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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全文阅读

作者:贼眉鼠眼     朝为田舍郎txt下载     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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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孤村异客

    大唐天宝九年八月,剑南道蜀州,青城山下,石桥村。

    中午时分,万籁俱寂,青翠的山林里伴随着一声声的鸟叫蝉鸣,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闻之令人愈发心情烦闷。

    村口山道的一株大槐树下,七八个村民聚集在树荫里,神情凝重地注视着不远处一间茕然而立的茅屋,目光敬畏且兴奋。

    一位挑着货担的货郎从山道尽头缓缓行来,见到大槐树下聚集的村民们,货郎清了清嗓子,大声吆喝起来。

    “黍米稻米换布头,换陶壶,换针线……”

    话音刚落,一名村民叱道:“你龟儿喊个锤子嗦!给老子爬开。”

    货郎顿时像一只正在打鸣忽然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鸡,一肚子的吆喝词儿生生被憋住,憋得脖子都红了。

    没人搭理他,七八名村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不远处那间简陋破烂的茅屋里。

    货郎走南闯北,青城山附近的村郭乡野他都烂熟于心,甚至他能记住每个村民的名字和模样,他每天挑着货担,用一些陶罐布头针线之类的小物件跟各个村庄的乡亲换取粮食,多年下来,很多村子的村民都跟他混成了朋友。

    眼前这七八个村民货郎自然也是认识的,被村民斥责了货郎也不介意,见众人的眼睛仍注视着那间茅屋,货郎好奇地凑了上去,用鬼鬼祟祟的语气悄声道:“你们在看啥子嘛?”

    没人理他。

    货郎仍然不介意,无论多小的买卖人,脸皮都是很厚的,习惯了多年被人冷落无视,也学会了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抱抱。

    眯着眼打量那间平平无奇的茅屋,货郎皱眉道:“咦?那不是顾家的屋子吗?顾家的娃儿啷个了嘛?”

    一名村民实在受不了货郎的唠叨,没好气地解惑道:“顾家只剩了顾青一个娃儿,以前的顾青胆小怕事,被人欺负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货郎连连点头:“没错,我记得那个娃儿,太老实喽,谁都可以欺负他似的,好几次我都看见你们村的娃儿追着他打,造孽啊。”

    村民冷笑道:“顾青老实?那是昨日以前的事了。”

    “哦?啷个说法?”

    “昨日下午,顾青不知啷个了,忽然间性情大变,我们村的小霸王丁二郎追打他,顾青边躲边跑,不小心绊了一跤,脑袋磕在一块大石头上,流了很多血,趴在地上半天没动静,没多久他爬了起来,然后整个人就变了……”

    货郎好奇道:“他变成啥样了?”

    “他变得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反过来追着丁二郎打,先是抓了把沙子迷了丁二郎的眼,然后骑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打得丁二郎哭爹喊娘,后来丁二郎哀求饶命,顾青才停了手,停手了还没完,顾青先问他服不服,丁二郎的脸被揍成了猪头,自然不敢不服,这还没完,顾青逼着他高声喊了两个奇怪的字,丁二郎喊完以后,顾青才放过他……”

    货郎饶有兴致地问道:“哪两个字?”

    村民斜睨了他一眼,用冷笑掩饰自己其实根本没听清楚那两个字的尴尬。

    货郎嘿嘿干笑,环顾四周后又道:“那你们今天这么多人聚在这里盯着顾青的屋子,还有什么热闹看吗?”

    村民鬼祟环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丁家俩兄弟,大郎和二郎,二人是咱们村有名的恶霸,无理也要蛮缠三分的人物。昨日二郎挨揍时大郎在县城里,今日中午回村得知兄弟被揍,大郎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刚刚大郎放话了,誓要为弟弟报此大仇,看这光景,估摸热闹快来了……”

    正说着,村子西南角忽然一阵人声鼎沸,一名魁梧汉子当先走向顾家的茅屋,后面跟着一名鼻青脸肿个子矮小的少年,这二人显然就是丁家大郎二郎俩兄弟了。

    俩兄弟身后相隔两丈,一群看热闹的村民远远缀着,惧于俩兄弟的淫威,可这么大的热闹不看更可惜,于是像一群盯上了猎物的犯罪团伙,鬼鬼祟祟地跟了一路。

    大槐树下,村民甲满是担忧地叹气:“今日顾家的娃儿怕是讨不了好,丁大郎出了名的狠,当年废在他手里的同乡已有好几个了……”

    话音刚落,前方丁大郎已然站在那间茅屋前,指着那扇弱不禁风的柴扉开始叫骂了。

    “顾青,老实出来受死!今日若不废了你,对不起我兄弟挨的揍!”

    身后的围观村民一阵喧闹后马上安静下来。

    那间简陋破烂的茅屋仍然静静伫立在炎夏的烈阳下,茅屋的门始终关闭,里面没有半点动静。

    丁大郎在柴扉前来回踱步,神情越来越凶戾,目光里杀机毕露。

    “顾青,你莫逼我,自己主动走出来,我可饶你一死,若被我逮出来,我必杀你!”丁大郎嘶哑着嗓子吼道。

    茅屋内仍无动静。

    良久,丁大郎越来越不耐烦的时候,茅屋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从缝隙里伸出一只手,食指向上,朝柴扉外的丁大郎勾了勾,停顿了一下,又勾了勾,然后里面传出一道极尽挑衅的声音。

    “你过来啊!”

    围观村民倒吸凉气一脸惊艳,丁大郎神情一呆,接着勃然大怒,一脚踹开了柴扉,大步蹬蹬走进顾家的院子,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

    “好,是条汉子,今日若不废了你,我丁某何颜在石桥村立足,等着!”

    身后的丁二郎见兄长带头,赶紧亦步亦趋跟上,兄弟二人走进院子,刚往里走了几步,兄弟二人忽然一愣,觉得脚下怪怪的,接着面色大变,最后“哎呀”“哎呀”两声,二人从院子的地面上凭空消失了半截。

    围观村民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丁家兄弟二人凄厉的惨叫。胆大的村民好奇地凑上前看了一眼,赫然发现顾家的院子中央不知何时竟挖了一个大坑,坑内倒插着无数根削尖的树枝,坑面再铺上稻草和尘土掩饰,看起来跟寻常的地面没有区别,丁家兄弟一脚踩空落进坑里……

    削尖的木枝上沾满了丁家兄弟的血,不幸中的万幸,木枝没有刺穿他们的腹部,只是刺穿了脚掌,二人半截身子陷在坑里,痛得浑身发抖,叫得惊天动地。

    围观村民们的脸色也变了,坑是新挖的,显然昨日揍了丁二郎后,顾青很有预见性的在自家院子里挖好了坑,坑里布上了削尖的木枝,气定神闲地在家等着丁氏兄弟的报复。

    那些削尖的木枝是捅破丁家兄弟的腹部,还是只刺穿他们的脚掌,显然全靠兄弟二人的运气了。

    顾家的娃儿何时变得如此狠辣?以前那个人畜无害的顾家乖宝宝呢?

    不知过了多久,顾家茅屋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被轻轻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麻衫赤着双足的少年郎,少年郎的手里还握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棍,走近朝丁家兄弟冷笑。

    “借用一句你们的原话,今日若不废了你们,我顾青何颜在石桥村立足?”

    话音落,少年郎手中的木棍夹杂呼啸的风声,狠狠挥向丁大郎,一声非人类的惨嚎过后,丁大郎的一只胳膊软软地耷拉下来,显然骨折了。

    少年郎又举起了木棍,丁二郎吓得魂飞魄散,尖着嗓子大叫道:“废了!我兄弟二人已然废了!顾青,饶我们这一遭,以后万万不敢惹你!”

    丁大郎捂着骨折的胳膊,脸色铁青咬着牙一声不吭,目光怨毒地盯着少年。

    少年郎若有所思,然后缓缓放下木棍,朝丁二郎微笑,两排洁白的牙在阳光下森森发光。

    “求饶要有求饶的诚意,丁二郎,你昨日是怎么求饶的,给你兄长提示一下。”

    不远处的大槐树下,看热闹的村民和货郎同时直起身子,村民甲兴奋地道:“来了来了!又要喊那两个字了,都好好看着,长见识嗦!”

    久久寂静之后,石桥村的上空忽然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字字饱含忍辱偷生的血泪。

    “爸爸——(破音)”

    …………

    茅屋虽小,能避风雨。

    顾青百无聊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发呆。

    空气真好,天空也很干净,但顾青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刚才只对丁大郎挥了一棍子,胳膊就有点抖,身体虚到一定境界了。

    果然还是不太适应这副新身体啊。

    石阶旁有一个缺了口的大水缸,顾青扭过头,看着水缸里自己的倒影皱眉。

    “怎么长成这样?啧!”

    水中的倒影微漾着波光,水面上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十七八岁的年纪,难看倒不至于,多看两眼甚至有点小帅,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五官有一种说不出味道的俊秀。昨日与丁二郎干了一架,脸上还有些许淤青和伤痕,然而脸上的器官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个很古怪的风格,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莫过于“不高兴”最贴切。

    居然天生长着一张不高兴的脸。

    目光无神,一对杂乱的眉毛懒洋洋地趴在眼睛上方,唇角向下耷拉,英俊里透出一股“全世界欠我钱但都欠债不还,所以我心情很不好”的负能量气质,任何人见了这张脸都会情不自禁觉得人间不值得。被不同的女人甩过十八次以上,最后相由心生才能长成这副模样。

    顾青的身后站着一个少年,名叫宋根生,他静静地站着,双手摩挲着衣角,乖巧且局促。

    据他自己介绍,是顾青从小到大的玩伴,算是发小,很铁的那种。这个土得冒烟的名字有个深邃悠远的典故,——宋根生的爹叫宋根,所以他叫宋根生。

    劳动人民的智慧就是这么耿直。

    顾青忍不住为宋根生将来孩子的名字操心,想来想去,只能叫“宋根三世”最合适了,不仅省事,还有非常严谨的辨识度,只要后代的智商能从一数到一百,理论上宋家子孙传到21世纪时辈分还是那么的清晰明白。

    不过如果宋家任何一代出现当今天子李隆基和儿媳杨玉环这种情况,辈分算起来就比较复杂了……

第二章 前世今生

    活了两辈子,顾青都是孤儿。命运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娘们儿,一次次瞄准他扣动扳机,枪枪命中。

    前世的他出生就被扔在福利院门口,跟一群同样是孤儿的孩子一起跌跌撞撞长大,除了缺少亲情,以及必须用粗暴的方式和同龄人争夺有限的生活资源,别的方面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读书,工作,挫折,成长,有过短暂的幸福,也有过无法释怀的心结。

    在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半夜,长期失眠的顾青精神崩溃之下,一口气灌了一整瓶白酒,再次醒来时,他已穿过时光的晕轮,来到这个贫瘠的山村。

    大唐天宝九年,呵,命运这个疯娘们儿这次打偏了?

    这一世的顾青仍然未被世界善待。

    他仍是孤儿,事实上这个村子是孤儿、寡妇和老人村的结合。

    这年头天下并不太平,西边的吐蕃,北边的回纥,南边蠢蠢欲动的南诏诸部等等,蜀州隶属剑南道藩镇,对外征战颇为频繁,如今大唐的府兵大多是雇佣制的,于是村子里许多青壮便扔了农具,自愿入了府兵,用性命换得军功和粮食。

    这些年有的人确实挣了军功,也有升了武官的,带着几十个手下欢天喜地衣锦还乡,第二天便领着父母婆娘孩子离开村子,举家搬到相对繁华的青城县里。

    然而,更多的人却战死沙场,战后统计伤亡,官上造册,百文铜钱朝家里一扔算是抚恤。

    村里孩子的父亲大多是战死,留下孤儿寡母们苦苦支撑着支离破碎的家,也有侥幸活下来的老兵,但都是缺胳膊缺腿的残疾人。

    那么多青壮战死,可村子里的人仍然前赴后继加入府兵。

    这并不奇怪,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飞黄腾达,年轻人也不会放弃。对他们来说,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山村比刀剑戮身的恐惧更强烈。入了府兵可能会战死,但不会被饿死。

    这个山村太贫瘠,青城山下十几亩下等田,要养活全村一百多号人,如此可怜的薄田甚至连附近的地主都懒得吞并,所以唯一的好消息是,村子虽贫穷,但大家基本都属于同一个阶级,嗯,都是贫农,村子里没有地主,田地都由各户人家自己耕种。

    这是个看不到希望的山村,年轻人不甘心将自己的一生耗费在这个没有希望的村子里,但妇孺和老人们却希望山村永远平静安宁下去,就此度过半饥半饱的余生。

    例外的是,顾青的父母不是战死,而是失踪。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的父母将顾青托付给乡邻,然后仓惶离开了石桥村,据说是躲避仇家,因为前途凶险生死未知,夫妻二人不忍牵累顾青,便将他留在村子里,对他们来说,做孤儿总比死了强。

    靠着父母留下的钱财,顾青度过了吃不饱又饿不死的童年,年岁渐长,父母留下的伙食费大抵也花得差不多了。幸好除了钱财,父母还给他留了一亩薄田,顾青十岁时便在村里长辈的教导下学着耕种,每年交过官府的赋税后,勉强能养活自己。

    至于自己的父母究竟是生是死,他们是什么来头居然有仇家,这些问题顾青丝毫不关心。

    大家不熟,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

    顾青蹲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着远方的青山发呆,他的目光迷茫,双手无意识地在大腿上来回摩挲。

    心情说不出的烦闷,来到这个世界两天了,他仍处于一种莫名懵然的状态,感觉像是在做梦,这个梦仍在无休止地继续着,想醒都醒不了。

    宋根生怯怯地站在他身后,目光里充满了敬畏。

    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陌生,令宋根生无所适从,以前的顾青老实懦弱,任何人都可以欺负他,可是从昨日起,一切都变了,顾青不但不懦弱了,还直接废了石桥村金字塔顶端的恶霸丁家兄弟,绵羊瞬间变成恶虎,实现了华丽的反杀。

    宋根生此刻的情绪很复杂,他仿佛看到石桥村辞旧迎新的未来,旧的村霸倒下,一代新的村霸如星辰般冉冉升起,从此带领一群狗腿子横行乡里,抢乡亲们篮子里的鸡蛋……

    顾青浑然不觉自己在发小眼中的形象已然变成了村霸2.0升级版,他神情迷茫地揉了揉脸,悠悠叹气。

    既来之,则安之。不然还能怎样?不甘心被命运摆弄,有骨气你自杀呀。

    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端起碗诚挚地说一句“真香”吧。

    “你……小心丁家兄弟。”宋根生嗫嚅着嘴唇道。

    “嗯?”顾青回头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探身将脑袋凑在水缸前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又看了看宋根生,露出自矜的微笑。

    虽说自己长了一张不高兴的脸,但五官搭配还是很合理的,看起来有种独特的颓丧气质,迷人。反观宋根生,长得就比较普通了。

    “你没我长得好看。”顾青盖棺定论,语气不容置疑。

    “啊?”宋根生有点懵,频道不对呀。

    “颜值即正义,所以,以后跟我混吧。”顾青顿了顿,道:“你刚才说什么?”

