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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皇帝txt下载     我要做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节 周亚夫致仕(3)

    翌日,刘彻便召见了武疆候庄青翟、都昌候朱辟疆以及高宛候丙武等数位列侯。

    鼓励了一下他们主动将子侄送去天下最艰苦的地方的做法。

    还赐给了诸位列侯们,御剑一柄,黄金各五十金以为嘉勉。

    纨绔子们于是倒了大霉!

    就连那些原先毫无动作,觉得混吃等死,才是吾辈归宿的列侯,现在也不得不装模作样的选出几个旁系子侄,打包送去幕南或者合黎山一带。

    至不济,也得往南越、闽越和西南夷那边送人。

    没办法,天子表态了。

    过去八年,当今天子表态后,那些没有跟着他走的人,现在不是在坟墓里哀嚎,就是被这位陛下送去乡下种田了。

    大家日子过的很好。

    封国产出一年比一年多,加恩封国也在源源不断供给财货。

    出则鲜衣怒马,入则锦衣玉食。

    列侯们可不想自己的好日子就这么gg了。

    况且,左右不过几个子侄而已。

    吃点苦怎么了?

    于是,长安市井为之一净,就连往日里热闹非凡的花街柳巷,这些天也变得有些冷清了。

    在这个风尖浪口上,没有人敢再去潇洒。

    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装乖顺,以图避免行差踏错,结果被丢去那荒无人烟之地自生自灭。

    当然,也有壮志不已的年轻人,主动请缨,带着家臣与奴仆,主动前往异域开拓。

    这些人,统统是各个列侯家族之中的精英,长安城的风云人物。

    他们这么一搞,立刻就引发了游侠们的沸腾。

    数日之内,就有着数百位游侠,自带干粮,愿意追随这些人,前往远方,开拓自己和自己的家族的未来。

    在这样的喧闹之中,春三月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而远方的捷报,也随着飞骑,传到了长安!

    元德八年春三月戊戍(十六),护匈奴将军郅都率部在盐池以北三百里处,遭遇了蠕蠕与长林部族的主力。

    蠕蠕骑兵与长林骑兵,在与汉军交战后,选择向北撤退,企图依靠大漠和熟悉地理的优势,拖垮郅都的军队。

    但郅都却没有上当,而是选择了率军向南,堵死了蠕蠕人与长林人的南下通道。

    同时,飞鸽传书驻扎在盐池的忠勇军。

    两日忠勇军五千骑向西北进军,占据了瀚海西北的最主要的水源地——赤泽。

    蠕蠕人与长林人被逼到死角,只能做最后的挣扎!

    庚申(二十三),蠕蠕可汗屠利与长林王长林当屠率部猛攻盐池,希冀通过攻陷盐池,获得一个战略回旋的余地。

    然而,他们遭遇了从长城内出发,驰援郅都所部的飞狐军与句注军所部的三个校尉部,四千余骑的阻截。

    飞狐军和句注军所部,虽然大半是新兵。

    但是,这些新兵惧是汉家最好的士兵。

    且他们已经受到了最严格的训练,他们所欠缺的只是作战经验而已。

    是以,汉军虽然面对数倍于己的胡骑,最初吃了些亏。

    但很快,在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将和军官们的率领下,凭借着装备优势和强大的组织与纪律,汉军挡住了蠕蠕骑兵与长林的骑兵反扑。

    然后,得到讯息的楼烦骑兵,从蠕蠕骑兵的北侧驰援。

    同时,长林部族之中,数个骨都侯反水,反戈一击。

    胡骑大乱,在混乱之中,长林王长林当屠,为其弟长林胡所杀。

    蠕蠕可汗屠利只能率军后撤。

    但,他刚好一头撞上了郅都所率领的汉军主力。

    无路可退的蠕蠕骑兵和长林残部,只能选择向北逃窜。

    郅都的骑兵紧追不舍,一路掩杀数百里。

    一路上,无数蠕蠕骑兵和长林骑兵的尸体,铺满了戈壁与荒野。

    蠕蠕可汗屠利仅以身免,率部逃入大漠,不知所踪。

    这一战,汉军斩首八千余,捕虏四万!

    此战过后,在幕南的中央和北部大漠地区,已经不存在有组织的反汉部族了。

    而其他部族,在见到了这一战的恐怖后,也是立刻诚惶诚恐,跪迎王师。

    幕南问题,基本得到解决!

    整个天下,都被这个捷报鼓舞。

    刘彻立刻下令,大哺三日,与天下同庆之。

    而受到这个捷报的影响,贵族和公卿的想法,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

    当下,就有着十几位列侯主动上表,请求移封幕南。

    这倒不是他们思想觉悟高。

    而是不得不如此。

    因为,朝堂早已经有计划了,幕南平定后,就要分阶段,将国中的列侯封国外移。

    想不外移者?

    可以!

    说服天子就行了。

    而当今天子是那种好说服的人吗?

    是以聪明人,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况且,幕南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幕南地区的那些水草丰盛或者物产富饶的湖泊大泽周围,是大有可为的。

    而且,移封幕南后,山高皇帝远,大家伙将获得比国内更多的自由和权力。

    随后,新兴的军功列侯和外戚功臣列侯们,也立刻行动起来,请求将自己的封国,移到幕南或者河间地乃至于合黎山一带。

    这些人,可就比起老朽的旧贵族可怕多了!

    特别是新兴的军功列侯们,他们要人有人,要枪有枪,更恐怖的是——他们多半正值壮年!

    他们依然有着旺盛的进取心和强大的征服**。

    他们去幕南或者其他地方,所抱的心思,也不是什么称王称霸,或者建立一个自己的家族根据地。

    他们想做的,只是在幕南或者河间、合黎山一带,建设一个稳定的兵源地和前哨站。

    然后,以此为依凭,继续向北向西,直到世界的尽头。

    他们追求的最终目标,就是刘彻曾经许诺的那个未来——众建诸侯于身毒西域之间。

    封国家,建社稷,启一世代之新,为一宗之祖!

    就像宗周之际的八百诸侯一般!

    他们想要一个自己的王国,自己的疆土。

    从前,没有人敢说这些话。

    但现在,在天子多次许诺之后,大家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这内心的呼声!

    于是,轰轰烈烈的北进运动开始了。

    自元德八年夏四月开始,汉室贵族们,不断北进。

    他们在幕南,在河套,在合黎山,甚至在居延、在河西,扎根下来。

    一个个战功卓绝的战将,率领他的族人和家臣、亲信,在这些荒芜的蛮荒不毛之地,建立起了一个个繁荣的侯国。

    如群星列阵,拱卫着身后的长城之内的大汉帝国。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皇帝制曰:御史大夫晁错,受命于先帝,佐朕以治元元,八年以来,夙兴夜寐,劳苦国事,朕甚嘉之!昔高帝与天下约:非有功不得候!今晁错佐朕,辛劳数载,而天下升平,又监漕河之事,功在社稷!太皇太后及皇太后皆对朕曰:御史大夫错,当以爵酬之!丞相长平侯周亚夫上书奏曰:御史大夫有功社稷,当以列侯而酬之!“

    “朕命有司以查晁错过往之行,皆曰:御史大夫秉公执政,劳苦国事,夙兴夜寐,天下共闻!”

    “夫赏功,三王之所教也!

    “朕封尔晁错为榆林候,赐食邑一千户!”

    “易云: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地势坤,君子厚道以载物!愿尔臣晁错深悉之!”

    听着面前的使者宣读的天子制书,晁错激动万分的拜服在自己家中的院子里,深深叩首再拜:“唯!臣错谨奉圣训,夙兴夜寐,不敢或望!”

    然后,使者将诏书交付于晁错,笑着道:“君候快快请起!今君候得封榆林候,跻身汉家贵戚之间,天下幸甚!”

    晁错起身拱手道:“多谢使者!”

    “吾当即刻入宫,以谢陛下、太皇太后及皇太后恩典!”

    对于晁错来说,这是改变他命运的一天。

    从此以后,他就成为大汉帝国的列侯了!

    同时,他也握住了那张通向丞相宝座的通行证。

    如无意外,一个月之内,他就将成为大汉帝国的第十二位丞相(其实应该是第十三位,但是吕产的丞相地位不被承认,被认为是非法和无效的)。

    成为萧何曹参、樊哙灌婴、陈平周勃等先贤之后的继承人。

    这个帝国的大政与国事,从此操于他之手。

    晁错内心的激动和兴奋,自是难以掩盖。

    …………………………

    与此同时,周亚夫在丞相府之中,凝视着这座刚刚落成不过半年的新官邸,眼中充满了不舍。

    直到现在,周亚夫才发现,自己其实很不舍得离开政治舞台。

    但是……

    “是该走了……”他沉沉叹道。

    自古以来,君王和丞相之间,难以善终。

    就连萧何这样的名臣,也需要自污来自保,而他周亚夫却是幸运的。

    他为政八年,虽然经常要与未央宫闹点矛盾,甚至数次红脖子,犟起来顶牛。

    但好在,天子每一次都选择了宽容和退让。

    至少,每次都会与他讲道理。

    实在讲不过了,才耍无赖或者服软。

    总体来说,他这个丞相的威权与地位,始终不曾衰减。

    哪怕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离开此地了。

    但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懈怠或者推诿。

    因为人人都知道,他周亚夫,哪怕不是丞相了,也依旧足以执掌很多人的生死荣辱。

    他依然是大汉帝国的核心人物!

    这样的境遇,让周亚夫感动不已。

    要知道,史书之上,能像他这样得遇明主和知己的人,不过聊聊而已。

    左右无非伊尹周公,管仲商君而已。

    而其他名臣,则难免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

    伍子胥为夫差所弃,举剑自刎,临终告诉门客:将我得眼睛挖出来,挂在东门上,我要看着吴国灭亡!

    范螽泛舟于湖,方得自保。

    吴子被乱箭射杀。

    白起被一杯毒酒赐死。

    哪怕是先代名臣,北平文侯张苍,晚年也是极为孤寂。

    而他周亚夫,却得以风风光光的受天下之誉,得举国之敬,从这个风光但却充满了危险的相位上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退下来。

    不仅仅功成名就,而且得到了举世的崇拜。

    他已经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

    “要说遗憾……”周亚夫笑了笑,自语着:“或许就是没有在吾在位之时,生得匈奴稽粥氏单于,缚于君前问罪……”

    不过,也无所谓了。

    匈奴帝国四分五裂,甚至有右贤王归降。

    幕南之事,也在他的末年得以底定。

    他曾经的所有抱负和所有期许,都在这八年之中得到了完美的答复!

    “上表吧……”周亚夫低吟着,然后挥笔而成。

    元德八年夏四月已巳(初三),丞相长平侯周亚夫上表:臣闻孔子曰:吾年十五而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则从心所欲,不逾矩!臣亚夫早知天命而近耳顺之念,近年以来,颇感心力憔悴,幸陛下不弃,而用为丞相,佐陛下而治天下……而今臣老朽,难于处政,以天下为念,臣以为当退位让贤……且,古之贤者,皆以身作则,为天下先,臣为陛下臣,思国事之艰难,念先帝之托,以为当立制度,为后来者垂……请乞骸骨,告老归乡……”

    表奏至兰台,颜异不敢怠慢,立刻拿到刘彻面前。

    刘彻看了,也是唏嘘不已。

    当然,他没有立刻批准,而是回复周亚夫:丞相朕之肱骨,天下有赖丞相之治,还望丞相三思之。

    周亚夫于是继续上表说,我老了,不中用了,我相信年轻人比我更好。

    刘彻自是又扯了一堆先帝,请周亚夫留任。

    周亚夫接书,再次请辞,说:太宗皇帝和先帝都曾经表露过:丞相应该设立一个任期限制的意思,现在我只是尊奉先帝和太宗皇帝的意思,希望建立起这个丞相任期制度,请陛下准许!

    刘彻这才同意批准周亚夫的请辞请求,但是,他随即就下诏给九卿和在长安的列侯们,他宣布,将择吉日,在未央宫宣室殿,为周亚夫举行一场告别廷议。

    要求列侯和九卿有司,总结和归纳以及整理周亚夫辅佐自己八年以来的功绩,整理成书,在廷议之上宣读。

    其实就是要开一场表彰大会,为周亚夫的政治生涯做一次总结。

    但不管怎么样,属于周亚夫的时代,还是结束了。

    大汉帝国,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节 匈奴西迁(1)

    元德八年夏四月已亥(初六)。

    在未央宫宣室殿之中,周亚夫满脸春光,颇为自得。

    而群臣则纷纷羡慕不已的望着周亚夫的模样,晁错更是在内心憧憬不已。

    周亚夫是一个完美的榜样。

    他的例子证明了,功高未必震主!

    至少,当今天子根本不怕什么功高震主的说法。

    这意味着,他晁错也可以放手大干,无须有什么后顾之忧。

    毕竟,现在,一位平定吴楚之乱,曾经兼任武苑和甘棠山长,在军队和官场拥有着庞大影响力和无数门客、弟子的丞相,都能够平平安安,甚至可以说是无比风光的自相位上退下来。

    其他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放手去做就好了。

    酒过三巡,周亚夫已经喝得有些微醉了。

    他耳中所闻的,全部是吹捧和夸赞他的功绩与政绩的声音,眼中所见的,是一个个恭恭敬敬,如弟子子侄一般恭谨相待的往日同僚。

    几乎所有人,都在赞誉他,或者宣扬和描述他曾经的事情。

    这让周亚夫,真是无比满足,同时对于上首的天子,感激不尽。

    这样一场告别宴会,这样一场只为他一人而举行的廷议,足以让他在青史之上的地位,超越乃父,与萧何曹参比肩,甚至千百年后,说不定,后人会将他与管仲、周公、伊尹这样的名臣相提并论。

    刘彻则是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这是他所需要的,也是他想要看到的场面。

    让周亚夫风风光光,带着荣誉,带着功绩,带着天下赞誉,从相位上退下去。

    这将是一个无比完美的例子。

    不仅仅,可以让臣子们看清楚,可以让臣子们放心。

    还可以让天下人安心!

    准确的说,更适合统治,更能麻痹人民,并且在一定程度迷惑和忽悠广大人民。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刘彻现在展现给天下人看到的场面,一定是一副君明臣贤,上下同心的光辉场面。

    对于一个封建帝国来说,这是最好的画面。

    正如贾谊当年所说:履虽鲜,弗以加枕;冠虽弊,弗以苴履。

    而古代的统治者,也早已洞察了这一点。

    在宗周之时,不仅仅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

    就是大臣犯法,要被治罪,其名目也是花样繁多。

    譬如说,贪污不叫贪污,叫‘簠簋不饰’,**不叫**,那叫‘帷簿不修’,就连玩忽职守,都可以别出心裁的叫‘下官不职’。

    为的是什么?

    就是愚民,就是忽悠人民,就是粉饰太平。

    就是企图告诉人民——老爷们都是很清廉滴!假如有人贪污,有人道德败坏,有人玩忽职守,那也一定是你看错了。

    不过呢,很多统治者,通常都只想着怎么去愚民,怎么去忽悠和麻痹人民。

    却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人民不是瞎子,不是聋子,生活过的怎么样?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谁能骗的了谁?

    所以,正确的统治方式,应该是一边不断树立典型,告诉人民希望和光明,另一方面,不断的揪出典型,杀鸡骇猴,泄民众的怨怼。

    时不时的再拿几个高级贵族和官僚砍了,给老百姓一个交代,那就更好了。

    这才是最佳的统治方式。

    这才能让多数人民相信你和支持你。

    不然,你天天在宫里叫嚣什么君明臣贤,老百姓不信,你不就白费力气了吗?

    所以,刘彻即位至今,诸侯王都能杀,列侯也可以随意罢免、下狱。

    但独独三公九卿,一个也不动。

    哪怕是张欧,在名义上,也是因病请辞,而非罢免。

    只是官面上,人人皆知,张欧到底是为什么去位的而已。

    想到这里,刘彻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

    通过今天的这一场廷议,刘彻相信,天下人,尤其是广大人民,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生活在一个圣王名臣治下的太平盛世,辉煌大世之中。

    就算生活有所不顺,即使遭遇有所坎坷。

    他们也会忍受,也会保持希望。

    而这正是刘彻想要传达给天下人的东西。

    这也是一种宣传伎俩,在后世可能不足为奇,但在如今,却是大杀器。

    足以迷惑和忽悠很多人了。

    而只要让人民相信,做坏事和做错事的,都是下面的贪官污吏和不法豪强,皇帝和朝堂诸公都是光明磊落,心怀万民,同时心系天下的好人。

    那么,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统治根基也将无比稳固。

    因为,人民一定不会去反对一个他们心中的明君和贤臣。

    他们的怨气和愤怒,只会洒向地方上的贪官污吏和不法豪强。

    带着微笑,刘彻轻轻的拍了拍手掌,此时,已经是日近西垂,廷议也将进入尾声了。

    早就准备好的尚书令汲黯立刻就出列,恭身拜道:“陛下,臣奉陛下之命,录百官赞语,今已整理成册,敬呈陛下御览……”

    说着,几个尚书郎,就捧着数本厚厚的书册,呈递给刘彻。

    刘彻接过来,随便翻了翻,上面记录的全部是大臣与贵族们回忆的周亚夫过往的好人好事。

    譬如有人回忆说,当年,周亚夫年轻的时候,就立志以天下为己任了。

    更有赌咒发誓,自己曾经与年轻的周亚夫同游,见到周亚夫的诸多优点。

    而大臣们则是将周亚夫入仕途以来的种种政绩,都一一列举。

    平吴楚之乱,自然是大书特书的一章。

    群臣将周亚夫当年率军南下平叛的所作所为,全部进行粉饰了一遍。

    受命于先帝,辅佐幼主,稳定天下,自然也免不得被人赞誉。

    而辅佐天子,北击匈奴,南服三越,定安东朝鲜之地,作《平律》扬百工事,身为武苑、甘棠山长,教化官吏,以身作则,不受献,不徇私……

    凡此种种,几乎将周亚夫捧上了当代周公的地位。

    刘彻放下手册,对汲黯道:“丞相长平侯周亚夫,受命先帝,辅佐朕躬,八年以来,夙兴夜寐,鞠躬尽瘁,为天下劳苦,此皆群臣所共见,而朕所亲睹!”

    群臣立刻拜道:“唯!如陛下所言,丞相长平侯,实乃天下人臣楷模,社稷名臣!”

    少府卿桃候刘舍更是迫不及待的拜道:“臣少府卿刘舍,陈请陛下:长平侯丞相周亚夫,受先帝遗命,以佐陛下,有功社稷,劳苦天下,群臣所奏所议论诸事,皆臣等所共见,而陛下所目睹……臣闻之昔者贾谊曰:闻善则以献,知善则以献,明号令、正法则……今丞相长平侯周亚夫群臣尽誉而陛下称贤,臣少府卿刘舍昧死以为,陛下当以丞相长平侯周亚夫诸事,著于竹帛,行于天下,使世人皆知,丞相之贤能,使士大夫皆知,丞相之所为,而后以为楷模,此书所曰之美风俗,广教化也!”

    刘彻当然立刻从善如流,道:“可!”

    然后,他对汲黯道:“请尚书令如少府卿所言,将丞相长平侯诸贤能、功绩事,录于竹帛,整理成册,明发天下官衙,使人臣皆知丞相之事!”

    这就是要发动一场人人学习长平侯周亚夫精神的运动了。

    这样的运动,效果有多大,不知道。

    但至少,可以迷惑和影响许多许多人。

    在这个封建社会,一场这样波及整个官场的学习运动,总归可以结出点好果子。

    “诺!”汲黯立刻受命。

    当夜,未央宫欢庆一宿,直至天明,汉家君臣都喝的伶仃大醉。

    …………………………

    当阳光从阗池(今伊塞克湖)的东方撒播而下的时候,这个古老的高原湖泊,变成一个巨大的兵营。

    北匈奴单于句犁湖,趾高气扬的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带着他的军队,从西方列队一直到此。

    去年秋季开启的远征,在这个夏天终于画上句话。

    匈奴军队再一次获得了无可置疑的伟大胜利。

    这一次的胜利,甚至比上一次的胜利更伟大!

    这一次,句犁湖不仅仅再次攻克了俱战提,迫使大夏人再次跪下唱征服,送上无数黄金美玉和妇女奴隶以换取匈奴大兵高抬贵手,不去打起首都蓝市城。

    匈奴大兵更取俱战提以北,向西北进军,一个月打穿了整个康居王国,兵临康居王都卑阗城,迫使康居王投降,献上财帛女子和牲畜,换来伟大的匈奴骑兵的手下留情!

    除康居外,匈奴骑兵还向沩水进兵,击败了月氏骑兵,迫使其西逃,在追击的过程之中,顺手灭亡了三个不识相的小国,将其人民财帛,统统掳走!

