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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五十二章 小聪明

    虽然入仕至今只有一年,但长期在随园,以及会试前被钱渊、李默来回当枪使的经历,让林烃对政局变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正是严世蕃之死,让严党势力彻底土崩瓦解,也让徐阶背上了阴杀的黑锅,从而声望大跌,渐有人心丧尽之忧。

    而失去唯一儿子的严嵩戳力复仇,南京户部尚书马坤就是死在其手。

    也正是严世蕃之死,使得嘉靖帝下定决心起复李默来制衡徐阶,从而奠定这两年朝中局势。

    总而言之,严世蕃之死,导致了徐阶势力声望大减,导致了严党的分崩离析,导致了李默的起复。

    虽然不太赞同钱渊劫杀严世蕃之举,林烃也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天外飞仙的妙招,最妙的是将黑锅扣在了徐阶的头上,徐阶想甩都甩不掉。

    钱渊去年入京次日,随园就和徐璠一番大战,让徐阶和随园之间的间隙展露无遗……林烃猜测,钱渊早和徐阶有隙,钱渊劫杀严世蕃此举八成是针对徐阶的。

    林烃知道,李默虽然已经入阁为内阁次辅,但毕竟年岁已高,而林家和钱家是姻亲关系,自己又身入随园,实在是一荣皆荣一损皆损。

    虽然林烃不太赞同钱渊的手段,但他也知道,严世蕃是该死的,他更记得,钱渊麾下的护卫队这些年拯救了多少平民百姓的性命。

    林家老宅虽然不算大,但道路弯弯绕绕,林烃沿着石子小路往书房去,心里琢磨会不会有其他人想到此事。

    身为曾铣旧部,王义是有杀严世蕃的动机的,但要看破这件事,首先要确定王义当时的踪迹,并且对朝局有非常清晰深入的认知。

    毕竟,随园和徐阶不合,而钱渊和严世蕃当年交好,他是没有杀严世蕃的动机的。

    林烃嘴角挂起一丝苦笑,他记得去年钱渊入京第一件事就是去严府拜祭,可怜严嵩认准了徐阶穷追猛打……

    也不知道徐渭、孙鑨、钱铮知不知道这件事……书房已经近在眼前,林烃还在琢磨,此等密事,只怕徐渭都不知情,更别说孙鑨、钱铮了。

    虽然入随园时日不长,但林烃很清楚,随园之中,钱渊核心地位不容动摇,其次就是心思灵敏的徐渭,和性情稳重的孙鑨。

    推开书房,除了林庭机、林燫父子外,李默也在。

    李默自入京后,往往议事都是在林宅,这个人不论其他,的确不爱钱银,起居简单,住宅也颇为简陋,隆庆帝登基后曾经赠其宅院却被李默谢绝。

    “回来了?还以为你要住在随园呢。”李默对林庭机、林燫向来温和,但对林烃不假辞色……没办法,但凡和随园挂钩的人,好感度统统减一。

    “石斋公。”林烃稳稳心神,笑道:“今夜随园聚宴,小酌两杯,回来的迟了些。”

    李默懒得管那些闲事,只问道:“钱展才如何说?”

    “今日相迎,随园无人出面,后多有同僚拜会曾家,随园亦无人登门。”林烃咳嗽两声,“舅兄这几日小有风寒,难以出门。”

    李默沉吟片刻才点点头,“他倒是稳坐中军帐。”

    为曾铣翻案,迎刘氏并曾铣二子回京,这是钱渊送出来的礼物,也间接的促使了李默和高拱的联手同盟。

    今日黄昏,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携陛下墨宝亲临曾宅,明日陛下于西苑召见刘氏……李默和高拱都有点怕明天钱渊搅了局。

    毕竟今天闹得这么大,而随园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饶是李默如今身为内阁次辅,也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就怕钱渊突然闹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不知道内情,但李默能肯定,钱渊必然早有准备……不然去年就不会提前说要送一份重礼,虽然是一女两嫁。

    “说起来,钱展才稳坐中军帐,倒是挺合适的。”林庭机笑道:“此事一日之内遍传京中,就多有随园之力。”

    李默哼了声,随园如今的势力已经不仅仅局限在随园士子中了,前些日子半夜谋划,第二日就能鼓动十余名官员上书提议复查曾铣案,今日京中遍传高拱、林庭机迎刘氏入京……但同样出城的李春芳的名字,一丁点儿都没传出去。

    又闲聊了几句,安下心的李默准备回家,林烃犹豫着开口,“石斋公,还有一事……”

    “嗯?”李默拉下脸,钱渊那厮果然还是闹出点什么事来。

    “徐家遣十余人护送刘老夫人入京,距离京城五里处,钱家护卫强行接手……”

    “这事我等都知晓。”林庭机皱眉道:“还有何事?”

    林烃往后退了两步,“钱家护卫头领王义,是曾子重旧部。”

    “什么?!”林燫失口道:“曾铣旧部?!”

    李默双手负于身后,皱眉苦思,林庭机警告的瞥了眼幼子,轻声道:“这应该就是钱展才有把握的缘由所在。”

    “曾铣旧部……”李默倒是没发怒,“什么身份?”

    “是曾子重的亲兵,后逃窜东南,投入钱家门下。”

    “何时?”

    “嘉靖三十二年,嘉定大捷。”

    李默略略松了口气,摇头道:“他倒是好运气。”

    应该是运气,那时候钱渊还是个秀才,如果那时钱渊已然出仕,那么早埋下伏笔,就有点恐怖了。

    “当时城外混战,官军不支,舅兄聚拢乡勇,持长枪,率先出城,王义见文弱书生,如此豪勇,不由心折,这才拜于门下。”林烃也轻松了点,李默居然没发怒。

    林燫在一旁皱眉道:“这等密事,钱展才随口提及?”

    林烃还没开口,李默就嗤笑道:“钱家护卫头领是曾冼旧部,率钱家护卫迎刘老夫人入京,说来说去,一女两嫁他钱展才还舍不得,留了一手。”

    看林燫还没反应过来,林庭机补充道:“复议曾铣案,随园从未插手,但钱展才还是将手伸了进来……想伸进来,自然是要将王义为曾铣旧部的身份泄露出去。”

    林燫瞠目结舌,“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总归是小节而已。”林庭机劝道:“而且也只是传闻,闹不大的。”

    李默点头赞同,指指林烃,“你那个舅兄,就喜欢玩弄这些小聪明!”

第八百五十三章 黄雀在后?

    第二日清晨,走出府门的徐阶脸上带着极深的疲惫,一夜苦思无果,他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是胡应嘉、王本固吗?

    或者是自己派去城固县的心腹?

    好像都不像,如果是胡应嘉、王本固,他们那日就不会那么早递交奏折,至于自己那些心腹……昨夜找到他们的时候,身上衣衫都被扒光了!

    本想着将刘氏并曾铣二子迎入府内妥善安置,以此为平反冤狱的突破口,恢复声望,并继续清查严党……虽然高拱、李默抢在前面,但徐阶施恩在前,刘氏开口,至少能分润一部分声望。

    但最终李春芳、徐涉和胡应嘉被赶了回来,高拱、林庭机出面相迎,让徐阶的计划全盘落空。

    当然了,徐阶也知道,最关键的还是刘氏,但他也知道了,接手刘氏车队的是钱家护卫。

    徐阶也足够了解自己那位孙女婿,没有把握,他不会贸贸然出手抢人。

    所以,徐阶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他知道,肯定有钱渊插手的因素,可能还占着主要因素……虽然随园从头到尾除了钱家护卫之外,没有人正式出面。

    上了轿子一路往西苑去,今日隆庆帝在大殿召见群臣,因同时召见刘氏,皇后也到场了。

    除了内阁的阁臣之外,只有六部尚书、左都御史,以及陛下潜邸旧臣殷士儋、林燫、张居正、诸大绶、张四维。

    没看到钱渊,徐阶有点意外,如今是摘果子的时刻,难道他会不来?

    几乎没什么表现的机会,徐阶从头到尾一直和木头没什么区别,听着隆庆帝、皇后对刘氏的抚慰,听着礼部尚书高拱出列提起挑选的谥号。

    说是复议曾铣案,但实际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知道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不然昨日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登门拜访……除了官员,甚至还有扬州、台州的客商登门。

    “甲胄有劳曰襄,因事有功曰襄,执心克刚曰襄,威德服远曰襄。”隆庆帝点点头,“还有个字是?”

    “愍。”高拱答道:“在国逢艰曰愍,使民悲伤曰愍,佐国逢难曰愍,危身奉上曰愍。”

    的确很合适,曾铣先后任陕西总督、三边总制,俺答是其手下败将,合了个“襄”,后蒙冤入狱,不幸惨死,也合了个“愍”。

    登基后第一次处理前朝留下的冤案,隆庆帝极度重视,不仅亲自召见刘氏,询问礼部谥号,而且还特地交代身边陈洪将当年抄家的宅院等一一放还,这其实是在给曾家一些补偿,毕竟当年曾铣被抄家,朝中皆知,家无余财。

    高拱、李默今天除了有必要,都没怎么开口,毕竟他们都已经为此得到了不少好处。

    除了让他们欣喜不已的政治声望之外,嘉靖一朝蒙冤或被杀,或被罢官,或被贬谪……多了,这些人也是有姻亲的,有乡友的,再不济也是有同年的。

    比如嘉靖三十二年因为大过年给嘉靖帝添堵的十几个科道言官,原本还指望这些年对都察院、六科有很深影响力的徐阶,现在已经转向了高拱和李默,指望这两位做主。

    这些好处,徐阶想要,李默想要,高拱也想要。

    可惜,还有个人更想要。

    等刘氏下去后,隆庆帝咳嗽两声,高声道:“近四十年,朝中虽时有贤臣,时有谏诤,惜无人采纳,多遭贬谪,甚至蒙冤入狱。”

    “朕意已决,自正德十六年至今,谏言得罪诸臣,一律免罪,存者召用,没者恤录。”

    好家伙,下面的群臣都傻眼了……嘉靖帝执政四十年,怼天怼地怼群臣,因谏言获罪的官员海了去,现在隆庆帝一笔勾销!

    这叫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以曾铣案为由,为之前类似夏言案的诸多冤案平反冤狱,这是理所应当的。

    但以此为由,将之前四十年的政治旧案全都扫空,这就有点夸张了,也不知道这是隆庆帝对其父的执政的反对,还是隆庆帝对其父的恨意在作祟。

    不过,毫无疑问,这件事后,隆庆帝能获得无与伦比的政治声望。

    而这样的政治声望,能让隆庆帝立即被朝野上下视为一代明君!

    弘治帝为什么能被视为一代明君,使用诸多贤臣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扫清前朝留下的“泥塑三阁老,纸糊刘尚书”,其实这两点是相辅相成的,不扫清旧党,贤臣如何上位呢?

    隆庆帝比他伯祖干的更绝,还没怎么扫清旧党呢,也没大量使用潜邸臣子,而是对之前几十年遭到贬谪的官员全都施恩。

    存者召用,没者恤录……没死的立即召回朝中,死了的还给你抚恤甚至谥号。

    “陛下圣明。”第一个出列拜倒的是徐阶,这方面他已经默默向严嵩学了十多年了,很是熟练。

    “陛下圣明。”群臣纷纷拜倒。

    对隆庆帝的决定,徐阶是无所谓的,这么大块的肥肉……反正自己已经肯定吃不到多少了,最大一块让陛下吞下,总比都让李默、高拱抢了去好。

    李默不太爽,但想了想也不太在乎,反正只要不是徐阶抢了去就行。

    而高拱有点悻悻,本来这块肥肉应该是自己吞下大半,现在好了……就算自己后面以礼部尚书的身份频频施恩,但那些官员最感激的,只会是隆庆帝。

    在场的诸人中,有两个人心里狐疑,他们都怀疑这个鬼主意和钱渊有关……一个是徐阶,另一个是张居正。

    这对翁婿都太了解钱渊了,这是个贼不走空的人物,钱家护卫的出现显示了昨日的事有随园插手,而今天诸多潜邸旧臣均在,偏偏钱渊缺席了。

    其实还真不是,历史上的隆庆帝就玩了这么一手,只不过效果一般……因为原时空中的严嵩被赶走之后,嘉靖帝还活了五年,大权独揽的徐阶清算严党,将诸多贤臣召回京中。

    这一世就不一样了,严党都还没被彻底清算呢,大量被贬谪的官员还在外地,甚至闲住乡野,必定会对隆庆帝感激涕零。

    “当年曾子重一案,前内阁首辅夏贵溪牵涉其中,此案亦复议。”隆庆帝接着说:“另广开言路,不限科道言官,均可上书。”

    徐阶身为内阁首辅,出列应是,又问:“陛下,曾铣、贵溪之冤天下皆知,除却昭雪之外,是否问责?”

