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节 刘彻的问题
看着哭哭啼啼的颜异,刘彻眉头拧了起来。
“哭什么哭?”刘彻哼哼两声:“天还没塌呢!
颜异立刻破涕为笑,聪明如他,自然听出了天子的意思。
只要天子愿意救儒家,儒家就还有希望!
当今这位,虽然登基不过半年,但实际上,却已经掌握了局面。
军权在握,民心也有。
地位和权柄,几乎已是不可动摇。
然而,颜异转念一想,立刻又想到:陛下迟迟不在此事之上表态,恐怕也未尝没有想借此事,敲打我儒门一二的意思……
这样想着,颜异就不禁恨不得把鲁儒派给开除出儒家。
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嘴炮忽悠外,没有半分长处的家伙,儒家内部本来看他们不顺眼的人就有很多。
:其实,儒家被围攻,与鲁儒的作死行为,干系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只要儒家在考举中表现出了现在这样强势的地位,那么,其他派系必然会群起而围攻。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春秋战国数百年的历史上,是层出不穷的。
但,很多事情,人们知道了也会拿着明白装糊涂,特别是现在这么大的一个篓子,肯定要找个背锅的。
总不能说,儒家的学子太多了,才导致其他人围攻吧?
这话只要有人敢说出来。立马就会被人打成猪头。
于是,鲁儒立刻就成了这一切最好的背锅侠。
反正。儒家内部的其他派系,现在已经基本达成默契了:鲁儒是个坑。什么都能往里面装!
颜异到底是年轻,还没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
况且,他本是齐人,还是颜回的嫡系后裔,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兄友弟恭,长幼有序这一套,因此,对于鲁儒。颜异心中还是感觉比较亲切,想要拉一把,抢救一下。
是以,颜异并未如他的长辈们所希望的那样,在刘彻面前,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鲁儒身上。
“陛下……”颜异眼巴巴的看着刘彻,不停的磕头:“陛下乃圣人,明见万里,思及万世。臣本不该多言,以逾臣子本分……只是,如今,黄老、法家狭众怒。以区区数人之失,尽归臣之儒门,所谓矫枉过正。以偏概全,莫过如此!”
“臣闻。如今市井已有民谣,歌曰:一考举。十人中,八人为儒……”颜异低着头,委屈的道:“臣以为,或许,就是如此了……”
刘彻嘿嘿的笑了两声。
什么民谣嘛?
现在才几天?
就有这样的民谣出现了?
朕怎么没听到风声?
再者说,这汉室的民谣,大凡被拿到台面上讨论的,哪一个不是被人‘创造’出来的?
只是,这是游戏的潜规则,也是臣子们少数几个能直白的告诉皇帝:哥,您这个政策有风险啊,是不是要改改的途径。
这也算是汉室历代天子的一个优点了:不管怎么样,哪怕是蠢笨如元成那样的昏君庸君,也要重视来自最基层,直接反应民间呼声的声音。
当然,重视归重视,听不听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说一套做一套,向来就是统治者的拿手好戏。
刘彻哂笑一声,道:“朕不是秦始皇!”秦始皇焚书坑儒,搞得儒家上上下下鸡犬不宁,道统几近断绝,刘彻的言下之意,自然就是:无论怎样,儒家的存在,不会改变,相反,他这个皇帝,还会支持儒家,继续发展。
颜异闻言,大喜,叩首道:“臣代儒门上下,谢过陛下!”
刘彻摆摆手,道:“别急着高兴!”
刘彻嘿嘿两声,抓着陈阿娇的小手,道:“儒家这次各派搞得事情确实太大了!”
何止是大啊!
早在考举第一轮结束后,刘彻看到统计出来的士子分布,就知道,要出大事了!
儒家人多势众,这五十年来,更是不断的传播自己的思想。
除了关中因为是黄老派的大本营,贵族大臣不怎么喜欢儒家那一套,只有公羊派的思想渗透了些进来以外,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儒家的触角不断的延伸——甚至就连南方的三越,北边的匈奴还有东边的朝鲜,都有这些家伙的足迹。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天下的读书人,有文化知识的阶级,不说百分之八十,至少,百分之七十是儒家的人!
