态为之后一系列的清算严党,替罪臣翻案,迎被贬谪臣子回京以及拨乱反正打下了基础。

    这才是遗诏能给徐阶带来的最大好处,无比丰厚的政治声望。

    而这也是李默、高拱绝对无法接受的,对前者来说,徐阶要做的他一定是反对的,对后者来说,这些拨乱反正的事应该由裕王登基后来做……或者他自己来做。

    所以,当裕王、高拱、李默、吴山、徐渭入内室之后,徐阶手持遗诏,神情肃穆的时候,没有人跪下聆听,而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位内阁首辅,刚刚被高拱叮嘱过的裕王也没有跪下。

    “何来的遗诏?”

    “陛下临终前……”

    “陛下临终前,只有黄公公并御医在侧。”徐渭扬声打断徐阶的话,“陛下三日前便已留下遗诏,命裕王殿下继位。”

    徐渭今天就是来当炮筒的,虽然撕破脸,但钱渊并不想在公开场合和徐阶斗嘴,而徐渭在嘴皮子上是不输给钱渊的。

    在知道裕王、高拱、李默入万寿宫的时候,徐阶惊慌失措,虽然他不知道是怎么走漏了风声,对方又是如何有这么大胆子半夜闯入西苑,但徐阶知道,大事不妙。

    还没等徐阶拿定主意,对方已经闯入内室,当徐阶试图以遗诏震慑众人,却没有人理会他。

    徐阶还试图做些什么,但裕王已经扑到床边,大哭道:“父皇,三日前便下遗诏,为何不召儿臣,见最后一面……”

    高拱越过徐阶,跪在床边,“殿下节哀。”

    李默上前两步,撞开徐阶,一把抢过遗诏,冷笑道:“徐华亭你胆子倒是大,无宝印,居然也敢说是遗诏!”

    徐阶默然无语,刚拟好,还在等张居正呢,没来得及盖印……

    李默、高拱、吴山、徐渭陆续看过,再看向徐阶的眼神中都带着莫名的情绪,这厮真够狠的。

    以嘉靖帝的口吻否定这数十年的执政,并以悔恨的口气批驳自己,甚至扇自己的脸……

    这样的遗诏,首先给无数臣子出了口气,这还只是心里层面的,其次,将意味着将以徐阶为首,开始清算严党……就算不清算严党,也必然会召回那些被严党打压的良臣。

    其三,翻案,最典型的就是夏言、曾铣一案,甚至还有其四,裕王在突然看到这样一份遗诏的时候,第一反应应该不是拒绝,这是“二龙不得相见”带来的影响。

    如果以这份遗诏使裕王登基,徐阶的地位在短时间内几乎难以动摇……原时空就是如此,徐阶借此获得了无上的声望,虽然很快被赶走,但在隆庆年初,纵然皇帝视高拱为师,但也挡不住徐阶将其驱逐出朝堂。

    可惜,这一世,多了个钱渊。

    那份遗诏能带来的无数好处……如果裕王不将徐阶赶走,说不定还能分润几成,但想借此一跃而起,已是奢望。

    一刻钟后,裕王还在内室装模作样,低着头跪在床边,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其他人都出了内室,在大厅坐定。

    当面无表情的徐阶踏出内室的时候,他第一眼扫中的是最为显眼的钱渊,之前已经和徐渭碰过面,他当然知道,今夜之事,随园必然插手。

    徐阶心里隐隐猜测得到,今晚自己的谋划八成是坏在自己这个孙女婿手中的!

    但为什么对方能知晓陛下驾崩……徐阶最先怀疑钱渊在西苑安插了眼线,但随即想起冯保到现在还没回来。

    冯保……徐阶几乎已经确定了。

    但下一刻,他眼角余光扫见站在大厅角落处,半垂着头的张居正。

    身子僵住,愤怒的眼神死死刻在张居正半低着的脸上,似乎想在那儿挖出两个洞来。

    真是分开顶梁八瓣骨,三千冰雪灌进来!

