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我要做皇帝TXT下载我要做皇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要做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皇帝txt下载     我要做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节 遇事不决,大搞基建

    草原上的春天,来的远比长城内更早。

    刚刚正月,顺德冰雪就已经消融,草原上重焕生机。

    往年这个时候,顺德附近的部族,必定已经在为迁徙做准备了。

    因为,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前往遥远的远方草场,赶赴春季的牧草盛宴。

    时间必须恰到好处。

    不能去的太早,太早的话,牧草还没有长出来,牲畜和人马都得饿肚子。

    也不能去的太晚,太晚的话,牧草就会被其他人的牲畜吃光。

    但今年,顺德附近的人民,就从容的多了。

    过去的这个冬天,汉朝的军队,几乎驱逐和处死了顺德城附近方圆三百里的全部贵族。

    眼看着过去的一个个高高在上,连仰视都有些困难的大人物,被汉朝人送上断头台,而他们的牧场、牲畜和财富,则全部被汉朝官员平均分配给了大家伙。

    谁不高兴呢?

    当然,对于汉室来说,这个买卖也不亏。

    周边各部的牲畜,本就不是自己的。

    拿他人的东西,给自己收买人心,太划算了。

    唯一的问题是——现在,各部的牧民和牧奴倒是都按照长安的意思,予以了解放,也分给了他们牧场和牲畜。

    但问题是如何管理这些人?怎么引导他们?

    这成了一个大问题。

    没办法,只能上军事管制这个政策了。

    所有牧民,统一由军方接管。

    仿照屯垦团的编制,进行编组,这个事情,汉军已经非常熟练了,所以没费多大劲,就在这顺德周围建立起了大大小小数十个乡亭。

    人数多的,有千余人,少的也有数百。

    同时,顺便也对顺德周围的诸胡部族做了一次人口普查,最终统计的结果,让人震惊!

    为顺德为核心,方圆数百里的草原上,竟然有着四万三千多人。

    考虑此地,向来是匈奴人的禁脔,匈奴败退后,其本部纷纷逃亡幕北,留下的都不过是老弱病残和杂牌奴隶部族。

    所以,其原先实际人口可能更多。

    而这顺德,不过草原之一隅而已,并非引弓之民自古以来的主要牧场。

    是以,这整个草原的人口规模,很可能超过汉室曾经的预估和设想。

    这让商贾们很兴奋。

    嗷嗷待哺的工商业,现在就缺廉价、皮实可以大量供应的劳动力。

    尤其是冶炼业、采矿业和伐木业。

    奇缺劳动力!

    用汉人,则太贵,也太容易引发舆论抨击。

    你稍微用的多一些,儒家和法家就要喷他们‘伤本逐利’,还‘伤天害理’‘草菅人命’。

    还是奴工好,没人权,死了就死了,不会有人关注。

    商人们一高兴,军需物资的运输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在冰雪消融,道路重新畅通后的数日之间,各个商贾就将上千车的物资,运到了顺德城。

    他们的效率,甚至比国家动员起来的民夫效率要高至少一倍!

    没办法,商人们挥舞着五铢钱,大把的赏钱砸下去,运输物资的车夫和民夫们立刻工作效率蹭蹭蹭的狂涨。

    为了多赚一个五铢钱,有的是人,愿意加班加点。

    商贾们,自然也是无利不起早。

    这场战争,本身就是一场盛宴!

    从过往的例子来看,等汉军平定幕南,稳固统治之后,国家必然会下无数订单来为幕南地区的开发做准备。

    而这些订单,当然会交给‘勤于王事,忠君爱国’的义商们。

    除此之外,战争过程之中的缴获和俘虏,义商们也可以优先购买。

    而且可以用捐献的物资来抵充货款!

    这就已经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更别提,郅都还允诺他们,可以让他们参与这场战争,从而可以分润一些军功。

    现在的汉室,钱几乎可以买到一切——除了爵位。

    自元德元年开始,朝廷就收紧了相关的输粟捐爵的口子,马邑之战后,干脆就彻底停止了输粟捐爵制度。

    现在的天下,市民工商各个阶级,唯一可以用钱买到的爵位,只有民爵。

    但这些可以交易的民爵,最高只能支撑到公乘,再想往上升,靠交易或者买卖来的爵位,就无法叠加了。

    唯有军功,方能不受限制的继续提升。

    对于缺乏安全感,总觉得,可能要被地方官拿去当政绩给刷了的商贾们,他们唯一自保的方法,就是提升自己的爵位。

    只要升到五大夫,那就拥有了特权。

    升到左庶长以上,那就拥有了初步自保的权力,按照制度左庶长以上属于卿,他们的地位比照千石,地方官已经很难决定他们的生死,他们的命运掌握在更高级的官员手里。

    至少,一个县令是无法收拾拥有左庶长之爵以上的人的。

    而当今天下的商贾之中,拥有左庶长之上爵位的,聊聊可数。

    至于封君,更是仅有两位。

    为了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大的自主权,也为了家族的繁荣昌盛,商贾们现在真的拼命了。

    钱,就像不是钱一样的撒出去。

    他们在两个月内,几乎买光整个陇右郡和北地郡以及太原郡农民手里的余粮。

    狼猛塞和云中塞的关卡城门之前,堆满了粮食,挤满了急切的想要出塞的商队。

    无数人都被这些商贾爆发的力量吓傻了。

    以商贾之力,居然可以支撑一场中等烈度以上的战争了!

    这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更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在今天以前,从未有人想过,商贾这种社会底层,被世人歧视的群体,居然能有此等力量!

    郅都已然目瞪口呆。

    不过,仔细想想,郅都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

    想当年,太宗皇帝初初即位,在灌婴将匈奴势力彻底逐出长城后的数年之中,长城守军,经常性的饿肚子,以至于出现了有烽燧台的守军被活活饿死的例子。

    但,当晁错提出了输粟捐爵的政策后,这个情况在两年之内就彻底扭转。

    天下的商人和地主们,热情洋溢的带着家臣和奴仆,驱赶着牛车和马车,不远千里,将一车车粟米送到长城边塞。

    很快,各地官仓的粮食就爆满了。

    长城守军饿肚子的历史,自此一去不复返。

    根本没有人能统计得出,当时给长城守军运粮食的人有多少?更没有能知道,他们到底送去了多少粮食?

    但有一点可以确信,他们输送的粮草,肯定是超过两百万石以上,甚至可能更多。

    今天的汉家商贾的财富、力量、资源,数十倍于当年。

    他们能创造这样的奇迹,自然也不应该意外。

    莫名的郅都想到了一句流传在长安市井之中的谶言:得工商者得天下!

    “商贾之力,应该重视吗?”郅都在心里想着,但随即,他就摇了摇头。

    对法家来说,仇商和敌视商人,这是他们的根本,也是他们的道统,更是无数先贤指引的道路。

    商人可以利用,可以合作,但若让商人的力量参与乃至于主宰法家的思维,那与欺师灭祖有何区别?

    日后自己等人死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李悝、商君、韩非子等诸多先贤祖师?

    倒是那百工之力,可以适当的引入。

    工商、工商,有工方有商。

    没有工坊、没有作坊,没有工人,商人拿什么去做买卖呢?

    正好,现在,张汤治下的南阳郡,工坊无数,更有着无数高炉。

    法家未来或许可以从这个方面来着手,建立和建设自己的工坊思想。

    最好,将法家打扮成工坊主,特别是广大中小工坊主的代言人。

    如此一来,即使未来果真是工商的天下,是机械与工坊的世界,那么法家也依旧可以生存,可以继续引领时代。

    这样想着,郅都就提起笔来,写了一封信,然后交给自己的一个亲信心腹,嘱托道:“你替吾将此信亲自送到南阳郡,面呈郡守张公!”

    “诺!”这亲信领命一声,就出门而去。

    现在,汉家高级贵族和高级文官的私人信件,都已经开始由自己的亲信心腹来专程传递。

    这是为了防止被绣衣卫的探子给看了。

    郅都倒是不怕这信上的内容被天子知道,他是怕被儒家的人知晓。

    鬼知道绣衣卫里面,有没有儒家的人?

    反正,郅都清楚,绣衣卫里有不少人是倾向、同情甚至本身就是法家的门徒。

    他们见到儒家巨头们的信件,肯定会拆开来看一看,然后将其中的内容,悄悄的透露给法家。

    将此事做完,郅都就重新将注意力投诸到政务之中。

    在长安的决定没有来之前,他这个护匈奴将军的主要职责,就是建设和建立以顺德为核心的郡县制度。

    这个事情,虽然有着屯垦团的经验,郅都处理起来,得心应手,甚至不费什么力气。

    不过四万三千多人而已,还没有汉室一个上县的人口多。

    讲道理的话,一个中等水平的汉室文官,足以应付这些事情。

    而他郅都可是曾经先后做过河南郡郡守和中尉、中郎将、执金吾的男人。

    他曾治理过数百万人口的大郡。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很轻松。

    但问题是——这个全新的郡县,到底与中国过去的郡县不同。

    这是全世界第一个以畜牧业为根本和支柱的郡县。

    而非是中国内地的那些农耕为主的郡县。

    合理的划分牧场,指导这些人,适应与学习定居生活方式,无疑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好在,楼烦军的军人,在过去四年里,已经完全学会并且懂得怎么经营一个定居的畜牧经济社会。

    在他们手把手的教导下,靠近顺德城百里范围的各部牧民,基本都已经完成了定居点的建设。

    现在,就等着少府和太仆的官僚前来,将蓿苜草种子以及各种技术、工具,传授给这些人。

    但,在顺德外围的两百里地域的部族,就没有这个条件了。

    因为,资源和人手的严重不足,他们至少在今年,还得维持游牧的生活方式。

    而怎么组织和带领这些人过渡好这一年的时间,就又成了难题。

    总不能让这些人呆在原地,好吃懒做吧?

    总得让他们去自己养活自己。

    但不能因此让他们失去控制,离开汉家的掌握。

    郅都现在就在头疼这个事情。

    这批游离在外的人,大约有两万人左右。

    其中,成年男丁大约是八千人,妇女和孩子约莫占了一万,剩下两千是老弱病残。

    这些人若是不管他们,或者限制他们,不许他们去游牧,那么,肯定会全部饿死的。

    当然,有不少商贾,都表示愿意接盘。

    将他们带回内陆。

    但郅都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些渣渣想干嘛!

    “干脆,让这些人,男丁便为我军输送和保管粮草,妇女则缝补和梳洗衣物?”郅都在心里想着,但随即就否定了这个设想。

    因为,汉军不可能带着他们一起行动。

    “或者,搞个工程,让他们去做工?”郅都眼中闪烁着光泽。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既然汉家到了这草原上,那自然不会傻兮兮的放任草原,当然会改造这个地区的地理、地貌,改变河流的流向,以此来让世界来适应汉人,而不是跟匈奴人傻兮兮的让自己去适应世界。

    虽然现在,天子已经否定了在草原上屯垦的计划。

    但畜牧业的发展,也离不开水资源的供给的嘛。

    在定居点之间挖掘渠道,建设一个个储水的水塘,乃至于沿着容易洪泛的地区建设堤坝,在风沙泛滥之地,植树造林,这些都是选项。

    虽然来此地不久,但郅都就已经为这顺德周围的世界量身打造了一个改造工程。

    首先,在靠北接近浚稽山的地区,大量植树,以阻滞和减弱风沙侵袭的力度。

    植树防沙的事情,在秦代就已经为中国人所知了。

    秦人经营河套地区时,在榆林塞周围植树十余万株,直至今日,榆林塞周围的榆树依然是对抗从河西刮来的风沙的最强大防御。

    毫不客气的说,若无秦人的经营,河套地区的风沙化,现在可能会很严重。

    除此之外,在顺德附近,建立一条供水渠道,以满足顺德城将来对水的渴求,似乎也很有必要。

    不然,未来,顺德若是人口一多,缺水的话,那就麻烦了。

    这样想着,郅都就已经有决定了。

    对法家来说,遇事不决,大搞基建,确实是一个下意识也是理所当然的抉择。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节 刷经验(1)

    “将军,兴安君求见……”

    郅都正沉浸在自己的构思之中,在纸上描绘顺德未来的画面,猛然听到一个亲兵的声音,他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过了一会才想起了兴安君是谁?

    可不是飞狐军都尉郭懋的亲弟弟郭卫吗?

    燕蓟之战后,郭懋因军功受封为兴武侯,而作为他的亲兵队队长的同产弟郭卫则也将功勋提升至大庶长,更受封为兴安君。

    郭卫虽然只是一个封君,但在北地,人人皆知,他就是飞狐军都尉兴武候郭懋的代表。

    专门负责为郭懋和飞狐军在外奔走、联络之事。

    而如今郅都受命为护匈奴将军,按照天子的命令,飞狐军也是属于郅都指挥的军队。

    但问题是……郭懋是义纵的马仔,这飞狐军现在也是隶属于安北都护府麾下直辖的作战力量。

    若无必要,郅都根本不会去抽调飞狐军的战力。

    “兴安君可说了有什么事情吗?”郅都放下笔问道。

    “回禀将军,兴安君说是有大事,要来与将军商议……”那亲兵答道。

    “那就请兴安君进来吧……”郅都想了想,摆手道。

    不久,一个魁梧的武将,穿着一套汉室标准的校尉甲胄,提着一柄宝剑,走进来,对着郅都行了一个军礼,拜道:“末将飞狐军校尉敬拜郅将军!”

    “兴安君不必多礼……”郅都笑着站起身来,将郭卫请到客座,又吩咐左右端来茶水点心。然后就笑着问道:“兴安君不在飞狐关练兵来这顺德,可有要务?”

    自从燕蓟之战后,当今天子就下令,让飞狐军、句注军以及细柳营等各大野战军之中服役五年以上,队率以下的士卒解甲归田。

    同时,征召了一批新兵入伍。

    这是汉军为了准备下一场战争而做的准备之一,让更多的年轻人,进入军队,接受训练,以此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和活力。

    其中,以飞狐军和句注军的新兵最多!

    没办法,在过去,这两支军队承担了汉室在长城边境的最重要的救火职责,更是汉军雷动不动的机动部队。

    许多士兵,都是在太宗时期入伍的,年龄已经偏大了,长期的训练和频繁的战争,也使得这些老兵身心俱疲。

    以郅都所知,仅仅是飞狐军,在过去的一年之中,就遣散了超过七千名老兵,占到其作战力量的接近一半。

    特别是基层的什长和伍长,有超过三分之二退役。

    是以,在过去一年,飞狐军和句注军都在加紧训练新兵,同时培养新的基层军官。

    郭卫却是一笑,对郅都拱手拜道:“末将正是为此事而来……”

    “嗯?”郅都奇怪了,训练新兵,来找他做什么?于是问道:“何出此言?”

    “将军……”郭卫笑眯眯的将身体倾向郅都,道:“末将此来,不仅仅是奉了愚兄之命,同时也是受句注军都尉,棘南候苏公之托来与将军商议……”

    “苏意也托君来?”郅都神色一正,知道这是大事了。

    现任句注军都尉棘南候苏意,是从马邑之战到燕蓟之战,都冲杀在第一线的猛将,曾经手刃匈奴大当户、骨都侯数人。

    人称雁门之虎,是当下汉室武将之中武力值排名前三的猛将。

    有力拔山河之气,万夫不当之勇。

    在高阙之战后,他就积功受封为棘南候,虽然食邑不过八百户,但很受天子喜爱,天子甚至曾经解下自己的佩剑,赠送给他,勉励他为国杀敌。

    作为执金吾,郅都更知道,在天子决意以义纵为安北都护府都督后,就立刻提拔这苏意为飞狐军都尉。

    这其中,未尝没有提防义纵尾大不掉的味道在其中。

    苏意此人,素来没有任何政治倾向和站队。

    他是一个武痴,更是当今天子的死忠和脑残粉。

    以郅都对苏意的了解,恐怕就是天子让苏意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自裁。

    连这个武痴,也拜托郭卫来此,郅都知道,这事情恐怕是飞狐军和句注军的共同愿望。

    是以,郅都不得不郑重以待。

    当今天下,武人称雄。

    哪怕是丞相,一旦失去了军方的支持,也要鞠躬下台。

    而当今天子,一贯认为,一支精兵,哪怕只有一千人,也可以击败数万敌人。

    是以,汉军当前的力量格局,就是以野战军为主体。

    当前汉室,共有十支野战军。

    飞狐军和句注军,就是其中之二,而且,这两支军队还是汉家各部之中仅此于羽林卫、细柳营以及虎贲卫的列侯集中营。

    过去四年,仅仅是飞狐军这一支部队,就为汉室贡献了七位列侯和十五位封君。

    没有人能忽视飞狐军和句注军联合起来提出来的要求。

    “究竟何事?”郅都问道:“还请阁下先说说看……”

    “愚兄和棘南候,拜托末将来此,向将军求一个情……”郭卫彬彬有礼的拜道:“请将军对幕南各部手下留情,留下几支残部和余孽……”

    “嗯……”郅都拿着疑问的眼神,看着郭卫,若不是知道这人是纯正的汉人,而且手下沾满了匈奴人的血,郅都都要怀疑此人是匈奴细作或者是奸臣了。

    “将军万勿疑虑……”郭卫连忙拜道:“末将发誓,绝不是心存怜悯,更非是来劝说将军违背天子诏命,或者说想劝将军做什么奸臣贼子……”

    “末将此来,只是想请将军,为我飞狐军及句注军考虑,翌日在幕南留下几只残部和余孽,方便吾辈练兵……”

    “练兵?”郅都满腹疑虑。

    “然……”郭卫笑着道:“将军也该知,我飞狐军及句注军,在去岁退役了大批精兵强将,新征募来的新兵蛋子,不是乡下的良家子,就是城里的公子哥……”

    说起这些新兵,郭卫的眉毛就深深皱了起来。

    这些新征的兵源,若论身体素质和战术素养,那自然是远远强于过去的老兵们的。

    受益于奶制品和肉类供应的增加,新生代的汉家青年,发育的远比他们的前辈更好。

    无论身高还是体重或者是力气,都是远超前辈们的。

    飞狐军的新兵,更是没有一个身高在七尺以下的。

    而且,对于各种武器的熟悉程度和纪律性,也都很优秀。

    唯一的问题是——没有实战经验,全部是温室里的花朵。

    训练了一年,也远远赶不上老兵们。

    他们缺乏默契,缺乏配合,更缺乏战场上的临机应变和反应。

    许多人甚至连鸡都不曾杀过。

    这样的兵,上了战场,怕是要出事情。

    但,飞狐军和句注军,对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办法来改变。

    因为,时代已经变了。

    过去,句注军是直面匈奴侵略的第一线作战部队,而飞狐军则是长城上的救火队员。

    每一个士兵,从入伍开始,就会参与到战争之中。

    哪怕是所谓的汉匈和平时期,长城脚下,汉匈军队之间的摩擦,也从不间断。

    在这样的情况下,士兵们自然会飞速成长。

    在血与火的淬炼之中,成长为精兵。

    但现在呢?

