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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电力强国全文阅读

作者:给您添蘑菇啦     超级电力强国txt下载     超级电力强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9 犯贱

    “哈哈哈。”赵文远见三人的样子,也不强求,指着旁边一道说道,“两个年轻人,单开一道吧,这边是我们老年组,来来,大猛你得来,来个14号球。”

    牛大猛无可推脱,只得撸着袖管强行上阵。

    由于球馆中只有这一批人,这一批人又完全不用为消费而烦恼,每人开一道都无所谓,想是领导们要借着打球的空闲聊聊家常,合计一些事情,干脆把两位小同志推开。

    张逸夫和夏雪也便主动地脱离队伍,来到了旁边的球道前,在服务员开道之后开始选球。

    “好沉……”夏雪随手拿起了一个10磅中的红球,眉头微微一皱,“这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大号的弹球儿么。”

    “呦呵,你还玩过弹球?”张逸夫笑着做了一个“弹”的手势。

    “没玩过还没见过啊。”夏雪摇了摇头,放下保龄球,往边上一座,瞬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本子,自己看了起来,“我不玩了,你玩吧。”

    “得了,我也不爱玩这个。”张逸夫见状,也无意再挑球,反是对夏雪手中的本子充满兴趣,就此往夏雪身边一坐,“这是什么东西?”

    “背单词啊。”夏雪将本子反过来小晒一下,随后把本子盖在大腿上,用手挡住英文部分,对着中文释义自行背了起来,“coop………………cock……”

    张逸夫好像听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跟着说道:“cock!我知道什么意思,你背这个干啥!”

    “别捣乱!”夏雪瞪了一眼张逸夫,也不理会他。继续背了起来。

    张逸夫是必须要捣乱的,谁让你做在保龄球馆背单词这么装逼的事情呢。

    “话说你上次托福考了多少?”

    “108。”夏雪轻哼一声,神气答道,随后又觉得中了张逸夫的陷阱,立刻骂道,“又捣乱!”

    “你都108还背个屁啊?”张逸夫不解问道,“满分不就120么?过了100不就达到名校标准了么?”

    夏雪本来想继续背单词无视张逸夫。可张逸夫的话又刚好撞进了她的心坎了,搞得她很是委屈。最终还是放下本子答道:“可是我签证没过啊?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成绩不够好,打动不了面试官了。”

    “等等……”张逸夫皱眉道,“你得到录取通知了没有?”

    “当然。半额奖学金的通知书早就有了。”

    “那跟托福还有个毛关系?”张逸夫双掌一拍,“成绩这种东西只有学校才会在意,签证面试官只在意你的人,是你这人有问题。”

    “你人才有问题!”夏雪一撅嘴,拿起本子便要打张逸夫。

    “不吹牛,我这样的人,还真的好过签证关,报个旅游都随随便便。”

    “你就骗人吧!部里人出国考察都偶尔有不过的!还能让你随便过!”夏雪自然完全不会相信张逸夫所说的话,但对于前面所说的。成绩与签证通过率无关,她还是不得不信的,只是她多次搞签证无果。现在想法提高成绩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就猜啊,你看我猜的对不对。”张逸夫调笑道,“拒签你的原因,八成是‘有移民倾向’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夏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张逸夫,“你也被拒过?”

    “不是,就你这德性的。闻个味儿都知道有移民倾向。”张逸夫摆手笑道,“所以你怎么伪装都是没用的。人家料定你要死耗在美利坚了,外加你申请了这么多次,早上黑名单了,节哀顺变。”

    张逸夫当是开玩笑,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席话。

    但在夏雪听来,却是一股绝望的味道,因为张逸夫说得太他妈有道理了……好像看到了她每次的面签一样,到后来,签证官一见到她,直接就是一句“sorry”,都懒得多说。

    “…………”她死死地抓着裙子,也不说话,就这么陷入僵直。

    张逸夫很快觉出不对了,这家伙贱的时候比谁都贱,脆弱起来又是如此的弱不禁风,他连忙又补充道:“其实有移民倾向也无所谓,关键是你要有对面看得上的东西。”

    张逸夫的话好像给了夏雪一丝希望,她微微抬头问道:“比如?”

    “比如……丰富的电力系统工作经验,30岁前能当上处长的话,我觉得希望会很大。”张逸夫赶紧穷尽思维进行忽悠,“另外,现在各类外企已经在华招人了,你如果能跳过去,混着出差的机会出两次国,也好说了。”

    这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自己干嘛把人才往外企嘴里送……

    真的是忠孝两难全,情义两重天啊。

    于是,他又不得不往回忽悠:“不过话说回来,你30岁前能混到处长,我保证你在国内过得比出国好……”

    “怎么叫好?”

    “吃香喝辣,牛逼。”

    “那是你。”夏雪若有所思地望向旁边那一道的几位领导,“你觉得,像他们那样就是好了么。”

    “不然呢?”张逸夫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讲道理了,“去美国刷盘子打黑工就是好了?在这里做人不如去美国做狗了?”

    “你的意思是,华长青在美国也是做狗了?”

    “当然不是,华长青在美国只是做普通人,回来当的是大哥,而且是大有发展潜力的大哥。”

    “就算如你所说,你不觉得他失去了更多的东西么?”

    “恰恰相反,我觉得他得到了更多的东西。”张逸夫捶了捶自己的左胸。

    “跟你没得说了。”夏雪就此轻叹一声,拿起本子转身离去,跟领导们连句道别的客气话都没说。

    张逸夫心里也是气得够呛,实在没法跟这人讲道理,自己也是贱,干嘛往回忽悠?直接往死了说让她死心跳江好了。

    实际上,这二位根本没注意到刚才的辩论音量有多么大,旁边那几位领导看着这二人,早就看傻了。

    好么,你们两个小家伙吵架,还连累华工当了回狗……(未完待续)

120 小目标

    赵文远见夏雪悻悻离去,也没去留,只冲张逸夫尴尬笑道,“来来,小张过来一起,她不打,咱们打。”

    张逸夫还要混,自然不能像夏雪那样目空一切,赶紧起身拿起了一个球凑了过来,“那我凑个热闹了。”

    牛大猛也连忙说:“我实在不会,正好,逸夫你接我的班儿,我出去拿点水来。”

    “哈哈。”赵文远大笑道,“老牛你一向迎难而上,这次怎么打起退堂鼓了?”

    “这个,真的技不如人。”牛大猛也是真不愿意打,连忙告退出去找饮料。

    待牛大猛走了,旁边的路处长才叹道:“这个夏雪啊,也是太有个性了,部里调度局的领导都是又爱又恨,逸夫,你有机会,多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得了,路处长!您还是让我达标吧!达标比这容易!”

    “哈哈哈。”一席人又是大笑起来,平稳度过了这小小的尴尬。

    在他们看来,夏雪只是一个典型,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而已,也许是他们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早就对这种事熟视无睹,对这种人麻木。

    但张逸夫,心里始终揪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次日晨,随着绿皮火车的进站,来自蓟京的第二批人马杀到,会同大部队,不到20人的调查组已全员到达。

    除去头天到达招待所的六人外。还包括华北局生技处的两人,部里生产司的处长欧炜,以及安监司的副司长南钢。其余来者皆为华北各大电厂的骨干,为了这次事故,可谓是兴师动众。

    来得人越多,苗德林的内心就越沉重,但他偏偏还要挤出笑容去接待,这实在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在电力行业中,生产是重中之重。从部里到电厂,生产技术管理都是大头。设备管理、设计与运营、大修技改项目,包括各种设备型号的推广使用等等,通通都在生技的管理范围内。

    在冀北电厂,实际上生产科也是重中之重。各个车间主任、工人严格来说都是属于生产这一快的,但只因生产科的事由副厂长主管,副厂长又是个低调得让人近乎忘记的人,这才让张逸夫有更多的时间,不得不与各车间主任直接交流工作,少了与生产科打交道的机会。

    上午十点,老天赏脸露了个晴天,事故调查就此展开。

    第一步,考察。

    苗德林领着丰州电厂的几位领导。带着诸多调查组人员,先后看过了几个机组的设备、值班室,一边介绍情况一边考察。然而那些地方都是无关紧要的,苗德林只是在借机表现本厂多么重视安全工作,现在如何全副武装。

    张逸夫一路参观着各个机组厂房,可以说,丰州电厂的规模确实大于冀北电厂,但却不一定比冀北高级。负荷纯粹是靠11台机组支撑起来的,其中有的厂房比冀北的一号机组还要老一些。

    当然这都不重要。电力设备的使用年限都是奔着三五十年去的。

    真正让张逸夫感到冲击的,还是电厂里的人。

    尽管每一位工人都在很努力的工作,尽全力向领导表现厂子积极的一面,但在他们脸上,在他们的呼吸中,那种悲哀、绝望的味道却是完全掩饰不住的。

    就像苗德林一样,即将摘牌的噩耗,已经抽干了他们的魂,他们的血,现在的他们像是一群上了发条的机器,只为了完成任务。张逸夫甚至感觉到,不少人脸上甚至有着泪痕,见到领导们来了,虽然肢体上是在工作,眼眶却已经发酸发红,如同见到了一群刽子手一般。

    这与冀北电厂现在全员出动,兴头正起,热火朝天一荣俱荣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反比。

    张逸夫不禁望向了身旁的夏雪,她虽然嘴上不再说什么了,眼神中却满满是同情的味道。再望向牛大猛,在电厂干了几十年的厂长,无非是最能体会此时悲痛的人,他不住地默默摇头,不忍去看任何一个工人。

    张逸夫渐渐感觉到,在牛大猛与苗德林两位死对头之间,在竞争与争荣的矛盾之下,有一种共同的血液在涌动着,有一颗共同的心脏在跳动着,对电厂的感情,对行业的感情,对这事业的感情,让牛大猛不忍再落井下石。

    然而有些领导并非如此,来者二十余人,其中不乏有趾高气扬兴师问罪的人,当然,这本身也没有错误,犯错就是该打,只是他们平淡的表情,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得意的眼神,让张逸夫很恶心,非常恶心。

    在这里的,可都是勤勤恳恳的人,把一辈子献给这里的人。

    也许,只是他们麻木了,而张逸夫太年轻罢了,生出了这些幼稚的悲愤与心酸。

    但与此同时,在这一幕场面的冲击下,张逸夫内心也无疑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时势造英雄,人做事,事炼人,本是个小人物的张逸夫,见了这些,听了这些,想了这些,一些小理想,小目标又冒了出来——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改变这些事,这些东西,这些人的么?怎样改变?做好安全,做好规范,做好技术,做好设备,做好电网。不要再让勤恳的小人物因这些不成熟,或者是某人失误产生的事故背锅。

    路漫漫,张逸夫此时唯有放下这些没有意义的感怀,用自己的眼睛与知识看破一切,找出事故的根源,并提出自己的想法,将此类问题杜绝。

    不得不说,这一群人里,有一位是游离在外的,并不像张逸夫夏雪牛大猛那样悲天悯人,也没像其他干部那么理性对待,他只是皱着眉头,虽是一路作陪,却没说任何话,也似乎没听任何话,只自己思考。

    姚新宇作为丰州电厂的临时一份子,确实有这个资本,毕竟摘不摘牌与他关系不大,时间一到,他立刻会抬腿走人。

    张逸夫本来是有心与他谈谈的,看看这位清华电机系出来的研究生有没有什么高见,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打扰他。

    苗德林继续领着大家一路参观,从视觉上看,丰州电厂搞不好昨天一晚都没休息,厂房的每个边角都是干干净净,卫生水平已经不亚于办公楼,苗德林一定是操碎了心,只求在任何一个小地方,能捞回那么一丝丝的希望。

    作为这次事故调查组的组长,安监司的副司长南钢自然不吃这一套,这位司长本身就是一张僵尸脸,眼皮都耷拉着,此时更没有好脸,出事了就是出事了,怎么搞都晚了,在他催促下,10点半左右,一行人终于踏入了事故现场,也就是1号线路出线开关所在的升压站。

    升压站是将发电机发出的电,通过变压器升高到电网的标准电压,而后并入母线送至电网的地方,升压的目的是为了减小电流,减小在输电过程中的损失,而这次出问题的1号出线也就在这里。

    同所有电厂一样,丰州电厂的升压站是一个很空旷的地方,但同时也是一个很拥挤的地方。

    之所以空旷,是因为占地面积大,又处于室外,一个足球场的范围内,在混凝土地面上没有任何一座建筑物,一眼便可望到天边。

    拥挤,是因为无数个钢架在这里井然有序排开,合纵连横,若干根输电线架在上空,让人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压力。

    外加小房子一般大小的巨型变压器四散排布,张逸夫总觉得,随便走一步就可能要灰飞烟灭了。

    所以还是让领导们先走吧,好好排排雷。

    其实张逸夫是多虑了,他只是因为被这类东西搞死过一次,产生了先天恐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作为升压站来说,各种设计必定符合规范,该架高的地方架高,该做绝缘的地方做绝缘,在这里撒尿,除非你有射天5米,且不断不散的能耐,不然是尿不死的。

    来到这里,几乎不用苗德林引路,所有人都第一时间都看到了事故点的惨状,南钢压了压头顶的安全帽,带头走了过去。

    这个地方确实好发现,因为一切设备的布局都是及其规律的,整洁的,唯有这个地方横七竖八,黑糊糊的金属块与瓷片洒落满地。

    一行人来到出事的开关面前,都是眉头微皱,唏嘘不已。

    由于现代电厂输电统一采用三相交流电,因此这个开关并非是一个,而是一组三个,abc三相并列竖着,同进退,同荣辱。

    每个开关最底下都是一个金属支架底托,上面是白色柱形油箱,个头大概比张逸夫还要大一些,这个油箱不是立着的,而是倒着平放铺设,开关触点就在其中,可以想象每次操作的时候,里面大概有两个拳头一样的东西贴在一起,或者扯开。在每个油箱的首位两端,都向着天空,微微向外侧撇出个一米多长的黑色管子,中间包着电线,这跟管子名为瓷瓶,陶瓷的瓷,为的就是绝缘,上面有一圈圈类似螺旋状的设计,想必也是为了更彻底地绝缘,否则日穿空气做点什么就不好了。(未完待续)

121 现场勘查

    总体而言,直观上看,这开关的构造有点像是人在拍照片的时候,伸出两根手指做出的“v”字手势,两边是电路出线,中间底部的油箱里藏着开关接触点。

    当然,这是三相交流电,所以实际上是有三个“v”,三个开关并列插在了底托上,这玩意儿看上去还算整洁,白漆刷的杠杠的,瓷片才经雨水的洗礼过后也是一尘不染,在阳光下荡漾出傲人的闪光。

    等等,张逸夫看错了,这是旁边完好无损的2号出线开关。

    转过头来,炸过的1号开关早就看不出半分“v”的构造,该炸的炸,该倒的倒,三个“v”早已支离破碎,白色的主体钢制结构也被熏黑,没有残废也毁容了。

    苗德林无疑是此刻心情最为沉痛的那个,他指着开关最中间的那部分,已经完全沦为车祸现场,导弹残骸的地方道:“当时,我厂进行一号出线开关合闸,b相开关突然产生爆炸,同时波及a、c两相开关,导致a相开关瓷瓶碎裂,c相开关主体倾倒,一号出线开关产生严重故障接地,母线故障,进而全厂跳闸。”

    这件事,谁都知道,问题就是为什么会炸。

    短暂的沉默与惋惜过后,南钢开口问道:“事故发生后,有没有动过?”