    悔恨、自责、愤慨各种情绪在徐阶内心深处翻滚,原本还想着跑了个钱展才,还有个张叔大……

    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如果不是张居正通风报信,裕王府、随园并阁臣何以敢深夜传入西苑?!

    虽然察觉到张居正在入裕王府、国子监后与自己有所疏远,但徐阶现在才知道……人家早就背弃而去。

    哎,入西苑之前,张居正就知道,自己背的这个黑锅算是摘不下来了。

    徐阶枯干的右手动了动,要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真是想动手……不是去揍张居正,而是想给自己个大耳光子!

    自己怎么就能这么眼瞎呢?!

    当年以为能笼络到钱渊,之后又觉得能将张居正作为继承者……两只白眼狼啊!

    今夜徐阶其实完全有必胜的可能,只要他拟好遗诏,盖上宝印,与黄锦一起连夜赶到裕王府,召集阁臣,宣读遗诏,就能一举定局!

    偏偏徐阶希望借此将张居正牢牢绑死,才会让冯保出西苑密告……结果呢,女婿居然和孙女婿联手,硬生生借此翻盘。

    前一刻还胜券在握,后一刻满盘皆输,和严嵩对峙了这么多年,徐阶也不是第一次经历的,但导致失利的原因……饶是徐阶历经宦海这些年,也不禁眼前泛黑,心头发凉。

    其余人都或冷笑,或好笑,或古怪的看着这一幕……钱渊就是那个好笑的。

    自己只是按照历史轨迹安排人盯着而已,也没指望带来什么……结果徐阶还是要遵循历史轨迹去叫张居正,啧啧。

    看裕王还在里面,钱渊朝徐渭努努嘴,后者今天就是个传话筒。

    徐渭去内室低声问了几句,出来后按照某导演写好的剧本道:“殿下之意,内阁共议,持笔拟遗诏,另招英国公、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即刻入西苑。”

    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始办正事,外间突然有嘈杂声传来。

    王义、彭峰大步而来,在正厅门口停下脚步,他们身后是一员身着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的武官。

    众人一愣后,视线都集中在钱渊脸上……这种事,只有钱渊能解决。

    “何事?”

    “锦衣卫指挥同知方盛欲出西苑。”

    看了眼平静的彭峰,钱渊当然知道不仅如此,一入西苑,他就吩咐,让彭峰、梁生、王义等人率护卫队、王府侍卫将锦衣卫、太监全都关起来。

    又看了眼那位指挥同知方盛,钱渊敏锐的发现,这厮抬头看来,视线投向了徐阶。

    显然,不管这位是不是徐阶的人,至少在今夜,徐阶肯定许下诺言……方盛是来看看端倪。

    钱渊轻笑一声,都懒得搭理,吩咐道:“让周泽派人去陆府,召陆炳入西苑,其余人一律关押,若胆敢反抗者,必内通景王府,皆枭首。”

    王义、彭峰躬身应是,方盛脸白如雪不知所措。

第八百三十四章 小白兔?

    当陆炳飞马赶到西苑的时候,天色已然泛白,无需灯笼,就能急行赶至。

    刚到殿门口,陆炳就听到一声大喘气,随之而来的是英国公张溶的招呼,“来了。”

    “英国公。”陆炳双目泛红,显然一直落泪。

    英国公叹了口气,拍着陆炳的肩膀,“陛下垂拱近四十载,历朝历代少有。”

    陆炳没有接话,脚步匆匆往内,英国公赶上几步低声问:“守在西苑大门的是何人?殿内殿外侍卫都身着常服……”

    陆炳停下脚步转头四顾,“是钱家护卫。”

    “此言大谬,此裕王府侍卫。”钱渊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向陆炳、英国公行了一礼。

