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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眼十方     浮游传txt下载     浮游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9节布局者

    这一天终于就要来临,这也是岳飞自入狱以来,第一次走出阴暗潮湿的大理寺监牢。

    他被两名大理寺衙役架着走向后园,望着苍茫不见天日的苍穹,仿佛有一片阴霾压在人们心间,时刻都不得放松,唯有岳飞轻松了许多。

    他饱受酷刑,早已不成样子,此刻只能任凭他人架着,他深深的呼吸。

    “想必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希望那些不该来的也不要再来了!”

    从监牢走出,来到后园,这条路仿佛漫长的要命,就连押送的衙役和兵部派来的两队卫兵都莫名感到十分的烦躁。

    终于,那座四角亭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时候,天不觉间已经又阴沉了许多。

    岳飞微微抬起头,想要看看自己最后能再看一眼的地方。

    “风波亭……”

    齐麟听到岳飞虚弱的声音,他于兵马间停下脚步,只是低了低头,他的脸色好像比阴沉的天更加阴沉。

    “风波亭风波亭,若我 一死可换天下安宁,又有何不可?”岳飞望着风波亭,虽然虚弱已极,但还是感叹的说道。

    齐麟也抬起头望向那个深黑如一块夜幕的小亭子,在心里暗暗说道:“岳将军,恐怕这一次你错了,也许你的死不但不会让风波停止,相反这世间蠢蠢欲动的一切似乎都才刚刚开始……”

    ……

    临安城外,深邃的密林之中,一个头戴斗笠,身后负剑的男子站立不动,在他身前是一个赤膊汉子,还有一名书生打扮之人。

    “乱神使大人,黑羽骑兵想必早就到了吧?”书生微笑着问道。

    乱神使侧过脸来,耸了耸肩,说道:“先生,这一次你布下如此大的一个杀局,总不能只是为了一个少年吧?”

    书生神秘的笑着,打开手上的折扇,说道:“那个孩子身上藏着的秘密难道乱神使大人就不好奇吗?”

    “单凭他一个人自然不用如此行事,但……”

    “我想即便我不说破你也该感觉的到,这一次绝不可能太过容易……”

    他有意无意的用余光望了望身后的飞云使,在他身边的两位正是这些年来完颜宗弼招揽来的武功最高身份也最是神秘的三位神使其中的两位。

    他不禁想到了破军,那个人即便与他身边的这两位相比也毫不逊色,而且似乎更加神秘。

    “看来接下来的临安城注定是不再安宁了!”乱神使有些惋惜的叹道。

    他们二人说话间飞云使好像已经入定,竟连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

    远处,一处山巅之上,风吹的树木摇曳,树叶纷飞。

    望着头顶上的乌云,身材高大犹如铁塔一般的雷霑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只可惜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他正要感慨,就感觉到身边女子灼灼的目光,一下便把快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楚晴背着手,看了一眼雷霑,又望向了全身雪衣的俞痕,缓缓说道:“掌门师兄让我们三人先行到此处等候,雷师兄这一次你可不能再因酒误事了!”

    雷霑苦着脸,憨声道:“小晴,我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拿掌门的大名来压咱们了?这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啊!”

    楚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只知道胡言乱语,掌门师兄这次可要亲自前来,到时候你便知道厉害!”

    她此言一出,不止雷霑,就连一直未曾说话的俞痕也不禁侧目。

    “什么,掌门也要亲自出马?”雷霑惊讶的下巴几乎就要掉下来,问道。

    楚晴突然眉间布满阴沉之色,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一次天下风卷云涌尽数汇集于临安城,大概是掌门师兄担心你我三人难以应付,这才亲自前来!”

    雷霑张大了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怎么可能?这世上难道还有我们三个人对付不了的人?”

    他话一出口,又斜着眼看向俞痕,一脸的不屑,方才感觉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在这附近至少有四个人气息很神秘,修为应该都不在你我之下,也许还有修为更好的我感知不到也未可知,想必掌门自有其道理!”俞痕握了握手里的翠笛,轻声说道。

    “四个人?我怎么连一个都没有感觉到?你莫不是在那里胡扯吧?”

    俞痕脸色一寒,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若不是楚晴在他们面前,恐怕这二人又要起争执了。

    楚晴不禁在心里一阵苦笑。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

    皇宫禁地,少有人能随意走动,这两天皇上染了些风寒,十几名御医忙的不可开交。

    萨公公刚从陛下的寝宫出来,皇上服了药,刚刚入睡,御医们算是松了口气,而他也可以暂时退下休息一番。

    可是从寝宫里出来后,他并没有回自己的住所,而是绕来绕去的走到了幽兰殿,那座空无一人的凄凉冷宫。

    意料之中,夜烬又已等在那里。

    树上的叶子缓缓飘落,他信手从风中捉来一片,放在眼前,仔细的看了许久。

    他摊开手掌,叶子就被风再次吹走。

    “义父,你来了!”

    萨公公抱着双手,含着笑意。

    “你觉得这天会下一场雪吗?”他问道。

    夜烬抬起头望了望天,眼里忽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热忱。

    “我倒是觉得下雪比下雨好些,只不过已经有太多年没有见到过那样洁白的世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

    他突然又转过头来面向萨公公说道:“义父,如今经营了多年的百岁阁已经不复存在,此次任务结束之后,您打算何去何从?”

    萨公公抬起头,他的脸上已满是皱纹,就连头发也已经花白了许多,他依然笑了,笑时眼角的皱纹就像是树干上的老皮。

    “是啊,也许是在大宋度过了太多的岁月,我甚至都有些不记得自己曾经的名字是什么了,在这座宫殿里我是萨总管,在百岁阁大家称我为老菩萨,但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本来的名字!”

    “忘了就忘了吧,这一次岳飞将刺死风波亭,算是扫清

    了再次南征的最后障碍,至于到底能不能完成最终的大业已再与我无关,而我也只能在这座宫殿里苍老待死,若是有一天大金踏破这临安城时,我将与这座城一起深埋地下!”

    他话语之中满是苍凉之意,夜烬听来却是意味深长。

    “义父何必如此悲观?”

    萨公公摇头苦笑道:“在这个世上的布局者眼里,我们这些棋子终究是见不得天日的,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棋子都再也没有存在下去的理由!”

    他眼神变了变,对夜烬嘱咐般说道:“此次风波亭不会平静,据我所知里里外外已如天罗地网,至于他们为何如此兴师动众的对待一个必死之人我不得而知,但在岳飞身上未曾找到王爷想要之物,这些人的来意很可能与此有关……”

    夜烬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深谋远虑的“老菩萨”为何竟如此紧张起来,而按照他口中所说,“那些人”如今应该已经聚拢而来,他们是什么人?又为何而来?看来就连老菩萨也不得而知。

    夜烬统领百岁阁,但平素看起来却与一个杀手组织完全不同,更像是个清雅淡然的雅士,但老菩萨知道,在他性子里一向都傲然独立,在他心里通常遇到的那些人都是不屑与正面对视的。

    “跟这些人相比,即便百岁阁全盛之时也不过渺小犹如繁星……”

    他认真的看着夜烬,许久之后才又说道:“夜烬,带着他们几个尽快离开临安,海角天涯走的越远越好……”

    夜烬看得出老菩萨的殷切之心,于是笑了笑,说道:“义父,我答应就是!”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沉闷的天开始有一股清冷之气。

    这股清冷之气好像把临安柔软的空气都凝结起来,彻骨而萧瑟。

    直到某一刻,第一片雪花从苍茫的天穹之上缓缓飘落,这股萧瑟无比的寒意才稍稍得到了解脱。

    人们纷纷站在家门前,望着迷茫的苍天,感叹着毕生都难以见到的一场雪的降临。

    秦桧负手站在院中,望着茫然的天,还有缓缓飘下的雪花,一时出了神,老爹站在他身后,微微闭着眼睛,手抚着白须,依旧伫立如雕像。

    “等了多日,这场雪终究还是来了!”秦桧感叹道。

    “这几日的临安似乎也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

    他转身对老爹说道:“老爹,近来出现在临安周围的几大高手,若你出手可有几分把握?”

    老爹摇摇头,说道:“活在这个世上久了,便会更知道天外有天,所以与之相遇实在没有把握!”

    秦桧微微皱眉,他一向认为老爹修为可算得上世间少有的高手,而最近聚集在临安的几个高手他知道多为金国派来的,即便是他也只知道三大神使的名字,一代枭雄完颜宗弼也对他们礼遇有加,只是他没想到老爹居然会这么轻易的就说自己面对那些人毫无把握。

    这不禁让他的心里多了一层阴霾。

    “老爹,还请你要盯紧了希儿,今日不同往时,莫让她再闯出什么祸事来……”

    ……

第330节入局者

    在一片幽深漆黑的丛林之中,也充满了萧瑟和肃杀之景。

    这一刻,就连昼伏夜出的猫头鹰也安静的栖在树枝上,并没有发出可怖摄人的声音,整片丛林显得少有的安静。

    忽然,一阵风掠过林间的落叶,竟是从最幽深处吹来。

    很快,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出现在丛林的尽头。

    就连头发都一样雪白的女子在这里停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黑衣男子本来速度极快,哪知道她突然停下,情急之下差点跌倒在她面前。

    他滑稽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只是望着遥远处那座城。

    云沧抖了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沙尘,有些担心的看了蟾月一眼,说道:“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我感觉到有气息强大的高手出现在临安周围,若是再近些我怕他们同样会发现我们!”

    他歪着脸露出无奈的神色。

    “你莫不是这么久了还没忘记洛北那个臭小子吧?“

    蟾月脸上的薄纱在风中轻轻飞舞,她没有去看云沧,但在他说起她那个名字的时候,她白衣下的身子不由得轻轻颤动。

    然而,她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清冷的要命,简直跟眼下的天气有种不谋而合。

    这次她跟云沧远走极西之地深处,最终还是失望而回。

    她忽然低下头,看下腕间的那枚天玑镯,天玑镯竟然发出淡淡的光辉。

    然后,她神色异样的说道:“我有种感觉,我们要找的线索就在他的身上……”

    ……

    云沧眼睛眯起来,他也看到了蟾月手中天玑镯的变化,那是天下至宝,自然不会随便出现奇怪的反应。

    当年一场大战,宗门覆灭,只有“那个人”留下的几句话,让他们幸存者奔波多年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梦幻之城”,可一点线索都没有,即便他们寻遍天下,也还是没有一点头绪,在他心里几乎都放弃了,唯有蟾月最是坚持。

    他知道在她心中一直都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云沧突然想起了她跟那个少年 一起经历的“真灵棋境”,他很想知道在里面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她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可是她连一个字都未曾说过,云沧深知蟾月的脾气,所以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我能感觉到,有一个人气场强大,而且……很熟悉……你大概应该还记得在开封遇到的那个头上戴着斗笠的人吧?”

    蟾月微微一怔,她知道云沧的“贪狼决”乃是当年圣宗秘传的十大功法之一,可以感知到同等修为难以感知到的微弱气息,并且根据其强弱程度分析出对方的修为高低,只有对方修为高出自己过多的时候才会被其察觉。

    云沧性子游戏人间,平时就算是遇到再大的困难也绝不放在心上,这次能让他望之生畏,可见这一次汇聚于临安周围的人非同凡响。

    这样一来,她就更加担心,当初在临安不辞而别,一来是得到了一些线索,她要远赴极西之地去寻找已经苦苦寻觅多年的之地,二来对于洛北,她有种想要刻意远离之意,自从“真灵棋境”之后,她内心深处就对那个少年有种莫名的情愫,这是一向心如古井的她所不能允许发生的事情。

    可是,在极西之地生死一线的时候,她还是想起了他,即便经历生死都不能忘记的人,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好像冥冥之中有一个叫做“缘分”的东西将她不停的拉向那个少年。

    蟾月眼神变了变,心意却不曾改变,她拂过腕上的天玑镯,说道:“那些人的出现自然不会只是为了一个将军的生死,这个世上所谓的高人何尝不是贪图圣宗的秘宝?当年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或许他们也是发现了什么才会齐聚于此,如此一来我们就更不能置之不理,至少不能让他们先我们一步找到圣宗总坛!”

    她从怀里取出那只翠绿色的幻月笛,即便没有月光,它看起来还是那么的鲜艳欲滴。

    “这次的极西之行,让我更加坚信只要找到幻月笛和幻月铃就一定能够解开谜底,而在寻找圣宗遗迹的路上,我们迟早都要面对那些人!”

    云沧揉了揉自己感觉有些僵硬的脸,这张脸在极西之地被风吹的好像全是死皮一样,无论他怎么揉都化不开。

    “我的大小姐你说的都对,但关键是现在凭咱俩根本打不过人家!”

    “我一直都有个问题,按理说我年纪比你大,辈分也比你高,怎么反而好像你的跟班的一样?”云沧见蟾月又陷入沉默了,只要是她不想回答的事情都会是这副模样,不禁苦笑着抱怨道。

    “对于洛北我也一直都有种奇怪的感觉,真想看看他最终能走多远,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人,他眼中也出现了久违的激动之色,他想不明白,那个人留下的线索又怎么可能在那样一个普通的少年身上出现?

    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弄清楚这一切了,因为眼前似乎有人刻意布下了一个极大的局,好像在等待着入局者的到来,这也正是他心中难以抉择之事,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希望洛北落入那些人的手中。

    他们布下的这个局所等待的会是那个少年吗?

    还有另有图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以围聚在完颜宗弼身边的几位高手为的不可能只是岳飞的生死,完颜宗弼所代表的金国其实也只是他们所借助的工具而已。

    就算是这天下的分分合合在某些人眼中也只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

    而有一个疑问一直都沉在他的心底,要是有一天真的揭开“圣宗”的秘密,对这个世界到底是好还是坏?

    ……

    大理寺后园的门并不大,那道铁门也是常年都锁着的,据说之所以留下这道门主要还是当年建造这座后园时的一场大火的“功劳”。

    平时到了晚上这条街上就早没有什么人影了,但今天不同,洛北和岳雷苦苦寻觅了许久,唯有这里距离风波亭最近,也是整个大理寺看起来最薄弱的地方。

    而且,他们也已经没有时间了,根据这几天打探的消息来看,岳飞如今被押送风波亭,相信很快就要处斩,他们必须在那之前冲进去,哪怕拼得一死也要把岳飞救出来,即便救不出来,他们也可以“共存亡”。

    这是少年热血,从不计较生死。

    洛北和岳雷都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在清冷的长街上,一步一步走向那道铁门。

    这条路好像格外漫长,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夜色干冷,秋风凛凛,长街上满是一派肃杀之景。

    可是,这时候,从两侧阴沉沉的巷子里,忽然间走出一个又一个人影。

    洛北和岳雷同时保持着警惕,但他们很快就认出了,为首的几人正是那日在茶摊上与岳雷拼过酒的黑脸大汉,还有大胡子与另外两人。

    大胡子显然

    是这些人中最有权威性的一个,他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在他身后的黑脸大汉拎着一把沉重的铁斧,看起来寒光摄人。

    这些人从阴暗的街角里走出来,然后缓缓朝洛北和岳雷的方向接近。

    洛北握住了拳,低声道:“那天就看这些人很是怪异,想不到都是朝廷布下的天罗地网!”

    岳雷皱着眉,却摇摇头道:“先看看他们的来意……”

    黑脸大汉一眼看到岳雷,“哈哈”大笑着把铁斧扛在肩头。

    “岳二公子,你不认得俺们,俺们可是认出了你!”

    岳雷一怔,凝神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大胡子反手握刀,抱拳笑着说道:“在下等人都曾经在岳元帅麾下参军,只是后来犯了大错,这才脱了军籍,但我们这些兄弟一刻都未曾忘怀岳元帅对咱的恩义,这一次听说他身陷囹圄就要被朝廷处斩,嘿嘿,我们也早就活的够了本,就想临了再见他老人家一面!”

    ……

    原来,大胡子等人本是当年岳家军麾下的一支小队,后来因为行军途中践踏百姓田地,但岳家军军纪极严,虽然罪不至死,但也不能继续留任,只能将他们遣散,后来这一队人辗转于北方各地,只能占山为王,直到听闻岳家军在朱仙镇和郾城打了大胜仗,无不心情振奋,才重生回归效力之心。

    哪知道还没等他们到前线战场就听到朝廷将岳家军尽数召回,岳飞入临安,他们又一路追赶,可是没想到的是岳飞最终还是因罪入狱。

    这些日子,岳雷和洛北在大理寺周围寻找机会,他们也在寻找机会,可是大理寺守卫森严,如何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地方,直到近日,岳飞押送风波亭的消息传出,他们再也坐不住,正准备铤而走险,哪知道便遇到了岳雷和洛北,才有了那场拼酒,也是那时候大胡子才确认岳雷就是岳飞的二公子。

    “二公子,就等你一声令下,俺就用这大斧子把那道门劈开,管他三七二十一,砸碎了门,有人胆敢阻拦就给他来个力劈华山,我倒要看看那些人的脑袋是不是铁做的?”黑脸大汉虎目瞪的滚圆,说道。

    岳雷望向那道铁门,因为多年未曾开启,这里好像早就被遗忘,所以门外也并无守卫,看起来颇为平静,只是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也许当他们冲门而入的时候,里面早已布满埋伏,要不然身为大理寺卿的齐麟又如何会在深夜给他们放出信号?