    “绝对没有,这条线路立刻停用,在调查之前没动过现场。”苗德林赶紧说道。“当然,昨晚一直在下雨,可能会被雨水冲去一些东西。”

    “嗯。”南钢往前走了两步。蹲在地上,左右看看,望着旁边残存的金属结构上黑黄的油迹眯着眼睛问道,“绝缘油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油面高度正常,还未到更换周期。”苗德林点头道,“南司长。我们的每一个操作都有记录,这次的合闸绝对是符合规程的。也符合电管局的调度指令。”

    “嗯,规不规范,符不符合,记录上都会有。苗厂长。你是想说,这是设备问题对吧?”南钢缓缓起身,再次看了一眼车祸现场,而后又望向周围的出现开关,“这批开关使用多久了?”

    “一年前换上,苏联……哦不,俄产开关。”苗德林诚惶诚恐地答道。

    “一年了,进行过多少次操作,多少次分分合合。为什么偏偏只有这次出事?全国那么多电厂采用这个开关,为什么只有你们厂出事?”南钢说着,走到苗德林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苗厂长,我是管安全的,是设备问题还是操作问题,逃不过我的眼睛。”

    苗德林身子微微一颤,看了看冷漠的南钢。又看了看这边的上司赵文远,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最后只有低头一叹,将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南钢也不再理他,冲周围道:“来,大家也一起研究研究,看看事故现场能不能发现什么。”

    张逸夫随着众人围了上去,开始近距离地观察车祸现场,在中间开关的那个油箱爆炸过后,金属沦为熏黑的废铁,瓷瓶都成了碎渣,早已面目全非,倒是旁边两个ac相的开关还处于藕断丝连的状态。

    无论是管安全的、管运行的还是管生产的,看见这幅惨状都可以想象出事故发生时的样子。

    “看来是绝缘击穿了。”

    “难以想象当时电弧有多剧烈,明明绝缘油还在,都能炸了。”

    “会不会是两边同期出的问题?”

    “不好说,一会儿看看操作记录吧。”

    “这批开关使用多久了?”

    “看标号是emc-sw7系列的设备,华北和东北有不少电厂都在用,没什么问题。”

    “毕竟是苏联的设备,安全是有保障的。”

    一堆人就地讨论起来,实际上他们也没有随身携带什么检测设备,此时的言论和结论多半依赖的是经验。

    张逸夫技术再高明,经验就这么多,外加前来调查的要么是大领导,要么是干了十几年几十年的老骨干,多是行内专家,实在轮不上张逸夫说什么,他也深知赵文远叫自己来调查,只是给个露脸的机会,可并没有让冀北电厂在调查中出头的意思。

    稳健的张逸夫此时也没有多事,逐渐脱离了大部队,开始打量起旁边的那个相对完整的开关,那边毁掉的开关已经面目全非,很难发现些什么了。

    几乎在同时,另外两个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将目光瞄向了2号开关组。

    三人同时发现了对方,相逢一笑。

    “张逸夫吧。”姚新宇比想象中的要开朗,他轻轻抬了抬眼镜,大方地伸手过来,“上次见得急,没工夫细聊,不好意思了。”

    “哪里哪里。”张逸夫对此表示理解,上次他与姚新宇都陪着各自的厂长,不好多说,此时倒是随意多了,他借机介绍道,“这位是夏雪,部里调度局的,跟我是校友。”

    “你好你好。”姚新宇这便上前与夏雪握手,颇为热情。

    “你好。”夏雪勉为其难地应了,也不理张逸夫,想是还在跟他闹脾气。

    互相认识过后,三人很自然地谈起了自己的看法,这三位都是新人,且只是私下交流,自然不必顾虑那么多。

    “感觉不像操作的问题啊。”姚新宇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直接说出看法,“操作记录我看过了,检修我也参与了,出事以后也是第一时间来的,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

    “你的意思是……”张逸夫眯眼看着运行中的开关,“设备的毛病?”

    “不好说,但至少操作上没大毛病。”姚新宇转而望向其它几条线路,“你看,这里一共有五条出线,当时只有1号线路处于开闸状态,有四条线路都在运行,在这种情况下将1号线路合闸,就算是操作上有疏忽,还有其它四条线路兜着,按理说不该闹出这么大动静。”

    张逸夫简单想了想,姚新宇的大概念没有错,这种风险系数本就很低的合闸不该出问题,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将一切细小以及荒唐的失误全综合起来看的话,其实还是有突破点的。

    夏雪看了看旁边对着残骸指指点点的领导们,也跟着说道:“他们为什么都盯着那里?盯着操作,这种时候不该先检查设备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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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破绽

    “呵呵,没办法,苏联产的,质量过关,没出过事。”姚新宇望着夏雪笑道,“小夏你是第一次参与事故调查吧?”

    “我也是第一次。”张逸夫举手道。

    姚新宇答道:“我之前跟着导师去过一次事故现场,算是小有经验。原则上说,人员因素和设备问题都是重点调查方向,人员的事情比较直观,所以一般首先考虑操作有没有不合规,是不是误碰什么设备或接线,毕竟设备爆炸这类故障几率比较低,尤其是这种大范围普及应用的苏联设备。再者说,检查设备的工序太复杂,需要特殊的专业仪器以及这方面的专家,进行细致的分析,不是一两天能得出结论的。”

    张逸夫指着眼前的开关道:“这个2号出线的开关,当时也处于分闸状态?”

    “没有,本来计划在一号线合闸后,二号线要进行分闸检修的,但后面出事了,操作、检修肯定暂停。”姚新宇无奈摇了摇头,“总之,现在其它所有开关都在正常运行中。”

    “嗯……”张逸夫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两条线路的开关都是同品牌同型号同批次,也在同样的环境中运行,其实要排除设备问题的话,直接在2号线如法炮制重复一次分合闸操作就可以了,或者打开检查一下亦可,只是不知为何,没人提这件事,就连苗德林本人也未曾提起。

    张逸夫琢磨着。毕竟是俄国的设备,质量应该有保障,就算真的是设备故障。也必定是小概率事件,只是一号出线开关倒霉罢了,悲哀的是一号出线开关已经烂掉了,想研究也没法研究,因此往设备故障上靠难度很大,想必是苗德林知道这一点,才不敢妄言。

    可现在往操作失误上靠。同样牵强。

    真是件麻烦的事情。

    可以想象,后面有一场背锅与推锅之战。张逸夫本人入行尚浅,又还没有自己的队伍,还是不要在这个过程中乱说话了,藏好功与名。

    张逸夫知轻重。某人可就不一定了。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看的,直接调录波图呗。”夏雪在一旁嘟囔道,“把发生事故前后的录波图都看一看,也许能找出问题。”

    “也只有这样了吧。”姚新宇叹道。

    也许人会说谎,现场也会说谎,但录波图这玩意儿绝不会说谎。每个电厂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专门负责录波的微机,它们孜孜不倦地记录着每时每刻的电气参数,无论是电压频率电流功率亦或是相位角度一类的东西,都不会逃过它们的眼睛。

    分析录波图。也许是现在唯一的方式了。

    旁边的领导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现场拍照、勘察够了,南钢开始率领大家赶往值班室。那里是一切操作进行的地方,也许能发现些什么。

    张逸夫这三人远远跟在大部队后面,领导们更多地考虑“背锅”的问题,他们则对于事实与真理更加感兴趣,一番攀谈之下,相互也熟悉了一些。

    “咱们三个还真是各有分工。”姚新宇边走边笑道。“我这边主要研究电机电气,小夏主攻电网调度。逸夫擅长电厂管理。”

    张逸夫听得只想骂人,什么叫他妈的电厂管理,率领工人们搞阶级斗争么?

    不过想来姚新宇这么说也没过什么脑子,断没有褒贬的意思,这位清华的研究生还算平易近人,至少比夏雪平易近人多得多。

    一行人就这么聊着,转眼间挤进了电气值班室。

    这个值班室的配置比冀北电厂稍微豪华一些,多了几块电子屏,但其实意义不大。此时此刻,当时值班的班组早已等候许久,在调查组到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起立。同时,电厂事故前后的操作记录的复印件也分发到了每一个人手中。

    张逸夫仔细看了一遍操作记录,实在没什么问题,分闸合闸也都是请示过调度的,这操作记录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果然,夏雪也很快看完了,只摇了摇头:“看不出问题。”

    “是啊,不牵扯到母线的操作,发电机也都运转正常,实在挑不出毛病。”张逸夫也跟着说道。

    “谁跟你说话了?”夏雪瞪了张逸夫一眼,显然气还是没消。

    姚新宇看着二人这德性,虽然从立场上他应该悲伤一些,但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们俩真逗,倒是有什么仇啊?”

    二人各一摆头,只置气,不说话。

    很快,那边的领导们发话了。

    “这是全部的记录么?有没有漏掉什么,当时有没有其它操作,有没有试验、查线一类的行为。”南钢这话是冲着值班班长说的。

    “没有,绝对没有。”班长斩钉截铁地说道,“自从达标考核之前,我厂就已经完全落实了操作记录规范,每一个小操作都不会漏过。”

    南钢不置可否,转而望向身边二人:“赵局长,欧处长,你们觉得怎样?”

    赵文远率先点头道:“没什么问题,值班记录都符合规范。”

    然而旁边的那位生产司的处长欧炜却是顿了顿,而后说道:“没有同期合闸的步骤么?”

    赵文远一愣,继而说道:“欧处长,这种操作,不用必须同期吧?”

    欧炜抿了抿嘴,而后摇头道:“一般是这样,但事故总是源于瞬间麻痹,也许当时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呢?”

    所谓同期合闸,是一种在进行合闸操作时的附加操作,由于电网线路的各个参数都在实时变化,也许看上去电压频率相差不大,但交流电的角度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这里牵扯到了比较深的电力系统知识,一般人很难有研究,但作为合闸的值班员必须知道,在自动化程度有限的丰州电厂,要做到同期合闸,确保合闸开关两端一切参数的和谐。这就像是在玩红白机游戏“马戏团”,你的每一次跳跃都要观察好周围的情况,确保那一跳安全落地,不然就该被火圈烧到了。

    因为从按下开关操作按钮,到开关触头真正接触完成,是要经过50-100毫秒的时间的,因此需要打出适当的提前量,在从前,要完成这个操作,需要值班员有极其丰富的经验。由肉眼和记忆观察好各个仪表盘复杂的参数,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瞬间,提前预判完成合闸。而现在情况好转了一些,一个叫“同期装置”的设备开始普及,想要完成同期合闸的话,只需要去值班室旁边的设备间启用同期装置,同时调整好需要同期的开关的控制回路接线,再进行操作即可完成。

    虽说比人脑掐秒轻松一些,但仍是个麻烦事,每次操作都要调整控制回路接线,所以一般电厂只有在很少数的操作中才会调用同期。

    同期合闸的要求并没有那么严格,而且主要是针对发电机组的,对于出线处的合闸,规范一直很模糊。但现在处于没问题也要挑问题的阶段,经验丰富眼疾手快的欧炜愣是找出了这一条。

    此时,苗德林已经是满头大汗,擦了一把额头说道:“欧处长,这个操作……同不同期问题不大。”

    “问题大不大单谈,丰州电厂在达标的时候,我也是考核验收组的成员。没记错的话,在丰州电厂的操作规程中,为了确保绝对安全,规定了每一次合闸操作必须经同期合闸,我没记错吧?”

    欧炜个子不高,其貌不扬,说起话来语速也不见得多快,却是慢慢悠悠地直中要害。

    苗德林一时间哑口了,连忙望向值班班长。

    班长握着拳头,咬牙答道:“确……确实有这一条规程。”

    “关于同期,在发电机组的操作以外,在一些联络线以外,部里确实没有统一的明文规定。”欧炜说着,拿起了操作记录,依然慢条斯理地说道,“丰州电厂为了达标,自己拔高标准,就要做到,现在达标的标牌也给你们了,就松懈了?明明有规程要求需要同期合闸,为什么我在操作记录中看不到‘同期’两个字?”

    一席质问下来,没人能说出半个字来。

    苗德林本人,只想着挖个坑给自己埋了得了。

    为了达标搞的这些严格要求,最后反倒害了自己。

    张逸夫在一旁观看,除了同情,只能同情,还好自己没把这条加到安全规范里去,每次合闸都搞同期,不累死值班员了?再说也不是每个值班员都有这个水平的,只要确保关键发电机以及母线的同期就够了,其他合闸同不同期,实际上不太可能出现问题,也许只有0.00001%而已。

    但为了避免这0.00001%,在后续自动化普及,同期装置进步之后,实际上每次合闸都会是自动的同期合闸,苦活都由计算机代工了。

    由此可见,当年老苗为了达标,也是生生将丰州的各项要求提高到了自动化时代,用人力完成那些巨量且艰辛的操作。当然,那是不可能每一项都坚持下来的,达标时间久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也便被默默忽略,老苗也不好不让他们忽略。

    结果,在此时露出了破绽。(未完待续)

123 坑人

    赵文远是一个看起来严肃且严厉的人,但此时见相熟电厂的人难堪,却做出了袒护的行为,在旁边咳了一声,解释道:“欧处长,这确实是一个管理上的疏忽,但我们现在看的是这次事故。”

    “老赵,哪次事故不是由于管理上的疏忽?”欧炜心平气和地说道,“苗厂长,诸位丰州的同志,不要怪我挑刺,出了事,就是要把每一个细节都找出来,这个合闸不做同期确实无伤大雅,但也要考虑那微小的故障概率。”

    “是,是,欧处长说的是。”苗德林只得老老实实承认错误。

    南钢看了看四周,见赵文远和欧炜没有再发言的意思,转望其它人说道:“就操作记录而言,大家有什么看法没有?”

    众人思索片刻,开始了你言我语的过程。

    “欧处长说得没错,没做同期确实有一定的风险。”

    “在线路两边参数不协调的情况下,有引发爆炸的可能性。”

    “问题虽然不一定是同期导致的,看可以先记下,看过录波图后在做分析。”

    “就算不是同期的问题,这件事也暴露了丰州电厂在达标后的疏忽。”

    “没错,达标是鼓励,是肯定,不能在达标后就消极享受成果,这样达标就没意义了。”

    总而言之,这帮人不管有的没的,懂不懂,都顺着欧炜的话说了下去。华北局的同志以及一些来自电厂的老同志则大多保持沉默。

    小同志可就不一定了。

    在一堆浑厚的中年男声之间。突然蹦出了一个柔软的女声。

    “我认为这件事和同不同期没有任何关系。”夏雪突然说道。

    姑奶奶啊……张逸夫叹了口气,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她了,有意见下面说不会么。

    大家纷纷望向了这位白衣少女。其实很多人早就发现这次队伍中的这朵娇花了,只是不好意思多看,这会儿饱眼福倒是可以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家伙是谁啊?

    赵文远见夏雪突然发言,连忙解释道:“这位是部里调度局派来的夏雪同志,主要是同我们华北局的调度一起,从电网层面上分析事故。”

    “嗯。我记得。”南钢紧跟着说道,“安全生产大会的时候你发过言。小夏,你有什么看法?”

    “绝对与同期无关。”夏雪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道出了结论,前面连一句“我认为”,“就目前情况而言”。“在大多数情况下”一类的修饰都没有,就是“绝对”,就是有道理!

    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另外还有四条出线连在母线上,即便1号出线上的参数有问题,也有另外四条出线兜着,不可能出问题。更何况全国电厂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做的,这个过程同不同期皆可。再退一步说,就算出问题,跳闸就是顶天了。怎么可能爆炸?”

    她话音落下后,半天没人说话。

    实际上这是包括张逸夫在内的,很多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大家心照不宣,都无意提及罢了,毕竟点出这个问题的是部里生产司的领导,权势最大部门的领导。

    只是夏雪这人……从不会考虑这个,或者说是不屑考虑这个。

    在如此尴尬的沉默中,姚新宇抬了抬眼镜。提了口气说道:“我和张逸夫也是这么认为的,录波图我也提前研究过。不太可能是同期的问题,就算有一定的角度差,也不会引发爆炸。”

    你妈啊,张逸夫心下骂道,你们两个呆逼孩子出头犯愣就得了,拉上老子干吗!