    两句话,三个跳跃,宋根生有点慌了,有种被大浪淘过的惶然。——我被时代遗弃了么?不然为何听不懂他说什么?

    “丁家兄弟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小心他们。”宋根生重复道。

    顾青目光闪动,冷笑道:“两个鼠辈而已。”

    宋根生呆了一下,道:“你今日差点杀了他们,丁大郎横行惯了,岂能受此大辱,他们一定会报复的。”

    顾青无所谓地道:“那就报复嘛,两个只能在村里欺凌妇孺老少的无赖,能指望他们多有出息?”

    因为贫穷,反而更单纯。村子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糟心事,乡邻们活得已经很艰难了,根本没有精力拉帮结派,平日里村子的大小事务都由几位年长的老人商议决断,如今的年代,巩固统治维持治安的基层力量大多靠乡村里的宗族宿老,除非出了重大刑案才会上报到县衙。

    所以顾青并没将丁家兄弟放在心上,兄弟俩虽是村霸,向来也只是单打独斗,他们的本事组织不起一股黑恶势力。至于如何让丁家兄弟老实,顾青的想法很简单,比狠而已。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顾青就是那个比丁家兄弟更恶的恶人。

    见顾青浑不在意,宋根生有心劝几句,但回想起顾青对付丁家兄弟的毒辣手段,宋根生识相地闭嘴了。

    能在自家院子挖个大坑请君入瓮的人,一定是个狠角色,对狠角色一定要尊敬,要仰望。

    忽然想到了什么,宋根生忍不住问道:“昨日和今日,你逼丁家兄弟叫的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青迟疑了一下,然后满脸认真地解释:“‘爸爸’是西域蛮夷的胡语,表示投降臣服的意思,也可以表示尊敬,是失败者对胜利者表达从此不再反抗的一种仪式。”

    宋根生恍然,嘴巴张成o型,虽然不明白一个山窝里的穷娃子为何会懂得番邦蛮夷的用语,但这种神秘而高端的仪式瞬间便征服了宋根生。

    强者之所以为强者,是因为他们有着坚韧的心性,狠厉的手段,以及,凡人所不知的知识。

    顾青变得很陌生,但无疑也变成了强者。对强者怎能不尊敬?

    于是宋根生目光灼热地盯着顾青的脸,顾青半晌没听到动静,扭头看着宋根生,二人目光相触,见宋根生的眼神似乎不对,顾青也愣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爸爸!”

    宋根生心悦诚服毕恭毕敬朝顾青鞠躬,用新学到的知识向顾青表示臣服。

第三章 清贫如洗

    顾青有点尴尬。

    他发现自己无意中制造了某些误会,昨**丁二郎叫爸爸纯粹是前世打架后的规矩。

    所谓“成王败寇”,胜利者问一句“服不服”是必须走的流程,绝大部分失败者都很识时务,说一句“服”,然后双方偃旗息鼓,当然,也有脾气倔的说“不服”,没关系,再战三百回合便是,战到其中一方说“服”为止。

    前世孤儿院的游戏规则里,暴力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因为没有爹娘管教,孤儿们自己制定了暴力之后的一切流程,唱“征服”和叫“爸爸”是流程里必走的两个项目。

    后来长大了离开孤儿院出去读书工作,便再也没有多少机会使用暴力手段了,顾青几乎已忘了自己的打架技能,直到昨日被丁儿郎追打,技能才再次被点亮。

    胜者为爹,败者为儿,天经地义的事。所以打了丁二郎后,顾青下意识地把这个规矩带到了这一世。

    只是顾青没想到宋根生如此识时务,猝不及防的一声爸爸令顾青有些失措。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打算给我送终……

    顾青一愣之后,马上朝宋根生露出慈父般的微笑,点头表示已收到他的诚意。

    不解释了,误会就误会吧,解释起来太累。

    日暮时分,宋根生看了看天色,向顾青告辞回家。

    看着宋根生单薄瘦弱的背影,顾青心中不由浮起几分暖意。

    昨日揍过丁二郎后,全村的同龄少年皆畏他如虎,隔着老远用惊惧的目光看着他,只有宋根生毫不犹豫地主动上来将他扶回家,并且打水给他洗伤口。

    顾青知道,自己的前身跟这个宋根生的关系一定很亲密,可能他是自己在村里唯一的朋友吧。

    以后尽量好好待他,那声爸爸不能白叫。

    莫名其妙的,顾青忽然觉得自己的肩头担起了一种责任,说不清道不明,可能是父爱吧。

    奇怪的是,丁家兄弟也叫过,顾青却完全不想对他们负责,宛如渣父。

    胃部饿得隐隐作痛时,顾青才察觉自己应该做饭了。

    无父无母,独居陋室,一切都得自己动手。

    顾青揭开家中存米的小缸,然后开始忧虑了。

    家中有粮,大约有一升黍米,可长久的忧患意识告诉顾青,这点粮食吃不了多久,如今才八月,离秋收还早,家里的存粮恐怕不够一个月的量了,也就是说,粮食危机近在眼前。

    更过分的是,家里除了那点黍米,居然没有任何菜。

    所以,唐朝人吃饭就是货真价实的吃饭吗?除了饭什么都没有?

    不太明白唐朝的规矩,顾青觉得很不适应。前世过得再落魄,至少有一小碟咸菜下饭,没想到这一世竟被命运打落谷底。

    站在家门前,顾青来回踱步,踌躇不已。

    很想去邻居家串个门儿,一通废话寒暄后点明来意,我家今天吃米饭,谁家借点肉?

    这么干可行性还是很高的,毕竟自己挟新任村霸之余威,只是有点不要脸。村霸的名头已经够low了,总不能真去抢乡亲们篮子里的鸡蛋吧?

    天色已黑,顾青觉得自己今日很难吃上肉了,只能明日再想想办法。

    小心翼翼捧出一小把黍米,洗过之后用家里唯一的破陶罐装上水,灶台的干柴倒是不少,山村里最不缺的就是柴了。

    米饭熟了之后,顾青看着面前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米饭,幽幽叹了口气。

    这顿饭怎么吃?没菜也就罢了,连米饭也只有小小的一碗,难怪自己这副身体又瘦又干,前世若遇到丁二郎那样的恶霸,只需两拳便能让他跪在地上狂掐丁二郎的人中求他不要死,这一世揍人不但自己受了伤,居然还让丁二郎活蹦乱跳回去,而且胆敢第二天叫帮手来复仇。

    这就是体质的差距啊。

    顾青决定从明日开始,要为自己的身体素质做点什么,如今的他一无所有,唯一的资本就是他的身体。

    断绝一切娱乐活动和夜生活甚至连生存都有危机的日子里,还有什么动力能支撑他继续活下去?

    当然是一颗想吃肉的心。

    …………

    山村之所以叫山村,自然是有山又有村。

    第二天一大早,顾青便爬上了村子旁边的一座无名矮山,在山腰一颗槐树下挖坑,不停的挖坑。

    宋根生站在他身后,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顾青埋头干活,在一块地势相对平坦的杂草丛中,徒手挖出一个半径一尺的坑,坑底一如既往地布置上削尖的木枝,再小心翼翼做好伪装。

    看着面前那个完美的大坑,宋根生小心翼翼地道:“你……似乎很擅长挖坑?”

    顾青头也不抬道:“我还擅长抬棺,擅长埋人,擅长布置灵堂,总之我多才多艺,你那声爸爸没白叫。”

    “是。”宋根生立马毕恭毕敬,瞬间入戏到那个神秘而高端的仪式里。

    顾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也这么怕我吗?”

    宋根生犹豫了一下,道:“以前不怕,现在怕。”

    “怕我揍你?像揍丁家鼠辈一样?”

    少年郎终归有点血性的,宋根生顿时想否认,再露出一个“我不怕你”或者“我很扛揍”之类不怂的表情,然而看到顾青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以后,宋根生还是很不争气地道:“是。……我不会惹怒你的。”

    乖巧得让人心疼。

    顾青笑了:“我也不会揍你的。”

    宋根生松了口气,这两天面对顾青时惴惴不安的心理终于稍有舒缓,胆子大了一点的同时,话也多了些。

    “我能问问……你又挖坑做什么吗?”

    顾青叹道:“做陷阱,我在等某只倒霉的小动物一脚踩空,小兔兔,小鹿鹿,小熊熊,小鸡……咳,总之任何动物都行。”

    宋根生恍然:“原来你想打猎。”

    犹豫了一下,宋根生又道:“可你挖的这个坑……太浅,洞壁也不光滑,就算有猎物掉进去,它也会很快逃出去的。”

    顾青脸色一僵,挖坑他擅长,但打猎……真的不擅长,两辈子都没干过。

    “这里的猎物如此聪明吗?我昨日在家门前挖的坑,连人都上了当,难道还困不住猎物?”

    宋根生解释道:“那是丁家兄弟不察,他们根本没想到你居然如此……”

    “如此卑鄙?”

    “不,如此机智。”宋根生显然是个很会聊天的人。

    顾青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功的坑,心里充满了挫败感,然后……不知为何又发起了呆。

    宋根生也不说话,二人就这样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良久,顾青喃喃自语:“猎物不上当,人却上当了,也就是说,丁家兄弟连畜生都不如?”

    宋根生呆滞,然后苦笑道:“你……太犀利了,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顾青一惊:“我刚才说话了么?”

    宋根生给了他一记肯定的眼神。顾青顿时有些迷惑,为什么发呆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把心里话说出口?记得自己前世没这毛病,难道自己的灵魂还没适应现在的身体?

    顾青叹了口气,埋头将坑里倒插的木枝拔了出来,继续往深挖坑。

    “想吃口肉为何这么难?”顾青黯然叹息。

    宋根生道:“村子后面有个山谷,那里有个石潭,如今正是鱼肥虾壮的季节,为何不去那里试试?”

    顾青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越来越发觉宋根生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如果“朋友”二字像游戏一样能升级的话,在他心里已悄悄将宋根生从陌生人升级为狐朋狗友,离真正的朋友尚有差距,努力攒攒经验值,年底以前大约还能再升一级。

    “稍停便去,这个坑还是要挖的,做事不能半途而废。”顾青埋头挖坑,挖得很认真。

    宋根生也上前帮忙,二人合力挖了很久,约莫挖了三尺左右的深度才停下。

    他们不得不停下,因为挖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顾青抬起双手,手上一片漆黑,惊讶地道:“这是什么?”

    宋根生看了一眼,神情颇为淡然:“石墨,也叫石炭,早年间听村里的老人说,青城山附近有石墨,不过无甚大用。”

    顾青神情古怪地盯着漆黑的手,缓缓道:“你读过书吗?”

    宋根生露出傲然之色:“我祖父在世时教过我一些,他是村里唯一读过书的人。”

    “我读过书吗?”

    “你当然没读过,村里读过书的只有我祖父和我,我爹都没读过,他说他不是读书的料。”

    顾青语气愈发缓慢,指着大坑中间那块黑漆漆的物事,一字一字地道:“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这东西你们管它叫‘石墨’?它难道不叫‘煤’吗?”