    这一战,匈奴大兵向西进军,在半年时间里,远征数千里,先破大夏,再服康居,康居王甚至上表称臣,认句犁湖为父单于,自称为儿国王。

    献上女子财帛无算,牲畜数以十万,方得幸免。

    康居王为了活命,甚至同意每年向匈奴进贡奴隶、牲畜和黄金、白银以及工匠。

    大夏王更是痛哭流涕的抱着匈奴大兵的大腿,痛苦哀求。

    大夏王国除其王都蓝市城外,其他所有的南部城镇,全部被匈奴大兵所破。

    光是俘虏的奴隶,就有十余万之多。

    其中,各类工匠和学者,多达数千人!

    月氏人被匈奴大兵吓得,连老巢也不敢守,只能向西逃窜。

    经过此番远征,整个中亚,被匈奴骑兵犁了一遍。

    大夏、康居这两个主要王国的国防和经济基本被摧毁,其领地人口也被掳走大半。

    更重要的是——通过此番远征,句犁湖知道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在大夏之西南,果然有着身毒的存在。

    这个人口不亚于中国,富庶无比,同时软弱无能的次大陆,就此暴露于匈奴兵锋之前。

    正是得知了身毒的具体情报,更俘虏了数百个来自身毒的商人、僧侣,句犁湖才会结束西征,选择东归。

    这既是因为他有些放心不下幕北之事——离开东亚的这半年,句犁湖每一天都在提心吊胆,他既怕汉军突破弓卢水,又怕汉军进攻河西。

    也是因为,他已经有所明悟了。

    “我伟大的子民们……勇士们……”句犁湖骑着战马,从他的军队面前掠过,这支军队,在经过西征之后,完全找回了自信心,也完全成长了起来。

    他们现在可能还不是南方凶狠的汉军的对手,但拳打西方各国已经是无比轻松了。

    而通过这一战,句犁湖在西征大军和贵族之间的威信也彻底建立了起来。

    因为,他赏罚分明,而且不拘一格降人才。

    不拘是奴隶还是非匈奴的别种,只要能作战,而且能够斩首,必定得到奖赏。

    模仿自汉朝的军功勋爵等级制度,也渐渐步入正轨——至少在西征的大军之中得到了贯彻。

    有功者,必定可得地位提升,可得美女财帛,可得奴隶牲畜。

    甚至有不少奴隶,在此番西征之中,从奴兵华丽变身为一氏族之长乃至于一部族之骨都侯。

    而这在过去的匈奴帝国,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而,现在,几乎所有匈奴骑兵,都无比拥戴和忠诚于句犁湖。

    在他们眼里,句犁湖单于,就是他们的主,他们的神,他们命运的主宰,天神(阿胡拉)在人间的代言人。

    是以,当句犁湖策马而过,所有人都发出了整天的欢呼声。

    “今天,本单于,带着你们从西方胜利凯旋!我们带回了数不清的财富和奴隶,我们毁灭了数不清的城市,让大夏王和康居王跪在伟大的匈奴大纛面前!本单于也将承诺奖赏给你们的奖赏全部兑现了……”句犁湖高声喊道:“现在,我们凯旋而归,本单于命令你们,将你们在西征路上的所见所闻和你们所得到的女子、财富、牲畜、奴隶,告诉并且展示给每一个匈奴人,每一个匈奴氏族的男子,告诉他们——本单于将带来大匈奴,走向中兴,再向再次伟大和强盛!”

    “让我们去西方,去身毒,去遥远的山与海的那一面吧!”

    句犁湖的话,在所有匈奴骑兵心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人人振臂欢呼。

    在现在的这支西征军队之中,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再回南方去找汉朝人死磕了。

    毕竟,南方的汉朝人那么凶,根本打不过,而西方则是如此的富饶和软弱。

    柿子捡软的捏,这是人的天性。

    总不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吧?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节 匈奴西迁(2)

    句犁湖的回归,给整个西域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无数西域国王闻讯,立刻带着国中贵族前往阗池朝拜。

    其中,尤以莎车、龟兹、疏勒等王国最为殷勤。

    疏勒王甚至连自己的妻妾子女也全部带上,更从国中精心挑选了贵族美女数十人,带着前往阗池,打算献给句犁湖,以表忠心。

    而其他诸如且末、危须等国虽然没有疏勒等国殷勤,但却也相当积极的带上了大量财帛女子,前去输诚。

    唯有楼兰、蒲类等国狐疑不定,拖了数日才下了决定。

    楼兰王更是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去年句犁湖西征,疏勒、龟兹、莎车等国,纷纷以国中贵族、军队相随……”楼兰王忧心忡忡的对着自己的大相道:“如今,句犁湖得胜而归,疏勒等国必定水涨船高,地位日盛……”

    西域诸国,向来孱弱。

    以前乌孙王国存在的时候,乌孙人在西域各国横行霸道,动辄侵吞小国的领土和财富。

    但那个时候,好歹匈奴人还会约束和管束乌孙人。

    不会让乌孙人做的太过。

    但如今……

    有了西方大夏、康居等国的匈奴,恐怕,未必会再将西域看做禁脔。

    更恐怖的是——匈奴人说不定会鼓励西域各国自相攻伐、兼并。

    道理很简单,匈奴人现在迫切的需要打手和肉盾。

    这样一来,西域的太平时光就要结束了。

    而像楼兰这样,完全依赖于蒲昌海滋养的小国,立刻就陷入灭国的危机之中。

    对于这一点,楼兰贵族们有着完全清醒的认知。

    楼兰虽小,人口不过数万而已。

    但是,作为一个横亘于丝绸之路必经之地的王国,楼兰人的见识和智慧,并不少。

    尤其是其国中的智者们,早在数年前乌孙灭亡时,就已经明白,西域的大争之世已经到来。

    很简单——匈奴人连自己亲手扶持和培养起来的盟友乌孙也说灭就灭,可见在匈奴人心中,西域各国,全是棋子,全是可以随时牺牲的对象!

    “王上所言极是……”楼兰大相点点头,他是一个典型的楼兰人。白肤褐目,鹰钩鼻,戴着一顶传统的毡帽,看上去非常精神。

    楼兰人是一个极为古老,有着悠久历史的人种。

    他们的祖先,来自于人类最早的文明发祥地之一——两河流域,属于古提人,是闪米特族群的一支,曾经主宰巴比伦帝国百年之久。

    千余年前,苏美人推翻了古巴比伦帝国,一支古提人向东方流浪,迁徙至此,定居下来,这就是楼兰人的祖先。

    今天的楼兰王国,虽然早已经遗忘了自己的来历与自己的祖先的故事。

    但祖先却依然给他们留下了足够多的丰富遗产。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文字!

    楼兰人拥有着一套完整的字母文字体系。

    是以,单论文化和文明程度,楼兰王国在西域诸国之中算是拔尖的。

    可惜,人口的单薄和武力孱弱,使得楼兰人实际上在西域诸国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发言权。

    匈奴人看不起楼兰人,只是单纯的喜欢楼兰的女子与财帛而已。

    面对这样的局势和情况,哪怕是楼兰王国之中,最有名的智者,楼兰大相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对策。

    他叹了口气,对其国王道:“然则,我楼兰不过小国而已,没有什么能力和力气,可以与匈奴这样的强国相抗衡……甚至,哪怕集合整个西域诸国之力,也不是匈奴人的对手……”

    四五年前,匈奴与乌孙的战争,震撼了整个西域诸国。

    乌孙——曾经强大无比的一个王国,数万铁骑,赫赫威严的大国。

    但在匈奴骑兵面前,就跟小孩子一样,轻轻松松就被镇压了。

    战败的乌孙贵族的脑袋,被匈奴骑兵拧下来,插到了西域各国的王都之中。

    那一个个无神的头颅,震慑着每一个西域王国,告知他们这个世界的真理。

    但楼兰王却有着希望……

    他的希望,在东方在遥远的山与大漠的那一边,在高山和大河之南,那个辉煌而强大的帝国。

    楼兰王不会忘记,当年,有一个汉朝使团曾经在他的王国经过。

    汉朝的使者,曾经告诉他——伟大的神圣的汉天子仁慈而宽厚,一旦强大的汉军抵达西域,必将解放西域各国,将来自汉朝的福音,撒播在整个世界。

    但现在,汉朝的军队,依然远在万里之外。

    楼兰王曾经多次遣使前往东方,企图联络汉朝,但结局都是没有回音。

    使者全部失踪于浩瀚的沙漠与戈壁之间。

    想到这里,楼兰王就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当初汉使所说的‘赫赫王师’前来解决自己与自己的王国。

    ……………………………………………………

    阗池。

    狐鹿涉带着阳罔,漫步于这个巨大的兵营之内。

    数十万从西域掳回的战俘、奴隶,一个个规规矩矩,战战兢兢的窝在一个个的穹庐之中,已然认命。

    大量的美女,则被集中在一起,由专人看管。

    她们将在未来,成为匈奴人用于笼络和团结国中的重要资源。

    而成堆的黄金与财帛,像垃圾一样堆满了营盘。

    “大单于此番西征,走出了我大匈奴复兴的重要一步……”狐鹿涉对阳罔道:“如今,我大匈奴已经在西方的康居国之中,建立了一座城市,名为‘单于城’,单于命左大将兰涉驻屯于当地,从此以后,我匈奴大军西征就可以完全无虞了……”

    阳罔听着,在心里面将单于城以及这座城市的方位,牢牢记住。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他脸上却是笑意盈盈,道:“恭喜屠奢……”

    狐鹿涉也笑的非常开心。根据他所得到的情报,这个阳罔的家族,已经被汉朝皇帝以‘通敌’的罪名全部处死了。

    换句话说,这个宝贵的接受过汉朝系统和完全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从此以后就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走了。

    当然,他还得找个机会‘假装’不小心,让阳罔知道这个事实。

    但这不急,还可以再等等。

    狐鹿涉需要一个完全为他所用的忠心大臣,就像他在汉朝史书之上看过的那些明君贤臣相会的典故一般。

    只有这样的大臣,才能为他和他的帝国,全心全意的策划。

    “西域各国国王,近期也都将来到这阗池……”狐鹿涉忽然岔开话题,问着阳罔,道:“先生上次,曾与本王讨论西域各国的解决之道,我闻先生之策,甚是精妙,已经将先生的建议转告了单于,单于闻之大喜,想当面请教先生,还请先生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为我大匈奴详细的阐述和计划西域各国的解决之策……”

    西域三十六国,是老上单于留给匈奴人最宝贵的财富。

    这数十年来,赖于西域各国的财富和粮食,匈奴人才能有如此强大的威势。

    甚至,匈奴帝国能够在接连惨败后,依然留有底蕴和力气,也全部要归公于老上单于打下的这个世界。

    这里有着孱弱的王国,有着富饶的物产。

    匈奴人甚至不需要过多干涉和压榨,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收割大批的财富。

    而这一次西征,也多亏了西域各国的支持。

    特别是龟兹、莎车以及疏勒等十余国,还派出了军队相随。

    这些王国的军队虽然没有什么卵用,甚至连西方的大夏军队也打不过。

    但他们这一路上帮助押解战俘、运送物资,出了很大力气。

    句犁湖和狐鹿涉都很满意。

    而当初建议让匈奴调动西域各**队相随的计策,正是阳罔所献。

    阳罔当初给的理由也很简单——西域各国的军队虽然弱小,但是拿来当炮灰很合适。

    果不其然,西域各国凑出来的那万余人马,虽然在战争之中没有帮上什么太大的忙。

    但是,他们勤勤恳恳的帮助匈奴人押解和管理各种战俘、运送物资,使得匈奴军队的征途顺顺利利。

    而献策的阳罔,自然也因此被狐鹿涉和句犁湖高看。

    觉得此人确实是个人才!

    这次一回来,阳罔就又献了一个计策。

    此策,让匈奴人更加欢喜。

    句犁湖听完狐鹿涉的转述,甚至高兴的一拍大腿,迫不及待的就下令让狐鹿涉立刻将阳罔带来,句犁湖甚至对左右说:“此必吾匈奴之子房也!”

    汉相张子房的威名,随着匈奴贵族上层的汉化加深,而在现在得以广为人知。

    留候算无遗策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

    几乎可以媲美后世《三国演义》风靡四海之时,蒙古和建奴心中的诸葛亮形象了。

    能得匈奴人如此高的赞誉和评价,阳罔所献的策略,自是比较高明的。

    至少在匈奴人看来是这样的。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匈奴的‘西域问题终结方案’。

    阳罔看着狐鹿涉,脸上虽然笑意盈盈,但内心却是翻江倒海,有些感慨不已。

    他当初献策,让匈奴人征调西域各国的兵马相随,其实包藏了祸心。

    因为他知道,西域各国与匈奴人,实则面和心不合,匈奴的残暴统治,早已经让其在西域诸国之中,名声败坏。

    是以,一旦匈奴在西方的战争受挫,那么,这些各怀鬼胎,对匈奴人有着仇恨的西域兵马,说不定就能给匈奴人后背来一刀。

    但阳罔怎么也没有算到——哪怕是在燕蓟之战中遭受重创,实力严重下滑的匈奴军队,到了西方,却是如同神魔下凡一般,所向睥睨。

    几乎战无不胜。

    打大夏,则大夏臣服,攻康居,则康居俯首。

    就连月氏人,也只能西逃数百里。

    一路上,匈奴军队,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而这些跟着匈奴大兵行动的西域兵马,也因此拿足了好处,而对匈奴人死心塌地甚至膜拜不已。

    他原本设计的剧本因此面目全非。

    受此影响,匈奴人在西域各国之中的威望和凝聚力大增。

    再这样下去,西域各国说不定就要与匈奴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了。

    这是阳罔怎么也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没办法,一计不成,他只能再生一计了。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阳罔又对狐鹿涉献计以统合西域各国力量的名义,让匈奴加强对西域各国的控制。

    这个计策一出,匈奴人真真是如闻天籁!

    在匈奴看来,西域三十六国,一直只是一个血袋。

    温顺孱弱的西域人民,也很难激起匈奴人的杀心。

    毕竟,正常人怎么会舍得杀掉下金蛋的母鸡呢?

    但阳罔本着让西域与匈奴离心离德的心思,利用匈奴人的贪欲和野心,对狐鹿涉进行了游说。

    使得狐鹿涉认同了阳罔的理论,进而对句犁湖游说。

    如今看来,连句犁湖也认同了他的计策。

    只是……

    阳罔内心之中,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因为,他所献的计策,虽然包藏祸心,为的就是让匈奴人与西域各国离心离德,让西域动乱。

    但是,万一,匈奴人把这个计划搞成了。

    那么,匈奴人的力量就会暴增,甚至可以将整个西域三十六国彻底控制住。

    在经过上次的失败后,阳罔有些信心不足了。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既蒙屠奢信重,罔必尽心竭力,为屠奢谋划……”

    “善!”狐鹿涉非常开心的笑了起来,在他眼里,阳罔这个汉朝的高级文官,已经在被他渐渐收复。

    这种感觉,让狐鹿涉比打了胜仗还高兴。

    “听说,有贵族献策给大单于,提出匈奴西迁的建议?”阳罔忽然问道:“不知道是否有此事?”

    这是这几日,阳罔最关注的一个事情了。

    假如此事为真,那么这就意味着,天子当初最担心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匈奴人准备放弃幕北,向西方迁徙,躲避汉军。

    一旦此事成真,对于汉室而言,可以说是一个灾难!

    西迁万里之后,匈奴人将得到更多的时间来休养生息。

    而大汉帝国,则可能被幕北和河西、西域缠住手脚,这个时间可能将以十年为单位。

    一旦如此,匈奴人就极有可能抢先一步,占据富饶辽阔的身毒。

    然后……

    哪怕死光最后一个身毒人,大匈奴也绝不屈服!

    

第一千五百六十节 匈奴的无奈(6.1快乐)

    跟着狐鹿涉一路前行,经过大约一刻钟的徒步,阳罔来到了一处穹庐之前。

    “拜见左屠奢……”在穹庐前警备的一个匈奴贵族带着数十名武士迎上前来,单膝跪地,对着狐鹿涉行礼。

    “今日是左大都尉执勤?”狐鹿涉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这个贵族,疑惑着问道。

    匈奴人在元德六年惨败之后,北撤的匈奴贵族,在姑衍山召开了一次会议,正是那次会议上,狐鹿涉与句犁湖达成共识。

    确立了句犁湖为单于,狐鹿涉为左贤王的双重领导体制。

    同时还确立了匈奴体制之中,最重要的左右大将、左右都尉以及左右大当户的分配。

    其中,属左的,基本都是句犁湖的人,而属右的则都是狐鹿涉的人。

    而单于与左贤王的安全问题,由这六人轮流保卫。

    以此确保,无论是句犁湖还是狐鹿涉都不可能对彼此下手。

    因为倘若他们两个任意一人,企图对另外一个下手,必定遭到另一人的亲信的攻击。

    正是这个恐怖平衡,使得无论句犁湖还是狐鹿涉,都能对彼此放心。

    最起码,不用去怀疑和揣测对方,会不会对自己不利?

    正是因此,在当时的危局之中,匈奴帝国才没有四分五裂,更没有发生内战。

    然而,这一体制,并非无懈可击。

    且人心,总是善变和多疑的。

    阳罔心里悄悄的一笑,他已经知道,自己未来应该怎么做了?

    “回禀伟大的左屠奢,今日是右大当户呼衍且骶执勤,不过,因为龟兹王和疏勒王忽然抵达,所以伟大的大单于派遣右大当户前去迎接,而本来应该顺位替补的右大将兰涉在三日前已经被您派往昭苏国了……”左大都尉笑着道:“如果伟大的屠奢不放心,奴才可以这就去叫右大都尉来此……”

    狐鹿涉脸色一僵,过了一会,才笑着道:“本屠奢不过随口一说而已,左大都尉有些过敏了啊……”

    说着,就带着阳罔,在他的亲信武士护持下,径自走向穹庐口。

    而在这个刹那,阳罔明显注意到了,狐鹿涉脸上的严肃和不安。

    虽然这神色只是一闪而过,但却也足以说明问题了。

    “也是……即使中国,尚且也有郑公克段,沙丘之事……”阳罔在心里想着:“何况是夷狄之匈奴?”

    不过,阳罔也很清楚,现在,句犁湖和狐鹿涉之间,即使有错怀疑和龌龊,但两人的立场和决心是相同的。

    所以,此时非但不可以离间这两人,还应当做好安抚和劝说工作。

    正想着,狐鹿涉已经掀开了穹庐的布帘,走进了这座匈奴单于的营帐之中。

    阳罔连忙跟了进去。

    一进穹庐,狐鹿涉就单膝下跪,拜道:“狐鹿涉见过大单于……”

    而阳罔则只是微微欠身,以示敬意。

    这是汉家高级知识分子在匈奴的特权!更是匈奴人急于拉拢和笼络来自汉室的文人的政策之一。

    在今天的匈奴,尤其是北匈奴之中,汉虽然被所有匈奴贵族认为是生死大敌,人人都发誓要报复自马邑之战以来的耻辱。

    但是,汉人在匈奴内部的地位,却是飞涨!

    如今,有一个汉朝血统,甚至可以让人高看一眼。便是奴隶,也可以得到一些更好的待遇。

    而投匈奴的文人、军官,那地位更是不可想象。

    有着种种特权,是人上人,类似阳罔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更是被视为与王族孪鞮氏对等的高贵存在。

    要女人有女人,要奴隶有奴隶。

    许多被俘或者来投的汉家官吏、将官,都因此被其拉拢。

    好在,迄今为止,匈奴人还不曾得到过一位汉家的司马以上现役军官。

    匈奴人得到的最高级的汉家军官,不过是一个队率。

    而且,这个队率还拒不归降,成天吃匈奴人,喝匈奴人的,玩匈奴人的,却天天痛骂。

    而匈奴人就像一个小受一样,他打由他打,他骂由他骂。

    似乎想用水磨工夫,腐蚀和感化此人。

    可惜,阳罔从未见到过那人,更不知道他被匈奴人关在何处。

    仅仅是知道,此人是在燕蓟之战时,被匈奴人从右北平郡俘虏的。

    不然,阳罔早就已经采取行动,与此人联系了。

    “匈奴这个族群,看似勇而无谋,愚昧落后,然则其挫而不折,败而不馁,知错能改,见才能用……确为吾中国之大敌!”阳罔在心里想着,就听到句犁湖的声音道:“左贤王来了啊……快快起身……”

    他拉着狐鹿涉的手,走到一张羊皮绘制的地图前,得意洋洋的说道:“左屠奢请看,这是工匠们刚刚绘制的西方地图……真是精妙,有此地图,则西方万里之土,尽在我匈奴铁蹄之下……”

    自军臣以来,匈奴人对西方世界的探索和侦测,从未止步。

    哪怕是匈奴南下,发动燕蓟之战的时候,西域的匈奴贵族,也从未停止对西方的侦查活动。

    而这一次句犁湖西征,更是发动了所有力量,极力的想要搞清楚西方世界的地理和虚实。

    现在看来,这件事情让他做成了!