    “对吧,逸夫。”姚新宇刻意转向张逸夫,等待他的肯定。

    张逸夫欲哭无泪,咱们刚认识半个小时,你就把老子往死里坑啊……

    但事已至此,张逸夫也没得办法,只得勉强答道:“录波图我还没看,如果图上没有明显大幅差异的话,我想与同期的关系不大。可不管是不是因为同期问题,欧处长提出这一点都是很正确的,不能因为达标了就松懈,我们冀北电厂也在申请达标的关键时刻,在这次事故后一定引以为戒,深刻学习。”

    大家听了这句话,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尤其是欧炜,脸色终于正常了,淡然说道:“三位都是高材生,在理论研究上值得信赖,但论到实际问题,在场的都是老专家,老骨干,他们都没急着说话,你们还是不要急着下定论为好。刚刚冀北电厂小张同志说得不错,咱们这么抓问题,都是为了安全生产,冀北电厂的同志已经开始自我总结,吸取教训,这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到了这会儿,南钢才回过味来,略显惊讶地说道:“哦?这位就是张逸夫啊?我们司长开会回来可是对你赞不绝口。”

    “多谢领导鼓励。”

    “哎呀!原来张逸夫也来了,这可是部长点名表扬的同志。”

    “牛厂长,这次捞到了个宝啊!”

    莫名其妙地,话题转移到了张逸夫身上。

    张逸夫不禁擦了把冷汗,还好还好,没有将问题扩大化。

    一番聊天打屁中,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队伍也向第三个目的地——会议室开始行进。

    “小人,滑头。”

    张逸夫跟夏雪并排走着,忽然听到了这样的嘟囔声。

    “喂,我刚刚救了你好么?”张逸夫只想抽这个不争气的丫头。

    “滑头,小人。”

    “……”

    “呵呵。”姚新宇也凑了过来,笑道,“小夏你不能这么说,逸夫还是很有分寸的,既让大家意识到不是同期的问题,又能缓和气氛,这样处理很好。”

    “你不懂他。”夏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这家伙绝对只是抱领导大腿而已。

    “你什么都不懂!”张逸夫回骂了一句。

    姚新宇站在二人中间,再次无可奈何。

    其实,张逸夫和夏雪之间,互相还是很懂的,就是不认同罢了,可他们都不懂的是姚新宇……你为什么要把大家捆在一起往火坑里跳?

    当然,刚认识,张逸夫还是不方便直接开骂。

    那么,到了重头戏的时候了。(未完待续)

124 陈年旧事

    大会议室中,大家按座次排开,长桌左侧是丰州的同志,右侧是以南钢为首的调查组,场面十分之凝重。

    从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张逸夫已经料定,丰州是不可能承认有失误的,而调查组偏偏就是想让他们承认有失误。

    而有关设备的问题,有关那个开关本身的问题一直无人提起,丰州的人没提,调查组的人也没提,这种默契让人感觉很怪。

    张逸夫想提,但自己的立场上实在不好多提,做好观众听众就对了。

    至于夏雪,还好她完全不懂设备。

    再看姚新宇,鬼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总之不要给他任何推自己入坑的理由就对了。

    表面上,此时是两拨人排排坐,但实际上,丰州一边就好像是个坚固的堡垒,苗德林站在城头,表示要坚守一万年,而对面的南钢和欧炜,化为两台重炮,势要闪电攻破。

    赵文远夹在中间,看似是问责的一方,但实则不偏不倚,甚至更偏向于与自己这边相熟的电厂,保生产一线的同志,毕竟大家打这么久交道了,没有利益也是有感情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赵文远的立场,与先前那种貌似严肃严厉不同,他还是有人情味的。

    张逸夫经历过诸多洗礼,有这种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耐,夏雪却刚刚相反,连本质都不顾了,直接扑向真理的深坑。

    随着南钢的一声咳嗽。炮弹进膛,战斗打响。

    事故前后的录波图分发到了每个人手上,开始进行录波分析。

    左右都是圆孔的老式打印纸又臭又长。纸上记录着九条难以理解的波形,就这么又臭又长地延伸下去。

    这堆类似阿拉伯文的鬼东西,是外行绝对难以理解的,就连张逸夫看到都是一阵头大。

    九条波形,分别记录了一号出线abc三相电流、abc三相电压,以及母线abc三相电压的变化。

    仔细观察一下便可发现,出事之前的波形都是很平稳的正弦波。在某一个时刻,一号出线b相电流突然增大。紧随着ac相电流也异常增大,同时母线和一号出线所有电压降低到几乎为零。这就是接地故障的后果。

    总而言之,在那个b相开关爆炸之前,一切都很正常。

    到这里。就排除了其他因素的干扰。不可能是电厂内其它设备故障,导致的开关爆炸,与之相反,绝对是开关爆炸导致的一切。

    这虽然排除了连锁故障的可能性,但对现在的问题依然帮助有限。

    到底为毛会炸,依然是个谜。

    大家简单讨论过后,达成了一致意见——这张图可以扔了。

    于是,在没有任何其它线索的情况下,再次有生产口的人。提出了并未“同期合闸”导致事故的可能性,夏雪虽然耿直呆愣,但她不是傻子。她已经反驳过了,不屑于反驳第二次,再这么走下去是你们的问题了,老娘没心思跟你们撕逼。

    而后关于同期合闸的论证,一直模模糊糊,纠缠不清。用“某种不协调”,“突发状况”等等含糊其辞的方式糊弄过去。希望能将故障归过与此。

    但这么搞,他苗德林不会答应,全丰州的人也不会答应。

    “诸位领导,同期出事的概率真的是微乎其微,而且波形图的情况又是如此一目了然,说破天了也最多跳闸,不可能爆炸啊!”苗德林一口咬定,就是不认不服不从。

    毕竟,这是争取不摘牌的最后机会了。

    “老苗,冷静一下。”赵文远摆了摆手说道,“现在还没有确定,只是在讨论可能性,从我本人来看,也无法完全认同是未经过同期合闸导致的。”

    “哼。”南钢在旁边不置可否,只哼了一声,自行下意识地拿出了一支烟,但突然考虑到了自己的立场,又愣把烟塞了回去。

    搞安监的人,还是别带头违规了,就算违规也不能是现在。

    欧炜见老苗咬死不认,也跟着说道:“确实,现在无法100%确定这个问题,但如今的情况下,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欧处长,真的不可能!!”苗德林已经要哭出来了,“要不这样,咱们用事实说话,把参数都调过去,做几次试验,看到底如何!”

    懂的人都清楚,即便真的是同期的问题,那也是小概率事件,试验10000次都不一定跳闸,更何况爆炸。

    欧炜勉为其难地干笑一声,答道:“苗厂长,这么小概率的故障,怎么能靠试验论证?”

    苗德林一副难像,实是不知道如何来洗清自己的冤屈。

    实际上,电力事故调查分析,并不一定每一次都是有结果的,偶尔确实会出现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情况,最后只能归罪于小概率事件,或者是不明原因,但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会归责于现场管理失误,总要有生产人员背锅,也就是说依然会摘牌。

    尤其是现在的情况下,其它开关使用都没有问题,发生问题的开关已经死无全尸,死无对证了,飞机坠毁还有个黑匣子,开关可没安这东西。

    于是,车轱辘话轮流滚,进入了扯皮拉锯战阶段。

    稀里糊涂地半个小时过去,就在张逸夫已经犯困要睡着的时候,调查组的人终于累了,烦了,无心再扯皮下去。

    南钢大臂一挥说道:“既然这样,我看是不会有个结果了,要么归罪于值班员失误未经同期合闸,要么就是生产管理不善,设备维护不良,未遵守流程规范,苗德林,你选吧。”

    “…………”苗德林愣愣看着南钢,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坐在比较边缘的,浯河电厂的副厂长悠悠说道:“苗厂长碰到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吧?”

    “什么意思?”苗德林深感不解。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的。”副厂长抿了抿嘴说道,“大概四五年前吧,丰州跳过一次闸,问题不大,来了几个人调查,我也在其中,当时也是把能想的地方都想了,能查的地方都查了,怎么也找不出原因,最后只能定性原因不明,给值班员一个处分。”

    丰州电厂这边的总工立刻说道:“不错,这种原因不明的事故,偶尔也是会发生的,这次也不……”

    未等他说完,副厂长便摆了摆手,冲苗德林一笑:“老苗,你真忘了?”

    苗德林闻言微微一想,随后表情突然凝滞,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想在座有不少人都记得吧?”副厂长望向四周,阴阳怪气地说道,“后来有一次开完会,咱们聚餐喝酒的时候,老苗喝多了,一高兴交代出了事情的原委,是他抢在调查组来之前,改了操作记录,恢复了相关设备的正确连接,补了保险丝,这才让调查的人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大家,有几人纷纷点头,想起了这事。

    晴天霹雳!落井下石!

    人生得意莫尽欢啊!有你倒霉的时候!

    苗德林神气了几年,没想到在这事儿上栽了跟头,酒后落了个话柄。单论那事儿,其实这问题也不严重,又是电厂的人私下说的,说了也就过了,没人抓那陈芝麻烂谷子的屁事儿。

    但在现在的情况下,扯出这个,相当于有前科!惯犯!够死一万次的了。

    浯河电厂的副厂长继续说道:“其实那个事情问题并不大,我们听过之后,也只是一笑而过。但现在,又是事故调查,又是原因不明,而且是这么大的事故,老苗,你没动过现场吧?”

    苗德林早已满脸是汗,油的发亮,眼神又是恨,又是悔,只产生答道:“没,绝对……没。”

    谁信?

    连张逸夫都有点不信了。

    干的!老子还在琢磨怎么帮你,闹了半天你是个弄虚作假的主儿?老子白感动白滥情了,你罪有应得!

    张逸夫这么心软善良的好青年都不高兴了,更别提其他人。

    尤其是南钢,听了这事之后脸又耷拉下来不少,简直要掉下来了,他终是憋不住,掏出烟点了起来,而后掐着烟头,指着苗德林道:“好啊,好啊,有本事,有经验,有办法!”

    “南司长……咱们也别一棒子打死。”赵文远见领导已经动了真火,连忙劝道,“那会儿老苗还年轻,酒后乱言,而且那次事故只是一个小机组短暂跳闸……”

    嘭!

    南钢肉掌往桌子上一砸,整个会议室为之一振,连张逸夫的睡意都一扫而去。

    司长狠狠望着苗德林,冷然道:“嗯,不错,那时是小机组跳闸,让他蒙骗过关,现在老了,油了,长本事了,直接给我来了个全网振荡!”

    “……”赵文远知道,自己再怎么劝都没用了。

    事到如今,保不住了。

    捅出这事的浯河电厂,不属于华北局管辖,而是省局管的,跟华北局没什么利益关系,赵文远也没法管,也没法兜,真不知苗德林倒了几辈子霉,造了什么血孽,惹了这人。(未完待续)

125 藏得深

    那边南钢正面硬着干,旁边的欧炜还不忘来一抹柔的:“咱们假设……假设丰州动过事故现场的话,后面所有的调查都是白费了。出事的时候恰逢1号线路刚刚检修完毕,也许恢复的时候是有相序接错了,或者电缆回路有什么问题,保险之类出问题了等等等等,可能导致事故的原因很多,在这里说什么都没用。”

    “没有啊……真的没有啊……”

    苗德林此时,真的哭了,真的掉泪了,肠子都悔青了。

    “天地可鉴,这次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可能敢动!”

    周围丰州电厂的人,几乎都哭了,一个个近乎要下跪,只求沉冤得雪。

    面对这个,南钢无动于衷,他见过太多事故了,论演技,丰州的人还不是最登峰造极的。

    这种时候,我们的牛厂长,有些坐不住了。

    “诸位领导,同志,听我说两句吧。”牛大猛沉吸了一口气,这便要开始自己的游说。

    张逸夫已经从他的表情,从他的眼眶湿润程度上发现了什么。

    心软啊,老牛心软了啊,这种时候跳出来帮丰州说话,这跟他务实的作风实在是太不相干了。从张逸夫个人的立场上来说,他虽没到幸灾乐祸的地步,但随着了解了苗德林的过往劣迹,那仅有的同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认为苗德林是罪有应得。是时候为过去的行为还债了。

    只可惜牛大猛最终还是被感情左右了。

    在众目睽睽之中,牛大猛相当诚恳地说道:“我跟老苗,算是认识非常久了。原先在冀北车间的时候,他还是我手下的副主任。这个人,我了解,确实有小聪明,在小地方会偷奸耍滑,关于这一点,我也有意见。我也骂过……可在大问题,在思想上。苗德林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他知道轻重。至于这次的事故,是大事,全华北的大事。我相信他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碰事故现场,诸位领导、同志都是专家,真细扣起来,小猫腻是逃不过诸位的眼睛的。”

    他说着,望向了对面的苗德林:“作为我个人,作为老同事,老领导,老朋友。我相信他。”

    苗德林听过这话,可谓是百感交集,多少年的好事。坏事都拧到了一起,拧到了心坎子上。

    到最后,只有电厂的人,才懂电厂的人。

    这出相爱相杀的苦情戏,也确实感动了不少电厂的同志,关于牛苗二位的故事。全华北的人都知道,看到此时没人敢说话。唯有老牛替老苗出头的事情,他们很难不动情。

    但动情,距离动真情,还是有那么一步之遥的。

    很遗憾,没人响应老牛,大家选择了沉默,默默揉眼睛。

    这跟利益立场有关,更跟苗德林平日的为人有关。

    调到丰州后,他如鱼得水,神气万分,尤其是达标之后,几乎目中无人,走到哪里都给人“华北我最大”的的优越感。外加确实这人有毛病,在小地方上爱偷奸耍滑,不止一次,与一般电厂的人作风颇为不合,自然不招人喜欢。

    如果此番倒霉的是牛大猛,兴许有几个讲义气的电厂兄弟会站出来力挺,但换成苗德林,除了老牛这种张飞脸玄德心的厂长以外,怕是没人会管了。

    “牛厂长话说得不错,但毕竟你们不在一起工作也有不少年头了,这种保证还是略显草率。”欧炜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件事,只望向苗德林说道,“老苗,你是主动说清楚,还是等我们去调查。”

    苗德林在发自肺腑地感激老牛过后,此时再望向漠然的欧炜,霎时之间,生出了深深的敌意。

    我老哥们儿已经这么拼了!我还能耸?

    欧炜!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苗德林沉了口气,冲旁边自己电厂的生技科长使了个眼色,自己本人,也渐渐抽脱出低三下四央求的情绪,露出了一丝狠色。

    张逸夫及时地捕捉到了这个神态的变化,这是壮士赴死的决心啊!