    这是徐阶在问,曾铣、夏言是无辜的,是被谗毙的,那自然是要问责严嵩严世蕃的,这两人已经死了,但严党还有不少人留在朝中呢!

    不清洗严党吗?

    不清洗严党,哪里来的位置给那些回朝的官员呢?

    隆庆帝对严党自然是没好感的,当年修王府还要贿赂严世蕃,而且严嵩两次送进内承运库的银子都已经被嘉靖帝祸祸光了。

    听到这句话,隆庆帝点头道:“阁臣并吏部、都察院共议……呃,高卿轮值直庐,亦可。”

第八百五十四章 选择

    对于隆庆帝突如其来的横插一杠子,大部分重臣、近臣都是既兴奋又沮丧的。

    兴奋在于,这位登基才两个月的皇帝有明君之像。

    什么叫明君?

    在明朝中后期,所谓的明君就是肯听从臣子的谏言……这里的臣子专指文官。

    所以执政颇有能力却大肆分封传奉官,又重用厂卫还弄出个西厂的的成化帝被斥为昏君,而继位后扫清传奉官,事事与内阁大臣商议的弘治帝被誉为中兴明君。

    说到底还是利益之别,文官集团的利益。

    在嘉靖帝驾崩,隆庆帝登基的这个时间点,文官几乎掌控着一切,宦权基本没有威胁,即将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陈洪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太监……冯保已经被干掉了。

    而沮丧在于,隆庆帝看起来憨憨的,这么多年缩在王府里不问世事,没想到却是有能耐的。

    虽然文官集团看起来所向披靡,但隆庆帝代表的皇权却有资格不讲道理。

    一口将最大的一块肉吞下肚,隆庆帝在塑造了自己的明君形象同时也展示了自己的手腕。

    随园侧厅里,钱渊笑着点评道:“高新郑这次肯定大失所望,但陛下此举恰到好处。”

    徐渭点头道:“高拱入阁定然近在眼前,如若陛下有意使其掌内阁,此次必让其出面……”

    孙鑨也听懂了这句话,这么大一块肥肉在眼前,高拱是赶不上了,而下面已经为此开始闹得沸沸扬扬,高拱、李默联手就是明证,而隆庆帝又不希望徐阶吞下这块肥肉以至于稳固权位,所以干脆自己一口吞了下去。

    钱渊对此不太在乎,反正这块肥肉自己是吃不下肚的,抢着吃那是脑子进水了……说到底,他和李默的心思一样,只要不是被徐阶抢了去就行,他倒是诧异隆庆帝的手段和史书上描绘的区别实在有点大。

    史书上的隆庆帝……中庸之帝,宽宏有余而明断不足,而如今看来,虽然的确宽宏,但颇有手段,分析局势也头头是道。

    对于这几个月里发生的种种事件,登基后留用徐阶,提拔潘季驯,平反冤狱及四十年获罪谏臣……钱渊的心情和其他人不同,既欣喜又警惕。

    警惕于隆庆帝在登基前后的变化,就算这不是只老虎,那也绝不是只小白兔,日后还需要小心行事……或许在某些方面,自己应该更坦诚一点?

    同时钱渊也欣喜于隆庆帝的手腕和眼光,只要不傻,一定会对随园非常重视,如今内阁中高拱、李默制衡徐阶,而李默年老,徐阶又拦了高拱的上升之路,日后高拱必然取代徐阶。

    到那时候,朝中能制衡高拱的除了随园聚拢的势力之外,还能有谁呢?

    钱渊在心里盘算,原时空中,记得李春芳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内阁首辅,而张居正助徐阶拟遗诏和高拱决裂,所以隆庆帝先后以李春芳、张居正制衡高拱。

    而这一世,嘉靖帝提前驾崩,李春芳至今不过是礼部右侍郎,很难说能不能入阁,而张居正和徐阶决裂,现在就差没跟高拱穿一条裤子了。

    随园中,钱渊、诸大绶、潘晟都是名正言顺的潜邸旧臣,以至于随园这股势力也被视为隆庆帝的心腹,隐隐和高拱麾下的张四维、张居正敌对。

    就算将来分道扬镳甚至撕破脸,随园士子的去留升贬都不是高拱一个人说了算的,很可能会闹到隆庆帝面前……说不定后者还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能让隆庆帝信任重视,与高拱早有间隙,并且有着极强凝聚力,手握东南通商财权,并且至少有五个可能入阁人选的随园,应该是唯一的选择。

    钱渊转头看了眼徐渭,这厮和历史原本轨迹已经完全不同了,短暂的入胡宗宪幕府,因为一场病而迈过乡试鬼门关,又在殿试高中榜眼,入翰林院,以青词见宠,随侍西苑,简在帝心。

    猖狂的本性没变,他可能是……不,他就是随园士子中人缘最差的那个,比钱渊都差劲。

    没办法,得钱渊重托,徐渭从多年前开始了他的舔狗生涯,还舔的让无数人羡慕嫉妒恨。

    嘉靖帝对其赏识有加,连连提拔,而翰林院里对他咬牙切齿的人数不胜数,袁炜、李春芳、郭朴等青词宰相的道路就是被徐渭硬生生截断的……原本的历史上,这几个都差不多要入阁了。

    最惨的就是袁炜,原本是明年入阁,现在只是工部右侍郎……而且还重病卧床。

    呃,倒是有个方面徐渭变得有点多,记得胡宗宪亲自做媒给徐渭娶了房媳妇,而现在徐渭还是孤家寡人。

    “看什么?”徐渭一翻怪眼。

    “在想……要不要做媒给你娶个媳妇。”钱渊随口应付惹得一旁的孙鑨也连连相劝。

    如今徐渭也入了詹事府,为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侍讲学士,其实有点不配,侍讲学士理应兼右谕德,虽然之前一直随侍嘉靖帝,但隆庆帝当年时常出入随园,和徐渭也熟悉的很。

    这样的人物自然是金龟婿,可徐渭就是不肯娶,身边只有一个侍女。

    徐渭和孙鑨在那边斗嘴,钱渊的思绪散开……从年龄上来看,徐渭是随园最适合入阁的,但实际上徐渭其实是很难入阁的,这个人心思敏捷,文武皆有可取之处,但性情傲慢,很难和高拱相处。

    想想看,历史上的陈以勤、殷士儋入阁后和高拱闹的不可开交,甚至互相饱以老拳,打成一团!

    其他几个翰林官,陶大临三十三岁,翰林侍讲,正在重校《永乐大典》,诸大绶今年三十六岁,如今是翰林侍读,已经入詹事府。

    相比较而言,诸大绶比较合适,当年就为裕王日讲,去年钱渊和高拱和解后,诸大绶入裕王府为讲官,如今被视为隆庆帝潜邸旧臣,又已经入了詹事府,正式踏上储相之路。

    可惜陶大临、诸大绶两人在政治方面不太敏感,强行将他们推上去不管对随园还是对其本人都未必是好事。

    钱渊的视线落在孙鑨身上,其实这位倒是挺合适的,有心机,处事稳重,官宦出身也不缺少传承,二甲传胪也有足够的资格,只是如今还只是个翰林编修。

    不急,慢慢来吧,钱渊在心里琢磨,朝中高拱、李默制衡徐阶的局面短期内不会有所变化,只是自己有点坐不住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 老牛吃嫩草

    钱渊这边思绪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而那边孙鑨想起个好人家,非要逼着徐渭去相看,徐渭一个劲的推辞。

    “其父也是两榜进士,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其长兄举人,二兄生员,要不是其祖母、其母连续过世而守孝,哪里轮得到你!”孙鑨被气得找钱渊评理,“展才你说说看,这如何不是一门好亲事!”

    钱渊慢条斯理的说:“文长兄惯吟诗作赋,更书画双绝……”

    “那更是绝配!”孙鑨拍桌道:“那家女子精于书法,一手好画,甚至能亲制印章。”

    钱渊咳嗽两声继续说:“文长兄惯于以貌取人……”

    徐渭也是个颜党……

    孙鑨愣了下,犹豫半响后才低声说:“其父其兄都相貌堂堂……要不,让吾妻去看看?”

    “咳咳。”钱渊咳嗽两声,这个时代的男人相貌堂堂,大抵就是四方脸、国字脸,换成女人……

    “亲制印章?”徐渭却来了兴趣,“不会是苏州人氏吧?”

    篆刻一道,最精者均在苏州,比如文徵明长子文彭,还有传闻诬陷唐伯虎科场舞弊的都穆。

    “是杭州钱塘人氏,其母族倒是的确是苏州长洲人氏。”孙鑨笑道:“其父嘉靖二十年二甲进士,选庶吉士,南京国子监司业高仪。”

    “噢噢噢,是他啊。”徐渭迟疑片刻,“在南京?”

    “高仪长子去年会试落榜,还在京中,次子如今在国子监,其女是高仪长媳一手带大,一并在京中。”

    看了眼徐渭,钱渊也怂恿道:“挑个时间,找个寺庙,去相看吧。”

    钱渊这个穿越而来的蝴蝶给这个时代带来了无数的变化,更使无数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最典型的就是徐渭,这是好的,而高仪就是那个倒霉的。

    历史上的高仪,虽然长期在南京混,但混的很好,嘉靖四十年之前就已经出任南京太常寺卿兼掌国子监事,后来入京任礼部侍郎,几年后高拱入阁,就是高仪接任礼部尚书,隆庆年间还入阁为文渊阁大学士。

    而这一世有点惨,最重要的南京太常寺卿、国子监两个位置陆续被林庭机、陆树声抢了去,以至于高仪现在还只是个国子监司业兼翰林侍讲学士。

    主要是被林庭机抢了去……前几年徐阶、严嵩斗得一对乌眼鸡,而林庭机的举主李默并没有像前世一样病死狱中,以至于林庭机把高仪的路走了,让高仪无路可走。

    呃,陆树声也斜刺里抢了把国子监祭酒……这是当年钱渊和严世蕃的交易,偏偏陆树声和高仪还是同年,只能被压在身下了。

    真够倒霉的……不过原时空中的高仪运气也算不上多好,隆庆六年四月入阁,五月底就挂了,还抢在六月驾崩的隆庆帝之前。

    钱渊瞥了眼孙鑨,高仪是浙江人,算是乡党,如今有意许女与徐渭,自然是想靠近随园……这是好事,展现了随园不仅仅对隆庆帝,也对其他朝臣的影响力。

    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孙鑨的三弟和陆炳的三女定亲,冼烔娶的是潘晟的侄女,钱渊的妹妹嫁进闽县林氏,这都是先例。

    “此等事如何能勉强,只是相看一面,如若不宜,小弟绝不开口。”孙鑨显然也怕徐渭误解。

    徐渭倒是能理解,缩着脖子想了会儿,才说:“那就先去看看……”

    钱渊也是无语,明明动心了,还一副傲娇状。

    徐渭之前几年一直不肯婚配,一方面都是些庸脂俗粉……顶多就是通文墨而已,另一方面也是他年纪有点大,高仪的女儿还没满二十,的确是个很合适的对象。

    回了后院,钱渊和妻子聊起这件事,还用羡慕嫉妒恨的口吻恨恨道:“老牛吃嫩草,他倒是好运气!”

    小七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放心吧,等你四十多,这样的机会多的是。”

    “不要胡说,我可没这么想,你这是瞎想!”钱渊义正言辞。

    “呵呵。”小七抱起儿子给了丈夫一个冷笑。

    钱渊凑过去想亲亲儿子,小七转了个身,“不刮干净胡子就别亲!”

    钱渊没办法只能亲亲小七的后脖,“如果出去玩,你想去哪儿?”

    “出去玩?”小七诧异的回过头,“你要外放?”

    “说不好。”钱渊叹了口气,搂着妻子坐下,“现在进了詹事府,少说也要熬上三四年才可能进六部,你说我哪里熬得住?”