    陆炳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径直入内,而英国公留了下来,细细打量着这个青年。

    英国公张溶是个谨慎人,也是聪明人,反正不执掌兵权,只要不挑边,英国公府就有足够的底气。

    张溶进西苑比陆炳要早,消息也灵通,路上甚至派人窥探了景王府的动静,入西苑后立即知道大事已定。

    但让他诧异的是,上有内阁,还有司礼监黄锦,最得裕王信重的高拱,但主持诸事的却是钱渊。

    关押昨夜轮值的锦衣卫、太监,派人监视景王府动向,使人入皇城准备丧礼、登基等事,钱渊一直忙的现在才稍微歇了口气,礼部那边已经有人来接手了。

    “陛下真是慧眼,挑中展才这等青年俊才。”张溶捋须笑道:“早听闻钱龙泉大名……”

    钱渊看附近没人,也展颜笑道:“怕是听南京传闻吧?”

    张溶嘿嘿笑着点头,“如此吝啬?”

    “晋商都能插一脚,还怕勋贵来抢食?”钱渊无所谓笑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空手套白狼,那是想都别想!”

    张溶干笑几声,挥手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英国公府和魏国公府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一个在南京,一个在北京,是两京为首的勋贵,也是有香火情的。

    魏国公那边这两年因海贸大发横财,京城这边的勋贵眼睛都绿了,自然想插一脚,但京城的这帮勋贵不讲规矩,想凭借身份就想分红……想屁呢!

    英国公府还算要脸的,有两家勋贵直接派家奴去了镇海,没人搭理还想闹事,直接被打断了腿,其中一个还被种荷花。

    张溶还想再扯几句,那边徐渭远远招手,两人疾步赶过去,诸般事已经安排妥当,准备发丧……这些事都有专人负责,内阁重臣、六部尚书并裕王府诸人都在大厅坐定。

    看到钱渊入内,诸人神色不一,坐在首位的徐阶面色淡漠,眼皮子都没抬,而李默、高拱等人都送去感激的目光。

    不能不感激啊,如果让徐阶那厮将遗诏公然拿出来并得到认可,后面就麻烦大了。

    “展才,钱家护卫畜养多年,冠绝东南,如今皆为王府侍卫?”工部尚书赵文华笑吟吟的看着钱渊,他现在心情放松下来了,等裕王登基,自己应该能全身而退。

    “久闻钱家护卫之名。”兵部尚书王邦瑞笑道:“皆为勇士也就罢了,倒是那鸟铳精致。”

    “戚元敬称其杀倭第一利器。”

    乱七八糟的讨论中,户部尚书方钝高声喝道:“展才,让镇海、宁海再输一批税银入京!”

    徐渭挑挑眉头,“砺庵公……”

    “别废话!”方钝厉声道:“朝中本就勉强支撑,山陵崩,又有新帝登基,至少两百万两白银,不让镇海、宁海出,难道克扣京官俸禄吗?”

    钱渊的第一反应是,你个不要脸的老王八蛋,你是不是每天闲下来,就琢磨怎么从通商口岸抢银子?!

    而且还带上了京官……两百万两白银,把全京城的官儿的俸禄全都克扣了也顶不上啊!

    偏偏这事儿还不能推脱……至少钱渊一时半会儿没找到推脱的理由,朝中上下都知道,如今户部还算宽盈主要就得力于海贸。

    其他人家的丧事还好说,但皇帝的丧事,特么特别费银子,这笔银子谁来出?

    如果是弘治帝那种,会让内承运库出。

    如果是正德帝那种,自然是让户部出。

    而裕王……之前已经有人隐隐试探过了,裕王是不肯出这笔银子的,如果全都让户部出,必然在其他地方会克扣,如果能让镇海、宁海承担一部分……皆大欢喜啊,只是钱渊不欢喜而已。

    “宁海去年末才设市通商,出五十万两吧。”方钝那个不要脸的老头都开始安排了,“镇海富的流油,一百万两一点都不吃力。”

    钱渊那张脸面无表情,“砺庵公说的是,让户部行文就是,想必荆川公、望之兄都愿襄助。”

    方钝被这句话堵得有点胸闷,谁不知道宁绍台是你的地盘,户部行文有用的话……老夫逼你作甚!