第四章 风水宝地

    《山海经》称煤为“石涅”,魏晋时称煤为“石墨”“石炭”。

    “煤”这个称谓首次被提出是在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

    两人的说法都没错,宋根生不知后世,顾青不懂前史,于是围绕着“煤”究竟该如何称谓,两人进行了一番彬彬有礼的君子之争。

    争论不算太激烈,顾青只觉得手疼。

    宋根生捂着疼痛的肚子,欣然附和了顾青的决定,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煤”这个称呼简直就是天赐之名,与它本体漆黑乌亮的冷酷气质完美契合,拒而不用,必受天疚。

    “没错,它就叫煤。”宋根生蹲在地上,表情有点小委屈。

    顾青很欣赏宋根生能屈不能伸的性格,这种人很随和,两人如果下饭馆,不管谁请客,他一定是主动把菜单递给别人做主的那类人,特别懂事。

    只不过挖了一个三尺来深的坑,意外地挖到了煤。顾青打量着自己所处的这座山。

    山不高,海拔不到一百丈的样子,山上林木茂密,灌木丛生,与别的山头并无区别,可偏偏他们却在这里挖到了煤,很显然这是一个露天的产煤矿带,目前看不出多少储量,估计储量不大,毕竟这座山并不大。

    不知算不算好运气,从宋根生的态度来看,唐朝人早已知道什么是煤,只是称谓不同,但他们对煤似乎并不太重视。

    顾青初来乍到,他仍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状态,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仍在小心翼翼地摸索了解,所以顾青如今的习惯是遇事先问,多问一问终归不会犯大错的。

    “你知道煤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吗?”顾青试探着问道。

    “用来烧啊。”宋根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很好,至少知道用途。

    “烧来做甚?”

    “官府常有采买,用来炼铁,我们农户若能弄到,倒是也能用,但用处不大,通常在冬日用来取暖,煮饭亦可,但不能在屋子里用,听说早年有几户人家在屋子里烧石……煤,第二天一早全家都死了,中了炭毒没法救。所以我们还是习惯用柴火,煤这东西一来不好弄,二来容易出人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青疑惑地问道:“你们为何不用来炼铁呢?”

    宋根生吃惊道:“你疯了吗?民间谁家敢私自炼铁?被官府查到便是流放千里的大罪,城里的铁匠铺都是官府办的。”

    顾青懂了,唐朝知道煤炭是用来烧的,但其作用仅限于炼铁和取暖,而且这里的法律很严苛,民间不准随便炼铁,估摸是怕民间炼铁铸造兵器。

    这就有意思了。

    顾青前世很少跟煤炭有过接触,但再怎么废材,至少还是知道一些关于煤炭的其他用途。

    而顾青知道的那些用途若实践出来,恐怕这世上很多人便知道煤这个东西的珍贵了,那时说不定会有很多人来争抢这个露天的煤矿,流血拼命怕是免不了的,没准会有更大的麻烦,比如被官府觊觎……

    所以此处产煤的秘密要死死瞒下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罪恶的目光淡淡地朝宋根生一瞥,顾青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根生啊,你觉得此处风景如何?”顾青和颜悦色地问道。

    宋根生莫名其妙的环视一圈,道:“你我从小便生在此处,山啊水啊看都看腻了,哪里来的风景?”

    顾青深情地注视着面前刚挖的大坑,喃喃道:“躺在里面一定很舒服吧……你要不要躺进去试试?”

    “我为何要躺里面?”宋根生一脸莫名其妙。

    看着宋根生懵懵懂懂的样子,顾青叹了口气。

    算了,实在是不忍心对一个傻得可爱的家伙下毒手,尽管他对这家伙并不太熟悉。

    “先把这个坑填上,然后下山,你带我捉鱼去。”顾青意兴阑珊地起身。

    二人填好坑,走到山脚下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快到石潭边时,宋根生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把使劲拽住了前面的顾青,顾青回头看着他,见他脸色苍白,嘴唇直哆嗦,神情布满惊怒之色。

    “你刚才在山上是不是想埋我?”宋根生颤声问道。

    这孩子的反射弧好感人。

    顾青断然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你你你,为了那个叫煤的东西,居然要埋我?”宋根生的身躯跟三观一样摇摇欲坠。

    顾青下意识脱口而出:“因为这个煤真的很重要啊……”

    宋根生虎躯一震:“所以你真要灭我的口?!”

    一把掐住宋根生的后脖颈,顾青将他摁在地上,宋根生惨叫出声,琼瑶附身的戏精顿时魂飞魄散。

    “我说,你闭嘴,不听话就揍你,听懂了吗?”

    宋根生乖巧地点头,此时的他终于回到了现实,立马想到眼前这位已不是他的发小兄弟,而是冉冉升起的新一代村霸。

    “咳,首先呢,我和你并不熟……”

    宋根生的目光很受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跟我不熟?”

    “前天丁二郎揍我,我逃命时摔了一跤,脑袋磕到了石头,流了很多血,记得吧?我额头上的伤口现在还没消。”

    宋根生有点迷糊,但还是点头。

    顾青严肃地道:“我脑袋磕的那一下,不仅仅是外伤,事实上,我有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包括对你的记忆也忘记了很多。所以,我和你并不熟其实是真的。”

    宋根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勉强信了。

    “至于刚才呢,我忽然迷了心,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想埋你,对不起,我先向你道歉,——其实那个坑的风水真的挺不错,聚风藏气,旺子孙荫百世,你不妨考虑一下……好好,你不同意就算了。总之呢,在我眼里你如今只是陌生人,我心生贪念,起了杀人夺宝的心思,是我不对,幸好只是个构思,我并没有实际行动,对吧?”

    宋根生怒视。

    顾青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正色道:“所以,我们友谊的小船没翻,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撞上冰山……”

    顾青嘴里时常冒出来奇奇怪怪的词儿,宋根生不懂,但能领悟些许意思。

    此刻的他余怒未息,瞪着顾青道:“你还要埋我吗?”

    “不埋了不埋了,我们的友谊坚如磐石,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宋根生此时竟智商上线,补充问了一句:“也不会用别的法子灭我的口吗?”

    顾青停顿了一下,脑海里闪过“这家伙是不是蹬鼻子上脸”的念头,结果他的停顿看在宋根生眼里,顿觉惊怒交加。

    “你犹豫了!你竟然犹豫了!”

第五章 谷底的光

    读书人多疑,敏感,而且很容易投入一段自己编造出来的情节里,并在这段情节里完美地发挥着演技。简单的说,读书人就是矫情。

    没关系,揍一顿就正常了。

    顾青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他都不会哄。在他看来,“哄人”其实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是一种言语上的诈骗,就像渣男的山盟海誓一样不可信。其次,哄人这种行为造成了双方的地位不对等,一个有恃无恐,一个委曲求全,成全他人委屈自己这种蠢事,顾青是万万不愿干的。

    事实证明,用拳头治疗矫情病很有效。宋根生捂着身体的各种痛处,一瘸一拐领着顾青走向石潭,一路洒下杠铃般的哎呀呀痛呼声。

    痛呼声很开朗,没有任何矫情的成分。

    石潭的水很浅,大约只到膝盖,二人没带工具,但宋根生是村里长大的孩子,捉鱼这种技能还是很娴熟的。

    二人在石潭边用石块围出一块浅水域,面朝潭水的方向开出一道口子,然后二人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慢慢朝口子围拢,一次又一次后,浅水域里果然多了几条小鱼螃蟹和虾米。

    宋根生将一些个头比较小的鱼和虾双手捧起,放生回石潭,留下的都是个头比较大的。

    顾青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些感慨。

    自然赐予人类的礼物,人类学会回赠于自然,这个道理古代人比现代人更明白。

    宋根生熟练地用路边的野草搓成绳,又在石潭附近的山坡上采了一把野菜,将鱼虾蟹和野菜串起来递给顾青。

    “都给我?你不分一半吗?”顾青有点不好意思。

    宋根生仰头望天,幽幽叹息:“都给你,算是谢过你今日的不杀之恩吧。”

    顾青正色道:“我不是一个挟恩图报的人。”

    宋根生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时红时青,在“爆发揍不过”和“不爆发憋着伤身”之间挣扎,又怂又刚的样子像极了爱情。

    二人往村子里走,一路沉默了很久。

    顾青忽然道:“根生,我刚才说忘记了很多人和事,不是骗你的。”

    宋根生迟疑了一下,道:“我相信你。”

    “还有,我不会杀你的。下午在山上,我只是闪过了这个念头,到现在仍充满了罪恶感。”

    宋根生呆了片刻,终于释怀地笑了:“你这两日变化很大,我差点不认识你了。”

    顾青也笑:“变化确实很大,别人若再欺负我,我断不会忍气吞声了。别人若欺负你,我也不会忍气吞声。”

    宋根生沉吟片刻,低声问道:“你说的那个‘煤’,真的很重要吗?”

    顾青想了想,道:“很重要,不过我还没想好用它来做什么。”

    宋根生担心地看着他:“你千万莫用来炼铁,会被问罪的。”

    顾青笑道:“不会的,我没胆子挑战王法。”

    顿了顿,顾青又道:“发现煤的那个坑已填平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保密,对任何人都别说,包括你爹,行吗?”

    宋根生指天发誓:“打死我也不说。”

    发誓的样子太像渣男,顾青顿时有点担心了,定定地看着他。

    宋根生不自在地道:“你不信我?”

    “说实话,不信。”

    宋根生急了:“我非无信之人,如何你才肯信?”

    “我只相信死人。”

    宋根生:“…………”

    顾青忽然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吓你的,莫当真,活人里面你算是比较像死人的。”

    …………

    回到家的顾青心情是喜悦的。

    今天终于能吃上肉了,想想就觉得幸福,幸福里又夹杂着一丝心酸,心酸里又掺进了几分对未来的忧虑,毕竟明天的肉还不知道在何处。

    过日子要精打细算,顾青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他习惯了家里摆满了各种日常用品,无论用得上或者用不上。

    现在最大的不方便就是家里的日用品太少,家里没铁锅,只有一个煮饭用的破陶罐和一个陶碗,做菜的调料更是少得可怜,顾青翻遍了整个家,只找到了一小坨粗盐,除此再无其他,甚至连油都没有。

    不可置信自己的前身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难道他每天真的只吃米饭,别的都不需要?难怪自己长得细胳膊细腿,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丁二郎那种货色都能让自己受伤。

    顾青想给自己做一道红烧鱼,然而没工具,思来想后只好决定做简易版的鱼汤。

    盛了小半罐清水,将鱼和虾放入水中小火慢炖,待水沸以后放入白天在山林里采来的一把野菜,以及少许粗盐,竹箸轻轻搅拌,很快陶罐内散发出浓浓的鲜香味道。

    顾青鼻翼抽动,满足地叹了口气。

    坠落人生的最低谷,一碗热腾腾的鱼汤便是阴暗谷底里的一线光亮。

    盛满一碗汤,顾青双手捧着陶碗,小心翼翼地凑到碗沿轻轻啜了一口汤,鲜美的味道在舌蕾炸开,顺流入腹,温暖着一颗孤寂的心。

    顾青咂咂嘴,给自己添了半碗米饭,鱼汤泡在饭里,他吃得很慢,每一口汤,每一粒米,都要在嘴里细细地咀嚼,不舍地吞咽。

    粮食危机近在眼前,如今真的是吃一口少一口,所以他对每一口入嘴的食物都非常珍惜。

    咀嚼得再慢,半碗饭终归还是吃完了,肚子不到三分饱,顾青又端起陶罐,将里面的鱼虾捞出来吃,仍然吃得很慢,鱼刺虾皮也舍不得吐出来,嚼碎以后吞下去。

    如今是八月,正是炎夏时节,这年头没有冰箱,做出来的饭菜必须当天吃完。顾青于是省了心理挣扎的过程,很快将鱼汤也吃得干干净净。

    肚子仍没饱,但……只能如此了。家里有存粮,可必须要有严格的计划,因为顾青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从别的途径挣到钱或粮食。

    吃过饭,顾青将陶罐和碗洗涮收好,然后坐在门槛上托腮望着夜空里的星月。

    都说人在吃饱喝足后,精神会陷入困乏,容易对人生产生迷茫,可他只吃了不到三分饱,此刻竟也迷茫了。

    前世在孤儿院里一如今生此时这般孤寂。伤春悲秋的人总喜欢将自己比喻成流星,划过漆黑的夜空,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长痕,顾青呢?短短三十年的人生逝去,他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一无所有从孤儿院出来,读书,工作,升职,后来有了成绩,有了属下,也有了一群为他开疆拓土的年轻人,整个团队以他为灵魂,忠实而彻底地执行着他的意志。世界刚给了他一丝暖意,转瞬又将他推进了冰窟。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下一步做什么?

    顾青很迷茫,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若只为了温饱而活着,他觉得不甘心,若走出去搞什么皇图霸业,他又觉得很中二。

    自己有如此不平凡的经历,注定不会平庸下去,没准时代的大浪潮会推着他走向高处,那时的他,身不由己地站在世界的巅峰,一脸人生寂寞如雪的俯视芸芸众生,心头掠过“输了她,赢了世界又如何”的沧桑念头。

    啧,更中二了,抖鸡皮疙瘩……

    总之,好好活着吧,命运怎样捉弄他那是命运的事,此生若有幸,但愿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炎炎夏日,夜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山村里很清凉,夜风拂过,甚至有一丝寒意。

    顾青坐在门槛上,回首自己这个破败的家,看着家里简陋到发指的摆设,破破烂烂的床榻桌子,他忽然决定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

    先解决粮食危机吧,然后把这个家充实起来,若能盖个新房子,添上新家具,各种日用品齐备,做几件合适的衣裳那就更好了。

    至于娶老婆生娃这件事……

    肉不好吃吗?大房子住着不香吗?挖坑埋人不快乐吗?

    要老婆干啥?