    朝中上下都知道钱渊屡屡有大功于国,但问题是他太年轻,至今未满三十,嘉靖帝压着是想留给儿子用,如今隆庆帝登基,怎么提拔安置成了个难题。

    总不能出个二十多岁的六部侍郎吧,隆庆帝将钱渊塞进詹事府,就是想让他熬几年资历,然后就能直接跳到侍郎级别的高位上。

    “那是,这一世和上一世你都是属猴的。”小七突然笑道:“在咖啡厅里那次,舅妈还提前说呢,你是个坐不住的,不然也不会下海去折腾。”

    “从小我妈就说我是猴子屁股坐不住。”钱渊扁扁嘴,“对了,你想去哪儿……先说好,云南、贵州那边肯定是不行的,风景的确好,但记得要不了几年就有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乱,而且现在土司盘踞,杀人越货天天见。”

    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钱渊知道隆庆年间,高拱举荐殷正茂剿灭韦银豹为首的叛乱,为什么记得这件事,是因为钱渊约莫记得高拱那番话……用人量才不量德,殷正茂曾有贪污军饷之举,但也有足够的才能。

    说起来也有意思,嘉靖、隆庆年间,被公认操守略逊但才能卓越,同时以文臣立下军功的两个人,殷正茂、胡宗宪都是徽州人。

    “其实挺想去大理的……算了。”小七想了想,“那东北、西北也肯定不行了?”

    “西北有俺答,东北……去当野人吗?”钱渊翻了个白眼,他倒是以后要去一趟东北,也不知道努尔哈赤现在出生没有,如果没有这位军事天才,后金能不能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就不太好说了。

    “广东那边算了,光是语言就挺难交流的。”小七板着手指头,“还是回东南算了,也习惯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

    没有听见丈夫的声音,小七抬头看了眼,钱渊正陷入沉思中。

第八百五十六章 求饶?

    从理智的角度出发,钱渊知道自己应该留在京中,在詹事府慢慢熬资历,然后根据局势选择入六部,然后继续熬,一直熬到入阁……

    但从感性的角度出发,钱渊还是希望能去东南。

    毕竟钱渊的目标不是登上金字塔尖,用行政的手段去改变这个国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最艰难的一条路。

    即使自己能如同张居正一样执政十年,甚至像严嵩一样执政十多年,很可能也会得到人亡政息的结果。

    钱渊的目标是以通商为名义,用种种手段来促使东西方的交流,将大量西方的技术、装备、武器等等传到国内。

    其中武器是最有机会的,钱渊记得前世在论坛上曾经看到过有人评价萨尔浒大战,天色阴晦,空气潮湿,又有雨水,火绳难燃,火器的无法使用是战败的一个因素。

    虽然不知道西方现在的火器发展到什么程度,但至少,钱渊很清楚,鸟铳已经出现,那么在雨中还能正常击发的燧发枪应该很快就能出现了。

    前些年,钱渊在东南做的好大事,这为他在朝中的地位打下了基础,但同时也成了他的软肋,徐阶几次出手都是针对东南。

    同时,钱渊在东南的地位、人脉不做二人之想,无论是官场、军中、商贾、百姓中都有着极高的影响力,这让朝廷很难容忍他再次回到东南。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得以外放……钱渊在心里叹息,自己真的能回东南吗?

    浙江是不用考虑了,那是自己的大本营,苏松也不用考虑了,自己是松江人,不能在乡梓任职。

    福建的可能性也不大,钱渊的至交好友吴百朋、戚继光,一个是福建巡抚,一个是福建总兵,在福建都扎了根,朝中会让钱渊去接班?

    倒是广东有可能,但……钱渊摸摸下巴上胡子,自己前世主要活动在长江三角洲一带,偶尔出差也是南京、北京,没怎么去过广东,那边实在不熟悉。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气候已渐渐转暖,隆庆帝的声望也越来越高,一批批的严党官员由低至高或被贬官,或被外放,或被罢官,甚至还有被下狱。

    与此同时,一批批十来年,二十来年被贬谪,被罢官的官员被召回京中,还有大量已经过世的官员需要抚恤,礼部的官员、吏员都不够用,不得不从行人司抽调人手……反正行人司都是进士出身,两百多号人呢。

    清洗严党,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肯定会实施的一项大工程。

    严嵩独揽朝政十一年,但事实上自嘉靖二十年夏言第一次致仕,严嵩就进位武英殿大学士,当时的内阁除了他只有年老不能相抗的翟銮,那时候严嵩已然掌控内阁。

    一年后,严嵩施计使翟銮被罢官致仕从而独揽大权,也是在那一年,嘉靖帝起复夏言制衡严嵩。

    从此后,严嵩、夏言的二人转一直持续到嘉靖二十七年,其中夏言三上三下。

    所以,其实严嵩揽政绝不仅仅只有十一年,从嘉靖二十年算起,都快二十年了。

    将近二十年的岁月,环绕在严嵩周围的政治势力无比庞大复杂,因严党得以升官进位的官员数不胜数,严党最猖獗的时候能一手掌控廷推……内阁、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寥寥数人,能占据绝对的优势。

    这是一项大工程,不仅仅涉及到严党,更牵连到那么多因靠向严党而升官,甚至只是贿赂严世蕃而升迁的官员。

    其中还有很多官员有着极为复杂的背景,最典型的就是嘉靖二十九年状元唐汝楫,他的父亲唐龙是正德、嘉靖年间名臣,与严嵩来往甚密,唐汝楫因此为严党心腹,时常出入严嵩、严世蕃的卧室,他也因此入仕三年就入詹事府为右春坊右谕德。

    但同时唐汝楫的父亲唐龙在任吏部天官时期屡屡提拔徐阶,被视为徐阶被贬谪外地却能回朝的关键人物。

    那么多年,有多少官员在升迁时候不得不俯首于严嵩,有多少官员打点过严世蕃……统统干掉,原本这是坏了规矩的,理应诛除首恶,不问余者。

    可严嵩、严世蕃不是死了嘛,偏偏隆庆帝又下令冤者尽数召回朝中,可官位就那么多……没办法,只能多咬几个下来。

    残留的严党中,有四个人最受关注,一个是工部尚书赵文华,一个是大理寺卿鄢懋卿,一个是闲住的翰林学士董份,最后一个当然是江西巡抚胡宗宪。

    “展才,其他人不知晓,在下却是有数的,赵元质能得以安然脱身,必有展才之功。”

    “展才,赵元质胆小如鼠,腹无韬略,于国何功?”

    “展才……”王寅已是眼角含泪,“虽你与汝贞兄多有间隙,但其统领抗倭事,于国有功……”

    大厅里,钱渊、徐渭、王寅和郑若曾分坐。

    从四月中旬到七月初,清算严党已经有三个月了,赵文华幸运的得以致仕归乡,董份被罢翰林学士,鄢懋卿最惨被下狱论罪,只有统兵驻守江西的胡宗宪摇摇欲坠。

    的确,赵文华能幸运的滚蛋,钱渊暗地里是帮了忙的……不过赵文华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多年积累的财货基本都送进了内承运库。

    这一点上,隆庆帝和他老子有点像,收了钱就放人。

    其他三个都滚蛋了,朝中上下多有弹劾胡宗宪,这位仁兄战战兢兢,派最为信任的心腹幕僚王寅入京,后者还拉上了当年总督府幕僚中和钱渊关系最好的郑若曾。

    虽然鄙夷当年胡宗宪抢功之举,为此离开总督府,但郑若曾也不希望看到胡宗宪下狱论死……

    半个多月了,南北两京科道言官纷纷上书弹劾胡宗宪,什么总督金山,什么厚贿汪直,什么得汪直厚贿,什么攀附严党,什么贪占兵权,什么以提编法搜刮民间……什么罪名都往胡宗宪头上扣,就怕他不死。

    毕竟严嵩严世蕃死了,清算严党已经三个月了,赵文华、董份、鄢懋卿都倒了,现在就剩下胡宗宪这一个显眼的目标了。

    科道言官也是要考核的啊,因为明年就是京察年,这个能显示业绩,又完全没有危险的……还不玩命的上书!

    看着一路急奔入京的王寅,钱渊却毫无动容,“元质兄得以致仕归乡,实是年老不堪用了,汝贞兄正值盛年,当奋发向前,何以起归乡之心?”

    “咳咳,咳咳!”旁边传来郑若曾猛烈的咳嗽声。

    徐渭也递来个鄙夷的眼神,说这种套话有什么意义?

    胡宗宪让王寅入京来找钱渊,带了一封信。

    半个时辰前,看完这封信,钱渊和徐渭都啧啧赞叹,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出的主意,还真有一手!

第八百五十七章 威胁

    那封信中,胡宗宪用晦暗的字眼提醒着钱渊,你不能不帮这个忙啊。

    胡宗宪无非是看中了在自己、汪直、东南、抗倭、钱渊、设市通商这条线上,自己和钱渊是同一立场,他更清楚钱渊对东南通商事的重视。

    这是求饶,这也是威胁。

    胡宗宪这是在说,要倒霉大家伙儿一起倒霉……汪直厚贿,胡某才选择招抚。

    侯汝谅不是还在浙江查账查的焦头烂额吗?

    不用查了,胡某承认,每三个月送一批重礼贿严东楼。

    这是威胁吗?

    不是,隐藏在下面的是,胡宗宪隐隐透露,汪直厚贿,你钱渊才选择和汪直合作,在镇海设市通商。

    汪直虽然被封靖海伯,但仍然长期逗留在东南,而陆续入浙的侯汝谅、庞尚鹏、董一奎都是徐阶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说会不会出事。

    不说其他的,一旦有科道言官上书弹劾靖海伯汪直贿赂钱渊,才得以出海贩货,朝中很可能借此机会让汪直入京廷辨。

    胡宗宪、王寅、郑若曾都对浙江局势非常清楚,汪直一去,东南说不定就要出事。

    到时候,你钱展才也会焦头烂额。

    这才是威胁。

    这一手倒是有点绝,明明是自个儿要倒霉,马上就要掉下悬崖了,却一个绳套将钱渊给套住了。

    钱渊的确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汪直这杆旗帜一倒,不说其他的,商船出海贩货的安全性就难以保证,难道短时间内能冒出一个威望、实力都能压倒众人的另一个汪直?

    在那种情况下,冒出第二个的徐海的可能性怕是更大吧?

    钱渊在心里琢磨,胡宗宪这一手应该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也不太像是王寅……这货明显不知情,难道是茅坤?

    看对面王寅神情焦急,钱渊笑着向徐渭使了个眼色。

    “胡汝贞由一介御史而巡抚一省,继而总督浙直,提编六省,编练新军,两浙、苏松倭患平息,胡汝贞实有大功。”徐渭扬声道:“虽身染墨点,惜其量窄,有抢功、纵寇之举,非俯仰无愧,但于国有功,此等人败于朝争,日后何人敢复行?”

    郑若曾叹道:“当年曾子重被谗毙,边塞十余年难靖……”

    看钱渊依旧微微笑着不说话,徐渭接着说:“胡汝贞厚贿严东楼,确有其事?”

    王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胡宗宪最信任的同乡幕僚,隐秘事都是他一手操持,当年每次送给严世蕃的厚礼都是他负责的。

    “先帝钦点胡绩溪就任浙直总督兼兵部尚书、浙江巡抚、右都御史,此与严东楼何干?!”郑若曾却反应过来了,“听闻有御史弹劾胡汝贞攀附严分宜,此大谬!”

    徐渭点点头,“胡汝贞从无攀附分宜,从无厚贿东楼。”

    “但是……”王寅有些迟疑。

    胡宗宪贿赂严东楼,这几乎是满朝上下都认定的事,如没有贿赂,胡宗宪凭什么坐稳浙直总督这个位置,如没有攀附严嵩,胡宗宪在江西大战中为何因分宜县而踌躇不前呢?

    郑若曾低声问:“没有礼单留存吧?”

    “汝贞兄这边肯定没有,严府那边……”王寅面露难色。

    “不打紧,反正搜不出来。”徐渭嘿嘿一笑,转头看了眼钱渊。

    “科道言官弹劾的罪名中,贪污军饷,贿赂汪直,受汪直贿赂,贪恋兵权,搜刮民间,这些都是虚指。”徐渭解释道:“致命之处只有贿赂东楼,攀附分宜。”

    “虚指?”郑若曾的视线落在了钱渊的身上。

    钱渊依旧笑着没说话,显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王寅试探问:“展才可有把握?”