    一直挨打的堡垒摇身一变,从城楼中伸出了炮筒。

    反击开始了。

    而就在这边亮出大炮,准备开火的时候,突然有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各位领导,我想出了一种可能,应该比‘非同期合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坐在张逸夫左边不远处的姚新宇突然抬起手,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研究生突然从侧翼杀出,这让不少人都楞了一下,这边丰州电厂的生技科长,话已经到了嗓子门,愣给憋了回去。

    “是小姚啊,请说。”欧炜客气地说道,“我们光顾着自己的讨论了,都忘记问研究生的看法了。”

    “听过浯河电厂的发言后,我也只是刚刚想到的,之前思维太过僵化了,忽略了一种最大的可能性。”

    听到浯河“二字”后,苗德林面皮一抖,心下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可一切已经发生,来不及制止了。

    姚新宇缓缓起身,有声有色地描述道,“在之前的思考中,我们一直忘记了检修的作用。一号出线开关刚刚检修过,如果有会导致爆炸的隐患的话,一定会当场发现,如果那样的话,这就基本杜绝了设备问题。我昨晚查过近些年的资料,这种开关爆炸的事故很少,跳闸倒是有一些,其中70%的原因,都是渗水、漏水造成的。”

    全场沉默,只等着姚新宇进一步发言,张逸夫也瞳色一闪,联想到近期的连绵细雨天气,说是“水”的过错。确实可以。

    姚新宇继续说道:“诸位可能都身处蓟京,不太了解最近丰州的天气,阴雨绵绵。持续了一周左右,昨晚深夜才好转。”

    “你的意思是……”欧炜皱眉道,“设备进水?”

    “不能完全这么说。”姚新宇连忙摇了摇头,“俄国的这个ema-sw系列少油断路器,质量还是很有保证的,也通过了电科院的试验,而且一号线路又刚刚检修过。有严重渗水的话一定会发现。”

    “那你的意思是?”

    全场人盯着姚新宇,有些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一方面大谈渗水进水问题,一方面又说刚刚检修过,如果进水会被发现。

    张逸夫叹了口气,此时已经望向苗德林。这一重事,还是有人提了。

    姚新宇正色道:“综上,我认为,是检修后进水。”

    众人一愣,随后稍微一琢磨,好像也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检修是做什么用的,就是排除问题确保安全的,所以以检修完成这个时间为节点,暂且可以确定。在那个时刻,开关内部是没有问题的。

    可在完成检修几个小时后,合闸过程中又确确实实发生了爆炸。

    按照这个逻辑。问题只有可能发生在从检修完毕,到合闸操作这中间的几个小时中,无可厚非。

    “等等,大家还记得87年陇原的那次事情么?”一个电厂的干部表情如醍醐灌顶一般,拍案说道,“当时就是检修完后。开关上的一个螺帽弄歪了,一个月的时间渗了不少水。还好及时发现没有酿成大祸。”

    大家听了这一重提示,瞬间脑洞大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想了起来。

    “有一次试验也是,试验完毕没做好密封,两个月以后出事了。”

    “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是检修过程中有所疏忽,动触头、拉杆角度出现了问题,也有爆炸的可能。”

    随着这一重思路的打开,一种可能性更大的解释风生水起。

    那就是在检修过后,丰州电厂重新密封开关的过程中出现了疏忽,由于正处雨天,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够足够的雨水侵入了,随后一个合闸,炸!

    还有一种更可怕的说法,那就是丰州电厂在检修过程中出现了失误,造成了开关内部元件错位,这种说法无疑更可怕。

    无论是这两种说法的哪个,无疑都比同步同期靠谱很多。

    最关键的是,这个说法死无对证,又没法解释,在这种扑朔迷离的阶段以此总结事故原因,大家都很满意。反正苗德林是铁铮铮逃不过背锅的了,与其责任分散,不如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姚新宇这边已经默默坐下。

    其实这种可能性,张逸夫也早早考虑过,但他始终不相信丰州能出这么大的失误,这好歹是华北的招牌,是达标电厂,工人与领导都是身经百战的,不该这样。此外,这种说法死无对证,几乎查无可查,若是不做深思就说出来,怕是有乱扣帽子的嫌疑,而且是往死里扣,让人不能翻身。

    考虑到自己厂长的立场,张逸夫才一直没这么提,也许在场还有其它人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出于这样或那样的考虑,也没有多说。

    唯有姚新宇,把这件事捅破了。

    诚然,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很大的说法,现在几乎是唯一的说法,逻辑很简单,不必过分深思。真正让他深思的还是姚新宇这个人,你好歹来了丰州几个月了,苗德林也待你不错,这种时候站出来拆台,真的好么?做人比做事重要你这么一个高材生考虑不到么?今后大家怎么想你?

    想到此,他不禁瞄向了会场上诸位的表情。

    欧炜很满意、南钢很气愤、赵文远面无表情,苗德林绝望。

    张逸夫好像又知道了什么。

    姚新宇是不可能在电厂久混的,半年后就会回到部里,那么是部里的人脉重要,还是电厂的人脉重要,对他来说几乎不用思考。

    南钢与欧炜都是偏向于人为事故,快速定责,快速解决问题的,姚新宇提出这一点虽然坑了丰州,但无疑展现了他过人的思维能力与才能,同时帮了部里的领导一把。

    电力行业中,不乏聪明的人,也不乏技术过硬的人,但偏偏这样的人,都不怎么招领导待见,详见段有为的一生。

    姚新宇,藏的深啊。(未完待续)

126 捅破窗户纸

    张逸夫一番简单的利害思索过后,决定继续深藏功与名,同时与姚新宇保持距离,这家伙卖过自己一次,还好自己聪明又给圆回来了,现在这厮又卖了苗德林。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这人的杀伤力都比夏雪要强很多,务必防着。

    苗德林面对此时的泰山压顶,实是圆无可圆,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想伸冤,他想大呼不可能,可谁还理他?

    但他的大炮已经亮出,不能这么停下来,必须要拼了。老苗强行又冲属下生技科长使了个眼色。科长尽量收复情绪,冲着对面说道:“各位领导,我厂的检修过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这次检修因为时间紧,我们是搭了防雨棚干活的,而且我们作为达标电厂,我们不可能犯上述的那些低级错误。有一点姚新宇确实没说错,这种爆炸七成以上是进水导致的,因此我们坚定的认为,是这批开关的防水密封有问题。”

    场面再次沉默,刚刚翻旧账的人也都闭上了嘴。

    一直没人提及的设备问题,被逼到绝路的丰州的人还是说出来了,虽不是出自苗德林之口,但明显就是他的态度。

    片刻之后,那位科长抱着舍生取义的决心,终于继续说道:“我们的检修是否有疏忽,这已经无从考证,但其他开关还摆在那里,没人动过,我们完全可以好好查一查,看现在到底有没有进水。”

    少油开关进水。处于合闸状态下,短时间是不会产生什么大问题的,只有在分合闸操作的过程中才可能会出现爆炸。因此按照这位科长的逻辑。现在其它开关完全有可能也已经进水了。

    随着科长的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南钢身上。查不查,怎么查,还要他拿主意。

    “苗德林,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南钢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看样子,你们这套说辞也是早有准备了。”

    旁边的欧炜跟着冷笑道:“老苗。偷奸耍滑的事情你做过不少,现在你们的人说起话来又如此信誓旦旦。说得夸张一些,我甚至在想,你们会不会在昨晚,又对其它设备、开关动了些手脚。好应对今天的调查。”

    苗德林大惊失色:“欧处长!天地可鉴啊!这么危险的事我怎么敢!!那可是搞破坏,是在玩命啊!”

    劣迹在前,前科在先,苗德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报应啊,新的旧的一起来。

    张逸夫正处于感怀之中,旁边的夏雪突然嘟囔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夏雪看着欧炜小声道,“那个俄国的,emc什么的厂商。是欧炜推荐来的。”

    “哦?”张逸夫一愣,“什么叫推荐?”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欧炜跟那个品牌的代理商走得很近。”夏雪不傻。立刻回过味来,“怪不得,没人提设备的问题。”

    原来如此,一切明了了……

    这水果然够深,离远点吧,别陷进去。张逸夫已经决定,既别跟夏雪似的往里跳。也不要像姚新宇一样耍花式,这种敏感问题,还是别扯上关系了。

    会场中央,扯皮依然在进行,而且是越来越激烈的扯皮。

    丰州的人反复强调自己检修不可能有问题,对面则咬死他们的劣迹,表示现在检查其他几个开关也晚了,你们有的是时间动手脚。

    近半个小时的撕逼过去,终于,南钢再也看不下去了,大臂一挥:“查查查!你们不服就查!”

    话罢,他转望身旁的赵文远:“赵局长,要查的话就要停线路,我说了不算,还是要辛苦华北局调度。”

    安监大领导终于表态,其它人也不必再扯下去了。

    赵文远见状,立刻说道:“虽然临时停线路试验在计划之外,但现在事故这么严重,也没法规避了。不过五条出线本来就停了一条,再停一条就只剩三条了,需要再核算一下,压一压机组功率,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要是长时间检查的话……”

    “也不用太长时间。”南钢望向苗德林说道,“你们立刻准备相关试验仪器,既然执意咬定是设备渗水,那这次查一查漏电,开关电阻和绝缘油抗压就够了吧?”

    苗德林从南钢的表情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位司长虽然狠,不给面子,但好歹讲理,他像抱住了救星一样连忙说道:“可以,可以,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能开盖彻查一遍,把其他三个开关也好好查一查。”

    “开盖?全查?你当电网是儿戏么。”南钢立刻拒绝,转望欧炜,“我没记错的话,开关安全试验,开关电压、表面电流、油抗压,这三个数据就够了吧?”

    欧炜立刻答道:“是的,还可以先用红外装置看一下运行温度,然后再停线路测量开关这些数据,都正常的话就可以排除设备进水了。”

    “那就这么定了,大家都去着手准备吧。”南钢摆了摆手,露出疲惫的表情,扯皮真的是听够了,“时间不早了,暂时休会吃饭,赵局长给调度讲清楚要求,麻烦临时安排一下。”

    事已至此,南钢公公正正,两边的人都不好再说什么,唯有偃旗息鼓,走向食堂。

    就眼下的技术条件与厂子的硬件条件来说,这已经是最透彻的测试了,只要那三项指标一亮,就基本说明了一切,这是苗德林最后的希望。

    午饭的时候,张逸夫终于可以离姚新宇远一些了,这家伙被欧炜拉过去坐一桌,而张逸夫本人则继续跟夏雪抱团,远离大部队。

    过了半天,夏雪的脾气也算过去了,吃着吃着主动冲姚新宇那边努力努嘴。

    “我不喜欢他。”

    “那是,你喜欢过谁,你喜欢我么?”张逸夫笑道。

    “又贫?”

    “哈哈。”张逸夫吃了口菜,望向跟欧炜等人攀谈的姚新宇,摇了摇头,“我也不喜欢他,太假了。而且就算要卖丰州电厂,完全可以私下卖,私下跟欧炜说,干嘛非这么提出来,成心打击人么?”

    “不愧是张逸夫。”夏雪嚼着米饭,露出了有趣的笑容,“要是你卖牛大猛的话,肯定是偷偷卖了对吧?”

    “滚,我跟老牛同气连枝,荣辱与共,我是有血性的。”

    “嘿嘿。”夏雪坏笑道,“有血性?那怎么今天一句话不说。”

    “这你就不懂了,乱说只会打草惊蛇。”张逸夫用筷子比划道,“真理藏得很深,在你确保自己最接近真理之前,不是自以为是的时候。”

    夏雪琢磨了一下,虽然在很多想法上他不认可张逸夫,但这样的言论确实没问题,无懈可击,当你无法确定事故原因,没有充分把握的时候乱发言,只会干扰分析进程,乱得罪人。

    “姑且信你吧。”夏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我对设备不懂,要不我肯定发言了。”

    “你不用懂,搞好调度就成了,发电、输电、配电、供电、设备,那么多方向不可能做到样样精通的。”张逸夫这句话绝对是深藏功与名,“比如我吧,对供电就了解有限。”

    “我呸,其它的你都懂?”

    “还成吧。”

    “吃你的饭!小心噎死!”

    一番闲聊之间,二人确立了共同的敌人,相互之间的矛盾也便消散了,毛太祖的阶级斗争理论再一次在实践中得到了印证,团结敌人的敌人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不得不说,跟夏雪虽然很多地方不对付,但聊起天来,至少不用藏着掖着,不用瞒着,想说就说,想喷就喷,倒也省得累心。

    不到两点,大家重又集中到了事故现场,这次的重点不再是爆炸过后的开关,而是附近完好的四个开关。

    丰州电厂生技科,电气车间以及检修车间的骨干也都来了,在老苗的带领下,忧心忡忡。他们本厂是有红外温度测试装置的,在头一晚已经测试过,并无太大问题,现在唯有将希望寄托在更高级的设备上。由于这些关于电阻电流的绝缘测试,必须在开关停运状态下进行,必须有华北局调度的指令先将线路停下来,因此他们无法提前测试,唯有寄希望于眼下的结果。电阻、电流什么的出现问题,也就是传说中的漏电、打闪之类的事情。如果那样的话,就是设备本身问题,或者是基建安装的问题,他们丰州无疑洗清了一些责任。

    调度的效率还是比较高的,众人吃饭的功夫,调度已经下令降低丰州30万千瓦功率,缺口功率由其它电厂暂时顶上,二号线路也完成了分闸,停止运行。在南钢的的带领下,所有人来到二号出线开关,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试验接线。

    如果是二十年后,一个手提的试验装置,在简单接线后就能完成全套测试,小液晶屏上将展示出你想知道的一切。这会儿丰州电厂所用的不知是何年何月的设备,上面印着的乱码连英文都不是,综合情境而言该是俄文,指不定是苏联哪年哪月淘汰了送过来的。(未完待续)

127 测试

    同一号出线开关一样,二号开关也分abc三个相位,三个子开关,十几分钟的时间,电厂检修的人才算忙活完,接上了各路线路。后面众人凑成了一堆,紧盯着那个大号的兆欧仪,上面测出的电阻值,将不可争议地表现出开关整体的绝缘情况。

    测试进行的很快,之间那个操作员随手用摇把摇了几下,那个那个指针便稳在了2700左右的位置。

    那么结论也很快得出了,丰州的操作员不得宣布了这个结论:“2700mΩ,在允许限度内,绝缘电阻表现良好。”

    他说着,又转头望向了微安表:“9μa,低于标准值,不算漏电。”

    简而言之,在这次绝缘测试中,这个开关表现正常,甚至很出色。

    等了很久,盼了很久,最后的结果就是两句话冷冷压了下来,没有一丝挽回的希望,搞得苗德林险些没站稳。

    他转向南钢哀求道:“南司长,能不能再试试其它几个开关,就算设备有问题,也不可能每个开关都暴露。”

    “开什么玩笑,现在正在安全运行中,有功夫轮流停线路让你过家家?”南钢板着脸道,“这不还没完呢么,还有绝缘油测试呢。”

    苗德林听闻此言,已是心沉谷底。

    此时欧炜反倒安慰道:“老苗,别急,绝缘油才是大头,只要进水。最后都会渗到油里。”

    “是……是……”苗德林只得悻悻点了点头,吩咐属下开始排油检测。

    张逸夫看了看排油的速度,又看了看笨重的检测仪器。把这搞完了怎么也得半个小时,便也无心再看再等,他相信丰州的人已经测过温度了,一般而言,温度没问题,短路漏电之类的测试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等着测试一完,八成苗德林也没得说了。只能低着头挨批判了。

    怀着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心情,他再次脱离了队伍。背着手悠悠回到一号出线开关的爆炸现场,现在这里没人,倒是个仔细看看的时候。

    张逸夫脑中同时调出了少油断路器的具体构造,根据最新版的电科院论文。小补充了一下会导致爆炸的几点原因。从原因上看,后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步,无法就是进水和安装失误。

    从现场来看,b相开关支持瓷套全部炸毁,绝缘拉杆断成四节,油箱翻落地面,b相电流互感器四个地脚螺丝折断三个,出线处灭弧室导电杆折断倾斜悬空,一侧刀闸从支架拔起落地。惨不忍睹。

    在爆炸的波及之下,a、c相两个开关东倒西歪,爆炸最远的碎片甚至飞到了几十米外。至今没人敢动。

    张逸夫首先将目光集中在了相对完整的a、c相开关上,这二位,一个倒了,一个瓷瓶碎了依然矗立,大多数人也未将重点集中在这上面,主要观察爆炸的b相残骸而已。这会儿张逸夫倒也闲着没事,研究起相对完整的两个开关。