    从此以后,葱岭以西的世界,对匈奴骑兵敞开了大门!

    而这让阳罔内心更加担忧,他害怕,匈奴人真的决心西迁!

    狐鹿涉看着那副羊皮地图,虽然粗糙,远不如匈奴人曾经得到过的汉朝军用地图的精致和细腻,但西方世界的大体轮廓,却也都被描绘了出来。

    此地图上,不仅仅有康居、大夏和月氏的主要城市和活动范围,也有着身毒的方位,甚至还有着更西方的世界。

    那数万里外的未知国度。

    “好!”狐鹿涉抚掌大赞:“有此图在,我匈奴无忧也!”

    对于今天的匈奴来说,最害怕的事情,其实就是河西的且渠且雕难忽然投降汉朝,然后汉朝大兵闪电般跨越河西,直击匈奴帝国的软肋——西域。

    到那个时候,匈奴人就真的要走向穷途末路了。

    甚至很可能被汉军绞杀在葱岭之内。

    而有了此图,匈奴人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准备各种战略,甚至安排后路。

    一旦汉朝人攻陷河西,或者且渠且雕难忽然发疯投降,匈奴也可以从容西迁。

    打不过,我还跑不掉吗?

    当然了,不到万不得已,匈奴不会西迁!

    因为,无论是狐鹿涉,还是句犁湖都明白。

    西迁的匈奴,将不复为匈奴。

    就像月氏一般,今日的月氏,哪里还有什么昔日匈奴帝国最大敌人的样子?

    他们的军队,就像玩具一样,在匈奴铁骑面前一碰就碎。

    数万骑竟不能当匈奴数千骑的攻击,只能落荒而逃,连王庭大纛都丢弃了!

    这还是那个当年曾经与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争锋的月氏吗?

    月氏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孱弱了?

    匈奴人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句犁湖在撤军之时想明白了,不是月氏人变弱了,而是匈奴人变强了!而且强到了一个让月氏人仰望的地步!

    匈奴人为什么变强了?

    答案是汉朝!

    若无汉朝的压力和汉军带来的威慑,如今的匈奴,那里会有什么马镫马鞍?又如何能有这么多精妙而强大的战术?

    又如何可以肆无忌惮的戏耍和玩弄西方各国?

    讲道理的话,当初,军臣攻打大宛,足足打了一年,死伤以万计,最终靠着围城和屠城才能灭亡大宛。

    但现在,匈奴帝国却可以横扫诸国如卷帘,在西方如入无人之境。

    康居、大夏、月氏,这样可以动员数万骑兵的大国,在匈奴人面前不堪一击!

    而一旦匈奴放弃了幕北和西域,选择西迁,没有了汉朝的压力,匈奴人在繁华和安逸之中,将走向和月氏一样的道路。

    “神州之土,万国中心,为万神之所钟之地也……”句犁湖在心里想着:“一旦被驱逐出此地,就意味着离开世界的中心,失去神明的眷顾……”

    这是他受到从汉室传来的文化的侵袭所导致的思想变故,同时也是此番西征所见所闻所引发的感慨。

    西方各国,哪怕是文明程度最高的大夏之国,与南方的汉朝相比,不过是一个刚刚嘤嘤学语的婴儿。

    根本不能比!

    这些王国虽富,人民虽多。

    但却也大都孱弱而愚昧,只有少数贵族才算聪明。

    而中国之土,万神所钟,天地所福,人杰地灵,英雄豪杰层出不穷。

    就像……

    句犁湖抬起头,望着自己身前的那位衣冠楚楚,衣袖联袂的士大夫。

    这样的人才,在西方之国,几乎不可能出现!

    不仅仅是他的才智和眼光,更重要的是——气质!

    这种气质,难以言说,就像圣山之上的云雾一般,捉摸不透,但却又令人心生向往和亲近。

    “阳公子……”句犁湖用着纯正的雅语对着阳罔拱手而拜,道:“本单于听说,阳公子最近与左屠奢商议了一个有关西域各国问题的决策?不知道公子可愿对本单于口画一二?”

    自燕蓟之战后,决意汉化,同时进行汉化汉制改革的句犁湖和狐鹿涉,就带头开始学习和使用汉家文字、礼仪,甚至有时候他们还会传汉服,以汉家贵族礼仪与来访的宾客会面。

    若非匈奴人粗矮的身材和脸上的疤痕印记太明显,几乎足以以假乱真,让人以为遇到了一个中国贵族。

    而这些改革,虽然触动了许多匈奴贵族的利益,甚至引发了不少不满。

    但当句犁湖得胜归来,巨大的利益,瞬间化解了一切不满和怨怼。

    如今的匈奴国内各部,争相学习和使用汉室文字、礼仪。

    年轻一代甚至已经摒弃了过去传统的匈奴贵族成年礼——不再对自己的脸和鼻子动刀了。

    阳罔不大清楚,匈奴人这样做,未来的世界会变成怎样?

    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他微微欠身,对句犁湖还礼道:“不敢当大单于之问……”

    他笑着看了看狐鹿涉,道:“在下与左屠奢近日,确实在商讨西域诸国之事……”

    “以在下之愚见……西域诸国,皆匈奴之臣属,但却各行其是,各用其文字、制度……如楼兰之国,甚至有**于各国之外的文字、礼仪、制度、服饰……又如疏勒之国,虽然亲近单于,然则其在国中,私蓄甲兵,暗备甲胄……”

    “此皆匈奴之弊也,在下恐他日单于为其所困,故与左屠奢商议,建议单于行春秋之义……”

    “嗯?”句犁湖闻言,脸色一正。

    虽然他是孪鞮氏的子孙,是老上单于之子。

    但是,有一个事实,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中国血统!

    是故,匈奴帝国现在对内的宣传口吻,直接就承认了匈奴孪鞮氏是中国夏后氏的子孙——这既是句犁湖自身出生的缘故,也是匈奴帝国不得不采取的措施。

    因为,汉朝皇帝,不仅仅被汉朝人以为是神王,就连匈奴人也大都相信这么一个事情。

    哪怕是在北匈奴,即便是最偏远的金山山脉之中,游弋于当地的匈奴部族之中,也有信仰和崇拜这位神王的牧民。

    倘若匈奴的统治阶级无法找到一个办法来反制,那么,匈奴人根本不可能有击败汉朝的几乎,甚至很可能一开战,愚昧的信徒就会倒戈……

    谁敢对抗自己的神?

    没有办法,孪鞮氏必须也只能批一个同样的神王之皮来平衡局势。

    但问题是,经历了军臣之后,再跳大神,也不会有人信了。,

    迫不得已,孪鞮氏只能承认自己确实是夏后氏之后,用这个汉朝自己的宣传口径,来为自己正名。

    如此一来,身为夏后氏,中国圣王与神皇之后的匈奴单于,就拥有了在理论可以与中国天子对抗的资本。

    至少,中国天子自己是承认和尊敬禹皇的。

    当然,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一旦汉军西进或者北伐,匈奴人只要战败,其部族与牧民就会被汉人很轻松的吸收和同化。

    但没有办法!

    假如不这么做,匈奴就必死,而这么做了以后,匈奴人至少还有机会。

    甚至,说不定未来,熬死了现在的这个皇帝后,匈奴人还能有机会堂堂正正的入主中国,继承那个伟大帝国呢?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节 匈奴的大一统(1)

    阳罔看到句犁湖的神态,就知道此事有戏。

    在匈奴这两年,阳罔一直在仔细观察和审视着匈奴的上层。

    最开始,他到匈奴的时候,整个匈奴高层,仅有少数几人是主张汉化和改革的。

    主要就是句犁湖为首的那几个贵族,当时,其他匈奴贵族对于汉化改革,都是犹豫不决,踌躇不定,甚至坚决反对。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匈奴国内的汉化支持者渐多。

    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在句犁湖和狐鹿涉进行了改革后,匈奴的国力增强了,牲畜也增多了,同时对外战争也打赢了。

    尤其是这次西征的大胜,使得改革派彻底压倒了保守派。

    现在的匈奴贵族,谁要没有背过几段汉家经典,谁要不知道商君、孔子、孙子,那他就low爆了。

    至于《春秋》《诗经》这样的汉家经典,在高层之中,几乎没有人没看过。

    而少数几个从汉家逃来匈奴的文人,也因此藉此掌握了诸多经典的解释权。

    阳罔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逼格最高的人!

    没办法,他做过天子侍中,受过正规的精英教育,除非有千石以上的博士官来此,不然谁也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大单于……春秋之义,首在大一统,大一统者,书同文,车同轨,上下一心,上行下效……”阳罔拱手拜道:“而今西域诸国,或有自行其事者,或有听调不听宣者,或有自立制度文字者,甚或有暗藏鬼胎者……若单于忍之,让之,在下以为,必有祸端!”

    “而若单于下令,命诸国皆朝单于,车同轨,书同文,法同律,国同政,诸国大臣、贵族,皆效忠于单于,诸国人民皆以单于为主,则西域三十六国,尽为单于子民,而西域三十六国之土,皆为单于之土……”

    “如此一来,不仅仅将令单于实力大增,也将立信于诸部之间,如商君故事……”

    阳罔说到这里,句犁湖终于动容。

    商君变法之事,如今是匈奴上层之间研究最深的事情。

    匈奴人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潜心了解和钻研那场两三百年前发生在中国的大事。

    商君变法,第一件事情,原木立信,更是让句犁湖和狐鹿涉都是深以为然。

    国无信则不立!

    欲变法强国,必先取信于民!

    所以,此番西征,句犁湖下了万分决心,力排众议,顶住无数压力,遵守他的承诺。

    西域征战之中的有功之人,全部按照约定的制度,给与赏赐。

    有大功者,甚至直接提拔成为渠帅乃至于骨都侯!

    甚至,就连那些西域军民以及奴隶,也是如此对待。

    猛将必起于行伍,而良相简拔于部族!

    西征大军也因此涌现了无数猛将,甚至出现了可手撕敌人的大力士和冲锋陷阵,以一敌百的超级战将。

    而在过去的匈奴帝国,这样的人,几乎没有出现过。

    匈奴人作战,素来就是顺则如鸟云集,败则如云而散。

    什么坚持?死战不退?很少有人做到。

    故此,阳罔这么说,简直就是说到了句犁湖的心坎上,让他立刻大喜,对阳罔附身敬拜:“先生真国士也!为我献此良策,请受本单于一拜……”

    这是句犁湖从汉朝那边搞来的几本小说家言的小册子里学来的手腕。

    在那些诸如《未央秘录》《楚汉秘闻》的书之中,大凡君臣相会,都是这么一个开头。

    当然,句犁湖也没有蒙骗阳罔,他确实真心实意的,他真诚的道:“还请先生,为我匈奴画此大业……”

    阳罔一见,连忙装出感动的样子,拜道:“单于快快请起……”

    他泪眼婆娑,有些犹豫,但却又有些愧疚,表情非常到位,挣扎着道:“单于与左屠奢,对我阳罔,不可谓不薄,但……”

    他低头叹道:“在下身受皇恩,早已发誓,必不负汉家,如今在下虽受小人陷害,流落于贵国,但中国天子未曾对不起我,吾实不敢背主……如今为单于、左屠奢画策,本已是备受煎熬,若再为单于详画细策,我恐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只能以发敷面,魂游荒野,永世不得安息……”

    狐鹿涉与句犁湖闻言,对视了一眼。

    他们最看重的,就是阳罔的这个特质。

    虽然受人陷害,被迫流亡,却不忘旧恩,虽然身在匈奴,受到种种诱惑和拉拢,但依然可以坚持本心。

    这样的人才,一旦收服,必会全心全意,为他们效死。

    更会呕心沥血,为匈奴的复兴鞠躬尽瘁。

    是以,狐鹿涉忽然叹了口气,对阳罔道:“先生……本王有个事情,本不想告诉先生,但本王实在不忍看先生继续被汉朝皇帝的假仁假义所蒙蔽,故不得不说……”

    他挤出几滴眼泪,对阳罔道:“本王派去汉朝的细作,不久前传回了消息……先生的家人妻小,在去岁九月,于汉中为汉朝官吏处死……”

    “可怜先生的幼子,年不过八岁,但依旧为官吏所杀……”

    “啊……”阳罔闻言,几乎有些站不住脚,身体摇晃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脸上的神色,更是扭曲得恐怖无比,双眼之中,泪水不断流下来,他握着拳头,望着狐鹿涉,问道:“为什么?吾未负汉,汉何以负吾?”

    狐鹿涉和句犁湖相互看了一眼,内心最后的疑虑放了下来。

    因为,这样的神情与内心活动与语言,是无法作假的。

    至少,狐鹿涉和句犁湖认为,这不可能有假!

    但他们怎知,为了今天,阳罔已经准备了足足一千多天,早在元德五年,高阙之战时,他就已经在未央宫之中反复演练了无数遍。

    来匈奴这些日子,他每天晚上,都会自我催眠,为的就是这一刻,为的就是让匈奴人彻底相信他。

    至于……

    他的家庭与妻小……

    他根本不是汉中人,他是颍川人!

    所以,匈奴人看到的和打听到的,是天子早就告知他的一个烟雾弹。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节 夏务运动

    “汉杀我妻儿……”阳罔低头抽泣着,然后抬头,露出一个狠毒的神色,奋力道:“那便……怪不得我学伍子胥了……”

    句犁湖与狐鹿涉闻言,都是大喜,觉得终于可以收复这个汉朝士大夫之心了!

    而一个如此高级的汉朝士大夫的鼎立相助,正是如今的匈奴帝国最需要的。

    句犁湖当即就道:“先生若愿助我匈奴,本单于愿封先生为我匈奴之左大当户,为本单于之相,掌军国之命!”

    匈奴的左大当户,是匈奴体制之中,二十四长之一,在匈奴国内的地位,仅次于左右大将和左右大都尉,在左右骨都侯和左右日逐王之上。

    其地位相当于匈奴九卿。

    只是……

    阳罔抹了一把眼泪,对句犁湖拜道:“大单于厚爱,鄙人心领了……不过,如今匈奴国势艰难,国中需要上下团结,若单于以鄙人为左大当户,必将令兰氏离心,鄙人陈请单于收回成命!”

    句犁湖听着,心里面对于阳罔满意极了。

    这左大当户之职,是兰氏的世袭官职。

    且世代是由兰氏的族长兼任,而兰氏是匈奴本部的三大支柱。

    是匈奴王族孪鞮氏世代的辅佐!

    上一代的兰氏宗种兰陀辛更是有大恩于他——错非兰陀辛,他句犁湖现在都还被关在浚稽山的某个山洞里,不见天日呢!

    而现在,阳罔能够为了匈奴的团结,而主动辞谢左大当户之职。

    这简直就是句犁湖看过的小说话本之中,那些名臣贤良尽心竭力,辅佐其主君的模板啊!

    “先生高义,请受本单于一拜……”句犁湖立刻就学着自己在话本看到过的段子,拱手作揖道:“本单于能得先生之助,三生有幸!”

    阳罔连忙回拜:“鄙人受左屠奢重恩,又蒙单于不弃,必当尽心竭力,为单于、屠奢效死!”

    “善!”句犁湖道:“先生既然请辞左大当户,但本单于却不敢有薄先生,以免让人以为我匈奴轻慢士人……”

    “即以先生为哲别王,命为夏侯,为我匈奴夏务大臣!”

    哲别,是匈奴收归的附庸、奴隶和臣服部族的别称,这是军臣时代遗留的事务。

    在句犁湖手里,这个制度被发扬光大。

    如今匈奴帝国,有着大小哲别部族数十个,人口几近三十万!

    至于所谓夏务,其实就是汉化运动的别称。

    因为匈奴人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在推行汉化运动的,那跟宣布投降汉朝没有区别!

    是以,同样在军臣时代,匈奴人的汉化改革,就是以夏务的幌子在进行。

    理由也很简单——匈奴孪鞮氏乃夏后氏之后,追根溯源,恢复祖宗制度,天经地义。

    是以,目前在匈奴,汉字称为夏字,汉礼称为夏礼,汉家典籍,称为夏书。

    而一切与汉有关的官职,皆称夏官。

    这样的掩饰,不仅仅让匈奴贵族的面子得到了保护,也让归降的文人们感觉很舒服。

    至少,有了这样的说辞,他们可以自我安慰,自己并不是在帮助夷狄,也没有背弃祖宗,更不曾背叛先王。

    汉匈之争,是诸夏内战。

    大家各为其主,如当年战国时代的诸夏列国之间的臣子们一般,算不得背叛,只能说各为其主。

    如今,句犁湖任命阳罔为哲别王兼任夏侯,明确了让他来主持夏务改革。

    其实就是将除匈奴本部和别部外的大权交给阳罔。

    同时,授予阳罔制定改革计划的权力!

    这样的权力说大不大,因为其实所有相关的计划和改革,都要得到句犁湖和狐鹿涉认可才能实施,不然就是废话。

    说小也不小,最起码,从此阳罔得到了一个可以日夜接近和游说句犁湖的机会。

    只要忽悠的好,不愁匈奴人不跳坑。

    当然,在现在,阳罔还是一副谦虚的神态,他拜道:“诺!臣谨受命!”

    句犁湖与狐鹿涉听了,大喜,连忙扶起阳罔,对他道:“爱卿快快请起……”

    对于句犁湖和狐鹿涉来说,他们一直都在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改匈奴体制为汉制。

    自己即皇帝位,实行类似汉朝的中央集权体制。

    从而彻底的强化和集中匈奴的力量,以此与汉周旋。

    马邑之战、高阙之战、燕蓟之战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一盘散沙的匈奴帝国,根本不是中央集权的汉朝的对手。

    匈奴想存续下去,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全面学习汉朝,进行汉化,并且完成中央集权,集中一切力量和资源进行发展和追赶。

    不然,汉匈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最终,汉朝的实力和力量,将会让匈奴人绝望!

    阳罔起身,看着句犁湖,又看了看狐鹿涉,然后道:“单于、屠奢既然如此信重于臣,那臣自当尽心竭力,不负单于与屠奢之望……”

    “卿先谈谈西域诸国之事吧……”句犁湖拉着阳罔的手,亲切的道:“卿方才所言西域之弊,本单于也是日夜深思,颇以为患,今日听卿之言,更是如浆糊灌顶……”

    西域三十六国,大小城池数十,人口以数百万计。

    而且,这一地区物产富饶,水土繁盛,资源丰富。

    过去,匈奴帝国依靠此地,就已可过的相当不错。

    而在如今,西域诸国,更是成为了衰弱之下的匈奴的最大资源点了。

    不夸张的说,若无西域诸国的供养,匈奴人别说西征了,恐怕连幕北都没有力气走出来。

    没办法,接连的惨败和损失,让匈奴身心俱疲。

    且渠且雕难的背叛,更使得匈奴人失去了最大的一个资源点。

    如今的匈奴,基本全靠西域的供养和西方征服的红利在维系。

    其中,西域的供养至关重要!

    若能如阳罔所言一般,彻底控制和全面奴役西域诸国,使得这些大大小小的王国,全部成为匈奴的力量。

    那么,匈奴的国力,瞬间就可以暴涨数倍!

    更拥有了一个稳固的根据地。

    说不定,甚至还可以在西域诸国之中,建立一个类似汉朝的关中那样的基本盘。

    从此拥有了与汉掰手腕和打消耗的底气。

    而更令句犁湖心动的是——一旦在西域的改革完成,西域诸国化为匈奴,那么,匈奴国内的山头和贵族也就没有理由和借口,更没有力气来反对他接下来的改革了。

    如此一来,匈奴的中央集权就将完成。

    阳罔看着句犁湖,拜道:“唯!”

    “臣以为,西域之事,首在书同文……”

    “如楼兰之文字、疏勒之礼制、小宛之信仰,皆当废黜!”

    “西域诸国,当以夏字为母字,以夏礼为礼,以匈奴信仰为信仰……”

    ……………………………………

    阳罔与句犁湖、狐鹿涉一谈,就是一个下午。

    针对西域各国的文字、制度和管辖、人民以及制度,全面阐述了他的观点。

    总的来说,阳罔计划在西域分四个阶段,进行夏化。

    在第一个阶段,全面废止和消灭所有西域各国的文字、礼仪、制度。

    以武力,强迫他们必须使用来自汉朝的文字和礼仪,同时迫使他们必须信仰和供奉匈奴的萨满教。

    第二个阶段,限制西域各国的王权,其国家的官吏任免以及法律制度,都得匈奴人说了算。

    第三个阶段,在西域各国,实行郡县制,完成中央集权。

    第四个阶段,彻底消化西域,将西域变成匈奴的土地,西域人民从此都将只知自己是匈奴人。

    整个计划,耗时可能在十五年左右。

    但却可以为匈奴立万世之基业,一旦全部完成,匈奴帝国不仅仅可以收获到一个数千里的广阔国土,还将得到数百万忠诚子民和数十万兵源。

    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借此,将西域经营成铁桶,不惧日后汉军西征时的威胁。

    而这一点,最是打动句犁湖和狐鹿涉。

    更是匈奴人现在最担心的事情——西域各国,从来都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当年,月氏与匈奴争霸,月氏人控制的西域王国,看到月氏不支,立刻倒戈,在月氏人背后捅了一刀。

    现在,汉匈争霸,一旦汉朝西征,西域诸国会不会也来捅匈奴一刀呢?