    钱渊嗤笑一声还是不吭声,显然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心里却在琢磨,替他胡宗宪脱罪,把握那是绝对没有的,不过如果胡宗宪只想留下一条性命,这倒是有可能的。

    “那就一切拜托展才了。”王寅起身长长一揖,“若有所需,尽请道来。”

    “亮卿兄客气了。”钱渊起身扶住王寅,“虽早年小有间隙,但早在镇海,钱某便言,东南败倭,绩溪首功。”

    王寅怔住了,沉默半响后退两步,再次长长一揖到地。

    钱渊上前再次扶住王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亮卿先生可带话给汝贞兄,一动不如一静,诸事均有钱某料理。”

    王寅沉默的点点头,如今科道言官皆弹劾胡宗宪,保住性命再图谋东山再起方为上策。

    “为免意外,钱某就不写信了。”钱渊口吻依旧温和,“若事有不济,也至少可保汝贞兄归乡。”

    顿了顿,钱渊补充道:“如若沿海新倭乱起,商路断绝……犹记得嘉靖三十四年,钱某被倭寇所掳,沿途所见,乡村凋零,而这些年因五峰之故,徽商往来沿海络绎不绝……”

    王寅没太听懂,郑若曾皱了皱眉,只有看过胡宗宪来信的徐渭挑了挑眉头。

    沿海开海禁通商,给东南带去了无数的商机,徽州府虽在山区,但一来有新安江直通杭州,水运便捷,二来因许栋、徐海、汪直、王一枝、徐碧溪等人都出身徽州,而徽州又有外出经商的传统,所以在东南那么多府洲中,徽州府得利可名列前五。

    这是在提醒胡宗宪,你敢把桌子掀了,回了乡梓都遭人鄙夷。

    而这句话的重点不在“五峰”,而在“嘉靖三十四年”。

    那一年,钱渊被倭寇掳走,而真倭猛攻绩溪县龙川村。

    胡宗宪隐隐以东南通商事、汪直威胁钱渊,后者哪里有那么好的脾气,虽然接下了这事,却以这句话隐隐以龙川村威胁胡宗宪……小心再有一股倭寇去龙川村找你麻烦!

    你敢坏了事,我就敢坏了你龙川胡氏……呃,我钱展才可能干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但你胡汝贞想赌一赌吗?

    “那就拜托亮卿兄传话。”钱渊拱手行礼,“这便启程南下,伯鲁兄?”

    郑若曾点头道:“郑某暂留两日,还请展才引荐,拜会曾府。”

    有郑若曾这个幌子,终于可以上门了,两三个月了,为了避免高拱、李默两个没肚量的老头儿犯嘀咕,钱渊到现在都没去过曾家。

第八百五十八章 大礼

    让彭峰安排护卫密送王寅离京,钱渊第二日拉着郑若曾去了曾家,当年郑若曾游历边塞和曾铣交好,引为知己。

    “少爷。”王义这段日子都在曾家,他身为曾铣旧部,又是钱家护卫头目的身份早已经传遍京中。

    “没出事吧?”钱渊随口问了句,“伯鲁兄你是认识的。”

    “当年还是老夫将他介绍给你。”郑若曾拍了拍王义的胳膊,“怎么样,当年老夫没说错吧,不过七年光景,即为曾公昭雪。”

    王义笑着躬身致谢,又说:“昨日都察院御史胡克柔来访,小的把帖子送回去了。”

    钱渊沉默片刻后点点头,“做的对。”

    胡应嘉原是吏科给事中,刚刚转入都察院为湖广道御史……原先都察院是徐阶的大本营,但自从严世蕃被劫杀后,同为嘉靖二年进士的左都御史周延隐隐和徐阶离心,不少御史都私下对徐阶颇有闲言碎语,胡应嘉补入都察院应该是徐阶的手笔。

    钱渊有点想笑,从石英韶到张居正,再到胡应嘉,徐阶有点惨啊!

    呃,也不止徐阶一个倒霉的,严世蕃的死……多亏了赵文华的报信,甚至其母欧阳氏过世,也有赵文华之功。

    对了,最倒霉的还是徐海,谭七指、王翠翘再加钱锐钱鸿父子……也不知道汪直会不会是下一个。

    那边刘老夫人已经亲自迎出来了,曾铣昭雪三个月了,这还是随园士子第一次登门来访,而且还是钱渊本人。

    “郑先生?!”

    “昆山郑伯鲁见过嫂嫂。”郑若曾长长一揖,眼中泛着泪花。

    早得知王义是得郑若曾引荐才拜入钱渊门下,刘氏还礼长叹,“天下何人不知先夫之冤……却只有万里之外的故友惦念于心。”

    “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郑若曾感慨道:“十二年了,终见曾公昭雪之日。”

    被这句话提醒,见无外人在场,刘氏郑重其事的拜倒,“老身刘氏拜谢龙泉公。”

    “老夫人请起。”钱渊赶紧挽起刘氏,“合则两利之事,何以如此拜谢,过了,过了。”

    “当日只见大宗伯、少宗伯,未见随园来人,何来两利?”刘氏摇头道:“龙泉公恩德,曾家此生难以回报。”

    “若求回报,当年嘉定城中,展才也不会收王义入门下了。”郑若曾也劝了几句,刘氏这才请两人坐下,又亲自斟茶。

    眼角余光瞥见郑若曾的狐疑神色,钱渊不得不起身致谢接过茶盏,笑着问起朝中发还的那栋宅子。

    “前后三任,破败不堪,早不复旧观。”刘氏轻轻叹了口气,“老身准备回东南了。”

    “扬州?台州?”

    “扬州宜居,台州沿海,倒是颇有新气象。”郑若曾插嘴道:“嫂夫人再想想,正巧一起南下。”

    “伯鲁兄也要回东南?”

    “是啊。”郑若曾瞥了眼钱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山雨欲来风满楼。”

    谭纶丁忧守孝,戚继美调驻绍兴府,在这种情况下,何心隐长期留在戚继美身边,而郑若曾留在镇海辅佐孙铤。

    “那再想想。”刘氏看向钱渊,“听闻夏贵溪遗孀苏氏即将抵京?”

    钱渊点点头,“苏氏流放广西,体弱多病,北上途中延绵病榻,拖了快三个月,终于快到了。”

    接下来围绕着夏言案又是一阵撕咬……不过钱渊是不管了的,这事儿让叔父钱铮出面,他是唯一有资格和徐阶打擂台的,虽然级别差距太大,但论关系远近,论在此事上的名望,钱铮比徐阶有优势。

    实际上这三个月,已经闹了好几次了,有一次徐阶在公开场合大谈特谈自己和夏言的师生之情,钱铮怒气勃发的出列……问徐阶嘉靖二十七年身在何处。

    这是在骂徐阶在夏言遭弃市的时候不管不顾,现在居然有脸以学生自居。

    当年钱铮和徐阶闹得那么凶,朝中老人也是知情的,当年的风波在某些人的暗中推动下,遍传京城。

    听钱渊笑着说了几句,郑若曾赞道:“钱刚聲人如其名,亦如其字,刚强锋锐不减当年雄风。”

    “和夏贵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郑若曾摇摇头,笑道:“松江钱氏,自鹤滩公起,至钱刚聲,再至你钱展才,这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钱渊大笑,至少从嘴皮子上来说,的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叔父钱铮当年也是个嘴巴厉害的角色,不然能让徐阶气急败坏?

    “松江钱氏四代三英杰,可叹……”刘氏神色有些凄惨,听笑声顿歇,抬头笑道:“老身决意曾家后人不再出仕,耕读传家,适才只是想到夏贵溪……可怜竟然绝后。”

    钱渊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夏家实在有点惨,夏言被弃市前四个儿子夭折了三个,仅有三子产下一子也夭折了,三子入读国子监因病过世,弃市后有个遗腹子夏先承,嘉靖三十五年被接回夏家,刚抵达江西老家就夭折了。

    这也是刘氏为什么想等一等苏氏的缘由,没儿子的苏氏很可能也会回东南老家。

    没有留在曾家用饭,钱渊和郑若曾出了门,沿着街道一路漫步。

    “老夫人今日倒是客气。”郑若曾看似无心的随口说:“如此大礼相拜……王义为钱家护卫头目,老夫入京之日就听闻了。”

    郑若曾的意思很明显,今天刘氏如此大礼拜谢钱渊,显得有些古怪。

    原因很简单,虽然钱渊早在嘉靖三十二年收王义入门下,又年年派人去城固曾家施恩,但曾铣昭雪平反的根源是嘉靖帝驾崩,隆庆帝登基,这和钱渊本人的关系不大。

    钱渊也看似无心的随口应付,“钱塘周诗,字嘉旭,钱塘人氏,去年初钱某使吏部调其城固知县。”

    郑若曾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信了,反正没接着追问。

    几度施恩,刘氏拜谢是理所应当,暗中使力为曾铣昭雪,刘氏拜谢也是理所应当。

    但在严嵩还活着的时候,劫杀小阁老严世蕃,即使这样的大礼拜谢,刘氏也觉得远远不够。

第八百五十九章 奉命修养

    徐府的书房里。

    徐阶疲惫的揉着眉心,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今日门生为夏言案上书,奏折刚递交到通政司,还没出门呢,就被通政使钱铮大骂恬不知耻……姓钱的就没一个好玩意儿!

    不过这事儿徐阶也不太上心,反正平反冤狱这块肥肉……最大的一部分已经被陛下吞了,剩下的寥寥无几。

    倒是清算严党,召旧臣回京,是接下来的重点,这是个安插人手的好机会。

    可惜吏部天官杨博和高拱联手,其外甥张四维是潜邸旧臣,又是高拱心腹,徐阶实在插不进手,而如工部尚书、大理寺卿这样的九卿,都是隆庆帝亲自任命的。

    在心里盘算了好久,徐阶也找不到可能的突破口,不禁咬着牙啐骂了几声某人。

    这些日子,徐阶已经不太召李春芳、胡应嘉、陆光祖、冯天驭这些心腹入府密议了,总觉得他们的眼神有点怪异,也总感觉脸有点发热。

    从去年嘉靖帝病重开始布局为曾铣昭雪,最终事败,徐阶疑神疑鬼,还以为手下又出了个张叔大……呃,的确是出了个,只是徐阶不知道而已。

    前些日子,京中有钱家护卫头领王义是曾铣旧部的传闻,徐阶这才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之后是羞愧难当,人家嘉靖三十二年就起了心思,早就把事儿安排的明明白白,妥妥当当,自己却一头撞上去自取其辱。

    钱展才此人,真是该杀!

    徐阶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想,如果没有此人,自己一定能顺顺当当逼退严嵩,清洗严党,召贤臣回朝,为曾铣、夏言平反冤狱,以莫大的声望执政大明。

    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办?

    带着这个疑问,徐阶面无表情的回了后院,一进房就看见了正在垂泪的妻子。

    “嗯?”

    “早知如此,如何能选张居正这等薄情寡义之徒!”张氏抽泣着埋怨,“女儿如今日日在后院,一日都不得出府,今日丫鬟回报,消瘦不堪……”

    “是她自己选了张叔大。”徐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生硬。

    张氏的声音大了起来,“若不是那钱展才……”

    “闭嘴!”徐阶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听到这个名字他就一阵胸闷难捱。

    虽然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头,但徐阶还是忍不住……他觉得,那个名字已经成了自己的心魔。

    现在的徐阶已经不再后悔当年和随园分道扬镳,和钱渊决裂,他只后悔自己没有尽早下手,没有狠一点。

    虽然知道不应该这么想,但徐阶还是忍不住……你不是最为重视东南通商事吗?

    如果能捅你一刀,如果能让你跌落尘埃……老夫愿意付出一些代价。

    张氏不知何时停止抽泣,怔怔的看着丈夫那张从未见过的陌生脸庞。

    ……

    最近钱铮看侄儿很不爽,非常不爽……将自己丢出去和徐党打擂台,逼的自己重启十多年没用武之处的手段,唾沫横飞的将敢上来怼的家伙都喷走。

    虽然有点小爽,但钱铮还是看侄儿很不顺眼,有一种看见就想揍他的冲动。

    钱铮曾经反思过,侄儿身上背负了那么多,复杂的政局让其耗费了无数的精力去筹谋,随园如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而侄儿的敌人也越来越多……

    钱铮也仔细回忆过,每一次产生的冲动都在什么时候?