这与儒家实行有教无类,一视同仁的授业方式,有着很大的关系。
在儒家,哪怕是个奴隶,只要你愿意听讲,他们也不会拒绝你的旁听。
像公孙弘——一到四十岁了,还一穷二白,只能靠养猪为业的屌丝,胡毋生也愿意将其收录门墙,甚至资助他学习的费用。
还有朱买臣,假如刘彻没记错的话,这是一个更大的悲剧——公孙弘好歹还有个窝,有个家,朱买臣就纯粹是个无业流民,只能靠友人接济生活。
但是,历史上,已经官居中大夫,食禄两千石的严助见到他,丝毫也没有轻慢,反而将其举荐给了小猪。
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许多。
毫不夸张的说,在现在这个时代,在后世高高在上,标榜为清贵雅人的儒家,在此时,算得上是最接地气,同时对平民最平等,最宽容的学派。
这也是儒家后来能成功的原因!
你换了法家或者黄老派,想要独尊自己看看?
恐怕连当官的人都凑不齐,整个基层立刻就要瘫痪!
毫不夸张的说,历史上。儒家的独尊,是因为他们布局几十年。耕耘几十年,播种几十年才收获的果实。
但。儒家此刻冒头,却是有些早了。
现在,黄老派虽然已经日暮西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实力依然强大,依然垄断了汉室政权的话语权。
法家则已经崛起,开始进入一个鼎盛时期,人才辈出。
特别是刘彻的忽然即位,使得大批法家的大臣得到了重用和提拔。
像郅都。像赵禹,像张汤,都在事实上已经是一方巨头,晁错更是位居三公之位。
在这样的情况下,儒家在考举上的表现,就好似一个开了嘲讽的mt,瞬间就拉稳了仇恨。
黄老学和法家的人又不蠢!
叫你们儒家占了今年六成的考举名额,下次岂非是要占到八成九成,甚至全部囊括了?
这样下去。二三十年后,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弄死你丫的先!
就算弄不死,也弄个残废出来!
而且。儒家过去的一些行为,也让法家和黄老派非常警惕。
当年儒家在齐国坐大,成为显学后。立刻就对墨家和农家、法家下手,几乎将这三个学派在齐国赶尽杀绝。
就是汉室成立以来。儒家在他们的优势地区,如齐、鲁、楚也是出了名的排外。
别的学派的弟子。在齐鲁楚,几乎就是处于一个被所有人排挤和歧视的存在。
有着这些前车之鉴,黄老派和法家,只要不蠢,就知道,为了自己的学派和理念,这儒家,绝对不能放纵它!
对这些事情,刘彻这两天已经差不多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刘彻也找汲黯和张汤聊过了。
他深知,现在,黄老派和法家对儒家的这次爆发,可谓是瞪大了眼睛,不敢有任何放松。
因此,刘彻想和稀泥是不可能了。
代表旧贵族勋臣元老势力的黄老派跟代表了新兴官僚资本阶级的法家,是不会允许儒家抢走本来属于他们的蛋糕的——更别说放纵儒家骑到两者的脑袋上。
此时的儒家也不像小猪朝时的儒家,已经渗透进了汉室朝野,遍及基层——建元新政虽然废黩,但,期间,大量的儒家子弟进入了官场,虽然窦太后扫清了中央的儒家势力,但地方上,却因为没有肃反,结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等窦太后驾崩,儒家立刻卷土重来,而且,声势更加惊人,就连法家,都不得不审时度势,采用儒皮法骨的模式。
而此时,儒家除了在齐鲁地区坐大外,其他郡县的大权和基层官员,却都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于是,儒家在黄老派和法家面前,才会显得如此的软弱。
颜异听了刘彻的话,也自垂头。
这次儒家确实是吃相太过难看了!
尽管,是公平竞争,但颜异心里,却也很别扭。
这天下没有傻瓜笨蛋,也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
儒家这次一口气吞掉六成以上的考举名额,其他学派,不眼红,不嫉妒,不嫉恨,那才是有鬼了!
但他能说什么?
总不能说,我儒家愿意放弃这次考举的一些名额吧?