    正好那边黄锦出来召钱渊入内室,后者拔脚就走就当没听见方老头还在后面嚷嚷,镇海府衙县衙一共才分两成红,一年下来也不过几十万两银子,还要承担修建海船、购粮建仓,而且因为宁海的分流,今年还略有减少,哪来那么多银子给你祸祸!

    “臣钱渊拜见殿下。”

    裕王脸上早就没了泪痕,指着一旁的椅子,笑道:“坐吧,又和砺庵公闹起来了?”

    “都说臣护着宁绍台,还指着臣吃独食……”钱渊悻悻道:“殿下也知道,臣一心要开海禁,通商为开海禁之初,但绝不等于就是开海禁。”

    “不是臣自视清高,但自嘉靖三十六年镇海、宁海两处陆续设市通商,两地小吏、文员、管事……只要查实贪贿误事并存,臣一共砍下三十多枚首级。”

    “居然还有人指着臣要割地称王……”钱渊忍不住吐槽道:“臣一大家子都在京城呢!”

    “福建巡按孙丕扬就是随园士子吧?”裕王笑道:“前几日孤得信,泉州巨商先赠银两,后送珍宝,连续遭拒后又购两名扬州瘦马相赠,孙叔孝慨然回绝。”

    “叔孝兄也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有胆气,有见识,文武兼资,日后当为朝中栋梁。”钱渊苦着脸轻声道:“殿下,户部那边……”

    “问过了,内承运库没多少银子了……”裕王微微撇嘴。

    钱渊闭上嘴巴不吭声了,这里面水有点深,他不想去问,内承运库的充盈给了嘉靖帝疯狂作死的资本。

    户部太仓库倒是有银子,但大都是有用处的,镇海、宁海那边有多少银子钱渊也说的清清楚楚……所以,裕王觉得,还是委屈委屈父皇吧。

    出丧、登基,都削减开支,这笔银子让太仓库出,如今是二月,三月镇海、宁海那边的税银就能入京了。

    不过,裕王召见钱渊问的不是这方面的事,他盯着钱渊的双眼,轻声问:“内阁首辅,何人能当之?”

    钱渊的第一反应是,该死的《明史》又在胡说八道,面前这位虽然不是什么刚毅君王,但绝不是只小白兔。

第八百三十五章 纯臣?

    历史上的隆庆帝是什么脸谱?

    性情温和,明静宽仁,力行节俭,端拱寡营,躬行俭约,信重阁臣,革弊施新,但也难制阁臣倾轧。

    总的来说一句话,宽恕有余,而刚明不足者欤。

    在钱渊的印象中,隆庆帝真的是乏善可陈,执政期间除了内阁依旧混乱不堪之外,只有小规模开海禁,以及与俺答议和算得上值得一提的。

    而隆庆帝本人……一只小蜜蜂,飞在花丛中,据说是长期吃春药,混迹后宫以至于身体大损,早早病逝,并将最信任的高拱坑了个没能再次爬起来的大跟斗。

    但做皇帝的,除非是傻子,不管资质如何,那都是心里有成算的,荒诞如朱厚照,不也借八虎执掌朝纲吗?

    隆庆帝明显不是个傻子,问出的这句话暗藏深意,针对的并不是徐阶,而是高拱,更是钱渊本人。

    “高新郑有澄清天下,行新政之心,但……”钱渊低声道:“殿下登基之处,还是以稳妥为先,徐徐图之,更别说如今尚是少宗伯……总不能越过大宗伯吧?”