    往往是去随园商议某事的时候,听见稀里哗啦的推麻将牌的声音……

    或者是在随园门口看见里面架着烤架,侄儿和冼烔、林烃几个年纪小的正在烤鸡翅膀……

    嗯,最经常是发生在每天早上自己出门准备上衙的时候……因为那时候自己总会想起,侄儿还在被窝里,说不定刚刚睡下去。

    放衙后,钱铮径直回了家,站在随园门口,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的不知道谁吼出的一句“胡了”。

    钱铮黑着脸转头去了后院,先去问安长嫂谭氏,忍不住又告状……太不像话了!

    谭氏好像不太关心……呃,这段时间她关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偷偷摸摸进了京城的长子钱鸿,另一个是才半岁的小孙子,钱渊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听钱铮唠唠叨叨的说了好半天,谭氏才让人把儿子叫来,随**代了几句就不管了……钱渊鸡贼的将儿子带过来了。

    “去年在都察院就是这样,今年更过分了!”钱铮低声训斥,“不熟悉你的同僚……还以为你外放了呢,十天八天都见不到人影!”

    “去年的确是侄儿错了,但是今年……”钱渊摊摊手,“在詹事府任职都是兼职的,侄儿去哪儿点卯?”

    钱铮被这话儿堵得心塞,入詹事府有可能在国子监,有可能在太常寺、太仆寺,但至少身上都带了个翰林院的官职,而侄儿没有……

    “现在又不上朝,赵元质致仕,三大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呢。”钱渊撇嘴道:“但侄儿前日还入西苑,过几天还得去一趟。”

    说起来就没完没了,钱渊嘴皮子上下翻飞,“虽然手上在搓麻,但实则是在商议诸事,麻将牌在手上……呃,和筷子、茶盏一样……”

    这理由找的,也是够够的了,但显然钱铮不太赞同。

    看叔父要发怒了,钱渊不慌不忙,郑重其事道:“叔父,侄儿不能思虑过甚。”

    “什么?”钱铮被堵得一时没话说,你那脑子天天转个不停,还说什么不能思虑过甚?

    钱渊叹了口气,扬声道:“当年东壁先生不是曾经说……”

    “李时珍是说你不能再次耗尽心力,否则药石无用,但也不能……”

    “什么?”逗着小孙子多哥儿的谭氏猛地抬头,“什么药石无用?”

    一旁的陆氏嗔怪的瞥了眼丈夫,谁让你口无遮挡的?

    而钱铮后知后觉的瞪着侄儿,你个鬼精鬼精的家伙!

    等听妯娌吞吞吐吐说起多年前的旧事,谭氏登时抱着儿子泪如雨下。

    钱渊靠在母亲的肩头,脑袋探出来和钱铮对视一眼,眼神里满是无辜……药石无用这个词可不是我自己说出口的。

    钱铮捂着脸无言以对,现在是奉命修养了?

    去上衙点卯那是不孝?

第八百六十章 有什么好挑的

    回到随园,钱渊大大咧咧的吆喝,“子直兄,文长兄,博茂,来来来!”

    “今晚这手气,不能浪费了!”

    “再来八圈!”

    “手气好也未必能赢!”徐渭冷笑着坐下。

    “手气好也是能耐。”冼烔笑嘻嘻的说:“展才兄,听说京城赌坊都要给你牌位上香呢。”

    “麻将祖师呗!”陆一鹏大笑了一阵后叹道:“可惜即将南下漳州府,未必找得到人搓麻了。”

    “不会。”徐渭手快已经砌好长城,“叔孝兄来信,福建士林会搓麻的人也多,不过规则好像有变动……但孙文和在镇海,忙的后脚跟踢后脑勺,哪有空闲搓麻!”

    这么快就有变种了,钱渊也是无语,前世他倒是懂得多……没办法,碰到上海领导要给人送单门牌,碰到浙江籍贯的领导要懂得不用财神,碰到打国标的要注意给人凑十三不靠。

    “明日去吏部,后日启程。”钱渊也砌好长城,拿着骰子一丢一丢,“英国公府、成国公府都已经派人南下,二十万两白银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钱渊和高拱……呃,不能算是蜜月期,但至少在钱渊送出那份重礼后,高拱态度有所缓和,而吏部天官杨博和高拱如胶似漆,这点小事还是能帮忙的。

    前段日子钱渊在地图上寻了好久,拍着脑袋苦苦回忆,又和不少闽地官员详谈,才确定选择以九龙江入海口附近的嘉禾里为主体,附带附近三个里,扩充为一县之地,命名海澄县,陆一鹏即将南下赴任。

    其实钱渊想找的是前世的厦门,但明朝没有厦门这个正式称呼……海澄县沿海倒是有个岛屿上有座小城取名厦门城,但正式称呼是中左所。

    历史中的月港已经被钱渊抛弃,开玩笑,月港水浅,大型海船基本都不能靠岸,只能靠小船接驳……钱渊也想过了,历史上选择月港,很可能是因为这儿比较隐蔽,是走私商人长期使用的通道,渐渐成了商品聚集地,最后才洗白。

    陆一鹏平时手脚挺快,今天显然心不在焉,追问道:“别到时候缺斤少两。”

    “不会,少了多少,双倍补偿。”钱渊嗤笑道:“两京勋贵派去的人,你该骂的骂,该打的打,别手软,我们在这边撑着呢,另外你再带十个护卫南下。”

    “嗯,其他的都不担心,还有两点,镇海、宁海那边要抽调人手……”

    “准备好了,你南下先去镇海借人……这次还要从户部带两个小吏过去,登之兄带出来的,应该派得上用场。”钱渊丢下骰子,“九自首。”

    陆一鹏拿牌的速度有点慢,“驻军呢?”

    “泉州府和漳州府接壤,戚元敬留了部分兵力在闽县,如今调驻泉州沿海,另外调李超驻守漳州府。”

    “李超?”

    徐渭向来博闻广记,丢了张白板,随口道:“李超,又是个台州人,谭子理亲信,世袭松门卫千户,于台州、温州颇有战功,后得谭子理举荐,随戚继美入闽赣,如今被俞大猷抢了去,任南赣游击。”

    “小舅对其颇为重视,此人军略不在张元勋、杨文等人之下,也善于海战。”钱渊补充道:“更有一手好武艺,胆略非凡,古田大捷就是他斩将夺旗,一举溃敌。”

    如今的兵部尚书王邦瑞是高拱的同乡姻亲……钱渊都怀疑嘉靖帝当时起复王邦瑞就是给高拱添翼,毕竟之前高拱刚刚闹出事导致礼部尚书失手。

    总兵、参将级别的任命不太好说,特别是东南,参将级别可能都要内阁过一手,特别是在戚继光以参将调驻浙江绍兴之后,但游击级别,兵部还是能做主的。

    闲聊了没几句,钱渊一推,“胡了,碰碰胡,只碰了一次就碰碰胡,这手气,也是没谁了!”

    徐渭黑着脸瞪着陆一鹏,“认认真真搓麻!”

    陆一鹏缩缩脑袋,但钱渊才不理会这厮,“对了,西苑那边据说……也不知道明天递了帖子进去,陛下什么时候有空召见。”

    徐渭想了想,侧头正巧看见林烃进来了,“贞耀,来来来,给展才说说,最近礼部忙什么呢?”

    林烃现在是双面人,时而帮着李默、林庭机打探随园动静,时而帮着钱渊、徐渭打探礼部甚至内阁动静,忙的不亦乐乎。

    林烃挠挠头,小声说了几句。

    “嗯,挑选佳丽以充后宫,礼部并司礼监、内官监。”徐渭啧啧道:“我朝惯例,不选官宦之女,不选勋贵之女,只选民女。”

    明朝这破规矩有利有弊,基本避免了外戚掌权,但也使皇权在一定程度上的延伸扩展受到了限制……不过,如果不考虑政治因素,民间选女,范围那么大,挑中的自然都是一等一的美女!

    钱渊有点想笑,这倒是挺符合史书上隆庆帝脸谱的……一只小蜜蜂,飞在花丛中。

    据说隆庆帝和张居正的死因相似,都是吃春药吃死的……

    不过也太心急了点,当年明仁宗朱高炽八月登基,还是第二年立了年号才选美入宫,最终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隆庆帝倒是牛,老子嘉靖帝才死了三四个月而已,站稳脚跟,展示手腕,平反冤狱被视为明君,然后立即选美入宫,要纵情花丛了。

    钱渊前世曾经读过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自张居正病逝后,万历皇帝至少还勤勤恳恳上了将近五年的班,知道万历十五年才看穿手下那群王八蛋文臣,这才撂了挑子,开始“日夜纵饮作乐”。

    隆庆帝倒是好,几个月就开始迫不及待了……连年号都还没换呢!

    钱渊在好笑之余也有点担心,历史轨迹已经不同了……记得隆庆帝的孙子明光宗也是熬了几十年才登基,万历在位时间是明朝最长的,明光宗登基立即纵情酒色,据说夜御八女,一个月后就死在女人肚皮上了,为此还闹出了个红丸案。

    徐阶还没滚蛋呢,这时候隆庆帝暴毙……那就有点搞笑了。

    钱渊在想自己要不要找个机会婉转的劝劝……反正关了灯都一个样,有什么好挑的!

第八百六十一章 劝个屁

    虽然隆庆帝纵情花丛,但钱渊第二日递了帖子,下午就被召入西苑。

    不是在日常办公的场所,而是在湖边的一处花苑,钱渊瞄了眼隆庆帝身边的宫女,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青春洋溢的同时艳若桃花,一双眼睛墨如点漆,顾盼有神,颇为勾魂。

    最难得的是,虽然穿着宽大的衣衫,但能看得出来,身材绝好!

    还真不是关了灯都一个样的……钱渊在心里哀叹,其实隆庆帝还是挺有耐心的,换成自己也忍不住啊!

    劝个屁啊!

    钱渊有点心酸,有点嫉妒,还有点羡慕。

    “展才来了。”隆庆帝笑着招手,“好些日子没入西苑了,待会儿陪朕去万岁山转转。”

    “春夏之交,不冷不热,正是登山时节,陛下今日好雅兴啊。”钱渊上前行礼,“三大殿只怕今明两年都难以完工,不如陛下在西苑再修一栋宫殿起居?”

    隆庆帝皱眉道:“只怕太过奢靡,展才此言不妥。”

    钱渊无所谓的笑笑,“难不成要臣如那些科道言官一般,上书劝陛下力行节俭?”

    “哈哈哈,展才说的也是。”隆庆帝大笑指着钱渊,回头问随侍的陈洪,“陈伴,还是展才有趣吧?”

    陈洪慈眉善目笑着奉承,“钱龙泉乃陛下潜邸旧臣,自然比其他人合皇爷心意。”

    隆庆帝连连点头,当年裕王府中人才不少,高拱、陈以勤、殷士儋护卫有功,诸大绶、林燫、张居正因才学过人得其敬重,但能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只有钱渊一人。

    黄锦已经交权,陈洪已经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冯保于事变当夜死于西苑,虽然说是惭愧自尽,但陈洪知晓其中有钱渊的身影,所以和钱渊相处的很不错……没办法,徐阶和冯保早就勾搭上了,高拱看哪个太监都不顺眼。

    闲聊了一阵,隆庆帝时时开怀,身边的陈洪和钱渊凑趣,倒是那个貌若天仙的宫女一直沉默……可惜了这么好的相貌,可惜了这么好的身材,还有那双勾魂的眼眸。

    现在与隆庆帝相处,钱渊时常感觉到一种压力,毕竟这位刚登基的皇帝在短短的四个多月的时日中展现了一定的能力和手腕。

    所以,对隆庆帝说出的话,提到的方方面面,钱渊总不自觉的会多想一些,是警告?是提醒?还是什么……

    这是嘉靖帝给钱渊留下的后遗症,那位堪称史上最难侍候之一的帝王总是以高深莫测的方式去驾驭臣子,往往加重语气说出的话只是鬼扯,而随口提起的事才是重点,而且还常常在细节上挖个坑……然后看着臣子会不会一脚踩进去。

    比如现在,隆庆帝聊起了黄锦昨日启程归乡养老……钱渊在心里快速琢磨这是不是在代指另一个嘉靖帝留下的近臣陆炳。

    如果将嘉靖帝和隆庆帝这对父子易位,钱渊会用不咸不淡的口吻点评黄锦,然后用隐晦的话语引出陆炳……嘉靖帝就喜欢这种交谈方式,而且会为此觉得面前的臣子合心意。

    而隆庆帝呢?