    他凑近一些观察。一夜的雨水洗礼之下,内部已经满是积水。

    若是没这该死的雨,直接解剖这两个开关研究一下即可,可现在的情况,雨水已经通通进去了,没了分析的意义。

    张逸夫透过瓷瓶的碎口,想探清里面,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然而内部却始终是黑乎乎一片,能见度很低,他想打开看又不好自行拆解,这毕竟是事故现场,领导下令之前,专业人员来之前,不能碰的。

    于是乎,他又不得不将目光瞄向了那些残骸。

    希望尸体能说话吧。

    瓷瓶碎片捡起来二三,就是碎片而已,有火烧变形的痕迹,但很正常。

    残破的油箱内部,满是积水,从爆炸情况来看,应该是在油箱靠上的地方发生的,这点先记住。

    于是乎,张逸夫又缓缓蹲下,盯着内部的那些拉杆与器械观察起来。

    即便是此时此刻,这个开关内部仍在处在合闸位置,再看灭弧室这个最有可能发生爆炸的地方,相对还算完整,而那些大家所提及到的触头也还没有化为残渣,如果爆炸是在这里发生的,他们至少会碎裂飞走才对。

    如果真的是检修时发生的安装失误,爆炸就应该是在这些地方发生的,不该死有全尸。

    细细一圈看下来,貌似凄惨的事故现场,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支离破碎,很多关键的元器件都还在。至于飞出最远的东西,也不是内部的东西,而是外面包着的瓷瓶碎片。

    按理说爆炸具体发生的那个点,该是被破坏最严重的地方,于是张逸夫又低下头去,开始寻找炸的最惨的那位。

    找了一圈,他发现有两位都很惨,不相伯仲。

    一个是“v”字左边的那一根杈,也就是竖立的那个瓷瓶,基本全没了。

    另一个就是碎裂在各处的一个金属扁状杆,跟脑中的设计图对照了几圈后,张逸夫才能确定,这玩意儿叫绝缘拉杆。

    简单来说,绝缘拉杆就是拉着线路两端触头碰在一起,或者分开的那根杆。

    就像家里插拔插销时候迸出的电花一样,线路两端在要接不接或者藕断丝连的时候,也会产生过电压,可怕的电弧,本来玩的就是高压电,在这一瞬间的电压电流自然是更可怕的,这就需要拉着两端的绝缘拉杆足够强悍,避免被电压击穿,从而影响到开关内外部的其它地方。

    这根拉杆不仅要足够硬,足够壮,更要足够绝缘。

    可怜的是,现在这根本该很长的绝缘拉杆已经裂成了四段,分裂各处。

    明明承受电压强度最大的灭弧室都没那么惨,为什么这根本该十分坚硬的杆却这么惨?

    好奇归好奇,张逸夫却是不敢乱动的,他唯有分别蹲在那四段面前一一观察,像个看蚂蚁搬家的小朋友一样苦苦思索,在脑海中重现出这个拉杆的本来面目。

    正研究着,一个该死的声音打破了思绪。

    “那边二号线路开关测完两相了,还剩最后一相。”夏雪笑呵呵走来,见张逸夫正在苦思,“哎呦,全系通吃的大专家开始工作啦?”

    “去去去,别捣乱,我这儿想事儿呢。”张逸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夏雪听话就不是夏雪了,啥都不管便就与张逸夫并排蹲下,打量起那一段可怜的拉杆。

    于是一个小朋友,变成了两个小朋友。

    短暂的观察过后,夏雪指着拉赶上一个变形隆起的地方道:“这是什么?”

    “我在想。”

    “还有这里。”夏雪又指向底部,“这根黑线是什么?”

    “什么黑线?”张逸夫盯着夏雪指的地方研究起来,“诶!好像是有一个黑线。”

    二人定睛望去,那根黑线虽说不上横平竖直,却也颇为规矩地横在了拉杆的底部,粗估之下,宽度大概在5毫米上下。

    “这正常么?”张逸夫问道,这知识太细了,太难找了,他实在没工夫往外搬,看来自诩为全领域通吃还是自大过头了。

    “应该不正常吧。”夏雪嘟囔道,“我在一个期刊上看到过,这种痕迹应该是燃烧所致的。”

    “燃烧?烧黑的?”

    “是的,我也不能肯定,技术期刊上看到的。”

    不得不说,真才实学就是扎实啊,人脑记住和电脑记住依然是两回事。

    顺着夏雪的思路,张逸夫嘟囔道:“假设你说的对,这里发生过燃烧……可为什么只有这里,这又这么小的……”

    “油面啊。”夏雪神色一动,立刻说道,“拉杆是探进油面的,这部分应该正是和油面的接触部分,油面线!”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油面先燃烧的?然后才爆炸?”

    “不能肯定,但黑线应该是这个意思。”夏雪点了点头,也陷入了深思,“如果是其它部分先爆炸的话,油箱翻倒,油液四溅,也就没机会产生这条黑线了……按照这个逻辑走,该是油面部分先燃烧了,爆炸在后。”

    “这么说也不对。”张逸夫紧跟着摇了摇头,“绝缘油是不可能燃烧的,多高温度都不可能,不然开关天天爆炸了。”

    “那怎么解释这黑线?至少是高温了吧,至少有闪络了吧?”

    闪络,简单来说就是本该绝缘的东西被击穿了,在绝缘体表面造成的破坏性放电,绝缘出现问题的一种直接表象。

    “闪络……我想起来了!”张逸夫突然指向了拉杆上面那些偶有的隆起部分,“刚刚你说的那个地方,这个是起泡现象,在闪络中才会发生的。”

    “那么就是说,可以确定发生闪络了?”

    “是的,这个绝缘杆上发生了闪络,不是绝缘体内部的问题,内部导电的话是击穿,不会起泡的,这个绝缘杆本身没有问题……”张逸夫感觉夏雪帮自己打开了一扇门,然而那门里是什么东西他却依然没有抓到,还差一点点。

    夏雪也有一种同样的感觉。

    “闪络的话……绝缘杆表面高温高压,在油面处产生了烧黑的痕迹……但液态绝缘油是不会燃烧的……多高的温度都不会燃烧,多高都不会……”

    正说着,二人同时眼睛瞪大,脑袋壳子里“嘣”地一声。

    “汽化!!”(未完待续)

128 还原

    “绝缘油的汽化点是多少?”张逸夫紧跟着问道。

    “不知道,不会太高。”

    张逸夫展开了进一步的思考:“绝缘油汽化后,就具备了可燃性,且压强和温度骤然增大,可能爆炸,但一般情况下这个汽化只会发生在灭弧室里,有专门的方法排气……”

    “可如果这个汽化发生在油面的话……”

    “绝缘油瞬间汽化,高温高压,充满整个开关……”

    “瓷瓶承压能力最低……”

    “所以瓷瓶炸的最厉害!”

    二人相对而视,一人一句捋清了这个理论上的前因后果,同时体会到了一种神奇的快感,简直堪比爱因斯坦发现了相对论的方程!

    在这个极其激动亢奋的瞬间,两位一时间抛弃了情感性别与性格,激动地紧紧相拥。

    “这都让咱们给推导出来了!”张逸夫兴奋地说道。

    “是啊,你还有点本事的么!”夏雪也显出了不同以往的兴奋。

    几秒钟后,胸口处的温暖与柔软触感传来,张逸夫终于发现不对头了。

    二人又瞬间推开对方,同时望向大部队。

    还好,没人注意这边。

    “你……别多想……刚刚是太激动了。”夏雪低着头,只恨自己高兴过头。

    “不会的,比想象中的大。”张逸夫挠头笑道。

    “……”

    短暂的尴尬过后。二人经受不住真理的诱惑,放下干戈又开始分析起来。

    “那样的起泡现象,在其它三段绝缘杆上也有么?”夏雪问道。

    “有的。我以为是正常现象,经你提醒才想起是闪络造成的。”张逸夫说着,摆出手指分析道,“那咱们捋一捋先后顺序。绝缘杆表面的闪络是最先发生的,然后由于闪络造成的高温导致油面汽化,瞬间高温高压可燃气体充满了开关,最后瓷瓶撑不住了。大爆炸。”

    “是了。”夏雪托腮点头道,“可这说明什么呢?设备上面我真的懂得不多……”

    有了突破口。张逸夫就好搞了。

    关于开关、变压器等设备的闪络故障原因还是有很多文献的。一番思索与对比过后,结合这个开关的问题,最终结论依然落到了“水”上。

    “受潮,几乎只有可能是受潮了。”张逸夫点头道。“绝缘杆表面闪络,肯定是有水分附着,一定是受潮了。”

    “受潮么?”夏雪思索片刻答道,“可这个开关刚刚检修完,受潮的话应该发现的啊?”

    “不一定,这要看检修的细致程度,很有可能不会仔细检查每个部分的表面湿度,通常只是确保开关各部分安置没问题,再换个油而已。”张逸夫说着起身朝大部队走去。“你稍等,我叫个实在人过来问问。”

    那边的队伍依然在就最后一相开关表面,进行漏电测试。张逸夫知道那是不会有结果的,问题发生在里面,很里面的地方。他扫了一圈,抓了一个人群角落处看上去比较实诚的胖子,就这么揪了过来。

    “领导……啥事儿啊……”胖子诚惶诚恐,自己一个工人被调查组抓走了。简直要吓尿,“我就是个检修车间的工人。啥都不知道……”

    “别急,就一个问题。”张逸夫把他带到了出事的开关前,“告诉我这次检修的步骤,一字不差。”

    “这个……要问我们主任的吧……”

    “问你们主任还不是一样?知道就说。”张逸夫不得不露出狠色,“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发现了检修的毛病,你们主任怕担责任,肯定没实话,到时候我们拔出来你们全车间的人倒霉,现在老老实实把步骤给我说一遍。”

    “不是……领导……领导……”这胖子哪里知道张逸夫不过就是个小技术员,他听着这大哥说话满嘴京腔,趾高气扬,只道是部里的领导,“领导……我们都是按规矩做的,绝对没有失误。”

    “没说你失误。”张逸夫不耐烦地说道,“各厂规矩与检修强度都不一样,你只要告诉我这次检修的步骤就可以了。”

    “可……”

    “再不说我拉着你找你们厂长说去?”

    “别别……”胖子彻底怕了。

    出了事,肯定要有人背锅,这个锅的重量和成分也是不一样的,分为三六九等。通常而言,最沉最黑的那个锅,都会给一个最底层的工人,越往上的锅越轻。

    现在丰州电厂正愁不知道这口大锅砸给谁呢,自己这个小工人被部里领导拽到领导面前问话,这不往锅口上撞呢么?自己跟对象才刚开始处,这处分下来还不家破人亡!

    “领导我说……我说……”胖子夹着裤子哭腔道,“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明白,说吧。”

    就此,这位经历了检修全程的工人如实交代了一切。

    首先是搭雨棚,作为达标电厂,丰州这点做的确实不错,在雨天施工杜绝了进水的可能。然后是开盖,进行一系列仔细的检查与清洗、换油,最后将一切归放原位,撤掉雨棚。

    这个过程,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在这个时代,关于检修还没有过于细致严格的规定,丰州电厂的检修细致程度已经处于水准之上。

    但这里,依然存在两个疑点。

    其一,这位工人提到检查绝缘杆的时候,只是看了一眼,没问题就过了。在后世,南方比较湿润的地区,在某些情况下是要做全开关“烘干”处理的。这里丰州没有做,当然并非是他们有多大的失误与违规,因为现在还没有这个规矩。

    其二,那就是关于绝缘油的问题。张逸夫没记错的话,上午的时候,南钢第一句话就问了绝缘油有没有问题,当时苗德林的回答是“未到更换周期,油面高度正常”。因此按照苗德林的说法,油没有换。

    而这个工人却很自然地说出了“清洗”与“换油”这两个步骤。

    张逸夫也是这才想起来,开关检查,通常都是会顺便换油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么大的开关开一次盖不容易,理所应当该把油换了。

    现在来看,说谎的该是苗德林,而非这个被自己吓尿的胖子。

    那么苗德林为什么说没换油?

    结论很明显了,他希望将事故最终归于开关进水,而开关进水导致爆炸的这种事故中,90%都是由于这个油进水了,绝缘度下降了,灭弧室不能灭弧了,炸了。

    因此,想归结于设备问题,设备进水,这个油必须也要进水,受潮进水是一个长年累月的过程,不可能在刚检修完,刚换上油几个小时就进水了,就潮到绝缘性能低过临界点了。

    综上,苗德林要是说换过油的话,他的“设备故障”论就很难成立了,这个开关内的油几乎必须是旧的,是没有换过的。

    至于事故调查的时候,这个油到底换没换过,已经没人知道了!

    张逸夫又反复问了几次后,终于放这个可怜的胖子去上厕所了。

    同时他望向远处一脸苦相的苗德林,哼笑一声。

    狗改不了吃屎,天煞的老子还可怜你,老牛,这次你帮错人了。

    为了这个说法,这个逻辑,想必苗德林是琢磨了一晚上,最终才统一了口径,确定了思路,玩出了这个花儿。只可惜时间有限,这个统一口径的力度也很尴尬,最多限定到中层干部,不然每个工人都知道封口的事情,怕是就该有人泄露了。

    偏偏,就被张逸夫抓到了一个胖子,问出了事情的关键。

    事已至此,张逸夫脑中已经生出了整个过程,包括导致事故的直接原因。

    其实,苗德林的厂子几乎没有做错什么,每个过程都合乎现在的规章制度。

    他唯一错的,就是撒谎了,撒谎告诉大家他没换油。

    他想靠这个小算盘自保,想得是不错,可在张逸夫眼里,偏偏是因为这句话,葬送了苗德林撇清责任的最后希望。

    整个丰州电厂,被你一个人坑了,苗德林。

    夏雪看着张逸夫突然发狠的表情,不明所以:“你想什么呢?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完全想通了。”张逸夫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苗德林撒谎混淆视听,我早该想通了,部里面的领导,其他电厂的骨干也早该想通了。”

    “换油的事情么?”

    “嗯,那是关键。”

    夏雪也不得不跟着想了起来,她不相信自己比张逸夫智商低。

    换油,不换油。

    受潮,不受潮。

    油受潮,绝缘杆受潮。

    几分钟后,她终于如醍醐灌顶一般,冲到沉思的张逸夫面前:“我明白了!”

    “蠢,现在才明白。”张逸夫再次不耐烦地说道,“我想事儿呢,别招我。”

    “这还想什么啊?不去说么?”夏雪不解地说道,“这次是你想出来的,我不跟你争,你去说吧。”

    “傻孩子。”张逸夫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确定了受潮,却还没确定为什么受潮。”

    “……”夏雪点着下巴道,“这还用说,密封不好呗。”

    “傻。”

    不停地被张逸夫说傻,夏雪那是一个劲儿的不服,她不得不再深想下去。(未完待续)

129 出手

    “密封不好的话……有可能是设备原因,有可能是安装原因。”夏雪若有所思道。

    “终于有点脑子了。”张逸夫笑道。

    夏雪也不理他,自己琢磨:“安装是电建做的,如果是安装疏忽导致受潮,就会划为电建公司的责任。但反过来看,总不可能每个开关都有安装问题,不可能所有开关都受潮,八成只有一号开关而已,可现在已经无法调查了。这条路被封死了……如果非要进一步调查的话,就只有往设备本身设计上靠,也就是……”

    “嗯,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张逸夫望向了大部队的中心,“也就是说,会惹到部里的那位大领导啊。”

    “……”一起混了这么久,夏雪早就摸透了张逸夫的性子,叹了口气,“算了,我也懂,做事先做人么,好多事点透了,不一定对自己好。”

    “呵呵,先不说点不点透,现在还无法确认是设备问题呢。”张逸夫摊臂道,“万一只是一号开关安装有问题的话,其他开关指定没事儿,还怎么调查?退一步说,就算是这批设备有问题,也不会每个都有问题,怎么查法?”