第六章 所谓盛世

    如今是大唐天宝九年,距开元盛世已过去整整九年,开元盛世既然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自然有它的底蕴。尽管年号变了,当初那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性格可能也变了,但天地间仍回荡着几分盛世的余韵。

    大唐的兵锋仍然所向披靡,只是暮气已现,征伐敌国时不再频传捷报,偶尔也听说了一些败绩。

    历朝历代军队征伐敌国的胜负,似乎都与天子勤勉的程度有关,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手,将韦后集团诛灭,两年后登临大宝,手持国器,坐北面南而王,登基后的李隆基励精图治,力挽大厦之将倾,亲手打造出了赫赫有名的开元盛世,不得不说,早年间的李隆基是个了不起的帝王。

    可是后来,盛世变得不那么像盛世了。

    早年的政策埋下的隐患,渐渐露出了征兆。将大唐边疆划为十个藩镇,各镇节度使大权独揽,军政财民诸权集于一身,藩镇渐渐成为一方诸侯,中央朝廷对藩镇的掌控越来越弱,藩镇为了扩充军备拥兵自重,对子民的徭役赋税也越来越重。

    当底层子民的负担越来越难以承受,所谓“盛世”看似光鲜,实则烈火烹油,危若累卵。然而那位稳坐长安龙庭的圣明天子,却仍沉浸在亲手打造出大唐盛世的成就感里不可自拔,他沉醉在杨贵妃的温柔乡中,对待朝政民生不再像从前那般勤勉用心,将相权交给李林甫杨国忠这样的奸臣,而他的心思却已渐渐转移到华清池里,梨园乐班里。

    盛世看起来仍是盛世,没人察觉大唐万里疆土上,渐渐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暮气。

    顾青定下的小目标,对石桥村的田舍农户来说,难如登天。

    盛世里的石桥村,农户们大多是无法保障温饱的,若遇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若是遭了灾,村里农户的日子就难过了。每年交完官府的赋税后,剩下的粮食必须有计划的吃,每天只能吃那么一点,同时他们还打猎,捉鱼,挖野菜,将所有能吃的东西混在黍米里,如此才能跌跌撞撞活过一年。

    年复一年,这便是石桥村的现状。没人想过改变,因为农民靠天吃饭,没人知道如何改变。

    顾青不想当农户,他并不歧视农户,他只是不懂种地。从个人利益出发的话,种地无疑是回报率特别低甚至为负数的一种职业,而且还要承担不小的风险,农户无法改变命运,是因为他们除了种地和卖力气,便没有别的能力了,但顾青不一样。

    想要改变现状,首先要赚钱。

    可是顾青现在手里的筹码不多,唯一能利用的便只有今日发现的煤了。民间炼铁等于作死,顾青目前没胆子挑战王法,剩下的还能用煤做什么呢?

    顾青坐在门槛上,望着夜空里的星辰呆呆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夜晚的凉风拂过肩头,顾青觉得有些寒意,起身叹了口气,回屋睡觉。

    脑瓜子疼得厉害,想事情太累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无所有的开局,如果这一世的人生是个游戏,而命运是操纵游戏的人,那么一定给他调成了地狱级模式,想要不丢人头打通关的话,一定要八字够硬才行。

    第二天一早,顾青走出了屋子,他打算在村里逛逛,找找赚钱的灵感。

    这是穿越以来顾青头一次在村里亮相,效果很感人。

    村民们三五成群聚集各处,顾青刚露出友善可亲的微笑,村民们却轰的一声惊惶四散,好像顾青变成了一个屁在人群中炸开,把人全熏跑了。

    顾青的笑容僵在脸上,呆立原地久久不动。

    这就是人生寂寞如雪吗?这就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吗?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霸啊。我暴力,我打人,我挖坑,可我知道我是一个好村霸。

    站在村子中央的老槐树下,顾青的表情有点尴尬。

    大抵还是前天揍了丁家兄弟的后遗症,小绵羊突然黑化成了大老虎,想必村民们都不大适应,尤其是丁家兄弟双脚都差点被废,这般手段令大家有点畏惧了。

    此刻的冷场跟顾青想象中的不一样,在顾青的认知里,自己打败了旧版本村霸,救乡亲们于水火之中,按理应该被众星拱月般拥戴,为何乡亲们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一样?

    心情有点郁闷,顾青冷着脸转身往回走,走到家门口,宋根生正在自家柴扉前来回踱步,神情焦躁不安。

    见顾青回来,宋根生迎上前,拽着顾青的胳膊进了门。

    “丁家兄弟要害你,你……出去躲躲吧。”宋根生焦急地道。

    顾青皱眉:“我只不过废了他们的脚而已,多大个事,为何要害我?”

    宋根生瞠目结舌:“…………”

    脑海中依稀听到三观碎裂的声音,是幻觉吗?

    废了人家的脚还不算事?

    “你为何知道他们要害我?”

    宋根生回过神,叹道:“今日我出门,见几个人聚在大槐树下窃窃私语,不时朝你的屋子指指点点,我看了他们一眼,都不是本村人,听说这两日丁家兄弟在家养伤,托人去邻村捎了口信,估摸是找了帮手来治你,今早我遇到的那几个外村人,便是丁家兄弟叫来的。”

    见顾青面无表情不发一语,宋根生叹道:“前日我便跟你说过,丁家兄弟断然不会善了,他二人向来气量狭小,有仇必报,你差点要了他们半条命,怎能不被他们记恨。”

    顾青沉吟片刻,道:“一直忘了问,丁家兄弟究竟有多坏?”

    宋根生吃惊道:“你难道不知?”

    顿了顿,宋根生又释然:“忘了你有脑疾,忘记很多事了……”

    顾青嘴角抽了抽,总觉得“脑疾”跟“脑残”是一个意思,又拿不出证据,不方便打死他……

    “丁家兄弟也是孤儿,阿娘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病死了,父亲在五年前入了府兵,征战吐蕃时死在沙场上,留下丁家兄弟二人,俩兄弟没人管教,开始时为了一口吃食跟别人争抢,后来慢慢的习惯了用拳头来得到一切,如今他们已不亲自种地,靠发一些偏门财来维生,日子过得比寻常村民还好……”

    顾青感兴趣地问道:“他们发什么偏门财?”

    宋根生叹了口气,道:“村里贫苦人家多,养不活儿女的人家便将女儿发卖出去,十一二岁便让她们嫁人,或是卖入大户人家为妾为婢,丁家兄弟便在中间牵线,村里很多女儿家就是被他们带出村的,签了契书,按下手印,女儿便被他们带走,回来时扔几十文钱,也不知他们在中间扣了多少。”

    顾青皱眉:“这是人贩子勾当啊,丧天良的。”

    宋根生无奈地道:“能怎么办呢?家里确实养不活,不给她们寻个好人家,一家子都会饿死,卖出去反倒是有条活路,其实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不能说丁家兄弟错了,乡亲们恨他们是因为他们在村里太霸道,恨他们欺凌乡民鱼肉邻舍的行径,对他们牵线卖女儿倒是没什么忌恨的。”

    顾青深吸了口气。

    这便是盛世?百姓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卖女儿了,哪里有半点盛世的光景?

第七章 避其锋芒

    见顾青脸色难看,宋根生又解释道:“他们干的事确实丧天良,可这也算是一门行当,听说县城里有专门卖人的行当,叫‘牙行’,都是卖活人的。反过来想想,若是没有丁家兄弟卖人,咱们村说不定会饿死更多人,而且会死全家,说起来丁家兄弟算是积德了。”

    顾青瞥了他一眼。

    他第一次感受到相隔千年的代沟,大家的三观存在很大的差距,自己认为错误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很正常,作为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顾青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

    人贩子就是人贩子,理由再冠冕,终究是断子绝孙的勾当,洗不白的。

    顾青很痛恨人贩子,前世的他在孤儿院长大,见过太多被人贩子拐卖的孩子,得救后却找不到亲生父母,只能送来孤儿院,好好的家庭被人贩子害得骨肉分离,实在是罪孽深重。

    “丁家兄弟找了多少外村人来报仇?”顾青忽然问道。

    宋根生想了想,道:“我今早随便瞟了一眼,大约五六个人吧,看着便不像善类,顾青,双拳难敌四手,你还是躲一躲吧。”

    顾青冷笑:“躲?我是那种遇到危险就躲的人吗?根生,你太小看我了,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了。”

    深吸口气,顾青目光湛然生辉,眼睛里仿佛有一团炽热的火焰。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大丈夫生于世间当纵横天下,无坚不摧,岂有畏缩避难之理!”

    宋根生立时送上崇拜的目光,深深觉得那一声“爸爸”没白叫。

    …………

    半个时辰后,村子后山挖坑的旧地,顾青蹲在灌木丛中,嘴里叼着草茎百无聊赖地打呵欠。

    其实那几个外村人聚在大槐树下一直有意无意地监视着顾青的一举一动。

    但宋根生毕竟是村里的土著,对地形自然很熟悉,领着顾青进了屋后,二人从屋子的窗户爬出来离开,绕了一段弯路,爬上了半山腰。

    宋根生的表情已由崇拜变成了屈辱,怒其不争地瞪着顾青。

    “不是说好了不躲吗?不是说好了纵横天下吗?为何我们还是躲在这里了?”

    顾青懒洋洋地道:“这叫避其锋芒,敌众我寡,我难道真的一头撞上去跟他们拼命?那不叫勇气,那叫傻。”

    转头看着宋根生,顾青道:“若换了你是我,你会不会面对面跟他们拼了?”

    宋根生下意识摇头:“我当然不会,会死的。”

    顾青一摊手:“你看,连你都不会跟他们拼命,我难道比你更蠢吗?”

    宋根生点头,随即觉得这话哪里不对,里面似乎包含满满的恶意,咂摸半晌,决定略过。

    “那你打算如何?难道一直躲在这里吗?”

    顾青想了想,道:“你觉得丁家兄弟和那些外村人会如何报复我?”

    “自然是找到你,揍你,或许会废了你。”

    “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会怎么办?”

    宋根生为难地道:“那我就不知了,好人是无法揣测坏人的念头的。”

    顾青一愣,从这个老实的好人嘴里居然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顾青觉得宋根生可能真的不是文盲。

    而顾青自己,前世是读过书的,这一世在外人眼里却是个文盲,这就不好办了。

    人设要崩啊。

    “你觉得丁家兄弟会如何报复你?”宋根生问道。

    “报仇找不到正主儿,当然要用别的法子撒气了。”顾青悠悠一叹:“我住的那间屋子恐怕要遭殃。”

    宋根生惊道:“你是说,他们会砸了你的屋子?”

    “我那间屋子家徒四壁,完全没有砸的价值,我估计他们多半会放火烧了。”

    宋根生吓得跳了起来:“你的家要被坏人烧了,你居然如此淡定?”

    “继续蹲着,冷静点。放心,我吃不了亏的。”顾青很镇静。

    “你为何不着急?顾青,他们要烧你的家呀!”宋根生急得额头冒汗。

    顾青无所谓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烧吧,反正我看自己的家也不顺眼,他们若不烧,我迟早也会烧的。”

    宋根生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顾青和颜悦色道:“天色还早,他们放火估摸要等到天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聊聊人生?”

    宋根生:“…………”

    你房子马上要着火了,你居然还有心情聊人生?是人哉?非人也。

    “要不,我帮你下去看看?你屋子里有甚值钱的物事吗?”宋根生小心地建议道。

    “不必了,我屋子里只有一张快散架的旧床,和一个煮饭用的破陶罐,陶碗,除此再无其他……嗯?陶罐?陶碗?”顾青说着说着,神情忽然一动,接着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整个人如同中了冰冻魔法似的凝固了。

    宋根生呆呆地看着他,良久,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顾青还是没动静,心中不由一沉,又伸手在他鼻端前,小心翼翼地试探他有没有呼吸。

    啪!

    顾青打掉了他的手,横了他一眼。

    宋根生捂着生疼的手,讪然一笑。

    顾青吁了口气,轻声道:“根生,我问你,咱们村附近有没有陶土?”

    “陶土?烧陶罐用的土吗?”宋根生神情迷茫地问道。

    “对,也可以用来烧瓷器,你知道附近有吗?”

    宋根生摇头:“我不知,咱们附近的村庄好几个,没听说哪个村有陶土,也没听说谁家开了窑口。咱们用的陶罐陶碗都是跟走村串户的货郎换的。”

    顾青目光闪动,道:“丁家兄弟这事过去以后,你帮我打听打听,若能找到陶土,说不定有条活路,咱们农户人家不一定非要靠种地才能活。”

    宋根生立马明白了顾青的意思,惊讶地道:“你要开瓷窑?”

    顾青笑着拍他的肩:“还记得咱们昨日发现的煤吗?”

    “记得,所以,你要用煤来烧瓷器?”

    “在这之前,有人用煤烧过瓷器吗?”

    宋根生迟疑地摇头:“别处我不知,但咱们青城山附近的村庄里,并未听说有人用煤烧瓷器……”

    顾青笑道:“先试试看,不行咱们再换条路走,想过上好日子,首先脑子要活泛,别老想着怎么种好地,古往今来,你听说过谁靠种地发了财的?”

    宋根生指了指山下的村落,苦笑道:“你别想太远,眼下这桩麻烦还没解决呢。”

    顾青浑不在意地道:“天黑就解决了。”

    “如何解决?对方有五六个人呢,就算你擅长挖坑,那得挖多大的坑啊。”

    顾青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缓缓道:“你记住了,我,顾.尼古拉斯.正能量.励志.冷酷.青,除了挖坑,还有很多优点。”

    宋根生被一长串华丽的名头惊到了,半晌,吃吃地道:“比,比如呢?”