    还没等钱渊想好,隆庆帝轻叹一声,“陆文孚重病不起。”

    钱渊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不过还真不知道陆炳重病,他回忆了下也想不起陆炳有没有活到隆庆朝。

    “之前四十年,朝局混乱,政争不断,更有严分宜操持政局,但父皇身边的黄锦和陆文孚……”隆庆帝摇摇头,“倒是战战兢兢,勤于王事,不敢越权,亦少有仇家。”

    看了眼沉默的钱渊,隆庆帝笑道:“嘉靖三十一年,朕开邸受经,王府破损不堪,工部却不肯修缮……”

    钱渊没吭声,这件事在京中流传极广,据说当年的裕王不得不贿赂严世蕃,最后工部才修缮裕王府。

    “严东楼是个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的。”隆庆帝哼了声,“但那时候朕刚刚出宫,母族妻族均无力援手,高师傅、陈师傅均一身清廉……最后是陆文孚与其妻黄氏给朕凑了一千五百两白银,其妻黄氏乃黄锦侄女。”

    钱渊有些意外,史书评价陆炳,折节士大夫,未尝构陷一人……没想到陆炳不仅是文官,就连宦官、皇子都暗中勾连,真是周全。

    钱渊谨慎的评价道:“陆文孚身入锦衣,不敢言俯仰无愧,但秉承本心,忠心皇室。”

    “还四处联姻。”隆庆帝嘿嘿笑道:“分宜、华亭相争十余年,却都是他陆文孚的亲家,对了,还有你随园孙鑨的三弟。”

    “多此一举。”钱渊干笑道:“陆文孚不知陛下之宽宏。”

    就目前隆庆帝登基后的种种施政,只能说在施恩文官,还真说不上宽宏。

    隆庆帝遥望湖面,半响后轻声道:“展才替朕去看看吧。”

    “谨遵圣命。”

    “当年展才在王府中纵论天下,如今君臣之间只有奉命而为吗?”

    “陛下言重了,要不臣……”钱渊咬咬牙问:“陪陛下手谈一局?”

    隆庆帝大笑指着钱渊,“说好了,可不许提前弃子!”

    钱渊前世就是猴子屁股坐不住,围棋碰都没碰过,还是这一世学了点皮毛……而隆庆帝困居王府近十年,闲来无事最喜围棋,不敢说棋力多高,但教训钱渊那是轻松愉快。

    就在河边的清风中,隆庆帝和钱渊在木亭里摆开阵架,前者嘴角带笑,轻松自如,后者面如枯槁,却时不时抽抽嘴角,显出对前者棋艺高超的佩服和沮丧。

    换成其他人,隆庆帝还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作假……比如林燫、诸大绶、张四维都是擅围棋,而面前这个,是真的水平低劣。

    “随园中尽多俊杰,不说他人,徐文长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展才也没学到点皮毛。”

    钱渊手捏棋子皱眉苦思,好像没听见。

    一旁的陈洪笑着凑趣道:“皇爷,随园中不讲究琴棋书画……”

    “噢?”嘉靖帝潜邸时的几个太监都没进过内书房,如今对陈洪颇为重视,“那讲究什么?”

    陈洪还没开口,对面钱渊闷声道:“如若张叔大、诸端甫、林贞恒……算了,贞恒兄不懂搓麻。”

    “哈哈哈……”嘉靖帝笑得都咳嗽起来。

第八百六十二章 几真几假

    纸上得来终觉浅,登基之后,隆庆帝才知道这副担子有多重,如何去驾驭那些久历宦海,从亿万民众中挑出的人精,这让隆庆帝时时觉得烦闷,难以开颜。

    但今天隆庆帝觉得今天的钱渊约莫有了当年的有趣,“不就是麻将嘛,下次让,让……”

    看隆庆帝看过来,陈洪苦笑,“皇爷,奴才哪里敢落座。”

    “诸端甫?”

    “端甫兄为人方正,张叔大倒是凑合。”钱渊咬着牙落子,“再不济叫上成国公……或者把徐文长拉来也行。”

    “行行行,就张叔大、徐文长,说好了,带血的。”

    钱渊也是无语,“带血的”这个词就是他当年在严府别院将麻将拿出来时候说的,如今早就在京中流传开了。

    隆庆帝看了眼棋盘,“展才,落子无悔?”

    换成嘉靖帝,钱渊脑子又得飞速转动,但换成隆庆帝……钱渊决定对这位真诚点,简单点,直接点。

    “不改了。”

    隆庆帝轻轻落下棋子,“好了,大龙被屠,三盘皆没……为补偿展才,今日就在西苑陪朕用膳吧。”

    虽然都在西苑起居,但和嘉靖帝在位期间相比,隆庆帝简朴的多,至少不会像嘉靖帝那种身边随处可见不招摇却难得一见的珍宝,不过在饮食上,如今的西苑比以前强得多了。

    钱渊尝了口小碗端上来的汤,不禁抬头问:“陛下,御膳监还去钱家酒楼偷师了?”

    “胡说八道!”隆庆帝笑骂道:“只有你钱家酒楼有百味羹?”

    钱渊也是无语了,这佛跳墙明明是当年小七非要喝,自己在随园小厨房折腾了半个月才弄出来的仿制品……喏,还有干贝呢,如今的北方菜系很少会用干贝。

    隆庆帝慢悠悠的喝完一碗,才笑着说:“西苑小厨房是朕从王府带进来的……再之前在钱家酒楼。”

    钱渊更无语了,原来是撬了墙角,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对了,好一段时日没吃过全聚德烤鸭了。”隆庆帝咳嗽两声,“买来也冷了……”

    “好好好,回头把烤炉连人一并送给陛下。”钱渊有点头痛,您在历史上也只是以纵意花丛闻名,不会被自己影响成吃货皇帝了吧?

    “说起来展才也是大方,居然把全聚德当做嫁妆送去林家。”隆庆帝说起这些闲事兴致勃勃,“可惜林贞恒凛然有名臣之像……”

    这是在说,要不然就直接伸手向林燫要人了。

    相比较而言,当年裕王府的臣子中,林燫、张居正、张四维、诸大绶资历最浅,其中诸大绶背后有随园,而张四维和目前的张居正狂舔高拱,而林燫势单力薄……没办法,虽然林家和钱家是姻亲,但这位仁兄对随园不太感冒。

    看这对君臣吃完饭了,陈洪上前轻声问:“陛下,可要午休片刻?”

    隆庆帝抿了口茶,挥手道:“展才,陪朕去万岁山转转。”

    钱渊躬身应是,在心里盘算了下时辰,昨晚约莫四点睡觉,今早大约八点起床,和隆庆帝的谈话很耗费精神,顶多能撑到下午两点。

    跟在隆庆帝身后缓缓登山,钱渊又在心里盘算今天谈话的尺度。

    什么尺度?

    之前那么多次觐见嘉靖帝,钱渊一般是九真一假,有时候是八真二假,偶尔七真三假……

    对嘉靖帝那种皇帝,全说真话,他说不定反而疑神疑鬼,而对隆庆帝这种……钱渊觉得,要不十真无假?

    隆庆帝登基已经四个月了,钱渊算过,自己平均每十天左右入一次西苑,但真正涉及政局、人事的谈话……今天还是第一次。

    想起之前隆庆帝一系列聊天、对弈、用膳的举动,钱渊猜测,这位皇帝是用种种手段来渲染今日谈话的氛围,一种坦诚相见的氛围。

    如今正值六月,万岁山丛林蔽日,生机盎然,处处可见花木,时时聆听鸟鸣。

    “陛下看!”钱渊指着在林间跳跃奔走的小鹿,“据闻鹿肉最适烧烤。”

    “焚琴煮鹤,大煞风景!”隆庆帝随口批驳,眼珠子转了转,“真的最适烧烤?”

    一旁的陈洪掩嘴偷笑,钱渊郑重其事的点头,“不过要配上特制酱料,待臣在随园小厨房先试试。”

    “陈伴。”隆庆帝立即转身交代陈洪,“展才出西苑时,带两只鹿回去。”

    陈洪哭笑不得的应下,派手下去招呼人……万岁山这么大,虽然多鹤鹿,但抓起来可没那么方便。

    一行人沿路登山,随意闲聊,一直到山腰处的一处凉亭中。

    两杯清茶,一张石桌,隆庆帝坐在石凳上眺望,“展才且坐,这是杭州知府刚刚送来的贡品,明前龙井。”

    “臣这点癖好,实在贻笑大方。”钱渊笑着坐下端起茶盏抿了口,“比臣往年所品更胜一筹,不愧是贡品。”

    隆庆帝噗嗤笑骂道:“明前龙井一年下来才多少,你随园倒是年年得之,对了,你小舅谭纶之前是浙江巡抚,这是以公济私?”

    “陛下误会了。”钱渊微微笑着,“谭子理直到嘉靖三十七年十月才接任浙江巡抚,之前数年,无论是臣在东南,还是京中随园,亦都不缺明前龙井。”

    隆庆帝沉默片刻才叹道:“两京科道言官上书弹劾原浙直总督,现任江西巡抚胡汝贞,弹劾奏折多达数十份。”

    钱渊独爱明前龙井最早就是因为时任杭州知府的胡宗宪,无论他后来入京还是南下,胡宗宪每年都要派人送来明前龙井。

    而这茶叶也成了钱渊和胡宗宪之间的一根线,一个隐喻,后来两人因招抚汪直起隙,钱渊便是以明前龙井责胡宗宪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隆庆帝虽然不像嘉靖帝那般心思深沉,但也听得懂这句话,顺着话意提起了正在被无数科道言官猛烈攻击的胡宗宪。

    “东南击倭,多有传闻,错综复杂,亦不过人云亦云,而展才早年涉身其中,后更是两度南下,诸次大战均亲身上阵,何以教朕?”

第八百六十三章 倒霉的胡宗宪

    近十年间,朝中大事,在内无非先后严分宜、徐华亭、李时言的惨烈政争。

    三位大佬时而联手,时而对峙,当面火拼,背后一刀,各种骚操作层出不穷,各种名场面令人印象深刻。

    严嵩的无奈和媚上,严世蕃的跋扈和贪婪,徐阶十年如一日的隐忍以及屡屡试探后的断尾求生,李默短暂横扫朝堂,却因京察落败,奇迹般的居然得以起复入阁……

    对此,隆庆帝采取了留下徐阶,以李默制衡的策略,让心腹高师傅聚拢势力,再入阁执掌大权。

    在外无非南北两端的战事,北边没什么好说的了,十二年前曾铣被谗毙,边塞年年遭俺答蹂躏,打到京城附近都不止一次,嘉靖帝的脸丢的都快没得丢了。

    而隆庆帝毕竟是北京人,对山西、陕西一带的现状还算了解,反正好不好,坏不坏都那个样,之前两年原兵部尚书杨博坐镇西北,好歹稳住了局势。

    而南边就有点云里雾里了……至少对隆庆帝来说,毕竟之前近十年因为没有东宫太子的正式身份,他从不参与到朝政之中,对东南抗倭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隆庆帝只知道先后多位大员因兵败入狱,后胡宗宪攀附严嵩而上位,最终却是两度南下的钱展才大放光芒,名将戚继光、俞大猷彻底扫平两浙倭患,随后战事延绵至福建、广东沿海。

    清算严党,赵文华、董份、鄢懋卿或贬官或致仕或下狱,而被科道言官群起攻之的胡宗宪又恰好和东南战事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隆庆帝看着面前这位和自己岁数相仿的青年,这些问题对方应该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前提是对方不会有所隐瞒。

    还好,今天的钱渊在百般考虑之后,选择了十真无假。

    “东南战局,实则和朝中分宜、华亭之争紧密相连。”

    钱渊的开头语让隆庆帝立即陷入思索,片刻后他才开口:“展才细细说来。”

    “嘉靖三十二年,东南倭乱前夕,臣恰好陆续逗留杭州、绍兴、宁波,亲眼所见时任浙江巡抚王民应挥兵攻陷沥港,自那之后,汪直东窜,大量海商沦为倭寇,四处侵袭劫掠,北至通州,南至温州,东南沿海无不水深火热。”