    句注军的新兵们,哪怕拉出长城边塞,深入草原三百里,也看不到敌人的影子。

    长城周围,都已经是汉室的控制范围。

    匈奴人远在四五千里外的幕北。

    新兵们入伍到现在,连一场械斗规模的小战斗也没有经历过。

    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倒是像模像样,甲胄鲜明,威武不凡,但实则,郭卫明白,这些新兵根本就不合格!

    在真正的战场上,一万这样的新兵,可能也不如过去三千老兵。

    这怎么行?

    这如何可以?

    汉军内部的竞争,可是非常激烈的。

    从军费到装备,都要去竞争。

    而唯一能在这竞争之中起到作用的就是武勋和战绩了。

    当年,天子想拨给护濊军一千胸甲,结果满朝的将军们都跳了起来,大声嚷嚷,大家都觉得,这胸甲给了护濊军纯粹是浪费。

    直到护濊军在高阙之战时,击败了匈奴右贤王的大军,有了战绩,这些声音立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批胸甲也顺利的拨付给了护濊军,护濊军的人甚至可以理直气壮的来朝堂上抢军费、抢编制、抢武苑的名额了。

    要换高阙之战之前,他们有这个胆子吗?

    每次来长安,都是战战兢兢,一副生怕说错了话的模样。

    况且,如今,人人皆知,当今天子,志向远大,他的眼睛,从来都不曾只盯着匈奴,只看着草原。

    他的胸中,有着宏图大志。

    不仅仅要灭亡匈奴,征服整个已知世界。

    更要向遥远陌生的西域以及数万里之外,迄今为止依然笼罩在传说和神秘之中的身毒。

    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平和太平的时间不会太多。

    少则一年,多则五载,战争的号角就会再次响起,汉军的战旗将再次出发。

    这一次,铁蹄将要踏破浚稽山,深入河西,越过高山和原野,深入大漠与沼泽。

    这一次,西域将迎来王师的解放,世界将被天子的圣德所泽被。

    汉军要去穆天子曾经到过的昆仑山上看一看,西王母到底还在不在?

    还要去拯救,在水深火热之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挣扎的大夏同胞。

    飞狐军和句注军上上下下,数万将佐,没有一个人会想希望看到自己在这个伟大的战争,在这场伟大的征途上落伍。

    前方,还有无数功勋,无数荣誉和无数的伟业在等待着大丈夫们一展自己的抱负。

    但,现实又是新兵蛋子们,实在没有一个实战的机会,来磨砺和锻炼他们。

    怎么办?

    想来想去,大家的目光,就都投注到了幕南。

    仔细一想,幕南各部还真是最好的练手目标啊!

    首先,他们肯定会反抗!

    不反抗的话,那些贵族就要等死!

    其次,他们的战斗力很弱,几乎不可能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汉军构成什么威胁。

    简直就是最完美的目标。

    家里养的猫,有时候都会故意抓住一只老鼠,将只咬伤,然后丢给自己的孩子去练习捕猎技巧呢?

    山林之中虎豹,同样也会将一些鹿啊羊啊咬个半死,然后丢给自己的幼崽,让幼崽们练习。

    只是,这种事情,很难光明正大的奏报给天子。

    仁德的圣天子,更是绝对不可能批准这样的奏疏的。

    所以,飞狐军和句注军,只能来找郅都打擦边球。

    只要郅都同意了,那么,句注军和飞狐军就可以打起支援友军、膺惩贼军的旗号来到草原拉练了。

    说不定,还可以轮番的过来拉练。

    更妙的是,这幕南草原的环境,可以完美的再现未来汉军要面临的重重考验。

    如此一来,等到天子再次吹响出征的号角,句注军和飞狐军就可以以最佳状态,出发远征了。

    郅都听完郭卫的话,却是为飞狐军和句注军的大胆而诧异。

    凭良心说,飞狐军和句注军的策划很不错。

    换了他郅都,大约也会用这个法子。

    但问题是……

    “足下当知,没有天子虎符之策命,一兵一卒,也无法调动……”郅都冷静的道:“欺君之事,鄙人是不会做的……”

    他郅都可是天子苍鹰,国之爪牙。

    想要他背着天子,去跟其他人达成什么协议,这是痴心妄想。

    他只会忠诚于自己的君王。

    而非其他任何人或者事务。

    “将军请放心……”郭卫连忙道:“在来之前,末将已经在太原恳请了东成候义公,拜托义公回京之时,面呈天子,请求天子准许的要求,义公已经答应了……”

    “如今就看将军的意见了……”

    “若是天子许可了,有虎符为凭,本将自然不会阻拦……”郅都想了想,就点头说道。

    只要天子同意,那他当然乐得帮这个忙。

    让句注军和飞狐军的新兵来草原上历练历练,见见血也不错。

    若是可行的话……

    “灞上军、棘门军,也可以来草原历练历练嘛……”郅都在心里想着:“大家轮着来,一起锻炼,恢复战斗力……”

    有好处,郅都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曾经的老部下了。

    郭卫闻言,大喜,拜道:“末将谨代表飞狐军、句注军同仁,多谢将军!”

    这种不能上廷议,只能私底下悄悄商量的事情,当然必须得到郅都这个主人的同意和许可,不然就是天子同意了,也是不行的。

第一千五百三十节 刷经验(2)

    两天后,一只信鸽降落到了顺德的单于宫之中,信鸽腿上绑着的象征着皇帝命令的绛色龙纹,让负责接收信鸽的官吏不敢怠慢,立刻将之送到了设在单于宫之中的护匈奴将军行辕。

    “陛下诏命!”一看到那裹着龙纹的密封信笺,郅都立刻就带着全体行辕官吏,恭恭敬敬的焚香跪接,然后才打开了被密封的信,将之交给一位急匆匆赶来的军法官,道:“请阁下立刻翻译圣命!”

    自从信鸽开始被应用到汉室的情报信息传递系统,这种快捷的信息传递方式,立刻就被人发现存在许多安全漏洞。

    最大的一个漏洞就是——信鸽本身及其脆弱。

    它在传递信息和情报的过程里,很可能发生无数意外。

    譬如,遇到天敌或者被熊孩子射杀。

    所以,一般情报都是由两只信鸽同时传递,以防止出现意外,而重要情报甚至可能出现五只甚至更多信鸽传递,以保障及时有效安全的将情报传递出去。

    但,这样的做法,自然也加大泄密的可能。

    所以,为了防止泄密。

    由少府和丞相府牵头,汉室在元德六年初就建立起了一套简单但完整的密码系统。

    从那以后,所有的重要情报,就全部经过了加密。

    这种加密是典型的东方式的加密方法——所有的情报,全部用铭文写成。

    这样,除了熟知铭文的人,其他人根本就看不懂。

    这种加密方法,看上去似乎很简单,但确实很有效。

    在这个文盲率高达百分七十以上,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的时代,数百年前,被刻在青铜器上的铭文,几人能看懂?

    更何况,丞相府和少府,还自己发明了许多新的铭文。

    这样,就确保了哪怕这些信鸽落到敌人手里,敌人也无法看懂这上面的内容。

    这是明摆着在欺负汉室的对手,用文明来羞辱他们!

    没多久,信中的内容就被翻译了出来。

    将信上内容看完,郅都也是长叹一口气,道:“圣明无过陛下啊……”

    招降幕南各部,给他们一条出路,这个事情,郅都自然已经想过。但郅都并不想这样做,幕南各部加起来,人口几近百万,甚至可能多达百五十万。

    倘若没有经过雷霆洗礼,用铁与火震慑,郅都深深觉得,这些人就算归附了,恐怕将来也难以安稳。

    汉室要的是一个永固的疆土,而不是收一群隔三差五就要闹事的刁民。

    对于郅都来说,夷狄畏威而不怀德,确实真理!

    但问题是——他只是臣子而已。

    臣子以侍奉天子为己任,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如今天子诏命既下,那他自然当遵诏而行。

    不过……

    “立刻命人传缴幕南,宣明天子恩泽!”郅都下令:“倘能遵诏而行,率部归附,则可获赏!”

    “诺!”立刻有官吏领命而去。

    “做好作战准备!”郅都反身对着其他人道:“传本将之令:楼烦军、忠勇军,即刻进入战争状态!”

    “诺!”众人轰然应诺,情绪高涨。

    能打仗,人人都是欢喜的。

    只是……

    “陛下网开一面,然将军却命我等立刻准备作战……”不少人在心里面嘀咕:“难道不是应该等上一段时间,等到各部都得知了天子之命,做出了抉择之后再行动吗?”

    但他们哪里知道,郅都根本就不愿意给幕南各部太多考虑的时间。

    在郅都眼里,诸部接到了圣天子的恩诏之后,假如果是忠臣,心慕王化,那自然立刻就会感激涕零,屁颠屁颠的跑来抱大腿。

    见了恩诏,还犹豫不决,朝秦暮楚甚至于蛇鼠两端的渣渣,不要也罢!

    ……………………………………

    长安城,东成候侯府,此刻正是歌舞喧哗,酒杯交盏之际。

    作为主人翁,义纵高居上首。

    左右两侧,一位位战将安坐,一尊尊猛将林立。

    这些人都是义纵曾经的老部下,或者是他现在的心腹、家臣。

    今天是义纵幼子的周岁生辰,义纵没有宣扬,只是在家中设宴,款待这些老部下和亲信、家臣们。

    一是联络感情,加强联系,二则是商议一下未来的事情。

    毕竟,作为一个军事利益集团,今日的义氏外戚,虽然已经是繁荣昌盛,如烈火烹油。

    但越是如此,义纵就越发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从此若非必要,不再领兵出征。

    这既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他的姐姐,他的外甥着想。

    毕竟,即使当今天子信得过他,但别人呢?

    他若继续领兵作战,难保会出现各种阴阳怪气的声音。

    但,义氏外戚军事集团,却必须继续保持活力和实力。

    不然,同样无法自保。

    旁的不说,那些义纵的敌人和对手,就不会放过他。

    酒熟饭饱之际,义纵趁势举杯道:“诸君,承蒙厚爱,来为犬子道贺,纵谨以浊酒谢之……”

    “不敢!”众人连忙举杯起身。

    在场的人,几乎全是义纵这些年一手培养和提拔起来的。

    其中不少人,就是出身于社会最底层,甚至有人曾经还是罪犯和刑徒。

    他们全是靠了义纵赏识,从人群之中发掘了他们。

    他们才能有今天。

    过去八年,义纵一手带出了十八位列侯,三十五位封君,同时还向朝堂举荐了数十位年轻俊杰,这些人中如今已经有人官至郡守。

    由是,义氏外戚集团,也因此成为了一个横跨军政两界的庞然大物。

    声势甚至还在薄窦之上。

    但也因此树大招风,得罪了不少人。

    尤其是那些觉得,被义纵挡了路,或者坏了好事的人。

    “诸君……”义纵放下酒樽,坐下来,道:“吾今天晚上,将入宫与陛下对奏……”

    义纵是刚刚从太原回到长安的,安北都护府的筹备诸事,在过去一年,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让他显得有些疲惫。

    没办法,安北都护府下面下辖的全部是怪物!

    陇右郡和北地郡是汉室目前骑兵兵源的主要来源之一,尤其是胸甲骑兵,这两个郡贡献了汉室各军超过三成的胸甲兵源。

    陇右和北地当地的北地骑士家族,更是深耕地方,枝繁叶茂的军功家族。

    仅仅是协调和摆平以及降服这两郡的地方势力和利益集团,就已经让义纵疲于奔命了。

    他毕竟太年轻,而且之前一直是武将,没有地方经验。

    更别提,安北都护府下面还有着太原、上郡和云中这样的重镇。

    作为都护府都督,义纵不得不经常奔波于各地,协调各方的矛盾,让都护府能够拧成一条绳子。

    义纵静静的道:“在回京之前,飞狐军的郭都尉、句注军的苏都尉,都来找过吾,他们打算在幕南留下几个部族,作为练兵的场地……”

    “吾答应了……”

    “不过吾以为,这飞狐军和句注军的这两个都尉,格局还是太小了一些……”

    “幕南诸部,能练个什么兵?”义纵笑着道:“能练出什么好兵来?”

    “此番回京,吾准备面呈天子,在河西练兵!”

    众人一听,都是精神一振。

    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可能和平就是幸福。

    但对于已经习惯了铁马金戈的军人来说,和平,就是折磨。

    没有硝烟的生活,让他们浑身难受,看不到敌人的他们,只能在酒桌和床榻之上发泄多余的精力。

    再这么下去,不少人觉得自己就要废掉了。

    但,养精蓄锐,休养生息,这是天子和朝堂定下来的国策,更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汉室连年征战,百姓和民生,确实需要时间来休息,来恢复。

    内政也需要重整,各地的基础设施也都需要翻修。

    新兵更需要训练。

    所以,哪怕不愿意,将军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但现在,义纵说要在河西挑事。

    大家都是精神亢奋,振奋不已。

    闲散了一年多,现在大家伙们也不挑挑拣拣了,只要有仗打,不管多小,大家伙也愿意。

    只是……

    天子会同意吗?

    朝堂会通过吗?

    大家心里面都没底,国库和国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人人都心知肚明。

    今年冬十月的大朝议上,少府卿和大农卿,可都是在哭穷。

    少府卿刘舍更是撒泼打滚,表示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谁要谁拿走。

    但运河和水利设施却不修不行。

    最后,在晁错为首的法家大臣的联合下,黄老派不得不做出让步和妥协,同意了临时增加车船税、矿税和市税的法令。

    即使如此,国库还是缺钱。

    最后没办法,还是天子拍板,从内库之中拿出黄金五万金,铸成金五铢,划拨给国库作为用度,才算了解了这个元德八年的财政问题。

    连天子都不得不从他那个向来只进不出的黄金储备里拿黄金出来救急,国库的拮据可想而知。

    在这样的条件下,连护匈奴将军对幕南的行动,都只能找商人打秋风。

    对河西的军事行动,去哪里找钱?

    大家都是一筹莫展。

    倒是义纵不担心这些事情,钱的问题好解决!

    大不了让天子从内库再拿点黄金出来,再找列侯化缘,基本就能搞定了。

    他担心的是,这个美差,被人给截胡了。

    所以,他才要先将此事,跟自己的亲信们讲清楚,让他们做好竞争的准备。

    他看着众人,说道:“诸君,我得计划是这样的……”

    “西匈奴在去岁已经将合黎山割让与我,但居延泽依旧为其所控制,居延泽在彼手,则合黎山之通道随时可能被掐住……”义纵义正言辞的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居延泽不为我所有,则我汉家进出河西之咽喉一日受制于人!必取居延,以安河内!”

    “且夫,居延之地,故流沙之国也,乃我诸夏自古以来神圣不可侵犯之固有领土!亦先王之土也!”

    说着,义纵还从怀里取出了好几本书。

    其中有一本,甚至还是由太史令所写的《五帝本纪》,他翻出其中一页,指着给众将看:“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

    “这流沙就是今之居延泽啊……”

    “今居延非汉所属,吾辈武将,安能无动于衷,不怕先王降罪?”义纵一副痛心疾首,悲愤难平的模样。

    众将一听,立刻纷纷表态,拜道:“流沙之土,居延之泽,先王所遗,吾辈誓必收复,以告帝颛顼之神灵!”

    是啊,颛顼大帝的教化之所,怎么可以陷落在夷狄之手?

    作为诸夏的军人,颛顼的子孙,谁敢坐视这样的耻辱?

    没有人!

    最重要的是,大家伙现在也听出了义纵的意思了。

    西匈奴在去年已经放弃了合黎山,将之割让给汉室以求自保。

    但这居延泽,他们却怎么也不敢再放弃了。

    不仅仅是因为此地的战略作用——过居延泽,则祁连山就暴露在汉军兵锋之下,轻骑只需要三日就可以兵临祁连山,让西匈奴小政权灭亡!

    更因为这里是西匈奴的经济命脉!

    没有了居延泽的丰盛绿洲出产,西匈奴的经济窘迫就会进一步加大,失去居延泽,西匈奴就要灭亡。

    所以,西匈奴小政权不得不不死命的保护居延泽。

    而这正好符合义纵一开始提出来的练兵之法。

    甚至……

    说不定,汉家各军可以轮番上阵,你这边练完我这边上。

    而西匈奴小政权,却不得不应战,也只能应战。

    如此,在漫长的拉锯和轮战之中,西匈奴的力量会被逐步消耗,而汉军也达到了练兵的目的。

    然后,长驱直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攻占祁连山,全取河西。

    从而打通通向西域的道路!

    这也是现在西匈奴所面临的悲剧困境,汉室想灭亡它,甚至都不需要出全力,一个手指头就可以了。

    西匈奴能存在到现在,完全是因为现在汉军无力也没有兴趣去消灭它。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节 和平时代结束了

    “将军们可还真是闲不住啊……”拿着绣衣卫的报告,刘彻轻笑了一声,有些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从郅都到义纵,都在急不可耐的想要发动战争,获取武勋。

    这揭示了当前汉家上下的心态。

    这头可怕的战争机器,已经是停不下来了。

    就连刘彻,也感觉到抓着缰绳的手,有些发疼。

    没办法,这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在怂恿和鼓动,甚至不是一两个利益集团在搞事。

    这是整个军队的诉求。

    准确的说,是整个统治集团的呼声。

    仔细想想,也能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自元德四年以来,随着军事上的不断胜利,刘彻这个皇帝渐渐大权独揽,获得了远迈父祖几乎比肩高帝的威权。

    但他没有去享乐,也没有沉迷于美色,反而挥舞起屠刀,对着贵族和官僚们下手。

    这一刀刀砍下去,列侯贵族官僚甚至诸侯王,统统遍体鳞伤。

    仅仅是GG思密达的诸侯王,就已经多达五位。

    至于死在各种变故和案子里的列侯官僚不计其数。

    就以长安来说,今天的长安官场上,超过五成的旧官僚已经消失了。

    更可怕的是连开国列侯、惠帝功臣和文景功臣们,也遭受了沉重打击。

    自元德元年到现在,不足八年的时间里,刘彻干掉了上百个列侯家族,数不清的名臣之后被打落尘埃,旧时公卿化作今日庶民。

    这一切虽然看上去波澜不惊,甚至可以说风平浪静。

    但表层之下,却是风起云涌。

    旧官僚和旧贵族的消亡,使得新兴军功贵族和新兴官僚集团趁势崛起。

    新贵族和新官僚们,死心塌地的追随着刘彻这个君王,将那些旧贵族、旧官僚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难道只是为了忠君爱国?

    或许可能有这样的人,但绝对不多。

    更何况,刘彻还不许官僚们贪赃枉法,更不准列侯们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谁犯谁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将军列侯官僚们,还死心塌地的跟着刘彻走。

    为的不就是,刘彻给他们画下的大饼?

    为的不就是,在战场获得功勋,封妻萌子,光宗耀祖?

    为的不就是,带领自己的宗族和亲朋、部下,走上人生巅峰?