    “说的是啊。”夏雪也坐到了张逸夫的旁边,“果然,真理藏的很深。”

    “所以,我们就要再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张逸夫笑了一声,“我要闭目沉思一会儿,别打扰我。其它人来了也别让他们打扰我。”

    “闭目沉思,你一休么?”

    “就当我是一休吧。”

    张逸夫闭上双目,开始全身心地游荡在只有他知道的电网之中。

    当然。这件事在他刚刚得知丰州出事的时候就做过了,只是在那个世界中,丰州的开关从来没有爆炸过,就连苗德林这个人都是不存在的。他根本就无法找到一个完完全全雷同的事故,也无法搜索到一个现成的结果。

    而现在,emc,少油断路器。渗水,绝缘拉杆等几个线索已经明朗。张逸夫得以开始寻找与这些相关的事故与故障。好在,那个世界中,emc依然存在,在2004年左右。由于中国国产设备占据了市场上的绝对份额,emc又不具备与日美电器厂商拼技术的资本,逐渐失去了竞争力,退出了中国市场。

    张逸夫此时大可直接道出与夏雪发现的结论,通过后续电科院专家的到场,就残骸,就绝缘杆进行分析后,自己的结论完全可以被印证。但在其后,就又是一番追责的调查。到底是一号开关安装问题,还是设备问题,又要有一轮张逸夫无可掌控。也没有精力去参与的扯皮。

    若是安装问题,倒霉的电建公司,跟张逸夫基本扯不上关系。

    可若是设备问题,那就得罪了欧炜。

    得罪欧炜,张逸夫也并非不敢,他所顾虑的是。如果只是纯粹得罪了,又没有解决问题。那就光得罪人了,事没做成。这样除了表现洞察力敏锐,让自己的名声锦上添那么一点点花外,自己没有任何收获与利益,反而惹到了一位不小的领导。

    得不偿失。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那种哩哩啦啦,想到哪做到哪的作风,实在配不上一个雷神保佑撒尿穿越的张逸夫。

    三思而后行,万分必要,别说三思了,现在张逸夫脑子里已经饶了几百道弯,混个体质不易啊,能像夏雪那么洒脱倒也轻松。

    因此,要捅这件事,就要间接得罪欧炜,那就干脆得罪透了,确保设备有问题,确保现在的技术条件可以查出设备问题的情况下,再捅他。

    张逸夫不是圣人,不是段有为,所谓的振兴电力行业是个目标,但不是首要目标,不是唯一目标,在现阶段,自己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惹人不讨好的事,他断然不会做。

    万事俱备,只欠那么一点点。

    文献、论文、事故报告,张逸夫这次是真的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了。

    也许提前十年把供电煤耗降下来,很难。

    但提前十年揪出这个问题,也许希望还是很大的。

    少油断路器(开关)故障……729起,其中绝大多数都在巡视、检修中及时发现,避免引发进一步后果,真正导致爆炸的故障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其中渗水导致582起,绝对的大头。

    在这582起中,有207起被归为人员责任。而在非人员责任事故中,明确是设备密封设计问题的,总共62起。

    其中国产设备,54起。

    进口设备,8。

    再看设备型号,全部为emc-sw系列。

    全部发生在江浙沪一代的电厂和变电站。

    故障时间,多数集中在6-10月……

    这是真正的步步深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真正的大数据。

    这些都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他需要一个决定性因素,一个证据。

    他死也想不到,最终找到那个证据的地方是一个《供应商处理记录》,那事发生在2002年,有些事情,在12年后才终于得到了印证。

    真理藏的太深了,好在,张逸夫最终还能摸到。

    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牛大猛已经焦急地站在自己面前,旁边是南钢以及其他几位。

    “醒了?”牛大猛咽了口吐沫,“吓死我了,脑门那么烫,以为你中暑了呢。”

    “年轻人,没事的。”南钢也颇为关切地问道,“小张,要不要叫个医务室的人来?”

    “没事没事。”张逸夫这才揉了揉脑袋。是够烫的,当个一休哥可真不容易。

    “没事就好。”牛大猛一面扶张逸夫起来一面不解地问道,“刚刚我们就要把你抬到阴凉的地方。可小夏就是不让,拦着大家。”

    夏雪在一旁也不说话,也不辩解。

    张逸夫投去感谢一笑,若是一休哥动脑子的时候被弄醒,这可太伤了。

    还好,有夏雪这个无视一切领导的家伙在旁边护法。夏雪那边领了笑,依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依然不跟领导解释。

    “行了,我看也没事儿了。小张,以后要加强锻炼啊。”南钢拍了拍张逸夫,望向那边的大部队,“还有最后一点检查就完成了。这下子苗德林没的说了。”

    这自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到了现在,每个人都打尽了手上的牌,到了张逸夫出手收盘的时候了。

    “南司长,刚刚我跟夏雪观察讨论了一番,也产生了一些想法。”张逸夫提了口气正色道,“就事实与现场来看,已经可以肯定事故原因了。”

    周围几人皆是楞了一下,尤其是老牛。

    通过言谈举止上的了解,对他们来说。张逸夫无疑是一个很慎重,很知轻重识大体的人,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同夏雪之前发表的言论一样,张逸夫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说“几乎”、“可能”、“也许”一类的修饰词,这在严肃的圈内出现,在稳重的张逸夫嘴里出现,无疑比夏雪说出来的冲击力要大。

    “逸夫,不要乱说。”牛厂长自然护着属下。慌忙上前道,“在场这么多专家。谁都没说过‘肯定’二字,都是‘可能’而已,你肯定是中暑烧傻了,先去旁边坐一坐吧。”

    “牛厂长,这次真的是肯定。”张逸夫向老牛投去了厚重的目光,而后冲南钢道,“南司长,部里和华北局肯定也着急探究事故原因,不妨先听我说说,这个理论,我有把握。”

    南钢眯着眼睛,打量了张逸夫片刻。

    这可是部长表扬的人,谁都不服的那个海归博士看上的人。

    他真有超越在场所有人的眼力和能耐?

    南钢不信,他是实践主义者,一切以经验与现场为先的人,理论只是佐证。

    对面口出狂言的若是夏雪,他只会一笑而过,可这毕竟是张逸夫,不会做出太过无理自掘坟墓的事情,想到此,南钢决定给他一次机会:“不妨先说说,让我听听。”

    “南司长,比较复杂,而且还需要与苗德林,以及厂子内工人的对质,最后等那边检测完了,咱们到事故现场统一说。”

    “小张,你确定么?”南钢皱眉道,“后面测试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下结论了,这种时候又抛出一个可能性,你就那么自信?”

    “自信。”

    南钢与张逸夫四目相对,互视片刻。

    “好吧。”南钢最终摇了摇头,“你准备一下,我过去那边看一看,等最后一个开关测试完了就召集大家过去。”

    “多谢司长的信任。”

    随后,南钢领着几人重回大部队,眼前只剩下牛大猛与夏雪。

    此时此刻,牛大猛已经信了张逸夫:“逸夫,你肯定没问题吧?这毕竟是事故调查,要看经验的。”

    “牛厂长,你就看着吧。”张逸夫苦心劝道,“事到如今,厂长你千万看着,别给苗德林出头了,他是个骗子。”

    “……骗子?”

    “一会儿就知道了。”张逸夫转望夏雪,“来吧,咱们一起,你负责给我拿出相关残骸给大家展示。”

    “……”夏雪一百个不服,但这事儿她承认是张逸夫发现的,又不得不服,同时她个人也很好奇,张逸夫到底最后会怎么说这事,会往哪个方向推,便也不得不跟着张逸夫前去,客串一会助手。

    说实话,这次张逸夫追求真理真的是不容易,前有苗德林撒谎,后有欧炜捣乱,突破这两重屏障能做到这一步,他纵是有两世的经验学识,也着实烧掉了不少的脑细胞。也难怪现场的专家止步于此。

    那么,要推动整个产业,就从这一个点开始吧。(未完待续)

131 借一步

    在事故分析初期,无非只有现场与数据记录两个切入点。作为这个爆炸现场,实际上已经暴露出了一些线索,只是没被人发现罢了,所谓的调查组,并非每个人都是专家,这种细致到点的线索,怕是需要侦探级的观察力与极其全面的专业知识才能摸透。

    尤其是在90年代,事故分析理论还未完善的时候,面对这样全新事故的时候。

    几分钟的讨论下来,大多数人已经不得不认可了张逸夫的说法。

    “怪了,怪了,我怎么开始没有想到。”南钢望着现场,皱眉不解道,“我记得好像因为什么……我就一直盯着绝缘油和开关本身绝缘问题想了,没有单独考虑绝缘拉杆的事情,肯定有原因……”

    “南司长,这不怪您。”张逸夫连忙说道,“我一开始也没这么考虑,是因为找了一位工人问清楚了才明白的,才考虑到拉杆的。”

    “问清楚什么?”

    “哼。”张逸夫已经瞥向了苗德林,“大家还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么,南司长第一句话就问绝缘油有没有问题,还记得苗厂长如何回答的么?”

    南钢立刻说道:“我记得清楚,他说没到更换周期,油面高度正常……”

    “可实际上,这个油是换过的,在几天前检修的时候刚刚换过的。”张逸夫冷然道,“试想一下,我们如果知道这一点。无疑一开始就可以排除绝缘油的影响,将后续调查重点集中在其它部分上,不至于绕这么一大圈费心费力。”

    “什么?油换过?”南钢听闻此言。那是又惊又怒,立刻瞪向苗德林,“你怎么回事?!这么关键的事情上撒谎??”

    苗德林……很难,很难。

    本来听到这里,问题在逐渐往设备上靠,他好像看见了一丝曙光,视张逸夫如救星一般。可这个救星摇身一变,突然成了灾星。一个纪律性问题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张逸夫也是真的看不下他这样了,实际上这个问题点不点破皆可,但他咽不下了。换油这个谎言,一方面扰乱了所有人的思维。耽误了事故调查,另一方面让这家伙再次偷奸耍滑了,自己不点,他这辈子还会搞。这种作风这种秉性的人,不能再任其发展,更何况他还骗取了自家老大牛大猛的同情,简直就是犯罪。

    此时苗德林心道,这件事承认了,自己就死定了。万不能认,反正事情都过去了,鬼还能还原啊。

    “南司长……这油……确实是没换……”

    “嘴硬?”南钢看了看苗德林。又看了看张逸夫,很快说道,“逸夫,哪个说的换过油的,你叫他出来。”

    张逸夫斜眼望向了人群中的胖子,他已经捂着胯下惊尿了。

    不好吧……人家这么不容易……

    张逸夫转念一笑。朗然说道:“事故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后续电科院专家肯定会来。爆炸油箱内还有些残油,到时候一化验,看看各项指标,这个油是用了一年还是一天,立刻就可以得出结论。”

    “逸夫,用不着这么麻烦。”南钢哼了一声,转望丰州电厂的其余人道,“刚刚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一化验就能出结果,不想跟着一起担责任的,现在快站出来。”

    南钢脸色一狠简直就是一个活阎王,在此重压之下,检修车间的主任终于绷不住了。

    你苗德林不要命咬死了赴死,还带着我?

    绝境之时,每个小人物都会有自己的狠劲儿,这位主任踏上一步,如实说道:“司长……诸位领导,张逸夫说得没错,油是换过的,检修的时候刚刚换过……”

    啪!

    南钢双掌一拍,怒目投向苗德林:“好么!苗德林!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枉我还给你留了条路。”

    “……”苗德林完全辩无可辩,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撒这慌干嘛?撒这谎干嘛?

    偷奸耍滑得了半辈子好处,然而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谎言,却足够直接将他推向深渊。

    “哼。”南钢此时也懒得再骂他,到时候自有处分,他转而望向其它人,“张逸夫的这个说法,看来大家都认可了?”

    “南司长,有一点还有疑义,张逸夫有考虑不妥的地方。”一个部里生产司来的小伙子举手道,“绝缘杆受潮还会有其它原因,不一定是渗水,考虑到苗厂长的作风,很有可能是他们在检修过程中造成的密封不严。”

    墙倒众人推,一切的过错都砸向了苗德林。

    事到如今,砸向苗德林是无所谓的,但如果把事故原因归结于此,无疑坑了当时检修车间的诸位工人,他们的操作流程是没问题的,白背锅。

    果然,以检修车间主任为首的几人立刻就急了:“这位领导,绝对不可能的,我们丰州检修车间是出了名的守规矩,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张逸夫深知大多数错都是苗德林犯的,这些工人真的没招谁没惹谁,便也跟着说道:“这个好办,二号出线开关不是还分着闸呢么?咱们开盖把绝缘拉杆取出来,一探便知。”

    “好!好!没问题!”检修车间主任立刻表示支持。

    南钢站在中间,望了望这位主任,又望了望欧炜。

    他毕竟是有经验的领导了,不是那种蛮干型的,事到如今,进展足够,该缓一缓收一收了。为什么要缓?还不是因为欧炜与emc的关系?考虑到部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南钢此时也不好再一个劲儿地往深了纠,要缓一缓。看一看,平稳解决问题。

    “再等等吧,等电科院的专家来了。”南钢咳了一声说道。“大家先去会议室。”

    “南司长……”张逸夫向前踏上一步,“借一步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小技术员表示要跟副司长单聊,这匪夷所思的场面就这么发生了。

    南钢自己也楞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他是老领导了,能混到这地位的都有脑子。

    张逸夫已经用他的言行征服了所有人,这小子有想法。一直憋着,憋到这会儿才说。绝对是个稳妥到爆的人物,他要借一步说,必然有借一步的理由。

    “嗯。”他应了一声,引着张逸夫单独朝一旁走去。

    其余人为了避免尴尬。又不得不扯一扯事故,赞赏一下张逸夫,声讨一下苗德林。

    南钢与张逸夫走了几步便停了:“逸夫,有话直说吧。”

    “南司长,我知道,这事儿得缓着办。”张逸夫说得云里雾里,也不点破,“刚才有一点我没有点明,实际上。现在运行中的其它开关,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南钢闻言大惊,“随时?那我们站在这儿不是在玩命了?”

    “不会。爆炸前会发生闪络,有明显的危险声音。”

    南钢这才松下了一口气,现在张逸夫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可撼动的真理,调查事故再重要,还是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的。既然小命安全了,他很快便想到了小命无恙后的问题。

    “确实……如果是绝缘拉杆受潮……这个闪络随时都会发生。剧烈的话会发出明显的声音,然后就是你说的绝缘油汽化爆炸……”南钢说着。越想越怕,“等等……如果是设备原因的话,其他几个绝缘拉杆很有可能也受潮了……也就是说,现在这样运行,相当于危险运行?”

    “是的,非常危险。”张逸夫正色点了点头,“这种闪络导致的事故,不一定只能在开合闸的瞬间发生,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如果我们现在不着急不着慌,忙着开会定责,然后回到部里汇报,等着电科院的人来,再写事故分析报告,……在这个过程中若是再次出现爆炸,再次振荡……”

    张逸夫没往下说,但结果谁都想得出来。

    你南钢带着调查团队看了一圈,原因是揪出来了,但在处理上模模糊糊的,就这么走了,过两天再炸一个,谁的错?