这话颜异只要敢说,回头,儒家内部的巨头就能把他颜异给开除,甚至就是他的家族,也会开除他的颜氏族人地位。
因此,颜异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刘彻看了摇了摇头,但他也知道,不能太过苛责颜异了。
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一个颜异能做主的。
在刘彻看来,儒家这次想过关,不吐出什么来,是不可能了。
然后,刘彻还想看看,儒家内部,到底有没有聪明,有没有识时务的俊杰。
因此,刘彻看着颜异,道:“卿回去,告诉儒门上下,就说,朕近日读书,有一议不解!朕读贾长沙《过秦论》,闻曰:向使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此议,朕甚不解,请儒门诸贤试论一二!”
说完,刘彻就不管颜异,抱着陈阿娇,朝外面走去。
“嘿嘿……”刘彻走出大殿。
那个问题可不是胡乱问的,而是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
在历史上,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叫刘庄,谥号曰明,乃是东汉王朝的学霸级皇帝。
这个问题,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云龙门之问!
咳咳,跟唐太宗观史齐名的典故哇!
问出这个问题,就意味着,刘彻打算参与到儒家的变革中,亲手来改造儒家。
而儒家的人同意还是不同意,就会体现在答案中。
刘彻觉得,儒家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想不答应都不可能!
况且,就算没有现在的局面,刘彻放话要改造儒家,他们能拒绝吗?
假如说历史就是一个任人装扮的小姑娘,那儒家就是一张被人随意折叠的纸。
历代统治者一会把它折成一个纸飞机,一会又把它变成一个纸飞船,或者干脆做个纸团抛来抛去。
而儒家只能被动的接受统治者的调、教。
所谓思想,所谓理论,所谓政策,最终,都要服务于政治,服务当前世界的社会。
不能做到的,统统会被淘汰!
颜异却是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他虽然也算个学霸级人物了,但到底年轻了些,政治经验稚嫩了些,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头绪,只能带着满腹的疑问回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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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节 博弈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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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尚冠里的街坊坊门徐徐关闭,厚重的木门锁死了这个居民区的进出通道。
只有持有内史衙门签发的特别令符或者来自更高层的命令的人,才可以在夜晚进入或者走出这个地方。
倘若是长安其他的居民区,此时,人们差不多都已经准备休息了。
但在尚冠里,依旧灯火通明。
作为长安城除却戚里外,达官贵人最集中的地区。
尚冠里常常是彻夜灯火通明,如同白天,纸醉金迷的贵族大臣们在这里争相炫富。
但今天,尚冠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一些窃窃私语通过各家的下人相互传播。
“陛下今天黄昏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有人如是说。
“今天陛下见了颜异……”对方投桃报李,将这个秘密也说出来。
“哎呀,可惜了……”又有人叹息着,惋惜着。
很快,这些人就四散而去,仿佛只是出来与邻居家的同僚联络感情一样。
尚冠里的更夫和巡夜的士卒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通常大多数高层的秘闻都是这样被人知晓的。
看上去,这一切都很和谐。
但在某些阴暗的角落中,一个又一个野心家和阴谋家,却如同毒蛇嘶鸣一样的尖叫了起来。
“陛下为何要放过儒家呢?”有人很不甘心。
历来,政治的清洗,总能造就一批功臣,用别人的血,来成就自己的地位,从来就是政治斗争中不二的发达途径。
这次儒家被围观,落井下石的人中,未必没有抱着用儒门的血来帮自己上位的人。
“派人去拜访南皮候,探听一下东宫的反应,还有,枳候那边也派人去问问……”一些人冷静的做出决断。既然天子要保儒家,那么,就先要搞清楚东宫是怎么想的?
若是天子摆平了东宫,那么,自己不妨做个红脸,来个雪中送炭,顺便刷些声望。
绝大多数混政坛的人,早已练就一身登峰造极的变脸术,对他们来说,只要有好处的事情,他们都愿意做。
他们就如同食腐生物一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好处。
当然,倘若天子也护不住儒家,那么,他们立刻就会化身恶魔,扑上去,在儒家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南方的儒家地主官僚阶级,这些年来,可是已经肥的流油了!
但,这些声音相对于主流的掌权者,却不过是些杂音而已。
丞相周亚夫此刻就凝神望着坐在他面前的袁盎。
袁盎于周亚夫,亦师亦友,受袁盎影响,周亚夫的立场,其实是偏向儒家的。
袁盎同情甚至于立场倾向儒家,这在汉室不是什么秘密。
他与晁错的斗争延绵了将近二十年,如此漫长的相互角力,自然让人能看清楚他的屁股。
“陛下今日召见了颜异,让颜异问儒门一个问题,然后,黄昏时刻去了东宫……”袁盎自然是消息灵通,而且,他知道的消息,远比其他人详细、具体,他轻轻笑着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抿了一口:“此刻陛下都还在东宫呢!”