    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纵然刘彻知道,国家需要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纵然将军们明白,现在国库拿不出钱来支撑战争,百姓也已经疲惫不堪,无力再像过去那样支撑他们走向胜利。

    但,下面的将官,中下层的军官们,可不会管这些。

    他们只知道,没有战争,就没有武勋,没有武勋就不能晋升。

    特别是元德元年到四年之间入伍的那一批中下层军官们,他们渴望战争的心情,就像干旱的土地渴望雨露的滋润一样迫切。

    在这样的情况下,将军列侯们,不由自主的被下面的人支配着,就连刘彻这个皇帝,也不得不去考虑这些人的诉求和呼声。

    打个浅显的比方。

    如今的大汉帝国,是一个上市公司。

    作为董事长,刘彻虽然握有控股权,但是,广大中小股东们的呼声,却不能不去考虑。

    特别是,当这些中小股东们还是大汉集团的关键部门的具体执行人和管理者时,哪怕是董事长,在这些人面前,也得仔细和慎重的考虑他们的要求。

    哪怕,这些人的要求有些过分。

    因为你得防止他们撂挑子甚至跳槽到竞争对手那边啊!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中下层推动着高层的将军列侯们,发出战争的动议,将军列侯们,为了安抚他们,只能拿一块骨头出来,先安慰安慰。

    不然他们能怎么办呢?

    一个不能给下面的人带来好处的领导,是不可能得到下面的人的拥戴的。

    更何况,他们自己本身也是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而且,他们的动议,其实也不算过分,甚至可以说得上合情合理。

    新兵们,确实需要一个中低烈度的战场来磨砺和锻炼。

    只是……

    “战争一旦开始,其规模便无法控制……”刘彻在心里叹息着。

    他太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了。

    郅都和飞狐军、句注军在幕南搞实战演练,这个事情倒还可以控制。

    但义纵想要在居延泽开辟一个新的轮战战场,却是无法控制的事情。

    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刘彻不认为,将军们一旦拿下了居延泽,还能按捺住内心对祁连山的渴望?

    恐怕,到时候,某位将军脑子一热,就带着军队嗷嗷叫着冲向了祁连山。

    然后,其他部队立刻就会打起‘救援’‘支援’的旗号,紧随其后。

    到那个时候,朝堂怎么办?刘彻怎么办?

    捏着鼻子认下来?那君权和国家对军队的控制力就荡然无存。

    从此以后,军方就会肆无忌惮的凌驾在国家之上,各种绑架国家,自行其是的独走。

    说不定,还会出现一个个尾大不掉的军事集团。

    否决甚至断然的予以制裁,那就更不行了。

    军队的将军们一片赤诚,为国家为社稷,冲锋陷阵,回过头来你皇帝和国家一棒子打下来,功臣瞬间变罪臣,不怕寒了将士们和天下人的心?

    刘彻立刻就要变成赵高宗,朝臣自动匹配秦侩的角色。

    揉了揉太阳穴,刘彻很苦恼的坐在御座上,思考起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无疑,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无论答应还是不答应,对于刘彻来说,都有着极大的风险。

    毫无疑问,这是刘彻即位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

    一个处理不当,就可能引发大动荡。

    这也是现行的汉室体制下,必然会面对的问题。

    军队的势力不受膨胀的控制,国家却不断收紧对贵族官僚的限制,这也不准,那也不行。

    那就只能将整个统治集团,引向不断扩张和征战的道路。

    不然,你既不准他们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也不许他们违法乱纪,贪赃枉法,甚至不许他们混吃等死,现在,你连打仗的乐趣也要从他们身上剥夺。

    那他们会很无奈的。

    到时候,他们就只能让你去死了。

    这就是大汉帝国的现状。

    发展到巅峰的军国主义制度,自动的推动着国家滑向战争。

    个人的意志,根本无法扭转。

    除非,刘彻扶持起儒家,而且是最差劲的儒家地主官僚集团,将武将集团打压下去,让他们变成宋明那样腐朽堕落无能的将官。

    不然,这个问题就是无解的。

    “原以为,可以修养几年……”刘彻在心里叹着气。

    他本来计划,是要修养三年,重新蓄力,同时安下心来,全力解决内政,消化胜利果实。

    按照他的原计划,三年后,消耗了战争红利的汉室,将飞跃到一个全新的境界。

    那个时候,府库充裕,兵多将广,汉军从顺德出浚稽山,从榆林塞出合黎山,双线并进,一举解决河西走廊的西匈奴小政权,然后提兵十万祁连山,跃马西域楼兰国。

    现在看来,这个修养时间,只能缩短了。

    因为,下面的人等不了这么久了。

    将军们也不会有这个耐心在长城内种田。

    他们现在只想征服世界!

    仔细想想,其实刘彻也能理解将军们和军方的这种焦虑的心情。

    毕竟,元德四年以前入伍的军官们,在现在的汉军之中占据的主要地位。

    尤其是中下层,特别是司马以下的广大军官们。

    他们在过去的战争中,通过自身的努力,已经改变了他们和他们的家族的命运。

    但是,这远远不够。

    他们依然处于中下层,他们依然无法决定和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新生代却在不断成长。

    元德一代的年轻人,已经在发起强力挑战了。

    他们更年轻,更强壮,也更聪明,更勇武。

    与新生代相比,他们这些出生和成长于太宗、先帝时代的军官们,明显落伍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老去。

    他们惊恐的发现,他们也陷入了淘汰的厄运。

    年轻人们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成长,这些年轻人迟早将淘汰掉他们。

    就像他们曾经淘汰了老贵族和老一代的军官们一样。

    在这样的焦虑之中,谁能守得住本心?谁能按捺得住内心深处的恐惧?

    没有人愿意被淘汰,也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大时代就被出局。

    他们只能选择,趁着自己还年轻,多捞功勋,多立功业。

    并且凭借着这些功勋和功业,为子孙后代,留下丰富的遗产。

    就像后世所说的,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不趁着如今社会阶层没有固化,上下通道通畅的时候去博一把。

    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渐渐老迈,而年轻人们却呼啸着从自己身边飞跃而过?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刘彻还蛮欣慰的。

    因为,他的这个国家和民族,现在朝气蓬勃,充满活力。

    统治阶级干劲十足,进取心非常强烈。

    这正是干大事的好时机!

    所以,虽然有所遗憾,虽然可能会面临一些问题。

    但刘彻还是不得不在现在就决定,提前结束和平时代。毕竟主动开战和被军队拖着卷入战争,两相权衡之下,怎么抉择不需要去思考。

    他在心里掰了掰手指,计算了一下时间。

    “渭河漕运工程,大约春三月前就可以完工……”

    “鸿沟改造和大河工程,假如抓紧点,在明岁春天之前,应该可以完成大部分的工程……”

    在这个西元前的时代,运河工程并不需要像后世那样庞大。

    只要主体工程能够像话就可以了。

    至于其他事情,日后可以慢慢的小修小补,一点点的完善。

    “另外,通向太原的轨道工程,大约在今年下半年可以竣工……”刘彻在心里面打着算盘:“或许可以在现在就启动太原-云中的轨道工程,同时在河套地区建立起前进基地……”

    大军要远征,就不能不考虑补给的问题。

    目前的汉军的轻骑兵部队,已经具备了在脱离补给和后勤的条件下,仅凭自身携带的干粮、奶酪和肉干就在外作战一个月。

    再算上路上的缴获,作战半径已经达到了两千里。

    但凡事总要考虑最坏的情况,所以,一般一千五百里左右,军队就应该停止进军,回撤到出发点。

    这样计算着,刘彻就已经决定了,在明年下半年就发起河西战役,消灭西匈奴小政权,打通通向西域的道路。

    但这钱的问题,就成了大问题了。

    现在,汉室国库的主要预算,基本上都已经拨给了基础建设了。

    昆明池工程、渭河漕运工程、鸿沟工程还有大河改造、堤坝的维护,长江流域的河堤建设以及淮河的维护,再算上直道的翻修、轨道的建设以及各地大大小小的水利工程。

    国库已经穷的要跑耗子了。

    朝臣们已经捏着鼻子,连商税也加了。

    本来,假如按照刘彻的计划,三年后开战,就不会存在财政问题。

    因为,到那个时候,前期的投资,已经可以见到红利了。

    假畜政策和假耕具政策,也将迎来一个回报的高峰期。

    算上安东递解中央的财税、各地工商税收,汉室财政岁入很可能达到六十万万甚至七十万万的新高度。

    而届时,五铢钱的流通量也会进一步加大,金五铢在市场上也将普及开来。

    国家不会愁钱。

    但现在就不行了。

    哪怕是到明年,国库和内库,也依旧拿不出太多钱。

    “只能是提前实施金本位的政策,宣布黄金国有化,禁止私下黄金交易了……”刘彻在心里琢磨着。

    没办法,大汉帝国现在在闹钱荒。

    缺乏足够的钱币,刘彻就算开挂,也变不出五铢钱啊。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用金五铢来代替。

    “正好,借此机会,逼迫天下同意金本位政策……”刘彻把玩着腰间的和氏璧,在心里笑了起来。

    你们要打仗是吧?

    那先同意了黄金国有化政策,同意了金本位政策。

    不然,就听朕的。

    这种把戏,刘彻一直屡试不爽。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节 金本位的思考

    既然已经决定要推行金本位,刘彻就得先盘盘家底了。

    “尚书丞……”刘彻叫来颜异,对他吩咐道:“卿去一趟少府,问一问现在内库有多少黄金储备?”

    “诺!”颜异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回来报告:“陛下,少府卿奏报,现今内库有黄金共三十五万四千三百二十三金……”

    刘彻听了一楞,砸吧了一嘴巴:“还真不少呢!”

    确实是很多!

    三十五万金,换算成后世的重量,大约是一百七十吨左右了。

    很多后世的现代国家,也未必能有这么多黄金储备!

    这充分说明,刘彻这个皇帝敛财有术。

    旁的不说,当年齐鲁四王倒台,就给内库贡献了超过十五万金!

    而且,目前刘彻可还不止这么一点黄金。

    他拍拍手,将一个宦官叫过来,问道:“现在宫里有多少黄金储备?”

    “回禀陛下,应该有三十万金左右……”

    这就又是差不多一百来吨黄金。

    若再算上其他零零散散的黄金储备(宫廷妃嫔和东宫储备),刘彻现在大概可以拿出三百吨以上的黄金了。

    总数额可能接近八十万金!

    能攒下这么多黄金,一方面要感谢贪官污吏和乱臣贼子们。

    没有他们,刘彻的黄金储备起码要少三分之一。

    而另一方面,则是托了安东的淘金潮的福。

    安东的淘金潮,每年都为整个汉室,注入十万金的黄金。

    特别是近两年,淘金技术开始进步,使得黄金产量大增,有时候一个月就能采金两三万金。

    安东的黄金,加上中国本来在这一时期,就有着大量富金矿,所以,黄金存量大增。

    你要知道,在历史上,武帝朝四十年间,赏赐给将军、将士的黄金,就已经多达八十余万金了!

    茂陵陪葬黄金的总额,更是多达四十万金!

    简直就是恐怖!

    与之相比,刘彻手里现在的黄金虽多,但总的来说,其实民间和私人手里持有的黄金数量,其实还是有很多的。

    “差不多七十五万金啊……”刘彻算了一下现在自己可以动用的黄金。

    内库至少要留下二十万金来作为储备金,以防止出现紧急问题时,国家无钱可用。

    这样,能够动用作为金本位改革的黄金就是六十万金。

    从少府过去铸造金五铢的经验来看,平均一金大约是可以铸造九十五枚到一百枚左右(一斤十六两,一两二十四铢,理论上纯金币至多只能铸七十六枚,但是,国家不会这么纯洁可爱傻白甜,连五铢钱都要掺铅、铁,黄金这种贵重物里掺点杂质很正常)。

    换句话说,六十万金,最理想的情况下可以铸造六千多万枚金五铢。

    价值超过六十万万。

    假如放入市场,基本上可以填补钱币不足带来的问题。

    若采用后世的金本位制度,更是可以将这些黄金的作用放大至少五倍!

    但问题是……

    金本位制度,刘彻酝酿了数年,迄今为止,条件还是有些不成熟。

    首先,金本位制度,要考虑的就是信用问题。

    其次就是人民群众是否接受?是否认可?

    任何货币,若是人民不接受,不认可,那跟废纸没有区别!

    最后,就是防伪技术的问题了。

    现在并没有后世那么高的印刷技术,也不存在什么高超的防伪技术。

    假如贸然发行一种纸质或者其他材质的货币,很有可能,唯一的结果就是伪币泛滥成灾,国家和人民都要承受灾难性的后果。

    这可不是摸着石头过河,交点学费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看来,暂时只能模仿虎符制度来作为货币的防伪方法了……”刘彻叹了口气,摸了摸额头,随即就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所谓虎符制度,就是采取现行的军队虎符防伪技术。

    将某一个器皿分成两半,一半留在国家,一半交给持有人。

    两者合一,才能合法有效,不然就不被承认。

    这样做,确实可以起到有效防伪和杜绝欺诈的情况。

    但不利于流通,而且,只能用于大额交易。

    总不能,一金两金的,也用这种办法吧?

    那相关的办事人员和官府,还不得忙死?

    任何不能流通,且麻烦的东西,是没有前途的。

    毕竟,金本位是一个社会金融制度,而非某一个小圈子里自娱自乐的东西。

    若是这样,现在列侯贵族诸侯王圈子里,不就有一个‘赐金诏书’和‘存金诏书’?

    何必费劲心思去玩什么金本位?

    “那类似交子的形势呢?”刘彻想着。

    元德六年的长安改造过程中,为了竞标商铺,就已经出现了类似交子的凭证。

    到如今,这种凭证制度在刘彻的保证和推动下,渐渐成为了大商贾们都认可的信用凭证。

    许多人都选择将大量的金钱,存在少府,然后从少府拿到一张由少府卿和丞相府共同开具的凭证。

    一旦需要取用,则可以凭这个凭证,到少府调取现金。

    这个凭证也可以直接用来抵充税赋。

    因为方便、灵活,所以受到许多人的欢迎。

    甚至不少人都将之看成一个拍皇室马屁的手段。

    但同样的,这种凭证存在很多问题,其实很难广泛的流通。

    除非,将之改进,做成类似交子一样的纸质信用货币。

    “看来,朕只能求助于墨家了……”刘彻在盘算着:“假如需要发行一种可以在大范围内,至少在中上层之间广泛流通的货币,那么,就必须解决两个问题……”

    “第一是防伪,第二是简单、高辨识度!”

    不能防伪的货币是灾难,而类似虎符制度和现在的抵押凭证的东西,则过于复杂,且流程太过繁琐。

    人民群众是不可能接受和认可类似的产物的。

    就像后世的支付宝和微信支付。

    倘若你付个款,还需要先与银行沟通,然后再向银行证明是你本人,最后还需要签一大堆文件。

    谁会用呢?

    反正大部分人是绝对懒得去搞这么复杂的东西的,直接以现金支付。

    而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能帮助刘彻解决这两个问题的,有且只有墨家的技术狂们。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节 敲打

    两个时辰后,墨苑之中专门负责造纸技术研发的墨者杨晖就来到了刘彻面前。

    杨晖是楚人,他出生于一个方士世家。

    他的家族,在秦始皇时代,就已经出入秦国宫闱,天天给秦始皇写仙侠小说,描绘海外仙山的美景,仙人生活的逍遥。

    现在在齐鲁吴楚地区影响深远,广为人知的仙人安期生形象就是杨晖的先祖和其他方士共同加工出来的。

    不过呢,可能是入戏太深吧。

    所以杨晖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都死于重金属中毒。

    这是一个悲剧。

    尤其是杨晖的父亲,不过三十岁就因为重金属中毒而离世。

    父亲的死,给了年少的杨晖极大的触动。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于是远走齐鲁,打算去方士的大本营探寻究竟。

    这一去,就误入墨家深坑,被杨毅的老师给忽悠走了,从此就成为了一个坚定的墨家门徒。

    这很好理解。

    表面上看,墨家和方士们是天然的对立面。

    但实则不然,两者不仅仅在习性上相近,都爱摆弄和探寻天地,企图寻找解释宇宙万物的真理,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有原则和秩序(墨家有三表法),而另外一个则喜欢脑洞大开,深信自己脑洞得来的东西是正确的。

    譬如方士神棍们的祖师爷鬼谷子、邹衍先生。乃至于当代日者司马季主。

    你能说他们是骗子吗?

    你能证明他们是骗子吗?

    并不能!

    事实上,这些人的思想和智慧,其实早已经融入了诸夏文明之中,成为诸夏文明的血液和骨肉。

    更何况,方士们和墨家,其实在三观上也非常相近。

    尤其是对待鬼神的问题上,都是相似的。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方士是墨家天然的学徒来源。

    事实上也是如此,自战国以来,墨家门徒的主要来源,就是方士、黄老派以及一部分的贵族富商子弟。

    因为,墨家也就只能忽悠到这些人。

    这些有着天真烂漫的想法,且道心坚定,能够为了理想和信念,甘守清贫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墨者。

    其他人群,则很难接受,更难以遵守墨家内部那些严苛的规定和纪律。

    你要知道,墨家,像一个近现代政党,远超学派。

    墨家的门规和纪律,是比法律还要严格的。

    早在刘邦之前,墨家就已经规定了: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所有门徒,无论是谁,一旦触犯,必须执行门规。

    连钜子的儿子触犯了这个规定,哪怕有秦王求情,依然被处死!

    正因为如此,所以,墨家的人数稀少,也就可以理解了。

    因为每一个墨者的培养和成长,都是艰难的。

    就像这长安城之中,无数名门贵族的公子哥们,觉得墨者看上去很酷,蓑衣赤脚,口啖天下之大利,于是纷纷模仿,有事没事就穿个蓑衣,赤脚而行,在市井招摇过市。

    甚至有许多人主动去投墨家,但没有几个人能坚持下来。

    对此,刘彻也很发愁,所以给墨家出了个主意,让墨家学习了一下后世佛教的做法,弄了一个所谓的‘墨士’,只要愿意亲近墨家,且愿意为了‘天下之大利’而努力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个被墨家承认的‘墨士’头衔。

    这些墨士,可以不必遵守墨家的条条框框,他们不管是在家钻研技术也好,还是出门造福百姓也罢,都随便他们。

    这些人与墨家门徒们最大的区别,就是不能参与墨家内部的钜子选举。

    如此一来,墨家就可以扩大自己的势力,加强影响,同时在未来得到许多稳定的门徒来源。

    就像佛教的居士们,总是能给佛教带来大量虔诚信徒甚至是僧侣一样。

    这杨晖是一个真正的墨者。

    他穿着简单的粗布常服,赤脚来到刘彻面前,用长满了老茧的双手,深深的拜道:“臣晖拜见陛下……”

    “卿请起……赐座……”刘彻对于每一个主持重要实验和任务的墨者,都了如指掌,就拿这杨晖来说吧,刘彻知道,他前不久刚刚做了外祖父。

    “这是朕给卿外孙女的礼物……”刘彻让人取来宫中的一件长命锁,交给杨晖:“还请爱卿万勿推辞……”

    杨晖听了,感激不尽,连忙拜道:“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唯以犬马之效,以报陛下深恩!”