    就算不捅刀子,西域各国,会不会有人做带路党呢?

    所以,句犁湖和狐鹿涉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立刻就同意了阳罔的方案,授予他全权,处理此事。

    但,这个事情,要等到一个月后的碲林大会以后才能实施。

    因为,句犁湖需要在碲林大会上,得到所有匈奴贵族的认同和支持。

    ………………………………

    走出单于穹庐,阳罔借口需要清静一下,独自漫步于阗池之侧。

    十多个负责保护他安全的匈奴武士,紧随他身后。

    此时,夕阳西下,阗池被夕阳映得通红。

    碧波翻淘,卷卷阵阵烟尘。

    这正是阗池独有的景观,这个高原大湖,其实是一个盐湖,水深湖广。

    望着此湖,阳罔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近期所获得的情报。

    第一,自然是他已经基本说服了狐鹿涉和句犁湖,要在西域玩汉化之事。

    此事,他自然没坏好意。

    事实上,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一个想法,无论成败,于汉室而言,都没有坏处。

    做成了,未来汉军西进,西域诸国,不需要汉家来教化,自动可以成为汉家郡县。

    失败了更好,西域诸国与匈奴离心离德,各国仇匈,汉军一到,立刻箪食浆壶,争相投附。

    而汉军一到,立刻可以施仁政,广教化,收复民心。

    唯一可虑之处在于,时间若是太长了,匈奴人可能就会在西域扎下根基,西域各国之民也都将会以为自己是匈奴人。

    到那个时候,汉军要面对的就是一个已然完成了汉化的数千里之国。

    但……

    做事岂能没有风险?

    况且,阳罔也不觉得,天子会给匈奴人这么多时间来完成他们的改革和固化。

    迟则七八年,短则两三年,汉军必然会发起河西战役,打通通向西域的道路。

    甚至很可能,就在明年,汉军就要西进了。

    因为,阳罔已经听说了,河西的且渠且雕难在调集兵力,前往居延地区布防。

    为此,且渠且雕难甚至放松了对西域方向和浚稽山方向的北匈奴的警戒。

    这说明,南方的汉军在居延地区,给与了西匈奴非常大的压力,让且渠且雕难只能选择放弃对北匈奴的警惕,来全力应付汉军的威胁。

    而第二,自然就是匈奴可能西迁的情报了。

    从现在来看,匈奴高层,在做两种打算。

    一是稳守幕北和西域。

    句犁湖和狐鹿涉都倾向于此,方才与他们的言谈之间,这两个匈奴的统治者,也都表露过不会轻易放弃幕北的态度。

    但是……

    假如汉军西进太快,而匈奴无法抵挡。

    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匈奴人会选择西迁,以此躲避汉军的攻击。

    现在,已经有不少匈奴贵族,在为此做打算了。

    句犁湖在康居筑单于城,还派了兰氏和呼衍氏的两个万骑留守,就是明证。

    换句话说,现在的匈奴人,徘徊于西迁与留守之间。

    甚至不排除句犁湖可能会选择,让部分匈奴主力西迁,以此去征服和统治西方,同时在东方留下足够的力量的可能。

    毕竟,匈奴人玩双头鹰政策,历史悠久。

    现在,他们丢了河间地和幕南,但在西方再开一个分基地,也是理所当然。

    而这第三,自然是有关匈奴西征的地理和西方各国的情报了。

    阳罔现在虽然掌握还不多,但基本上也差不多摸清楚了匈奴人主要进军路线和西方诸国的大体情况。

    “我要想办法,尽快将这些情报传递回国内……”阳罔在心里寻思着,他很清楚,朝堂和天子一定亟需他所提供的情报来制定战略和国策。

    但,在这阗池之地,他很难将这些情报送回汉室。

    因为,这里是西域之西,与康居接壤的高原。

    此地,是匈奴人的地盘,连亲汉的部族也没有。

    更不存在秘密的情报通道,只能等到狐鹿涉返回幕北后,他才能找到机会,暗中将情报传递回国。

    想到这里,阳罔就有些着急了。

    狐鹿涉与句犁湖,一时半会都不可能返回幕北。

    他们会在这阗池和西域至少停留三个月,在秋天才会前往幕北的姑衍山祭祀先祖。

    “或许,我可以试着让西域某国来帮我完成此事……”阳罔在心里想着,但他不知道,谁可信?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节 猛虎出笼

    五月的合黎山,碧空万里,天青如洗。

    剧孟走下山峦,左右跟随的校尉们立刻紧紧跟上。

    自从剧孟抵达合黎山以来,他就一直在做一件事情——收服合黎山附近的羌人和胡人部族。

    不管是用嘴巴,还是用拳头。

    总之,一句话,合黎山周围,必须成为汉家的疆土。

    而一旦剧孟的计划成功,那么,哪怕没有拿下居延地区,剧孟也将因此功劳而获得封侯之基。

    道理很简单。

    合黎山,不仅仅是一座山。

    也不仅仅是一个山脉。

    事实上,只要汉军能够控制此地,并且在此建立城市,那么,汉家疆土立刻就能向西扩张千里之广!

    出北地,过休屠泽、姑臧山,经弱水直达合黎山,足足千里疆土,将落入汉家掌握。

    而且,此地并非什么穷乡僻壤。

    事实上,在合黎山之东五百余里的姑臧山,那是匈奴曾经最大的两个别部——休屠与浑邪的祖地。

    这里,还曾经是乌孙与月氏的祖地。

    一个能够孕育乌孙与月氏这样的霸主级势力的地方,可想而知,当地的资源,肯定非常丰富。

    出姑臧山向北,更可望见巍峨的胭脂山。

    说句实话,当年若非西匈奴走投无路,被逼无奈,不得不割让合黎山以换取汉家的救命粮食与物资。

    汉家想得到此地,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但,且渠且雕难割让此地,却也并非真的就没有包藏祸心。

    他在撤离此地时,将大批在河西生活的羌人,驱赶到了合黎山、胭脂山以及姑臧山附近。

    而汉军获得此地后,除了占据合黎山主山外,对外界几乎漠不关心。

    这使得河西地区的羌人不断涌来。

    短短两年,合黎山、胭脂山和姑臧山之中的羌人部族的数量就暴增了三倍。

    总数超过了二十余万,成为汉军现在控制和统治此地的最大障碍。

    这些羌人,难缠得紧!

    剧孟来到这里两个多月,接近三个月了。

    还是没有摆平这些家伙。

    因为,羌人根本就是一群软硬不吃的主。

    更恶心的是——羌人的部族规模很小,最多不过两三千人,小的可能百来人就聚成一个部族。

    他们生活在群山之间,隐匿于森林之中。

    他们以牧羊维生,虽然有些部族也会耕种,但,他们的耕作手段,就是刀耕火耨——看那个地方觉得不错,就放把火,然后随便丢点种子就不管了。

    等到秋天再来收获。

    就这样的技术,还是只有那些大一点羌人部族才会去做的事情。

    至于一般的小部族,从不耕作。

    一切全靠羊群供给,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森林里摘点野果,打点野兽。

    就像非洲大草原上的黑叔叔们一样,这块水土富饶、物产丰富的宝地,让羌人们很难产生什么危机感或者急迫感。

    而这也正是这些羌人让人头疼的地方!

    这些人,在风调雨顺的年节,相对老实。

    但一旦气候变化,遇到天灾,他们就会从山里跳出来抢劫、盗窃甚至袭杀他人。

    曾经,匈奴人统治此地的时候,就为此头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派遣大军进剿吧……人家往山沟里一躲,你怎么抓?

    就算抓到了,付出与得到也不成正比。

    不管吧……羌人就会蹬鼻子上脸。

    是以,在老上单于统治的后期,匈奴人干脆就将羌人划入敌人的名单。

    见到就杀,不管这些羌人来自什么部族!

    像是折兰、白羊、楼烦这些旧日的匈奴王牌部族,甚至会有计划的,前往河西,追杀和围剿山峦之中的羌人。

    一方面,是为了消灭隐患,保护自己的部族的迁徙旅途绝对安全。

    另一方面,则是拿羌人练手,训练和磨砺新兵。

    久而久之,羌人也因此被匈奴人练出来了。

    这些人比狐狸还精明,比老鼠还胆小。

    稍有风吹草动,立刻藏进山峦深处,让你无处可觅。

    剧孟在此两个多月,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但却只‘说服’了十几个羌人部族出山,接受王化和教化。

    而其他部族……

    现在都在群山之间,与汉军玩捉迷藏呢!

    想到这里,剧孟就有些恼怒了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剧孟对左右道:“对于羌人,本将的耐心,已经要磨光了……”

    一开始,剧孟想着的还是怀柔为主。

    在他看来,羌人这等夷狄,只要给政策给出路,再适当展示拳头,应当不难收归。

    但事实给了他一个狠狠的耳光。

    这些羌人,压根就不吃什么拉拢和恩义之类的东西。

    “吾准备上书天子,向陛下请求,遣京辅都尉刀间来此,主持对羌人的政策……”剧孟冷冰冰的说道,但话里面杀气腾腾。

    而刀间之名,更是让左右将官闻之都有些胆颤。

    那可是刀间!

    凶名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刀间!

    众所周知,自当今天子即位后,上一代的酷吏们基本都转型了。

    晁错走上了文臣之路,郅都变成了文武双全的大将。

    富贵既得,自然要修身养性,不会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刀子就杀人了。

    但新一代的酷吏,也由此出现。

    南阳郡郡守张汤,京辅都尉刀间,绣衣卫都尉王温舒、尹齐、主爵都尉公孙弘,就是近年来冉冉升起的酷吏典型。

    其中,张汤最有名,而刀间最凶!

    这个京辅都尉,上任不过一年,就已经砍瓜切菜一般的弄死了数百个达官贵人、豪强子弟。

    如今在长安,此君已是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天字第一号酷吏了!

    时人称:宁遇豺狼,无直刀间之怒!

    凶威可见一般!

    但是……

    此人最厉害的,还不是办案。

    这个旧日的游侠头子兼大商贾,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以财帛诱人赴死。

    坊间有传言,安东的所谓派遣工,既是他一手奠定的制度。

    刀间若来此地……

    羌人恐怕就要倒八辈子血霉了!

    …………………………………………

    数日后,剧孟的奏报,通过信鸽飞抵刘彻案头。

    “嗯……”刘彻看完,点点头,对于剧孟的求援他很满意。

    刘彻最害怕的就是剧孟明知道自己不擅长某个时期,还要硬着头皮自己去弄。

    最终,很可能只会误人误己。

    像现在这样,搞不定的事情,就请专家去做,多好?

    “去传京辅都尉入宫……”刘彻扭头吩咐下去。

    一个时辰后,刀间就出现在了刘彻面前。

    这位旧日齐国地下世界的主宰,安东地区交际广阔的备盗贼都尉,如今已然成为了刘彻麾下最得力的恶犬之一。

    遇到难搞的事情,就放刀间去咬人,总归是没错的。

    而刀间,也做的尽职尽责。

    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帮助刘彻理清了许多事情。

    特别是上次的内史弊案,杀人杀的最勤快的就是刀间的京辅都尉衙门。

    而刀间也洗去铅华,威势自成,在长安城之中,渐渐有了旧日郅都的名声。

    号为‘豺间’,与旧日郅都的‘苍鹰’名号,颇有一时瑜亮之意。

    但这个坊间以为是豺狼一般的酷吏,在刘彻面前,却温顺的如同一只哈士奇。

    “陛下诏臣前来,可是有事吩咐?”刀间跪在刘彻跟前,拜道:“还请陛下下诏……”

    于他来说,根本不需要去思考和关心,天子要他去哪里去做什么?

    他只知道一个事情——王命既下,有敌无我!

    天大地大,天子最大!

    无论天子叫他去对付谁,他都会一往无前。

    “朕今次叫爱卿来,确有要事要交托给爱卿去办……”刘彻微笑着对刀间道。

    他很清楚,刀间是个混账王八蛋。

    但,这个混账王八蛋,是他的混账王八蛋。

    且,其实刀间也没有干什么别的事情。

    最起码,他没有放纵子弟、门客,胡作非为,也没有收受贿赂,贪赃枉法。

    充其量,不过是没有原则没有立场也没有良心罢了。

    这样的酷吏,刘彻当然要护住了。

    不过……

    刀间做事,有时候,确实过于严苛了。

    说杀人全家,就一定杀人全家。

    搞得朝野上下,对他的怨气很大。

    无数人都在翻他的旧账,找他的黑材料,想要弄死他。

    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刀间去剧孟那边报道,也算是一个保护他的方法。

    顺便,也让刀间去捞点功劳……

    “朕准备让爱卿去一趟合黎山……去帮助剧孟,厘定合黎山周围羌人之事……”刘彻笑着对刀间道:“卿可有信心?”

    “回禀陛下,既是陛下之命,臣自当万死不辞……”刀间立刻就拜道:“不过……臣想请示陛下……这羌人之事,是如濊人故事还是?”

    对刀间来说,自从当年,他被强制迁徙至关中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

    黄金是假的,关系也是假的,就连所谓的道义、忠义也是假的。

    只有一个东西是真的——皇权!

    天威之下,一切皆为灰灰。

    哪怕身家巨万,门徒数万,纵然出入王宫,入席公侯间。

    但,只要诏命一到,所有的一切,皆作昨日黄花。

    从那一刻开始,刀间就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接近和效忠皇权。

    只要有天子护持,那么,他就可以拥有一切。

    反之,一切皆是虚妄!

    而安东的经历,则告诉他,天子喜欢的是那种爱动脑筋,爱做事情的人。

    不拘你用什么法子。

    只要你把事情给天子解决了,那就一定得赏受功。

    反之……

    等着挨训吧!

    刘彻微微笑着,看着刀间。

    濊人在今天,已经彻底汉化了。

    在今日的安东都护府,你已经很难分辨汉人与濊人了。

    特别是新生代!

    汉濊之间的差异,几乎彻底消失。

    如今,在安东,能够分辨汉濊的方法,已经几乎没有了。

    因为,濊人已经彻底的习惯了汉人的生活方式。

    汉濊的通婚比例,更是高达八成!

    而这个事情,刀间是立了首功的。

    但羌人不是濊人,濊人能够彻底汉化,除了拳头外,还因为濊人的高层,本就有了汉化的底子。

    这羌人就不同了。

    特别是这合黎山和河西的羌人。

    他们已经远离诸夏文明辐射至少两百年,大多数人别说汉文化了,恐怕连汉与诸夏到底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历史也证明了,羌人是一个极为复杂和难以搞定的民族。

    漫长的两汉数百年教化,也未能彻底使其归心。

    要收复羌人,需要的不仅仅是道德与恩义。

    还需要铁与血!

    “若愿归心,既以濊人故事……”刘彻淡淡的道:“如若不愿……”

    刘彻看着刀间,对他道:“卿当知道怎么做……”

    刀间闻言,露出自己的牙齿,敞亮的笑着拜道:“臣知道了……”

    “请陛下准臣,自安东召集几位佐吏……”刀间请求道:“另外,再请陛下许臣便宜行事之权……”

    “准了!”刘彻拍拍手,一个侍中将一个符节递给刀间。

    刀间立刻就恭敬的接过那符节,再拜道:“臣谨受命!”

    …………………………………………

    走出未央宫时,刀间回望身后的宫阙城楼,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登上自己的马车,对车夫吩咐:“回府,立刻召集诸家臣……”

    若论起殖民手段和杀戮之策,刀间算是汉室官吏之中的先行者了。

    甚至可以这么说,他是第一批殖民官员。

    仅仅是在受命的那一刻,刀间就知道,一场泼天的功劳和财富在等待着自己。

    他刀间可能带兵打仗,一塌糊涂。

    但是做这个事情,却是得心应手。

    他在安东,早就已经知道对于这样的局势,应该怎么去处理了。

    无非就是,诱之以利,施之以雷霆而震之于血腥。

    简单的说——跟我走的,有糖吃。

    不跟我走的,那就去死!

    想了想,刀间又道:“再派人去请卓公与程郑公过府,就说某有大事相商!”

    临邛的这两位国丈,现在正在满世界寻觅着新的廉价劳动力来源。

    邴氏、师氏与田氏,也都是这么个情况。

    自从西南夷诸国入觐后,汉家的大贾们就失去了一个合法、廉价的劳动力来源地。

    所以,这些人砸锅卖铁,全力支持汉军对幕南和合黎山方向的作战。

    为的就是要在战后获得廉价的劳动力。

    刀间相信,假如自己能够给他们一个劳动力来源。

    他们一定会迫不及待,卖肝卖肾的支持自己。

    而只要找到了接盘侠,羌人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道理很简单——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利可图,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人们不敢去做和做不成的!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节 以夷制夷

    数日后,石渠阁之中,刀间埋首在无尽的档案之中,仔细翻查着资料。

    这些资料里,有古代的记载。

    最远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

    也有近代的记录,包括了过去数十年,汉使出使匈奴的报告以及汉军占据合黎山后,合黎山驻军发回来的报告,还有归义候和投降的匈奴贵族的所言所语。

    “还真是有些难缠呢……”刀间合上一本书册,自语的叹道。

    在看过了数十万字的资料、档案和情报后,刀间就明白了。

    羌人的问题,要比濊人复杂无数倍。

    与濊人相比,羌人自古就没有一个统一的领袖。

    也从来没有人能统一羌人各部。

    因而,羌人的问题,已不是拉拢几个高层就可以解决的了的。

    仅仅是目前,汉家所掌握的,规模较大的羌人部族,就有着谷羌、渠羌、氐羌、屋兰羌、姑臧羌、合黎羌等。

    更麻烦的是——这些各自不同的羌人部族,不仅仅互不统属,就连习性、习惯、语言甚至信仰,也都各不相同。

    而且,这些羌人部族,都是以深山、峡谷和森林为家。

    他们居住在高耸险峻的群山之中,隐匿于茂密的森林深处。

    在这些其他人,难以行走的地方,羌人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而汉军目前,是一个骑兵为主要作战力量的野战军队。

    天赋几乎全部点到了在开阔平原和无垠草原的战争之中去了,山地作战的经验极其匮乏。

    当然,也不是没有善于山地作战的军队。

    譬如梅候的合浦军,长沙国的郡兵,就都有着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

    但,从合浦关或者长沙国调兵,辗转去往合黎山。

    这要跨越一万多里的地域,最起码也需要大半年的时间。

    等这些合浦兵和长沙兵赶到合黎山,黄花菜都凉了!

    更别提,万里转运大军,需要耗费的钱粮与资源,本身就是一个无底洞。

    即使,他刀间说服朝堂和剧孟,准许抽调长沙兵或者合浦兵。

    但是,劳师远征,经过了一万多里跋涉后的军队,是否还能有战斗力?

    这些生活在南方卑湿之地的士兵,是否能够适应当地的水土?

    这都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总之,刀间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

    他得先找到一个可以适应,并且善于山地作战的可靠军队。

    一念及此,刀间便站起身来,走出石渠阁。

    两位一直守候在门口的官吏立刻上前,为他将门关上,同时上锁。

    这是石渠阁的规定,所有一切档案,都属于机密。

    哪怕是刀间这样级别的官员,想要查阅石渠阁之中的档案,也需要向太史令衙门提出申请,经过核准之后,方才许可查阅。

    且查阅过程之中,原则上不许带离,不许抄录。

    据说唯有九卿级别的高官,方有可能抄录某些内容。

    而在查阅过程之中,更是会有专人监视和监督。

    “刀都尉,太史令让下官转告:若都尉下次再来查阅,可以不需申请,直接来此就可……”一个官员轻声说着。

    “替吾多谢太史公……”刀间连忙回礼。

    太史令衙门,近几年来,地位渐渐提高,从原先的皇室家臣,转变成为了一个专门掌管和保管汉室档案、公文以及各种机密文件的部门。

    其逼格,更是直逼两千石!