    今夜,内阁重臣,六部尚书再加左都御史,礼部尚书孙升是最后一个到场的,而且不管事,都让两位副手高拱、林庭机在负责诸事。

    裕王微微点头赞同,“可惜高师傅没能上位礼部尚书……不然就名正言顺了,展才继续说。”

    还要说什么……钱渊牙根痒痒,勉强笑着继续说:“内阁中,李时言敢于任事,吴阁老端谨守正,徐华亭本为内阁首辅……殿下登基之初,还是以稳为先的好。”

    裕王手指敲着桌面,看样子陷入了沉思……钱渊在一旁心里吐槽,还装的挺像一回事的!

    开玩笑,如果裕王有让李默担任内阁首辅的心思,甚至不管不顾将高拱越级再越级的提拔上来,就不会问这种话。

    显然,裕王是有暂时让徐阶总领全局的念头的,这和高拱如今地位稍低有很大关系。

    而隐藏在这句话之下的是,裕王想看看钱渊对高拱的态度。

    换句话说,裕王这是在展示他的制衡权术……只是浅显了点,在裕王府中,他用随园制衡高拱,如今他准备用徐阶来制衡李默,然后等着旧臣陆续上位。

    所以,钱渊的小心思在这几句话中也展露无遗……我依旧和高拱不对付,他一个礼部侍郎难道想直接入阁?

    高拱虽然没有在詹事府中任职,只攀附裕王,但终究走的也是储相路线,一般来说是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入阁的……如果他高拱能入阁,那如今的礼部尚书孙升难道就不能入阁?

    而孙升虽然从不涉党争,但其长子孙鑨,次子孙铤都是随园中坚,一旦入阁,必然被隐隐视为随园依仗。

    这也是钱渊交的底……上位者不怕下属要好处,怕的是下属不要好处。

    不要好处,意味着要更多更大的好处。

    而且钱渊也想试探一二,高拱有没有可能以侍郎的身份直接入阁,要知道历史中,裕王登基后,张居正是以国子监祭酒的身份转入六部为礼部侍郎,然后立即被召入内阁为东阁大学士。

    而这一世,情形已大为不同,张居正显然是没有可能了,但高拱还是有可能的……这就要看裕王怎么想的。

    钱渊猜测,高拱想短时间内入阁,不太好说,但裕王没有立即将徐阶、李默扫地出门的念头,不然刚才不会问那句话,倒是有可能进位礼部尚书……也不知道孙升能不能占个便宜抢在前面入阁。

    不过,孙升在仕途上没什么野心,钱渊也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除此之外,钱渊也是在表达一个观点,虽然自己和徐阶有私怨,但绝不会因私怨而废公事。

    钱渊瞄了眼裕王,如果是嘉靖帝肯定是一眼看穿……但换成这位即将登基的隆庆帝,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自己这几句话隐藏的试探。

    算了,有得有失吧,和嘉靖帝打机锋挺有意思,但那位实在太难侍候,相比较而言,还是这位比较好打交道。

    总的来说,的这位确是位宽宏的君主。

    接下来,裕王就充分用行动展示了他的宽宏大方。

    “自先庄敬太子之后,孤困于府中,得高师傅辅佐,终得今日。”裕王叹道:“但今夜之事,展才主持大局,使护卫护佑,当为首功。”

    “即使不论今夜,展才入仕前便于国有功,后两度南下击倭,力挽狂澜,设市通商,解朝中用度之窘,如今只困居七品御史之位,实在是说不过去……”

    毫无疑问,这是要给好处了。

    钱渊只能起身,郑重其事的拜倒:“殿下以国士视之,臣必以国士报之。”

    “何至于此?”裕王亲手挽起钱渊,“虽为君臣,但你我长相往来,投契多年。”