    说着就接过了那个长命锁,郑重的将之收了起来。

    刘彻笑着道:“卿,朕之国士也,天下之珍宝,卿为天下,为社稷,舍弃天伦之乐,而投身于污水之中,朕为天下谢卿之劳而已……”

    “臣……”杨晖闻言,已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卿先起来吧……”刘彻连忙让人扶起杨晖,在他眼里,类似杨晖这样的顶尖墨者,每一个都是国宝,都是中科院院士级别的超级大牛。

    这样的人,每一个人都相当于一整支胸甲骑兵。

    科学就是力量。

    每一次的科学进步,都足以影响整个世界的历史。

    自元德元年以来,在这杨晖的主持下,汉室的造纸和印刷技术突飞猛进。

    如今,少府已经可以制造高级宣纸,并且初步掌握了活字印刷技术。

    如今,刘彻更需要杨晖带领他的学徒,与少府的工匠们一道,为他实现一种高端纸料的技术,并且找到一种可以简单但实用的防伪技术。

    所以,刘彻也没有绕圈子,直接道:“这次叫爱卿入宫,是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朕要拜托爱卿……”

    “请陛下吩咐……”杨晖连忙表态:“臣必全力以赴,唯陛下之圣明而为之,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彻连忙道:“卿用不着如此……”

    “卿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能太过于专注工作……”刘彻知道,杨晖是一个出了名的工作狂,一旦投入工作之中,有时候甚至会数日不眠不休的工作。

    毕竟,这可是一整支胸甲呢,大汉帝国最宝贵的国宝!

    杨晖却是感动得眼泪直流,胸膛之中更是热血激荡,只恨不得为刘彻去死。

    从来都没有过一个如此对待墨者的君王,哪怕是秦代的君王们,对于墨家也是利用居多,至于推心置腹?乃至于像现在这样以国士待之?

    那就是在说梦话了。

    杨晖深深拜道:“臣一定全力以赴,不负陛下之望!”

    “善……”刘彻站起身来,道:“朕想拜托爱卿,给朕研究一种如今市面上所没有,外人极难仿制,而且可以一眼辨别真伪的纸张或者其他材质的类似纸张造物……”

    “此种造物,不能太贵……另外,不能让人可以随意仿制……”刘彻思考了一下,接着道:“朕会授予爱卿全权,且将爱卿的这个项目列为甲级绝密,卿旦有所求,朕会让少府全力满足!”

    “甲级绝密?”杨晖一听,神色也郑重起来。

    墨苑内部,有多种密级。

    甲级绝密为最高等级的项目,除了钜子和负责该项目的经办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可接触类似项目的任何资料和文字。

    同时,甲级绝密项目还是墨苑之中,自由权和资源倾斜最多的项目。

    几乎可以不受限制的使用和动用任何可以动员的少府资源。

    项目主持人的任何要求,少府都必须无条件满足。

    哪怕是需要少府之外的资源,一般情况下,少府卿也会尽力去满足。

    如今,天子将一个这样的项目交到他手里,杨晖只感觉受宠若惊,责任重大。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疑虑的。

    如天子所言,一个市面上所没有的,外人可以轻易分辨真伪的而且造价不能太贵的纸张或者类似纸张的造物,就要列为甲级绝密?

    就要倾尽大汉帝国的所有资源去研发?

    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啊?

    依从墨家古老的训诫和现在改进后的三表法,杨晖不得不问道:“陛下,要造此物,所为何图?”

    对于一个墨者来说,三表法及其紧密相依的原则,是他们坚持不变的道路。

    所以,墨家不会去研究那些于无益天下,无益人民,纯粹只为统治者个人享受或者爱好的东西。

    这是他们的道心,也是他们坚持的原则。

    无论如何,不管面临怎样的困境,一个真正的墨者,是不会去改变这个原则和立场,而迎合统治者的。

    不然,这就不是一个墨家门徒,墨翟传人。

    而是在助纣为虐!

    “朕既然要卿如此去做,自然是为了天下,为了社稷……”刘彻看着杨晖,对他解释道:“卿日后自然知道,卿今日所承担的任务,是何等重要的!”

    杨晖听了这个解释,就喜笑颜开了。

    他知道,天子不会欺骗自己。

    天子也从未欺骗过墨家的人,他从前的所有行为,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既然是有利于天下,有利于社稷的事情,那么,他自然会全心全意的去做。

    当下,杨晖便拜道:“臣谨奉君命,夙兴夜寐,矢志于此!”

    …………………………………………

    杨晖走后不久,就有宦官来报:“陛下,车骑将军求见……”

    “宣!”刘彻微微一笑,吩咐下去,他现在很好奇,义纵打算用什么样的说辞来说服自己?

    义纵很快就来到了刘彻面前,规规矩矩的拜道:“臣纵拜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车骑将军先起来吧……”刘彻笑眯眯的道:“朕听说车骑将军最近忙的很拉,一回京就到处拜访,将军列侯们也纷纷求见,可谓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啊……”

    义纵一听,冷汗顿时嗖嗖嗖的直下。

    他就算政治敏感再差,也听得出刘彻话里面暗藏的不满和玄机。

    这是在隐约的指责他义纵企图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党,在中国可不是什么好字。

    党者,堂下黑也。

    但他不能解释,这种事情越解释越会拉低自己的身份,甚至可能会给君王留下——这货死鸭子嘴硬,不认错的印象。

    而大凡让君王生出这样感觉的人,无论身份多高,地位多高,与君王关系如何密切。

    最终唯一的下场,只能是死!

    当初,秦国的穰候魏冉何等地位?

    他是昭襄王的亲舅舅,一手扶保昭襄王上位的功臣,曾四为秦相,威服天下!

    他的功勋,更是无人能及。

    他提拔和推举了白起,在国内拳打各公子,脚踢旧贵族,在国外威风凛凛,鞭笞楚国,惩戒韩魏,与齐东联合。

    但,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化作乌有。

    魏冉最终的下场是身夺势折而以忧死。

    就连他保举的白起,最终也被昭襄王赐死。

    熟读史书的义纵,自然不会犯这个错误。

    他也不敢犯这个错误。

    他只能拜道:“臣知罪,今后再不会如此招摇……”

    刘彻微微笑道:“朕只是随口一说,卿不要当真……”

    刘彻越是这样说,义纵就越发的害怕。他将头深深埋下,道:“臣本不过河东行剽之人,幸赖陛下不弃,以臣有微末之能而任为大将,受臣以军国之事,臣于陛下,如孺子慕慈父之恩,夙兴夜寐,旦效死而已……”

    “还望陛下明察之……”

    这个刘彻是信的。

    义纵的忠诚,至少在现在,还是毋庸置疑的。

    他也没有理由不忠于刘彻。

    就像武帝朝的卫霍军事外戚一样,义纵与刘彻的关系,是以亲情和恩情为纽带的牢不可破的关系。

    但凡义纵敢有二心,那他害死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他的亲姐姐以及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天子的外甥。

    况且,义纵也不敢。

    所以,刘彻也就敲打敲打他,就将他暂时先放下来,道:“好了,朕与将军之间,就犯不着如此绕圈子,朕知将军,将军知朕,足矣!”

    义纵一听刘彻的话,也放下心里,全身一轻。

    他最害怕的,就是刘彻继续称呼他为卿。

    像这样的私下会面,君臣的相互称呼很关键,足以显示亲疏。

    “陛下待臣恩情深重,臣除誓死效命,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别无他念……”义纵立刻表态:“臣此余生,独愿陛下能服八荒,制六合,君临天下而已……”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节 凉州与并州

    “说一下安北都护府的事情吧……”刘彻摆摆手,对义纵道:“朕已经看过将军的奏疏了,将军在奏疏之中说了,要将陇右郡、北地郡、云中郡和九原郡化作一州,而用上郡、太原郡和常山郡化作一州的打算……”

    “朕想听听看,将军为何这么想?”

    安北都护府,是现在汉室在准备之中的,规格最高的一个军事单位。

    安北都护府的架子一旦搭起来,立刻就会在整个北中国形成一个前所未有空前强大的战争机构。

    它将总督包括陇右、北地、太原、上郡、云中等拥有大量合格兵源和强大战力的郡县。

    其麾下更节制了包括句注军、飞狐军和楼烦军在内的数支野战部队。

    其总兵力,可能超过三十万,其中骑兵至少十万。

    若是进行总动员,以这一地区完善的动员机制和强大的基层兵源来看,闭着眼睛也能拉出五十万把刺刀。

    几乎可以横扫现在地球上的所有势力。

    是以,为了防止都护府权力过大,出现干涉地方事务,用枪杆子破坏法律和秩序,甚至骑在秩序和法律之上,作威作福。

    刘彻于是命令义纵在筹备都护府的同时,在地方建立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州。

    由州来管理民政,而都护府则专心军事。

    从而将都护府衙门变成一个纯粹的军事机构,一个类似后世的大军区的产物。

    都护府,只有军事上的发言权,而州只有行政上的发言权。

    这也是安北都护府拖延到现在,依然不能有效的展开行动的缘故。

    毕竟,北地诸郡的情况错综复杂,各色势力盘根错节。

    许多郡,甚至有着深刻的恩怨纠缠。

    要是将两个死对头,搞到一个州级行政单位之下,那就有好戏看了。

    两者必然天生互怼,州刺史恐怕得焦头烂额。

    另外,州部的建设,还与经济、民生等问题紧紧相依。

    从长远考虑的角度着想,国家假如想要州这个单位发挥其最大的作用,统合好资源,那么一州之中,最好是物产、气候、人文、地理都相差不多。

    这样,州部衙门就可以统筹安排,做好相关的开发准备。

    不然若一地主要是小麦为主粮,而另外一地,则只能具备种植粟米的条件。

    两个地方硬塞到一起,州部衙门怎么去安排相关工作?

    所以,义纵担负的责任很重,工作压力也很大。

    他必须走遍各郡,到各郡地方去看、去调研,去研究,还得关心各郡人民群众对于自身和其他人的定义。

    听到刘彻的问题,义纵立刻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临襟正坐,汇报道:“回禀陛下,臣是这样想的……”

    他将这过去一年多来,自己在北方各郡的见闻以及自己的思考,一一盘出来。

    “陇右、北地诸郡,自先帝以来,就以畜牧和豪杰辈出闻名,地方民风彪悍,且方言相差无几,习性也相同……”

    这个倒是事实,陇右、北地、云中,自汉以后,就一直是决定中国命运和强弱的关键地区。

    陇右军事集团,一直到唐代,都是中国最强大的一个利益集团。

    陇右贵族,更是决定了朝堂政治斗争成败的关键。

    得陇右者得天下。

    “而上郡、太原、常山,地方多山陵,民皆以耕作为主,虽有豪强,但大都为地主,且承平日久,无有兵事……”

    “且夫,大河出九原而自北地入陇右,走青铜峡而入北地,陛下曾训曰:治河当治其上,臣以为,自九原、朔方而下至陇右、北地,治河之所在也,不能不重也,故以其为一州……”

    听到这里,刘彻满意的点点头,深感欣慰。

    义纵已经成熟了,开始站在一个国家级的领导人的视角来看问题。

    大河的问题,在现在已经初现端倪了。

    刘彻这几年,多次派人前往大河的出海口和下游各地调查。

    结果不容乐观。

    大河水质,连年下降,有些地方的泥沙含量已经增多了。

    再这么下去,这条母亲河,就将要暴走了。

    刘彻对此,非常清楚。

    前世武帝朝,大河数次决口,连出海口都一变再变。

    先是建元三年,河决顿丘(今河南濮阳北),从顿丘东南注入大海。

    然后,元光三年,河决瓠子口,这一次黄泛区遍及数郡,且泛滥二十年,直到元封年间才得以回归故道。

    更可怕的是——刚刚堵塞决口,隔年,大河再次决堤。

    这一次,狂暴的大河,冲破了馆陶的河堤,这一次,诞生屯氏河。

    屯氏河在隋朝,成为了永济渠的一部分。

    而这一切,其实在如今已经有了预兆。

    根据刘彻派出去的官员和使者奏报:河自鬲津而北,相去百十里。

    又说:金堤之岸,泥沙愈多,恐有决堤之险。

    在元德六年,刘彻于是派出一支由军队的测绘军官和宫廷宦官、御史组成的庞大调研团,前往大河出海口考察。

    得出的结论,触目惊心。

    在过去二十年,大河向北摆动了超过三十里,在其下游形成了三角洲。

    淤积地区,绵延百余里。

    这表明了一个事实——大河的含沙量在疯狂增加。

    假如不采取措施,那么,这条母亲河就要变成黄河,变成悬河了。

    一旦发生了这样的灾难,那么,先秦时代留给世人的宝贵遗产,伟大的金堤将会变成永恒的记忆。

    而且,大河生态的变化,一定会引发连锁反应。

    大河一泛滥,淮河就可能有问题。

    刘彻深知,自己正处在一个关键的历史节点上。

    自周定王五年大河决口,摧毁了禹河,夺其入海后,大河泛滥数百年,直至战国中期,齐赵魏共同行动,筑造了金堤,将这条狂暴的河流稳定。

    数百年来的生态恶化和水土流失,已经使得这条金堤摇摇欲坠。

    一旦金堤崩塌,大河就会再次狂暴起来。

    在后世,黄河的泥沙,可埋葬了不止一个汴梁。

    而将来要付出的代价,更是无法想象的。

    旁的不说,每一次大河决口,因此流离失所的百姓,就是数以十万计甚至数以百万计。

    因此死去的人,更是成千上万。

    治理好大河,安抚住这条母亲河,可以说是当前汉室最重要也最优先的事情。

    而且,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

    假如现在不去做,那么,将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若刘彻没记错的话,自武帝之后,大河的名字就变成黄河了。

    一石水中七斗沙。

    而治河的关键,就在于其上游,特别是河套地区和陇右、北地这一段,只要能确保这上游水土的稳定,控制河水的含沙量。

    那么,大河就依旧是那条大河。

    纵使偶尔调皮,也不会造成太多问题。

    “那就以此数郡为凉州刺史部吧……”刘彻拍板道:“将军对于凉州刺史,可有推荐人选?”

    州部制度,早在元德六年之时就已经定下来了。

    州的最高长官为刺史,为中两千石,享有君前直奏,巡视辖区郡县,握有弹劾不法、纠核不当的大权。

    且刺史还有直接处理辖区内民政的权力。

    路见不平,可以拔刀相助。

    但,与后世的省长、省委书记相比,州刺史还是有些不如。

    譬如,刺史本人和州部衙门本身,并不能直接干涉地方行政,它只能在地方上出了问题,或者发现问题时才能参与进去。

    这是为了给郡守县令们留点面子,同时也是为了防止出现太大的动荡的考虑。

    毕竟,贸然在郡守这样的封疆大吏脑袋上安个上级,很容易造成郡守威权不足,而地方豪强膨胀的结果。

    义纵,自然深知此事的敏感,所以,他俯首拜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事关重大,陛下当召开廷议以公决之……”

    刘彻闻言,不无不可的点点头。

    州刺史这样的重要位置,自然是要放在廷议上讨论的。

    但,其实义纵要有合适人选,刘彻其实也会采纳。

    因为,义纵的眼光,至少在现在来说,是无敌的。

    这些年,他举荐的官员,都是在水准线之上,甚至有好几个非常优秀的人才。

    不过,既然义纵不愿意沾染这事,刘彻也就没有多说了。

    “那另外一州,就以并州为名吧……”刘彻想了想,就说道。

    这样,历史再次彻底改变。

    朔方刺史部消失了,凉州和并州则向西移动了一格。

    且刺史部再非是一个直行的机构,而变成了一个根据地理和习俗以及环境相符的行政单位。

    更科学,也更合理。

    将这个事情放到一边,刘彻对义纵道:“朕听说,将军与其他同僚,最近在商讨一个作战计划?”

    “回禀陛下,确有此事……”义纵立刻就将他的整个计划和盘托出,讲了一遍。

    “臣是从郅将军的想法得到的灵感……”

    “孙子兵法曰:忘战必危,且,居延泽,古之流沙也,帝颛顼传道之地,先王道场,安能托于夷狄之手?”

    “嗯……”刘彻听完,笑了笑。

    今天的帝国将军们,完全觉醒了一种名为‘自古以来……’的神圣天赋。

    而且,使用灵活,颇为熟练。

    怕是匈奴人当面在此,恐怕也要哑口无言,为对方的道理而折服。

    没办法,弱国无外交。

    在强权面前,弱者除了打落牙齿合血吞之外,其实并无其他做法。

    不过……

    “将军如何可以控制战争规模?”刘彻笑着问道:“居延泽,西匈奴之命脉也,一如战国时,秦赵上党之争,一旦王师进军居延泽,西匈奴必以死相博!”

    “届时,战事规模,恐将无法控制……”

    “西匈奴甚至可能与北匈奴和解……”

    “将军届时,何以应对?”

    这一个个问题砸下来,义纵有些哑口。

    但他不能放弃这个提议,也无法放弃这个提议。

    因为,倘若他要维系住义氏外戚集团的局面,就必须给下面的人带来利益和好处。

    不然的话,下面的人一看,大佬靠不住,自然会做鸟兽散。

    而他无法放弃今天好不容易成型的义氏外戚集团。

    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外甥。

    义纵这辈子,什么都没有遗憾了。

    他唯一的愿望,也就剩下了倾尽一切,为皇长子保驾护航。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义纵拜道:“陛下圣明,王师若出居延泽,西匈奴必定会以死相博!”

    这是几乎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西匈奴小政权,为了苟延残喘,几乎已经退让到了极点了。

    连合黎山这样的命门,也交给了汉室,作为质押物。

    而能维系他最后的存在的战略要地,就剩下了居延泽。

    居延泽若失,西匈奴旦夕可灭。

    但……

    “然,西匈奴不过跳梁小丑罢了,彼若敢倾巢而来,则必定覆灭!”义纵说道:“控有合黎山,王师已立不败之地!”

    “且,只要王师把握好度,不过居延泽,始终让其握有保障其安全的部分要地,臣以为西匈奴必不敢与北匈奴媾和……”

    这倒也是事实。

    西匈奴现在的主子且渠且雕难和他的贵族们,真的敢去跟北匈奴的亲戚们言归于好吗?

    刘彻是不信的。

    量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

    因为,且渠且雕难和他的人,做的事情可是背叛,而且是赤裸裸的背叛!

    最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现在手里可是拿着于单这个招牌。

    于单是军臣唯一的儿子,更是匈奴帝国合法的继承人。

    倘若两者媾和,于单和句犁湖,谁来做单于?

    而且,且渠且雕难或者其他任何人,都不敢杀于单再媾和,那与找死没有差别!

    你觉得,匈奴人会接受一群先背叛了自己,捅了一刀子,然后再弑主的叛徒吗?

    要知道,现在北匈奴,可是在进行着轰轰烈烈的汉化运动。

    忠孝的概念,也已经开始渐渐深入人心。

    是以,且渠且雕难哪怕是投降汉室,也比投奔北匈奴好。

    “既是如此,那朕倒不是不能答应……”刘彻道:“不过,将军得先帮朕做一件事情……”

    义纵闻言,大喜过望,连忙拜道:“请陛下吩咐……臣必誓死而为……”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节 恐惧的西匈奴

    两个时辰后,义纵一脸尴尬的走出了未央宫。

    “陛下……可真是……”他在心里摇了摇头,虽然他对于自己的君王的脑洞,已经早有预料,但他想不到的是——这位天子的脸皮还能厚到这个地步!!!!