    而由太史令本人直接监管的茂陵图书馆,在如今更是已然成为了天下士人心中的圣地。

    出了石渠阁,刀间乘上马车,径直前往位于戚里的贵平君府邸。

    这几日,刀间与这位帝国的国丈之间的沟通,频繁而密切。

    而事实上,刀间与卓王孙、程郑婴以及长安城内的大贾们,熟悉的很。

    因为京辅都尉衙门本身,就是直面长安商贾和贵族们的。

    刀间的到来,立刻就惊动了卓王孙。

    这位帝国的国丈兼贵平君,如今已经是一位大腹便便,养尊处优至极的富家翁了。

    他甚至连生意也不怎么关注,一直常住长安,学习贵族和公卿的生活方式。

    下一代的卓氏,很可能由商转官。

    而卓氏庞大的产业,则可能由少府接管。

    当然,这都是坊间传言,真实情况究竟如何,没有人知晓。

    但有一点,很显然——这位贵平君,近些年来一直在处心积虑的为汉军的对外扩张提供种种支持。

    “都尉今日前来,可是已经有了主意?”一入府,卓王孙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嗯……”刀间点点头,对卓王孙笑道:“这几日,在下查阅石渠阁之中的档案与记录,已经有所心得了……”

    卓王孙闻言,立刻就笑的脸都挤成一团了。他对刀间道:“倘若明府有需要某家的地方,尽管直言……”

    于卓王孙而言,他已经明确无误的从未央宫之中得到了准确的信息——天子对于他用财富和资源协助汉军在幕南的行动非常赞赏。

    以至于爱屋及乌,天子临幸卓妃和程郑氏的次数都比往常要多了。

    这很关键!

    卓王孙现在每天都在给泰一祈祷,向灌口二郎上香,请求两位神明保佑自己的女儿一定生下一位皇子!

    一旦女儿诞下皇子,那么,卓氏的皇亲国戚身份就稳了。

    卓氏未来也就有了可靠的保障!

    而女儿想要生下一位皇子殿下,天子的临幸次数就非常关键了!

    更何况,他做这些事情,并非无利可图。

    至少,在幕南之事上,他赚了不少。

    这种既能赚钱,又可以拍马的事情,卓王孙自然是拼死也要做的。

    如今,这合黎山之事,就了不得了。

    以卓王孙得知的消息来说,此地,不仅仅关乎着汉家国策,更干系着数不清的羌人!

    此外,合黎山之大,方圆千里,资源丰富。

    其中蕴含的泥炭、铁矿和铜矿,不知凡几。

    于公于私,卓王孙都没办法拒绝刀间的请求。

    “在下此来,为两件事情……”刀间在卓王孙的陪同下,走进贵平君府的客厅,一边走一边道:“其一,阁下前日的许诺是否有效?”

    卓王孙将刀间请上上座,命下人上点心、茶水,然后笑着道:“当然有效……”

    “明府此去,只要抓到了羌人,本君全收……”卓王孙拿着茶杯,笑着答道。

    西南夷诸国的奴工供应量,在今年以来直线下跌。

    自春二月至今,他与程郑婴竟然只从西南夷诸国之中得到不过三千人的补充。

    这可真是急坏了他们两个!

    没有奴工,矿山和冶炼作坊的运作就难以维系下去了。

    而他们已经无法适应没有奴工的生产了。

    好在,幕南那边应该可以在接下来几年,不断补充新的工人。

    但,幕南的供应,迟早也会枯竭。

    为了未来考虑,卓王孙和程郑婴都不得不将主意打到其他地方去。

    而怂恿和支持汉军对外扩张,是最佳的选择。

    刀间听了点点头,只要卓王孙和程郑婴的态度能够坚持,那他内心的担忧也就少了大半了。

    这个世界上,还真没有用钱做不到的事情。

    至少,在刀间眼里是这样的。

    有钱可使磨推鬼!

    “这就好……”刀间笑道:“明公如此说,在下就放心了……”

    他这几日,与卓王孙、程郑婴、田广等大贾达成了协议。

    合黎山的羌人奴工,这些大贾全部吃下。

    价格也是童叟无欺,以市价来计算。

    而且是以长安的奴工价格来计算!

    而如今,长安奴工价格,可不便宜。

    一个壮年的男奴,价值超过一万五千钱,女奴稍逊,但也值钱万二千。

    小奴一个五千到七千不等。

    当然,这些都是夷狄奴婢的价格。

    至于汉奴?

    自从元德六年以后,长安城内的汉人,就已经没有一个是奴仆的身份了。

    哪怕是贵族公卿们,也纷纷将自己名下的汉室奴婢,统统换了个马甲——名曰包身工。

    虽然待遇和地位依旧,但处境和自由却大多了。

    至少,包身工,只是雇工,主人再也不能随意的杀生予夺、折磨凌辱了。

    而在包身工大兴的同时,夷狄奴婢也由之广泛使用。

    廉价、皮实无人权的夷狄奴婢,被长安贵族和豪强,用于各种繁重和危险的工作。

    某些中产阶级,甚至也会买一个夷狄奴婢,用来在关键时刻顶替自己去服徭役。

    以目前的市场来说,奴婢这个商品,几乎不存在滞销的可能。

    而这个环境,使得刀间具备了极大的可操作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何况奴婢价格如此之高!

    必定会有无数人为之冒险。

    他甚至说不定能藉此,捞取好大一笔政绩。

    当然,同时也将染上一身污名。

    不过无所谓了,他的名声早就臭不可闻,不缺这么一个黑点了。

    放下手里的茶盏,刀间望着卓王孙,拱手道:“在下今日冒昧前来,这第二件事情,就是想请阁下为我引见西南夷诸国君王使者……”

    自春二月,西南夷各国朝觐天子后,诸国国君都将其太子质于长安。一方面是来学习汉家文化、礼仪,顺便在太学镀镀金,另一方面,则是让这些太子尽早与汉家贵族接触,建立关系,以此保证国家的安全和存续。

    而这些质子们,目前都被大鸿胪集中安排,居住于太学之中,等闲人根本接触不到。

    但这位贵平君只要努努嘴,各国太子立刻就会屁颠屁颠的赶来。

    没办法,西南夷各国虽然现在受到天子庇护,但他们依然深深的恐惧着临邛的两个大魔王。

    “嗯……”卓王孙却是有些好奇:“明府要见各国质子,所为何事?”

    “我听说西南夷各国多山陵,其兵卒皆善于翻山越岭,寻觅丛林……”刀间笑着道:“在下因此想找诸国借点兵……”

    准确的说,应该是让西南夷各国,出兵前往合黎山,为他当前锋和炮灰,去山林之中揪出那些隐匿的羌人部族。

    顺便,也借此敲打和削弱一下各国的国力。

    要知道,西南夷诸国,虽然被程郑婴和卓王孙折磨的很惨。

    但也因此因祸得福,幸存下来的各国军队,普遍战斗力都还可以。

    尤其是僰国和祚国这两个程郑婴和卓王孙捕奴事业的急先锋,更是借着捕奴事业,迅速强大起来。

    其国土面积扩大了三倍,人口增加一倍多。

    僰国的军队,更是在西南夷之中赫赫有名,号为‘狼兵’。

    以刀间想来,西南夷诸国,要这么多兵马做什么?

    不如统统交出来,让他们为大汉帝国开疆拓土!

    此事的妙处就在于,一则,西南夷各国出兵,为君父效死,可以证明他们的忠心,让他们得到更多的资源,二则,诸国士卒,随汉军出征,他们可以就近享受汉军待遇,受到教化,翌日归国,他们就将成为最铁杆的亲汉派,西南夷问题由此解决大半。三则西南夷诸国的环境,与合黎山一带的群山颇为类似,西南夷各国的士兵,虽然战力差了一些,但想来他们对付羌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谓以夷制夷之策,刀间在安东早就玩的熟练极了。

    用濊人对付真番、扶余之人,以鲜卑人、乌恒人制丁零、沃沮之属,再以韩国之族,制衡倭奴。

    各族的仇恨,永远在对方身上,而汉人永远纯洁善良,简直是完美的设计!

    至于西南夷诸国会不会同意?

    他们敢拒绝吗?

    刀间本来是可以向未央宫上书,请求天子下诏征调西南夷诸国兵马的。

    但,仔细想想,刀间放弃了这个想法。

    事事都要天子出手,要臣子有何用?

    想要向上爬,关键在于,为君上分忧。

    再说,这个事情,其实还是有些污点的,当臣子的,自然要第一时间就给君父背锅。

    宁死也不能让神圣的天子沾染上污秽!

    这很关键……

    当然,这样一来,西南夷各国的军队的性质就变了。

    天子下诏征调,他们就是汉军,拥有编制,得到身份,享受与汉军相同的待遇。

    而如今刀间与卓王孙两人商议,从西南夷之中征调兵马。

    虽然依然要经过天子许可,用诏批准。

    但其性质,却从王师变成了雇佣兵。

    雇佣兵——拿钱办事,完事闪人。

    无编制,无身份,了不起最多日后追加一个西南夷义兵的头衔。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节 蛊惑西南诸国

    翌日,日至正午,贵平君府歌舞升平,鼓乐齐鸣。

    在阵阵丝竹声之中,来自西南夷诸国的太子们,纷至沓来。

    卓王孙带着刀间,对他一一介绍着诸位王太子们。

    “此僰国太子何刚……”

    “此滇国太子熊惠……”

    “此夜郎太子武容……”

    “此白马世子阳胜……”

    …………………………

    一连介绍下来,西南夷诸国的主要王国太子,就全部让刀间认识了一遍。

    “诸位太子,请容鄙人介绍……”卓王孙又对着诸太子们道:“京辅都尉刀公讳间阁下……”

    诸太子闻言,连忙拱手拜道:“小国下臣,见过上国贵人……”

    刀间立刻笑着上前,一一拱手回礼,道:“久闻诸位太子才德兼具,允文允武,刀某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各位太子连忙纷纷回礼,敬拜:“不敢当贵人赞誉……”

    宾主于是各自落座,立刻有侍女上来,敬献茶饮点心和酒类。

    刀间居于主座之侧,私底下细细打量着这各国王太子们。

    西南夷诸国,久与中国相隔,而且其国居于群山之中,位于深谷之下。

    习俗各不相同,语言各异,信仰截然不同。

    与现在的羌人颇为类似。

    但是……

    与羌人不同的是——来自中国的商人和儒生,在过去两三百年间,不间断的前往这些地区。

    他们带去了中国的文化、商品,也在当地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更重要的是——战国初期的楚国和秦国,都曾经对西南夷进行过开拓。

    滇国和其周围数个同姓王国,都是当年楚将庄侨的后裔。

    而僰、莋等国之中,也有贵族是秦国官吏后代。

    数百年的侵染,使得西南诸国,早已经与中国有了深厚联系。

    而卓王孙与程郑婴的加入,用铁与血,钱和利益,使得整个西南地区,变成一个修罗场。

    终于,承受不住连年战乱和攻伐的各国,只能选择向长安臣服,以此避免自己的王国,也如那些现在已经消亡的王国一般的境地。

    但各国的实力,其实都不差。

    刀间已经补过功课,知道西南诸国的深浅。

    便如那滇国,为楚人征服者所建立的王国,虽然数百年来,陷落于群山之中,与中国不通往来,早已经‘诸夏入夷狄则夷狄之’,无论是习俗还是文化,都已经夷狄化。

    头梳椎髻,被发左袵,但大体上,其王国制度依旧如楚国一般。

    更拥兵数万,堪称西南地区之中的强者。

    而那僰国,虽然在坊间都以为是小国。

    人口也不过十余万,但却是西南诸国之中最凶悍的一个势力。

    过去数年,西南地区超过四成的灭国之战是僰人挑起来的。

    僰人作战凶狠、顽强。

    且特别热衷于掳奴、训奴。

    天下闻名的僰奴,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个王国也是西南诸国之中的头号奴隶贩子。

    过去,他们供应着临邛超过一半的奴工。

    这个王国更经营着目前天下公认的奢侈品——僰奴。

    现在,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僰奴,在长安至少价值五万钱。若是极品美婢,甚至可能作价百万!

    靠着对汉室输出僰奴,僰人的财富,一下子就暴涨起来。

    据说,僰王甚至已经在其王国之中,打算仿照汉未央宫的格局,建立一个小未央宫了。

    而僰国,也是西南诸国之中,唯一一个不是因为摄于程郑婴和卓王孙的凶名而臣服汉室的王国——他们之所以臣服,仅仅是因为经济原因。

    汉是僰国最大的贸易对象。

    僰国九成的进口和八成的出口,全部仰赖于汉。

    一旦与汉交恶,已经习惯了享受汉室优质商品和仰赖于汉室商人的僰国贵族立刻就要跳河!

    而其他夜郎、莋国等,情况则各有不同。

    夜郎是南越的小弟,而祚国,则位于更偏远更险峻的群山之中。

    莋人以特产的牦牛闻名,但其战士,也不容小觑。

    在心中想着这些情报,刀间就举起酒樽,对着各位王太子道:“今日,本官请贵平君为吾引荐诸位太子,乃是为了一件事情……”

    “天子意欲向西用兵,而西境羌人,颇有不服我大汉者……”刀间对着未央宫方向拱手,然后道:“而本官已然受命天子,为护羌都尉,总理羌人事务……圣旨这几日就会下达……”

    各位王太子们听着,都是相互看了看。

    汉朝在西方用兵,与西南诸国何干?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好不好!

    当下,僰国太子何刚就起身拜道:“小臣敢问上国大臣:可是有什么用得上吾等的地方?”

    何刚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身材壮硕,穿着一件汉家贵族常服,束发戴冠,面相看上去与蜀人类似。

    口音更是带着些巴人口音,咋一看,没有人会以为这是一个夷狄之国的太子。

    但……

    在西南夷之中,此人有一个诨号,名为‘巴蛇’。

    巴蛇者,贪婪之辈。

    而何刚的贪婪,比巴蛇更甚!

    巴蛇至少只吃活的,而何刚是连地皮都要刮一遍才肯罢休的可怕之人。

    他曾经带兵灭亡了僰国西南的且兰国,将整个且兰王国连根拔起。

    老人、孩子、妇女甚至婴儿,全部掳走。

    不服从者,统统杀死,脑袋吊起来,挂到悬崖之上,任由鹰鸟啄食。

    整个且兰王国,像被蝗虫过境一般,寸草不生。

    其贪婪之甚,西南各国无出其右者。

    刀间看着此人,在心里想着他的事迹与过往。

    这种人,刀间最喜欢了。

    贪婪好!

    “羌人皆居于群山之中,处于深谷密林之内,我汉家王师,善于野战而不善于山地……”刀间对着何刚笑眯眯的道:“故此,本官想与各位王太子言说一二,请诸国出兵,助我汉家……”

    “若有羌人不从,则诸国勇士灭之……”

    诸国太子闻言,都是相互对视。

    出兵助汉?

    一些有意亲近、仰慕汉室的太子,心动不已。

    如滇国太子熊惠立刻就道:“既是上国之求,滇国无不应许……”

    他长身道:“小臣这就写信回国,请王父发兵……不过,这兵来上国,还请上国接应一些甲胄、钱粮之物……”

    熊惠的话,立刻就在各国太子之间引发共鸣。

    众人皆道:“若上国可接应甲胄、钱粮,出兵之事好说!”

    西南各国,最不缺的就是士兵了。

    过去数年的大乱战,使得各国都不得不走上了先军道路。

    一切为了战争,为了战争的一切。

    但现在,当各国相继臣服汉家,汉天子成为了诸国的共主,和平降临,庞大的军队,却已无处安置,甚至成为各国的心头大患!

    那些拥兵自重的贵族,那些割据一方的土皇帝。

    每一个,都让各国王室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如今,借着汉朝的虎皮,将这些祸乱之源送走,再好不过了!

    若能再赚一笔钱粮,拿一批汉朝的甲胄作为王室底蕴,那就赚死了!

    毕竟,汉的甲械之力,谁人不知?

    刀间却是微笑着摇头,道:“诸国出兵入汉之旅,本官可以派人接应……但是……这钱粮甲胄却需各国自备了……”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出兵还要自带干粮?

    太子们面面相觑,觉得要不是他们疯了,就是这个汉朝官吏疯了!

    怎么可能!

    就算大家是汉的亲儿子,也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吧?

    出兵不是小事,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何况从西南出兵,穿越汉境前往遥远的西方?

    刀间却是看着众人,笑着道:“诸位太子先别急着拒绝,且听本官说完……”

    “本官已经与卓公、程郑公等明公谈过了……”

    “此番出兵,所获羌人战俘,皆由卓公等明公所收之……”

    “皆以市价而论……”

    “市价?”何刚一听整个人都亢奋了!

    僰人是天生的奴隶贩子,他们热衷于捕奴,在卓王孙和程郑婴还没有带起奴隶贸易的节奏前,僰人就已经在不断捕奴,并且形成了僰奴训练传统了!

    而在现在,整个僰国,都是一个巨大的奴隶集中营。

    骁勇的僰国武士,进入各国,深入群山,寻找和追捕一切他们发现的人。

    男的卖给卓王孙和程郑婴,女的送去训练营,经过严格训练,然后经由汉商,贩卖至天下。

    僰奴贸易的巨额利润,甚至推动了僰人将其奴婢分级。

    现在,长安城里的僰奴,就分为玉奴、银奴、金奴和铜奴。

    玉奴价值最高,一个就要百万,而铜奴最低,但也需要三五万。

    但是……

    这些僰奴在僰国的价格,却很低廉。

    哪怕是最贵的玉奴,也只需要十来万。

    铜奴甚至几匹丝绸就可以带走……

    巨大的差额,落到了中间商手里,僰人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这是买房市场,他们没有定价权和话语权。

    何刚一直想要改变这个局面,主导奴婢的定价。

    现在,机会来了,汉朝人主动松开了这个口子!

    这让何刚欣喜若狂!

    他立刻就道:“如此,小臣愿意替王父做主,出兵两千,皆为僰国勇士,为上国陷阵!”

    夜郎王太子武容也道:“小国也愿出兵两千,为上国前锋……”

    其他各国太子也纷纷开口,出兵数量从数百至千余不等。

    这也是现在各国经济所能承担的出兵上限了,毕竟,从其国出兵,自带干粮,给汉朝打工,开销巨大,哪怕是夜郎和僰国这样的壕,也只能承担两千上限。

    刀间听着,笑道:“诸位太子请稍安勿躁……本官的话可还没有讲完……”

    诸位太子立刻安静下来。

    “除所获战俘、战利品由各国所得之外,本官还将奏请天子,准各国军队所立军功,按照十一配比,赐列国国王……”刀间微笑着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这下子,炸锅了。

    汉朝军功?

    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这个东西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护身符,是保命和保富国的关键!

    在今天,西南诸国都清楚一个事实——他们的王国生死存续,系于汉庭之手。

    哪怕是在国内骄横自傲,以为劳资天下第一的僰国太子何刚在到了长安后,立刻就清醒了——这强大的汉朝,甚至只需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掐死僰国。

    甚至,汉都不需要动手,只要努努嘴。

    其他西南诸国立刻就会群起围攻,将僰人撕碎,用僰人的血,讨好汉朝!

    甚至,就连僰国内部那些拥兵自重的贵族,也可能迅速反水,打起‘尊王讨逆’的旗号,将僰国王室毁灭!

    而原因,相当简单。

    在经过程郑婴和卓王孙的‘教化’后,西南各国内部,都有一大批带路党和狗腿子。

    各国经济命脉和生死存续,也都系于汉。

    而贵族们,也都普遍接受汉文化。

    特别是滇国、僰国和夜郎国,其国内贵族的汉化程度,甚至已经接近七成了!

    这其中,既有经济的原因,也有宗教的原因。

    在西南夷之中,汉天子的威名,也是声威赫赫的。

    “另外……诸位太子,我汉家可不仅仅只是要料理一个区区羌人……”刀间继续说道:“未来,王师还将进军河西,直抵西域,乃至于深入西方之地,占身毒之土……”

    刀间如同一个蛊惑人心的魔鬼一样,循循善诱着:“远方之国,万里之外,种属无算,生民以亿万计!”

    “当此大世,诸位太子,还不觉悟吗?”

    “若诸国之兵马,在此番平羌之战中,立有功勋,为天下之所瞩目,未来,汉伐西域,取身毒,天子必定再次启用各国兵马,为汉之羽翼也……”

    此话,彻底击溃了各国太子的心房。

    对于这些已经习惯了捕奴,同时严重依赖奴隶贸易的王国来说,他们现在最尴尬的就是——捕奴已经无处可捕。

    经济面临转型,而国家面临困难。

    但是……

    现在,刀间给他们提出了一个新的选择——为什么一定要在西南地区捕奴呢?

    远方,有着无数的国家,无数的民族。

    只要大家伙死死抱住大汉帝国的大腿,这捕奴事业就不会衰竭。

    大家可以继续沉浸于黄金时代之中,为自己和自己的王国强盛,添砖加瓦。

    当下,各国太子就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当然是尽起本国的精兵强将,追随刀间前往西方,这一战一定要打好,给汉朝爸爸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样未来,才能继续得到业务!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节 人口带来的压力

    未央宫,天子夏季寝宫清凉殿。

    刘彻站在庭院之中,望着从石渠阁而来的潺潺流水,从自己的面前流过。

    这些从上林苑之中引来的河水,干净而清澈,甚至可以直接饮用。

    但刘彻的思绪却飘向了安东。

    就在方才,他接到了安东方面的奏疏。

    护濊将军李广上书请求扩大海运船舶规模,以尽快将安东屯垦团的余粮转运出来。

    此事,刘彻已经下诏给楼船将军衙门,命令徐悍立刻调集船舶,前往安东转运。

    同时,刘彻还命令楼船将军衙门,加快造舰速度,在三年内,建造一支足可一次转运粮食一百万石的运输舰队,以此满足天下海运的需求。

    这是一个迫在眉睫,必须去做的事情。

    因为……

    刘彻赫然发现,大汉帝国,竟然已经开始面临粮食紧缺了。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就是——今年关中粮食价格较去年上涨了两成。

    粟米价格涨到了一石六十钱,麦粉价格一石涨到了一百一十钱,稻米价格也涨到了五十钱。

    而天下粮食产量,却已经连续八年增长了。

    特别是关中地区,平均亩产已经相较先帝时期,翻了一倍还要多!