    可是,时间终究是来不及了,这几天里他们曾想过闯宫面圣,但仔细思考之后,岳飞身为功勋大将,若是皇上不允,又有谁能陷他于狱中死境?

    岳雷感激的看了看大胡子,黑脸大汉,还有那个瘦弱如猴的中年人,他们身后是一个个目光炯炯的汉子,眼里充满了坚定。

    这一次不是从军打仗,更不是面对敌军,而是在天子脚下,要干的是砸牢劫狱的勾当,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可能粉身碎骨,甚至连累家人。

    但他们没有人反对,或者可以说义无反顾,这就是他们所认为“正确”的事,大丈夫有所为之事。

    黑脸大汉早已等的不耐烦,扛着铁斧就要上前劈门,这时候洛北精神一动,感觉到不远处有许多脚步正朝此地走来。

    他转身望去,就见到了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街角里的人。

    韩世忠,赵瑗,杀生,还有大理寺卿铁门人……齐麟……

    ……

第331节风波亭前生似梦

    韩世忠站在所有人的中间,看起来表情极为沉重,赵瑗虽然被皇上处置在府中闭门不出,但他的出现还是在洛北的预料之中。

    杀生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洛北,他还是那么的懵懂,好像根本不知道眼下要发生什么,他拉住洛北的衣袖,埋怨他许久未归。

    倒是齐麟的出现出乎意料。

    他对齐麟的第一印象是他跟汪锦瑜走出大理寺监牢时,他面色如铁的站在门前的样子,这个人掌管大理寺多年,就连许多朝中老臣都对他忌惮三分,可见其铁面如何。

    第二次再见他时,就是在临安驿站,当着洛北和韩世忠的面,齐麟与梁子衡带兵冲进去,带走了岳飞、岳云还有张宪。

    再怎样洛北也想不到,有一天这样的齐麟会跟他们站在一起,在这个清冷的深夜,他穿着朴素的衣袍,面色坦然。

    韩世忠面沉似水,虽然自从革职之后他就过上了平淡的生活,但实际上他火爆的脾气仍在,他没有责备洛北,可若不是事情紧急,他几乎就要动手暴打岳雷。

    “你也算是跟随你父亲南征北战见过些世面,没想到遇事还是如此不着边际,你真的认为这大理寺的门就是一板斧劈开就行了的吗?”

    韩世忠是继宗泽之后军中最具威望之人,即便离开军中多年,但威望仍在,所以不只是岳雷,就连大胡子、黑脸汉见到他都只有低下头不敢言语的份儿。

    韩世忠骂了几句,然后把目光移向了身边的齐麟。

    齐麟没有过多言语,他只是一挥手,便从后面蹿出几个人来,他们身上都背着很大的包裹,打开一看,竟全是大理寺差役常用的服饰。

    韩世忠点点头,让岳雷在眼前这些人挑十来个精干的,加上他和洛北,总共十三人,换上大理寺衙役的衣服,然后在齐麟的安排下于子时换班时进入大理寺。

    这样一来,自然好过他们斧劈后面直接闯进去,少说也要跟里面的人发生冲突,到时候生死几何暂且不说,他们也将成为整个大宋都难以容身的罪人。

    ……

    大理寺中,好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森严,依然如往日一般,只不过这个地方却是很多人的噩梦。

    子时一晃而至,换班的守卫之间如往日一样的交接,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齐麟负手而立,一直望着眼前的那块黑底白字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掌天下奏狱”,落笔之间宛如瀑布之水自天河倾泻而下,又如搅*弄沧海的狂龙于字间飞舞。

    左正明时不时抬起头看他一眼,见他出神自然也只好保持沉默,他隐约的意识到今夜将不太平,而且子时交班时有许多陌生的面孔,这是精细如他一眼就能看的出的。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今夜将是岳飞的死期,不管是皇宫之中,还是朝中各个势力,就连眼前的顶头上司也在心中藏着自己的想法,而他这个小小的狱丞,不管怎么做,在事后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于是,他只好保持沉默,反正装糊涂本来就是他的“长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齐麟忽然问道。

    左正明赶紧回道:“大人,已过子时……”

    齐麟转

    过身来,面对着左正明,说道:“值守的换了些人,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左正明有些尴尬的笑了两下,然后点了点头。

    “今夜注定非同寻常,换些人倒也是应该的……”

    “你就不想问问是谁指使的?”齐麟面色平静的问道。

    左正明又怎会想不透此间,只是他没有想到齐麟会问的这么直接,他不禁擦了擦额头上就快留下来的冷汗,向后退了一步,说道:“大人,我知道大理寺上下都在背后说我圆滑世故有余,一心想着自己的得失利弊,更想要顺着某个豪门侯爵的府门向上爬……”

    “我一直觉得人活在这世上,为己为利本无过错,何况我若非如此,在这临安城方圆之内又岂能有半尺容身之地?我知道大人一向铁面无私,忠正廉明,应当最是瞧不起我这种人,但实际上像大人这种人才是当今大宋朝廷里乃至天下的少数,我不过是为了自己,也算是为了自保而已……”

    左正明相信不用自己多说,齐麟也应该能明白“自保”的意思是什么。

    “但……”他忽然站直了身子,不再如往日那般卑躬屈膝、满脸赔笑。

    “自问这些年来虽阿谀之语说了不少,但只不过是为己而已却未曾有过半分害人之心,要说人生一世,谁不想堂堂正正,如您一般为官清正,如韩世忠将军一样,就算是面对皇上也敢于挺直腰板为理力争?”

    他笑了笑,最后又说道:“似你们自然是要留名青史的,左正明此生常图利而不为名,今日在大人面前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想告诉大人咱也是心有廉耻,有一杆衡量轻重的称,并非只贪图名利而不论义字的小人!”

    齐麟看着自己的这个属下,不禁微微笑了,这是他多日以来唯一一次真心而笑。

    ……

    洛北和岳雷穿着大理寺特别的服饰,与大胡子等十三人完成了交接,今夜他们将值夜守卫这座大狱。

    安静直到子时一刻的时候才被大门外涌进来的带甲卫队打破。

    梁子衡目光如星,手里提着腰刀,跨马至大理寺门外,他望了望大理寺,然后才跳下马来,若按今日紧急的情况,他本可骑马入内,但出于对这里的崇敬,他还是下了战马,交由卫兵牵着进来。

    他双目扫了扫值夜的洛北等人,高声说道:“卫城司梁子衡奉命入风波亭办差,还请几位带路!”

    说罢,他迈着阔步便跃过了洛北等人,洛北曾与梁子衡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知道他可否还记得自己,他把头上的帽子压的很低。

    这时候,梁子衡身后的副官见没有人应声,不禁有些恼怒道:“喂,你们难道没长耳朵吗?还不赶快带路!”

    岳雷推了洛北一把,他才反应过来,于是带着大胡子等四人在前面带路。

    大理寺设有公堂、监牢,用于处斩犯人的在最后面的后园,通往那个地方的路极为幽深,两侧有高墙林立,哪怕是白天也少有阳光透进来,在夜里看起来就更显得阴森。

    “哒哒”的马蹄声,卫城司官兵的甲胄声,还有整齐的步伐声,在这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回音,宛如静夜的幽灵在人的耳畔来回回荡。

    要不是交换值守时有人带着来过这里,他们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样的地方竟然也是大理寺的一部分,而是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洛北侧过头去看着岳雷,只见他一直面向着前方,一言不发的走着,但他走的每一步看起来都是那样的沉重,因为他知道在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那个他最为敬重的父亲还有兄长将要葬身的地方。

    他们都没想到卫城司的人会来的这么早,现在距离子时三刻还有一段时间,对于平时来说自然不觉得漫长,但在这样一个阴森的地方,多一刻都漫长的要命。

    他们来了,自然就为接下来的行动增添了许多困难,岳雷和洛北他们就只能见机行事。

    那是一个四角亭,夜幕下几乎完成漆黑,看起来就像是被风吹乱的黑发,又像是一滩血洒在了夜幕当中。

    四角亭前是一块空地,两侧有卫兵持兵刃守护,目光穿过人群,只见在亭子中间颓败的跪着三个人。

    三人看起来已经没有太多精神,头发散乱,就连身上本是白色就囚衣都已被血污染成黑夜一样的颜色。

    也许是听到缓缓走来的整齐脚步声,其中一个人微微的抬起了头,他的眉宇之间英气隐见,虽然已经在酷刑当中熬了很久,但他的嘴角仍看得出那一番傲然之色。

    岳雷的心开始狂跳,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正是他的兄长,曾经在战场上披荆斩棘,英勇杀敌的先锋岳云。

    想郾城之下,与金国最为精锐的铁浮屠大战之时,他手持铁锤,战马纵横之际,打的闻名天下的黑水骑兵人仰马翻,最终将铁浮屠尽数歼灭,完颜宗望饮恨自尽,面对着被血色染红的夕阳,他放声长啸,震动天地。

    而如今,驰骋沙场的将军已是阶下之囚。

    岳雷艰难的把目光从岳云身上移开,缓慢的犹如过了一生一世,最终还是落在了三人中间的那个人影上。

    很显然,那就是他的父亲,那个曾在数十万将士面前不动如山的身影,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在岳飞一旁的张宪甩了甩肩膀,他在三人之中脾气最烈,受到的刑罚也最重,但身后衙役稍微用了些力气,他的反抗也最为激烈。

    “好个朝廷……好个皇帝……没想到咱和那些兄弟们血战沙场,用血和命换回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哈哈哈……若有来世……还不如……”

    他狂声大笑,震的身后衙役心胆欲裂。

    “住口……”岳飞的声音很低沉,但却如一支突如其来的如铁军令一样,让愤世不公的张宪立即住了嘴。

    梁子衡看了岳飞一眼,眼里也闪过一丝可惜之情,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他一挥手,让人拿来了笔墨之物。

    他迈步向前,走到岳飞面前。

    “卫城司梁子衡奉旨以谋逆之罪于大理寺风波亭监斩岳飞、其子岳云与部将张宪!”

    他让人把纸笔摆到了岳飞面前,然后说道:“岳将军,我梁子衡也曾随老将军韩世忠出征沙场,敬你在疆场上是大丈夫,今夜我也是奉命行事,只能对不住你了……”

    “陛下有言,让你最后留下遗言,还请将军亲笔写了,我好带回……”

    ……

第332节血染风波亭

    岳飞艰难的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的“金戈铁马”,无疑,这将是他此生最后再看一眼如此壮烈的景象,一个个青涩的目光,高矮胖瘦,年纪或大或小的百姓,穿上了这一身盔甲之后就变得不同了。

    他们曾一起守卫故土,一起战场杀敌,至死方休。

    这一切曾经是他最熟悉的场景,而如今已恍如梦中。

    岳飞几乎用尽了此生最后的力气,提笔于纸上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个大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见他一口鲜血喷出,落于纸上,宛如白雪间瞬间绽放的朵朵红梅小花。

    梁子衡眼睁睁看着铁汉瘦骨,终将倒在自己面前,也不禁满眼动容。

    而这时候,在他背后的人群里发出一声怒吼。

    岳雷见此情形早已肝肠寸断,一声怒吼之间,他伸手从身边的卫兵腰间抽出一把长刀,几个闪身,在众多兵卒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之际,便已冲至岳飞身前,他手里紧握长刀,双眸已然赤红。

    刀光一闪,岳飞身后的两人血光飞溅,几乎还未明白为何同僚之中竟有人刀兵相向便已倒在地上。

    “父亲……我来晚了……”

    他一只手握刀,一只手拉住就要倒下去的岳飞。

    岳飞身子软如棉花,好在洛北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来,要不然他一只手又如何能擎的住岳飞的全部重量?

    洛北身法极快,瞬间便在岳云和张宪身后的几名衙役身上点了几下,几人顺声而倒,不知死活。

    岳雷看了洛北一眼,洛北朝他点了点头,这大概就是互相之间能够拥有的最大信任。

    在二人行动的一瞬间,梁子衡便觉似有不对,他伸手一扯,将岳飞所书的纸张顺手拿出,然后向后跃了两步。

    他重新站稳,就看到岳雷和洛北本是大理寺衙役,没想到关键时候已然倒戈,他不禁一阵冷笑。

    “原来还有漏网之鱼,没想到秦相设下计谋都未曾引出的残余逆党居然能混入大理寺来,也罢,今夜既要开这杀戒,又怎会差这一两个断头的鬼?”

    他将长刀紧握,手轻轻一挥,身后的兵卒便持枪将洛北和岳雷围在中间。

    “看来今夜注定要有一场血战了!”岳雷对逐渐围过来的卫城司兵马视而不见,只是面向洛北,哑声说道。

    洛北依旧点点头,低声道:“自从第一次在战场上见过血以后,我就不再怕了!”

    “好,那我们就杀出去……”

    梁子衡一声令下,卫城司兵马再不犹豫,长枪同时刺来,岳雷举刀硬生生将面前无数长枪截在胸前,枪尖几乎已到面门方才停下,只见他一咬牙,奋力将长枪枪柄尽数斩断,然后刀光一闪,一阵血色弥漫,剧痛钻心,有人嘶声大叫,有人甚至连叫声都未曾喊出,便已向后仰了过去。

    洛北见兵器袭来,只得将岳飞全部交由岳雷,他还要护住身边岳雷和张宪的安危,他电闪之间将一名兵卒手里的长枪抄来,长枪纵横,除了护住自身,横扫一片毫不容情。

    可是,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而且还要拼死保护岳飞三

    人不在乱军之中受伤,如此一来,他们身上渐渐一再受伤,血染长襟。

    只是二人早已杀的目光血红,哪里还顾得上身上多添的几处伤痕?

    岳雷手中的腰刀在拼斗之间已然断刃,洛北把长枪狠狠刺进一名兵卒的胸膛,他掌心凝聚内力,将长枪顺势推出,竟将三人一起穿透,张大了眼睛,却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身体正在逐渐变冷。

    可即便如此,在卫城司重重围困之下,二人最终还是渐渐落入下风。

    “洛北,看来你我今夜将要血染大理寺,真是不该让你跟我同来!”岳雷斩退了一波攻击,力渐不支的他知道今夜已然死多生少,于是慨然说道。

    洛北摇了摇头,说道:“岳伯伯对于我如师如父,何况他为整个大宋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不应该就这样死在狱中……”

    “有人曾告诉我,认为对的事就去做,哪怕赔上性命也要义无返顾一次!”

    就在这时候,在围困大军身后传来一阵喊杀之声,让卫城司大军不觉一阵混乱。

    洛北顿时大喜,知道是大胡子等人已经前来接应。

    “应该是大胡子他们到了!”

    岳雷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卫城司兵马,他们两人大杀一阵好像并没有让这些军卒减少,现在看来他们倒是好像在刻意围而不攻。

    他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人群之中只见梁子衡手里握着刀目光沉沉,他并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在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梁子衡眼看着又有十几人的小队冲入,自己手下的兵马一阵混乱,但他好像并没有太过意外,反而是目露精光。

    大胡子刀刃染血,黑脸汉铁斧如风,一斧子下去直接将一个胆小的军卒迎面劈开,鲜血喷在他的脸上,他只是用衣袖擦了擦血迹,翻着大眼珠子持斧向前。

    风波亭前围满的卫城司卫队一时间被大胡子等人杀的心神俱裂,竟然撕开一道口子,将他们放入其中。

    黑脸汉一看到岳雷和洛北,高声大笑道:“咱们哥们来的晚了些,你们两个小伙子可还挺得住吗?”

    洛北松了口气,说道:“再晚些来可能就见不到我们了!”

    这时候,他们刚刚从人群中撕开的口子瞬间又重新被军卒填满,梁子衡眼望风波亭上仍被围困的十余人,不禁轻声笑了两下。

    “还以为有多少兵马?原来也只有这十几人而已,只是你们这些人是如何混进大理寺还有待琢磨,不过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今夜都别想走出这里半步!”

    他长刀举起,目光阴沉的犹如夜幕降临。

    在他的指挥之下,刚才陷入混乱的卫城司兵马很快就镇定下来。

    “兄弟们,斩杀逆贼,跟我回去领赏!”说罢,梁子衡手持长刀,也亲自杀入其中。

    这时候,岳雷终于明白,原来梁子衡或许早就发现大理寺今夜的异常,他不动声色的把所有人引入风波亭,为的就是一网成擒。

    黑脸汉看到被洛北和岳雷死死护住的三个身穿囚衣之人,脸上横肉不禁微微颤抖,他知道那就是曾经为大宋立下赫赫功劳的岳飞,他

    们这些人虽然早在几年前就已离开军营,但见到往昔风采无限的主帅颓然的倒在地上,也生出一种悲戚之情来。

    他手举铁斧,悍然大笑。

    “老子们替皇帝老儿守过门,战沙场,换回来的竟然就是这样的结局,嘿嘿,还不如今天就把这命交代在这里来的痛快!”