    居然拿着要他义纵在廷议上提出一个名为‘请立金本位以固社稷策’的动议。

    并要求他尽一切可能,游说和说服朝臣,尤其是将军列侯们支持这个动议。

    义纵都能想到,千百年后,史书上会怎么评价他这个车骑将军东成候了。

    “听说太史令,准备写一部记录汉兴以来历代外戚的史册……”义纵在心里寻思着:“太史令恐怕会在此书之中,于我大加鞭笞……”

    是啊,一个将军,一个万户侯,一个国家重臣,不务正业,跑去提一个莫名其妙的所谓‘金本位’。

    天下人,特别是士大夫们,必然会对他大加攻仵。

    但他义纵能怎么办呢?

    皇帝都耍无赖了,你大臣还不乖乖从命?想做咩?你还是不是朕的亲信心腹了?这么点事情都要推三阻四,这样的黑锅都不肯背,要你何用?

    就算养只小猫小狗,也懂得对主人撒娇吧?

    唯一的好消息,或许就是,他义纵还不需要急着就把这个锅往身上扣,还可以再等等。

    依照天子的说法,目前这个所谓的金本位制度,还缺关键的一环。

    但……

    迟早,是要背的。

    判个缓刑而已……

    想到这里,义纵就又叹了口气:“但愿皇长子能够良善一些……”

    是啊,倘若外甥也与乃父一样鸡贼、无耻。

    那这世界恐怕就要天崩地裂了。

    事实上,现在整个汉室的贵族官僚,都是这么想的。

    当今太强,太精明了。

    好多把戏和戏码,在当今面前,都是免疫的。

    这位天子,表面上看上去特别要面子,爱惜羽毛,但实则,这就是一个从来只要里子,不要面子的君王!

    他一直在考虑,且永远在惦记的,始终是那些实际的东西。

    至于其他的?

    则统统可以不要!

    可怕的是,他的名声和威望,却丝毫不受损。

    有人曾经企图中伤和抹黑他,结果……

    那个家伙被愤怒的百姓,直接撕碎了!

    是真正的撕碎!

    等官府赶到时,这个蠢货已经连尸体的零件都拼不全了……

    这让文人士大夫们,感到无比恐惧和害怕。

    一个连抹黑都不能的君王,你还能拿他怎么着?

    总之,尽管,很多士大夫官僚,对于这个君王,颇有微词,甚至一度有许多人在私底下腹诽什么官不聊生。

    但他勾勾手指,却总是有无数人争先恐后,打破了脑袋,也要跟随他。

    包括那些在私底下编排和腹诽的家伙。

    没办法,跟着他走,总能有好处。

    而那些不想跟他走的人……

    嗯,现在不是回家种田了,就是已经躺进棺材里了。

    “难道,三王五帝,先代的圣王、贤王们,都是如此?”义纵在心里嘀咕着。

    ………………………………………………

    祁连山的冰雪开始消融了,潺潺流水,从山巅流下,汇入峡谷中,形成一条条激荡的河流。

    随着冰雪消融,一个个绿洲苏醒了。

    整个河西走廊,转瞬之间,就已经青草芬芳,流水潺潺,湖泊荡漾,牛羊成群。

    且渠且雕难,带着他的亲兵和心腹贵族们,浩浩荡荡,走下祁连山,来到了居延泽。

    这里,现在已经成为了西匈奴最重要的命脉。

    尤其是靠近合黎山一带的出口和峡谷,更是直接关乎西匈奴存亡的战略要地。

    倒不是因为一旦失去了这里,西匈奴就要GG。

    在事实上,西匈奴人人都知道,假如汉军出合黎山,那么,大家伙就准备收拾收拾行李,各自逃命吧!

    尤其是上层的贵族们,对此尤为清楚。

    因为,自且渠且雕难以下,人人都是大烟鬼……

    整天吞云吐雾,沉浸于仙境之中。

    一旦汉朝表露敌意,断绝了‘逍遥散’的供应,上层的贵族,就全都得自杀。

    就这样的统治集团,根本不可能去对抗强大、无敌的汉朝。

    大家伙呢,也都早有自觉了。

    汉朝人打过来的话……

    那就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吧……

    只有且渠且雕难不这么想。

    因为他清楚,所有人都可以投降,独独他不能。

    一度,且渠且雕难也以为自己能降。

    但这两年,他明白过来了。

    汉朝人,特别是汉朝皇帝,或许可以接受于单投降,或许可以接受骨荼的投降。

    但是,唯独他,没有那个投降的资本和条件。

    他是背主之人,更是乱臣贼子。

    在汉朝人的思维里,像他这样的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所以,且渠且雕难,已经在下意识的大量储备和截留‘逍遥散’了。

    现在,他已经至少握有了数十石珍藏,保证哪怕汉朝断供,他也能继续逍遥。

    但问题是……

    光有逍遥散,倘若没有命,那也没辙。

    所以呢,他只能给加强居延泽地区的防御,当然,打的幌子是——保障榷市贸易的通畅。

    同时,他不断给下面的贵族灌输——就算要投降,那也得打一仗,让汉朝人知道厉害,这样投降过去才有地位,不然,一群废物和懦夫,即使投降,汉朝人也不会看重。

    不得不承认,且渠且雕难忽悠的不错。

    基本上,西匈奴上下都相信了这套说辞。

    许多人甚至摩拳擦掌,准备在将来在这居延泽给汉朝人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不过最近,风向有些变了。

    因为,从幕南传来了许多让人胆战心惊的消息——汉朝人据说在幕南准备搞‘编户齐民’,而且还对各部族的高层,痛下杀手。

    许多历史悠久的部族,已经消失了。

    这激起了西匈奴贵族们的恐惧。

    原先,大家都觉得,汉朝人来了,也没什么。

    换个主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汉朝人要是来了,那整个河西就要天翻地覆。

    各部族,都将成为历史。

    而大家则将成为部族的罪人!

    更重要的是——大家伙将彻底失去做人上人,做主子的特权!

    这是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这使得,西匈奴各部立刻空前团结起来,许多大烟鬼,甚至愿意跟且渠且雕难来视察这居延泽的防御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节 居延(1)

    “这里就是驹衍峡……”一个穿着貂皮帽子的匈奴贵族,带着且渠且雕难一行,登上位于合黎山与居延泽之间的一个峡谷之上,笑着介绍道:“此地,乃是我大匈奴最关键的

    确如这贵族所言,驹衍峡地势险要,控扼东西要道,倘若汉军来攻居延泽,那么,他们就必须拿下此地。

    否则,汉军的大部队和辎重就休想进入居延泽广阔的平原湖泊区。

    但问题是……

    驹衍峡再险要,还能比高阙还险要?

    高阙塞可是过去匈奴帝国公认的最强要塞,不仅仅地势险要,而且城高墙坚。

    昔日,全盛时期的匈奴帝国,以左大将呼衍当屠为帅,统合了包括本部精锐在内的诸多王牌,结果,还是被汉军一鼓而下,呼衍当屠仅以身免,匈奴帝国从此失去了自己的霸权。

    所以,且渠且雕难心里面在不断打鼓。

    在他看来,汉军若来,这驹衍峡十之**大约是要守不住的。

    西匈奴也不存在有一支能在汉军的猛烈攻势下,还能坚守阵地的军队。

    所以,这驹衍峡,只能算作一道屏障,一个警报器,仅此而已。

    且渠且雕难甚至感觉,很可能汉骑一来,驻守此地的部族,大概就要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没办法,且渠且雕难只能道:“幕南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吧!”

    “汉朝人在幕南的所作所为,明摆着,就是要断我引弓之民的根,汉朝人若来,诸引弓之民就要失去自己的根!天神和先祖,在天上看着我们!为了天神,为了先祖,驹衍峡必须守住!”

    他看向那个贵族,道:“本大将给你再拨三千奴隶,两千骑兵,希望贵部能为大单于,能为我等引弓之民,牢牢守住这个关键命脉!”

    但实则,且渠且雕难,却已经在盘算着,倘若驹衍峡失守,汉军从这条峡谷及其周围的山峦,长驱直入,进入驹衍峡后,自己该如何打算?

    投降?这是不可能的。

    但好像抵抗,也是死路一条。

    至于去投句犁湖?那他宁愿投降汉朝,去赌一把。

    因为前者,还有那么一定概率可以活命,甚至说不定能够继续逍遥富贵。

    但后者嘛……必死无疑!

    甚至,句犁湖可能会将他吊到祭坛上,活活的献祭给军臣,以此来邀买人心。

    “只能寄希望于这居延泽的广阔天地,足以牵制汉朝人足够的时间了……”且渠且雕难在心里哀叹着。

    他明白,汉朝人迟早会来进攻的。

    且那个时间,不会太晚。

    因为,汉朝人在幕南动手了!

    一旦解决幕南诸部,且渠且雕难知道,自己就成为了那块拦在汉朝道路上碍眼的石头了。

    “句犁湖,我是绝对不能投降他的……”且渠且雕难在心里想着。

    他与句犁湖接触过几次,还谈判过几轮,但这个单于的态度坚决而强硬,要求他必须先交出于单,然后自己去军臣墓前谢罪,否则就不必谈了。

    就这个条件,摆明了就是让他去死。

    且渠且雕难绝不能接受。

    反倒是现在北匈奴的右贤王可以接触接触。

    但他却不敢太过相信那个现在北匈奴的右贤王。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理,且渠且雕难遥望远方汉朝人控制的合黎山,心情无比糟糕,他现在只想回去,躺在舒服的羊毛垫上吞云吐雾。

    但他又不能如此,因此心情真是糟糕至极,却只能勉强撑着。

    此刻,且渠且雕难有些后悔了。

    他后悔当初,因为恐惧,就将皋兰山割让给了汉朝。

    如今看来,这真是一个败笔!

    皋兰山若在,西匈奴最起码还可以据险一博,哪里需要到这个驹衍峡来设防,直接在皋兰山与汉朝人决战就好了。

    只要能坚守住皋兰山几个月,那么汉朝人有大概率能接受他的臣服,让他做这河西王。

    现在倒好,皋兰山没了,还被汉朝人改名为合黎山。

    胭脂山自然就成为了无险可守的弃子,就连居延泽也危在旦夕。

    失去皋兰山,胭脂山,再丢掉居延。

    西匈奴还玩个蛋啊!

    “或许,我可以派一个使团,前往汉朝,或许能争取一些时间……”且渠且雕难在心里想着。

    这时,一个贵族气喘吁吁的从山下爬上来,跪到且渠且雕难面前,道:“启禀左大将,有自称为右贤王使者的人求见……”

    且渠且雕难闻言,大喜过望,连忙道:“快传!”

    若是可以与北匈奴达成和解,再将此事告知汉朝。那么,西匈奴的处境或许能有所缓转。

    可以在汉与北匈奴之间骑墙,让汉和北匈奴都来争取自己。

    ……………………………………

    长安,车骑将军官邸,军议厅。

    一个巨大的沙盘,被陈列在这大厅之中。

    一个个将军围在沙盘两侧。

    “这就是我军目前所能探知的有关居延泽的具体地貌……”义纵望着沙盘,对着众将道。

    自从汉军取得合黎山后,就不断通过各种方式和途径,获取有关居延泽的地理情报。

    为了侦知当地情况,甚至有汉军校尉化妆成商人,深入居延泽之中,通过贿赂和收买,查探敌情,测绘地图。

    直到今天,基本上大致弄清楚了这个通向祁连山的关键地区的粗略地理地貌。

    从沙盘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居延泽是一个占地极大的庞大地域。

    从沙盘的比例来说,居延泽一地几乎相当于两个关中!

    如此广阔的地区,地理情况非常复杂。

    先是其地貌,这是典型的西南高东北低。

    从合黎山向居延泽前进,汉军其实就是从低地走向高地,这对于汉军来说,极为不利。

    这意味着,地利在敌。

    居高临下的敌人,可以有效阻滞和迟滞汉军的攻势,甚至,可能对汉军造成严重威胁。

    但,只要汉军能够打开居延泽的门户,控扼住主要道路后。

    那么,情况就将完全改观!

    因为,越过最初的险要地段后,接下来的整个地域,几乎都是平原、湖泊、戈壁、沙漠。

    汉骑将长驱直入,纵横千里!

    “秦将军,请为诸君介绍一下居延泽之具体情况吧……”义纵对自己身旁一个将军道。

    此人是义纵的心腹,从马邑之战开始,就一直在他麾下为将的榆林尉、将军秦牧,这个沙盘正是秦牧亲手摆出来的。

    而他也是目前汉室对居延泽和河西走廊情况最熟悉的人之人。

    秦牧点点头,拿着一根指挥棒,走到沙盘之前,对众人介绍:“诸君看这沙盘,大约也都知道,居延泽之大,其地理之要,吾先与诸君介绍一下这居延泽的前世今生罢……”

    “居延泽,古称流沙,乃帝颛顼传道之地,穆王东巡之所,先王之土,沦落于夷狄之手,此吾辈所不能忍之所在,是故,车骑将军向天子请命,求取居延,以慰先王在天之灵!”

    “陛下已经批准将军之请!”

    “陛下万岁!”将军们纷纷面朝未央宫,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人人心神振奋,兴高采烈。

    将军旦在马上死,丈夫安能死安乐?

    对于今天的汉室将军们来说,特别是这些年轻的新兴军功贵族而言。

    死于床榻,是最可悲的。

    唯有马革裹尸,方是最为荣誉之事。

    因为,战死沙场,不仅仅是自己的光荣,是家族的光荣,更是祖先们的光荣。

    更有可能死而为神,坐享万世香火祭祀,为百世传颂!

    更别提,每一个将军麾下,都有一大批从行伍开始就追随着他们,需要他们来带领,一起奔向胜利与荣誉的手足同袍。

    哪怕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那些在战场上为自己冲锋陷阵,甚至于挡枪口的同袍们考虑啊!

    所以,这一声‘陛下万岁’真是响彻云霄,气势十足。

    许多人都已经按耐不住,都感觉自己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恨不得马上飞去合黎山,带兵与西匈奴厮杀一番。

    秦牧却是保持着冷静,继续道:“自恒公北伐之后,流沙之土,陷入夷狄之手,历经戎狄、犬戎、月氏、东胡、匈奴诸族统治……”

    “以吾所知,大约是在恒公北伐后的百余年之后,有一支名为驹衍的夷狄部族,曾经在此地兴盛,是故,此地为胡人唤作居延,所谓居延,驹衍之别称也!”

    “居延之地,南北足有千里之长,东西宽达数百里……”

    “出合黎山而向西,拦在我军路上第一个障碍,就是此地——驹衍峡!”秦牧将指挥棒在地图的东部一角一点。

    “驹衍峡,乃是控扼进出居延之峡谷,其地势甚为险要,西匈奴在此部署了两个部族作为防御……”

    “虽然都是些杂牌部族,仅有一支约三千的骑兵作为警戒部队,但,此地地势极为险要,特别是我军从东向西进攻时,每前进一步,都将极为艰难!”

    “而敌军据守驹衍峡两侧,居高临下,敌军箭矢将不存在射击死角,杀伤力也将大大增加!”

    “此地攻克不难,难的是如何快夺取!”秦牧说道:“一旦我军被敌在此阻滞,那么,居延之敌就很可能聚集到弱水,与我军在弱水拉锯……”

    “弱水河道崎岖,水力汹涌,一旦我军不能快夺取驹衍峡,使居延之敌集中到弱水,则战事可能会有所不顺……”

    “而唯有夺取弱水,我军才能在居延之地,拥有一个可靠的立足点……”(83中文网 )</div>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节 居延(2)

    说到弱水,将军们纷纷露出神往之色。

    有关弱水的传说,在中国从来久矣。

    中国最早的地理著作《禹贡》之中早已经记载了这条先王曾经勘探过的河流。

    书云: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已经非常形象的告诉了世人,这条河的走向。

    但,自恒公北伐后,诸夏军队再未踏足这条河流,再未有机会去追寻先王的足迹。

    直至今日,时机终于成熟。

    中国王师,将再临流沙而涉弱水,出合黎以望昆仑。

    人人都是精神亢奋,不能自己。

    因为一旦自己率部,越过弱水,那么自己就将永载史册!

    将成为恒公之后,第二个挺进弱水以西的中国将军!

    不知多少文人骚客,将为自己的功绩歌功颂德,更会有无数人传颂和膜拜自己的伟业。

    只是想想,诸将都已经情难自已,就差没有抽剑而起,就要回去准备出征了。

    义纵却是看着他们,道:“暂时来说,我军的作战目标,就是夺取驹衍峡,占有弱水上游,并全面控制整个合黎山、胭脂山和北界的龙山!”

    倘若达到这个目标,那么,在事实上来说,西匈奴在居延泽的统治就会土崩瓦解。

    它的整个东部和南部,都将落入汉室控制,从此,居延泽就将无险可守,无地可凭。

    通向河西走廊的通道,也将对汉军敞开。

    基本上,西匈奴小政权的生死,从此操于汉军之手。

    西匈奴恐怕要拼命!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夺回这些地区,至少也会死死的守住剩下的区域。

    所以,将军们都是满腹疑虑的看向义纵,大家伙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限定战场?

    为何不干脆一口作气,全取居延泽,甚至干脆向河西进军,灭亡西匈奴?

    义纵看着众人,笑道:“消灭西匈奴,于我而言,不过探囊取物罢了……”

    “只是,国家无力负担一场如此规模的灭国之战……”他叹了口气道:“便是此战的开销,恐怕陛下也要咬咬牙才能拿出来……”

    “此战我军至多只能出兵化、制度。

    他们甚至已经恨不得将匈奴从头到脚,都改造成汉朝。

    正是如此,他且渠且雕难才能稳定河西各部的情绪,更得到许多北匈奴贵族的私下支持。

    很显然,句犁湖和狐鹿涉的改革,在得到了许多人支持的同时,也刺痛了无数人。

    尤其是那些旁系贵族!

    这些年来,甚至有不少北匈奴贵族带着人民和部众,投奔西匈奴。

    在很多北匈奴部族和贵族眼里,在事实上来说,他们依然尊崇和拥戴于单。

    所以,且渠且雕难这一年多来,干脆就竖起‘维系引弓之民传统’的大旗,跟北匈奴唱对台戏。

    这也使得,他成为了句犁湖和狐鹿涉的眼中刺。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活下去,并且继续拥有着这地位和富贵的生活,才是关键!

    反正,对且渠且雕难来说,他已经无所谓了。

    他这辈子,已经算是完美了。

    他骑到了孪鞮氏头上,还主宰了河西各部。

    哪怕最终战败,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况且,他还远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当然了,北匈奴这边的联系,还是不能断。

    因为,他且渠且雕难,他得依靠北匈奴的存在来威胁或者说恐吓汉朝人——你们要打我,我就投降北匈奴!

    同样的道理,对于北匈奴而言,也是如此——你们打我,我就投降汉朝。

    正是靠着这样的恐怖平衡,西匈奴才能生存至今。

    但……

    且渠且雕难很清楚,这样的恐怖平衡,其实并不平衡。

    北匈奴也就罢了。

    汉朝决定具备无视他的威胁,强打他的力量!