    然而,粮价却一直不能下调,今年更是出现了异常的增长。

    这很不寻常!

    让刘彻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在少府和大农以及京兆尹等衙门把控下,粮食保护价政策,一直被有效执行。

    平抑粮价以稳定民生,渐为国策。

    如今,这个政策不仅仅覆盖了整个关中。

    更延伸到了三河地区、梁国和广大的北方。

    从今年开始齐国也将实行这一政策。

    负责执行这个政策的,也都是刘彻千挑万选的可靠官吏。

    兰台的尚书们,也会轮流前往各地监督和考察。

    是以,有人捣鬼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

    而剩下来的,唯一可能的缘故,也就浮出水面了——人民的粮食消耗量在剧增!且人民的粮食消耗量,正在全速超越粮食增产的速度。

    不然不可能发生,粮食价格的异常波动。

    窥一管可知全貌。

    关中如是,天下自然也难以免俗了。

    “半大孩子,吃穷大人……”刘彻也是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他对这个局面,算是早有预见了。

    元德以来,天下增长最多的,自然是人口。

    尤其是关中、三河以及北方郡国地区。

    人口就像吹气球一样增长。

    这既是刘彻鼓励生育的缘故,也是因为对外战争不断胜利的原因。

    打赢了战争,得到了军功和武勋的年轻人,不断的娶妻纳妾,然后抓紧造人。

    儒法黄老的大佬们,更是在民间不断鼓噪多生多育,开枝散叶,繁衍生息,就是报效君父,孝顺父母,回报先人的道德之事。

    民间由是展开了生育竞赛。

    只有一个子嗣的人,出门都抬不起头。

    两个三个,算不得什么大丈夫。

    大丈夫的标准是三十岁前,至少有五个子嗣!

    若某人能够生养十个以上的子嗣,那出门就倍有面子!会受到乡邻尊重,官吏高看,就连游侠们,若是犯法被捕,倘若他有个十来个子嗣,那么,地方官甚至可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因为这种生育标兵,贸然送进监牢,那是社会的损失,人民的损失!

    在这种社会环境下,新生儿一年比一年多。

    大汉帝国的人口年轻化程度也越来越高。

    如今天下,元德元年后出生的人口,几乎占据了总人口的三成左右……

    可怕!恐怖!

    而第一批婴儿潮出生的孩子,现在已经七八岁了。

    他们的胃口与日俱增,而安定的社会环境和良好的经济情况,使得他们比他们的哥哥姐姐叔叔伯伯们得到和享受到的自然更多。

    最起码,吃穿方面,比他们的上一代要好的太多。

    一群敞开肚皮,随便吃的孩子,就问你怕不怕?

    尤其是,如今是西元前的封建社会。

    当初,刘彻曾经恐惧的事务,现在正在成为现实。

    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在渴望和催促他们的君王与国家,去为他们的成长和发育,寻找更多的资源。

    大汉帝国的剑,必须为它的子民的胃,找到更多饱腹之物。

    好在……

    安东地区的粮食结余很多很多,只要能够全部运出来,暂时还可以满足这些嗷嗷待哺的孩子。

    但,再过五年,等到元德一代的潜能爆发出来。

    一个安东的粮食产出,可能无法满足这些人了。

    毕竟,到那个时候,刘彻要养活的人民,可能高达七千万!

    十年以后,这个数字很可能飙升至八千万!

    二十年后,极有可能破亿!

    一亿人口,以目前的社会生产力和技术水平来看,需要的耕地数量,远远超过现在汉室所拥有的耕地数量。

    一个简单的数学计算,就可以告诉刘彻这个事实。

    因为,一个成年人,一个月需要吃掉最少一石半的粮食(这是战国时期的农民粮食消耗量,算是最基本的需求了)。

    一亿人口,最起码每月要消耗六千万石以上的粮食(这已经是最最起码的消耗了)。

    而按照最乐观的情况来计算,天下亩产平均四石。

    需要一千多万亩土地才可能满足这个需求。

    而这只是一个月的。

    一年十二个月,大汉帝国需要一亿四千万亩以上的耕地来养育自己的子民。

    而现在天下在册田亩数量,算上安东地区,满打满算,撑死了也就七千多万亩。

    安东地区虽然还可以继续开垦荒地,并在未来二十年,增加三千万亩的可耕作面积。

    同时,天下各郡国也可以继续开垦出数千万亩的荒地(大运河的开凿,可以加速江南的开发,由此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但,粮食的缺口,依然巨大。

    保守估计,以目前的情况来计算,二十年后,汉室的粮食缺口,很可能达到了四千万石以上!

    这意味着,将有上千万人口,在二十年后陷入饥荒。

    这还只是计算了汉家本土,没有计算增加的藩国(如三越、西南地区)。

    若算上这些地区,缺口更大。

    “时不待我,必须加速对外扩张和移民!”刘彻告诉自己,人口的压力,将逼迫他和他的国家,不断对外扩张,并且在未来二十年,至少要将五百万以上的人口,送出长城,送去河西、幕南和西域。

    不然,单单是人口的压力和粮食的缺口,就可能压死大汉帝国。

    所以,二十年之内,汉室必须消灭匈奴,控制西域,同时将势力延伸到中亚,打通通向身毒的交通道路。

    这是死目标,不能更改,也不能推迟!

    整个帝国的战略和扩张、发展,都必须按照这个时间来重新计划和规划!

第一千五百六十七节 吹响殖民号角(1)

    “陛下,丞相榆林候求见……”刘彻还在发呆的时候,颜异走过来禀报着。

    “传……”刘彻连忙回过神来,立刻下令。

    不多时,晁错就出现在了刘彻面前。

    “臣错恭问陛下圣安……”晁错微微屈身作揖拜道,作为丞相,他已经不需要再如过去那般拘谨了。

    “丞相来了……”刘彻微微一笑,对晁错摆摆手,道:“丞相上任月余,丞相府诸事可都理顺了?”

    晁错微微恭身,答道:“幸赖陛下洪福,臣基本已经理顺了……”

    丞相府是汉室最庞大的官僚机构之一!

    自高帝开始,丞相府之下,就设有无数属官。

    包括了司直、长史、徽事这些专门辅佐丞相,梳理各方的高级佐吏,更有着一个庞大的文职幕僚官员队伍。

    标配就是丞相史二十人、丞相少史八十人,东西曹掾各数人。

    以及一堆的各种曹议郎。

    张苍时代,丞相府大大扩编。

    加入了数十名精于算术的计吏官员,以及上百名两百石到四百石左右的各种从吏、令吏。

    刘彻即位之初,因为先帝忽然驾崩,所以汉家短暂的回归了一次左右丞相时代。

    当时,张欧与周亚夫,各自都领了一大堆各种官吏。

    等张欧被刘彻赶回家种田,周亚夫成为唯一丞相,但张欧留下的架子,却没有被解散,归入周亚夫的丞相府。

    这使得丞相府的编制爆棚。

    其后,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的更安逸一些。

    刘彻准许周亚夫将丞相府的计吏、曹郎和徽事官员数量翻倍。

    将丞相府变成了一个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官僚机构!

    晁错接手的这个丞相府,经过这数年的演变和扩张,如今已经是一个比少府的官僚体系还要复杂和强大的机构!

    并且,开始了专业化和职能化。

    自然,这使得任何接手的人,都会有一段艰难的适应期。

    晁错自也不能免俗。

    甚至,他面对的问题,可能要复杂的多。

    因为他的前任周亚夫,是一个对儒家比较亲近的政治家。

    是以,丞相府之中的儒家士子,自也不少。

    譬如,丞相府极为重要的徽事官们,就有着十几人是儒家出生。

    一个法家丞相,面对一堆儒家官吏,结果是什么?可想而知!

    但晁错偏偏不能对这些儒家官吏下手,最多只能在关键位置上放上他的人。

    不然的话,儒家肯定要跳脚骂娘了!

    想到此处,晁错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呈递给刘彻,恭身道:“陛下,此乃臣所调整之丞相府诸曹官吏以及主曹官……”

    这也是他今次入宫的主要事务——重要的人事变动,他必须跟未央宫通气,必须得到刘彻的背书。

    刘彻接过那个小册子,交给身旁的颜异,笑道:“丞相府大小事务,丞相自己做主就可以了……”

    他笑眯眯的道:“丞相典天下诛讨赐夺,大小司曹,丞相可自做主……”

    “朕垂拱而治,丞相依制而行即可……”

    这也是周亚夫时代的惯例了,对于具体的丞相府内部事务和人事任免,刘彻从不干涉。

    丞相自己拿主意,自己做决定就好了。

    他这个皇帝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关心,丞相府下面的某个曹掾令吏究竟是谁?

    丞相将本职工作做好,再将刘彻的命令执行下去,就是好丞相。

    反之,那就回家种田吧!

    不过……

    刘彻看着晁错,道:“朕只需要爱卿给朕介绍一下,卿所选择的司直、长史履历与背景……”

    这也是老刘家的传统了,皇帝一般不会干涉三公九卿有司内部的事务和人事任免。

    但是,主要副手和重要官僚,皇帝是一定会控制住的。

    丞相司直与丞相长史,就是汉丞相之下,最重要的两个佐吏。

    其中司直掌核举,长史管丞相府上下大小事务。

    在制度之中,这两者都有一个相同定位:无所不监。

    只不过,一者对外,管的是郡国官吏升迁和审查,一者对内,主要负责丞相府内部的升迁、审查和大小事务。

    形象的说,司直相当于常务副丞相,而长史则是丞相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

    两者地位相当,都是比两千石,在未来调整过后的汉室官员等级之中,仅此于三公九卿,为州郡级的顶点。

    在实际上来说,他们也是丞相府真正的负责人!

    毕竟,丞相何等地位?也没有什么太多时间去盯着下面的琐事。

    具体事务,都是这些佐吏幕僚来处置,顶多知道一下结果。

    “臣正要请示陛下……”晁错自是早有准备,立刻道:“司直人选,臣决定以故丞相徽事、光禄大夫文禁出任……”

    刘彻听了,眉毛一抖,对晁错选择的这个人表示赞同:“文卿啊……丞相选的不错……”

    文禁是从基层一步步依靠能力爬上来的人才!

    对于此人,刘彻还是颇有印象的。

    当年,处置袁盎之时,他的表现就不错,其后转任太仆、少府等机构也都做的不错,可以说算是颇有政绩,去年被任命为光禄大夫,专门负责审查大农和少府的内部事务,算是一个颇为能干,经验丰富的官吏了。

    “至于长史人选……”晁错颇为犹豫的道:“臣本意想以河东郡郡守严熊出任,不过,臣听说严郡守受命陛下,正在负责大河河堤工程,臣不敢擅调大臣,故此想请示陛下:严郡守是否可调?”

    刘彻听着,抿了抿嘴唇,摇摇头道:“严卿暂时不可调动……”

    不过……

    刘彻回头看着晁错,对他道:“爱卿的眼光,倒还真是不错啊!”

    严熊可是刘彻正在潜心培养的年轻官员,而且是一个标准的符合刘彻心意的工程师官员。

    他本身就是工程师!

    曾经主持了龙首渠和昆明池的前期工程,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龙首渠工程的勘测和立项就是严熊与商容做出来的。

    昆明池工程进行到一半,刘彻就让他去了河东郡,负责大河防沙和防洪工程。

    可能今年年末,刘彻就会成立河道衙门,让严熊去担任大河防洪防沙工程总指挥。

    在未来十年,严熊都将在这个系统之中渡过。

    直到十年以后,大河的狂暴期告一段落。

    晁错得了表扬,非常高兴,他连忙拜道:“此皆陛下耳提面授,教化之劳,臣不敢居功……”

    “呵呵……”刘彻笑了笑,对于晁错这个丞相,暂时来说,刘彻很满意。

    法家的大臣们,就是这一点好,一切唯上,而且特别善于揣测和执行上级命令。

    看看人家,上任不过月余,就已经开始自动调整自己的步伐了。

    所选的司直、长史等重要佐吏人选,都是刘彻喜欢和欣赏的官员。

    与之相比,周亚夫虽好,但有时候太犟了!

    那头犟驴,犟起来的时候,也太恐怖了些……

    “除严卿外,丞相可还有其他人选?”刘彻笑着问道,他现在有些好奇,晁错会选谁了。

    需知,丞相长史,乃是丞相最重要的幕僚,是丞相府内务总管,相当于丞相本人的影子。

    历史上,张汤为时任丞相庄青翟的长史李文所陷害,自杀而亡,其后,因张汤遗书之故,武帝大怒,李文这个始作俑者被下狱死,直接牵连了庄青翟,害的庄青翟也只能自杀谢罪。

    从这个故事,你就能看出来,丞相长史与丞相本人之间的联系究竟有多么紧密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故,历代汉相,任命长史一定都会任命自己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晁错自也不会例外!

    事实上,刘彻觉得,所谓严熊,只是一个烟雾弹,用来讨好刘彻的。

    真要将严熊任命为长史,保准晁错笑着来,哭着回去!

    毕竟,严熊再怎么说,也与晁错其实没有什么交集。

    甚至,可能还有些龌龊——当初严熊主持龙首渠工程时,可没少怼过晁错!

    “严郡守既然身负王命,臣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南阳郡郡尉宁成为长史……”晁错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之中忐忑不安。

    宁成!

    这就是他给自己选的大管家!

    但天子能否批准,他却是不清楚的。

    因为,宁成的名声,不是太好。

    但他却需要宁成,因为,他得拿把刀子在手里,以此震慑群臣。

    而当今政坛,再没有比宁成更合适的刀子了。

    刘彻听了却是一楞,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宁成?

    宁成什么时候勾搭上晁错了?

    宁成这个人毛病虽多,但能力还是有,而且,晁错也确实可以驯服他。

    但问题是……

    宁成来了中央,南阳郡下任郡守,刘彻去找谁当?

    这个人选可不好找!

    但……

    无所谓了……

    大不了,到那个时候,将南阳郡的地位提高,升到中央直辖郡的地位,如河南郡一般,派遣重臣过去坐镇。

    所以,刘彻也没有反对,只是道:“丞相决定就好了……”

    将丞相府的事务暂且搁置,刘彻对晁错道:“今日,朕传召爱卿入宫,是想与卿谈一谈幕南及河间、合黎山诸事……”

    他带着晁错,走进已经经过重修的清凉殿的一个偏殿之中。

    此殿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容纳宫殿。

    一个足足有数丈长,两三丈宽的巨大沙盘,被摆在殿中,只留了几条通道供人出入和察看。

    这个沙盘上,有蜿蜒的河流,有高耸的群山,也有浩瀚的戈壁与碧波的湖泊。

    它是目前技术条件下,所能制作出来的最详细的沙盘。

    几乎囊括了目前汉家所掌握的所有幕南、河间、合黎山和河西地区的地理、地貌。

    望着这个巨大的沙盘,刘彻也是心生自豪。

    有此沙盘在手,他足不出户,宅在未央宫之中,也能知数千里外的地区的基本模样。

    晁错更是惊惧不已,几乎失神。

    在这个沙盘面前,晁错生出一股无上的豪迈之气。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对于地理无比敏感,奉为军国重秘!

    在过去,地理知识是比兵法更受垄断和控制的知识。

    连一般的列侯,也未必能读到地理书籍。

    哪怕是晁错这等高级文官和高级知识分子,能到手的地理书籍和知识,也是极少极少。

    也就是最近几年,相关书籍和知识才被解禁,并被广泛传播。

    然而,长城之外的世界的情况,多数人依然懵懂。

    但,在这个沙盘面前,一切的秘密,都不是秘密。

    站在这个沙盘面前,整个世界都被暴露在眼前了。

    沙土堆磊而成的山川河流湖泊与道路,将远方的异域,直观的呈现在眼前。

    刘彻看着晁错一脸震惊的模样,在心里微微一笑,拿起一根指挥棒,指着沙盘道:“呈现请看,此朕命少府所制之幕南、河间形势图……”

    “自高阙之后,王师取河间之地,朕已命蒙王刘非王蒙国,而今岁,朕又令郅都安幕南全境,如今,郅都大军与陈须之军,已经分别荡平幕南东部和北部诸部,诸部皆降,仅有部分不臣叛逆,依旧潜伏于瀚海之边……”

    “幕南之地,大部分不适合耕作,只能作为牧场之用……”刘彻缓缓介绍着。

    倒也不是草原上就真的不能耕作了。

    事实上,武帝朝的时候,受降城、轮台城甚至范夫人城,都曾经进行过大规模屯垦。

    别看史书上说的凄惨无比,说什么屯垦耗费国力,所得聊聊。

    但,那其实是骗小孩子的。

    因为——昭宣之际,汉军多次对匈奴发起打击,都是由受降城、轮台城为进攻发起点,而这些地区屯垦的成果,也相当喜人,至少,当地屯垦所出,基本可以满足大军的需求。

    唯一的问题——屯垦耕作,在这个时代,对于水土的损害太大了。

    旁的不说,轮台、受降和范夫人城的耕地,在数十年之中迅速盐碱化,然后荒漠化。

    是以,刘彻不打算重复历史的错误了。

    在那些大河上游和环境节点上,能不破坏当地环境,就不破坏。

    但,这也不是说,整个草原,就没有适合耕作的地方了。

    譬如说……

    辽河流域和饶乐水流域,以及居延地区,就都是非常好的耕作地区。

    只要开发得当,当地土地,甚至不比中国膏腴之地差!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节 吹响殖民号角(2)

    凝视着沙盘,刘彻的视线暂时全部都集中在合黎山一带的区域。

    这里属于后世的甘肃省,自兰州向西的大部分区域。

    无疑,这里是可以耕作的。

    只是开发成本可能会比较高,类似于今日汉之上郡。

    但养活人是没问题的。

    “朕听说最近京辅都尉在与西南夷诸国质子往来甚密……”刘彻漫不经心的问着:“丞相知道这个事情吗?”

    刀间在长安城内搞得动静这么大,晁错不是聋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微微欠身,道:“回禀陛下,臣略有耳闻……坊间皆曰:刀都尉欲以夷制夷,用西南之兵除合黎之羌……”

    刘彻听着,呵呵的笑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以夷制夷啊?

    分明就是以毒攻毒……

    西南夷问题,错综复杂,羌人问题同样如此。

    两者都有着许多共同点。

    刀间能想到从西南夷那边借兵去打羌人,倒也还算机灵。

    若最终事实证明刀间的策略可行,那么,刘彻也算是可以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了。

    因为羌人问题,不仅仅只存在于合黎山一带。

    在河西走廊,在西域诸国,羌人都是一个广泛存在,且让人头疼的问题。

    历史上,两汉数百年的教化和同化,也未能使得这个族群真的融入诸夏。

    东汉中后期,羌人的叛乱和造反,更是延绵不绝。

    想解决羌人问题,光靠文化同化,几乎不可能。

    只能是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而西南夷诸国,其实也与羌人类似。

    西南地区,真正化为诸夏,实际上要等到宋明之际了。

    但其顽固者,一直存留到民国。

    这并非中国文化的同化能力不够,而是因为这些地区太过偏僻、闭塞、落后。

    而刀间的这个法子,一旦奏效,就是一石数鸟。

    既能摆平羌人,也能解决西南地区的向心力和凝聚力问题。

    你想,一帮子在汉室开过眼界,见过世面的西南士兵,未来回到故乡,他们会怎么做?

    当然会将他们从汉家学到的东西,传授给子孙。

    这将胜却十万雄兵!

    “此事,丞相盯紧一些,西南诸国之兵入境后,尽皆打散重组,从棘门军和灞上军之中抽调百余教官,前去组织和训练这些西南兵,千万不可出篓子……”刘彻对晁错叮嘱一声。

    这个事情,他是不好出面的。

    “西南兵以什么名义入汉?”晁错却是问道。

    “就以义兵的名义吧……”刘彻微笑着道:“丞相府只要盯住了他们,等他们出了长城,就随便了……”

    晁错听完,就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他俯首拜道:“伏唯陛下圣裁,臣谨奉诏!”

    于晁错而言,他其实不怎么关心西南夷与羌人的事情。

    在他眼中,这两个族群,都属于世界的边角,遣一刀笔吏足以平之。

    身为丞相,晁错只会关心一件事情——怎么做才能富国强兵!