袁盎说这些话,意思自然很明显。
周亚夫听着,却是一言不发。
袁盎看着,只是笑笑。
周亚夫的脾气,谁不知晓?
当年,太宗孝文皇帝的时候,周亚夫以河东太守的身份领军驻扎在细柳抵御匈奴入侵。
著名的细柳营故事因此诞生,周亚夫借此名动天下,并顺理成章的成为天下名将,细柳营铁军之名,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宗孝文皇帝是个好脾气的天子,为人豁达,胸怀宽广,对周亚夫在细柳营给予他的难堪,并不以为仵,反而称赞有加。
此后,对周亚夫更是器重无比,力排众议,将周亚夫从河东太守提拔为车骑将军,临终遗诏,更命为中尉,为新君羽翼。
先帝在位时间比较短,期间对周亚夫更是信重无比,几乎将整个汉室的军权都交给了周亚夫,使其可以节制天下兵马,驱使三十六路将军。
因而,周亚夫的脾气,也是日复一日的强硬。
在此刻的袁盎看来,周亚夫犟起来,颇有些像一个被娇惯了的小姑娘,但凡天子稍稍不如他的意,他就要罢工。
老实说,袁盎觉得,周亚夫再这样下去,一次两次,当今天子或许还忍得。
但时间久了,必是取死之道!
作为朋友,袁盎觉得,自己有必要尽一份力,帮助周亚夫弥补一些他犟驴脾气上来造成的缺陷。
更现实的考虑则是,没有周亚夫,袁盎根本斗不过晁错。
特别是经过了去年那次几乎掉脑袋的风波后,晁错的行事和举措,都老成稳重了起来。
他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开始经营起了自己的势力。
这一次,他没有在那么饥不择食的选那些跟他不对路,只是互相利用的‘盟友’。
新兴的法家官僚,如张汤、宁成等人都开始不由自主的靠近晁错。
就连已经被任命为河南郡郡守的故中尉、故中郎将,先帝的苍鹰郅都,这些天都与晁错有着很密切的互动。
法家的官僚出现了明显的抱团趋势。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法家必然成为政坛上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是以,袁盎很清楚,他与晁错的斗争,必然将长期化,复杂化,并且持续下去。
这样一来,来自周亚夫的支持,就不必可少了。
无论个人感情还是政治利益,都决定了袁盎不能看着周亚夫这个他最大的盟友和靠山如同先帝时的丞相申屠嘉一样,最终依着自己的个性,白白恶了天子。
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丞相还在生天子的气?”袁盎呵呵笑着。
“哼!”周亚夫冷哼一声,对于这个事情,他是越想越不爽的。
夷狄内附,哪里能保留其酋长贵族的特权?
哪怕天子对其加以制约也不行!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现在看来,似乎挺美,但将来万一子孙不孝,重演戎狄祸乱中国,岂非又要去找一位齐恒公一位管仲?
万一要是当时中国不幸没有齐恒公、管仲这样的英雄,那后世子孙岂非就要‘被发左袵’去山里当野人了!
周亚夫深深的觉得,自己作为丞相,深受两代先帝厚恩,应该履行自己作为丞相的职责。
如当年太宗孝文皇帝临终遗诏中对他的安排那样:事有不便,可用周亚夫为将。
在周亚夫的理解中,这就成了他的生命和生存的任务:尽一切可能将所有对江山社稷不利的东西,铲除!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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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节 博弈 2
袁盎向来很聪明,而且嘴炮无双,能把死的说活。
他见了周亚夫的反应,立刻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周亚夫生平最为重视的,就是太宗皇帝的遗命,那,从这个方面下手,是一定能揪住周亚夫的牛鼻子,让他乖乖听话。
“丞相……”袁盎笑着道:“请恕我直言,您现在这样与陛下拗气,实乃不智!”
“太宗孝文皇帝临终托付丞相,仁宗孝景皇帝也托孤于丞相,两代先帝,将江山社稷,少主安危,托付丞相,丞相如今却为了与陛下拗气,而不理政事。孝文皇帝、孝景皇帝地下有灵,恐怕会有不安罢?”