    “大哥,兄弟们,老黑看出来了,今夜咱这些兄弟是很难再走出这个地方了,这辈子能跟兄弟们再披甲上阵一回,老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只是……没能娶个婆娘延续香火有点对不起祖宗……”

    说完,没等到回应,他就劈铁斧冲了出去。

    风波亭前,一阵喊杀之声直冲霄汉,让这个清冷肃杀的夜晚不再平静。

    此刻,虽然有大胡子和黑脸汉等人及时赶来,但他们人少,身上又无任何保护,又如何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卫城司精锐?

    很快,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倒在血泊之中,在践踏之下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

    黑脸大汉勇武非常,可是他一人被重重围在中间,大铁斧势大力沉,挥舞之间再次斩断无数长枪,可是他身后却也被几支长枪刺穿,鲜血顿时狂涌。

    他回头望去,身后几名军卒一见他的眼神,不由得胆怯后退,他还想要拎起铁斧,可是手上一轻,反而掉了下去,趁着心神涣散,枪尖再次传从他胸膛贯穿,他手捂在胸口,拿起时就看到了大片的鲜血。

    他依然大笑,可笑容最终还是僵住了。

    大胡子眼看着兄弟一个个倒下去,这时候黑脸大汉也终于死在了乱军之中,他长叹一声,拍了拍岳雷的肩膀,说道:“兄弟们上过战场,所以没有一个是怕死的,今夜或许不能救下岳元帅走出此地,那么好歹大家伙在黄泉路上还能作个伴儿!”

    “我先走一步……”

    ……

    梁子衡双眸冰冷,他的长刀上也早就染了鲜血。

    眼前的风波亭早已被血和尸体布满,他长刀过处,竟是精准无比的穿透了瘦猴子的胸膛,他单手握刀,把大胡子向后退去,刀锋才缓缓拔出。

    他眼睛一定盯着岳雷,还有昏迷不醒的岳飞三人,今夜他的首要任务是不让这些人走脱,至于其他人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岳雷手拄着残刀,狠狠咬着牙,他也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梁子衡,恨不能手刃此人。

    可是,还没等他冲出去,岳飞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他迈出的步子瞬间又只能收回来,他抱住岳飞的身子,在耳边叫道:“父亲……”

    虚弱无力的岳飞过了很久才勉强睁开眼睛,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了岳雷肩头,这一举动让岳雷心中一惊,那只手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坚定有力,但此刻更如泰山之重压在自己身上。

    岳飞缓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来,徐徐一叹。

    “君让臣……死……臣岂……岂能不……死……”

    “又何……必……再生……杀孽……”

    他一字一句的吐出这些话来,仿佛用尽了此生最后的力气。

    岳雷瞬间崩溃大哭。

    ……

第333节秦希的突然闯入

    十三人潜入大理寺,最终血染风波亭,除了岳雷和洛北,只剩下大胡子和另外一人,此刻两人浑身浴血,只是一口气撑着暂时还没有倒下去。

    岳飞早已半步黄泉,也许是听到了阵阵喊杀之声,以为梦境中沙场重回,闻的是鼓角连营,可是等他挣扎许久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一阵凄惨的搏杀。

    他本无罪而入狱,又经捏造罪名而将斩于风波亭,在这个过程中,他仍心如明月,却毫无反抗之意,一来臣子忠于君主、忠于社稷,这是他此生早已注定了的命运,二来他征战半生,最是不愿看到的便是眼前的惨景,同袍当为手足,互持操戈那便是人间惨剧。

    在岳飞面前,岳雷终于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崩溃大哭,洛北见此一幕,不禁心头一颤,手里已经崩断的长枪也瞬间落地。

    这时候,卫城司兵马立即上前,将洛北和岳雷,还有剩下半条命的大胡子两人擒住。

    梁子衡双眉紧皱,却还是让手下只是将他们生擒,绑缚在地。

    于是,岳雷和洛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岳飞、岳云和张宪跪在屠刀之下,屠刀高悬,闪着湛湛寒光。

    所有人不管是他们还是卫城司的军卒,眼睛看到这一幕都不禁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经过刚才一阵厮杀,脚下踏着的是尸体和淋漓鲜血,若不是最后时刻岳飞恍惚醒来,他们当中说不定还有多少人此刻已经冰冷的躺在这里,永远都走不出风波亭。

    天地肃杀,万物悲凉。

    寂寂于羌管之声,蓦然之间,仿佛有一片洁白的雪花正从阴沉、苍茫看不到希望的天穹缓缓落下。

    此时,天地无声,只有那一片雪花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飘落。

    雪花带着洁白,最终却落在了殷红的鲜血之中,它在落地还未融化的一刹那,好像轻轻的旋转,如同最后的挣扎。

    但终究还是摆脱不去命运的枷锁。

    洁白的一片,在血色之中融化成水,与血水混为一体,今夜,更像是一个永不停止的夜幕,在面对厮杀和鲜血的时候人们眼中仍是坚定无比。

    可就是那一片雪落入血水之中的一刹那,一切都好像突然变了,多像是沉寂了百年的枯井里忽然起的一阵波澜。

    悲哀与阴霾无形中充斥在每个人眼底,然后又直达心底。

    ……

    屠刀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却分辨不出到底是那一片雪花先落下,还是血先涌出来。

    岳雷嘶声力竭的呐喊着,想要拼尽一切冲向那里,但几个军卒将他死死按倒在地上,擦着地上的血迹,他的脑海里完全被那股浓烈的血腥气灌满。

    洛北没有挣扎,他只是在静静的看着,眼里仿佛空荡荡的,也许没有人发现,在那一刻,他的一双眸子几乎都变成了黑色。

    梁子衡看着岳飞、岳云和张宪倒在屠刀之下,这才舒了一口气,今夜过的实在是太过漫长,然而最终还是有惊无险的完成了朝廷交代的“任务”,只是他在心里也在不停的问着,自己充当这个“刽子手”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用背后的披风擦了擦长刀上的血迹,然后

    还入鞘中,命人收拾“战场”,他看着那三具完全失去生气的尸体,眼神变了变。

    这时候,有人过来问他要不要带走人头,他想了想,说道:“这里是大理寺的地方,我们还是不要再喧宾夺主了!”

    然后,他就把目光锁定在岳雷和洛北身上,至于其他两人已经不足为惧,只是这两个人该怎样处置他还没有想好。

    想了一会儿之后,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朝身边的副将微微点头,副将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

    那就是今晚这些人一个活口都不留。

    ……

    一片雪花飘落之后,紧接着就有千片万片从天而降。

    苍茫肃杀的天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万籁俱寂,洁白晶莹的雪飘飘洒洒,从细小的冰晶渐渐变成鹅毛一样的大雪。

    天已经阴沉了太久,好像也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直到岳飞父子化作亡魂,这一场等了许久的雪才终于到来。

    风波亭前,被纷飞的大雪掩盖了视线。

    就连那乌黑的亭子上也落上了太多的洁白之色,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天地间好像完全被这样的白色填满。

    天际之上,除了苍茫还是苍茫,但与之前相比,却多了几分明亮的意味。

    卫城司的这些军卒大多生在南方水乡,多少年来都未曾见过如此大的雪景,不禁都惊住了。

    梁子衡也在这样的景象里暂时出了神,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不管雨雪,一切都已成定局,而他要做的就是收拾残局,现在他要出去向等在大理寺的秦相还有几位重臣复命。

    眼前的一切都是早就预料好的结局,只是在他看来还是超出了想象般的惨烈。

    就在他示意让手下结果了已经束手就擒的几人时,突然从最外面的人群里闪出一道人影,他的余光正好看到这个人影,但等他让人阻拦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那个在无数军卒当中看起来显得有些瘦小的身影身手敏捷,在掠过人群的瞬间,竟还顺手从一名军卒手里夺过了一把长刀。

    他站到了所有人中间,面对着被按倒在地上的洛北,惨然的笑了笑,这时候梁子衡已经带人冲了过来,但奇怪的是他发现突然闯进来的人虽然夺了兵器,可并没有向任何人做出攻击性的举动。

    在场的卫城司兵卒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他们的精神才放松下来,这时候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他们几乎下意识的举起手里的兵刃就要扑上前去。

    梁子衡声音如雷,一声大喝。

    “慢着……”

    所有人顿时定住了,回头望向他,梁子衡却紧紧盯着那名瘦小的军卒打扮之人,看了许久,莫名之中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告诉他不可轻举妄动。

    那人站在顷刻间就要人头落地的洛北和岳雷面前,他看着满眼血丝的军卒,他们手里正拿着兵器,无论是刀刃上还是枪尖染上的鲜血都还未全干,显然,刚刚有一场惨烈的战斗。

    军卒们正在等待着梁子衡的命令,他们时刻准备着一拥而上,把眼前的人还有洛北和

    岳雷一起斩成碎片,因为刚才惨烈的厮杀让他们明白一件事,只有死人才不会威胁到自己。

    抬起眼看到一个人挡在了自己身前,洛北不禁心神震动,他逐渐变得漆黑的双瞳在瞬间又回到了正常的颜色,这一变化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秦……秦希……”他只是看着瘦小的背影,竟不觉间叫出了名字来。

    秦希身上穿的是卫城司军卒的甲胄,头上一样带着头盔,只是她身材相对于那些粗糙汉子还是太过娇小,所以盔甲并不合身。

    她没想到只是看到自己的背景洛北居然还是第一时间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她身子轻轻的颤动。

    她没有回头,却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面前的无数透着刺鼻血腥气的兵刃,眼里没有一丝想要后退的意思。

    “秦大小姐?”梁子衡这时候也认出了秦希的身份,不由的叫出口来,心里的震撼怎么也抑制不住。

    临安城里实在是住着太多有权有势的豪门大户,就算是他们这些手握重兵、肩负重任之人也不得不曲意逢迎,有时候侯门子弟胡闹也会犯在他们手上,但无奈只有训诫之后便放人离去。

    秦桧作为当朝宰相,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所以梁子衡虽算不上相府的“座上宾”,但也对其家中各个人员有一定了解,而秦桧爱女秦希是其掌上明珠,这是临安城几乎大街小巷都知道的事情。

    眼前身上穿着宽大的盔甲,手里握着刚才军卒手里夺过来的长刀,毅然站在两名罪犯面前之人竟然就是相府千金,秦希。

    这一变化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甚至比大胡子等人当时杀出来还要让梁子衡措手不及。

    他一边喝止手下已然红了眼的军卒,一边压低声音对副将说道:“快去前面请示秦相如何处置……”

    秦希手里紧握着长刀,面对着无数双血红的双眼也毫不示弱。

    “秦小姐,此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地方,还是快快把刀放下……”梁子衡提高了声音说道。

    秦希瞪着眼,想着既然自己已经被人认出来了,索性把头上的头盔摘了下来,露出满头乌黑长发。

    雪花飘然落在发丝之上,化作点点晶莹。

    洛北用尽力气想要挣扎着伸出手里,却又被踢了两脚。

    秦希低头侧目,说道:“你不用感激我,我只是……只是来还你两次跟我一起不顾生死的情义……”

    她举目望向梁子衡,斩钉截铁道:“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要你放了他们两个……”

    梁子衡苦笑着摇摇头,说道:“秦小姐,这两人乃是朝廷重犯,罪不容诛,又岂有放过之理?”

    秦希柳眉轻皱,她手轻提,缓缓把刀锋移向了自己露在甲叶外面的那一节洁白的颈子。

    血染的刀锋上森寒的气息几乎就要侵入她弹指可破的肌肤,但她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非要有人死,那就让我来替他们两个吧!”

    “带着我的尸体去见你们的秦相……告诉他这是我此生最后求他的事……他……他一定会答应放过这两个人的……”

    ……

第334节是非地

    大雪突降,很快就把大理寺装点成一片白皑皑之色。

    但站在大理寺行刑的后园外的人们却没有要早些离开的意思,他们在那里等待着一个结果。

    两位御前司兵马副统治也等在这里,他们还带来了皇帝亲卫百余名带甲之士。

    秦桧站在所有人外面,他好像也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因为他知道里面的事情需要时间,不过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兵部曹尚书背着手,来回不停的踱步,他是个急脾气,几次都想冲进去看个究竟,但每次回头看到秦桧他都憋住了。

    齐麟站在离他们这群人更远的地方,这时候看到秦桧突然投来的目光,他暗暗叹息于这一切原来都是早已布置好了的局面,风波亭虽然是大理寺的地方,但真正行刑的却是卫城司,而且在深夜子时岳雷等人乔装换班之后还没来得及进入后园,梁子衡就带着卫城司的兵马赶来。

    就连齐麟都来不及反应,洛北和岳雷就随着卫城司的人前往风波亭,面对卫城司的兵马,他们已然凶多吉少,至于为什么秦桧要大家在此等候多时,恐怕也是知道里面将有一场不大不小的血战。

    而且刚才传来阵阵金戈之声、厮杀之声,到现在已经变得悄无声息。

    想到这里,齐麟不禁闭上了眼睛,自从决意要救下岳飞的时候,他就没打算活下去,甚至可以牺牲一家老小,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不能再自私的想要杀身成仁,因为他是大理寺卿,若是他被查处了,大理寺上上下下两百余人恐怕也难逃罪责。

    他此刻甚至有种感觉,其实秦桧早就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什么没有揭穿?他想不明白。

    “我说这里面怎么这么安静,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两位大人,要不带兵进去瞧瞧,你们也好及时回宫交旨啊!”曹尚书急躁的脾气又上来了,他朝两位御前司副统治说道。

    两人手里握着佩剑剑柄,互相看了看,没有直接回答曹尚书的话,而是不约而同的回身望向秦桧,显然是在等他的主意。

    秦桧笑了笑,说道:“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既然曹大人这般心急,不如就进去一看究竟吧!”

    曹尚书如逢大赦,朝秦桧躬身行礼,他大步向前,大手一挥,让门前的守卫将大门推开。

    他没有马上跨进那扇门,而是知趣的站到了一边,所有人都在等秦桧走在前面,而秦桧却瞧向了齐麟。

    他微笑着说道:“齐大人,何不一起去看看?”

    齐麟不露声色,此刻也别无办法,只好走到秦桧身旁,然后伸了伸手,让秦桧先走。

    秦桧嘴角动了动,没有说什么,在众人的护卫下,走进了后园的那扇门。

    可是,这时候突然从里面急匆匆的跑出来一个人,在火把下看到那人身穿戎装,染满鲜血,好在并未受太重的伤,齐麟知道来人正是梁子衡身边的副将,既然他基本毫发无损,那么岳雷等人恐怕已经是性命难保。

    副将急匆匆跑出来,一眼见到秦桧,便不再理会其他人,冲至他面前,显然有些不顾礼节,秦桧身边的护卫刚想把他拦下,却被秦桧挥手阻止。

    副将眼神有些慌张,稍微想了想之后便在秦桧耳畔压低声音说道:“秦相,令嫒乔装成卫城司军卒,突然冲进去以性命相要挟,要梁大人放了里面的两个罪犯,这……”

    听他说完,秦桧不禁心皱了起来,想不到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难道老爹竟都没有看好秦希?

    其实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相府赶往大理寺的时候,有人便出现在相府之中,让老爹不得不放下秦希追赶那人离开。

    ……

    就在梁子衡拿秦希毫无办法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那声音里除了威严就只有疼惜。

    “还不把刀放下!”

    梁子衡回身,就看到了秦桧,而且进来的除了自己派出去的副将外,只有他一个人。

    秦桧走到梁子衡身前,梁子衡躬身见礼,他看了一眼秦希,有些为难的说道:“秦相,你看这……”

    秦桧苦笑,说道:“小女胡闹,让梁将军见笑了!”

    梁子衡不敢懈怠,赶紧说道:“下官不敢!”

    秦桧望着秦希决绝的样子,眼里已尽是不忍,知道她能走到这里,绝不是自己几句话就能喝止的住的。

    “梁将军,岳飞父子三人行刑之事可有意外?”

    “虽有意外,但有惊无险……”

    秦桧点了点头,颇为满意,然后又低声道:“既然大事已毕,梁将军可率军回去复命,这里就交由我来处置如何?”

    梁子衡低着头,没有抬起来,心中却如翻江倒海,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道:“一切全凭秦相处置……”

    说完,他向副将使了使眼色,副将微一愣住。

    “将军,那两人……”

    梁子衡不再犹疑,咬了咬牙,目光如水,副将抱拳退后,然后对守在洛北和岳雷身边的几名军卒挥了挥剑,却没有拔出来。

    秦希一直盯着匆匆赶来的父亲,眼里已充满泪水,可她手里的刀却没有一点放下的意思。

    就在她精神极度紧张的时候,军卒重手打在洛北和岳雷后颈处,立即将二人打的昏睡过去。

    然后,让秦希未曾想到的是,梁子衡竟真的带着手下兵马退了出去。

    转眼间,风波亭前就只剩下秦桧和秦希父女,还有已经暂时昏迷的洛北和岳雷。

    秦希刀仍架在脖子上,她见父亲走向自己,她后退一步,说道:“爹,你……你不要过来……”

    秦桧无奈的笑了笑,笑容里充满沧桑之感。

    “你放心,你要救的那两个人只是暂时被打晕了过去,要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了!”