    所以,以防万一,他得留下一条退路或者说生路。

    他对须卜青道:“请使者回去告知狐鹿涉:本大将乃伟大的于单单于的忠实鹰犬,军臣单于的走狗,是绝对不会与弑君者为伍的!不过,在对汉朝的立场上,本大将与贵部,应该是一致的!倘若汉朝来攻河西,本大将希望贵部能看在先单于和同为引弓之民的份上,能够出兵援救……”

    “不然,倘若汉朝攻势太急,本大将恐怕不得不投降……”

    “你……”须卜青都要气死了,他瞪着且渠且雕难,最后却不得不低下头来,道:“大当户的话,我一定带回给左屠奢……”

    且渠且雕难哈哈一笑,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些北匈奴的贵族,那些曾经高高在上,视他为猪狗一样的高贵者们想杀他,却又对他无可奈何的神情。

    “对了,作为曾经的故友,本大将这里有些好东西,使者想不想要一点回去?”且渠且雕难从怀里摸出一些膏药,放到须卜青眼前一晃。

    顿时,须卜青就挪不开眼睛了。

    因为,这个东西,他认得。

    正是近年来在北匈奴高层贵族之中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逍遥散’,甚至有人将此膏药称为‘神药’。

    据说,这是一种可以治疗几乎所有疾病的神药。

    更是一种足以让人忘却世间一切忧烦的圣药。

    这种东西,珍贵无比,据说仅仅是一小块,就价值过数十头牲畜!

    而且渠且雕难手里的那块,足足有巴掌大,若带回去,无论是献给他的主子,还是自己用,都是极好的。

    须卜青几乎是立刻就接过了且渠且雕难的这个礼物,对他谢道:“大当户,您若可以拿出更多的此物,我可以为大当户在左屠奢面前,多多美言……”

    “这东西,本将自然还有不少……”且渠且雕难呵呵一笑,这两年,他一直在通过种种途径,将这种汉朝的神药,传播到北匈奴之中,借此,利用此物,他控制了不少北匈奴的贵族。

    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也正是且渠且雕难留给自己的退路。

    一旦情况不对,他就可以在这些自己控制的贵族掩护下,亡命远方。

    甚至,说不定还可以借此翻盘……鸠占鹊巢,吞并北匈奴……(83中文网 )</div>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节 恐怖的军队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整个世界在一夜之间,就变得生气勃勃,欣欣向荣。

    辽阔的草原上,身着红色战袍的使者,将来自长安天子的命令,传播开来。

    幕南诸部闻讯,立刻就像一只刺猬一样跳了起来。

    传说,终于变成现实。

    汉朝人高举屠刀,生存还是毁灭?

    所有人都得答题。

    很快,就有人做出了选择。

    陆陆续续的,许多中小部族顺从了命令,开始南下,前往长城一带的汉境,接受汉朝人的安排。

    大部族们立刻就勃然大怒!

    “马上派人去,将所有企图南下的部族统统拦住,但凡有人敢南下,格杀勿论!”长林当屠就像一头暴怒的雄狮一样咆哮起来:“再派人去告诉各位萨满:汉朝人欲要亡我引弓之民,使我等先祖不得祭祀,神明不得奉献,请萨满祭司们明确的告知诸部牧民,汉朝人乃我等引弓之民的生死之敌!”

    但这并并不能产生什么太大的效果。

    对于人类来说,在生存与毁灭之间,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生存。

    更何况,自古以来,引弓之民就是生存高手。

    他们的主要天赋基本都点在了生存之上。

    毕竟,这是一个危机四伏,变幻莫测的凶险世界。

    在大自然的规律中,一切生存能力不够强,节草太高的族群,都只有灭绝的下场。

    你也不能指望一些连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的人,去学习什么有尊严和节草的人生。

    对于多数引弓之民而言,活着才有未来。

    况且,汉朝神皇,还是许多部族的信仰和依托。

    皮鞭和刀剑,根本无法吓阻那些想要南下的人。

    长林当屠只能选择尽量封锁消息,不让人知道。

    但,还是无法阻止逃亡者的出现。

    甚至,就连他的长林部族之中,也有不少人悄悄带着牧民和部下南归。

    没办法。

    对于愚昧的游牧民而言,他们根本不敢对抗神的旨意。

    万一神明发怒,自己的牲畜统统得病,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全部染上瘟疫,所有的河流全部断绝,那该如何是好?

    疯狂的逃亡潮,根本无法抑制。

    长林当屠只能选择,带人继续北上,尽管他知道,越向北,恐怕气候就越寒冷,生活就越艰难。

    但他没有选择。

    打?

    长林当屠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根本打不过汉朝军队!

    除非,其他部族愿意与他联盟,共同进退,不然就长林部族这点家底,区区万把骑兵,连给汉朝人塞牙缝的资格也欠奉!

    可能对面的汉军一个冲锋,他的军队就要崩溃。

    但问题是——在经历了过去两年的尔虞我诈和互相攻伐后,各部之间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

    彼此都不可能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其他人。

    万一,这个家伙在自己在前方激战的时候跑路了?或者干脆给自己后背来一刀,拿自己的脑袋到汉朝人哪里领赏呢?

    哪怕是现在,在汉朝的重压下,大部族首领们,能对彼此做出的最大信任,不过是彼此通气、协调撤退路线而已。

    因为没有人敢相信一个能够随时翻脸,且随时可能对自己下手的盟友。

    现在,唯一能让长林当屠稍微松一口气的是——他的‘朋友’并没有放弃他。

    恰恰相反,这些唯利是图的汉朝商人,依然正常往来,给他带来了大量的物资。

    包括了他现在最缺少的粮食!

    虽然,这些朋友也可能将汉朝皇帝的命令,传的到处都是。

    但他没有选择,只能与他们交易。

    可惜,长林当屠没有去关注他部族里的那些小贵族,尤其是各个中小氏族的族长穹庐。

    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个个汉室商人,悄咪咪的溜进这些他们选择好的目标的穹庐之中,或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兄长若能率部反正,则除天子所承诺之官爵、赏格外,还可以得到五十头牛羊……”

    又或者,直接恐吓:“阁下若跟随长林当屠继续顽抗王师,在下担心天子震怒,鬼神愤怒,到时候天崩地裂,十日横空,大地也将被炙烤成荒漠……阁下还是好好想一想……”

    又或者直接拿出美人计:“听说您喜欢XX氏族的女儿,只要您能够反正,那么等王师击破长林当屠后,那么我必定将那美人送到您的面前……”

    总而言之,就是各种威逼利诱,糖衣炮弹呼啸而来,瞬间糊了这些基层的氏族首领一脸。

    倘若,长林部族是如同东胡、匈奴这样有着牢固根基和深厚联系的部族,那么可能这一招的威力,还有些问题。

    但,这长林氏族在燕蓟之战前,不过是幕南草原上的破落户,全族上下加在一起也就数千人。

    靠了匈奴北逃,在幕南制造的真空,长林部族才得以趁乱崛起。

    但你要说什么忠心?根基?或者凝聚力?

    对不起,基本为零。

    尤其是那些主动或者被动加入长林部族的氏族,几乎是一游说一个准。

    短短数日之中,长林当屠在自己都搞不清楚情况的时候,他麾下三分之一以上的氏族,就已经倒戈了。

    没办法,游牧民生活艰辛,哪怕是一个氏族的族长、渠帅,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

    甚至可能还不如中国一个农民的生活轻松。

    所以,这些氏族的首领,其实是最容易被收买的对象。

    但也不是所有部族,都像长林氏族这样好对付。

    譬如林胡、蠕蠕,就让汉室的商人们,愁白了头发。

    这两个部族底蕴深厚,历史悠久,基层的氏族族长和渠帅,基本都与其首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多数氏族就是从这个部族的旁支。

    即便有糖衣炮弹,也不能轻易打出去。

    合适的收买对象,也很难找到。

    毕竟,做这个撬墙角的事情,而且是在人家撬墙角,必须格外留心,稍不留神,选择的人选错误就可能让自己送命。

    ……………………………………

    汉元德八年春正月庚子(十九)。

    安东都护府西部都尉行辕崇化城外三十里。

    尽管,此时安东依然寒冷无比,尤其是崇化一带,更是一个冰雪的世界。

    室外温度几乎是在零下。

    但军营之中,却是气氛火热。

    将士们壮怀激烈,战歌嘹亮,声闻数十里。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

    在阵阵《渐渐之石》的唱诺声之中,陈须意气风发的走在一列列军阵之中。

    陈须的西部都尉,如今实际控制了南起崇化,东至安化,北至饶乐水的庞大区域,地盘面积纵横一千里,南北宽达五百里。

    放在战国,这已经是一国之地。

    但在如今的大汉帝国,却不过是沧海之一粟,一个化外不毛之地罢了。

    但,辖区内的人口,却是不少。

    这些年来,在陈须带头做了榜样后,整个西部都尉和西北都尉辖区的加恩封国和地方移民之中的豪杰,都大力建设种植园。

    种植园之中,种植着各种经济作物和庄稼。

    这片黑土地,虽然冬季漫长和严寒,但春夏两季的好时光足以弥补一切。

    肥沃的黑土地,滋润着每一个敢于来自挑战的勇士。

    棉花、小麦、水稻、粟米,没有不丰收的。

    而且,亩产远高于内陆的膏腴之地。

    更夸张的是,这里的庄稼,几乎不需要怎么施肥。

    人们唯一需要关心的事情,只有——怎么将自己的产出,运去新化,运去平壤,运去仁川港,变成钱的问题。

    所以,为了避免粮食囤积和浪费。

    这一地区,还有着兴盛的畜牧业。

    主要牲畜就是牛羊和麋鹿。

    这一产业虽然发展的时间有些晚,但现在却已经初具规模了。

    仅仅是陈须一人,就拥有超过数万头牛羊和上千头麋鹿的牲畜群。

    自然,相对的,西部都尉和临近的西北都尉辖区内的奴工数量,冠绝整个安东。

    在这里,夷狄奴工的人数,远超汉人。

    平均一个汉人要管理大约三个夷狄奴工。

    好在,陈须麾下左右护法鲜卑候丘可具和乌恒侯乌丸特别给力,为陈须撑起了场子。

    大部分夷狄奴工,都是由鲜卑监工或者乌恒监工在督促和鞭笞。

    而汉人,则永远扮演一个慈眉善目、善良而富有爱心的好主人。

    ‘派遣工制度’和‘归化令’的存在,更是大大缓解了奴工与主人之间的矛盾。

    所以,种植园里的奴工们就算有不满,有怨怼,他们的敌视对象也只是乌恒人、鲜卑人。

    对于汉朝主人,夷狄奴工永远是仰视和崇拜的。

    人人都渴望着,自己能够早日服完这五年的派遣期限,然后再通过归化政策,拿到那个心仪的代表了高贵地位和崇高身份的汉室户口本。

    而由于西部都尉辖区种植园经济极为兴盛,而且地方宽广辽阔,移民稀少。

    所以,在此地的移民,基本上都是各类大小种植园主。

    一个最小的种植园主,家里也有上千亩土地,雇佣了数十名奴工,为他劳作和耕耘。

    他们基本上,不需要下地劳作。

    这就使得年轻人得以获得大量的充裕时间来学习各种技能。

    当今天下武人为尊,尚武之风,浓烈无比。

    军中自有黄金屋,军中自有颜如玉,军中甚至还有神格。

    但凡有所追求,但凡胸中有志向和抱负的年轻人,都会选择习武、读书,通过游猎磨练自己的技能。

    而富饶的土地和丰富的物产以及充足的肉食供应,使得这一地区的新生代年轻人之中豪杰辈出,勇士无数。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

    这些从小就喝着牛血,吃着牛肉,用来自深海的大马哈鱼当零食的新生代。

    他们的性腺之中的雄激素浓度远超他们的父辈。

    以至于在野外,曾经有豪杰一怒而退虎豹,一吼而吓走棕熊。

    能让野外的豺狼虎豹这些顶级掠食者,闻而奔命,这充分表明了新生代的性腺之中的散发到空气里的雄激素浓度之高。

    以至于让这些野兽,回忆起了深藏它们基因深处,那些被埋葬在骨髓之中的恐怖记忆。

    对天敌的恐惧,对一个名为人类的物种毁灭者的深深惧怕!

    一万年前,人类的先祖,灭绝了无数物种,屠杀了无数可怕的生物。

    剑齿虎、猛犸象、洞狮,都已经跪下唱征服了。

    当然了,陈须是不会明白什么叫性腺,也不懂何为雄激素。

    但他明白,他麾下的这支军队有多么可怕!

    尽管如今,室外温度依然在零下,呵气成冰。

    但这支军队,却屹立在寒风之中,巍然不动。

    他们手持的武器,寒光凌厉,整支大军就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猛虎一般,让人一看就心里发毛,脖子发凉。

    他们唱诺的战歌声,更是响彻天地,数十里之外依然清晰可闻。

    陈须在丘可具和乌丸的簇拥下,走下将台,对着全军行了一个军礼。

    今日的陈须,身材魁梧,脸庞粗狂,完全没有半分那个当年的纨绔子的模样,他的双手更是长满了老茧,粗糙的犹如一张硬皮纸。

    “见过都尉!”全军立刻回礼,金铁之声,连绵不绝。

    “本都尉刚刚接到天子诏命!”陈须高高举起一个器物,这是一个虎符,属于西部都尉的虎符,现在,这个原本残缺的虎符已经完整了。

    所有人在见到这个虎符之时,立刻呼吸急促,胸膛高耸,他们知道,他们终于等来了天子的召唤!

    天子在召唤他们!

    英勇无畏的安东健儿去惩戒那些违逆君父的贼子!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全军全部面朝虎符,单膝下跪,持剑而立。

    “天子命我!”陈须抽出腰间的佩剑,剑朝西方那隐藏在大兴安岭群山之后的辽阔草原,那个充满了希望与热血的世界:“西伐诸胡,讨逆诛暴!”

    “万岁!”全军高呼:“天子万岁!讨逆诛暴!”

    这支可怕的军队的声音洪亮而整齐,杀气腾腾,让将台之上的丘可具和乌丸,都是战战兢兢,几乎就要抖索起来。

    正是这支军队的存在,使得整个西部都尉辖区,没有任何人敢跳。

    谁跳谁死!

    因为,这支军队,这支名为西部都尉郡兵的军队,人数虽然不多,平时不过三千五百人,哪怕战时扩充也最多不过五千人。

    但……

    这些士兵,每一个,都是十人敌!

    其中的佼佼者,任何一个放到野外,都可赤手空拳,杀虎豹而猎棕熊。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节 惊慌的世界(1)

    在经过十天的准备后,元德八年春二月乙卯,饶乐水之侧,先王庙之下。

    陈须率领着西部都尉的文武官吏,乌恒、鲜卑的贵族,恭敬的向这座先王曾经活跃过的圣地敬献三牲祭品。

    还命人焚烧了祭文,祈求先王在天之灵庇佑。

    整个先王庙周围方圆十余里,更是挤满了前来观礼和膜拜的人群。

    这些人,有汉人移民,也有丁零人、扶余人、濊人、鲜卑人、乌恒人。

    但无论他们身上的标签是什么?

    此刻,所有人都心悦诚服,恭恭敬敬的向着这座如今被汉天子下诏保护,严令‘方圆三十里,山川河流因其形,不得擅毁’的圣地朝拜。

    对于汉人而言,此地,曾是伏羲氏和女娲氏甚至轩辕氏都曾经活跃过的圣地。

    甚至在数千年前,很可能有圣王在此,仰观天而俯察大地,并与上苍沟通。

    而对于其他诸族而言,此地的存在,证明了他们,在法理上来说,属于诸夏民族‘失落在外的遗民’这个铁的事实。

    且,诸族都确信,此地的先王,很可能与他们的祖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譬如鲜卑候丘可具就一口咬定,鲜卑族的祖先,曾经是伏羲氏的臣子,后来追随伏羲氏来此祭天,伏羲氏先王命令鲜卑的祖先在此守卫圣地,等候圣王再次来此祭祀天地,与上苍沟通。

    数千年来,英勇的鲜卑武士,忠心耿耿的遵循了先王的遗命,世世代代,守卫在此!

    确凿的证据,就是鲜卑的称呼,在鲜卑语之中意为祥瑞的皮带。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丘可具确信无疑,鲜卑人更是深信不疑,谁要是敢在一个鲜卑武士面前质疑这个说法的正确性。

    那么对不起,拔刀相见!

    乌恒人于是有样学样,乌恒侯乌丸不知道从哪个犄角疙瘩里掏出了一堆部落的收藏品。

    然后言之凿凿的告诉世人——乌恒人的祖先,是轩辕黄帝的大将。

    而这些藏品,就是轩辕黄帝赐给乌恒人的祖先的信物。

    反正,在这个没有碳十四检测法的年代,也没有人能戳穿。

    况且,人家有图有真相,更是有理有据。

    乌恒之意,就是聪明、智慧。

    而能将这样一个美丽的族名赐给乌恒人的,难道是夷狄?

    必须是伟大的诸夏先王,世界一切美好和神圣象征的圣王,所有乌恒人的共主,所有世界的统治者。

    神圣的轩辕氏!

    按照乌恒人的说法,三千年前,轩辕黄帝击败蚩尤,于是决定祭天,乌恒人的祖先忠心耿耿的追随着伟大的轩辕氏来此。

    轩辕黄帝祭天后,命令乌恒人驻守到赤山,世世代代,守护圣地。

    于是,乌恒武士,皆以圣地守卫者自号。

    一年四季,这座位于饶乐水之侧的先王圣地周围,都有乌恒武士和骑兵在巡逻和保护。

    任何胆敢在圣地周围有所不敬的人,统统都会被严惩!

    至于鲜卑人和乌恒人,其实都是当年东胡族战败后东逃的残部这个事实,自然没有人敢再说。

    即使有人想要指出这个事实,也会被乌恒和鲜卑的贵族强力制止甚至人道毁灭。

    伟大的青年历史发明家,获得了胜利。

    很可能千百年后的史书之上,乌恒人和鲜卑人的来历,将面目全非。

    此刻,庄严的祭文,伴随着编钟之声,传遍整个山峦。

    “维汉六十一年,岁在乙未,春二月乙卯,奉皇帝之命,臣安东都护府西部都尉陈须,告圣王于前:伏唯陛下奋神威之躯……”

    “今臣奉王命而出远方,诛暴讨逆,振王师之威于六合之外……”

    祭文读完,三军肃穆,战旗猎猎。

    陈须拔剑出鞘,面朝全军,下令:“传令全军:目标——东部诸胡!”

    于是,西部都尉郡兵轻骑三千,外加鲜卑骑两千、乌恒骑一千五百、丁零游骑兵八百,誓师出征!

    在两天之内,这支大军就全体越过了饶乐水,穿过苍茫大地,向着西方未知的草原深处进军!

    原本,汉军还得担心迷途的问题。

    但指南针的出现,彻底解决了方位的辨识问题。

    此刻,幕南诸部,还茫然未知。

    …………………………………………

    几乎就在陈须祭祀的同时。

    与饶乐水相隔数千里的合黎山上,一位汉军校尉,举起了千里镜,远眺远方苍茫的居延之土。

    合黎山,是今天汉室疆土的最西端。

    甚至,此地可以说是一块飞地。

    距离合黎山最近的汉家城市,还在七八百里以外。

    从北地郡至合黎山,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草原河流,西匈奴的游牧民和群山之中的羌人部族,都活跃在合黎山之外的广阔世界。

    西匈奴什么的,倒不需要担心,这些游牧民根本不敢挑衅和挑战汉军。

    但羌人却是一个大问题!