    丰州肯定有错,但南钢这团队也成废物了,成笑柄了,更有甚者,会背上调查不力的罪名。

    想到此,南钢也明白了,现在不是给欧炜留面子留空间的时候,安全,重中之重,出了事什么他妈的面子关系,全滚蛋。苗德林众叛亲离的例子就在眼前,他南钢可不敢冒这个险。

    此时,南钢头上已经渗下了豆大的汗珠。

    险些就漏过去了啊,险些就定责拍屁股走人了啊。

    还好,还好眼前的这个张逸夫拉了一把。

    这会儿再看张逸夫,已经彻底他妈的深不可测了,这小子到底思考了多少东西?

    论厚黑学,这位90年代的领导干部还是太嫩了,没经历过真正大天朝的洗礼啊!

    “怎么办?”身为一个有多年经验的领导干部南钢,此时已经慌了,阎王吓成了小鬼,向张天师问道。

    “南司长,咱们分轻重缓急安排。”张逸夫自然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真小鬼,只是现在慌了罢了,他没有丝毫隐瞒与狂妄,娓娓说道,“首先是避免突发事故,命令丰州电厂的人,24小时坚守这个升压站,拿着红外测温装置实时监控开关温度,一有异动立刻汇报调度拉闸。”

    “对,对,实时监控。”

    “同时,让赵局长那边尽量安排一下,减少丰州的负荷,我们冀北电厂还有空间,可以完全满负荷运作。”

    “是是,现在的情况,丰州能停则停,至少先把那些绝缘拉杆烘干了。”

    “同时,调电科院的人来,现在可以肯定是密封问题了,就看是安装还是设备厂商的问题了,让电科院的人立刻来,很快就能明白。”

    “这个肯定,但这个周期……怕是被拉得……”南钢略显犹豫,“如果是安装问题的话,也许只发生在一号开关,后面也查不出来了啊?”

    “我九成能肯定是设备问题,这批设备是苏联淘汰的,emc捡起来粗制滥造改造一下就送过来的。电科院调查的时候,让他们着重分析下接口和法兰,在高温高湿度的情况下反复测试,会有明显的负压渗水。”

    “………………”南钢瞠目结舌,你知道的太多了。

    张逸夫也无法做过多的解释,只得就事论事:“如果能查出问题的话,这批设备漏洞明显,铁定要换的,到时候咱们调查组就是大功一件,把安全隐患扼杀在摇篮里。相反,忽略这一点的话,随着这批设备在南方的普及,怕是会有更大的一轮故障潮,到时候一查,咱们丰州这儿是第一个出问题的,咱们调查组调查的。”

    “明白了……”南钢擦了把汗,很快也想通了其间的利害,现在不是考虑与欧炜关系的时候了,“逸夫,就一点,你怎么那么肯定是设备问题?你怎么知道是emc重新组装的设备?”

    “俄国佬,都那操行……”

    “……”

    张逸夫也觉得这么说太牵强了,只得补充道:“另外我看过一篇外文的论文,上面探讨了工业材质受温度影响所产生的变化,在特殊条件下,在俄国气候普及的设备,是有可能在潮热地区出问题的,尤其是这种细小的密封问题。这批开关主要用在东北,那里干冷,跟这个月的丰州肯定没法比,更别提南方了。”

    这个说法,还稍微靠谱了一点,南钢不由得深想一步:“确实……这个品牌的进口设备,在价格上比其它几家厂商有优势,部里准备进一步采购配给南方电厂的,那样的话,就更麻烦了……”

    “所以南司长,这事儿不好拖的,您拿主意。”

    “嗯。”南钢托腮沉思片刻,而后感激的望向张逸夫,语重心长地说道,“考虑的太全面了,你是今年毕业的么?”

    “是……”

    “多大?”

    “22岁半。”

    “你父亲……”

    “供电局的……”

    “母亲?”

    “抄表员。”

    “…………”一阵哑然过后,南钢不禁拍了拍张逸夫,“我明白了,这些事我都清楚了,放心,我有分寸,这事就咱俩记得。”

    “多谢南司长。”张逸夫拱手称谢道。

    南钢的意思很明显,捅设备篓子的事儿,他来干,这件事造成的影响,他担得起,与功绩相比,这甚至不值一提。

    但若是换做张逸夫单枪匹马,光明正大捅这件事,怕是扛不住某些领导的压力的。

    同样的事,南钢做就是大大的好事,张逸夫来做就是大大的倒霉,这就是权力与力量的差异所致,这就是为什么要深藏功与名。

    但南钢现在已经很清楚,张逸夫这等怪才,终有单枪匹马的一日。

    此番的警醒,他亦牢记心中。

    副部长对他的评价,还是不够高啊,这造化,没人能阻止他的。

    为什么,因为南钢现在已经彻底喜欢上这小子了,比之姚新宇那类突施冷箭的高材生,比之夏雪那样不顾前因后果的作风都要喜欢。(未完待续)

132 不能白干

    二人回到现场,未等南钢发话,几个人已经围上来,纷纷表示其他开关也随时有故障的可能,这倒是被张逸夫抢先了,南钢也很自然地命令丰州24小时值守,华北局制定应急预案随时准备调度云云。安全第一,没人有丝毫的意见,纷纷去落实领导安排。

    随后,众人移驾会议室,南钢先行去给部里和电科院打电话,会场内众人推推诿诿,皆是请张逸夫前排就位,好好说说,但张逸夫深知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再说话没有好处,全是怨恨,便继续深藏功与名,同姚新宇夏雪坐在一起。

    “逸夫,你这次可太厉害了。”姚新宇面上那难以拒绝的钦佩,“连绝缘杆的问题都能发现。”

    “呵呵,是夏雪发现的。”张逸夫将恭维推给了夏雪。

    “嗯。”夏雪打心眼里不想跟姚新宇说话,只应了一声。

    姚新宇尴尬一笑,自讨没趣,只得叹了口气:“不过逸夫,你也真不客气,连苗厂长的事情都发现了。”

    哈哈,哈哈。

    张逸夫深以为,那个谎姚新宇八成也知道,估计他也一直等机会再卖老苗呢,只恨张逸夫抢先了。此等虚伪之人,张逸夫已也懒得再扯了,胡乱客气几句,便跟夏雪闲聊,抛开了这位。

    真是枉为小人了。

    另一边,牛大猛面色也不怎么好。自己拼着老脸保苗德林。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但他显然是不会记恨张逸夫捅出来的,因为他帮老苗并非是出于利益,而是出于感情。牛大猛反而很感谢张逸夫捅出了这件事。让他彻底认清了苗德林,不要再滥发同情。

    欧炜那边依然心平气和,甚至还走到张逸夫这边表扬了一番,这让张逸夫感受到了一种不亚于姚新宇的虚伪,他也只得更为虚伪地还礼,歌颂欧处长明察秋毫。

    倒是那位安监处的年轻工程师,主动找到张逸夫这边来探讨技术细节。一聊之下张逸夫才知道,原来在南方的电厂。开关检修的时候做全套烘干是必要的环节,因此反而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事故,倒是北方比较干燥,不太注意。经常只是清洗换油,少了这个步骤,闹了这出事。

    眼下倒也好了,这次事故过后,检修时烘干绝缘拉杆,怕是会列入规章制度了,张逸夫让这个制度提前了几年。再看远一些,他或许能让我国电力行业提前12年排除一个不良厂商。

    实际上,张逸夫在文献中查到的部里的处理安排。正是关于十几家不良厂商的,那些厂商要么供货经常拖延,要么设备质量不好。在那篇通告中被统一处理,不予合作。其中emc的事情首当其冲,这个经历了苏联解体的厂商显然还活在之前的时代,认为苏联用剩下的东西到了中国依然是宝贝,只要遵循俄国的传统,陪着这边的吃好喝好洗好三温暖便大功告成。

    他们不知道。后来的世界里,国产厂商的服务更周到!

    当然。国产设备的质量也完全不比俄国差了,十多年的时间,原地踏步与积极进取高下立辨。

    南钢归来后,心情显然放松了一些,继续主导了会议进程,大家统一将事故报告捋了一遍,在技术上完全搞清楚,描述清楚了。

    而在责任上,还无法确定密封问题到底出在哪一环,这件事就留给后续而来的电科院专家了。不过丰州电厂欺瞒上级,欺瞒调查组的罪名是省不了了,外加苗德林的那些陈年旧事,新账老账一起算,事故如此之严重,作风如此之恶劣,这个处分不会轻,搞得丰碑摘牌不说,这个厂长的帽子,他八成也是要摘的了。

    主要的事情说完,大家唠家常的时候又纷纷称赞张逸夫,并向老牛投去赞许与羡慕,甚至偶尔有些人会表扬起夏雪。而那位卖主求荣的姚新宇,自始至终无人提及,真的枉为小人了。

    一天之内完成调查,大家的心情也很轻松,大概在下班时间,南钢就宣布调查组可以各回各家了,留下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人协助电科院进行后续试验、检验即可。

    现在的状况,弄个庆功宴什么的显然也不合适,大家纷纷交换名片握手之后,便四散踏上归程,在这个过程中,张逸夫又落了小半盒名片,牛大猛也过意不去,表示回了冀北就给你小子印个十盒。

    就在老牛跟张逸夫准备离去的时候,南钢携着两名属下,不知从哪里杀出来,愣给这二位留住了,偷偷留住的。

    随后,在招待所,大喝特喝……

    南钢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聚餐庆功不好,但这次张逸夫帮了自己这么多,必要的感谢还是要有的,外加他闹了几天的心也馋酒了,便直接拉上了冀北二人干上一场,连赵文远他们都没留,单跟冀北的人喝。

    老苗简直就是父凭子贵,不对,是厂长凭技术员贵,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如此天降鸿运,跟部里安监大领导单独来这么一顿酒。

    要知道,安全第一,所以安监第一,所以南钢第一,所以在之前几次达标考核中,虽然主导这项工作的是生产司,但南钢在考核组中都是有极大的话语权,现在能私下来这么一次,让这位老大记了自己厂子的好处,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牛大猛自然也玩命招呼,带着张逸夫也得跟着玩命。

    因此在一个小时后,张逸夫只能趴在招待所的花园里,对着树坑玩命。

    他再厉害,跟老江湖干酒,还是没有半分胜算的。

    各种恶心的音效回荡在花园中,这可惹到了某人。

    “又打扰我背书!”夏雪怒气冲冲走过来,只见到了一个趴在树坑前满脸污秽的男人。

    “……喂。”

    “不喝了,不喝了。”张逸夫迷迷糊糊摆着手。

    “喂!”

    “真不喝了。”

    “……”

    夏雪扭头便要走,但走两步又停住了,回头看了看,心想这个大白天如此之牛逼的人物,晚上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不由得笑出了声。

    ……

    当张逸夫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愣是趴在花园里睡着了,幸好,身上盖了个被子,睡在草丛里盖着被子竟然还挺舒服的!

    “妈的,照顾人都这么不周到。”

    这种知道给你盖被子,却懒得把你扶回房间的照顾,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一个人能干出来了。

    回程路上,牛大猛实在不好意思再让张逸夫开车了,干脆他自己操刀上,让张逸夫坐着休息。老牛这一路可开心了,丰州事故怎么处理去他娘的,关键是昨晚跟南钢喝美了,到时候考察达标的时候,一万个好处。

    对于撮合了这一切的张逸夫,他要好好保护起来,不能开车伤神!

    张逸夫则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估计几个月后,emc就滚蛋了,这个空子,这批开关的需求,谁来填?

    我大恒电工建,需要融资啊!

    老子研究了这么半天该死的少油开关,不能白干啊!

    …………

    回到冀北,首先要做的事,自然又是召开加强安全生产专项会议。

    会上,由张逸夫向全厂中层干部通报了丰州电厂的事故情况,听过引发爆炸的原因后,冀北的人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虽然这边用的开关并非是emc那批的,但前日阴雨绵绵冀北也有份,搞不好也有受潮的情况。

    为了举一反三引以为戒,张逸夫自然早早跟老牛商量好了应对措施方案,自今日起至年度检修之前,巡检力度要加大,尤其是对于户外设备,巡检人员必须携带红外测温仪,保证每两小时溜达一圈确定设备没有过热现象。

    而在之后的检修中,对于开关的检修力度同时要加大,完工后进行彻底的烘干,不能图省事儿。这些细节都被当做金科玉律记在了众人的本子上。从丰州的事已经看出来了,不管最终问题被归结在安装上还是设备上,出事的电厂是一定会倒霉的。拿烘干的事情来说,通常南方电厂才会经常这么做,北方电厂本是无所谓的,但在这次的事故总结中,就这一点就是记了丰州一笔“检修不够细致”的罪过。

    通报完这件事,最后又由老牛进行总结发言,张逸夫已经把技术上的问题说透了,身为领导他要将这一切升华到精神觉悟层面上。

    “这次丰州的事,苗德林的事,也给了我和小张不少的启发与警醒。”牛大猛这次没有抽烟,就这么语重心长地说道,“有的时候真是应了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说句实话,像苗德林那样习惯性耍滑头的人,在哪里都有,在咱们冀北也不例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这种作风形成习惯,形成风气后,就不是那么容易改的了。因此我希望咱们的同志,有疏忽,有过错,都要主动第一时间站出来,只要态度诚恳,没有造成恶劣影响,我这边决不深究,树立良好的作风,要从基层开始。”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他们感觉经过了这件事,厂长在情绪上有些微妙的变化,不再那么急了,人情味也更浓了一些。(未完待续)

133 稳中有乱

    其实不只是牛大猛,张逸夫的心境上也产生了一些变化。

    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坍塌了。

    经过了这大风大浪,人的心情都会变得开阔与沉稳一些。

    达标固然重要,但不能失了根本,苗德林的教训就在眼前。

    张逸夫不禁又回想起老爹的过往,也许当年老爹也是那样的春风得意吧。

    谈过丰州的事情,会议又回到了本厂的重点上。丰州出事,电科院专家正在紧急试验分析,也许后续还要停机停线路,因此全华北的电厂检修计划都会做一些调整,冀北的检修不得不往后推迟。一切都要等待调度重新安排,正好,冀北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缓一缓,梳理一下。

    各车间主任轮流汇报生产情况,最后由牛小壮对近期达标工作进行总结。这些日子虽然大哥小哥不在,达标工作却并没有停,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稳固推进。

    该说的都说了,正要散会,一向没怎么发言的燃料车间主任突然咳了一声,抓住了这个空隙:“对了,昨天下午的时候,上面通知下来,乌鲁姆煤供应不足,下个月开始只能用赵县煤了。”

    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个无关痛痒的消息,但听在老牛、张逸夫和黄宏斌耳朵里,却是足足的晴天霹雳。

    “什么意思?”牛大猛本来轻松的神色又紧了起来。“乌鲁姆怎么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燃料车间主任付波摇了摇头,“赵县的煤咱们以前也烧过,问题不大。”

    “什么问题不大!”牛大猛面皮一抖。没想到刚回来开会就碰到了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

    付波见厂长起了怒意,这才慌了起来,连忙解释道:“厂长,计算供电煤耗的时候,都是要把煤的质量折合成标准煤的,用什么煤种差异不大。”

    “不大?”牛大猛沉哼一声。转望段有为,“老段。这两种煤差得多么?”

    段有为没有过多的思考,直接答道:“乌鲁姆煤是5100大卡,无烟煤,赵县我没记错的话是褐煤。发热量应该不到4000,煤种煤质相差这么大,肯定会影响锅炉效率和厂用电的。”

    付波见老段这么说,随即应付道:“不管哪种煤,最后都会折合成标煤,影响不大吧?”