    面对着眼前的女儿,他眼里流露出的不再是朝堂之上的深邃目光,而是作为一个父亲都会有的怜惜。

    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少年,恍惚中好像记起了什么。

    “希儿,这大概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把刀放下,为父……答应你就是……”

    秦希没有想到一向把权力视作一切的父亲居然会这么容易就答应自己放走洛北二人的要求,但她也清楚的记得,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几乎所求之事,只要他答应了,就从来没有食

    言过。

    “爹,你说的是……真的?”

    秦桧微微叹息,说道:“为父可曾骗过你?”

    ……

    风波亭前,大雪弥漫,越积越厚的白雪终于将这里所有染上的血覆盖。

    大雪之中,秦桧拉住女儿的手,不知不觉中心头思绪也有些混乱。

    秦希把刀已经丢在地上,仍父亲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泣不成声。

    “我知道你这些年来心里一直都存着一些事,渐渐的也就成了你解不开的一道枷锁,所以虽然你表面上骄傲任性,但心里其实也过的很苦……”

    他把女儿揽入怀中,幽幽细语,仿佛想要把此生对秦希所有的话都一口气说完。

    “儿女情长,人生苦短,只怪我一直贪恋这份你我父女之间难得的缘分,不然……早该放你出去寻找自己的人生机缘……”

    “如今临安城已成是非之地,就算是我也难有精力永远护你周全,这一刻终究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只是对于我来说……仍不免有些突然……”

    秦希听到这里,忽然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她跪倒在父亲面前。

    “爹……你不是说过一辈子都要陪在我身边的吗?”

    秦桧俯下身子,说道:“傻孩子,孩子长大了,爹娘也就老了,哪有父母能陪孩子一辈子的,能一起走过一段时光已经是莫大的缘分了!”

    他朝洛北处看了许久,又说道:“那孩子虽然看起来不像汪锦瑜那般机灵透彻,但为人执着,也是十分难得之事,那一次汪家提亲之时你心有不愿,我早就该想到他的,只是从此之后,盼他能好生珍惜于你……”

    “一个人对于自己来说固然重要,但也并非真的重要,只有有一天找到一个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并且在那个人心里有了不可或缺的位置时,你才会发现自己到底有多么重要,那时候只要是为了那个人你会为不顾自己的安危,同时也该为了那个人珍惜自己的一切,小心翼翼,不再轻易涉险!”

    “我想,你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如此便好……”

    秦桧站起身来,他把秦希也拉起来。

    “是非之地终究不可久留,为父今夜就送你们一起出城,记住,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跟着他,从此之后作一对江湖儿女也好,或是找一处避世桃源,不过这天下变成什么模样,都不要再回来……”

    秦希望着这位于朝堂上深谋远虑的父亲,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有人惧怕他的权势,有人攀附不已,有人满怀憎恨,甚至还有人怒骂其为祸国佞臣,至少在推波助澜最终处死岳飞这件事上或将留下青史骂名,可是此刻对于自己来说,站在面前的就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满眼慈爱的父亲。

    “爹,既然这里已经成了是非之地,我们何不一家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回来……”

    秦桧苍然的笑了笑,沉默了片刻。

    “人生之路都是自己选的,不管好与不好,终究是要走下去,祸国殃民也好,陷害忠良也罢,为父此生都不会逃避,而你,离开之后,答应为父,永世不再人前提起自己的身世,只当从未来过这里……”

    ……

第335节天涯茫茫路漫漫

    皇上站在宫殿前,大雪中望着临安夜幕,仿佛也出了神。

    雪花落在他脸上带着丝丝凉意,也未能让他回过神来。

    他心底清楚,今夜正在发生着什么,夜色清冷,弥漫着临安百年未遇的一场大雪,让他不禁想起了曾经年少时在故都汴京的岁月。

    那个地方的冬天要比这里冷上许多,但那股冷好像更能让人有种特别的骨气,大宋朝从太祖皇帝开始就定都在那里,经营了一百多年,没想到最终却被北方崛起的民族赶了出来。

    “也许朕这辈子都回不到那个地方了!”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不远处,萨公公小跑的过来,双手捧着一件厚重的大氅。

    “哎呦,我的陛下,您怎么一个人穿的这么少就站在大雪之中,要是再受了风寒可该如何是好?”他一边唠叨着,一边手上不迟疑的把大氅披在皇上肩头,小心翼翼的把带子系好。

    皇上任他摆弄着,眉间忽然起了阵阵愁云。

    “大理寺该安静了吧?”他突然问了句。

    萨公公的手稍稍的停滞,然后又手脚麻利的整理着大氅。

    “现在距离子时三刻又过去了两个时辰,天都快要亮了,想来也快有消息传回来了!”

    “御前司派人来问过,岳飞父子三人的尸首该如何处置,当时陛下未在大殿,老奴这才到处来找您!”

    皇上眼神里闪着极其复杂的光芒,唯独没有一丝快慰的意思。

    “怎么处置……人既然都已经去了,尸首就好好找个地方安葬吧,活人处置了,死后总要入土为安……”

    “陛下,内廷传来消息,今晚赵瑗公子有违圣旨,独自出了门,不知可要有所处置?”萨公公又小心的问道。

    “明天一早,让秦相率各部正式开始与金国议和吧,至于其他的就留到明日再议……朕……今晚有些累了,起驾回宫吧!”

    说完,他也没有等人抬来龙辇,竟一个人走了出去。

    大雪中,化作一个渺小的背影。

    萨公公望着他,眼神也格外的复杂,然后叹息一声,跟了上去。

    ……

    漫漫雪景之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如两道飞鸿般在茫然的峰峦脚下疾驰而过,很快就化作了两个飘忽的虚影,再也看不到踪迹。

    老爹提着矮胖的身躯在雪中踏雪疾行,他满头银丝,花白的长须皆在风雪中猎猎飞舞,他目光紧锁,一直盯着前面那个人影不肯稍有放松。

    这一夜,他本该守在秦希身旁,因为他知道今夜很可能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但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带着一股神秘又熟悉的气息,让他不得不放下一切追赶而出。

    不知奔了多久,不管老爹如何凝气提速,都无法真正追上那个人,只要他快些,那个人也就会快些,他慢些那人也会慢些,两人之间仿佛并非在舍命相搏,而是在进行一场比赛。

    雪下的满山如银,阴暗的天色也开始逐渐露出一丝亮意。

    两人行至一处峡谷处,两侧是陡峭的山谷,有潺潺水声,雪花落在正涓涓而去的溪水中,化作了格外冰冷的水,然后跟着溪水一起荡去远方。

    那人

    就在这里停了下来。

    老爹也只好停下来,他没有急于走向前去,而是盯着那个人上下打量。

    只见那个人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长袍,腰间连腰带都未系一条,他头上戴着一个很大的帽子,帽檐刚好遮住了他的脸,显然不想让人见到他的样貌,他抖了抖衣服上粘上的雪花。

    “看来我们两个谁也胜不了谁,那么不如停下来!”那人首先开口说道。

    老爹背起了手,说道:“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内力,但你能有这般轻功,这让我想起了有过一面之缘的一个故人……”

    “故人?一面之缘也能称之为故人,这我倒还是头一次听说!”那人淡然笑道。

    “人可以改变样貌,可以修习新的武功,可以废除原有的修为,但真正熟悉的人一定还是可以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认出原有的身份,这种熟悉无关于见过几面,倾盖如故,白首如新……”老爹依然不想放过这次机会道。

    “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只可惜让你这么大年纪的白头翁居然因为我的出现乱了心神,这倒是有点意思,我现在想提醒你的是原本你打算守护的人此刻很可能已经出现了意外,难道你就不担心?”那人好像胸有成竹,知道老爹没有办法跟自己动手一样。

    老爹心中不禁一凛,才回过味儿来,也许对方的出现真的只是想把他从临安引出来,但是有一点他不明白,今夜虽然必然不会太平,但秦桧根本没有让他跟在身边保护的意思,对方为什么要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来引出自己?

    难道是为了秦希?

    想到这里他有些心惊,这个世上大概也只有那个少女才能让他出现这样的波澜。

    他没有打算再迟疑下去,不管对方是不是他心里想到的那个人,现在都已经不再重要,他必须要立即赶回临安,若是秦希出现任何意外,他必将后悔终生。

    说罢,他微微抱拳,说道:“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然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那人缓缓摘去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中年书生才有的脸,正是完颜兀术身边最倚重的谋士黎先生,他此次跟飞云使、乱神使一起出现在临安周围,暗中布下一场棋局,除了处死岳飞促成金国与大宋之间的议和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亲自将守在相府的高手老爹引出来。

    他把帽子丢在风雪之中,望着茫茫虚无的夜幕,笑道:“即使你现在赶回去也一定是来不及了!”

    ……

    天渐渐亮了,如同融化了的冰河。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的,天地间都已成一片洁白之色。

    在距离临安足有三十里外的一个小亭子里,秦希已经守了整整一夜。

    她低头看了看还未想来的洛北和岳雷,然后望向不远处正在雪中来回奔跑的两匹宝马,一匹全身雪白,另外一匹则为枣红色。

    踏雪和红珊瑚终于又可以互相为伴了,而自己也将要离开那个待了十几年的家,从此后远走天涯也再与那里无关。

    这一刻,她似乎已经盼了太久,可真正来临的时候,激动之余,还是有些莫名的悲伤,也许那悲伤

    是来自那位在风波亭大雪中与自己告别时的父亲,他说了很多话,好像少说一句,这辈子都再也来不及说一样。

    还有家里的哥哥秦熺,甚至还有刘老三两口子,也许还有……一直看不上自己的母亲吧……

    她眼前忽然变得朦胧了,于是抬起手擦了擦,她笑了起来。

    “秦希,这不就是你一直盼着的吗?为什么还要哭出来,真是太不争气……”

    “咳咳……”

    咳嗽声从昏迷的人那里传来,她回头一看,洛北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

    洛北看着秦希,整个人好像定住了一样。

    秦希莞尔一笑,显得异常轻松,说道:“看什么呢,难道不认识了?”

    洛北被她一说,脸上有些灼热,低下头去,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道:“秦希,谢谢你救了我们两个!”

    秦希站起身来,望着天阔地远的漫漫长路,语气悠长的说道:“感激的话就不用再说啦,从走进大理寺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面向洛北,眨着眼睛,认真的问道:“你知道江湖是什么样子吗?”

    洛北摇了摇头。

    “刚好我也不知道,不如从此以后我们就结伴而行,一起到江湖上闯荡一番,再去看看天涯海角到底是什么模样,你愿意吗?”她虽然是问洛北的口气,却没有给他思考和回答的机会。

    秦希看着洛北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禁又是一笑,然后伸开双臂,好像那一瞬间就能拥抱起整个江湖,整个广阔的世界。

    大声叫道:“江湖,我来啦……”

    洛北也扶着自己身上的伤口,鲜血都已经凝固,虽然还有些疼痛,但并不太严重,他看了看岳雷,见他伤势虽然比自己重了些,可也应该是服过了极好的疗伤药,气息平稳。

    他站起身来,眺望远方洁白无限的漫漫长路,风雪茫茫,哪里能看得出前行之路的方向?

    只是此刻的他们,刚刚再一次经历了一场“劫难”,与其说离开临安更不如说是初出樊笼,虽然还不知道天地到底有多大,江湖又有多远,但在他们心中,那里至少有自由,或者至少比曾经的生活经历有更多的自由。

    自由是这个世上最玄妙的东西,有人觉得吃饱穿暖就是自由,有人觉得不受他人挟制是自由,也有人喜欢无拘无束天涯漂泊,甚至还有人追求更高的灵魂自由,那自然就更加缥缈了些。

    对于现在的洛北和秦希来说,自由的定义自然还没有那么具体,他们曾经都有着各自的生活轨迹,洛北经历坎坷满心痛苦,秦希虽然生在相门,但自己身份的心结却一直未能解开,所以活的并不快活。

    也许是命运的奇特安排,让他们一起走过了一段路程,不管是君山上的那个夜晚,两个人莫名其妙所说的话,还是西湖畔一起吃过的烤鱼,也许还有洛北缓缓走向擂台的那个黄昏,都记录着人生的许多画面。

    直到今天,在流淌的鲜血和皑皑白雪覆盖后的天地间,他们脚下的路才真正开始相互靠近,至少此时此刻,他们都愿意抛去心中的困惑和矛盾,走上一条与往昔不同的路。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

第336节太祖遗训

    皇上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直到深夜,刚有小太监加添了火盆,自从一夜大雪之后,到处也都冷了许多。

    他屏退了所有在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就连萨总管也刚出去到御膳房亲自取燕窝粥了。

    忽然觉得眼睛有些莫名的酸涩,皇上把手上的最后一个奏折批阅了之后,放在了一旁,用手揉了揉眼睛,等他在睁开的时候,就看到御案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名字。

    “赵璩……赵瑗……”

    皇上不觉间念了出来,声音拉的很长。

    他微微抬头,外面虽然已没有下雪了,但呼啸的风仍卷着雪花,漫天飞舞。

    他没有再犹豫,拿出一支笔来,在研磨好的砚台里轻轻沾了沾,然后在赵璩的名字下面勾了一笔。

    纸就留在御书房的桌案上,皇上却已经起身,之前对两个少年他确实还有犹豫,但现在朝局已经与之前有了极大的不同,那么选择就自然出来了。

    他知道赵瑗一向与朝中诸武将交好,心中支持的也是与金国再次开战,当时岳飞入狱时,他就跪在殿外许久,后来自己也只是小施惩戒,并没有打算真的治罪,可是就在昨夜,他居然抗旨出门,跟韩世忠等人一起谋划救出岳飞,这就不同了。

    皇上负手走向御书房门前,大约是坐的太久,他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看看雪景。

    可是,外面的风忽然大了许多,竟还在不知不觉间钻入殿中,将御书房里的蜡烛尽数吹灭了。

    寂静下的黑暗,让人心不可捉摸。

    皇上下意识的抱紧了身上的外衣,那一刻他的心不知为什么也突然收紧了起来,猛然回头,看到的也是黑暗中的虚无。

    深夜,突然降临的黑暗,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伸了出来,狠狠的攥住了皇上的心。

    他惊了一身的冷汗,哪里还有心思去看外面的雪景,立即大声叫道:“萨公公……”

    慌乱之中他叫出的还是那个跟了他许多年的老公公的名字,但是这一次好像出乎意料,萨公公没有像从前一样守在外面,等他一叫就立即小跑着出现在他面前。

    声音传来淡淡的回音,却没有回答。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好像是金属之物相撞后才会发出的声音。

    皇上忍不住抬头望向御案的方向,只是那么一眼,吓的他心都开始颤抖。

    御案后的龙椅上竟然好像坐了一个人,只是那里完全处于黑暗之中,他只能看到一个人影,而那个人好像还伸出一只手来,缓缓的把一件东西放在了面前。

    “赵构……”

    就在他满心紧张且慌乱的时候,那个人突然说话了。

    只有两个字,声音苍老但无比雄浑,带着强大至极的力量感,作为皇帝的他很难想象这世上竟有人只凭说话就能显示出如此的威仪。

    他此刻虽然害怕至极,可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忍不住的向前走去,走向那个黑暗中的人,那声音里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牵引着他这个人间的帝王,犹如一个将要受训的孩童。

    “你……你是什么人……”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那苍老的声音好像在笑,不知道是在讥笑他此刻孱弱的模样还是在耻笑什么,皇上心底突然

    有种愤怒感升起。

    “在这御座上坐的久了,大概快要忘记赵氏传下的祖训了吧?”那声音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平和而富有威严的问道。

    然后一只手把御案上的东西向前推了推,小臂粗细的东西差一点就顶在了皇帝胸前,但他去没有后退。

    皇帝低头看了许久,身子突然开始剧烈的颤抖,这一刻眼前所见之物让他不禁魂飞天外。

    他的手颤抖的握住了眼前之物,凉丝丝的金属感从上面传来,盘桓而上的雕刻像是一条伸着五条利爪俯视苍生的金龙。

    心突然间好像沉入了海底,他双膝一软,竟跪了下去。

    作为帝王的他,经历过无数惨痛之景,虽然内心脆弱,但自认为还有一番血腥,可这一刻他竟然真的跪了下去。

    “太……太祖……盘龙棍……”

    “想不到你只凭摸了几下就能认出这条盘龙棍,不错,不错……”那人好像在称赞,可是话语仍旧是如此的简单。

    “世人都知道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是陈桥兵变之后逐步走向统一天下建立大宋的道路,其实很多时候却忘了他曾是后周的一名盖世大将,这条盘龙棍跟随他身边多年,征战沙场,打下了大好江山……可是在他殡天之后,这盘龙棍也就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说的没错吧?”