    驻守在合黎山上的汉军驻屯部队,每天起来,最烦心的事情,就是遇到这些羌人。

    羌人是一群汉家和匈奴都头疼无比的愚昧族群。

    羌者,骑羊的牧民或者说牧羊人的意思。

    羌人的来源很复杂,他们中有月氏人、东胡人、匈奴人甚至可能是千年前的犬戎。

    但他们的习性几乎相似。

    都特别爱好强掳其他族群的男人,带回家当种马……

    当汉人进入他们的世界后,羌人对于身强力壮的汉军士兵,格外感兴趣。

    每当汉军巡逻部队外出,或者有补给车队到来时,合黎山上的汉军军官,就总是在忧心外出者或者辎重部队的安全问题。

    自元德六年,汉军从西匈奴手里得到了合黎山主山的控制后,迄今为止已经有数十名汉军士兵失踪。

    仅有二十余人被寻回。

    甚至,曾经发生过,有个羌人部族的公主,瞧上了一位汉军伍长,于是将之掳回山里面当驸马的故事。

    今天,正是从北地郡的补给车队到来的日期。

    合黎校尉陈武很担心,这支车队的安全问题。

    所以他早早派出了三百余骑前往接应。

    但到现在,也没有见到补给队伍的踪影,也没有看到接应骑兵的踪迹。

    整个苍茫草原上,除了偶尔可见的游牧民外,几乎空无一物。

    陈武不得不担忧补给队的安全问题。

    但他不敢再派军队出去了。

    因为,合黎山的汉军驻军,仅有一千余人。

    其中骑兵不超过五百人,他上午派出去的三百余骑,已经是他手里最后也是最大的机动部队了。

    剩余的这些兵力,他一个也不敢动。

    因为,合黎山,绝不容有失!

    此地一失,汉军就失去了进出河西的最重要通道。

    更会失去对周围数百里的广袤地区的监视!

    自古以来,得合黎山者,得胭脂山。

    所以,陈武只能一面继续等待,一面让人随时准备点燃烽燧台,放飞求救信鸽。

    虽然他清楚,其实,假如现在合黎山遭遇敌人袭击的话,那么,即使北地或者河套的汉军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派出大军来援。

    但,最起码,也需要半个月才能赶到此地。

    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

    正担心着自己派出去的骑兵和补给车队的安全问题,忧虑着要不要放飞信鸽的时候,忽然远方的地平线上,卷起了阵阵烟尘。

    从烟尘规模来看,这是一支至少数千人的庞大队伍。

    陈武连忙将千里镜调转过去,仔细观察。

    只见千里镜之中,一面高高的战旗出现在了眼帘。

    “细柳营!是细柳营!”陈武惊呼出声。

    没有人能认错这面战旗。

    汉军序列之中,有且只有两支以熊为战旗的部队。

    而以滚滚为战旗者,独细柳营而已。

    这支史诗般的军队的战绩,毋庸置疑。

    它是帝国的长矛,参与了自元德以来的几乎所有对外作战,战功薄之上,匈奴的大当户、骨都侯,足有数十人,缴获的匈奴大纛,更是多达十余面!

    它是帝国的坚盾,是捍卫国家安全的长城。

    自建军以来,这支部队就是抗击外侮和平息内乱的急先锋。

    随即又一面战旗出现。

    “羽林卫!”陈武目瞪口呆!

    比起细柳营,羽林卫无疑更加霸道!

    这是大汉天子的亲卫,大汉帝国的利刃!

    当今天子曾经赞誉道:国之羽翼,护国之剑。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随即,虎贲卫的猛虎战旗,棘门军的苍鹰战旗和灞上军的黑龙战旗也都出现在视线之中。

    “我的天!”陈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细柳营、羽林卫、虎贲卫、棘门军、灞上军、南军、北军。

    仅仅是他能识别出来的旗帜,就已经让他目不暇接。

    而这些战旗所代表的军队,无论哪一支出现在此,都意味着一场史诗般的战争将拉开帷幕。

    而这些战旗全部出现,那就只能表示——朝廷已经决意发起一场灭国之战!

    不!

    如此多强军的云集,只能表明一件事情!

    朝廷要毁灭整个世界!

    自高阙之战后,汉军再未集结过如此多的精锐之师。

    高阙之战也表明了,一汉当五胡的事实!

    事实上,现在即使是北匈奴也承认了,任意一支汉家野战军团,都有在野外单独战胜五倍于己的匈奴骑兵的战力。

    西匈奴之中更是有一句谚语:十则战之,五则退之,三则逃之,一则降之。

    意思就是在野外遭遇汉家野战部队,必须要有十倍兵力优势,方能与之一战,得有五倍兵力优势,才有可能全身而退,若只是三倍兵力,那就弃卒保车,赶紧逃命吧,能逃多少是多少,至少可以止损。

    若仅仅与汉军兵力相当,那就别逃了。

    逃也逃不过,还是跪下来投降的好。

    如今,朝堂诸公丧心病狂的将这么多的强军派来此地。

    西匈奴除了跪下来之外,陈武想不到他们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

    毕竟,这可是细柳营!

    这可是羽林卫!

    这可是虎贲卫!

    他们的战旗上,沾满了鲜血,他们的刀剑之中,亡魂无数。

    在整个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虎狼之师!

    哪怕是当年,秦始皇帝麾下百战百胜,并吞六国的无敌铁军,与这些今日的强军相比,也是相形逊色。

    除非,由武安君挂帅,任命商君为相,用张仪为卿,以司马镶且为参谋,让孙子、孙膑为军师。

    不然,就没得打!

    胸甲一冲,任何方阵,立刻土崩瓦解。

    轻骑跟进冲杀,一切阵型都将支离破碎。

    陌刀兵紧随其后,强大的神臂弓远程覆盖,近距离内连弩齐射,在超远距离上,还有投石机带着巨石来袭。

    在陈武的认知中,这个世界不存在能与一支这样的,几乎没有缺陷的军队抗衡的力量。

    只是……

    等这支庞大的队伍,走近了一看,陈武疑惑的摸了摸头:“怎么这么少?”

    几乎所有的战旗之下,都只有一支百余人的队伍。

    也就是细柳营战旗之下的队伍要多一些,但也不过千余人而已。

    看样子,此番来的不过是一些先头部队?

    但也不像啊!

    作为曾经在武苑受训过的帝国高级军官,陈武虽然只是出身郡兵,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边疆守备校尉。

    在汉军序列之中,他属于郡兵,而非野战军官。

    但他也清楚,依照元德五年下发各部的《作战临敌操典》,大军出征,先锋必定要有至少一部校尉的作战力量。

    但,如今未有细柳营,符合了作战操典的要求。

    其他各部,都不像是来作战的。

    倒像是……

    “观战吗?”陈武在心里嘀咕着。

    这样一想,倒也是能解释的通了。

    若其余各军是观战团和军官团,这样的规模倒也正常。

    但问题是——西匈奴的那帮怯懦之辈,用得着派出这样规模的观战团吗?

    在陈武的认知里,西匈奴的军队,不仅仅怯懦,缺乏意志。

    纪律更是涣散无比,根本就没有什么组织。

    西匈奴的贵族们,更是骄奢放荡,根本没有什么豪杰。

    这样的对手,只要朝堂下定决心,想要消灭,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劲。

    …………………………

    汉军的到来,自然立刻引发了整个合黎山附近,所有人的注意力。

    羌人各部,在山峦和密林之中,胆战心惊的看着这样一支无敌的大军,雄赳赳气昂昂的从他们面前走过。

    萨满祭司们手忙脚乱的祷告神明,祈求指引。

    而西匈奴各部的牧民,则如惊弓之鸟一样跳了起来。

    立刻就有人急急忙忙的将此事传回居延。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节 惊慌的世界(2)

    这一日,整个合黎山周遭的无数部族,都胆战心惊的看着那支从地平线上,气势汹汹而来的汉军。

    “汉朝居然如此强大?”无数深山之中的羌人首领,被这支气势威严的大军,吓得胆战心惊。

    羌人从未见过这样威武、充满了杀气的军队。

    在羌人们的记忆里,哪怕是曾经让他们胆战心惊,闻之色变的折兰骑兵,在这支大军面前,也相形见绌。

    面对这支忽然杀来的大军,羌人各部,纷纷提心吊胆。

    在过去百年的历史上,羌人一直是河西地区,备受欺凌和打压的群体。

    匈奴人和月氏人,都将羌人视为麻烦的制造者、对自身统治的威胁者,不遗余力的进行打击和压制。

    任何羌人部族,一旦被匈奴人发现踪迹,追踪到部族的驻地,那么,马上就会有匈奴骑兵拍马杀到。

    所有的男人,但凡敢于抵抗,统统都会被杀死,女人和孩子则全部掳走。

    如今,汉朝人来了。

    汉朝人会怎么对待自己?

    没有人知道。

    羌人只能在战战兢兢之中,凝视着这些远方异域的来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们的举动,同时,胆战心惊的揣测着汉朝人的目标。

    而其他游牧于合黎山一带的游牧民,则如同惊弓之鸟,四散而逃。

    他们知道,汉朝人忽然大举来此,这意味着战争。

    “汉朝人真的要灭绝引弓之民吗?”许多部族的首领忧心忡忡。

    …………………………………………

    骑在马上,剧孟一边好奇的眺望着这个未知的陌生世界,一边在脑海中回忆先前看过的有关合黎山一带的情报和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的具体情报。

    心情自然未免有些紧张和不安。

    在此之前,剧孟从未挂帅出征。

    他一直在长安城,侍卫在天子身边。

    作为当今天子最信赖和最得力的贴身侍卫,九年以来,剧孟一直兢兢业业的恪守本职。

    在长安城中,他更是人人敬仰和羡慕的对象。

    荣华富贵,高屋美宅,奇珍异宝,自是享之不尽!

    他甚至只需要勾勾手,从长安到交趾,自安东到齐鲁,愿意敬献妻女、财宝的人,足可以从长安城排到增山关。

    但……

    荣华富贵也好,高屋美宅也罢,仰或者美人珍宝,在他剧孟眼中,其实不值一文。

    他这一生,也从不在乎这些东西。

    大丈夫,既生于一生,自不可蝇营狗苟,而当效仿鸿鹄,展凌天之志。

    剧孟一直在渴望和幻想着,自己能有朝一日,可以挂帅出征,建功立业,扬名于世,在青史之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等待了九年,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但他却也因此莫名的紧张起来。

    没办法,他从未有过领兵作战的经验,此番出征,是他头一次要面对变幻莫测,波云诡异的战争。

    虽然敌人很弱。

    所有的情报和信息都表明,他所要面对的对手,乃是一群乌合之众,散兵游勇组成的西匈奴骑兵。

    那些曾经在河西走廊活跃过,或者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可怕万骑,在今天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唯一能够对汉军稍微构成威胁的,也就是西匈奴现在的唯一支柱——折兰骑兵。

    但折兰骑兵,在马邑之战就已经被汉军覆灭。

    现在的折兰人,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镇压世界,鞭笞世界,号为单于之鞭的可怕骑兵。

    汉军当年在武周塞下,连全盛时期的折兰骑兵,也可以覆灭。

    何况今天的折兰骑兵?

    然而……

    剧孟很清楚,自己不能大意。

    汉军此番,乃是劳师远征而来,而自己的对手,则是以逸待劳,占有地利。

    地利的优势,足以弥补其战力的不足。

    “派出使者了吗?”剧孟对着身侧一位校尉问道。

    汉军此战,能出动的兵力,最多不过一万步骑。

    与之相比,西匈奴可以动员数万军队,又占有地利优势。

    远道而来的汉军,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作战,必定会有些水土不服。

    所以……

    剧孟将注意力盯上了这合黎山周围的羌人以及在合黎山身后五百余里游牧的休屠、浑邪旧部。

    高阙之战时,休屠人临阵投降,浑邪部则跟着匈奴人撤退到河西。

    战后,投降的休屠部族骑兵和牧民,被汉家安置到了九原故土附近游牧,作为汉室的仆从。

    休屠部族的大部分精锐,则选择加入了忠勇军,被编为了忠勇军的休屠骑。

    燕蓟一战后,且渠且雕难反水,元德七年,西匈奴割让合黎山。

    于是,休屠部族得以重返其故土——姑臧城。

    并且在汉军支持下,并吞了留在姑臧一带的其他诸部氏族。

    但,汉室不是慈善家,扶持起休屠部族,自然不是为了学雷锋做好事。

    而是为了在今天,当汉军对河西发起攻击时,让休屠人当炮灰。

    另外,合黎山周围的羌人和其他游牧部族,也同样的必须做出抉择。

    汉军出击前,这些部族,只能在毁灭和臣服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攘外必先安内。

    汉军是不可能在合黎山周围的威胁还没有清除前,就贸然出击的。

    “将军,已经派出了十余位使者,前去通传诸部头领来合黎山议事……”那校尉答道:“休屠候金忠也已经带着其本部骑兵启程了……”

    剧孟听完,点点头,满意至极。

    休屠人是很合格的炮灰,而且,熟悉地理和环境,有他们带路,汉军在这一带的行动就将畅通无阻。

    至于休屠人会不会耍什么心眼?

    剧孟倒是无所谓。

    因为,但凡休屠人胆敢刷心眼,那么,姑臧城就等着被毁灭吧!

    汉军从北地郡出发,骑兵只需要两天,就可以兵临姑臧城。

    况且,休屠人也不敢跳。

    休屠候金忠的子嗣和兄弟,都在长安为质。

    但凡他敢耍心眼,就等着被灭族!

    倒是这合黎山附近的羌人,让剧孟感到有些头疼。

    羌,无比古老的民族。

    早在殷商时代,羌方就已经是方国之一。

    周武王伐商,羌人也曾经出过大力。

    氐羌人甚至曾经列为诸侯,今日的中国姜姓,既与氐羌关系密切,甚至就是从氐羌发展而来的。

    在春秋之际,羌人无比活跃。

    犬戎、义渠等多个重要民族,都与羌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有人推测,犬戎就是羌人之中的游牧民。

    而在今日,羌人在中国基本消失了。

    但在这河西之地,羌人却依然兴盛无比。

    保守估计,河西的羌人部族的人口,大约在三十万左右。

    仅仅是在这合黎山附近,就越有十余个羌人部落,人口约在两三万之间。

    这些被汉室称为‘西羌’的古老民族,迄今依然与数百年前甚至千年前的羌人部族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刀耕火耨,被发衣皮,或以牧羊维生,或以耕作为主。

    愚昧和顽固,就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假如汉室想要彻底控制和经营好合黎山乃至于居延、河西之地。

    那么,羌人的问题,就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汉室,决不能重蹈匈奴人的覆辙,让羌人成为河西的定时炸弹和麻烦。

    汉室需要在河西之地,建立稳固统治。

    羌人的臣服或者配合,就是重中之重!

    无论是用诗书礼乐,还是用铁和血。

    羌人都应该出山,接受文明的熏陶!不然藏在深山之中,神出鬼没,而且行事随性妄为的羌人,就可能成为汉室在河西统治的最大威胁。

    此番,剧孟来此,也身负着探索寻求汉羌共存或者说汉羌一体的未来的使命的。

    当然,无论如何,都是以诸夏为主。

    羌人,应该主动融入诸夏。

    若是计划顺利,百十年后,羌人如同氐羌一样,化为诸夏,这就是万世之功!

    但他也知道,此事极难!

    羌人要是好对付,匈奴人早成功了!

    以剧孟了解的情况来看,当年,老上单于在位时,甚至亲自前往羌人的部族,招抚和奖赏羌人的贵族。

    结果……

    这个部族就老实了三年,就旧病复发,继续出山抢掠和攻击匈奴的部族。

    老上单于勃然大怒,命令匈奴右贤王率军严惩羌人。

    屠灭了十余个部族,杀死了上万人。

    但,也就震慑了一年,让河西太平了一年而已。

    事实证明,羌人是软硬不吃的。

    从那以后,匈奴人对于羌人的态度,就彻底改变了。

    匈奴人遇到羌人,必定痛下杀手。

    羌人如同惊弓之鸟,只能选择隐匿于群山之间,借助地利,躲避匈奴人的围剿。

    其后更与小月氏人搅合到一起,成为了匈奴在河西统治的最大麻烦。

    “要解决羌人桀骜不驯的问题,还是得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移风易俗,化羌为夏……”剧孟想起了离京时,天子给自己的指示,在心中已有计较。

    羌人诸部之中,愿意配合的,自然可以为他们选择一块好地方,教授他们先进的耕作技术和方法、种子,授予他们土地和宅子。

    而不愿意配合的……

    运河工程和工商界,都需要大量劳动力呢!

    ………………………………

    一个时辰后,剧孟抵达了合黎山脚下的汉军营垒。

    说是营垒,其实已经是一座小型的要塞了。

    这座要塞依山而建,虽然简陋,但却也是有模有样,城墙高达三丈,以坚石筑成,城墙之上,设有数十个箭楼,还摆放着数具床子弩。

    考虑到汉军得到合黎山控制权,不过一年,就已经能在此建设出一座这样的营垒,这确实很了不起!

    剧孟望着此城,点了点头。

    此番他先期来此,首要目标,就是先在合黎山周围建立一个稳固的控制区。

    有了这样一座营垒,就有了一个立足点。

    “北地郡合黎山校尉陈武,见过将军!”

    对于援军的到来,陈武和驻守于此的合黎山守军,非常高兴。

    他们受命天子,驻防于此,孤单和寂寞,充斥了他们的身心。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座汉家边塞,还在数百里之外的大河之侧。

    如今,一下子迎来如此多的手足同袍,自是人人欣喜不已。

    更重要的是——援军的到来,说明了朝堂已经决定对河西下手了。

    他们甘愿远离家乡和故土,不远千里来此,为国守土,等的就是今天。

    陈武更是兴奋的脸色涨红。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作为一个寒门子弟,出身并不好的他清楚,这一战,足以决定他和他的家族的未来!

    ……………………………………

    数千里外,迎着塞外的风沙。

    陈须的大军行进在一望无垠的荒原之上。

    在经过了数日的行军后,此刻,陈须的军队已经抵达了后世的西辽河流域,科尔沁草原。

    这里是一片之前诸夏军队所从未踏足的富饶之地。

    水草丰盛,草木繁荣。

    陈须将大军驻屯在一座无名的山谷之侧,等待着斥候回来报告侦查的情报。

    在一天前,陈须的军队派出的斥候,在此地与一支胡人部族遭遇,一箭未发,这个小部族就投降了。

    通过此部,陈须得知,此地本属于匈奴右贤王的秋季牧场。

    自匈奴北撤后,为林胡所占有。

    林胡人的势力很强大,足足有数万部众,其部在一个月前,向东撤退,如今也不知道撤去了哪里?

    但这些人供出的另一个情报让陈须和他的军官们血脉偾张,兴奋不已。

    这就是——此地曾经生活的部族,是农耕和游牧相混合的部族。

    换句话说,这里的人,既会种地,也能放牧!