    “平常是不大,但眼下是绝对不能忽略的。”段有为摇了摇头,“现在正是每克煤耗必争的时候,锅炉那边忙里忙外做了这么多的努力。也许效果都不一定比得上煤质的变化。”

    身为锅炉车间主任的黄宏斌,此时唯有沉默不言……自己带着手下玩命,到头来换了个煤种。这打击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

    “你啊,你啊……知道了这件事就该立刻打电话给我,昨天还和赵局长在一起,我也好说说的!”牛大猛指着付波半天,想骂却又不好骂,最后只得一摆手。立刻起身朝外走去,“先散会。我找下上面的领导。”

    厂长急到独身离去,付波之前还不慌不忙,这下他傻了。

    大家三三两两往外散去的时候,付波抓住机会,赶紧拉住了张逸夫,他知道谁是管事的。

    “逸夫,逸夫……”

    一看付波的神色,张逸夫便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付主任,这事儿不怪你,主要是现在大家都叫着劲降煤耗,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谁都受不了。”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付波这才缓了口气,冲张逸夫道,“逸夫,一会儿要是厂长生气,你可帮我好好劝劝。”

    “嗯,不差这半天,再说这事儿也不是咱们能改变的。”张逸夫点头应了,他自己也烦,但还能控制住情绪不给其它人造成负面影响,此时他脑子转了转,继而问道,“付主任,乌鲁姆煤还够用么?”

    “够到月底的。”

    “嗯……我知道了。”张逸夫点头拍了拍付波的肩膀,“后面为了弥补这件事,恐怕燃料那边会忙起来。”

    “忙什么?”

    “配煤。”

    “配煤……这可是大工程……”付波闻言,又变得为难起来,“之前很少做的,除非短时间内煤质极其差劲,为了能燃起来才要配的。”

    “特殊时期。”张逸夫指了指一旁悻悻离场的黄宏斌道,“黄主任都这么拼了,燃料供应上掉链子,肯定不会服的。再者说,达标过程中,燃料车间正好也能露个脸了。”

    “这倒是。”付波点了点头,他显然也是个习惯了安逸,怕麻烦的人,但现在全厂都士气满满,他这边显然不能跟当初王振华一样推活儿了,这就是集体风气的力量。他琢磨过来后才说道,“那逸夫,我们能支持的,一定全力支持,千万别让厂长觉得我们车间怠慢。”

    “呵呵,有这句话就踏实了。”

    付波这才敢随着人流离去。

    现在大家有事儿只有两条路,要么找张逸夫说,要么找牛小壮说,但真正牵扯到技术的事,还是找张逸夫说靠谱,谁让他啥都懂的!

    不觉之间,技术科已经形同虚设了,张逸夫一个人就顶了十个技术科。

    煤源莫名其妙地改变,对煤耗的影响,绝对是巨大的,张逸夫之所以没像老牛那么躁动,也没像黄宏斌那样颓丧,只是因为他知道……这局面是改不了。改革前的电厂,没有自主采购煤炭的权力,上级给什么就是什么,像牛大猛这种跟上级走好关系,只求这几个月上好煤的方式,已经是极限了。

    事到如今着急也没用,烦也没用。

    有一点付波确实没说错,在电厂供电煤耗的计算中,不管是什么煤都要折算成标准煤进行计算的。按照国家统一标准,一千克标准煤,可以产生7000大卡的热量,说得再专业一些,标准煤即是指每千克燃烧热值为29.27兆焦的煤,因为这个数字太大,因此圈内人聊煤的时候,基本是以大卡为热量标准。

    由于煤种有劣有优,在计算煤耗的时候,什么煤都用实际质量计算显然不合适,因此便出现了这个折算系数,拿现在所用的乌鲁姆煤来说,热值是5100大卡,折算成标准煤系数就是0.728,也就是说如果烧了一吨乌鲁姆煤,那么在计算的时候会折合成0.728吨标准煤,这样更有利于计算,更科学。

    从这个角度来看,付波貌似是对的,反正用什么煤都会经过系数折算,发热量都是那么多,在计算的时候不亏。

    直观上确实是这样,但结合实际情况就不同了。这里面就牵扯到了厂用电和锅炉效率,假设我们需要10000大卡的热量发电,那么如果是乌鲁姆煤的话,只需要磨煤机磨两千克的乌鲁姆煤,换成赵县煤,恐怕要磨三千克,至于后面的吹煤等过程,同样要付出更多的能量,厂用电量随之增高,供电煤耗也水涨船高。

    进入锅炉后同理,大卡的差距摆在这里,谁都知道优质煤燃烧充分效率高,而且劣质煤燃烧产出的那些渣滓同样也会影响燃烧,一番对比,锅炉效率恐怕至少会有几个百分比的差异。

    里外里来几个百分比的差异,最后一算,几克的煤耗就这么差出来了。

    要知道,黄宏斌那么拼命,最后能拉回来的煤耗,怕是也就有几克。

    因此,牛大猛肯定急,黄宏斌肯定苦,张逸夫肯定得想办法了。

    人流散去后,张逸夫又跟工作组的人商量了几句后,这便来到了牛大猛办公室门口。

    隔着门,里面牛大猛那粗犷的声音不绝于耳,约莫又谈了几分钟后,大门突然推开,牛大猛显是急着出去找人。

    “逸夫!逸夫!”他出门想也不想便朝楼道走去。

    “在这儿呢,厂长……”张逸夫连连将其唤回。

    牛大猛一回头,才发现张逸夫原来早已等候在此,这种自己还没叫就主动上门的下属,简直没治了,他不及多想一把拉住张逸夫:“来来,进办公室说。”

    来了冀北电厂这么久,张逸夫还是第一次进老牛的办公室,好歹是厂长的房间,自然气派,全套的红木家具搁在后来那都是绝对的好东西了,只是这地方书柜和书显得太多了,牛大猛一定没看过……

    没来得及做过多的观察,牛大猛便又点起了烟抽,随后把烟盒扔给张逸夫,自己摇头苦叹道:“这下麻烦了,原来说好的5100大卡供不上了……这次是部里统一调配,华北局也帮不上咱们了。”

    张逸夫也跟着点上了烦恼烟,与厂长同忧同愁:“厂长,局里还有能调动的乌鲁姆煤么?”

    “有一部分,不多,怕是半个月的都不够。”牛大猛又是摇了摇头,“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都给咱们留着,可这也不够啊……计算供电煤耗要算两个月的。”

    “除了赵县煤,还有没有别的可选?”

    “没了,已经是最好的煤了。”牛大猛叹了口气,将怨念怪到了体制上,“吵了好多年煤电一体化,现在不还是这样?”

    煤电一体化,即是电力企业自己挖煤自己用,或者是煤炭企业建电厂,自己挖煤自己发电,哪种情况都会使局面变得很麻烦,大家互相抢蛋糕,让两个巨无霸往死里掐,所以这在90年代是不可能实现的,牛大猛这句话骂得谁也不得罪。(未完待续)

134 公式逼驾

    “只有赵县煤……”张逸夫沉思之间,不得不再次调出了已经准备尘封的配煤知识。本来上次会议上跟老牛提过,但由于工程太大,外加已经有最好的煤供应,便作罢了。现在看来,是老牛盲目乐观了,还是张逸夫深谋远虑,早就做好了艰苦奋战的准备。

    配煤是一件可怕的事,张逸夫光是看见了那些公式就想吐了,饶是他还记得高等数学中的一些边边角角,这些公式对他而言也依然是甲骨文一般的存在。

    搞学术的大哥们辛苦了,我这边还是直接拿成果吧。

    虽然配煤的计算很复杂,但原理却很简单,就是把次煤和好煤混在一起烧,让好煤拉动次煤的燃烧,当然一加一大于二是不可能的,这种方式只是让次煤给点力而已。

    为了这个“给力”二字,中外专家不辞辛苦地进行了几十年的研究、计算与试验,终于在今天,这个成果可以让张逸夫直接拿来了。

    具体到乌鲁姆煤与赵县煤的计算结果是没有的,但5000大卡与4000大卡煤种相配的成果在十年后还是有人得出的,再对比锅炉型号,粒度、挥发分等其它因素,张逸夫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实践结果,感谢18年后的某电厂,感谢你们的科学动力配煤工程师。

    根据那个结果,如果不考虑优质煤供应量的话,乌鲁姆煤与赵县煤3:1混配是最经济的。但眼下乌鲁姆煤就这么多,结合诸多实际情况,从研究结果给出的诸多方案中。1:4混配是冀北电厂的唯一选择,用少量好煤拉动次煤充分燃烧,尽力提高锅炉与制粉系统的效率即可。

    由于前辈专家的数据与结果在这里,张逸夫自然心里有谱了。

    “厂长,配吧。”他掐灭了烟头说道。

    “配什么?”牛大猛显然压根就没想这事。

    “配煤啊。”

    “怎么配?”

    “一比四。”

    “……你怎么知道的?”

    “你真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

    “真想。”

    无奈之下,张逸夫要来了纸笔,开始当着牛大猛的面儿进行计算。当然他什么计算都没干,只是抄取了后人的计算而已。

    看到那些该死的符号。牛大猛的脑袋直接炸了。

    “够了够了……”牛大猛看着不对劲,赶紧叫停,“逸夫……我不是质疑你的理论,只是配煤过程中。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不能轻易动手的,搞不好得不偿失。”

    “厂长你别急,接着看,结渣特性和制粉消耗也都考虑进去了,你看我给你算……”

    牛大猛又看了两分钟,整个人都晕了。

    “行了……行了……”他连连说道,“配煤……毕竟是大工程,又要向上级申请提前供煤。而且这个理论上成立的东西,实际上不一定成立,逸夫。咱们这次还是求稳吧。”

    “厂长,求稳可以先实践的。”张逸夫立刻说道,“三四号机组的型号与投产年限完全一致,锅炉也是同样的配置,咱们试验一周便知!”

    “……”牛大猛看着张逸夫,这次是真的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和底气。

    在这年代。配煤通常是由于劣质煤烧不起来,愣用好煤来带的。关于配煤的理论还只是雏形,身为解二次方程都力不从心的牛大猛牛厂长,对这个神奇的过程自然无法理解,也无心理会,总而言之,他根本不相信配煤会提高多少效率。

    “逸夫,即便只是试验,这个工作量也很大,要调整很多东西,怕是燃料车间那边受不了。”牛大猛还是想拒绝这个提议,接着说道,“再说了,这事在电科院,也是博士硕士干的事,咱们电厂干不起的……”

    “咱们电厂干起了,就是全国第一个干起的电厂。”张逸夫直接抛出了牛大猛最喜欢的东西,屡试不爽的蛋糕,“厂长,两个机组试验一周,真的没那么麻烦,而且刚才付波表过态了,让他做什么他都支持。”

    “哦?”牛大猛一惊,“付波能说这话?”

    在他眼里,王振华是老顽固,付波是小顽固,这二位恐怕是全厂最图安逸的二位了,怎么突然主动找活儿干?

    “还不是因为最近全厂的积极性都起来了,付波也不想落于人后。”

    “这倒是,这小子也知道进步了。”牛大猛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对于配煤的事情,依然不怎么松口。

    拿不定主意咋办?

    让别人拿主意。

    “这样吧。”牛大猛大臂一挥,“你去跟老段说说这事儿,他看得懂公式,他点头的话,你起个报告,让他签了,我这边就同意试验。”

    所以说,其实当领导也没那么难,恶心的事情都推给段有为这号老实人就是了。

    几分钟后,在老段桌前,张逸夫又开始照虎画猫。

    哪知老段见了这些鬼东西也是一阵头疼,十几年后硕士论文难度的东西,真的非老段能参透的。

    但老段又不好意思承认这一点,他毕竟是学术派,不是粗犷派。

    于是他只有频频点头。

    “嗯,是这么计算。”

    “这个出口温度没问题么?”

    “不错,不错,这里该用计算器的吧?”

    “好吧……好吧。”

    最终老段也怂了,跟老牛一样不胜其烦地大臂一挥:“不影响安全,不影响生产的话,那就试吧,你起报告吧,我签!我签还不行么!”

    这个局面干脆变成了张逸夫催着两个领导干活,若非他种种辉煌战绩在先,怕是哪个领导都受不了这个。

    起报告,走流程,签字,写计划,开会,这一周张逸夫又被充实了。

    只是配煤这件事,实在是太曲高和寡了,大家唯有唯唯诺诺,你让俺干啥俺就干啥,完全帮不上太多的忙,这次连段有为都说不出什么。

    没辙,这个年代即便在国外,配煤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老美资源多,不愁,他们配煤主要是为了减少硫化物的排放,从而能过了各种协会规定的环保指标。

    小日资源少,得进口,配煤主要是为了节省,省运输费也是省,省能源也是省,玩命的省。

    欧洲配煤主要是因为电厂设备太老了,更新速度极其令人发指,带不动次煤,不得已而为之。

    因此除了地少人密的日本外,在其它发达地区实际上还没有“动力配煤”这个学术名词,只是为了解决他们面前的麻烦而已。

    而在将来的中国,动力配煤将成为一项科学,进行专门的研究,目的是既环保又节约,在这个世界,张逸夫搞不好会成为推动这个学科的大哥。

    连燃料热力学领域都染指了,张逸夫深觉力不从心,忙不过来。

    好在,如今的冀北电厂他完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的每句话说出来都被当做圣旨一般遵从,慵懒成性的付波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在其它车间的帮助下,三两天便做好了试验准备,三四号锅炉单供煤,三号是刚刚送来的赵县煤,四号则是赵县乌鲁姆的4:1混配煤。

    实际上在将来,学术大哥们是有专门研发了一个软件来解决这件事的,只需要在计算机上敲入各参数等待结果即可,但眼下,张逸夫不得不直接把结果拿出来,让其他人看看清楚,不然牛大猛再信自己,也不敢什么都听。

    次周一开始,为期一周的三四号机组供煤试验展开,由文天明全程纪录,并撰写文案与宣传材料,张逸夫小算盘打得好,这事儿若是最后成了,这个试验可就是榜样与标杆,出一本书让全国电厂学习都不为过。

    老牛啊老牛,老子为你操碎了心,你咋就这么不争气呢。

    这种试验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主要事情由锅炉的人和燃料的人盯着即可,记录的事情也交给文天明了,剩下的就是等结果。周一晚,张逸夫也终于可以短暂放松一下,单约上向晓菲去吃那熟悉而又鲜美的驴杂火锅。

    张逸夫最近也是太紧张了,跟着调查组去丰州,要动脑子,要绷着弦,回来面对老牛要绷着,面对老段要绷着,面对黄宏斌付波要绷着,就连面对牛小壮的时候也要适当的绷着。

    唯有跟老妹,可以全身心放松,不用思考任何一个字的利弊。

    几口酒下肚,就着锅里沸腾的鲜汤驴杂,对着向晓菲,张逸夫浑身上下都舒服,舒服到骨头里,再夹口老虎菜……

    生活太美好了。

    要说向晓菲,在这鬼地方待得也没劲,总得鞭策老孙他们那帮人,又不能走,实是浪费青春。原本的她本该是天天缠着老哥干这干那的,可她知道,现在老哥正是事业上最要紧的时候,若非天塌,她决计不敢打扰张逸夫。

    此番张逸夫主动邀酒,她也高兴,她也舒服。

    “冀北真的是很无聊,我连个朋友都没有。”

    “我跟你说去丰州的那帮领导可扯淡了,我都怀疑他们怎么上来的!”

    “听说牛小壮要结婚了?”

    “扯呢早呢,那丫头还吊着这小子呢,你先听我说完丰州的事,部里去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处长……”

    兄妹二人就这么对着贫,对着倾诉,一个小时之间,倒是将苦水倒出了大半。(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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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超级电力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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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6oooo亿度呢?
这是一个电工重生的故事,有关电的故事。
超级电力强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超级电力强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超级电力强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