    皇上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望向御座上的那个人,想要看清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但那里始终坐着的好像都只有一个漆黑的影子,完全看不出样貌。

    那人此刻说出的这些话乃是赵氏皇族一直以来最为隐秘的秘史,除了历代继承皇位之人,就算是其他皇子也少有知晓。

    他深深的呼吸,忽然想起当年父亲宋徽宗有些出神之后,偶然说过的话。

    “当年太祖暴毙,却留下一条祖训,告诉后世子孙,不论何人,只要见到盘龙棍现便如他亲临一般!”

    “看来你也想起了当年的太祖遗训,那么……”

    “可愿遵守?”

    一股强大的威压顺着煌煌之声传向皇帝,他感觉那无形无质的声音竟将他压的连头都无法抬起,于是心中不禁一阵暗淡,接下来恭敬叩道:“后世子孙赵构谨遵太祖遗训……”

    等他在抬起头时,只是感觉仿佛有一道影子飘忽间一掠而过。

    ……

    皇帝站在御书房门前,外面大雪照的他眼前亮如白昼。

    他一只手里握着半截盘龙棍,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依旧还是那两个名字,但此刻,原本他在赵璩名字下画上的一个勾竟又多了一笔。

    只是因为多了这一笔,赵璩的名字就从被选中变成了被划去,这变化不可谓不大,小到决一人前程,大到影响整个大宋几十年。

    他直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会突然出现在这森严的禁宫之内,更是未曾惊动外面一兵一卒,显然那人武功高绝,可武功高绝之人又怎会带着半截消失了一百多年的太祖兵器来影响他赵氏家族的传承?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那个瘦弱的少年赵瑗?

    还是一向身居世外的四大门派已经打算下山来影响着天下的格局了?

    一切都变成了玄之又玄的秘密,作为帝王,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把今夜所遇之事告诉任何人,但

    每当他抓着那半截盘龙棍的时候,都会清晰的记得自己已经答应过遵照太祖遗训。

    那个夜晚,到御膳房去拿煨好的燕窝粥的萨公公却一直都未曾出现,就连第二天找遍了皇宫都未找到他的人影。

    直到三天之后的那个午后,一名前去冷宫打扫庭院的老宫女才发现了总管太监萨公公,而那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萨公公被吊在冷宫幽兰殿院里的那棵大树下,死时面色平静,好像并没有任何挣扎。

    只是他的眼睛一直未曾合上,目光里好像还带着无法言说的震惊。

    不久后,皇帝下旨,不但接触赵瑗封禁,更进封为普安郡王,加检校少保,任常德节度使。

    ……

    一辆马车,并不华丽,但看起来就很温馨。

    “小姐,咱真的就这么走了?以后再也不回临安了吗?”说话的声音很快,也很清脆,就像是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

    “嗯……不回来了……”女子的声音更成熟,也更温婉。

    “那我们……要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离开这里就很好……”

    马车外,一个小和尚踏着雪奔跑着,竟是在追逐着一个不大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短短的小脚在雪中跋涉显得有些吃力,但她显然很兴奋,一刻不停的跑着,若不是小和尚刻意放慢速度,恐怕早就追到她了。

    马车里说话的是阮红玉和小蝶主仆,在雪地里玩耍的自然就是杀生和小来。

    一个男子曲腿坐在远处的一处雪梁上,那把锈蚀了的铁剑就插在他面前,他望着远处的苍穹,一时间出了神。

    “老叶,老叶,你快来救我啊……”小来求救的声音传来。

    叶知秋自然听得出那是那是小来的声音,也并不是遇到危险是求救的样子,只是在“游戏”当中需要有一个人帮她罢了。

    他只是笑笑,站起身来,把剑从雪中拔起,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那辆马车,眼底瞬间充满暖意。

    虽然阮红玉还只是把他当成小来的父亲,但只要能跟在她后面,哪怕是浪迹天涯他也甘之如饴,何况他相信那个美丽又温婉的女子绝不是一块冷透了的冰。

    他抬头一笑,迈着步子走向小来正和杀生打闹的地方,踏着皑皑白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叶知秋走到了杀生和小来面前,拍了拍小来头上被杀生打来的雪球留下的残雪,小来见“靠山”到了,忙不迭的从地上团起一团雪来,奋力扔向杀生。

    也许是看到父女站在一起勾起了心事,杀生竟没有躲开小来扔来的雪团,打在他光溜溜的头上,洒落一地。

    小来见他躲都没躲,不免有些失落,但很快这种失落就变成了一种善良的怜悯,因为小小年纪的她最能感觉到别人心里的变化。

    “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躲,要不然我也不躲,让你打我一次……”

    杀生挠了挠脑袋,对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游戏没了兴致,苦着脸说道:“我有点想洛北了!”

    叶知秋看了看杀生,然后侧目向远方望去,面带微笑道:“放心吧,他一定会没事的,只要能安然无恙的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不管天涯多远,我们总会有再相遇的那一天的!”

    ……

第337节断枪绝义

    夜色渐渐深了,风雪席卷,树丛里落叶跟被风卷起的雪花一起漫天飞舞。

    昨夜之后,一场大雪终于停了,阴沉的天也终于打开了一线,临安城里的百姓依旧清晨起来,看着眼前的大雪几乎都惊住了。

    小孩子冲出家门,在雪中追逐玩耍了一整天,高兴的无以复加。

    老人就显得沉稳了许多,宠辱不惊的拿起旱烟坐在门前一口一口的抽着,吐出的云雾缓缓消散于耀眼的雪景之中。

    他们的生活一切如常,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惊叹于这场天阴了许久然后突然在昨夜降临的大雪普降天地。

    但那些昨夜无眠的人,却在心里永远的留下了一个裂痕。

    今夜,月光早早的冲出云层,皎洁的光辉仿佛被大雪清洗过一般,显得格外明亮。

    临安钱塘门,九曲丛祠旁。

    水声潺潺,月光下有淡淡寒气渐渐升起。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与月色相比,钱塘门前的景致并未在一场大雪里有所改变,反而更添上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在一处小树林中,赫然垂目站着两个人,静静的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处青冢,许久都未说话。

    青冢不大,土上也没有雪,显然是刚刚填好的,青冢前没有墓碑,远远的看起更像是一个土丘。

    而此刻站着青冢前的两个人不但未动,而且面色悲戚,也许那不只是对某个亡故之人的悲哀,更是对眼下世道的悲愤。

    林中的风,林中的雪,还有照在这里的清冷月光,让一切都看起来悲凉莫名。

    “鹏举,咱俩也只能暂时把你埋在此地了,等以后……再有后人们找一处风景秀丽的青山把你移迁过去,让你可以永远的守望着为之拼搏了一生的大好山河……”

    韩世忠抖了抖袍子,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但最终还是变成了极大的失望。

    他侧过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齐麟,这一次的事让他对齐麟刮目相看,以前对这个大理寺卿的印象并不好,因为他总是黑着脸,甚至不管是谁都毫无情面可言,现在看来,他都只是对事不对人。

    这次若不是齐麟帮忙,恐怕连岳飞父子和部将张宪的尸体都没办法安然带出大理寺,按照大理寺的惯例,尸体是要埋在行刑处的角落里的,而岳飞要是真的如此安葬,恐怕连死后都不得安息。

    “韩老将军,你以后打算何去何从?”齐麟问道。

    韩世忠淡笑了两声。

    “没有什么打算,我已经孑然一身,而且真的是老了,也不打算再挪动了,就在这临安城里,住在我那处小宅子里,睹物思人,若能平淡过完此生也算是修来的功德了!”

    他想了想,接着道:“齐麟老弟,这一次你所做的事固然无憾,但终究是违逆了朝廷,恐怕今夜过后风波将牵连到你,我劝你还是早些做打算才是!”

    齐麟眼睛盯着安静无声的青冢,微微笑了笑。

    “我齐麟所作所为从无后悔,家中也早已无人,没有什么牵挂,若是我挂印而去,恐怕受到牵连的就是大理寺上下的一百多人,那样就是我齐麟的罪过了……”

    韩世忠知道像齐麟这样的人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自然就由不得自己再劝说什么,于是豪迈的笑了起来。

    “如此也好,你我倒是可以毗邻而居,若是你不害怕

    ,就常到我的小院中来,尝尝我煮的茶!”

    ……

    小亭子里,岳雷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才终于幽幽醒来。

    他张开眼睛,四周的雪景明晃晃的让他眼前充满一片光晕,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洛北看到他终于醒过来了,有种劫后重生的高兴,但很快泪水就涌了出来。

    岳雷眼前却是空荡荡的,脑子里也是空荡荡的,他好像失去了灵魂。

    眼看着父亲与兄长被处死,那是他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如今就死在他的面前,那种痛苦是永生永世都无法释怀的。

    “洛北……”

    “我为什么还活着?”

    他嗓子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吐又吐不出来,艰难的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开始不停的呕吐。

    洛北把他的身子死死抱住,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两个人终于抱在一起放肆的哭泣,现在人已去,他们除了无能为力的把眼泪与心中的悲恸一起哭出来,大概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我要回去……”岳雷突然扶住洛北,坚定的说道。

    “虽然不能活着救出父亲,我也要把他跟大哥、张宪的尸首带回去安葬,不能让他们……魂不得安……”

    洛北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临安城已经全部戒严,到处都在搜查我们的行踪,好在我们出城的时候岳伯伯他们的尸身已经被齐大人和韩世忠老将军他们一起收敛,他们一定会妥善安葬的……”

    岳雷刚要握住身旁的那支长枪,那一瞬间眼里也稍微有了些精神,听到这里,终于又颓败了下来,他从未有过这样无力的时候。

    这时候,秦希骑马而回,踏雪全身雪白,好像是生长在冰雪当中的精灵一样,转瞬之间就到了亭前。

    她拍了拍马背上的两个大包裹,那是她跑了几个地方才找到的食物和衣物,够他们三个人用上一段时间了。

    “洛北,衣食住行都已经准备好,我们可以安心的出发啦!”她脸上洋溢着新生的光彩,朝洛北高声叫道。

    她跳下马,像是一只欢脱的兔子一样跑了过来。

    洛北用力的给她使眼色,此刻岳雷心中仍旧充满悲痛,定然是见不得笑容的。

    哪知道岳雷突然推开了洛北,他凝眸看着奔来的少女,眼角的最后一颗泪水滑落在风中,变成晶莹的冰珠,掉在地上好像也摔的粉碎。

    洛北能感觉到岳雷推开他时的力量有多大,刚才还了无生趣的人突然间好像被什么充满了一样。

    他有些莫名的慌张,当他去看岳雷的那双眸子的时候,心就开始下沉,因为在那双眼眸里,他看到的只有仇恨,刻骨的仇恨。

    他像是一只失去了一切的野兽,突然发现了可以宣泄的目标。

    岳雷一只手推开了洛北,而另外一只手却握住了身后的那柄长枪,枪尖上的血已干,凝成深红色,宛如一朵开在雪中的梅花,煞是刺眼。

    “你姓秦?”他面对着兴冲冲的来到小亭子的秦希问道。

    秦希点了点头。

    “秦桧是你父亲?”他再问。

    秦希明显有些不高兴,双眸俏立,嗔道:“你这人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居然直呼他的名讳,你知不知道是我爹救下的你,还把你送出了城,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也许我父兄还在,也许我就不用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人砍下头颅,也许我就不用像现在一样生不如死

    ……”岳雷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声音颤抖的说道。

    秦希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眼前的这个人是风波亭被杀的岳飞之子,她本来以为他只是洛北的朋友,而现在他认出了自己是秦桧之女,也认定了是秦桧陷害的岳飞。

    她不退反而冷笑起来。

    “自己无能又岂能怪得了别人?”

    “哈哈哈哈……”岳雷大笑,声音如狂。

    “我岳雷实在是个可笑之人,父兄惨死,自己却还活着,不思为父报仇,又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笑罢,他长枪霍然指向秦希。

    “你既然是秦桧之女,当知你父亲乃是残害我父兄的元凶之一,两家大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就先去你人头来祭手中长枪,再入临安……”

    秦希被他如此一激,哪里还管得了一旁洛北的阻拦,怒道:“好啊,那你应该也知道处死你爹,皇帝是亲自下了旨意的,你若不怕死就冲进皇宫把他也杀了报仇不是更好?”

    岳雷脸上一颤,却好像被她的话堵住了嘴。

    “看枪……”

    他不在多说,身子一闪,便刺向了秦希。

    秦希自然也不甘示弱,将手里拿着的东西丢在地上,全身衣服迎风而舞,全神贯注的要迎接岳雷的长枪。

    洛北眼看着秦希与岳雷不过几丈远的距离,只要岳雷一闪身,长枪必然入*体,此刻岳雷犹如愤怒的野兽般,无论他如何劝说也都无济于事,于是他也再不犹豫,身形闪动,凭他的武功自然比岳雷还要快上许多。

    秦希自小也学习武功,只是她向来受到相府和老爹的保护,少有对敌经验,心想岳雷身受重伤,而且除了战场上拼死搏杀以外没有什么武功修为,却不知道真正的杀人之道并非武功强弱所能判定,而是那一瞬间的杀意。

    这一点洛北却比她熟知太多。

    长枪卷动寒风,如虹直指秦希,秦希发出一声厉啸,掌心凝结真气。

    眼看着二人之间便要分出一个生死,一个人影后发先至。

    秦希的掌力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

    当她在看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洛北在那一刻救了她,而他却站在了她原本的位置。

    血,缓缓沿着长枪的枪杆流出,然后又缓缓滴落,森寒的枪尖几乎完全没入了洛北胸膛。

    岳雷怔怔的看着洛北,神情悲恸至极,他紧紧握住长枪的手忍不住在颤抖。

    “洛北……你这是……在做什么……”

    洛北的手攥住了长枪,血越流越多,他的脸色很快就变得无比苍白。

    “岳伯伯的死我也悲痛至极,但……但这个仇不能算……算在秦希的身上……她为了救你我……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家……我必须得保护她……”

    他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但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

    岳雷看着洛北,咬住了嘴唇,恨不得咬出血来,眸子里的目光变得失望透顶。

    他突然大力挥手,以血肉手掌砍在长枪的枪杆之上。

    只听到一声脆响,枪杆应声断裂。

    长枪断成两截,岳雷把手里的一段仍出了亭子,他看着脸色无比苍白的洛北,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我自此之后,天涯相别,绝无半点恩义……”

    说完,他手捂着身上仍然剧痛的伤口,亦步亦趋的走出了小亭子,走进了风雪之中。

    ……

第338节夫妻释疑

    秦桧秘密安排把秦希和洛北还有岳雷送出了临安,他才安心的回到家中。

    一到家里,他就钻进了书房,一直都没有打开。

    书房里只有一盏蜡烛摆在书案前面,平时书房里经常都是暗淡的,但今天由于窗外的雪把夜晚都照的很亮,所以屋子里也显得格外明亮。

    秦桧负手而立,微微抬着头,望着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画,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了许久。

    “大事”已定的他并没有感到喜悦,反而因为秦希的离去有些与众不同的伤感,他本以为这辈子已经见过太多的离别会让他的心变得坚硬,而且秦希离开这里、离开他一切都是早就注定了的,曾经他无数次想到或是梦到过这样的场景,甚至以为自己的心坚硬到不会有所波动,可是一切还是出乎了意料。

    “希儿,江湖路漫漫,爹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望你一切安然……”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十几年来,他无数次面对着这幅画卷,无数次跟画中的女子说着有关于秦希的一切,就好像她都能听到一样。

    可是,画中的女子只有背影,他甚至连女子的样貌都未曾见过。

    “也许……这辈子已经再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吧……”

    说完,他眼神变得沉寂了许多,哀叹一声后才动手从墙上把画卷摘了下来,平整的铺在书案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画慢慢卷了起来。

    这幅画跟随他多年,一直都挂在书房之中,直到今天才收起来,也许在他心中有些事虽有遗憾,但也已经放下。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秦桧细细的听了听,知道那并不是老爹的声音,如今秦希离去,老爹也不知去向,整个相府中最终还是只剩下原本的那几口人。

    外面的脚步声有些虚浮,最后在门外站定,久久没有传来敲门声,好像是在犹豫什么。

    “夫人,既然来了就进来说话吧!”秦桧先开口说道。

    门被缓缓地推开了,果然出现的是一个中年妇人,也正是秦桧之妻王氏。

    王氏虽然推开了门,但走进那扇门之前还是有些犹豫。

    她是这座相府里的女主人,也是除了秦桧以外最能掌握府里所有人前程甚至生死的人,她前前后后要掌管着不知道多少人多少事,人多的地方就会有许多故事和秘密,但只要她愿意,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整座相府里上上下下一百余口人都惧怕她的原因,相比来说,作为权倾朝野,在朝廷上游刃有余的相爷,秦桧反而在府里反而没有王氏那般的威严。

    可是,相府里一直都有一个地方是她心里的禁忌,十几年来,她竟从未涉足其中,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小小的书房。

    所以,此刻即便她已经站在这里,并且推开了那扇门,却还是有些迟疑是否该进去。

    “进来吧……”

    那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才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秦桧抬着头,看到夫人他温和的笑了。

    他走向夫人,拉住她的手,说道:“刚下了那么大的雪,路滑天冷,你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

    王氏任丈夫拉住自己的手,说道:“我见你回府之后就一个人在书房里,连蜡烛都不愿意多点,就想着还是来

    看看你……”