    “比如,我还擅长欺凌伤残人士。”

第八章 风高纵火

    丛林规则里,只相信拳头,拳头便是真理。

    孤儿院是最接近丛林规则的地方。

    孤儿院里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他们弱小且可怜,并且毫无倚仗,甚至还有很多残疾孤儿。可是孤儿之间瞒着院长和老师私下里欺凌争夺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为了一个馒头,半碗菜汤,一本爱心人士捐赠的童话书,一双合脚的过冬棉鞋,或许什么都不为,单纯的树立群体中的威信和话语权,都能引发一场不见硝烟的恶斗。

    顾青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弱小时被人欺凌过,强壮后也欺凌过别人,当他走出孤儿院上学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只丛林里的猎豹,轻易不会出手,出手必取要害,与他为敌的同龄人,基本只有一次挑衅的机会,以后大多是躲着他走的,因为他疯起来连自己都害怕。

    什么是猎豹?

    平时温温柔柔和蔼可亲,像一只谁都能撸几把的大猫,一旦遇到危险它便炸毛,悄无声息躲在一个阴暗偏僻的角落,盯住敌人的咽喉,等待一个机会猛扑上去,一口咬断。

    此时此刻,顾青就是一只等待机会的猎豹。

    他在等天黑,等那些人放火。

    天黑得很快,夜幕还未完全笼罩大地,外村那些人便有些忍不住了。

    他们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并且为此而雀跃兴奋。

    石桥村是老人村,寡妇村,孤儿村。村中事宜由几位有威望的老人决定,可外村从来不将这几位老人放在眼里。

    村庄之间的地位高低靠的也是拳头,青壮太少,拉不出气势,自然只有被邻村欺负的份儿。

    所以那几个外村人在石桥村行事肆无忌惮。

    只要不闹出人命,怎样都好说,放火烧个屋子不算事。

    夜幕悄然降临时,五六个外村人便开始行动了。

    村民们似乎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胆大,当看见外村人聚集成群,一边嘻嘻哈哈闲聊,一边看似无意地朝顾青家的方向移动时,村民们悄悄为顾青担心,只觉得顾青必然逃不过一劫了。

    外村人走近顾青家的柴扉时,终于不再隐藏目的,几个人同时冲了进去,踹开顾青家的大门,发现里面没人,惊愕过后,外村人气急败坏地叫骂起来。

    悄悄跟在远处围观的村民见外村人扑了个空,纷纷松了口气。

    村民们懦弱,他们没有拔刀相助的勇气,只有尚存心底的几分无奈善意。

    只是村民们万万没想到,这几个外村人扑空之后仍不甘心,当黑夜里亮起了一支火把,并且那支火把在夜空下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铺满茅草的屋顶上时,村民们顿时被吓到了。

    放火烧屋,是极其恶劣的行径。

    “你们……欺人太甚!”一名年长的老人拖着残疾的腿,拐杖重重地顿地。

    外村人投去轻蔑的冷笑。

    围观的村民里,不是妇孺就是老人,外村人根本不怕,反而肆无忌惮地笑了。

    既然没找到顾青,烧了屋也算是帮丁家兄弟报了仇,当顾青的房子火势越来越大时,几个外村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纷纷朝村外遁去。

    做恶的人终究是心虚的,烧屋之举显然激起了众怒,他们也怕被人报官,事情就闹大了。

    外村人逃了,村民们不敢拦。怯懦战胜了心底里的正义,当正义需要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时,大多数人会选择退避。很正常的人性。

    直到外村人走远了,年长的老人才顿着拐杖,大声吆喝。

    “发什么愣!快救火啊!分几个人上山,把顾家的娃儿找回来,快去!”

    …………

    顾青和宋根生没在山上。

    当顾家的房子烧起来时,顾青和宋根生却出现在丁家兄弟的家门口。

    远处自家的屋子火光冲天,村民们一阵鸡飞狗跳,这些顾青毫不在意,仿佛完全与自己无关。

    冤有头,债有主。

    房子被烧没关系,先报仇再说,自己受到的损失,终究会有人买单的。

    于是,火势大起之时,顾青和宋根生便出现在丁家兄弟的家门口。

    毋庸置疑,丁家兄弟就是买单的人。

    站在紧闭的门口,顾青神情轻松,仿佛串门访友一般自在随意。跟在身后的宋根生浑身直颤,双手死死攥成拳,两腿打着哆嗦,一副随时掉头就跑的姿态。

    对宋根生来说,丁家兄弟强大且邪恶,每次经过丁家的门前,依稀能看到屋子上空凝聚着一团经久不散的乌云,有时候乌云还会摆成汉字形状,赫然写着“邪恶势力”四个大字。

    丁家兄弟是石桥村的恶霸,不可挑战的存在。以往的宋根生向来是避而远之的,若是狭路相逢实在没法躲了,宋根生也会毕恭毕敬长揖问好,礼数非常周全,让恶霸找不到任何欺凌他的借口。

    然而今日此时,宋根生竟鬼使神差般站在丁家门口,一副来者不善兴师问罪的架势,一想到这里,宋根生就觉得腿软,突然好怀念当初见了恶霸便长揖问好的日子,憋屈里透着浓浓的安全感……

    “抖啥?你病了?”顾青不满地瞥着宋根生。

    宋根生脸色苍白,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表示自己士气高昂,这一丝笑容正是对敌人轻蔑的冷笑……真的好冷,冷得打摆子,无法控计记几。

    村子的另一头,火光映亮了夜空里的半边天,伴随着喧嚣杂乱的人声,宋根生不禁扭头,接着大惊失色道:“你,你家着火了!他们果然放了火!”

    顾青抬眼一扫,淡淡地道:“不错,火势颇为壮观,挺好看的。你仔细看看那火光的色彩,从火红到血红,鲜红再渐渐趋于黑暗,这种色彩上的层次变化如同晚霞一般引人入胜,情不自禁想到了人生从稚嫩到成熟再到衰老的每一个阶段……”

    宋根生瞠目结舌:“…………”

    烧的是你家的房子啊,你家房子已经着火了,你居然又聊人生,心这么大吗?

    顾青毫不在意,放火的那一瞬起,那个房子便不是自己的房子了。

    他的房子在眼前。

    负手立于丁家门前,顾青负手打量着丁家兄弟的屋子,口中啧啧有声。

    不错的房子,虽然比顾青心目中的豪宅差了许多,但比顾青那间正烧得红火的房子好了无数倍。丁家的屋子竟是厢院结构,墙壁是砖石夯土所砌,更令人愉悦的是,屋顶不是茅草,而是瓦片所覆,看得出,丁家的房子应是整个石桥村最豪奢的宅子了。

    一想到这间大房子马上就属于自己了,顾青不禁有些激动,激动得有些忘形,双腿也情不自禁地哆嗦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啊,昨日才给自己定了个盖大房子的小目标,仅仅才过了一天马上就要实现了,难道昨日在石潭里捞的那条鱼是锦鲤?

    宋根生在身后看到顾青那双打摆子的腿,神情愈发灰暗绝望。

    所以,今晚顾青要对丁家兄弟发起自杀式袭击吗?

    那自己跟来的意义是什么?殉葬的坐骑?

    读过书的宋根生飞快在脑海里搜索圣贤金句,试图劝说顾青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趁着还没动手,赶紧放弃寻仇报复这个不冷静的决定……

    金句还在搜肠刮肚中,顾青却已快步上前,没等宋根生反应过来,他已一脚狠狠踹开了丁家的门,黑夜里传来一道石破天惊的大喝。

    “房产证交出来!”

第九章 快意恩仇

    丁家兄弟正躺在自家院子中间,像两只即将溺水的蛤蟆,努力支楞起脖子看着顾青家着火的方向。

    脚掌上的伤仍隐隐作痛,伤是贯穿伤,顾青挖的坑布置的尖木枝太歹毒,兄弟二人落进坑便着了道儿,木枝瞬间贯穿了脚掌,被人送回家后又请了大夫来看过。

    大夫正是宋根生的父亲宋根,挺老实一人,但医术却不怎么靠谱,给他们熬了一锅不知名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又喂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一天过去,丁家兄弟的痛苦没有减轻半分,反而越来越痛,被包扎的伤口处隐隐闻到一股腐臭味,似乎发脓了。

    越痛就越对顾青刻骨仇恨,作为常居村霸位置多年的实力选手,莫名被一个老实巴交的少年挤了下去,并且将他们伤得如此严重,这是要翻天啊。

    于是二人暗中纠集了邻村的黑恶势力团伙,打算对顾青痛下杀手。

    干坐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天,丁家兄弟没能等来顾青伏诛的好消息,不过看到此刻顾青的房子被烧,倒也勉强有了一丝报仇后的快感。

    “兄长,你说顾青会不会恰好在屋子里,然后被大火烧死了?”丁二郎躺在院子中间的竹板上,脸色有点白,昨日失血过多造成的。

    丁大郎的模样更是不堪,他不但脚掌受伤,胳膊也被顾青打折了。

    “那些人进村后我便不让他们与咱家有任何来往,也没个消息递进来,我如何知道结果?”丁大郎没好气道,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丁大郎圆睁双眼,倒吸凉气。

    丁二郎忍着痛道:“若顾青在家就太好了,烧死了他你我大仇得报,明日便说是顾青生火时自己烧了房子,旁人议论起来也说不了咱们什么。”

    丁大郎冷哼:“旁人议论又如何?只要在这个村里,我们兄弟行事可百无禁忌。”

    “明日寻着顾青尸首,我也不能让他好过,必将他挫骨扬灰,没了全尸,教他投胎都投不了!”丁二郎咬牙切齿道。

    丁大郎正待说什么,忽听大门哐当一声,一道激动中隐含欣喜的声音传来。

    “房产证交出来!”

    兄弟二人大惊,声音如此熟悉,来人正是被他们诅咒了千万遍的顾青。

    “你,你你……”丁大郎惊怒交加指着顾青。

    丁二郎的反应却有些反常,见到顾青冲杀进来,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露出惊惧之色。

    行为可以理解,毕竟他比兄长多挨了一顿揍,心理阴影面积必然比兄长大了很多。

    闯进门的顾青第一眼赫然便见到躺在院子中间的丁家兄弟,一左一右躺得很对称。

    顾青眼睛眯了起来,然后欣慰地道:“一家人整整齐齐,真好。”

    丁大郎扭头看了看映红半边天的顾家方向,又看了看顾青。

    小朋友现在有很多问号。

    “你,你为何……”丁大郎结结巴巴,昔日村霸的风采丝毫不复。

    顾青进门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便四下环视起来,在院子周围来回巡梭踱步,眼睛也不停地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

    宋根生面色苍白,手足无措站在院子门口,努力朝丁家兄弟挤出一丝很有礼貌的微笑,试图挽救眼下失控的局势,用微笑告诉丁家兄弟,他们不是来者不善,而是登门拜访。

    丁二郎的视线一直在顾青身上,顾青的一声不吭愈发令他恐惧,他的身子已不由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吭声的敌人最令人害怕,丁大郎终于忍不住了,强撑起半个身子,朝顾青嘶声吼道:“顾青,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莫太过分!”

    顾青仍没说话,院子里寻摸一圈后,眼睛忽然一亮,从围墙的角落里找到一根顶门的木闩,方方正正比成人的胳膊粗一些,拿在手里很压分量。

    掂了掂门闩,顾青朝空气挥舞了几下,似乎在寻找手感,试得差不多后,顾青倒拖着门闩,一步一步朝丁家兄弟走来。

    丁家兄弟彻底慌乱了,这家伙想干嘛?

    “会死人的!”丁大郎双目惊惧,厉声警告。

    丁二郎已吓得瘫软在竹板上,他想跑,可脚上有伤,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青走近。

    宋根生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便待拽住顾青的胳膊。

    这里虽是偏僻贫瘠的山村,可闹出人命还是要偿命的,宋根生不想看到顾青因此而被官府判斩刑。

    “顾青,你先等等,莫太……”宋根生惶急地劝道。

    谁知话没说完,顾青已高高扬起手里的门闩,狠狠朝丁大郎的额头上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丁大郎二话不说晕了过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宋根生顿觉手脚冰凉,目光呆滞地看着额头汩汩流血的丁大郎,又看了看顾青那张毫无情绪的脸。

    “你刚才说什么?”顾青看着宋根生问道。

    宋根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他被顾青的狠辣手段吓到了。

    顾青朝他笑了笑:“有什么话等下再说,我先办事。”

    说着顾青拖着门闩走向丁二郎。

    兄长被干脆利落地砸晕之后,丁二郎已经快吓疯了,看着顾青朝他一步一步走近,丁二郎只觉浑身哆嗦,裤裆间有了一股湿意。

    “顾青,我们兄弟认栽了,我们错了,我向你发誓,日后绝不惹你,求……求你放过……”

    话没说完,顾青手里的门闩再次扬起,砰的一声砸在丁二郎的额头上,丁二郎也晕了过去。

    扔下手里的门闩,顾青呼出胸中一口浊气,顿觉念头通达,整个人豁然开朗。

    宋根生怯怯地上前,讷讷道:“他们……死了?”

    顾青想了想,道:“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我可以再补一下。——在这里杀人犯法吗?”

    宋根生急忙道:“杀人犯法!”