    钱渊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心里却在吐槽,这位手段有点嫩啊。

    其实这一点不仅随园众人,朝中重臣甚至高拱也都看得出来,钱渊南下大功加身,却一直不得提拔,显然是嘉靖帝特地留给儿子用的……等裕王登基,提拔钱渊,才能收拢其心。

    当时高拱一直和钱渊过不去,就有这方面的因素。

    “翰林?六部?国子监?”裕王笑道:“展才尽管挑就是。”

    钱渊挠了挠鼻子,皇帝让你挑官位……这种话还是听听就算,当成真的,那是脑子进水了。

    “殿下,当年能身登皇榜已是侥幸,国子监……呵呵,臣怕是要被监生轰下来。”钱渊干笑道:“翰林……殿下,臣斗胆猜测,高新郑日后怕是要掌翰林院事。”

    裕王忍不住笑了,高拱肯定是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入阁,而且入阁前肯定加翰林学士兼掌翰林院事,而钱渊这句话显然是在说……我真的和高拱合不来。

    “殿下不日登基,多有大事,臣这等小事不敢劳烦殿下,六部、都察院、六科都行,实在不行……外放就是了,臣愿外放为殿下牧一府之地。”

    这句话让裕王挺贴心的,什么叫纯臣,这就是纯臣啊。

    要知道都察院、六科都是七品,而以钱渊的资历入六部,顶了天也就是个郎中,外放知府倒是能级别高点,但京官外放一般都带了贬谪意味。

第八百三十六章 初一十五

    如何安置钱渊,这对裕王来说是个难题。

    手掌东南财权,又是随园之首,虽然名义上没有入裕王府,但早年就随意出入,亦是潜邸旧臣。

    最重要的是,当年钱渊得嘉靖帝吩咐出入裕王府,给当时惶恐不安的裕王带来了一颗定心丸。

    更别说钱渊数次一语成箴……景王丧子,裕王得子。

    但钱渊资历太浅,先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后为御史巡按浙江,入六部不可能提拔到六部侍郎级别的高位,更别说裕王府里还有一堆人翘首以盼。

    外放……裕王从来没考虑过,即使是丢到南京去积累资历都不愿意。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高拱的“功劳”,外放本就是贬谪,以钱渊的功劳难道还不能挑个好地方?

    万一钱渊挑中了宁绍台三府,或者挑中福建泉州,那内阁想将通商税银掌控手中的难度就更大了。

    其实倒是有个非常合适的路子,重入翰林走储相路线……但裕王是知道的,钱渊为和高拱和解,曾许诺不回翰林。

    在心里琢磨好一会儿,裕王隐隐有个念头,他抬头笑道:“放心就是,孤会考虑周全的。”

    “谢殿下。”

    “对了,那边何人主持?”

    钱渊微垂眼帘,“指挥佥事二人,领锦衣卫五十人。”

    “彭峰跟过去了?”

    “呃,臣不太清楚。”钱渊头垂的更低了,他不确定裕王对景王的恨意有多少,能不能容忍景王外出就藩。

    万一……这种事,自己绝不能沾手。

    裕王似笑非笑,“展才真擅调教,彭峰倒是个可塑之才,不如留给孤?”

    “那是彭峰的造化。”钱渊脸色有点苦,“但钱家护卫头领……臣实在担当不起。”

    裕王笑了笑,彭峰的确是个可塑之才,但钱渊也的确有难处,钱家护卫转为皇室侍卫,而且可能转入锦衣卫,这对钱渊本人可没什么好处。

    “对了,西苑依旧由你总领,那些道士方士全都关起来,等天色大亮统统下狱。”裕王厌烦的喝道:“修道成仙,始皇有此念,宣和亦有此念!”

    钱渊躬身应下,转身出屋……啧啧,裕王对嘉靖帝的恨意真是无处不在啊!

    自古以来修道的皇帝多了,你不说汉武帝、唐太宗,却非要说秦始皇、宋徽宗!