    但凡可以帮助他达到这个目的的人或事物,晁错都会高抬贵手,大开方便之门。

    反之……哪怕你是道德之士,誉满天下的贤良,那也只能请你去死!

    这就是法家臣子的脑回路,简单、直接、粗暴。

    “丞相回去后,召集九卿及列侯勋臣,告诉他们,朕将兑现自己的诺言!”刘彻拿着指挥棒,在这偌大的沙盘上指点江山:“自长城以北,阴山以西,这万里疆土,这无垠山河,卿等皆自取之!”

    “朕将择日颁布《宅地法》,许天下士民,自取幕南、河西之土……”

    晁错听着,战战兢兢,心中波涛翻滚,难以平复。

    《宅地法》这部早就已经制定完毕的法案,终于要公布了吗?

    作为前任御史大夫,晁错看过这部律法的草稿。

    他深知,这部法律的意义何在?

    按照这部法律的条文规定,任何拥有汉家户籍的士民,皆可以选择前往幕南、合黎山、姑臧山以及未来任何一个汉室控制的新疆土拓荒。

    百姓士民官吏,可以占据与自己本身爵位所规定的土地上限两倍的土地,只要耕作五年,这些土地就将永久属于他与他的子孙。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部公平的法律。

    但事实上,却非如此!

    甚至可以说,这是一部完全倾向和偏袒列侯贵族官僚集团的法律。

    原因很简单——贵族官僚豪强们所拥有的资源和财富,远非平民所可比拟,而他们的爵位,更是足以让多数望尘莫及。

    在没有国家扶持和官府主导的情况下,平头百姓甚至是一般的士大夫豪强,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家訾百万,奴仆家臣无算的大贵族、大官僚?

    但晁错能说什么呢?

    他根本无力,也没有理由来阻止这样一部法律的颁布。

    他只能深深俯首,拜道:“臣谨奉诏……”

    刘彻却是看着晁错,笑着道:“卿不用担心……”

    他提着绶带,望着沙盘上的居延地区,轻声道:“未来,朕将在居延之土,重开屯垦团之策!”

    宅地法案,是为了鼓励大贾豪强和贵族出门去抢钱抢粮抢地盘。

    让这些人将资源用到开拓和进取之上。

    平头百姓也不可能是这些寡头和巨头的对手。

    所以,刘彻是一定会重启屯垦团的制度,在这些寡头和巨头身边放下一个稳定器。

    在刘彻的设想之中,未来屯垦团将随着汉军的不断向西征服而延伸。

    军队打到那里,大汉的犁就犁到那里!

    ………………………………

    当天,整个长安城,都为《宅地法》的即将实施而弹冠相庆。

    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是面色潮红,难以自抑。

    “父亲大人,儿子听说,在姑臧山一带,有铜矿和铁矿……”石建跪在自己的老父亲面前,拜道:“儿子已经遣了家臣前去探查,若果有铜铁之矿,儿子立刻就带人去占据……”

    老石家虽然不是列侯家族,石奋甚至连个关内侯也没捞着,但是,石氏家族的地位,却不比一般的列侯差。

    以石家目前的地位,足可在远方之土,占据一个方圆百里的地区,画为家族之地。

    而石建盯着姑臧山很久了。

    元德六年以来,他多次派遣家臣前往当地勘察,甚至不惜重金,请了几位少府的寻矿大匠同行。

    结果很令人振奋——姑臧山一定有矿!

    且有极大可能是一个铜矿!

    这让石建兴奋莫名,铜,天下最重要的金属!只要能够找到姑臧的那个铜矿,并且开发出来,石氏家族一定能够兴盛!

    说不定未来,皇室都有可能与石氏联姻!

    端坐于上首的石奋,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眼神之中却充斥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他在左右侍女搀扶下,巍颤颤站起来,拄着几杖,走到石建面前,对他道:“吾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利欲熏心!”

    石建被老父亲一骂,都有些懵了。

    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只能跪在地上,道:“儿子愚钝,还请大人教之……”

    石奋拄着几杖,对石建骂道:“铜铁之物,岂是人臣所可以觊觎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逆子,还不快将此地有铜铁之矿之事上报天子,还等什么?”

    石建被老父亲这么一骂,更加懵逼了。

    在石建的意识里,当今天子已经全面放开了山泽盐池之禁,现在,就连新得疆土也统统准备拿出来,与天下人共享。

    占个铜铁矿,有错吗?

    石奋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叹了口气,道:“建啊,不是为父说你,你以后要多与穰交流,多向你的五弟学习学习……”

    “你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说过的话吗?”

    石建连忙拜道:“儿子岂敢忘却?”

    当初,石建悄悄下海开工坊,赚了不少,于是想要扩大经营,结果为石奋所制止。

    “儿子这年余以来,也一直尊奉大人教诲,善待工匠、礼贤工人,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已得三千忠心跟随之士,可为我石氏基业!”

    事实上,现在长安的贵族圈里,这么玩的不止一个石家。

    大凡想要有所作为的人,都在拼命拉拢和施恩于下,以期得到更多人的依附与追随。

    石建所说,虽然略有夸张,但石家现在确实可以号令之下,就拉出至少两千人跟随自己前往异域开拓。

    两千男丁,若是武装起来,足可平推百里之内的一切夷狄。

    这也是石建图谋姑臧山的底气所在。

    只要他抢先占据该地,那么就可以排除竞争者,然后犁庭扫穴,清扫周边蛮夷。

    “你真的记住了?”石奋却是叹息着反问。

    “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吧……”石奋拄着几杖,在侍女们的搀扶下向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道:“究竟是工商之士可以立国还是农耕之士可以立国?”

    “钱有何用?不能得天子之亲,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罢了……”

    “工商之业,虽可骤获之于暴利,然其不能久也!”

    “独农耕之士,可以依靠,可以信赖……”

    …………………………………………

    在石府之外数百步,乃是大汉贵平君卓王孙的府邸。

    此刻,卓王孙面前跪着三个年轻男子。

    皆是他的嫡子。

    卓氏家族的未来。

    “二三子,为父命你们带上家臣与家奴,前往合黎山,建立家园,开荒拓土,谁人功绩最多,拓土最多,谁便为吾嗣!”卓王孙缓缓说道。

    三个儿子闻言,尽皆拜服:“诺!谨遵大人之命……”

    然后,他们相互看着对方,眼中流露出了警惕和戒备甚至是敌意!

    卓氏今日,已是一个庞然大物!

    家訾无算,地位崇高,未来一定可以捞到一个列侯之位!

    只是……

    卓王孙的长子卓敬颇为疑惑,道:“父亲大人,儿子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教之……”

    “说……”

    “吾卓氏,乃以金铁冶炼之事起家,握天下铁器之牛耳,大人却令我等弃祖业而从屯垦拓荒之事,儿子颇为不解,还望大人解惑……”卓敬轻声问着。

    这也是他的两个兄弟的不解之处。

    与卓氏而言,今日的卓氏,已经是发展到极盛了!

    卓氏的铁器,在帝国市场之中占据了五分之一的份额!

    每年产铁以百万斤,精铁十余万!

    家族雇工和家臣,更是数以千计。

    卓氏为了保护自己的产业,甚至还养了许多游侠。

    在大家看来,背靠皇室,有天子撑腰,卓氏应该再接再厉,趁着这大好时光,巩固自己在冶铁业的地位才是!

    即使不能制霸天下铁器商业,至少也得保住现有地位。

    卓王孙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道:“自古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吾卓氏发展至今,已是木秀于林,若无天子之庇佑,卓氏早已如无盐氏般,沦为冢中枯骨……”

    儿子们也都点头,这是事实!

    “然,尔等以为,我卓氏还能控铁器之业几载?”

    “尔等可知,如今临邛矿山和工坊,皆以为少府官吏所恐?”

    “尔等可知,南阳张汤,正在日以继夜的不断建造新式高炉?那是一种一次可炼钢千斤的新器械!”

    “卓氏的地位,已经保持不了几年了……”

    在一开始,卓王孙就明白,自己的产业和生意的未来。

    一定会被国家控制!

    天子也从未掩饰过他的这个企图。

    按照天子所言,重工业必须由国家来掌握。

    因为此国之利器,社稷之宝!

    而且……

    卓王孙幽幽一叹,对着三个儿子问道:“你们愿意成为商贾吗?”

    三子相互看了看,都摇头。

    商贾=贱民。

    这是上百年来人们潜意识固化的印象。

    不止士大夫们这么感觉,就连商贾自己也觉得是这样。

    在过去,做生意的商人发家致富后,第一个选择就是回家买地。

    赚多少就买多少。

    因为土地不会贬值。

    但元德四年以后,这个情况被逆转了。

    当今天子通过法律,制止和限制了商贾购地的行为。

    自那以后,商人们就开始感觉恐慌了。

    他们的地窖里的钱越来越多,但不安和恐惧却日盛一日。

    无盐氏的覆灭,更加重了商贾们的不安与恐惧。

    谁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攒的小钱钱,是不是给天子攒的呢?

    所以,有人选择纸醉金迷,也有人选择挥霍无度。

    但聪明人,却已经在准备,将钱变成权了。

    如卓王孙。

    此刻,卓王孙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站起身来,对他们道:“当今天下,武将为尊!而武人之中尤以将门最是显赫!”

    “吾欲以万贯家訾,生造一将门……”

    “欲成将门,则土地、庄园、人民,不可或缺!”

    “天子不许吾等中国之内兼并,然长城之外,数万里异域,却无有限制!”

    “二三子!为父对你们的期许就是——去长城之外,去一切可以去的地方,扎下根基,建立村寨,修建道路、渠道,为吾卓氏立百世之基业!”

    “谁做的最好,谁就将为吾嗣子,余者也莫要惊慌……尔等所为,也将为尔等之产业,传续子孙,福泽后人……”

    听着卓王孙的话,三个年轻人都是热血沸腾。

    于塞外,建立基业,打造卓氏的底蕴,这本就已经足够让人憧憬。

    更何况,无论成败,他们都可以借此建立自己的势力。

    三人全部顿首拜道:“唯,谨遵大人教诲!”

    卓王孙满意的点点头,对着三人道:“尔等此去,吾为尔等准备了一千男奴,两百武士,钱各五百万,粮食五万石,布帛三千匹……”

    “除此之外,尔等意欲得到更多,就得拿东西与吾来换……”

    “黄金、牲畜、皮毛……一切可以交易的东西……”

    这是卓王孙在研究了陈须陈嬌兄弟的崛起过程后想出来的一个方法。一个锻炼和磨砺自己后代的做法。

    类似养蛊,看谁最强,最优秀。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节 搅局者

    盛夏来临,幕南的气温也随着升到一年的顶点。

    盐池之中的湖水,甚至都开始冒烟了。

    湖畔的沙滩上,更是炙热的足可煮熟食物。

    一队飞狐军的骑兵,在湖畔的一处树荫处纳凉,顺便吃些干粮。

    “听说了吗?”一个穿着一件粗布常服的汉军骑兵,背靠着一株灌木,对众人道:“最近会有几个士子来此,说是要教化夷狄的……”

    其他人闻言,都是一副惊奇的模样。

    就这盐池之地,不毛之所,连喝水都要跋涉二三十里才能找到干净淡水的地方。

    居然有士子要来?

    开玩笑吧!

    就那帮小白脸,来了这里,用不了三天,恐怕就要哭着喊着找妈妈了。

    “要不要开个赌局?”有好事者立刻就道:“赌这几个士子能在这里待多久?”

    赌博与女人,自古就是军队的最爱。

    没有那个军队不爱的。

    大家伙一听有人开盘,立刻就打起了精神,纷纷从兜里面掏出一大把五铢钱,嚷嚷着问道:“怎么个赌法?赔率如何?”

    “咳咳……”带队的队率,见到这个情况,连忙咳嗽两声:“别乱说话啊……这些士子可是受了王命来此,身负重任的,郅将军与灌将军和李都尉,都已经三令五申,不得羞辱、耻笑、辱骂受命士子,更要尽一切可能帮助他们,适应幕南的环境……”

    士兵们听了,嘿嘿嘿的笑了几声。

    然后……

    该开盘的继续开盘,该下注的继续下注。

    队率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

    “希望,此番来的是几个有点真才实学的吧……”队率在心里叹着气。

    自半个月前,就有从长安受命的士子来到幕南地区,在郅都、灌何等高级将领安排下,对口进入各个臣服汉家的幕南部族之中,宣扬王化,传播汉天子的仁德。

    这些年轻的读书人,刚到幕南不久,就闹出了不少笑话。

    许多人甚至连三天都没待够,就哭着喊着要回长安。

    然后,被郅将军镇压了,统统抓起来,送去南池当劳役了……

    正这样想着,忽然,这队率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烟尘。

    他立刻起身,观察和警惕起来。

    自从郅将军破蠕蠕与长林主力后,幕南中部和北部就已经不存在大规模的反汉部族的存在了。

    但是,那些战败的蠕蠕人和长林人与一部分丁零马匪掺和到一起。

    经常会对汉军的小型据点和哨所、运输车队进行袭击。

    这正合汉军之意,飞狐军与句注军的骑兵四散而出,到处寻找可能的敌人踪迹,然后发起攻击。

    在血与火之中,年轻的战士们成长的很快。

    就以这个队率手下的这些士兵为例吧。

    当三个月前,他们准备来此时,这些家伙还只是一些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蛋子。

    他们第一次遭遇敌人时,甚至有蠢蛋因为太过紧张,而忘记了给弩机上弦……

    但经过这数月的磨砺,新兵蛋子们,都已经进化成为老油条了。

    他们已经学会了,在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战斗,什么时候退却。

    更懂得了,怎么杀人是最省力的。

    最最重要的一点——汉军骑兵的攻击范围,开始变得极大!

    一位骑都尉,率领两千骑,就可以仅靠随身携带的干粮,在这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征战半个月,纵横两千余里。

    汉军的远征能力,已经得到了大大增强!

    若非有大漠阻隔,说不定,会有汉骑打过弓卢水,进抵姑衍山之下,问罪单于。

    是以,当队率一发行情况,整支汉骑立刻就进入了作战状态。

    人人都已经牵上了马缰,随时准备上马奔袭,追杀进入视线的敌人。

    过了一会,队率放下了自己一直高举的手臂,对众人道:“可以解除戒备了,是一支商旅……”

    在这大草原上,如今,出现最多的生物,就是商旅。

    盐池这一带,尽管已经远离长城两千多里,居于戈壁之前,但也时不时的会有大大小小的商旅到来。

    这些商人贩卖和收购一切能赚钱的商品。

    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客串一把人贩子。

    正是这些商人,为幕南各部带来了种种好东西。

    他们贩卖着来自中国的镰刀、铁锅、青铜器、布帛,收购羊毛、羊皮、奶酪、肉干甚至是奴隶。

    当然,你有黄金或者五铢钱的话,那就更好了!

    托这些商人的福,远离故土的汉军将士的五铢钱,总算有地方可以消费了。

    不管是拿钱去商人那里买点来自中原的特产,还是去某个部族里潇洒一回,都是很值的。

    这支商旅从东方而来,不久就出现在了汉骑的视线之中。

    这是一支规模一般的小商旅,总共就五六辆马车,载着的货物也不多,基本都是些皮毛和宝石一类的东西。

    商队的领头人,是一个骑着一匹棕色战马的粗壮大汉,十几个全副武装,身穿绛衣的护卫在他左右。

    这些人看上去很精干,弓马技术也不错。

    “应该是游侠……”队率在心中想着。

    这年头,北地游侠们,算是发财了!

    如今,北地诸郡的游侠们,但凡能有点名声,都必定会被商贾们高薪请走。

    成为他们的商队的护卫、保镖。

    庇护他们的财产和生命。

    由是,许多聪明的游侠,在捞到第一桶金后,索性单干了。

    带着自己的小弟,买几辆便宜皮实的马车,就可以上路。

    这幕南各部,什么都要,什么都缺。

    而各部产出的皮毛,只要运回长城,利润就是一倍以上。

    倘若运气好甚至一次买卖,就可以连本带利,全部赚回来!

    错非是护匈奴将军下令:所有出塞商旅都需要带一定比例的粮食,不然就不许出塞,也不许在塞外各部交易。

    不然的话,这幕南的商旅恐怕会更多。

    没办法,这个地区太辽阔了!

    几乎相当于大半个汉室,方圆数千里,水草繁盛,鸟兽繁荣。

    此地,有着无数资源和百万生民。

    没有商人会放过此地的。

    那大汉下马,走向汉军,远远的就拱手道:“某家北地郡张元,见过诸君,敢问诸君此地可是盐池了?”

    队率冲他点点头,道:“张先生,此地已是盐池了……先生若要与此地部族交易,请沿盐池向南行进一百里,那里就是‘遂宁’城所在了……”

    自王师秉承圣命,对幕南发动攻势以来,旁的事情,没有人知道。

    但有一个事情,已成真理——在大汉王师的铁蹄之下,幕南各部,统统俯首恭拜长安圣天子,口称天单于万岁,然后皆以‘编户齐民’为圣制。

    护匈奴将军郅都,更是一面率军与不臣者作战,一面派遣大量能吏和精干军官,将投降、归义、投诚的胡人按照中国制度,编户齐民。

    不过因为这一工程实在太过浩大,所以一直都在不断推进之中。

    暂时而言,汉军对于幕南各部,采取的策略是统一打散,重新混编,然后安置于汉军为他们选择的城市周围居住。

    这遂宁就是盐池附近最大的聚集点。

    虽然还没有筑城,但此地却也已经聚集了上万部族牧民。

    汉军教授给他们挖掘地窖,进行青储发酵的技术。

    同时,还按户发给牲畜、穹庐与苜蓿草种。

    每五户为一甲,采用秦代的连坐法。

    一户有事,另外四户就不能逃脱干系。

    又以十甲为屯,设置屯长,进行管理,屯长皆是选用那些亲汉的胡人。

    又在屯上设乡,乡长称为游徼,以归义胡人贵族充任(主要是忠勇军和楼烦军的老兵)。

    乡上设县,县称令,这遂宁令暂时就是由汉家楼烦将军灌何兼任。

    经过数月的管理和教育,如今,遂宁的胡人,基本都已经习惯了这些管辖和制度以及法律。

    许多人都开始学习汉话,尝试与汉军沟通。

    而忠勇军和楼烦军的老兵们,则在地方上跳下蹿,到处宣扬他们的‘诸胡有罪论’和‘救赎论’。

    倒是忽悠了无数人,搞得现在遂宁每到日出日落之时,就能看见数千人对着长安方向顶礼膜拜,虔诚忏悔与赎罪。

    还别说,经过这么一出后,遂宁地方秩序大净,民心也基本稳定了。

    队率就听说,上面的校尉们议论,倘若过了今年冬天,遂宁与幕南其他城市聚集点的牧民可以安然度过,那么,大汉在幕南的统治,就将如铁板一般牢不可破了!

    原因很简单——谁会去反对一位能让自己吃饱肚子,同时享受安定生活的圣王呢?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队率一时有些恍惚。

    却听那张元道:“谢过阁下……某此来,是受了护匈奴将军行辕之请,为遂宁带来四位士子……”

    说着,从一辆马车就走下来四个背着些简单包裹的儒服男子。

    他们的年纪都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看上去疲惫不堪,但却对此地环境表示特别好奇。

    他们一一上前,做了个自我介绍。

    “楚人王荀……”

    “齐人邹行……”

    “宜阳杨仆……”

    “雒阳朱胜……”

    这些读书人倒还颇懂礼貌,也很尊敬汉军将士们。

    这让队率心里面舒服了些,也就回了个礼,道:“飞狐军左校尉甲部司马杨公麾下队率咸宣见过诸位明公……”

    咸宣朝着众人拱手,道:“诸君既是护匈奴将军所遣之才,这护送之责,就让我等来做吧……正好,我部正要回遂宁与楼烦将军报告这一路的巡视所见……”

    “那就麻烦咸队率了……”张元连忙拱手说道,对他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早点将这四个麻烦送到目的地,他就早一日可以回程。

    现在是夏季,是最好赚钱的时节了。

    必须抓紧时间,多赚点,要知道了为出塞做这买卖,他可是借了邻县大贾朱氏十万钱,利息很高,一旦还不上,自己就得把这条命卖给朱家了。

    辞别张元,咸宣所部就保护着这四个儒生,向着遂宁前进。

    出乎意料的是,这四个儒生,还颇能吃苦,且有着骑术。

    一百来里的路程,哪怕是飞狐军的老兵,也会多少感觉有些吃力。

    但这四个儒生,却咬着牙齿坚持了下来,这让咸宣对着四人的看法有了些变化。

    至少,这四个人不是传说中的软脚蟹。

    他们或许能在遂宁做出点什么事情来也说不定!