    顾青似乎有点遗憾地咂了咂嘴:“那他们就没死,放心,我下手有分寸,他们大概是中度脑震荡吧……”停顿了一下,顾青开始科普:“人的头骨是非常坚硬的,外力作用下通常不会轻易破碎,除非用钝器猛力敲打,刚才我挥那一下门闩力道适中,不会致命,当然,也不会太好受……”

    宋根生愁眉苦脸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落在丁家兄弟二人的额头上,眉头一皱,扭头又看了一眼顾青前日额头上的伤口,然后脸上露出了苦笑。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丁家兄弟额头被门闩砸的位置恰好是顾青前日绊倒后石块磕在他额头的位置。

    若是巧合,未免太巧了,若是有意的话,顾青这记仇的性子真是……丧心病狂。

第十章 据为己有

    顾青的心情很平静,哪怕昏迷中的丁家兄弟额头的血流了一地,看起来触目惊心,活生生一出灭门惨案似的,顾青的心中亦未泛起丝毫波动。

    前世的坎坷经历,他已学会了用拳头来解决问题。

    无论是欺负他的人,还是想得到更多的生活资源,拳头都能解决。曾经在他年少之时,他甚至非常偏激地信奉暴力能解决世上一切问题,包括维护世界和平。

    绝对的实力碾压过去,将所有的不服全部碾碎,世界没有了反对的声音,这不就和平了吗?

    当然,这毕竟是他不成熟的少年心性,后来读了书,参加了工作,被现实扇了无数记耳光后,顾青慢慢懂得了隐忍,他明白暴力已经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了,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是脑子。

    然而到了这一世,被丁家兄弟三番两次报复后,顾青觉得对付这种人已经不能靠脑子了,还是拳头比较靠谱,而且解气。

    所以顾青激起了久违的暴戾心性,他决定把这个石桥村当成前世的孤儿院,既然不能以德服人,那就以力服人,村霸的位置他要牢牢占住,绝对不能让出去。

    与人结仇又如何?伤痕累累两世人,不过多添几道伤而已。

    前世的他已学会了孤独地舔舐伤口,学会了怎样用最快的方法自愈,也学会了夜深人静时默数屋檐下的冰棱来排解寂寞。

    顾青一直是病人,只是不喜欢把血淋淋的伤口揭给别人看。

    “接下来怎么办?”宋根生目光畏惧地看着顾青,指了指面前昏迷的丁家兄弟,苦笑道:“这算是结下死仇了……”

    顾青冷笑:“他们有资格跟我结仇?”

    宋根生叹道:“可你不能杀他们,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呀。”

    “他们是祸患,祸患必须要铲除,如果铲除不了,那就换个法子……”顾青顿了顿,道:“坏人,需要被教育。”

    “教……育?”

    顾青没解释,只让宋根生找两根绳子来。

    今夜宋根生算是见了世面,见过顾青干脆利落教训村霸的画面后,宋根生觉得自己瞬间成长了,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至少在石桥村范围内,在同龄人的人群里,他会用自认为沧桑的目光看待他们的幼稚。

    所以他此刻变得不那么胆小,老实按顾青的吩咐,在丁家宅子里四下寻摸绳子。

    顾青环视四周,呼出一口气,眼中露出喜悦之色。

    “房子破了点,但也算是不错,好,决定了,以后这房子姓顾了!”

    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顾青打量得很仔细,有些地方要修整,有些物事要换掉,屋顶的瓦片似乎有点破了,也要换掉。

    快意恩仇之后,善后工作还是要做的,顾青做不到“事了拂衣去”那么潇洒,毕竟这是自家的房子,走不了,走不得。

    宋根生在屋子里找了很久,终于找来了两根麻绳,像只欢快的小白兔,蹬蹬蹬跑来递给顾青。

    顾青没接,神情谦逊地问道:“你是读书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顾青面色凝重沉吟道:“如果……我想把一座抢来的宅子合理合法变成自己的,有什么法子?”

    宋根生目瞪口呆:“啊?”

    这……这是怎样的虎狼之问!

    华夏上下数千年,有圣贤教过别人如何抢劫吗?

    宋根生呆呆地看着顾青,半晌没说话。

    顾青见他没动静,不由皱眉道:“你也不知道?书都白读了?”

    宋根生深吸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是这样的,书呢,我是真读过,但书上教的都是世间道理,至于如何将抢来的宅子变成自己的,这个……我发誓,书上真没教过。”

    顾青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你有什么建议吗?”

    宋根生飞快扫了一眼丁家的院子,道:“你欲霸占此宅?”

    “‘霸占’这个词,用得不是很准确,应该说‘赔偿’,他们烧了我的房子,自然要赔我一座房子,天经地义,有何不妥?”

    宋根生陷入深思。

    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虽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呃,所以丁家兄弟的宅子以后归你了,是吗?”

    顾青点头:“没错,都是我的。”

    “丁家兄弟怎么办?他们住哪里?”

    “他们当然也住这里,厨房马厩茅房,他们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顾青顿了顿,又道:“我会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由衷地感到宾至如归。”

    宋根生脸颊抽了抽,此刻脑子有点乱。

    沉默许久,宋根生轻声道:“你若想将丁家的房子据为己有,除非找到他们的房契地契,再写下一份质卖文书,由丁家兄弟在上面画押按指印,最后交由村中宿老们公证,这座房子便算是归你了……”

    顾青喃喃道:“原来我刚刚冲进来时说的那句‘房产证交出来’,是冥冥中上天的指引……”

    淡淡朝宋根生一瞥,顾青道:“主意想得如此周全,读书人真坏。”

    宋根生嘴唇嗫嚅,事关读书人的清誉,终于还是壮着胆子道:“读书人本来是不坏的,因为怕挨打,只好被迫变坏了。”

    顾青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道:“还是读书读傻了,世上的人岂能只用‘好人’与‘坏人’区分?好人干的男盗女娼之事,比坏人更过分。”

    指了指面前的丁家兄弟,顾青道:“他们是坏人吗?当然是坏人,但他们的坏写在脸上,让人第一眼就知道提防他们,躲避他们,害怕他们,这种坏在脸上的坏人其实是最不需要提防害怕的,真正要提防的是脸上写着‘好人’的人,他们若想使坏,轻则家破人亡,重则毁城灭国。”

    宋根生目光奇异地盯着他的脸,道:“你的变化好大,以前你不可能说出这些话的,而且懂的道理比我这个读过书的人还多。”

    顾青叹道:“道理都是挨了一记又一记的耳光后学会的。懂得多并没什么好处,只会让自己的心性更凉薄更冷漠,反倒不如傻乎乎的活着,像你一样,眼里只有好人和坏人,多烂漫。”

    见宋根生懵懵懂懂的样子,顾青道:“以后跟我聊人生要收费,现在,你把这俩货绑起来。”

    宋根生为难地道:“怎么绑?”

    “你会亚洲式捆绑吗?”

第十一章 以暴制暴

    从外表上看,顾青和宋根生都是文弱书生类型的少年郎,不过宋根生是真正的书生,而顾青,是个貌似书生的赝品。

    两人有个共同点,他们的身材都很单薄,力气也不大,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绑丁家兄弟费了不少功夫,二人喘着粗气将他们绑好后,顾青将两只大粽子一脚踹下了竹板,自己坐了上去。

    叫宋根生用罐子打了井水过来,顾青短暂休息过后,拎起罐子将冰凉的井水浇到丁家兄弟的头上。

    丁家兄弟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睁眼便看到顾青笑吟吟地摆着玉树临风的造型,丁家兄弟呆滞片刻,接着“啊啊啊”的惨叫起来。

    顾青笑容忽冷,上前左右开弓朝二人脸上狂扇,丁大郎大怒,正待起身还手,赫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这下丁大郎真慌了。

    “顾青,我服了!从此以后我绝不再惹你,我愿对天发毒誓!”

    顾青浑若未闻,仍然一记又一记地扇着他们的耳光,每一记都那么响亮。

    丁家兄弟被扇得嗷嗷叫,二人的脸很快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渐渐膨胀,最后变成了猪头。

    “顾青……做事不要做绝了!”丁大郎嘶声道。

    顾青终于停下手,不是他不想继续扇,而是手疼得厉害。

    一边甩着疼痛不已的手掌,顾青一边打量着丁家兄弟的模样,良久,颇为欣慰地点点头,显然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丁家兄弟看着跟以往截然不一样的顾青,打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气。

    他们知道,顾青果真变了,变化非常大,眼前的这个顾青简直是个冷静的屠夫,视生命如无物,他们丝毫不怀疑顾青真有胆子杀了他们。

    顾青坐在竹板上,一边揉着手掌一边道:“我说,你们听,记住了,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插嘴,插嘴的后果很严重,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点点头。”

    丁家兄弟摸了电门似的疯狂点头。

    “现在是抢答题,回答慢的那位会有惩罚,第一件事,……你家有肉吗?不管什么肉都可以,现在开始回答。”

    丁家兄弟呆了一下,还是丁二郎反应比较快,急忙抢着道:“有!厨房的房梁上挂着晾干的兔肉!”

    顾青朝丁二郎报以赞许的笑,丁二郎还没来得及回味被恶人赞许的幸福滋味,忽见顾青闪电般出手,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丁大郎一滚,站在身后的宋根生赫然看见丁大郎满是鲜血的嘴里吐出了两颗牙齿。

    顾青扇完之后同情地看了丁大郎一眼,道:“你看,我说过的,回答慢的人会有惩罚,下个问题一定要快。”

    丁大郎被扇得连眼皮都肿了,可顾青还是能从丁大郎眼睛的缝隙里看到了仇恨。

    多么熟悉的目光,前世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也见过很多这样的目光,后来顾青用拳头让那些仇恨的目光慢慢消失了。

    普通人的心里,当自己被绝对的实力碾压了一次又一次后,渐渐就会懂得逆来顺受和俯首帖耳。

    这是人的天性,真正英勇不屈顽强反抗到底的人只是极少数。顾青敢拿自己所剩不多的人格担保,丁家兄弟绝不会是这类人。

    仇恨没关系,时间和拳头会慢慢把他们驯化成绵羊。

    “好,下一个问题,听好了,回答慢了会被惩罚的。”顾青停顿了一下,缓缓道:“你家的房契地契在哪里?开始回答!”

    事实证明亲兄弟的感情也经不起生死考验,丁二郎再次抢答成功。

    “在兄长的床榻夹层里!”

    丁大郎神情呆滞地望向丁二郎,眼神充满了悲愤和控诉。

    你怕挨揍,难道我不怕吗?凭什么每次都是我?

    顾青转头朝宋根生眼神示意,宋根生马上跑进屋子,没过多久他便兴冲冲拿着几份泛黄的契书跑来。

    啪的一声,丁大郎再次尝到了熟悉的耳光滋味。

    顾青收回手,甩了甩胳膊,道:“好,最后一个问题,贤伯仲是否愿意将你们房子赠送给我?”

    这次丁大郎终于不负所望,在弟弟之前抢答成功。

    “愿意!……啊?不愿意!”丁大郎奋力睁开青肿的眼瞪着他:“顾青,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不要太过分,我丁家的房子万万不能给你!”

    顾青似乎早料到答案,不慌不忙地从地上拾起那根胳膊粗的门闩,双手握住它,眼睛盯着丁大郎的脑袋,缓缓问道:“我的房子被你叫来的外村人烧了个干净,你怎么说?”

    丁大郎一滞,这个问题他竟无法回答。

    若换了别人,丁大郎完全不会在乎,眼睛一瞪说一句“烧便烧了,你待如何。”

    可顾青不是别人,顾青是比他们更凶戾的存在,若在他面前不讲道理,他更不会讲道理,看看他手里的门闩就知道,此刻的顾青不像是打算跟他们讲道理的样子。

    若是跟他掰扯道理,丁大郎更理亏,因为顾青的房子确实是他叫来的外村人烧的,烧了人家的房子,就得赔人家一座房子,这才是讲道理的正确姿势。

    丁大郎进退两难,犹豫了很久,语气已经不复刚才那般刚硬:“我……我出钱请人给你再盖一个,如何?”

    顾青环视四周,然后摇头,笑容很坚决:“不,我喜欢你家的房子。”

    “你……不要欺人太甚。”丁大郎咬牙,脖子上的青筋暴跳。

    跟这俩货说了很久的话,顾青的神情已渐渐不耐烦了:“再给你一次机会,房子给还是不给?”

    “不给!”丁大郎豁出去了,怒声大吼道。

    顾青赞道:“好,虽然你是坏人,但也算条汉子,每年清明我会给贤伯仲上坟的。”

    说着顾青忽然高高扬起了门闩,目光杀机毕露。

    身后的宋根生慌了,急忙拽住他的胳膊道:“顾青,你三思啊!不能出人命。”

    顾青停下动作,摇头道:“无妨,我想过了,只要尸首处理干净,把他们剐得零碎点,分批次悄悄带出去扔到河里喂鱼,至于骨头,把它们煮熟捣碎,半夜悄悄埋到村子后山,然后对外说丁家兄弟烧了我的房子,怕被我报复于是畏罪潜逃不知所踪,找不到尸首,官府也无法定我的罪。反正丁家的房子我要定了。”

    宋根生闻言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丁家兄弟却听得遍体生寒,额头冷汗潸潸而下。

    太毒了,不仅要让他们死无全尸,连仇都无法报,凶手仍旧大摇大摆过他的逍遥日子。

    丁家兄弟自认已是百里挑一的恶人,然而顾青却令他们深深感到,在恶人这个领域里实在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给了!房子给你,你要什么都给你!”丁大郎嘶声大吼道。

第十二章 可见众生

    人往往到了生死关头才会特别豁达,赫然惊觉除了生命,一切都是身外物,当舍则舍。

    丁家兄弟果断舍弃了房子这个身外物,被五花大绑关进了柴房,顾青和宋根生两人合力将他们一个个拖了进去,再细心地将他们绑在房柱上,仔细地检查了绳结,确定他们无法解开无法逃跑后,顾青这才回到院子中间。

    宋根生正在院子中间架起一堆干柴,点上火,丁家厨房的兔肉取下来抹上豆油,撒上几许粗盐,最后将兔肉放在火上烤。

    顾青皱眉,然后眉头渐渐舒缓。

    “以后烤肉做饭去厨房做,院子必须整洁干净,这次就算了,好好烤,我饿了。”说着顾青在宋根生身边坐了下来。

    宋根生抿着唇不吭声。

    顾青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好像更怕我了?”