    钱渊的话头又转回了东南倭乱的开头,用详尽的口吻描绘这场倭乱的来由。

    隆庆帝没有打断,静静听着,其中很多话他记忆犹新,那还是钱渊第一次拜访裕王府时,他还记得,正是那一日,景王子因钱渊一语而夭折。

    “王民应其人,色厉胆薄,借此脱身,也就此拉开了分宜、华亭将东南视作政争之地的序幕。”

    “展才也是那时候一跃而起,名扬东南。”隆庆帝笑道:“嘉定大捷,堪称气节无双。”

    钱渊神色淡淡,略略谢过,接着说:“毕竟是东南战事,先帝数次询华亭,后者举荐时任应天巡抚的彭黯接任浙江巡抚,总领抗倭大事。”

    停顿了下,钱渊补充道:“彭黯,虽是江西人氏,但却是嘉靖二年进士。”

    隆庆帝微微点头,“徐阁老同年。”

    “不错,可惜于此乱局,寇首徐海聚拢倭寇,麾下一度集两万之众,更引入真倭为祸,先后击败俞志辅、任环、卢镗等将,一时间东南大乱。”钱渊叹道:“彭黯兵败下狱,由南京兵部侍郎转应天巡抚的屠大山接任,此人亦是嘉靖二年进士。”

    “还是败了。”隆庆帝接口道:“之后才设浙直总督一职,由时任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出任。”

    钱渊沉默的点点头,片刻后才说:“张半洲筹谋多时,然布局缺漏甚多,幸好先后有浙江巡按吴惟锡,瓦老夫人所率田洲狼土兵,于嘉兴府王江泾一带击破徐海。”

    隆庆帝略略放心了点,毕竟在朝廷邸报中,王江泾一战算不上胜战,而钱渊却言张经击破徐海……显然,面前这位不是在扯谎。

    看钱渊神情有些恍惚,隆庆帝忍不住叹道:“可惜赵文华上书弹劾……张半洲因此遭弃市。”

    “张半洲遭弃市,实则和朝中局势相关。”钱渊不想详尽的说起这件事,一笔带过后接着说:“张半洲之后,先帝再询华亭,后者第三次举荐其同年,嘉靖二年进士杨宜出任浙直总督。”

    隆庆帝突然开口打断道:“张半洲非华亭举荐?”

    “不是。”钱渊微垂眼帘,“当年兵部尚书聂双江上书起复张半洲,又数度举荐其统兵击倭。”

    “聂豹?”隆庆帝摸了摸胡子,“华亭之师?”

    钱渊干脆闭上了嘴巴,徐阶是聂豹的学生,这件事有点扯淡,但更扯淡的是朝中相当一部分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原因在于,聂豹当年在华亭县讲学,而被贬谪出京又回朝的徐阶曾经与聂豹、程文德、欧阳德在灵济宫讲论“良知”之学,盛极一时……主要是徐阶这个不要脸的贴上去,而聂豹又没公开否认。

    不过这些不是今天要说的重点,隆庆帝这么认为也无关大局,错开这个话题后,钱渊接着说:“杨宜虽为治世能臣,但统兵击贼非其所长,甚至因难制客军而狼狈不堪,最终被先帝治罪,免官为民。”

    “至此,自王民应之后,华亭数度举荐人选皆因才略不足难当大任……先帝这才询分宜。”

    隆庆帝拾起茶盏抿了口,“之后就是胡宗宪了?”

    “不错,胡汝贞其人,有谋划之能,通权谋,晓军略,亦有雄心壮志,以赵文华而攀附严分宜。”钱渊思索片刻,接着说:“若无胡宗宪,亦有他人攀附严分宜。”

    “展才此言何意?”

    “华亭举荐之人无不败北,陛下亲询分宜,东南统率大局之人无论是谁,若不攀附……必然难以持久。”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隆庆帝自然听懂了,徐阶举荐的都是废材,一个个都不顶用,所以嘉靖帝选择了严嵩,而严嵩也借此牢牢压制住了徐阶……在这种情况下,浙直总督无论是谁,不得到严嵩的支持,就坐不稳浙直总督这个位置。

    水有点浑啊……隆庆帝有点头大。

    这么说来,当年不得到严嵩的支持,就不可能坐稳浙直总督的位置去剿灭倭乱……而但凡剿灭倭乱,必然现在是要被弹劾攀附严嵩的!

    隆庆帝第一反应是,胡宗宪这货有点倒霉啊。

第八百六十四章诸般罪名

    君臣二人在凉亭坐定,侍者都站在亭外,陈洪领着一帮人去抓鹿,也不知道能不能得手。

    “嘉靖三十四年,臣于徽州府被倭寇所掳,一路千里而至南都,后先帝召臣入京亲询此事。”

    隆庆帝悄悄的调整了下坐姿,右手微微握成拳头,等着钱渊接下来的话。

    “百余倭寇,自嘉兴府登陆,破北新关南下,西进攻入徽州府,再北上肆掠宁国府,其目的只在胡汝贞一人。”

    “胡汝贞效仿江西鼠尾册,将两浙因海贸而兴的富商单独编册而行提编法……那些富商,无不是海商,无不与倭寇来往。”

    “百余倭寇先攻绩溪龙川,后越长江胁南都。”

    “或逼胡汝贞丁忧守孝,或攻南京逼朝廷降罪。”

    隆庆帝挺直的背脊登时松弛下来,在心里反复回忆,确定面前的青年官员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隐瞒。

    这一点被钱渊忽略了……在决意询钱渊东南事后,隆庆帝曾经细细询问黄锦屡次面圣所言。

    不用去守陵能回乡养老的黄锦自然是全盘托出。

    “当年之事,朕少有耳闻,但京中传闻,是展才力荐胡汝贞,其才能上任浙直总督。”隆庆帝笑着如是说,心想高师傅还曾经提到过,这就是李时言和随园不合的起端。

    钱渊漠然道:“臣不喜绩溪,但却知晓其才略……当日臣觐见先帝,言不做敌人想让你做的事,两日后先帝钦点胡汝贞兼任浙直总督,统领数省兵马抗倭。”

    隆庆帝将这句话琢磨了会儿后点点头,笑道:“胡汝贞提编数省,行鼠尾册法,又截留两淮盐税,京中讥其金山总督,南京都察院御史弹劾其贪污军饷,可有实事?”

    今天钱渊沉默的次数有点多,片刻后他惨然一笑,“为坐稳浙直总督之位,胡汝贞每三月都会送一份重礼给严东楼。”

    严世蕃之贪婪天下皆闻,这在隆庆帝预料之中,他追问道:“胡汝贞本人?”

    “臣于嘉靖三十五年五月初南下,嘉兴大战后回京,再于十二月初再度南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敢有一丝蒙蔽圣上。”钱渊坦然道:“胡汝贞数次以重礼贿赂汪直。”

    隆庆帝对钱渊的坦诚有点意外,不禁哑然道:“倒是有给事中弹劾胡汝贞厚贿汪直……”

    “实是迫不得已。”钱渊苦笑道:“徐海此僚屡攻东南,新军尚未编练,卫所兵不堪用,胡汝贞唯恐汪直、徐海合流……当时汪直驻扎倭国,麾下兵丁数万,民众近十万,一旦与徐海联手,东南将有不忍言之事。”

    “所以胡汝贞搜寻乡人,使其渡重洋厚贿汪直,并许诺开海禁通商……之后数年,汪直不仅没有侵袭东南沿海,甚至与徐海开战年许,双方均受损颇多。”

    “胡汝贞这才腾出手编练新军,俞大猷、戚继光、戚继美、卢斌、刘显、侯继高、张元勋诸将陆续成军,这才有了底气。”

    “胡汝贞的确有些韬略。”隆庆帝点头赞许,“远交近攻,各个击破,先秦以此而一统六国。”

    “陛下圣明。”钱渊随意恭维了一句,“胡汝贞其人,有建功立业之心,亦有建功立业之能,筹措钱粮,打制军械,编练新军,又有胆略,东南败倭,其实为首功。”

    “金山总督实是无稽之谈,臣当年在东南与总督府来往颇多,深知胡汝贞起居并无豪奢之处,甚至总督府账目缺额甚多,拆了东墙补西墙……”

    “浙直总督府幕僚郑若曾就在京中,陛下可亲询之。”

    隆庆帝狐疑问:“边塞数十万大军,如今一年军饷不过两百万两白银,而胡汝贞在东南,兵不过十万,却每年耗费军饷过两百万两。”

    “边塞均为卫所兵,常年征战,虽近年不敌俺答,但还能上阵。”钱渊摇头道:“东南卫所兵糜烂不堪用,能上阵的大都是编练的新军,如时任浙江副总兵戚继光麾下的义乌兵,兵丁每年十两白银……”

    “十万兵丁也不过百万两白银!”

    “但砍下一枚倭寇首级,立赏银三十两。”

    隆庆帝无语了,砍一个脑袋,立即就是三年的军饷,难怪花了那么多银子!

    要知道虽然名义上每年边塞军饷逾两百万两白银,但至少两成都是以粮米、军械、麦豆折算的……而东南都是雪花花的白银,隆庆帝有点心疼。

    “而且如狼牙筅、长枪都是重新打制,鸟铳、虎蹲炮更是费银。”钱渊苦口婆心的一一说明,“白手起家打造如此强军,年费两百万两白银,真的不贵。”

    隆庆帝还是不爽,骂了句,“一个首级三十两白银,他胡汝贞、戚继光倒是大方!”

    “呃,此事还是臣的过错。”

    “嗯?难不成是展才定的规矩?”

    “这倒不是。”钱渊苦笑道:“嘉靖三十三年崇德大捷,倭寇即将破城,官兵难以抵挡,臣召集乡勇击贼,下令一枚首级立兑三十两白银……终击退倭寇。”

    “原来如此,还是展才珠玉在先!”隆庆帝笑骂道:“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即将城破,崇德大户还能不出银子?”

    实际上是钱渊以洗城威胁那些家伙出银子的,后来有人一状告到南京去,赵贞吉就是为了此事对钱渊第一印象极差。

    隆庆帝在心里权衡了下,胡宗宪这个人是严党大员,的确贿赂严东楼而升官,但也东南败倭,于国有功,怎么处置是个问题。

    更何况两京多少科道言官咬着胡宗宪不松口……不给个交代是说不过去的。

    “汪五峰厚贿胡汝贞?”

    “怎么可能!”钱渊噗嗤笑道:“谁以此弹劾,只能说此人要么什么都不懂,要么是脑子坏了。”

    “嗯?”

    钱渊赶紧解释道:“上虞大捷,徐海惨败,汪直献上徐海头颅欲以此为礼行招抚之事,胡汝贞其实是不愿的……”

    “不愿?”

    “上虞大捷,先有戚继美、杨文并钱家护卫挫敌锐气,后有戚继光横扫徐海,最后俞大猷、吴惟锡断倭寇退路,以毕全功,而唯一是胡宗宪心腹的浙西参将刘显两度大败,损兵折将……胡汝贞好生没面子。”

    钱渊无所谓的说:“所以,胡宗宪欲以汪直头颅立功,而臣却看中了汪直手下的船队,欲设市通商,也就是那时候,臣与胡汝贞起隙。”

    “那是嘉靖三十六年?”

    “正是。”钱渊笑道:“嘉靖三十五年末,二度南下之前,臣曾在陛下面前许诺,为陛下组建船队,出海贩货……汪五峰麾下海船铺天盖地,不招抚,得等到什么时候。”

第八百六十五章度

    隆庆帝听得兴致勃勃,追问道:“后来还是招抚汪直,胡汝贞为何没动手?”

    “咳咳,先帝下旨,抚剿并重。”钱渊简单的说了句。

    总不能吹嘘自己在东南诸军中威望极高,釜底抽薪将戚继光、戚继美、杨文、卢斌、谭纶全都笼络了去,甚至将东南仅有的两支水师将领董邦政、葛浩都拉过去,让胡宗宪无计可施吧。

    后来沈明臣、郑若曾离开总督府,还曾经和钱渊私下说起此事,当年胡宗宪被气得将书房都砸了两次,一度想以公文命戚继光、卢斌率军进剿,还是诸幕僚私下商议,最后让王寅劝下了胡宗宪。

    隆庆帝倒是没继续追问,沉吟片刻后又问:“以提编法搜刮民间?”