    “我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就一个人在书房里躲躲清闲而已,都怪我不好,让夫人为我担心了!”秦桧笑着说道。

    “我煮了银耳莲子羹,这会儿还在后厨热着,要不要……”王氏看得出秦桧眼里深深的倦意,于是说道。

    可没等她说完,秦桧就摇了摇头。

    王氏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打算说出来。

    “秦希她……昨夜就不见了……直到此刻一直未归……”

    秦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神的倦意更深。

    “她……已经被我送走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王氏听着他的话,仰着头望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自从十几年前的那个风雪夜,秦桧带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儿回到家中,就一直对她疼爱有加,女孩一天天长大,出落的倒也是个美人胚子,她从未见过秦桧在看着女孩是眼里含着的那般温柔,仿佛融化了的坚冰。

    她跟秦桧一起经历过太多事,从前哪怕是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也都无话不说,直到女孩的出现,他们之间才逐渐有了隔阂。

    于是,即便她明明知道女孩少不更事,有着她见过的最可爱也最纯净的眼眸,但她每次见到秦希还是忍不住眼里充满了厌恶之情,因为她此生无所出,这已经成为毕生的遗憾,而秦希的出现恰恰刺激到她心里那根最脆弱的神经。

    多少个无人的夜晚,哪怕在梦中,都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着,“那是你丈夫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所以他才会那么的疼爱” ……

    其实对于秦希所有的恨意都来自于一个一直存在于她幻象当中的女子,最令她无法忍受的是一向恩爱的丈夫秦桧明知道自己心中的症结所在,却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想要解释的意思。

    此刻,得知秦希已然离开,她本该高兴,可是心中却好像丢了什么一样,她仰头望着自己的丈夫,泪水顿时涌出。

    秦桧双手捧起她的脸,笑着为她擦去眼泪,可是她的眼泪像是山洪决堤了一样,带着委屈、遗憾,也许还有几分释然,一起奔出眼眸。

    “这些年来你与希儿之间的一切都怪我啊……”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打算说出来了。

    “当年,风雪之夜,我在路途之上,被异域黑衣人围杀……”

    他怅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些吃人食肉的黑衣人,只是稍看一眼就让人勾起了心中最深的恐惧,然而,在那些人就要将自己当成充饥的食物的时候,一个女子踏着风雪出现。

    她像是一个来自不同世界的狩猎者,将所有黑人追逐远去,他坚信,要不是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那些人必然无法安然离开。

    她看了几眼秦桧,然后说了些奇怪的话,虽然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把襁褓交给了他,告诉他将其养大,永远都不要试着打探她的身世,只要记得那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一段缘分,等有一天缘分了时,她终将离开。

    后来,在秦希八岁的时候,老爹出现,一直保护着秦希的安危。

    一切仿佛都是缘分,也都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勘破的秘密。

    等秦桧亲口说出这件往事,王氏足足等了十几年,她忽然发现,这十几年来

    她所做的一切在此刻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泪水更是决堤,因为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亏欠了那个女孩,而且此生再也无法弥补。

    ……

    一枪透骨,洛北身上鲜血淋漓,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秦希把他抱住,没有让他就此倒下,只见洛北脸色虽然白到了极致,但他的手却用力的握住那半截枪上,然后咬着牙,一丝一丝的从自己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枪被拔出以后,留下了一个乌黑满是鲜血的洞,血一瞬间如泉般涌了出来,不管秦希怎样想办法都无法堵住。

    洛北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身体上的痛苦一样,他望着岳雷逐渐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里,秦希一眼未合的守在他身旁,最开始为了替他止血,一股脑的把身上所有的疗伤药都洒在上面,好不容易血止住了,他又开始发烧,嘴唇烧的起了泡,却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去。

    秦希在亭子里点燃了干柴,又把雪含在口中融化成水喂到他嘴里。

    洛北迷糊之中忽然抱住了她,她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可是当见到他仿佛是在守着人生中最后一点温暖死死不肯放松后,她只能任他抱着,平时少言寡语呆头呆脑的洛北那一晚上说了很多话,犹如呓语。

    洛北醒来的时候就躺在秦希怀中,秦希刚刚有了睡意,见他一动,她赶紧又睁开眼,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好像要从洛北脸上找到什么一样。

    洛北突然坐起来,而秦希也顿时红了脸颊,两个人都背过身去,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都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

    这时候,洛北才渐渐的感觉到身上的剧痛传来,他不禁捂住了胸前的伤口。

    听到洛北疼的叫了一声,秦希顿时忘了自己为什么羞红的脸,又跑过来小心翼翼的为他查看伤口。

    就在这一刻,洛北心里忽然澄明起来,岳飞死在面前的悲痛还有与岳雷断枪绝义时眼里充满的苍凉,终于还是在眼前少女守护的一天一夜还有紧张的关心中全数化解。

    “我……我没事了……”

    看到秦希紧张的样子,洛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完全无法控制的突然笑了出来。

    秦希斜着眼睛看向他,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窘迫的样子,这都是因为担心他的伤势才会表现出来的,他却还在笑。

    秦希美丽的眸子里好像有一团火突然烧了起来,她咬着牙,重重的踩了洛北一脚。

    “啊……”洛北顿时吃痛大叫。

    秦希大笑着拍手,笑的好像天空上升起的那一轮太阳。

    这个世上关心自己的人都一一离去,洛北的心在一次次痛苦的磨难中渐渐被一道沉重的枷锁锁了起来,还有身上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他变成了一个无比孤独的人。

    可是,就在此刻,只是因为秦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紧张和关心,让他仿佛又看到了一线阳光,那道阳光也许微弱,但能渗透到他深藏的内心之中。

    所以那一瞬间他决定,抛开这些年来背负的所有沉重心结,与眼前这个女孩一起奔向天涯海角,只要她愿意,从此之后就一定不离不弃。

    ……

第339节天下之大

    就这样,洛北和秦希两个刚刚从是非之地逃出来的人,从此之后将结伴而行,若非命运,或许谁也不能再将他们分开。

    检查了秦希买回来的东西后,两人各自乘坐一骑,踏着脚下皑皑白雪,跃马江湖。

    路迢迢,雪皑皑,越是体会过孤独的人就越是需要另外一个人的陪伴,从此之后除你即我,那是毕生的幸运。

    走出去很久之后,洛北和秦希才发现,其实他们连一个方向都不知道,只知道所走的路是远离临安,但这也并不影响他们的心情,就连红珊瑚和踏雪也格外的兴奋,互相之间不甘示弱,不禁也让马背上的两个人大为苦恼,向它们这样的跑法恐怕连身上的骨头都会散了架子。

    不管怎样,头顶的天好像越来越高,漫漫长路也越来越远。

    天快黑时,他们来到一处山坳之中,不远处的流水声虽然不甚湍急,但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秦希突然勒住马缰,踏雪听命放慢了脚步。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朝洛北眨了眨眼,说道:“天都黑了,不如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洛北看了看前面的情形,不远处的山峰挡住了大多数的风,所以还算“风平浪静”,而且自己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加上红珊瑚一路上跟踏雪比赛,更是让全身的骨头酸涩不已,他自然也巴不得找个地方休息一番。

    “好,前面好像还有水,我们生些火,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抓两只鱼来烤了裹腹!”

    秦希一听,大是高兴,说道:“嘿嘿,我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啦,所以我在买东西的时候还特地找来些烹调所用之物,相信一定能用得上,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于是,两人下了马,找到一处沙丘,沙丘上有一棵很古老的树,这里正好避风,是个野外过夜极好的去处。

    洛北和秦希一起到处捡来了干燥的木头,树下还有许多落叶,火折子自然是没有了,洛北只好用起了最原始的“钻木取火”,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火终于还是燃起来了。

    他把干木头架起来,下面先用干树叶把火生的更旺,直到木头也被点燃,才放心下来。

    “秦希,你在这里看好火堆,我去水边看看能不能抓到鱼来!”洛北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说道。

    秦希高兴的点了点头,说道:“只是你身上还带着伤,千万不要勉强,我们包裹里还有食物,更不要像在西湖畔的那晚,弄的全身都湿*透了……”

    洛北做了极大的保证,才在秦希的目光中渐渐离去。

    水声传来的地方距离他们并不很远,水流也不大,却是从那处山峰上流下来的,可能也是因为那一场大雪之后融化才让流下来的水也多了不少。

    山泉之水自然清澈无比,洛北捧了一把送进快要干枯的唇边,顿觉清凉怡人,他没有多喝便取出盛水的牛皮水壶,一股脑的装满,这时候才发现水中泛起了水花。

    他笑了,目光一刻都不离开那处水面。

    没有用太大力气,他就抓到了两只又大肥的鱼,这种鱼样子颇为奇怪,背上的黑鳞比大多数鱼都还要深,就连腹部也几乎是一样的颜色。

    想来是山上有长年积水,

    才生出了这般肥美又不见阳光的冷水之鱼,然后雪化成水才随着水流游至此地。

    两条鱼差不多也够他们二人今晚填饱肚子了,他也不愿过多耽搁,留秦希一人在那里等候。

    他回来的时候,秦希已经把树下的落叶整理的平平整整,足够两个人休息,她看到洛北回来,手里还拎着两条鱼,也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鱼在火上慢慢的烤着,用不了多久就有香气溢出,对于两个已经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加美味的了。

    洛北把鱼翻了个面儿,然后在上面撒了些盐巴、香料,这样就更香了。

    “这是第二次吃你烤的东西了,真的很不错,以后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很多很多次,你说对吗?”秦希一边撕下鱼肉,大口嚼着,一边问道。

    洛北赶忙点头。

    “你觉得好吃是因为肚子饿了的缘故,不过这山上的鱼可真是不错,比那天西湖里抓到的还好!”

    洛北看着秦希,火光映在脸上,也不知是烤的还是什么原因,她的脸好像带着淡淡的红晕,宛如雨后的彩虹,更显得美丽而绚烂。

    一时间洛北竟看的有些痴了。

    鱼肉的香气钻进鼻子里,洛北下意识的吃下了一口,带着热气的肉质从喉咙一直延伸下去,火热的气息突然又在身体里不住的翻腾。

    他忍不住一阵咳嗽。

    秦希见他如此,不禁大笑起来,笑他的吃相。

    可是洛北咳了很久才缓过来,秦希再看到他的脸时,发现出奇的苍白。

    洛北手捂着胸口,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摊开手掌一看,上面竟然已满是血迹。

    秦希不禁大惊,把手里的烤鱼丢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打开洛北身上的衣服,只见胸口上的伤已然模糊一片,尽是鲜血。

    秦希重新替洛北上了药,正准备包扎的时候,就看到了他胸前残留下的道道伤疤,虽然都已经愈合,但上面清晰可见的伤痕仍旧可以想象出曾经受过的伤有多重。

    那是三处明显的箭伤,看起来跟普通的羽箭并不完全相同,似乎更深,也更加要命。

    秦希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怔怔的看了许久。

    “没事的,我都不怎么觉得疼了,包上就好了!”洛北以为她还在为自己担心,故而说道。

    秦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的把洛北的伤口包扎起来,又为他取来新的外衣换上。

    她看着他,突然又别过头去,转身就在了铺好的草叶间,可是那一瞬间眼前又朦胧了起来。

    “万安寺那天一定是他……一定就是他啊!”一个念头袭上心头,好像在一直不停的重复着。

    万安寺遇袭那天,她明明见到了洛北,可最后的时候他却不见了,秦希冲出去只见到地上的三支断箭和血迹,她心里一直有个感觉,若不是有人及时当下那三支与众不同的箭,她和母亲必定无法躲开,汪锦瑜虽然带兵赶到,但她一直都不相信那是汪锦瑜做的,所以在汪家提亲的时候,她心里除了对利益联姻的不屑外,还有一个念头在作怪。

    如今,她终于找到了那个答案。

    想不到缘分是如此的奇妙,在默默保护她的那个人此刻

    原来就在身边。

    ……

    高山上,风越来越大,把树林也吹的如摇摆之柳。

    在崖畔上却站着一个人,远远看去是那么的高大,就算是在山上巨大的风中,他也稳定如磐石。

    他望着头顶上的月光,手里握着一只血蟾,月光照在晶莹剔透的血蟾上,泛着一种神奇而摄人的光彩,犹如一道血光,异彩大放之后又立即消失。

    男子目光被这道奇特的血光所吸引,顺着血光隐去的方向望去,他不禁微微笑了笑。

    “血蟾泣血,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盯着山下的那棵大树,仿佛也能看到树下已经安然睡去的两个人。

    “多好的年纪……”

    “只可惜……过了今夜,恐怕天下之大,却再也没有你们两个的容身之地!”

    在他背后,狂风渐起,如同巨兽在呼啸一般,但对于男子好像完全没有影响,他只是认真的看着山下,看着那两个孩子,仿佛他们就在自己的手掌间,只要他眸子里的剑轻轻一闪,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想要之物。

    “掌门师兄……”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男子没有意外,更没有回头,头上戴着斗笠的飞云使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他身后。

    “掌门师兄,那个孩子真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飞云使的声音里几乎听不出任何的感情,麻木无比。

    男子把手里的血蟾收好,笑着说道:“应该不会错了……这一次,你可不能再把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一剑毁去了,要不然绝不轻饶!”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好像有种极强的魔力,让就连飞云使那样的人也根本没有办法反驳或是拒绝。

    飞云使沉默着,男子就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所以也不再追问什么。

    过了许久,男子又突然吩咐道:“圣庭阁的人就在附近,所以这次行动你也要小心,若非必要就不要出手……”

    飞云使一听,有些出神。

    “如果他们出手,只靠黑羽骑兵必然不是对手,这样一来也许只有掌门师兄你亲自……”

    他的意思很明显,若是圣庭阁的人赶到,或许只有眼前这位“掌门师兄”出手才能稳操胜券。

    男子苦笑了一声,说道:“可别指望我太多,我只能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因为他……恐怕很快也就要到了……只要我在,他便不会出手,你们所能掌握的机会也就会大些……”

    飞云使突然抬起头来,如果不是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他那双永远都不愿露出的眼睛恐怕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暴露在外。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有些沙哑。

    “师兄说的他可是圣庭阁阁主戚盛钧?”

    男子微微点头,说道:“圣庭阁一向以天下第一派自居,如今魔教的踪迹时隔近两百余年终究重现,而且……那个孩子与圣庭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倒要看看戚盛钧面对着一切又将作何打算?”

    他眯起了双眼,嘴角悄然露出一丝笑意。

    “魔教啊魔教,你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恐怕也只有等你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才会真正大白于天下!”

    ……

第340节秦希遇险

    高山和大树遮去了外面强烈的风,让这里变成少有的一块僻静之地。

    一夜无风,火焰的热度,加上一条肥硕的烤鱼,填饱肚子之后的喜悦,是足以让一个人无比安稳的进入梦乡的。

    洛北醒来时,天早已亮了。

    他缓缓坐起来,面前的火堆只剩下一片灰烬,这时候他回过身去,才发现在自己身旁却是空荡荡的,他一摸身旁的牛皮水袋,里面的水已经空空如也。

    秦希竟然不见了。

    洛北再看向不远处,也只剩下了红珊瑚还在草丛间啃着草皮,雪白的踏雪也不见了踪影,他笑了笑,知道这是秦希醒来的时候发现水已经没有了,打算趁着自己还没有醒,先准备些水来。

    他赶紧也起身,走向红珊瑚,红珊瑚踏着马蹄,回首间也看到了他,摇着脑袋带了个鼻响,竟抬起头来望向远方。

    洛北拍了拍它的颈子,说道:“你是不是也等的心急了?”

    红珊瑚踏了几下草地,“吭吭”的叫了两声,显得有些焦急。

    洛北四处看了看,仍不见秦希有回来的意思,于是打算不再干等下去,他跳上红珊瑚的背,伸手一拍。

    “我们一起去找找她们,也许她们正‘流连忘返’……”

    昨夜虽然天色已晚,但洛北还是能清晰的记得那条去往溪水边的路,而且与这里相距并不算远。

    清晨,林间下起了阵阵雾气,让空气也变得格外潮湿,洛北不敢让红珊瑚跑的太快,因为前面的路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沙坑,一不留神就会掉进去。

    就算走的慢,也还是很快就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洛北仔细的倾听,似乎只有水声,并没有人的声音。

    这时候,他开始有些担心了。

    “按照秦希贪玩的性子,说不定已经从这里走了,现在我出来找她,要是她再跑到其他地方可就麻烦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雾气当中传来了阵阵马蹄声,马蹄踏在草叶间,有时也踩在石头上,在无比静谧的环境下,算得上清晰无比。

    红珊瑚忽然发出一声嘶鸣,雾中很快就传回了声音,好像是在彼此回应着。

    洛北长长的吐了口气,心道:“看来她们没有走远……”

    雾气之中,马蹄声越来越近,过不多时,洛北就看到一匹仿佛从时间缝隙当中穿梭而来的白马,它奔驰如风,身上肌肉绷紧,四蹄一跃就是数丈远的距离。

    白马高傲,如从天降,除了踏雪世上哪里还会有如此神俊的宝马?