    宋根生迟疑了一下,道:“是。”

    “觉得我的手段太毒辣,太冷血?还是对丁家兄弟心生怜悯?”

    宋根生犹豫半晌,叹道:“我此时已有些黑白不清了,我发现自己已分不清何为善,何为恶,对善恶又该如何处治……圣贤教给我的道理,眼下似乎都不合时宜。”

    刚刚整治了村霸,顾青此刻心情颇为愉悦,不介意跟某个单纯的傻小子聊聊人生。

    “好,你心平气和的回忆一下,今晚的事,我做错了吗?如果我做错了,错在哪里?”

    宋根生语滞,从今晚顾青的房子着火到此刻,他的脑子一直很乱,今夜经历的一切打破了他对世间善恶的清晰定义。

    他现在才知道,在他眼里的好人顾青,凶狠起来比恶人还残暴,当他挥舞着门闩毫不留情地砸到丁家兄弟脑袋上的瞬间,他那狰狞的面孔,漠视生命的眼神,无论如何都跟“好人”没有丝毫关系。

    而平日里为非作歹的恶人丁家兄弟,在顾青面前却可怜得像两只落入狼窝的羊,他们哀哀求饶的样子,痛哭流涕的样子,跟那些老实善良被欺凌的村民没有区别。

    所以,谁是善?谁是恶?

    “我说过,我已分不清善恶了。也无从知道你今晚所为究竟是善是恶。”宋根生叹息,揉着发疼的太阳穴。

    顾青也叹息:“以你的想法,最好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要反抗,如此才算是彻彻底底的好人,我若是反抗,就与恶人一般无二,对吗?”

    “我非此意,只是希望你惩戒恶人时,不要……那么凶残。”宋根生顿了顿,又道:“孟子云,‘君子远庖厨’,因庖厨杀生,君子不忍也,故远之。心怀仁义,可不见杀生,就算是惩戒,也当给他们一个体面的惩戒。”

    顾青嗤笑:“君子吃肉的时候为何没见他们不忍?吃得比谁都香,杀生反倒不忍了,这样的君子不过是伪君子罢了。根生啊,孟子还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多读书是好的,但莫读傻了。”

    宋根生神情依旧迷茫,顾青与他说的这番话并未解决他心中的困惑,他也根本没注意到顾青这个文盲为什么知道孟子说的话。

    顾青却不想聊了,这个话题太大,而且聊过以后并无意义,不能让自己的碗里多一块肉,也不能让自己多赚一文钱,如果哪天生活的状态已经满足了温饱,在吃饱了撑着的状态下,可以考虑重启这个话题来消食。

    宋根生在思考,顾青在注视。

    注视宋根生正在烤着的兔肉,良久,顾青轻声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有毒……”

    宋根生愕然:“何出此言?”

    “君子若远了庖厨,连只兔子都烤不好,你说君子跟废物有何区别?”顾青气定神闲指了指宋根生手里的兔肉,道:“肉,烤焦了。”

    “啊!”宋根生跳了起来,将那只死不瞑目的兔子拿离火堆,看着那只烤得快成焦炭的兔子,宋根生一脸心疼和自责。

    “厨房里还有,你再取一只来烤,若再烤焦我便把你烤了,让你亲身体验何谓‘有灵魂的烤串’。”

    宋根生委屈地起身,刚走了一步,顾青忽然拽住他,下巴朝门口示意了一下,道:“等等,你先去开门,门外应该有不少人要见我。”

    宋根生一愣,快步朝大门走去。

    顾青喃喃喟叹:“我已见过了自己,可见众生了。”

    大门打开,门外的空地上齐刷刷站着许多村民,有老有少,为首一名六十多岁年纪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前方,颌下长须已半白,眼睛浑浊仍有光,瘸了一只腿,站在人群前却仍像一支折不断的长枪。

    顾青一眼便看出这位应该是个百战余生的老兵。

    宋根生朝为首这位老人长揖行礼:“根生见过冯阿翁。”

    冯阿翁朝宋根生点头笑了笑,目光很和善。看来宋根生作为村里唯一读过书的少年郎,还是颇受人重视的。

    顾青也起身走向门口,朝冯阿翁行了一礼:“顾青见过冯阿翁。”

    顾青露面,人群顿时一阵躁动,有些胆小的人甚至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冯阿翁应是村中宿老一类的人物,顾青不认识他,但能看出这位老者性格刚强,只是年岁老矣,不复当年之勇,身上多了几分迟暮之气,石桥村种种不平事,他的年纪已无能为力。

    看不惯又没办法,很多人就是在如此矛盾的心情里走向生命的终点。

    冯阿翁神态很严肃,这里原本是丁家兄弟的宅子,可里面走出来的是顾青和宋根生,一向霸道的丁家兄弟却不见人影,冯阿翁似乎并不意外。

    也许是刚才整治丁家兄弟时,俩货的惨叫声实在太高亢了吧。

    “老朽倒是走了眼,没想到顾家娃子竟有如此胆色,好。”冯阿翁朝顾青点头。

    顾青笑了笑:“逼到无路可走,不得不奋而反击,小子给诸位乡邻添麻烦了。”

    冯阿翁眼中闪过一道奇异之色,认真地盯着顾青上下打量。

    冯阿翁是老兵,沙场上跟敌人见过真章,残废了一条腿侥幸活了下来。这辈子他见过太多恃力张狂的人,军营里的袍泽和战场上的敌人都有,可他从未见过顾青这种凌强之后仍彬彬有礼宛若温良君子的人。

    打量顾青过后,冯阿翁的目光转向丁家大门内的院子,道:“丁家兄弟被你处治了?”

    顾青摇头:“治了,但留着命,人绑在柴房。”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里面传出一道愤怒的声音:“打死他们!”

    “这些年受过丁家太多欺辱了,今日必讨个公道!”

    “走!”

    顾青皱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神情愈见冷冽。

    情势渐渐失控,冯阿翁忽然转身面向人群,拐杖狠狠杵在地上,发出重响。

    一声声敲击,仿佛敲在人们心上,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冯阿翁冷笑:“平日里被丁家兄弟欺凌不见你们出来反抗,今日丁家兄弟被顾青整治了,人被绑了,你们倒忽然有了讨公道的勇气,真有出息。想打死丁家兄弟,可以。你们先推出个领罪的人,丁家兄弟死后,自己去官府投案。”

    人群面面相觑,恢复了以往唯诺软弱的样子,没人再吱声儿。

第十三章 少男情愫

    顾青对冯阿翁越来越欣赏了。

    一番话能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足可见冯阿翁在村里的威信不小,更难得的是他明事理,知人心。

    见大家的情绪已被压下,冯阿翁转身看着顾青,苦笑道:“你也看到了,乡邻皆是世代居于此,虽说没出息,终究是你的长辈同乡,丁家兄弟雄霸石桥村多年,他们恃强凌弱,全村敢怒不敢言,只因村中皆是老弱妇孺,被欺凌只能忍着,无人敢反抗,包括老朽在内,若老朽年轻二十岁……呵呵,罢了。”

    “今日你将丁家兄弟治了,固然大快人心,不过老朽还想多嘴问一句,顾家娃子,你欲做第二个丁家兄弟吗?”

    顾青摇头:“别惹我就好,我不会主动招惹别人,更不会欺凌弱小妇孺。”

    冯阿翁笑了:“甚好,有你这句话,老朽和全村乡邻都放心了。但愿从今以后,石桥村能见‘公道’二字,不负同乡一场。”

    顾青淡淡一笑,他没兴趣欺凌别人,尤其是妇孺老弱。可是他也没兴趣维持村里的公道,对他来说,石桥村除了宋根生,其余的都是陌生人,他没有伟大到给陌生人维持公道。

    自己活得踉踉跄跄,有什么资格维持陌生人的公道?

    冯阿翁似乎看出顾青的漫不经心,于是道:“顾家娃子若有甚难处,可对老朽说说,同乡之义便是互相帮忙。”

    顾青想了想,道:“有,想请冯阿翁做个见证,丁家兄弟叫外村人烧了我的房子,被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二人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心甘情愿赔偿我的损失,我再三推脱,然而盛情难却,只好愧受。二人愿将丁家宅子赔偿于我,房契地契和质卖文书皆有,请冯阿翁帮我们见证,日后也好有个凭据,不知阿翁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旁边的宋根生,面前的冯阿翁二人脸颊同时抽搐了一下。

    话说得真漂亮,什么“再三推脱”,什么“盛情难却”,这种鬼话居然说得面不改色,此子必非凡物,抢劫都抢得如此义正严辞,将来可成大器。

    不过冯阿翁还是二话不说答应了。

    丁家兄弟是石桥村的祸害,以前没人能治他们,如今顾青的拳头比丁家兄弟更硬,冯阿翁巴不得将丁家兄弟从石桥村赶走,少了这两个祸害,石桥村才能有真正的太平日子,顾青所请正中冯阿翁和全村老少的下怀。

    “此事老朽应了,既然是丁家兄弟心甘情愿将自家宅子赠予顾青,老朽便做个见证,日后丁家兄弟若反悔,就算闹到青城县衙,老朽和全村老少也愿为顾青辩说分明。”冯阿翁慨然应道,只是话说完后,冯阿翁老脸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活到这把年纪,脸皮竟不如少年郎那么厚实,实在是惭愧。

    人群轰然应是,顾青看着每个人脸上欢欣兴奋的模样,不由暗暗摇头。

    也不知丁家兄弟以前造了多大的孽,轰然倒下之后居然如此多人拍手称快,宛如将全村的孩子扔井里了一般天怒人怨。

    顾青无所谓地点头。

    丁家兄弟在他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他只想赶快了结此事,在这俩鼠辈身上已浪费太多时间了。

    “还有一事,不知冯阿翁是否愿意帮小子……”

    冯阿翁回答很严谨:“你说。”

    “小子想在村里选几个人手,帮我做点事。”顾青想了想,补充道:“有酬劳的,粮食或铜钱都可。”

    冯阿翁好奇道:“你要做何事?”

    顾青笑道:“终归不会伤天害理便是。”

    冯阿翁懂了,顾青不想说。这孩子似乎一夜之间完全变了个样子,有城府也有手段,跟以往那个唯唯诺诺挨了揍都不敢吱声的娃子截然不同了。

    这难道就是青城山上道观里的道士说的“开窍”了?

    顾青扭头对宋根生道:“你来帮我选人,十五岁以上有力气的,做事勤快的,越多越好。”

    宋根生点头应了,神情犹豫了一下,凑到顾青耳边轻声道:“你刚才说有酬劳,可你什么都没有呀,没有粮食也没有钱,拿什么付大家酬劳?”

    顾青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疯了?丁家兄弟宅子里没钱吗?没粮食吗?”

    宋根生惊了:“啊?可……那是丁家兄弟的。”

    “丁家的宅子归我了,宅子里的所有东西自然也归我了,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呀。理论上来说,丁家兄弟也是我的,只是我不喜欢收集废物而已。”顾青说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成王败寇’的道理,你显然理解得很浅薄,要多读书啊。”

    宋根生目瞪口呆沉默半晌,才吃吃地道:“我……我尽量办好。”

    冯阿翁这时走进丁家大门,直奔柴房而去,跟丁家兄弟聊聊房产交接的事,顾青懒得跟去,丁家兄弟没那胆子反对,而且在全村人痛恨的情绪下,他们就算想反对也是无效的。

    顾青无聊地打了个呵欠,不经意间扫过宋根生,赫然发现宋根生脸颊发红,目光不时朝人群中的某个固定的点瞟去,瞟了一眼又飞快收回,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顾青嗯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面前这群村民皆是老少妇孺,有迟暮的老人,也有豆蔻年华的少女,宋根生的目光便恰好落在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身上。

    少女很瘦,穿着不合身的粗麻布衣裳,模样算不上绝色,只能称得上“清秀”二字,但她的眼睛却很清澈,单纯而干净,像一汪能见底的湖水。

    顾青看了看宋根生,又看了看那名少女,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什么情况?这副“爱你在心口难开”的羞怯表情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而且,她才十四五岁呀。

    一手勾住宋根生的脖子,顾青将他强行拉过来,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喜欢那姑娘?”