    ……………………………………

    “这里就是遂宁了……”在经过一段丘陵地带后,一片碧波百里的湖泊群出现在王荀等人的视线之中。

    此地,两面环山,湖水清澈,有苍鹰翱翔,有鸿鹄于飞。

    真是一个人间仙境。

    “遂宁,旧为匈奴左贤王在幕南的驻谒之所,乃是南池齐名的好地方……”咸宣对他们介绍着:“郅将军逐长林、蠕蠕于遂宁北,于是将此地命名为遂宁,取遂而安宁之意……”

    “未来,此地可能会建造一座城市,容纳居民,不过如今……”咸宣笑着道:“诸君也都看到了……基本还是穹庐营帐之地……”

    “未来数年,大抵也是如此……”

    王荀等人看着眼前的景色,听着咸宣的介绍,却都是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此乃天赐之地啊……”王荀赞道。

    “钟秀之所啊……”邹行双眼放光,忍不住摩拳擦掌。

    “翌日或可为吾等之平壤……”杨仆沉声说着。

    朱胜眯着眼睛,望着周围的世界,就差跳起来欢呼了,他道:“荀子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吾等当牢记荀子教诲,一步一个脚印,走出吾辈的风采!”

    事实证明,盯上了幕南百万等待教化和教育的羔羊的,绝不止一个鲁儒,一个谷梁,一个楚诗。

    荀子学派,已经闻风而动了。

    王荀等四人,正是荀子学派的精英。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此地够偏,够远,符合他们的要求。

    杂家在安东的成功,激励了所有有志于传道的学派。

    无数人都想着,再找一个类似安东的处女地,复制杂家的成功。

    而如今,遂宁的景象,坚定他们的想法。

    遂宁之地,虽然地处塞外荒服,不毛之地。

    然而,此地湖泊深而广,大小湖泊联袂成群,蔓延百余里,湖水清澈,水草繁盛,正是一个王霸之基!荀子学派只要占据此地,并扎根下来,未来就可以向左近千里辐射,甚至于影响整个幕南。

    届时,诸子百家相争的游戏,就又多一个玩家。

    

第一千五百七十节 搅局者(2)

    进入‘遂宁’的腹地,一座小型的营寨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一面黑龙旗飘扬于营寨的箭楼上。

    寨门口,有着士卒戒备,检查过往行人。

    楼烦军的标志,那面一位骑马张弓的中国士卒形象的战旗立刻映入眼帘。

    “这里就是楼烦军在幕南的行辕了……”咸宣对着王荀等人介绍着。

    自天子下令发起对幕南的攻势之后,忠勇军和楼烦军的行辕就北移。

    其中,忠勇军负责从南到北,也就是自顺德至蒲奴水、浚稽山一带的清剿工作,楼烦军负责自南池直至盐池一带的清剿工作。

    东方区域则是陈须的安东兵的战区。

    飞狐军、句注军,作为预备役机动部队,流动于草原之上,寻找敌人。

    像是咸宣这样的飞狐军队率,常常会率部远离据点,在草原上巡视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

    寻找敌人,发现不臣,监视草原。

    一旦发现有大股敌骑或者游牧在外的大型部族,立刻召唤附近友军,予以歼灭。

    而小股敌骑,则自己解决。

    在这一模式下,蠕蠕人和长林人以及其他不臣部族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到了盐池以北、蒲奴水以西、弓卢水以南的几块狭小区域。

    而远东方向的陈须骑兵,则张开了大网,由东向南开始扫荡。

    自汉军发起攻势以来,不过三个月,汉室控制之下的胡人人口就已经接近了二十万落,差不多百万人口。

    在幕南形成了十余个类似遂宁这样的聚集地。

    由是,幕南大局基本已经定下来了。

    只有那些顽固分子,还在世界的边角地带搞些小动作。

    但无所谓了,在幕南,汉室的统治每过一天,就稳固一分。

    正如这遂宁的胡人们。

    当他们被汉军押解来此,在刀剑胁迫下,放弃了游牧传统,进行定居生活时。

    十个胡人,有九个半是目带仇恨,满脸不服。

    逃亡、叛乱等事层出不穷。

    但是,当汉军严肃镇压了所有反抗者,并且将来自中国的先进技术传播下去后。

    胡人的仇恨,渐渐消散,转而取之以畏惧,接着是崇拜,最后是感恩。

    这是咸宣亲眼目睹的事情。

    最初,这遂宁的胡人,看他的眼神之中,都是带着仇恨的。

    接着是畏惧和恐惧。

    然后是崇拜,到现在,遂宁胡人看到身穿红色战袍,身骑骏马,奔驰而过的汉骑,都会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胡人的孩子们,总是用着崇拜和敬仰的神色,看着汉军士兵。

    那些忠勇军和楼烦军的卸甲老兵,更是受到了整个遂宁胡人的尊崇。

    人们甚至将过去称呼匈奴王族的称呼,冠到这些老兵身上。

    皆以为他们是‘屠奢’,是胡人之中的贤人,是先知。

    王荀等人却是充满了激动。

    杨仆甚至摩拳擦掌的看着这座简陋的行辕。

    他们来此,自然不是盲目而来的。

    在事实上,他们是关系户。

    正如当初杂家的那几位大贤,选择平壤作为根据地是因为当时的朝鲜君的辅佐大臣,朝鲜中尉领安东都护府北部都尉韩安国是杂家的人一般。

    这楼烦军就是荀子学派的靠山。

    他们是受到当朝楼烦将军、颍阴候灌何的长子灌爰的邀请来到此处开拓基业的。

    在咸宣的引领下,四人步入这营寨之中。

    立刻就有汉军的校尉出来核实他们的身份。

    在经过一段勘察公文、检验身份竹符,再打量了四人模样,确认他们的模样与竹符与公文记载相符后,这校尉才拱手笑着道:“诸君一路辛苦了……少君候在西房之中已为诸君摆下了接风宴……”

    说着就带着四人,来到了一处用砖木堆磊起来的简单营房之中。

    在这里,四人见到了邀请他们前来此地的灌爰。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现在荀子学派在汉室高层之中地位最高的支持者。

    灌爰看上去非常有风度,他穿着一件汉军的制式甲胄,腰系宝剑,长身坐着,一副标准的君子风范。

    这也是当今贵族士大夫弟子之中的精英的标准作风。

    “诸君一路远来,可还安好?”一见面,灌爰立刻起身相迎,作揖拜道。

    “劳师兄关怀,吾等来时一切顺利……”王荀等人回礼拜道。

    杨仆还从怀里掏出几本小册子,递给灌爰,道:“这是老师托吾等为师兄带来的笔记……”

    灌爰郑重的接过来,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抚摸起来,满怀深情的问道:“老师可还安好?”

    “老师在邯郸一切皆好,送别吾等之日,老师甚至还亲自为我等做歌呢……”杨仆笑着道。

    “这便好……”灌爰点点头,将四人请到客席上。又命下人端来食物与酒水,皆是些草原上的食物,羊肉、奶酪与马奶酒。

    “诸位师弟,今日先且休息,明日,吾再带诸位游览这遂宁周边,与各乡游徼会面……”灌爰举杯道。

    “一切唯师兄之命是从……”四人连忙拜道。

    …………………………………………

    翌日,天刚蒙蒙亮,杨仆等人就已经起床,洗刷完毕。

    而灌爰起的更早,在四人刚刚起床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外巡视了一圈了。

    这也是荀子学派的弟子们的特征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自诩荀子传人的他们,会将每一天的时间都利用的非常精细。

    作为一个务实派,荀子学派最近两三年,发展遇到了瓶颈。

    主要是来自谷梁和韩诗派的激烈打压,迫使他们只能将发展方向,转向寒门士子,去争取那些中小地主弟子的支持。

    但在这个领域,法家才是真正的霸主。

    今日之汉室学者分野,早已经清晰了。

    在大地主和大贵族层面上,儒家与黄老派已经五五开了。

    而在中小地主阶级之中,法家的影响力无人能及。

    墨家则局限于墨苑与墨社,目前脚步未出函谷(新关)。

    而杂家则局限于安东与辽东辽西之间,再向前就遇到了韩诗派和谷梁派的强力抵制。

    齐楚之间,是公羊与楚诗派的天下。

    在燕赵地区,则群雄混战,打的不可开交。

    荀子学派如今就身处战况最激烈的燕赵地区。

    他们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

    没办法,荀子学派的思想和秉持的理论,既很难讨好上层,也很难得中下层的欢喜。

    更麻烦的是,荀子学派主张‘制天命而用之’,这使得他们甚至无法得到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

    错非贵平君和奉仁君支持,每年都给荀子学派大笔资金,还为荀子学派在西南和巴蜀一带传播做足了功夫,恐怕此时,荀子学派已经要被各方势力强力打压下去,只能蛰伏起来,以待将来。

    错非如此,荀子学派也不会想到来这幕南开拓了。

    王荀等人是来开路的,一旦幕南被证明大有可为。

    荀子学派的精英和巨头,就会陆续前来。

    王荀等人深知自己的责任,所以,他们见到灌爰,立刻就迎上前去,道:“还请师兄为吾等引荐这遂宁之地的地方游徼……”

    在来的路上,他们就已经知道了当前幕南的格局。

    在汉控制的聚集地,那些忠勇军和楼烦军的老兵们组成的游徼与屯长们,才是掌握具体政务的关键。

    想要在此有所作为,就必须争取这些人的支持。

    王荀听说过,有鲁儒的儒生,就是因为不得这些老兵的支持,而被孤立,一事无成。

    灌爰听了,笑着道:“吾方才已经去与诸位游徼谈过了,大体上,诸位游徼还是很欢迎我荀子门徒来此,传授圣人教化的……”

    “但……有一个事情,诸位师弟万万要牢记在心……”

    “这些游徼,皆是‘诸胡有罪论’和‘救赎派’的虔诚信徒,万万不可在这个事情上触怒他们……”

    对于今天的忠勇军的将士们来说,诸胡有罪,已经是他们坚信不疑的真理了。

    基于诸胡皆有罪这一个论点,衍生而出的救赎理论,更已经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体系。

    在他们的认知之中,他们是已经得到了救赎和升华的‘诸夏’,而其他胡人,则依然身负罪孽,需要忏悔、清洗。

    谁若质疑这一点,谁就是在与忠勇军上下两万四千余人做对。

    谁就在与楼烦军之中坚信这个认知的万余将士做对。

    在这个草原上,得罪了忠勇军还想活着的人,几乎不存在!

    这些曾经的匈奴人、月氏人、折兰人、白羊人和休屠人,一定会用最残酷的刑罚和最可怕的刑具,让你在哀嚎和痛哭之中缓慢死去。

    众人闻言,都是点头,道:“谢师兄教诲,吾等必牢记于心!”

    灌爰点头道:“那就请随我来吧……”

    …………………………………………

    灌爰于是带着四人,在这‘遂宁’游览了一遍,一边走,一边与各乡游徼对话、谈话。

    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天,直到黄昏,五人才归来营寨。

    一路走下来,五人都感觉很振奋。

    因为,几乎所有的游徼和大部分屯长们都表示:中国君子受天单于之托来此教化夷狄,启蒙愚昧,传播圣王之道,吾等皆全力支持。

    总之,初步接触下来,宾主尽欢。

    更重要的是,王荀等人发现,这些游徼们秉持的观念,似乎与荀子学派的思想,有些不谋而合。

    譬如说,荀子学派主张‘明分使群’,其核心论述就是‘使天下皆出于治’。

    简单的来说,就是荀子主张的是人人如龙,人人都可以通过教育和学习成圣。

    这与游徼们秉持的‘诸胡有罪’需要自我救赎,改造、升华的理论差不多能吻合。

    而荀子学派主张的‘人性本恶’,更是与‘诸胡有罪’天然契合。

    只是简单的接触和了解了一下众人的主张后,游徼们纷纷表示——你们来的太晚了!早点来多好!

    甚至有人已经决定从今天开始,学习荀子的主张了。

    唯一的问题是……

    “我们要不要改变一下论述呢?”众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很显然,荀子的论述与主张,虽然隐约暗合忠勇军的观念。

    但是……

    终归两者风马牛不相及,存在巨大差异。

    倘若荀子学派想在此发展顺利,并且得到地头蛇忠勇军的鼎力支持,那便需要做些调整。

    可是……

    怎么改?怎么变?

    众人都有些犹豫不决。

    五人围在营房之中,讨论起来。

    “此地虚实,吾等先写信给老师,请教一下老师的看法?”王荀说道。

    “可以……”灌爰点点头,表示赞同:“但在那之前,诸位师弟可以先试着在此宣扬吾等的思想和学说,看看能否吸引到人……”

    四人都是点点头,认可灌爰的建议。

    “再过三日,吾将领兵向北,监察蠕蠕原一带……”灌爰道:“此去少则半月,多则三月,君等在此,还请自强……”

    事实上,灌爰这次是因为要在此等候师弟们的到来,不然,他早就应该率军出发了。

    这幕南之地,虽然大体底定,但蠕蠕人和长林以及其他几个顽固分子的残兵败将,依然在草原上游荡,并对汉军的商旅、聚集点构成了一定威胁。

    还有北匈奴的骑兵,也悄悄的渡过瀚海,与这些残部汇合,要给汉军一点麻烦。

    他们的目的,倒不是想给汉军找麻烦。

    他们只是想要拖住汉军西进的脚步而已。

    对此,汉军各部都表示很欢迎。

    送人头送功勋的人,谁不喜欢?

    “诺!”王荀等人纷纷顿首。

    “此外,诸君可能需要留意一下,在遂宁以南三百里外的‘安化’……”灌爰忽然说道:“据我所知,‘安化’的楼烦校尉许蒙是谷梁派的门徒,他的治下很可能有谷梁士子……”

    “谷梁?”王荀等人听到这个死敌,咧嘴一笑:“狄山的门徒吗?”

    对于谷梁派,荀子学派是毫不畏惧的。

    事实上,真要单挑,荀子门徒们一个能打三个谷梁!

    不管是文斗还是武斗……

    而且在事实上来说,其实谷梁派是如今中国诸子百家竞争之中的又一个失败者。

    他们被公羊派从齐楚之地,几乎彻底驱逐了。

    更重要的是——谷梁派身上有一个巨大的黑点——狄山!

    当初狄山一案,让谷梁元气大伤,最后虽然切割及时,做了止损。

    但谷梁学派也因此在天下人眼里,几乎与贼子挂钩了。

    在中国,荀子门徒们尚且可以怼赢谷梁的渣渣们,到了这塞外,王荀等人更加不惧对方!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节 匈奴的第三条道路(1)

    姑衍山的盛夏,翠绿葱葱,茂密的原始森林由北向南,延伸数百里。

    草木之中,禽兽无数。

    这里,是匈奴人的老巢。

    最后的堡垒,与最后的王庭所在。

    象征着孪鞮氏的龙旗,插满了山峦。

    一位位萨满祭司头戴奇形怪状的头饰,挥舞着人骨制成的法器,嘴里念念有词,烟雾萦绕之间,似有鬼神起舞。

    如今,正是五月,匈奴碲林大会如期举行。

    在老上单于和军臣时代,匈奴帝国就已经确立了每年夏五月,大会龙城,秋八月大会碲林的传统。

    龙城大会,用以祭祖、宣布战和,而碲林大会则是部落联盟会议,用以分赃。

    然而燕蓟之战后,匈奴被迫放弃幕南,连龙城都丢了。

    冒顿单于与老上单于的陵墓都丢给了汉人。

    匈奴人再没脸举行碲林大会,也没有脸面再去祭祀先祖。

    句犁湖于是宣布,在没有收复龙城以前,不再举行龙城大会,转而将碲林大会与龙城大会合并,都放在夏五月。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点,是因为夏五月这个时间点,将左右当前北匈奴的战略。

    因为,倘若汉朝西征或者北伐,一定会选择在夏五月之前动手。

    原因很简单,过了这个点,出塞远征的汉军,就可能要在幕北或者西域的暴风雪之中迎来新年了。

    汉军要攻击北匈奴的西域或者幕北,有且只能在春天开始准备,夏季动手,如此才能赶在幕北大雪降临前撤兵。

    不然,狂暴的大自然,会夺走所有汉军士兵的生命——即便不能也足以让汉朝重兵,在暴雪之中陷入绝望。

    托西征大胜,劫掠无数的福。

    今年的碲林大会,开的有声有色。

    匈奴人将他们在幕南丢失的祭祖金人和各种冥器重新铸造了出来。

    他们用白狼皮与白虎皮,妆点这些金人。

    数百名在西方俘获的敌对贵族,已经被捆绑起来,准备献祭给天神与先祖,用敌人的血来唤醒这些沉睡的意志,以指引匈奴人的未来。

    磕了逍遥散的萨满祭司们,更是手舞足蹈,莫名所以,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与鬼神沟通了。

    阳罔行走在这姑衍山之上。

    凝视着山峦上下的簇拥在一起的无数人头。

    他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次碲林大会,在他的献策和鼓励下,句犁湖和狐鹿涉决定召集西域诸国国王来会。

    这是匈奴历史第一次,也是他计谋的重要一步。

    不过……

    阳罔这些日子也并非一帆风顺。

    他遇到麻烦了……

    他现在回过头,就能看到自己的麻烦——一个浑身棕黑色,低眉顺目,对谁都是满脸恰媚的一个异邦人。

    一个据说来自身毒的奴隶。

    一个可怕的家伙!

    “哲别王大人……”身后传来这个家伙半生不熟的匈奴话。

    阳罔连头都懒得回,目视前方,淡淡的说道:“什么事情?”

    这个家伙却是根本不在意阳罔的态度,一脸的恭维,几乎都快要跪下来舔阳罔的脚趾头了。

    他恭恭敬敬的拜道:“哲别王大人似乎对奴才有所偏见?”

    “哼!”阳罔一脸嫌弃的将脸转向另一侧,淡淡的道:“折合马,你这个低贱的奴隶……本王岂止是对你有偏见?若有可能,本王甚至要杀了你!”

    “哲别王大人说笑了……”这个黑黝黝的家伙低着头,露出那口发黑的牙齿,道:“奴才是单于的奴才,也是哲别王的奴才,主人要奴才去死,并不需要主人动手,只要哲别王对单于说:折合马这个奴才应该死,那奴才就立刻去死……”

    “呵呵……”阳罔冷笑两声,转身离开。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与这个来自身毒的奴才之间的分歧,已经不仅仅是理念或者政见的关系了。

    此人,就是他阳罔使命和目标的最大障碍!

    因为他——一个据说是来自身毒号为孔雀王国的宫廷太监,这个自称为折合马的家伙,最近地位如坐火箭一样,在匈奴国内不断上升。

    如今,已经成为了句犁湖的左膀右臂,地位如同过去的大汉奸中行说。

    若仅是如此,那也就罢了!

    关键是,这个身毒的奴才,向句犁湖和所有匈奴贵族提出一个可怕的制度。

    种姓!

    人分五级,出生就决定高低贵贱!

    而且还限定了某一个阶级的人,只能从事固定的行业。

    这个制度被这折合马一拿出来,立刻受到了匈奴贵族和萨满祭司们的热烈欢迎和支持。

    就连句犁湖和狐鹿涉,也颇为心动。

    按照此人的设计,匈奴今后将划分为五个不同的阶级。

    地位最高的是执掌宗教的萨满祭司们,其次是贵族,再次是负责作战的战士,接着就是各部族的牧民们,地位最低的是奴隶。

    虽然以前的匈奴帝国的制度与此也差不多。

    只不过过去是贵族们骑在萨满祭司头上而已。

    但,此人提出的这个设计,却是永久性固化的。

    萨满祭司永远是萨满祭司,贵族首领永远是贵族首领,战士也永远是战士,奴隶永远是奴隶。

    若汉室无意幕北和西域,阳罔也就随他去了。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天子一定会西征。

    这西域诸国与幕北各部,早晚是汉家的盘中餐。

    这个时候,跳出来一个身毒太监,从身毒之土,搬来了一套莫名其妙的所谓‘瓦尔那’制度,就要打断整个西域和幕北的汉化过程。

    并且将这个过程扭转为一个完全迥异有别于中国的制度与社会?

    “我必杀汝!”阳罔在心里想着。

    但,阳罔很清楚,要杀折合马,他不能动手。

    只能是句犁湖和狐鹿涉动手。

    不然的话,杀了折合马还有白合马、黑合马冒出来。

    只有匈奴人自己动手杀了他,才能断绝日后再出现这些莫名其妙的家伙。

    最好的情况,是狐鹿涉动手杀此人。

    狐鹿涉杀折合马的好处就在于,至少可以让句犁湖与狐鹿涉之间紧密的联系和信任出现裂痕。

    这样想着,阳罔就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让狐鹿涉对此人产生厌恶,进而出现杀意了。

    “对了,我或许可以这样……”阳罔看着山峦之间行走的匈奴武士,忽然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但这个想法还不完善,他得仔细琢磨琢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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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介绍:
前世,穿越之后,刘德忙着给哥哥擦屁股,给舅舅们擦屁股,给老妈擦屁股,可惜最后依然功败垂成。
今生,重回穿越之初,刘德发誓,再也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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