    可是,踏雪的背上并没有秦希。

    ……

    洛北看着踏雪背上空荡荡的,完全没有秦希的影子,心突然提了起来。

    他望着茫茫雾气,又哪里去找寻她的踪影?

    踏雪看到洛北的时候,狠狠的踏了两下脚下的地,几乎刨起了一个深坑出来,然后它竟然又转身向着雾气之中跑了进去。

    红珊瑚的反应也出奇的强烈,完全没有等洛北做出反应,它也急忙追了出去。

    洛北这时候也明白过来,这两匹宝马非同寻常,可以说都是这世上少有的通灵之物,马本就最忠诚于主人,想必一定是秦希遇到了什么危险,踏雪正是前来寻找自己,然后再带着自己前去帮忙亦或是解救。

    想到这里,洛北再不犹豫,他身子几乎贴在了红珊瑚的背上,这样一来,它就能把速度提高到更快。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穿透雾气,散落在风中的水珠很快就被阳光照的蒸腾而去。

    踏雪一路奔跑,一刻未停,等到他们彻底穿过一片幽深的树林之后,雾气就再也阻挡不了视线了。

    前面是一块长满了青草的斜坡,在斜坡的尽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踏雪走到了斜坡中间处忽然停了下来,它前蹄一跃而起,使劲儿的摇着头,样子焦急却不肯离去。

    洛北跳下了马,他俯身看了看附近的草丛,几乎都被踩踏过,而且印迹很深,看样子这里曾经来过很多人,那些人也都骑着马。

    “一定是那些人吧秦希带走了……”

    他深深的呼吸,想不到他跟秦希两人刚刚离开一个是非之地,就立即遇到了这样的事。

    这时候,一声无比尖锐的响声突然传来,洛北大惊之下,四处张望。

    只见高处有一片黑影犹如一道来自夜幕的黑云正快速朝他这里席卷而来。

    他心里知道,那并不是黑云,而是都骑着马的黑衣人,这些黑衣人不但穿着一样,就连所骑的马,每一步的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才看起来如同翻卷而来的黑云。

    秦希不见了,而那群黑衣人显然是朝自己来的,那么最有可能的是这件事本就是一个预谋好了的,也许抓住秦希并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而是在等自己的到来。

    黑云好像是席卷于沙漠之中的狂风,速度极快,没过多久就已经逼近了洛北。

    果不其然,那些人每一个都全身乌黑如墨,骑着的也尽是乌黑的战马,马上都带着鬼头面具,“哒哒”的马蹄声如同奔雷,踏的脚下的土地也随之震动。

    黑衣骑士足有四十多人,给人的感觉却宛如遮天蔽日,无休止的震动带来的事无尽却巨大的压力,面对这样的压力,若是一般人早就已经崩溃了,但洛北却没有动,他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少年。

    这几年来他的经历,或许连历经沧桑的百岁老人也未必能遇到其中一二。

    黑衣骑士正是朝洛北而来,他们的动作、身形都几乎没有差别,在距离洛北不远的时候,突然黑云分开,向洛北围拢而来。

    洛北望着那些马上的黑衣骑士,他们身上穿着乌黑的战袍,带着完全黑色的面具,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也正是那双眼睛,让洛北看了之后不禁全身都出了一层冷汗。

    因为他从那一双双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漠然和冰冷,几乎完全没有温度,就像是……死人的眼睛。

    这些骑士身后都背着同样的兵刃,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洛北,好像就在看着一个死人一样。

    还没等洛北说话,黑衣骑士突然散开了一个缺口,洛北从那里望去,就看到了一个狭长的棺椁,棺椁通体淡紫色,而在棺椁上面赫然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脸上带着邪魅的微笑,低头看着棺椁里面,好像里面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

    他抬起头朝洛北看去,竟是长着一双与常人完全不同的紫瞳,洛北并不知道,这个紫瞳少年曾经出现在临安街头,而且在擂台上与汪锦瑜大战一场。

    “看样子你的年纪也并不比我大嘛!”他的笑容依旧透着股邪魅的意味,说道。

    洛北摇摇头,说道:“你我从未见过,我还要找人,就不奉陪了!”

    紫瞳少年咧嘴笑着,笑声天真无邪。

    他拍了拍棺椁,指着洛北说道:“那你可知道这里

    面装着的是什么吗?”

    洛北看着那个淡紫色的棺材,仿佛跟少年的瞳孔是一样的颜色。

    “我正坐着的是用无妄海深处的紫水晶做成的棺材,死人若是能放在里面可以保持永远肉身不腐,但若放的是活人……”

    他坏笑的同时眼里充满了好奇之色,完全不像是在说一件令人极其厌恶的事。

    “要是活人放在里面,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她就会完全失去体温,变成一具活死人,但还是能永远的留住此刻的容颜……”

    “你想不想知道里面装着的人长成什么样子?”他问道。

    洛北看着少年,眼里逐渐被一种极其厌恶的神色填满,他浑然间握紧了拳头。

    少年却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要是想知道里面的人长什么样子,或者说你根本就想救她出来,那你就要抓紧时间了,因为你面前的黑羽骑兵并不容易对付!”

    “黑羽骑兵……”

    洛北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仍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突然朝自己伸出了邪恶的手。

    他自然不会忘记,莲花寺里,无岸大师慈悲为怀,留下了逃难的赵瑗和芸娘,没过多久便有人循迹而来,前来追杀他们的正是黑羽骑兵,他们神秘无比,而且并不是如黑水骑兵一样作为金国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利器,他们的出现从来都是代表着黑暗和死亡,似乎没有人能逃出他们的魔爪。

    如今已经少有人听过这个名字,若是十几年前,江湖上听到他们的名字便如同梦魇。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他们所用的武功完全不同于天下任何一个门派,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为何,却一直掀起杀戮,在中原大地肆意屠戮武林,令天下闻风丧胆,直到惊动天下第一大派圣庭阁,卓氏一人一剑,千里追踪,大战数场,几乎将黑羽骑兵斩杀殆尽,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现身。

    圣庭阁卓凌云的名字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响彻天下。

    洛北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再次遇到了黑羽骑兵。

    紫瞳少年笑吟吟的望着他,对于洛北,他好像充满了自信。

    正在他目光聚散之间,洛北竟然化作了一道虚影,突然间凌空跃起,他的目标正是坐在棺椁上的少年。

    少年紫瞳里的目光微微一变,他似乎有些惊讶洛北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决断,而且毫不犹豫的攻向自己。

    但他没有任何动作,依然在笑着。

    洛北在跃起的一瞬间,将全身流淌不息的真气尽数汇聚,他知道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制住少年,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救出棺椁中的秦希,他没有时间犹豫,更不容许自己去怀疑少年的话是真是假,因为他经不起失去。

    这一击几乎集齐洛北这一路走来所学的一点一滴,不留一丝余地,而且完全出乎少年的意料,眼看少年就已经在洛北掌风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内。

    忽然间,那些如同死人一样毫无情感的黑羽骑兵有了动作。

    洛北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大而且可怕的压力朝自己全身袭来,不但如此,更是挡在了他与少年之间的所有空隙。

    数柄巨大的血刃自半空斩落,血光和黑气环绕在一起,将洛北全身笼罩其中,硬生生的将洛北压回了原地。

    洛北落在地上,气喘吁吁。

    “怎么样?我早就提醒过你,他们……不好对付啊!”少年歪着头,笑着说道。

    ……

第341节隔空相对

    秦希遇险失踪,洛北被突然出现的黑羽骑兵围困,他没有办法后退,即便知道自己本来就不是黑羽骑兵的对手,也只能一次次奋尽全力的冲向那里,因为他已经不能再有所失去。

    可是,黑羽骑兵手中的血刃几乎遮天蔽日,一次次的粉碎着他的希望,让希望渐渐的步入绝望。

    而此刻的洛北,更像是在绝望的边缘挣扎不停的挣扎,因为只要他停下来,也许就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充出去。

    ……

    此地虽然平坦,但周围却被群山环绕。

    群峰迭起间,白雪落千山。

    在一处山峰顶端,有人正在俯视着脚下的那场战斗。

    黑衣大汉因大怒而咆哮。

    “这群死人脸也太欺负人了,如此打下去岂不是要活活把那孩子累死?”

    雪衣人仍旧面无表情,手里转着长笛,他雪衣在风中轻轻荡漾,与黑衣大汉形成天然的对比。

    楚晴眼里的担忧也不言而喻。

    “你说的对,那孩子完全不是对手,明明很快就能分出胜负,可那些人偏偏在每一击后都留有余地,不知道是在等待着什么?”

    “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要不就让我冲下山去,跟那些人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要不……我便走了,找个地方去喝酒,省得在这里看着生些闷气……”黑衣大汉嫉恶如仇,自然是看不下去那样的场面的。

    “也许……”

    雪衣人目光如水,看的越来越认真。

    “他们是在等待着什么……”

    楚晴见向来不愿轻易开口的雪衣人这般认真的看着一场完全没有悬念的打斗,而且看他的样子竟是好像越来越被吸引一样,不禁也重新打量起来。

    “四师弟所说不错……他们确实是在等……”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背后的林间传来。

    楚晴和黑衣大汉几乎同时惊道:“掌门师兄!”

    雪衣人眼里的目光变了变,但也只是低下了头。

    一个高大的男子缓缓踏雪而来,他身上穿的是一件华丽的孺子服,长发带冠,从头到脚都井井有条,他走路好像很慢,但却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他背后背着一柄剑,一柄十分宽大的铁剑。

    他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大派当代掌门。

    他脸如国字,棱角分明,眉宇犹如剑锋,目光深邃的仿佛是夜空里无边无际的银河,梳洗的很整洁的发丝只有额前一缕已成白色。

    他朝着三个师弟师妹微微点头。

    “三位师弟,你们心里也许一直都还不明白,本来我圣庭阁依祖训绝不涉足世间的争斗,为何师兄会作出如此安排?”

    刚才脾气就要发作的黑衣大汉在掌门面前已经悄然的低下了头,变成了一只没有脾气的狮子。

    楚晴温婉而满是尊崇的施以儒门之礼。

    “掌门师兄修为通玄,相信如此安排必有深意,我等师弟师妹又怎会稍有疑虑?”

    掌门看着自己的小师妹,目光里带着少有的宠爱之情,然后又看向了不爱言语的雪衣人,知道他就是这般脾性,也不打算去为难他。

    “他们之所以一直在等,

    是因为他们知道,那个孩子还没有使出其真正实力之万一……”

    这句话一出,就连雪衣人也忍不住朝他看来,眼里的神色从毫无表情变得有些难以置信。

    黑衣大汉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斜着眼睛看了看掌门,说道:“师兄的意思莫非是说那孩子是得了谁的真传还是有什么奇遇?可是……他明明已经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了,为什么不把真正的实力拿出来呢?”

    掌门笑的有些神秘。

    “那也许就是另外一个秘密了,这个秘密大概也就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世间难得一见的高手聚集于此的原因,他们都在等秘密的揭晓……”

    “那咱们来的目的又是什么?也等秘密揭晓还是……就在这里看热闹?”黑衣大汉话一出口就已经有些后悔,他实在是不该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掌门师兄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然,还没等掌门说什么,楚晴就踩了他一下,然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大概又是皮痒痒想要找人打架了!”一旁的雪衣人不痛不痒的说道。

    黑衣大汉一下又被点起了火来,大声朝他叫道:“我就是不爽怎么了,这么多人看热闹,就看一个孩子被欺负?”

    雪衣人自然也不甘示弱,说道:“你从来都只会坏事,什么时候能动动脑子想事情?”

    “你这是在说我没脑子么?嘿嘿……”

    他怒极而笑。

    “你们二人难道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么?平时也就算了,现在当着掌门师兄的面也这般不成体统起来,若非大师兄这么好的脾气换做二师兄早就不能容忍你们这样的胡闹了!”楚晴见掌门不露声色,怕眼前这两个家伙越闹越离谱,于是自己先出言责备。

    听到“二师兄”这三个字,好像有种极大的魔力一般,让几乎要开始伸手打起来的两个人都各自退后,雪衣人想要再说什么,最终也只是皱了皱眉,别过脸去。

    黑衣大汉看了一眼楚晴,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小晴,不凡他躲起来不肯再见我们应该也有十几年了吧?”掌门突然问道。

    楚晴望了大师兄一眼,点头说道:“他……终究是忘不了那个人的……哪怕她死了,他也还是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师兄弟几人都陷入了沉默,仿佛是想到了一件让他们都不愿提及的事。

    而这时候,面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洛北,黑羽骑兵已然收起了奇特形状的血刃,而是用一种犹如蚕丝般极细但也极富韧性的网把他困在当中,不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

    掌门负手望着远处,远处也是一座落满白雪的高山,仿佛隐藏在云雾之间。

    “看来距秘密揭晓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忽然大手伸出,雪衣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腰袢的那支长笛便已在掌门手中,他惊愕之余目光里也闪出一丝怒意,但面对着修为尽显的掌门,他也只能将心中的火暂时压了下去。

    不似雪衣人所奏,此刻笛声毫无悠扬之意,而是充满了霸道之气。

    ……

    距离洛北被围困的不远处,走出三个人来,正是布下眼前杀局的乱神使、飞云使和黎先生。

    乱神使看着就要精疲力竭的少年,微微笑了起来,对黎先生说道:“先生,你看以那少年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在这么打下去,怕是就要死在黑羽骑兵的手上了!”

    黎先生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好像并不怎么担心,说道:“就是要置之死地,他才能从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少年完成蜕变,耐心的看下去,所有人都会意想不到!”

    风雪扑面,寒气入骨,天地间忽然变得极其肃杀起来。

    乱神使不禁也皱起了眉,这一刻竟如芒刺在背,就连一向沉默不语的飞云使也有了异样的动作。

    他们的目光一起望向了远处的山峰,仿佛能看到什么,但那里却有什么都看不清。

    “这股凌厉霸道真气让人忍不住心生慌乱,看来想要独吞少年身上的秘密并没有那么容易,这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

    山峰上,狂风怒吼,威势惊人。

    男子却依然不为所动,他没有去看山下的战斗,而是一直盯着对面挺立的山上。

    一股霸道之息霍然出现,他的目光里才渐渐有了色彩。

    “看来所料不错,你也终于出现了!”

    “消失一百多年,也带着背后的秘密隐藏了一百多年,而就在今天,它将要重见天日,想不到一向自诩正道第一的圣庭阁也终究按奈不住的这惊天之谜的诱惑,几大高手尽数出场,真是有的看了啊!”

    ……

    洛北被黑羽骑兵密网罩在其中,那网薄如蝉翼,上面却布满细小的银针,银针虽然不能致命,但落在身上便会立即刺入肌肤,让全身犹如被千万只虫蚁撕咬,痛苦直入骨髓。

    显然,黑羽骑兵并不像直接将失去了抵抗之力的洛北杀死,而是刻意让他尝遍痛苦,如此的折磨可谓残忍至极。

    洛北落在网中,他越是挣扎越是感觉到全身上下都正在被什么吞噬,拯救将要死在紫晶棺椁中的秦希眼见无望,他人生中好不容易才看到的那一缕阳光也正在悄然熄灭。

    此刻,他眼里的希望也在逐渐的消失,他眼前看到的只有漆黑的一片。

    这时候,藏在他身体里的那颗黑暗之力仿佛已经开始苏醒,力量终究缓缓传遍全身,在人最脆弱的时候,也最渴望力量的时候,它便要从梦魇中醒来,洛北却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给他带来的却是另外一个梦魇。

    突然,一股好像在他身体里沉睡已久的真气也随之苏醒,那是一道微弱的光,从某处而起,然后逐渐流淌至全身经脉,与他身体里强大的黑暗之息冲荡在一起,令人奇怪的是,这股安详平和的真气竟然能暂时克制黑暗之力的力量。

    身体里两股超出少年所能承受的力量正在互相搏斗,让本已承受着足够多痛苦的他从心底开始碎裂。

    他忽然间大叫一声,那声音震动天地。

    然后,一道奇异而绚丽的蓝光将他整个人包围起来。

    蓝光如水,从天地之间倒灌而至,盖在洛北身上的网在蓝光中一丝丝消散而去。

    站在山峰上举目眺望着一切的掌门眼中一动,楚晴满眼震惊,她颤声说道:“那是……那是三师兄的天罡之气……”

    ……

第342节“魔气”再现

    洛北全身都被蓝光所包围起来,就像是有一片蔚蓝的海将他环绕。

    他低着头,佝偻着脊背,好像变成了一个经历过沧海桑田的老人一样,化作一座山,一尊雕像,而此刻,时间仿佛也静止了,若不是还能听到唏嘘的心跳声,或许都忘记了自己还在这个世上。

    紫瞳少年脸上的一直洋溢的笑容也凝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并不容易察觉的惊恐。

    洛北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如血一样可怕,要不是因为举世的为难,他又何以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变成今天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所有真心关心于他的人都惨死在他眼前,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实,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其实他的内心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然崩溃了。

    卓小婵的出现,让他拜师后无聊枯燥的日子有了一些色彩,但她死在了万如海那个表面仁义的神医手上;无岸大师慈悲为怀,不惜自己而救下赵瑗和芸娘,最终也落得个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下场;杨再兴战场上奋勇杀敌,一次次救他人于危难之中,却被自己救下的人出卖,万箭穿心而死;还有岳飞父子,经过一次次血与肉的拼搏才换回了大宋天下的一丝安宁,到头来死在了自己朝廷屠刀之下。

    就连给予自己最后一丝阳光和希望的秦希现在也被他人锁在棺椁之中,眼看着就要成为一具活死人,不知道此刻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这如何能不让少年心碎?