    宋根生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顾青心里呵呵,不重要,也并不关心。这种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戏码,前世的电视剧里已看得太多了,见过了无数荡气回肠的情节,眼前宋根生这点小情愫根本不算什么。

    顾青的思绪很快飞到另一个方向,他在思索即将开始的事业,陶土和煤是关键,但也需要会烧瓷的老工匠,这些都是眼下必须要做的事。

    很快顾青的思绪被打断,宋根生怯怯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红着脸轻声道:“她……似乎对我无意。”

    顾青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宋根生垂着头,声若蚊讷:“她。”

    “哦,那就去追求她,夏天来了,万物复苏,动物们那啥……”

    “追求?这个字眼倒是颇为新奇,但也贴切。”宋根生神情浮上几许烦躁:“我给她送过米,也送过一些干草药,可她什么表示都没有……”

    目光灼热地盯着顾青,宋根生恳求道:“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懂的事也多,能教教我吗?怎样的法子才能让她对我有所表示,让她对我无法抵挡……”

    顾青飞快瞥了那名少女一眼,嘴角露出轻蔑的冷笑:“瘦成这样,不是我吹,我只消一拳过去,她必然无法抵挡。”

第十四章 两世单身

    假想敌的武力值太低,不客气的说,这样的妹纸顾青能打十个。

    宋根生吓呆了,张大嘴傻傻地看着顾青,努力在脑海里拼凑顾青刚才这句话的逻辑。

    “无法抵挡”是这个意思吗?是不是沟通出了什么误会?

    “不,不是,我非此意……”宋根生急忙解释。

    顾青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你喜欢那姑娘,那姑娘却对你无意,你的满腔深情只能雨打风吹去,不管你和她之间多么狗血,老实告诉你,这忙我帮不上,你自己想办法。”

    帮不上忙是真的,顾青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前世从呀呀学语到年少懵懂,他都生活在绝大多数是男孩的环境里,后来上学了,顾青也活得并不轻松,少年时便想方设法勤工俭学,每天不停奔波在学校和工作场地之间,一天下来累得半死,回到学校宿舍倒头就睡。

    再后来他毕业了,工作了,在社会上跌跌撞撞为了生存而奋斗,那时起他与女孩的交集似乎渐渐多了些,可顾青的心思只在如何赚钱如何成功上,对周围的女孩完全没注意过,最后他终于成功了,算是小小的事业有成,于是踌躇满志打算谈个轰轰烈烈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恋爱,结果……穿越了。

    前世不堪回首,回首全是悲剧,更悲的是,这段悲剧的人生里处处充斥着单身狗的汪汪声。

    夕阳武士搂着失而复得的真爱,站在城头上看着孙悟空的背影,说了一句“他好像条狗啊”,不必解读得太复杂,其实就是字面意思,一对甜蜜的恋人撒完狗粮,然后对单身狗的无情嘲讽,这只单身狗浑然不觉,居然还有脸吃条状物水果……

    所以对于追求女孩这件事,顾青是真的完全没经验。宋根生不知道,其实顾青拒绝帮他等于是帮了他,帮他逃过一劫。

    顾青转身往回走,丁家大宅……以后该改名叫顾家大宅了,刚刚接手宅子,顾青还没来得及清点战果。若丁家兄弟有存钱的习惯那就太好了。

    大门外,宋根生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云,看云时很近,看她时很怂。

    慌乱躲避姑娘不经意投来的目光,又忍不住悄悄瞥她,那磨磨唧唧的矫情样子能成功兑换顾青的五顿毒打。

    顾青在几间屋子里找了一会儿,从床榻下赫然找到了一个陶罐,里面装着一百多文铜钱,对于身无分文的顾青来说,这可是十足的惊喜,很奇怪,坏人界似乎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喜欢记账,比如喜欢把钱藏在床底下……

    收获满满的顾青不死心,又在另外几间屋子仔细寻了一圈,很遗憾,再无任何收获了,显然这一百多文钱已是丁家兄弟的全部家当,当然,现在它姓顾了。

    默默算了一下开窑口的支出,顾青发现资金缺口仍然很大,光是雇请工匠和附近农户做工就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一百多文钱远远不够。

    于是顾青走出屋子,进了关押丁家兄弟的柴房,他想试试能不能从丁家兄弟嘴里再掏出点东西,最好是带有传奇色彩的藏宝图之类的。

    柴房里,丁家兄弟仍被绑得很结实,冯阿翁站在二人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似乎在劝说丁家兄弟认栽。

    冯阿翁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三十多岁年纪,皮肤黝黑如同画卷里走出来的黑旋风,个子不高,时刻耷拉着眼皮,眼神中流露出佛祖般悲悯的目光。

    顾青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冯阿翁已朝他招手,笑道:“老朽跟丁家二位贤伯仲聊了许久,丁家兄弟答应从此以后不会再招惹你了,你宋叔说兄弟俩受伤不轻,想给他们医治一下……”

    顾青恍然,这才知道旁边这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是宋根生他爹,嗯,亲生的那种爹。

    按理,顾青应与他兄弟相称的。

    还好克制住了,顾青急忙上前行礼:“顾青见过宋叔。”

    宋根的面相很憨厚,脸上时刻堆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摆手笑道:“贤侄莫客气,我家根生这几日总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变化如何如何大,我本不觉得,今日看来,呵呵,根生所言不虚,果然变化很大。”

    顾青叹道:“穷极思变,可能是因为我太穷了吧。”

    宋根指了指鼻青脸肿额头上血迹未干的丁家兄弟道:“贤侄啊,这俩兄弟已被你整治得够惨了,终归是两条性命,我是悬壶之人,见不得如此惨状,莫如你将他们松了绑,我给他们治一治如何?”

    顾青还未说话,迷迷糊糊的丁家兄弟忽然清醒了,使劲挣扎着,尖利地道:“不!不要他治!”

    顾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丁家兄弟神情哀恸:“莫让他治,求你了,我们的伤被他越治越重,不如给我们一个痛快!”

    宋根脸上的笑容一僵,神情顿时变得难受起来。

    顾青有点不忍,站在宋根生这个朋友的立场,此刻他毫不犹豫地决定帮亲不帮理。

    快步上前,顾青抬手给了他们每人一记爆栗,冷冷道:“会说人话吗?好心给你们治伤,你们便如此折辱宋叔?”

    旁边的宋根伤感地叹道:“其实我的医术确实有些……罢了,不治就不治吧。”

    柴房门口挂着几包药,宋根取了过来递给顾青,道:“外伤不敷或可,但内服的药还是要吃的,这是我亲自从山上采来的药,专治内伤,疏通淤脉,五碗水煎成一碗,服五日可见好,终归同乡一场,我尽点本分罢了。”

    说完宋根转身离开,背影分外萧瑟。

    宋根离开后,丁家兄弟盯着顾青,丁大郎沉声道:“顾青,刚才我兄弟与冯阿翁说好,宅子便送给你,文书我们已画押,房契地契你收好,你我的恩怨是否抵消了?能放我兄弟二人离开石桥村了吗?”

    顾青摇头:“没抵消。”

    丁大郎眼中冒出怒火,嘶声道:“你还待如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顾青缓缓地道:“此时放你们离开,你们将成为我的后患。我不能让两个后患肆无忌惮地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积蓄力量,随时向我报仇。”

第十五章 瓷土难求

    后患一定要铲除,否则将来受到反噬时将会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这是顾青在前世便学到的教训。

    铲除后患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杀人,但顾青并没有凶残到那个地步,就算杀人不犯法,递给他一把刀他也不忍下手。

    后患不能杀,又不能放。没关系,顾青有很多法子消除后患。

    丁家兄弟仍然关在柴房,不仅关着,还要每天接受教育和洗礼。

    宋根生在门外召集了十几个村民,村民的成色有点惨不忍睹,有的年纪太小,有的年纪太大,古代人显老,十几个人站成一排就像四世同堂照全家福似的。

    顾青看着面前这一排面黄肌瘦的村民,叹了口气。将就着用吧,不缺胳膊断腿就好。

    从罐子里摸出一把铜钱,顾青给每人发了五文,告诉他们这是酬劳,而他们要做的便是上山下河,走遍山村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找到一种粘度很高的土,若能遇到便采样带回来,另有酬劳。

    村民们面面相觑,神情茫然不解。

    顾青只好耐心地解释,告诉他们陶土大概长什么模样,淡红色的略带白色的青灰色的高粘土,这种东西比较常见,河滩边山坡上都有。

    条件不够,只能暂时先烧制陶器,瓷器需要专门的瓷土,后世江南地区一个叫“高岭”的地方出的瓷土很有名,如果不知道这个地方的话,“景德镇”想必人人都知道,高岭就在景德镇隔壁。(注:大唐天宝年间,景德镇名为“浮梁”)

    正因为有了高岭土,景德镇瓷器才会闻名于世。

    当然,所谓“高岭土”只是一个名称,事实上它是一种矿土,并非只有高岭这个地方才产这种土,大唐很多道州都有产出。

    蜀州青城山附近有没有高岭土矿,目前不知,顾青只能烧陶器,但后续还是很有发展前景的。昨日跟宋根生打听过,高岭土这东西在大唐的商人中有流通,也就是说,花钱能买到高岭土。

    从东汉时期开始,朝廷便设了一个官衙,名叫“甄官署”,这个甄官署管的事务比较冷门,他们专管建筑材料和装饰用品材料,包括砖瓦,琢石,陶土等等。

    大唐立国后,甄官署仍存,隶属于将作监,甄官署在大唐初年只负责皇家和官衙修建材料,开元盛世之后,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甄官署下海了。

    如今它也在民间开设了许多流通渠道,南来北往的商人成了它的经销商,负责互通南北有无的各种建筑材料和装饰材料,高岭土也是其中之一。只要找到合适的商人,便能买到高岭土。

    “找到陶土就能烧出瓷器了?”宋根生有些兴奋,他不知道顾青接下来要做什么,如何做,但他隐隐察觉,只要跟着顾青,日子一定跟以前不一样。

    顾青摇头:“陶土只能烧出陶器,不能烧制瓷器,瓷器要用瓷土烧。”

    “用煤烧也不行吗?”

    “不行。烧瓷最重要的两样,一是火,温度要足够高,二是土,必须要特定的瓷土。二者缺一不可。”

    宋根生失望地挠挠头。

    顾青笑了:“不过咱们用煤烧出来的陶器,品质也会很不凡,若能找到合适的商人,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拍着宋根生的肩,顾青笑道:“赚钱没有种地那么辛苦,有了钱,以后你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比如可以给自己盖个大房子,可以给家里买两头牛,看中哪家的姑娘可以轻松拿出纳采的钱……”

    前面提的这些,宋根生软耷耷的没什么兴趣,但说起娶婆娘的话题,宋根生精神一振,一扫方才无精打采的颓势。

    “对!赚了钱给杨叔母下聘礼去!”宋根生兴奋地抚掌。

    顾青目瞪口呆:“你向叔母下聘礼?好个禽兽,原来你好这一口儿……刺激!”

    宋根生呆了一下,接着大惊失色:“我非此意!你误会了!不是叔母,是杨叔母的女儿秀儿,我想娶秀儿呀!”

    “秀儿是今日你鬼鬼祟祟偷瞄的那个姑娘吗?”

    “是,”宋根生垂头闷声道:“不能说‘鬼鬼祟祟’吧?圣贤曰:非礼勿视,我愿为君子,只是有时候忍不住看她……”

    “啧!”顾青顿觉牙酸,这股爱情的酸臭味啊……

    “根生啊,我们说陶土好吗?说赚钱好吗?”顾青试图转移话题。聊天聊到他不擅长的领域,有种失去话语权的感觉。

    然而顾青注定要失去这次聊天的话语权,宋根生沉浸在这酸臭的爱情里不可自拔,自顾道:“秀儿一家很可怜的,杨叔母是寡妇,早年她男人入了府兵,剑南道与吐蕃一战,她男人战死,留下了孤儿寡母艰难维生,丁家兄弟威逼利诱多次,劝说杨叔母把秀儿卖到大户人家做妾,杨叔母抵死不从,受了丁家兄弟很多欺负,就连母女种的地都被丁家兄弟经常拔了苗,好几次我看到她家只能靠吃野菜度日……”

    顾青静静地听着。

    听别人的悲惨故事,心中有怜悯吗?或许有吧。可是,谁心里没有留下不被善待的伤?伤好了,疤永远都在。

    顾青的善意和怜悯藏得太深,两世为人,并无太多美好的经历,他的善良与怜悯不想表现得太廉价。

    “秀儿是个很善良的姑娘,我……也算善良。”宋根生不好意思地笑了:“见她们母女度日艰难,我经常偷偷给她家送点米,后来慢慢的她知道是我送的,于是我家门前也经常出现一把刚采的野菜,两条刚捉的河鱼,我们很少说话,可送来送去的东西一直没断过。”

    宋根生忽然抬头看着顾青,重重地道:“我想娶她。”

    顾青笑了:“人家姑娘愿意嫁你么?”

    宋根生泄气地垂下头,叹道:“不知道,除了互相送东西,我和她没怎么说过话,她好像故意躲着我。”

    顾青揉了揉额头,有点头痛。

    好诡异,刚才不是在聊赚钱吗?为何歪楼歪到娶婆娘这个话题上了?

    这个话题真是毫无吸引力呀。

    “要不……你先暂时放下儿女私情?我们还是聊聊赚钱吧,赚钱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娶婆娘有什么意思?比赚钱更快乐吗?呵,不存在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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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介绍: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唐天宝,顾青身着布衣从烟尘里走来,在长安皇城的大道上,看着鳞次栉比的华丽殿宇,一步,两步,步步生莲。他渐渐握住了这个强盛王朝的脉搏,也看到了饱受挫折打击的李隆基那张灰败阴暗的脸。俯下身,顾青微笑着对李隆基说:“陛下,您是否该禅位了?做个太上皇多好,天下事,臣愿为陛下分忧决断。”朝为田舍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朝为田舍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