    自阁臣、六部尚书、左都御史抵达西苑后,除了徐阶、孙升之外都陆续入内室和裕王见面,但没有一个人能像钱渊一样待了大半个时辰。

    钱渊一出来,就受到无数视线的关注,高拱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倒是殷士儋、陈以勤过来打了个招呼……啧啧,高拱脸色更难看了。

    钱渊一一行礼,瞟了眼依旧面无表情的徐阶,除非是假拟遗诏的名义,否则短时间内徐阶肯定还是内阁首辅……真是便宜这老头了!

    不过裕王的思路显然也考虑到了裕王府众人的利益,如果现在就将徐阶赶走,内阁将落入李默之手,说不定还会和吴山斗一斗。

    裕王府众人走的都是储相路线,嘉靖帝突然驾崩,导致他们这条路还没走到头,猛地提拔上来实在力有不逮,比如陈以勤如今是司经局洗马兼翰林侍讲,现在就跳到六部顶多是个侍郎。

    寒暄几句后,钱渊出了大殿,正巧撞上礼部侍郎林庭机,山陵崩、新帝登基,这些事主要就是礼部负责,而孙升不管事,林庭机忙得不可开交,不得已将儿子林燫和诸大绶拉来帮忙。

    不过林燫、诸大绶都是裕王府中人,出现在西苑倒是理所应当。

    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林庭机、林燫父子还在懵懵懂懂,陛下突然驾崩,裕王连夜入西苑。

    而诸大绶是心里有数的,西苑事抵定之后,钱渊就通告了随园众人。

    “展才。”诸大绶轻声道:“大事已定?”

    “大事已定。”钱渊点点头,犹豫了下才接着说:“大局为重,稳妥为先,待明日殿下登基,再行细说。”

    一旁的林燫突然开口问:“入西苑前,孙文中探听,询问大宗伯。”

    “季泉公精神不振。”钱渊想了想,“待会儿问问殿下,礼部有两位少宗伯即可,先送季泉公回去。”

    钱渊瞄了眼林燫,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什么心思,礼部尚书不在,主持的两位礼部侍郎,一个是高拱,一个是林庭机……如果徐阶被驱逐,高拱肯定会和李默闹翻。

    林庭机正要解释什么,突然眼神一凝,钱渊转头看去,梁生正飞奔而来。

    “少爷。”梁生气喘吁吁低声道:“搜查西苑方士、道士,有三人暴毙,皆吊死在房梁上。”

    诸大绶哼了声,“以丹药媚上,如今陛下驾崩……”

    林燫也附和了几句,对他们这些正统的儒生来说,道士、方士就没有好东西。

    而钱渊皱眉苦思,突然问:“死了多久?”

    上阵杀敌,勇猛无畏,但这等事梁生哪里懂,只张口无言以对。

    “去看看。”

    走进一处偏殿,推开房门,钱渊低头已经被放下来的三具尸体,一个中年道士,两个年轻道士,面目狰狞,舌头吐出,都不太看得出原本面貌。

    “少爷,刚刚问过了,西苑称这人蓝神仙。”

    钱渊霍然回头,“蓝神仙?蓝道行?”

    在原地呆立了半响,无数遐想在钱渊脑海中闪过,首先,肯定的是,蓝道行是徐阶的人,这一点当年的严嵩严世蕃也是心里有数的,其次,今夜自己主持诸事,但在自己入西苑之前,是徐阶主持大局,下手的肯定是徐阶。

    但为什么要杀蓝道行?

    杀人灭口?

    裕王登基,必定搜捕那些道士、方士,不说他们炼制的丹药到底在嘉靖帝驾崩过程中起到什么作用,至少耗费了大量钱财……裕王是恨之入骨,本来应该都是他的。

    如果蓝道行入狱,供出自己是徐阶的眼线,说不定……再或者还有更深一层的……钱渊不敢再想下去。

    “房间细细搜一遍,再问问蓝道行在西苑外可有住所。”钱渊来回踱步,低声吩咐道:“再让周泽来见我。”

    徐阶,你能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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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