    这世间为什么竟是如此的不公?

    洛北展开双臂,仰天长啸,全身蓝色的光芒大盛。

    当他乌黑如墨的眼睛看向紫瞳少年时,少年一瞬间好像感受到了某种可怕的东西,他此次私自跑出来,本想着立一件大功回去,难道就要死在这里?

    “快……快挡住他……”他嘶声叫道,他还有黑羽骑兵这根救命稻草。

    ……

    蓝光大放之际,连掌门也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惊讶,他直到此刻仍旧完全无法把那个少年跟自己的那位师弟联系在一起。

    “老三……”

    他亲切的叫出那个名字,那是他们师兄弟六人当中最是执着,也最是温和的一个。

    这是他离开圣庭阁的整整第十八个年头,这个名字重新出现在师兄弟面前的时候却是因为一个正在垂死挣扎的少年。

    一向沉稳的楚晴听到掌门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瞬间好像变了一个人,她俏丽的脸上苍白无比,美丽的眸子里闪着泪光。

    她终于记起来了,当初在朱仙镇外的松木林中她曾从飞云使手下救过一个少年,岳飞曾说那个少年或许就是三师兄的传人,那时候她急于回到不庭山去复命掌门,就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没想到如今又近在咫尺,而自己却完全没有发觉。

    黑衣大汉瞪大了眼睛,见楚晴逐渐变得苍白的脸顿时生出不忍,心中明白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对三师兄心生爱慕,但

    因为三师兄心系他人,她一直都未曾说出口,如今再次听到三师兄的消息,她如何能不激动?

    他使劲儿拍了自己的脑袋两下,大声叫道:“王八蛋,居然敢欺负到圣庭阁头上了,我这就下去把他们都打个稀巴烂!”

    可是,他刚要飞身而跃,却又站住,回身望向戚盛钧。

    他竟然有些无赖的笑了,说道:“我说掌门师兄,天罡之气总不会是假的吧?那孩子是三师兄的传人,咱们不能袖手旁观,但要讲动手肯定还是你上,一个顶*我们十个也不遑多让……”

    掌门有些出神,但负手站在那里,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的眼神仍旧深的让他看不到边际。

    许久,他才缓缓说道:“既然他是老三的弟子,那么我圣庭阁自然不能不管……不是师兄我不愿动手,而是不能动手,我之所以不远千里来到此地,不是为了亲自出手,而是让你们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出手,不然……”

    “就算是你们三个一起出手,也必然会经历一场惨败!”

    他说话间,望向远处渺茫于云雾之间的山峰,虽然看不到那里是否真正站着什么人,但他肯定的笑了起来。

    “因为有一个人在,那是一个可以作为我对手的人……”

    “而现在,也还没有到你们出手的时候……”

    ……

    黑羽骑兵目光如死人,更是没有感情的利器,他们各自手中握住血刃,黑衣如云,霎时间又把洛北围在中间,挡住了紫瞳少年。

    洛北全身被蓝色光辉环绕,眸子里闪着的却是无边的黑暗,只见他抬手之间,接住一柄迎头劈下的血刃,微一停滞之后,蓝光顿时大盛,竟将黑羽骑兵全身罩在其中。

    那黑羽骑兵手中血刃如同被极大的力量吸住,不但不能再下分毫,就连想要抽出也完全不能,原本尽是黑色的骑兵仿佛是被海水淹没,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有些挣扎,但似乎并无作用,他忽然抬起头,没有感情的眸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丝痛苦之色,又逐渐转向灰败,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紫瞳少年如见噩梦。

    那名被洛北掌力吸住的黑羽骑兵,竟然逐渐萎靡消顿,最终化作了一缕飘摆不定的黑气,犹如一缕残魂,在洛北面前一阵飘荡,最后一丝不留的钻入洛北掌心之中,甚至连一滴血都未曾流下。

    黑羽骑兵于世间纵横,屡次造就杀戮,但其身份神秘,世间几乎无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紫瞳少年却知道他们来自于神秘绝然的异域世界,而且个个身怀奇诡的修为,绝不是普通之人可以对付的。

    他们杀人如饮血,就算是一般的高手遇到也会心生畏惧,可现在却如此诡异的死在了洛北手中,这如何能不让人震惊。

    “魔……他已经入魔……是魔教余孽……”他终于叫了出来,把自己心中的恐惧一起吐露了出来。

    洛北眼睛死死的盯着紫瞳少年,转眼间挡在他面前的三名黑羽骑兵毫无还手之力的

    灰飞烟灭。

    ……

    乱神使看到这一幕时,不禁望向了黎先生,好像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黎先生却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到,他这蓝色真气并不是真正的魔气,现在看来这少年奇遇实在是不少……也让我大开眼界……”

    他继续解释道:“刚才他饱受痛苦之时,心力憔悴,原本内体魔气已然就要苏醒,可是关键时刻却有一股奇怪的真气将魔气挡住,护住了他的心脉,这股真气非同小可,只是一直处于沉睡状态,故而让人难以发觉……”

    “我想现在两股几乎势均力敌的真气正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从而逐渐激发出无限的潜能,所以你的黑羽骑兵在此刻的他面前如同虚设,不过想必这样的角逐不会持续太久,毕竟他本身太弱,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力量!”

    乱神使微微看了一眼死在洛北手上的黑羽骑兵,并没有什么惋惜之意。

    “如此一来,这少年最后就算活下来,岂不是也变成了一个废人?”

    黎先生微微笑了笑,说道:“我们要的只不过是苏醒了的那个人,而不是那个少年,他只是承载了那股力量,至于魔教的事恐怕她也一无所知……”

    乱神使点了点头,说道:“希望黎先生所料不错,要不然我回去可没有什么借口向宫主交代了!”

    黎先生微微颔首,神情坚定无比。

    “还请乱神使再发命令,彻底打碎少年心中最后残存的那一丝希望吧!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觉醒,我们期待已久的魔教才会重现天日!”

    ……

    长空万里,忽然传来一声厉啸。

    紫瞳少年正心生害怕的时候,听到这啸声才缓过神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身子下面的紫晶棺椁,脸上又显出邪魅的笑容。

    他伸手一拍棺椁,跳了下来,接下来手用力一掀开棺盖,竟然自己将其打开。

    洛北周身环绕的蓝色光辉似乎有种独特之处,正好克制邪意无比的黑羽骑兵,让黑羽骑兵根本无法接近,于是便也阻止不了洛北走向紫瞳少年。

    少年在棺椁之中轻轻一提,一个全身红衣的女子便随之跨了出来,原本洛北眼前的世界已经一片黑暗,可红衣女子的突然出现,又让他仿佛有了一丝光彩。

    女子身穿红衣,如天边的一抹红云,青丝盘起,带着流光溢彩的黄金、珠宝,美丽的容颜在红裳的映衬下,好像是一朵盛放的鲜花,就开在眼前。

    洛北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希,美的犹如一朵灿烂的云霞,透着光彩,遗世而独立。

    紫瞳少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心中暗笑:“最后这一招果然管用!”

    他干枯的手像是蛇一样摸上了秦希雪白的颈子,抚摸着她俏丽的脸庞,一向性子极烈的秦希并没有反抗,而是面无表情的任他如此。

    “多美的一朵花啊,可惜啊可惜……”少年发出轻狂的笑声。

    ……

第343节希望的尽头

    秦希一身红裳,突然出现在眼前,洛北一时竟有些痴了,他乌黑的双瞳渐渐有了正常的颜色。

    紫瞳少年的手犹如吐着信子的蛇在秦希颈子间来回的游走,突然,他捏住了那白皙的血肉,用另外一只手指向洛北,说道:“洛北,快给我跪下,要不然……这个美丽的女孩雪白的脖子上就要多出几个血洞!”

    “她可是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你啊!”

    洛北霍然望向秦希,只见她目光呆滞,好像梦中未曾醒来一样,可她眼角泪痕仍旧未干。

    他心中一颤,跪在了少年面前。

    紫瞳少年见此,不禁放声大笑。

    笑罢,他捧起秦希的脸,对洛北说道:“为了她你可真听话啊,若是我现在让你为她而死,你会不会马上就自杀呢?”

    “我愿为她而死,只要你能放了她……”洛北没有犹豫,一字一字的说道。

    少年指着洛北,大笑起来。

    “你可真是个痴情的傻瓜,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死了,她又该怎么办?嘿嘿,我倒是不介意把她带回去,作为供本少爷享用的玩物倒也不错……”

    洛北抬头望向这个邪异的少年,眼睛里抑制不住的满是厌恶。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

    少年紫色的瞳孔里好像闪着快意的火苗,仿佛洛北越是愤怒他就越是兴奋,想了想说道:“她现在就已经是我的了,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你想不想见识一番?”

    于是,他打了个指响,在秦希耳畔说道:“现在……我让你把身上的衣服一层层的退去,一件……都不留……”

    然后,他退后了半步,斜着脸等着看就要上演的好戏。

    秦希目光依旧呆滞着,但少年的话好像有种魔力一样,她的手已然伸到了腰间,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拉开扣子。

    洛北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坠深渊,他放声大叫:“秦希……不要啊……”

    可是秦希好像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双手将外面的那件红色长衫缓缓脱下,红裳就犹如一朵红云一样随风而去。

    红衫里面是一件雪白的内衣,她依旧没有停留,慢慢的揭开,露出雪白的颈子与双肩,那美丽的肌肤就这样暴露在冰冷的寒风之中,她甚至连抖一下都没有。

    洛北身上蓝色光辉突然再现,他已经愤怒的如同一头狮子。

    可是,少年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半尺长的匕首,就停在秦希后心的位置。

    “要是你动一下,她就会立刻死去,不信就试试……”

    少年的话像是一把鞭子,狠狠的抽在洛北心头,真气顿时泻去,他又如何能眼见秦希死在自己面前。

    “现在你就要做出选择,要不冲过来,抱着她的尸体,要不就等她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撕开,让大家看看她美丽的酮体……”

    他的话变成一把锋利的剑,刺透洛北的胸膛,哽在内心深处。

    而在他心底深处藏着一处永远都看不见阳光和温暖的深渊,曾经,他无数次努力的想要把深渊死死的锁在世人看不见的角落,可是,总有人在逼迫着他,让那深渊将他一丝丝吞噬。

    所有的忍耐,都是希望还能留下一条可以后退的路,如果有一天当你知道放在自己面前的两条路终究都是死路,又该如何选择?

    ……

    黑衣大汉一边叹气,一边来回踱步,他看到不平事,早就已经按耐不住,何况洛北身怀三师兄的独门武功天罡之气。

    “掌门师兄,是你让我们几个来的,现在就一直看着,本来不知道那个少年是三师兄的弟子也还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你还让我们一直等下去,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总要给个明白话啊?”

    掌门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洛北,那个跪在地上的渺小身影一时间变得有些抽象,好像带着深深的孤独,孤独到举世不容的地步。

    “那么真的走到那一步之后,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目光里的少年仿佛正在缩小,变成一个小小的光斑。

    “你们自然也能看得出,从一开始那些人就是刻意的围而不攻,哪怕牺牲黑羽骑兵也在所不惜,然后一步一步的让他陷入痛苦,现在又以那个藏在他心里很深的少女来击打他最后的灵魂,这样做他们在等待什么?”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他们在等的就是少年的觉醒!”

    楚晴和雪衣人不禁脸色剧变,掌门自然不会仅凭胡乱猜想就说出口来,想必他已经看出了什么。

    “这个少年看起来极为普通,但既然能被老三收为弟子,想来也未必就不可调教,而且在重重逼迫之后,他改变的速度可谓惊人!”

    “师兄,你说的觉醒意思可是在少年身体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楚晴问道。

    掌门点了点头,说道:“这话不错,这种力量虽然现在大家都还看不透到底是什么,但既然能惊动这样的阵势,想必很大,甚至可能大到你我都无法想象,只是以这个少年的年纪和修为来看,一定还无法真正驾驭……”

    黑衣大汉瞪大了眼睛,不解的问道:“要是真的有那么强大,那一旦觉醒了之后,那些人又怎么是他的对手,如此做岂不是要自食恶果?”

    楚晴摇了摇头,他看了掌门师兄一眼,神色稍微有些黯淡。

    “在这个世上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不管少年身体里藏着多少秘密,又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即便觉醒之后强大到了极致,但他还有弱点,这就是最致命的!”

    “什么弱点能让他一个强大的人变得弱小?”黑衣大汉又问道。

    “大概是因为他眼里还有感情,还有希望,所以在他内心深处最怕失去,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都只是个看起来普通至极的少年,也许只有让他失去一切希望,才会完成最终的蜕变,那时候他才算是真正的觉醒!”

    “希望的尽头就是绝望,真正绝望的的人就会展开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翅膀,或一飞冲天,或永生沉沦……”

    说完这些话,楚晴突然在掌门师兄面前半屈膝的跪了下去,她将双手并握在面前,恳求的说道:“掌门师兄,这孩子可能是三师兄这些年来唯一的传人,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等到那个女孩子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去的时候,他也许就会永远沉沦,不会再醒来!”

    掌门转过

    身来,看着这位称为圣庭阁“女诸葛”的小师妹,然后缓缓点头,他声音宛如亘古的洪钟,苍然有力,霸气纵横。

    “只要记住一件事……”

    “我圣庭阁天下第一的盛名永远不可辱没!”

    “既然少年是我圣庭阁的门下,虽然还没有得到真正的认可,但不管是什么人都决不能欺负到我们头上!”

    ……

    紫瞳少年大笑着看着垂头不语的洛北,然后又看向木然的秦希,她已经脱去里面的内衣,露出雪白的双肩,还有一双莲藕般的玉臂。

    她的手搭在了那件只能遮住胸膛前那一缕春光的最后一件衣物上,只要轻轻一扯,她便毫无保留的站在所有人面前,那时候即便她还能活下来,也一定不会再苟活下去。

    可是,她的手停了下来,停在最后那件亵衣的衣角处,她呆滞的眼睛里虽然还是毫无表情,可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却已有泪光闪动。

    洛北感觉全身的毛孔突然都被无限的打开,寒风穿过衣服钻进骨髓深处,又直入心底,他很想展开双臂去拥抱面前逐渐放大的黑暗。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声巨响,一个犹如黑色铁塔的巨汉就落在了他们中间。

    这声巨大的响声让洛北心底的黑暗一阵晃动,他的手还在紧握着,闭起的双目里仿佛有烈焰正在燃烧。

    紫瞳少年看着突然从天而降的黑脸巨汉,想象不到他是怎么落到自己面前的。

    黑衣大汉一点都不客气的看了紫瞳少年一眼,然后指了指洛北,又指了指秦希,说道:“他们两个我都要带走,你赶紧躲远点,不要等你雷爷爷生气,打你的屁股!”

    紫瞳少年没想到这个黑汉子竟然一点都没看得起自己,还说出“打你屁股”这样如同侮辱的话,要知道他自从五岁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不尊的话。

    “还等什么,把这块黑铁给我撕成碎片!”他在朝黑羽骑兵发号施令。

    黑羽骑兵果然向黑衣大汉围拢过来。

    黑衣大汉缓缓站直身子,他发出一声巨大的啸声,啸声如雷,而他仿佛就是站在天地之间的一尊怒目雷神。

    天空之上,突起滚滚雷云,吞吐之间都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黑衣大汉身上黑衣猎猎而舞,他双手面向眼前的黑羽骑兵凌空一斩,接下来天空上翻滚的云团之中竟降下无边神雷。

    神雷带着天地之威,降落于人间,转瞬之间将两名黑羽骑兵劈成飞灰。

    紫瞳少年再次看向黑衣大汉时,他的眼睛里已充满恐惧,忍不住的向后退了两步。

    他伸出一只手来,指着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洛北,他亲眼所见洛北刚才已被一股股黑气环绕,戾气一瞬而出,要不是黑衣大汉的突然现身,他可能早就已经暴露隐藏在身体里的那个身份。

    “他……他是魔教余孽……”少年颤声说道。

    黑衣大汉笑了笑,脸一下又阴沉下来,骂道:“那个小屁伢子懂什么,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剿灭魔教的时候只怕连你爷爷毛都还没有长齐,难道你这样一指,说谁是魔教余孽谁就是了?”

    “那这天下岂不是属你最大?”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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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游传介绍:
一首沧桑曲,杯酒断人肠。少年洛北历经浩荡历史、乱世风云,又背负着魔教余孽名头辗转世间,逐渐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谱写一首乱世真情侠义长存的奇幻之歌。浮游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游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游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