    这可太好了!

    种植园里的雇佣工,可就缺这样能够熟练伺候庄稼的能手!

    必须拯救这些在化外蛮荒不毛之地,茹毛饮血,不识王化的夷狄,将他们引入中国王道的正确道路!

    至于那个所谓的林胡?

    嗯,正好作为大军在此行动的资粮!

    此番出征,陈须没有携带太多军粮。

    他只带了大约一个月左右的干粮和草料,这是为了能够更快速的追踪敌人,也是他早就打算好了,从敌人那里抢夺粮草的战略。

    作为一个优秀种植园主,陈须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浪费!

第一千五百四十节 最后的林胡王(1)

    林胡,一个无比古老的部族。

    林胡人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殷商早期,成汤时代。

    在春秋战国之际,林胡人一度非常活跃。

    他们曾经甚至对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边防构成了严重威胁,至李牧时代才被摆平。

    不过,今天的林胡,早已经与过去的古老部族,没有了什么关系。

    如今的林胡部族,基本上大部分的成员,都是旧匈奴人,尤其是以尹稚斜父子的铁杆为主。

    当代林胡王儋林蛰带着自己的部族,在一段河畔,暂时扎下营盘,好让牲畜和部众都能喘一口气。

    没办法,在草原上,一个部族的迁徙,从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林胡这样有着数万人口的大部族来说,选择向哪里迁徙?迁徙过程之中保持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是决定部族生死存亡的关键。

    对于部族首领来说,带领部众,找到一个水草丰盛,适合放牧的天堂,就是他们的全部职责。

    但,今年有些例外。

    在往年,各部在此刻都会从西到东或者由北至南进行迁徙,以追逐水草。

    但,如今,林湖人不得不逆常理而行,选择了向东方的草原深处撤退。

    他们放弃了在南池一带的牧场,一路跋涉上千里,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来到此地。

    其实,就是在赌博。

    赌汉朝人不可能追这么远!

    赌此地必定会有肥美的草场和青青绿草。

    儋林蛰,赌对了第二个。

    此地,确实是一片繁荣的草场,水草丰盛,河流密布,甚至还有许多的小池塘和沼泽湿地。

    但,他赌错了第一个。

    汉朝军队,已经来了!

    而且,他们来势汹汹,杀气腾腾。

    更可怕的是——这支汉朝军队,仿佛是从东方过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儋林蛰很清楚。

    除非他愿意带着部族立刻向遥远的北方,那冰天雪地的北海进发。

    不然,他的东迁之旅,就应该结束了。

    汉朝已经将其控制力,从安东的群山,向着饶乐水流域扩展。

    林胡人过去,只能是自投罗网。

    “这一战,我们不得不应战啊……”儋林蛰摸着自己腰间的佩剑,唏嘘不已。

    他已经带着部族,从温暖的南方,来到了这相对寒冷的东北草原。

    倘若,再原路返回的话……

    且不说,部族上下会疲惫不堪,而且,其实结局也是相同的。

    最终,他还是得面对汉朝军队。

    “儋林人的先祖啊,森林中的精怪,请你们保佑儋林人的子孙吧……”面朝着远方巍峨的群山和原始森林,儋林蛰依照林胡人的传统,对森林和山脉祈祷、膜拜,以此请求先祖和神明,赐予自己启迪或者力量。

    这也是林胡人的特点。

    林胡、林胡,就是森林之中的胡人的意思。

    在久远的过去,林胡人世代都生活在森林之中,他们以擅射闻名于世。

    林胡人相信,自己是森林精怪的后代,所以,他们自称为‘儋林人’。

    儋者雕刻颊皮,上连耳垂,是一种大型耳环。

    可惜,儋林蛰的祈祷,没有得到森林和群山的任何回应。

    古老的原始森林,静静的沉默着,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音。

    眼见先祖和神明,都没有回应,儋林蛰如堕冰窟,浑身发冷。

    因为他不知道,倘若没有神明之助,自己拿什么去与那支来势汹汹的汉军抗衡?

    “汉朝人!”就在此刻,一声惊呼,将儋林蛰拉回现世。

    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扬起。

    雷鸣般的马蹄声,让大地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滚滚烟尘,犹如海啸之中的浪潮,席卷而来。

    更恐怖的是,这些烟尘,前后有序,紧密相连。

    儋林蛰一望之下,胆气就已经先泄一半,甚至连腿肚子都有些抽搐了。

    有关汉朝的种种传说,浮现心头。

    整个林胡部族的营盘,更是一片混乱。

    “大王,请马上组织军队迎战吧……”有贵族立刻道:“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一旦,汉朝人接近林胡人的营盘,发起冲杀。

    那么,林胡部族在今天就会成为历史!

    这是毫无疑问的!

    儋林蛰也醒悟过来,马上道:“吹号,集结所有武士,与汉朝人拼了!”

    在儋林蛰眼中,他都从南池逃到这里了,但汉朝人依然不依不饶。

    这毫无疑问,就是杀心特别重的表现。

    面对一个想要自己性命的敌人,儋林蛰就算再没有把握和胜算,也只能选择鱼死网破,做最后的抗争!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天地。

    如梦初醒的林胡部族的穹庐里,无数男人听到号角声,立刻提着一把武器,背上弓箭,骑上战马,开始集合。

    而剩下的男人,则都手忙脚乱的从穹庐里找一块木盾或者一根木棍、石棍这样的武器。

    他们是林胡部族的中年人和老人。

    他们知道,自己的角色定位——炮灰!

    如果汉朝人冲进林胡营盘,他们就必须用自己的血肉来迟滞汉朝骑兵的速度。

    ……………………………………

    “可算逮到了这些林湖人……”陈须骑在马上,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隐约可见轮廓的林胡营盘,对着左右的亲兵下令:“传令全军,此乃我军立军之战,必要让天下人,让天子见识到我安东健儿的勇武!”

    “诺!”左右轰然应诺,将陈须的命令传达下去。

    全军闻言,都是战意高涨,热血沸腾。

    “杀!”无数人大吼着。

    就连鲜卑骑兵和乌恒骑兵,也都不能自已的仰天长啸,亢奋不已!

    人人都知道,汉家军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等人,那是细柳营、虎贲卫、羽林卫这样的有背景和靠山,永远不缺军费,有了优秀苗子优先分配的当今天子亲儿子部队。

    二等人,就是飞狐军、句注军这样的老牌劲旅。

    待遇虽然没有一等人那么牛,但基本该享受的和该有的东西,全部都有。

    三等人就是剩下的其他广大郡兵部队。

    对于一支郡兵而言,他们的存在,对于帝国可有可无。

    没有番号也没有编制。

    最苦最累的活,是郡兵们干的。

    某些内陆地区,郡兵甚至已经成为工程兵了。

    开路修桥、凿山建渠,甚至连修葺城市,维护道路这些活计,也都是郡兵们干的。

    更可悲的是——郡兵随时都可能被裁撤。

    也没有自己的名号,不能建立战史档案。

    在历史上,他们是路人甲乙丙丁。

    任何有所觉悟的郡兵部队,都会梦想自己获得天子钦赐军名,跻身于帝国野战军序列的那一刻。

    而西部都尉郡兵,拥有着可以单独建军的条件。

    因为,如今,陈须是西部都尉!

    当今皇后的兄长当大佬,要拿下一个野战军的名额,简直不要太轻松!

    阻止西部都尉郡兵升格为野战军,得赐军旗、军名的,就唯有战功了!

    此战,只要砍下足够多的脑袋,击碎足够多的敌人大纛。

    那么,有了皇后的枕边风,西部都尉郡兵,何愁不能成为大汉帝国的野战军?

    一等人不敢指望,二等人还是可以预想一二的。

    而一旦西部都尉郡兵升格,瞬间,所有士兵的待遇和津贴都得翻一番。

    然后,附属于西部都尉麾下的鲜卑骑、乌恒骑,也都可以仿效忠勇军和楼烦军故事,自动获得大汉帝国的户口本,甚至自动获得爵位,成为贵族!

    这么好的事情,大家伙如何不激动?

    ……………………………………

    从汉军出现在林胡人的视线之中,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刻钟了。

    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和无序后,林胡人终于组织起了一支大约三千左右的骑兵,在自己的营盘之外列队,这些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骑兵,神色紧张的拿着武器,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的汉军阵列。

    而在营盘内外,数千个林胡男丁,将牲畜和穹庐等物体,围成一个圆圈,以此保护自身免遭骑兵的突袭。

    然而,对面的汉军,却让所有人,都心生胆颤。

    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啊!

    他们甲胄鲜明,阵列整齐,充满了肃杀之气。

    更重要的是,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却安静的有些可怕。

    林胡人甚至看不到对面的汉军阵列里有什么人在交头接耳的迹象,更听不到丝毫的议论之声。

    就仿佛他们不是人类一样。

    这太可怕了!

    但林胡人没有选择,因为身后,就是自己的穹庐、牲畜、妻儿。

    一旦他们逃跑,那么,他们身后的一切都将化作乌有!

    所以,他们只能选择硬着头皮,刚在此处,希冀于能够发生奇迹。

    …………………………………………

    “谁来为我先锋?”陈须立在将旗下,举着千里镜,远眺着五六里外,聚集在二三十里的区域之中的林胡人,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林胡人的阵列,漏洞百出,陈须甚至觉得,可能来一个汉军司马,都能将他们冲的七零八落。

    不过,考虑到林胡人现在是背水一战,而且几乎没有逃跑的机会。

    陈须出于慎重起见,决定还是派人先去试试斤两,免得阴沟里翻船,在这里出一个大洋相。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节 最后的林胡王(2)

    “都尉,请让我等鲜卑勇士为先锋吧!”

    “不!我乌恒武士,方才可以拥有此功!”

    陈须话音刚落,鲜卑候丘可具和乌恒侯乌丸就差点打起来了。

    对于乌恒人和鲜卑人而言,这次能跟着陈须一起远征,很可能是关系这两个部族未来命运的关键转折点。

    是继续被人视作‘化外不毛之地被发左袵之夷狄’,还是如同濊人一样得到汉人的接纳和认可,拿到那个关键的汉家户口本?

    命运决定于这一战的贡献!

    尤其是对于乌丸和丘可具两人而言,他们在元德六年曾经朝觐长安,目睹了长安的繁荣和长安贵族的富足生活。

    自那以后,他们两个就做梦都想去长安,去做一个真正的大汉贵族。

    陈须看着丘可具和乌丸,在心里点点头,他带上乌恒人、鲜卑人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去当炮灰的。

    如今,他们主动跳出来,抢这个差使。

    陈须哪里有不批准的道理?

    “那就劳烦两位君候了……”陈须拱拱手道。

    乌丸和丘可具闻言,大喜过望,尤其是丘可具,立刻就嗷嗷叫着策马回到本阵,对着他的骑兵们喊道:“鲜卑勇士们,立功的时机到了!”

    一千多号鲜卑骑兵闻言,都是面色涨红,战意高昂,胸膛如同沸腾的岩浆一样亢奋无比!

    汉朝首重军功,军功受赏的激励性非常强!

    在现行的汉家军功体制下,只要在战场上砍下一个脑袋,基本上就相当于一个鲜卑牧民一年辛勤劳动的全部所得了!

    更别提,战胜敌人之后,还可以肆意发泄,挥霍胜利者的任性!

    若是在战场上表现出色,获得一个汉朝大人物的青睐,提携为家臣或者亲兵,那就更是赚死了!

    是以,鲜卑骑兵们立刻就如同潮水一般的冲杀了出去。

    然后,乌恒骑兵紧随其后。

    两者在战场上拉开一条冲杀的波浪线。

    作为汉军的仆从军,鲜卑人和乌恒人虽然不被许可拥有那些太过先进的武器装备。

    但,基本的装备。

    譬如皮甲、马刀和角弓,却都是完备的。

    因此冲锋起来的威势还是很漂亮的。

    至少,林胡人在看到冲锋的骑兵后,立刻就在自己本方的骑兵阵列身后,组织起了一支一千多人的弓手和数百人的掷矛手。

    希冀于能够用远程火力,稍微迟滞和威慑一下敌人的冲锋势头。

    而在汉军的将旗下,陈须与司马以上的军官们,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战场。

    在陈须的视角之中,此刻的林胡人反应有些慌乱。

    他们的骑兵阵列身后,甚至依然是一片鸡飞狗跳。

    看到这里,陈须就摇了摇头:“听说林胡人的祖先,曾经与李牧为敌,甚至曾经小胜李牧之军……想不到如今却已经堕落至斯!”

    林胡人的表现,到现在为止,在他这里是不及格的。

    遇敌之初就反应混乱,组织失序,这也就罢了。

    在面对突袭的时候,只想着死守阵线,而没有考虑进攻的问题。

    这就完全是零分了!

    骑兵骑兵,离合之兵!

    机动起来,运动起来,才有威慑力!

    骑着马待在原地不动,那跟等死有何区别?

    但,陈须不知道的是——林胡人实则根本没有机动的本钱。

    自匈奴北逃,幕南地区的大部分精华和资源,都随北遁的匈奴人而去。

    留给幕南的各部的不过是一些破铜烂铁。

    是以,尽管现在,连西匈奴都知道给自己的骑兵安装青铜马蹄铁,装备马鞍、马镫。

    但林胡人依旧和过去一样,骑着的是没有马鞍和马蹄铁的战马,靠着双腿和缰绳来驱使马匹。

    也就是有了马镫,能使他们更加轻松的驾驭战马而已。

    林胡人当然很想很想,自己也装备上马蹄铁和马鞍,用上马刀和角弓。

    但问题是——他们没有这个资源。

    哪怕是通过贸易,从汉朝商人处得到了大量资源后,他们也依旧没有这个资本去玩什么全青铜骑兵。

    而没有马蹄铁,则意味着林胡人的骑兵,根本无法挣脱汉军轻骑的追击。

    所以,林胡人也很无奈……

    “先祖啊!森林的精灵啊……”儋林蛰,望着向他扑来的鲜卑、乌恒骑兵,咬着牙齿,在心里祈祷:“请保佑儋林人的后裔吧……”

    然后,他就举起自己手里的武器——一柄流星锤,他再看看自己周遭的士兵。

    这些士兵显然被汉朝骑兵的威势吓坏了,或者说他们被有关汉朝骑兵无敌的神话所吓傻了。

    毕竟,整个草原现在都有共识——汉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马邑之战,高阙之战,燕蓟之战,匈奴帝国全盛之际,竭尽了它一切的所能,动用了它所有的力量,寻求与汉朝一战,以此改变自己的战略劣势。

    结果,一次输的比一次惨。

    最后连单于都搭了进去!

    匈奴人的每一次败绩都在给所有游牧民,一切引弓之民在心里画下一个大大的问号和感叹号。

    人人惊惧于汉骑的战斗力和坚韧程度。

    高阙之战时,甚至发生了一支汉骑,阵亡过半,依然顽强作战的可怕故事。

    到今天,草原各部,从上到下,都已经在心理上有了一个共识了:没有人能战胜汉朝!

    在这样的情绪下,所有部族面对汉朝都是底气不足,未战先怯。

    就像他,听到汉朝皇帝要编户齐民,立刻就带着部族东迁,企图找一个汉朝人找不到的世外桃源去休养生息,等待未来。

    但没有想到,汉朝人早有谋划,自己东迁,等于自投罗网。

    他知道,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

    他现在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提振士气,让他的士兵们相信,汉朝人是可以击败的。

    假如,他不能改变部下的想法,那么,儋林蛰毫不怀疑,今天这条河流将被林胡人的血染红。

    林胡人的尸体,将堵塞河流!

    他举着手里的流星锤,大声说道:“林胡的勇士们,伟大的森林之子们,请你们看着我,儋林氏族的儋林蛰,当代的林胡王!”

    “我们都是引弓之民……我们的祖先在一千年前甚至两千年前、三千年前,就已经与农耕冠带之室分开了……”

    “我们信仰天神和先祖,我们相信万物有灵!”

    “我们被发左袵,我们以奶酪为食,用皮毛为衣,逐水草而居!”

    “我们没有文字,没有法律,没有刑罚……”

    “汉朝的太宗皇帝,曾经和匈奴的老上单于,所有引弓之民的共主约定:长城之内,冠带之室,皇帝治之,长城之外,引弓之民,单于治之!”

    “这个伟大的约定,划分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长城之内,冠带之室,一个是长城以外,游牧引弓之民!”

    “但汉朝人贪得无厌,悍然撕毁了这一神圣约定!”

    “汉朝皇帝命令他的官吏,将我等引弓之民,全部编户齐民,定点定居,不让我们再自由自在的放牧,也不让我们的子孙在羊背和马背上成长!”

    “汉朝皇帝还让他的官吏,捣毁了萨满祭司供奉的天神祭坛,禁止对神明的祭祀行为!”

    “他们甚至不许我们用奴隶献祭给神明!”

    “先祖和神明得不到奴隶的血肉献祭!他们在九泉之下愤怒的吼声,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

    “勇士们,我们现在面对的是所有引弓之民的敌人!一个想要摧毁我们的生活,奴役和控制我们,不许我们游牧,不让我们自由的敌人——这些自称是正义和真理的使者的人!”

    “勇士们!”儋林蛰望着他的士兵,他的军队,大声问道:“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应该怎么办?”

    “杀光他们!”忽然,整个林胡的阵列,爆发出一声震天般的嘶吼。

    对于愚昧落后的游牧民来说,其实,战争的胜负与他们真没有什么关系。

    左右不过是换个主子罢了。

    总归,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该死的汉朝人,居然不许我们放牧?

    那我们吃什么?

    这些邪恶的汉朝人居然禁止我们对神明和先祖进行祭祀?还不许用人为牺牲?

    这简直太邪恶了!

    很多人甚至无法理解这一点!

    此刻,鲜卑骑兵和乌恒骑兵,距离林胡本阵只有不过数百步的距离了。

    儋林蛰立刻挥舞流星锤,大吼一声:“那还等什么?杀光他们!”

    “哇!”

    林胡骑兵们,一下子就爆发出了恐怖的潜力,他们直接迎上冲过来的鲜卑骑兵和乌恒骑兵。

    林胡人装备落后,战术落后。

    但是……

    他们的意志没有丝毫落后。

    与之相反的是,乌恒人和鲜卑人的心态放的太松。

    在他们眼里,自己所需要面对的不过是一群破破烂烂的杂牌军而已。

    这样的对手,他们根本就不曾考虑过失败的问题。

    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在YY,取胜后的逍遥了。

    然而,YY时间到此结束。

    林胡人仿佛疯了一样,直接与来袭的乌恒骑兵、鲜卑骑兵撞在一起。

    这一撞,马上就让鲜卑人和乌恒人心惊肉跳,胆颤不已。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14/ 第一时间欣赏我要做皇帝最新章节! 作者:要离刺荆轲所写的《我要做皇帝》为转载作品,我要做皇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要做皇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要做皇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要做皇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要做皇帝介绍:
前世,穿越之后,刘德忙着给哥哥擦屁股,给舅舅们擦屁股,给老妈擦屁股,可惜最后依然功败垂成。
今生,重回穿越之初,刘德发誓,再也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了。
今生……
“我要做皇帝!”
朕即国家!
我要做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