    钱渊心中一喜,显然隆庆帝是按照那些弹劾奏折上给胡宗宪按的罪名来询问的,这是好事。

    钱渊苦笑道:“的确搜刮民间,提编法是一旦军费不足,立提下一甲,江西、福建有的府洲都提编到嘉靖四十年了,这两年福建巡抚吴惟锡头疼的很,江西那边……赵大洲不管不顾,倒是胡宗宪上任江西巡抚后几度上书请求罢府洲税赋。”

    “当年臣就说了,此为招祸之举……但胡汝贞也是实在没法子。”

    “不过,提编法以银代赋,税赋差役一律折色为银,中玄公、张叔大、张子维均欲以此为根基,试行一条鞭法。”

    隆庆帝微微点头,他自然知道,这是高拱欲行新政中最重要的一条。

    顿了顿,钱渊低声补充道:“自嘉靖三十四年起,朝中许浙直总督府提编六省,此后户部无一银一粮供给。”

    隆庆帝咳嗽两声,骂道:“胡汝贞给了你多少好处,这么替他说话!”

    “没好处。”钱渊耸耸肩,“刚才臣也说了,臣与胡汝贞颇有隙。”

    “嗯,当年展才在嘉兴府力挽狂澜,回京后觐见,言阮应荐无能,胡汝贞无量。”

    钱渊心里一个激灵,这件事的确有,但知道自己说了这句话的……除了嘉靖帝之外,在场的只有黄锦,冯保不在殿内,内阁九卿当日廷推浙江巡抚正在前殿等候。

    嘴上还在应付,钱渊心里却在庆幸自己今天选择了十真无假,不然真得栽在这了,隆庆帝居然提前细询黄锦,这小埋伏准备的……

    “的确如此,胡宗宪量窄。”钱渊眯着眼说起当年旧事,说起自己在嘉靖帝面前鄙夷胡宗宪的为人,却婉转劝嘉靖帝不要临阵换帅等事。

    随着钱渊的讲述,隆庆帝兴致勃勃,不时追问,言语间对胡宗宪并未有太多恶感、贬低,甚至对胡宗宪的军略之才颇为赞誉……钱渊心里开始打鼓了。

    自己准备的很充分,但似乎口才有点太好了……不对,是隆庆帝心思比嘉靖帝浅太多了,换成后者,绝对是不阴不阳,半信半疑。

    钱渊今日的确有意替胡宗宪说清,前世他去黄山旅游,曾经去过龙川,对胡宗宪这个历史人物就很感兴趣。

    半世英明半世奸,身染墨点而登高位,阴谋算尽于国有功,能让这位在原时空中受到无数指责,不得不自杀,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诗句的胡宗宪活着,钱渊也乐见其成。

    更何况,随园众人大都出身浙江、苏松,均不想看到这位抗倭名臣声名丧尽,下狱论罪,一命归西。

    甚至还有远在东南的沈明臣、何心隐、唐顺之、梅守德,以及还在京中的郑若曾……这些人都是东南士林中人,他们都鄙夷严党,但即使他们鄙夷胡宗宪的人品,但也佩服胡宗宪的敢于任事。

    但,在钱渊看来,胡宗宪这厮就是条蛇,而且是一条毒蛇,只不过如今被冻僵了而已。

    所以,今日觐见需要把握好一个度……如若胡宗宪逃过这次被弹劾的劫难,甚至因为敢于任事得隆庆帝的赏识,那么对钱渊来说,真不是个好消息。

    胡宗宪和东南事牵扯太深,知道的也太多,与钱渊之间恩怨情仇复杂难言……洗脱严党罪名,因战功回朝,谁知道他会投向哪一方?

    李默?徐阶?高拱?

    从性格和关系上来分析,李默对随园出手的可能性不大,但另两人就难说了……一旦胡宗宪被这两位笼络,那就埋下了祸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事,甚至会连累到东南诸事。

    所以,最好的结果是,胡宗宪罢官致仕,老老实实的滚蛋回家养老……至于今年尚未满五十岁还年富力强的胡宗宪肯不肯养老……那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而钱渊还能捞一份人情,还能树立自己一心为国的形象……至少在隆庆帝面前。

    于是,在评点胡宗宪在两浙、苏松、福建、江西各地战功后,钱渊垂下头,面无表情的说:“嘉靖三十六年末,闽地民乱,连破三府,时任浙直总督的胡汝贞欲越境击贼,但朝中调任俞大猷为南赣总兵剿匪,胡汝贞不予军饷……”

    隆庆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脸色铁青,勃然大怒,拍桌骂道:“狼子野心,展才还欲为此僚说情?!”

    只要不傻,略略一想就能想得通,胡宗宪这是不希望俞大猷功成,甚至希望俞大猷兵败,到时候浙闽赣三省,还有谁比胡宗宪更合适力挽狂澜的人选呢?

    还好运气不错,钱渊恰好借用汪直船队送戚继美所部入闽,后者古田大捷成为闽地战事的转折点,那也是戚继美名声鹊起的一战。

    简单的一段话,立即让隆庆帝对胡宗宪的观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钱渊登时松了口气。

    “于公于私,臣都鄙之,当年浙直总督府内人才济济,便为此事,沈明臣、郑若曾、何心隐诸多英杰舍绩溪而散。”钱渊平静的说:“然东南击倭,胡汝贞确为首功。”

    “如此臣子,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朕如何敢用?”隆庆帝脸色难看的很,“功是功,过是过,功不能抵过!”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曾子重被谗毙,边塞十余年难宁,殷鉴不远。”

    钱渊拜倒在地,“若他日东南再乱,若倭患再起,若西洋藩国来袭,有胡汝贞在前,何人敢挺身而出?”

    “若百年后,朝中再出严分宜,国有危难,何人敢身染墨点而建功立业?”

第八百六十六章这个黑锅我不背

    有微风拂过山间,凉亭外的巨树摇摆发出瑟瑟的声响。

    隆庆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亭外,陈洪已经带着人抓来两只小鹿,用绳索捆着鹿蹄。

    盯着拜倒的钱渊,喘着粗气的隆庆帝渐渐平静下来,半响后突然问:“胡汝贞使人求到随园?”

    钱渊坦然道:“是,胡汝贞心腹幕僚王寅。”

    “哼!”隆庆帝拉着脸,“月余来,两京数十科道言官弹劾,他胡汝贞倒是至今未见动静,难道还想着升官……又或是贪恋兵权?”

    那是钱渊让王寅带话,一动不如一静……自己在京中筹谋,胡宗宪那边安安静静,才能老老实实被赶回老家。

    “攀附严党而上位,提编六省、截留盐税使人嫉恨,虽于国有功,然不可再用,唯请陛下为后世计,留其一命,许其归乡。”

    沉默了好一阵后,隆庆帝才开口道:“起来吧,不用装模作样了。”

    “谢陛下隆恩。”

    隆庆帝上前两步,亲手挽起钱渊,“为他人生死而拜,为后世计而请,展才确为国之干城。”

    胡宗宪那边怎么着还不好说,但钱渊今天的表演显然打动了这位年轻的皇帝。

    也是,当年第一次入京,钱渊精心准备后的表演就能打动老谋深算的嘉靖帝。

    而经过这些年的磨砺,钱渊的表演功力已臻至巅峰,糊弄面前的隆庆帝……躲过了前面的小陷阱后,难度还真不算太大。

    “高师傅、李阁老那边,展才自行去说。”隆庆帝思虑良久,缓缓说:“多少科道言官上书弹劾,众情汹汹……朕有意于南宫为此事召见群臣,到时候就看展才你的口才了。”

    钱渊再次拜倒在地,心知这已经是优待了。

    以胡宗宪纵贼乱闽的所作所为,隆庆帝将其弃市都是说得过去的……而钱渊又不能不说!

    不说明此事,如何能显示钱渊的坦荡无私,对陛下的忠心耿耿呢?

    不说明此事,如何能让钱渊的计划完美无缺的施行下去?

    高拱、李默那边都好办,其他的大九卿也不打紧,关键自然是徐阶……刚才隆庆帝点出高拱、李默,没有点出徐阶,显然也看到了这点。

    这几个月来,徐阶对残留的严党穷追猛打,鄢懋卿被下狱论罪,只怕是难逃一死。

    前些年的吏部天官吴鹏辗转和徐家还有姻亲关系,而徐阶指使言官弹劾,已经致仕的吴鹏下场难料,甚至都有言官弹劾内阁的阁臣吕本……很多人都记得,当年李默事败,陛下命吕本暂署吏部完成京察,结果严党大胜,徐阶惨败,一次性丢了南京礼部、兵部、户部三个尚书之位。

    胡宗宪身为严党大员,徐阶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好了,起来吧。”隆庆帝再次挽起钱渊,笑骂道:“还以为你会因随园士子升迁来求,没想到却是这事。”

    “升迁自有朝廷法度,臣何以敢乱之。”钱渊笑道:“倒是有件小事要在陛下面前过一手。”

    “嗯?谁的事?”隆庆帝嘿嘿笑道:“听闻展才畏妻如虎,难道是为此事……朕赐你两名宫女就是,正巧这几日礼部、内宫监正在选美,就今日展才见的那个如何?”

    好身材,好相貌,虽然少了点风情,但如果调教的好……钱渊有点心动,但随即警惕起来。

    “陛下,臣畏妻如虎?”钱渊勃然变色,“何人诬陷!”

    隆庆帝大笑,“盛名早已传遍天下,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呢……也未必是坏事,贞观名相房玄龄亦畏妻。”

    钱渊无语的等隆庆帝笑声停了,才解释道:“是文长兄婚事。”

    “年过四十,也该续弦了。”隆庆帝点头踱步出了凉亭,“女方何家?”

    “亦是两浙人氏,杭州府钱塘县高家,其父嘉靖二十年进士,南京国子监司业高仪。”

    隆庆帝一听就懂了,国子监司业,肯定是个翰林官,这是想攀附随园呢。

    不过隆庆帝不在乎,在一定限度内,随园的势力越大,日后越能制衡高拱,他倒是再次欣赏钱渊的坦诚。

    钱渊蹲下摸摸小鹿的脑袋,都没长出角呢,只有一个小包,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有点可爱,也有点可怜……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前世今生还真没吃过鹿肉!

    “对了,记得展才老师还在南京……陆……”

    “平泉公。”钱渊随口道:“嘉靖三十七年调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如今迁南京礼部侍郎。”

    “之前礼部侍郎出缺,朕还有意调其充之。”

    最后不是落到李春芳手里了嘛,还说个毛啊……钱渊暗暗吐槽,笑道:“还是别入京的好,平泉公……”

    “听说了,陆平泉之女陆氏是你叔母。”隆庆帝看着地上的小鹿,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想味道怎么样,随口说:“诸端甫提过,展才最惧者两人,一为唐荆川,二为陆平泉。”

    “咳咳,咳咳,倒不是因为这……”钱渊顺着脑袋一直摸到小鹿的大腿,琢磨哪块肉适合烧烤,“其弟陆树德嘉靖三十八年进士,比臣还小两岁,如今常驻随园,至今尚未成亲……平泉公来信催促,陆树德居然回信先纳妾,还是扬州瘦马……平泉公向来不以理服人!”

    “嗯?”

    “当年臣在平泉公门下学制艺,几乎每日都要被……棍棒加身!”

    隆庆帝低头看着钱渊,片刻后挥手斥退陈洪等人,“展才……”

    “陛下?”钱渊有点诧异,现在又不是密议朝政,斥退陈洪作甚……呃,怎么有点扭捏,还有点脸红呢!

    隆庆帝咳嗽两声,“数月前,闽地豪商厚贿浙江巡按孙丕扬。”

    “确有此事,先白银一箱,后珍宝一箱,但孙叔孝坚拒。”钱渊茫然答道:“豪商甚至赠两名扬州瘦马……呃……嗯?”

    看面前的臣子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自己,隆庆帝板着脸轻声道:“听闻扬州地方志,将瘦马列为土产……”

    “天下各府,土产最优者往往列表呈报礼部,为贡品备选。”钱渊面无表情道:“陛下若有意,可使礼部选为贡品,或下旨令扬州知府亲送入京。”.

    抱歉,这个黑锅我不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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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