周亚夫终于动容,只是,一时半会,他也还没办法说服自己。
袁盎察言观色,立刻趁热打铁:“况且,丞相若是袖手不理政务,依陛下的脾气,恐怕会用其他人来理政,若小说是贤达,丞相固可无忧,但倘若是赵高李斯之辈,丞相岂非就是大汉社稷的罪臣了?”
“天子年少,想法多,丞相作为托孤大臣,应该辅佐、匡正,辅佐天子走上正道才是!”
周亚夫脸上的寒冰终于消融,他正色对袁盎一拜,道:“辛袁公规劝,不然,某入歧途,尚不自知也!”
对于周亚夫来说,辅佐天子,匡正天下,就是他的使命。
而且,此时回想起来,好像当初天子对濊人的安排,是用的试验这个词语,还说过摸着石头过河这样的话。
换句话说。其实天子,也不过是年轻。想尝试尝试。
这也是刘氏天子根深蒂固的血脉遗传了。
譬如先帝即位,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削藩。终于酿出吴楚造反,齐鲁不稳,燕赵动荡的局面。
至于先帝年轻的时候……
周亚夫想了想,似乎比之今上更加活泼,更加爱折腾……
“罢了,即为刘氏臣,吾就要适应……”周亚夫心里想着,之前因为濊人的事情而产生的疙瘩,终于消去。
袁盎却是目光灼灼。盯着周亚夫,道:“丞相既已想通,那某这就准备连夜入宫,求见太皇太后!朝中大臣就拜托丞相去联络了!”
周亚夫点点头。
身为丞相,周亚夫有权力把九卿和各衙门的千石以上的官员,全部喊到自己的丞相府开会。
而且万一真的发生了东宫强逼天子排儒甚至灭儒的事情,身为丞相,周亚夫可以拒绝在诏书在副署,从而使其失去法律效力。
当然。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了,东宫震怒之下,换相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
真要那样的话……
东宫的政治声望,可就全毁掉了!
汉室虽然实行两宫制。在以孝治天下的政策下,东宫握有着制衡未央宫天子的权柄。
但,自吕后以后。东宫从未有过插手政治的先例——当年枳候薄昭被逼自杀,当时执掌东宫的薄太后。却始终一言不发。
薄太后死了亲弟弟,况且都不插手。现在,东宫要是敢直接插手政治,恐怕立刻就要引起整个元老勋臣列侯阶级的反弹——诛吕氏,可是元老列侯勋臣阶级们的政治成果,任何想要颠覆这一政治成果的人,都要面临整个阶级的反扑。
还有各地的诸侯王,也不会容忍再出一个吕后来杀刘氏子孙。
是以,周亚夫根本毫无畏惧。
当然,东宫那边,能说和,最好说和。
周亚夫并不希望看到一场空前的政治灾难。
………………………………
与此同时,儒家各派系在长安的代表,齐聚在尚冠里的另外一处宅院之中。
与会者,大多数是儒家的少壮派,当然,也有些巨头级别的博士。
只是,总的来说,年轻一辈居多。
颜异坐在左首的一侧,将白天天子让他转告的那个问题说了出来。
众人听完以后,各自低头沉思。
贾谊贾长沙的名篇《过秦论》是每一个有志于官场的人年轻人必读的一篇文章。
在场的众人,几乎没有人会对《过秦论》陌生。
甚至许多人都能倒背如流。
只是,天子的问题,却是问的相当刁钻,甚至,可以说是诛心!
许多人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在听了这个问题后,没多久,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这个问题与其是在问儒家对于过秦论的看法,倒不如说是在问儒家:在立场、原则、理念和朕之间,你们选那个?
更明确一点的话,这个问题的核心就在于,天子想知道,儒家是否愿意根据他的意愿来调整自己的理念!
但仅仅是片刻,许多人就做出了决定。
他们毫不犹豫的就将自己的节操给丢掉了!
儒家向来就是诸子百家中扔节操扔得最快的人。
想当年,春秋之时,孔子周游列国,不就是想要得到重用,执政一国吗?
之后数百年,儒家换下来的皮,可绕地球一圈!
从孔子,到子夏,再到孟子,再到之后的荀子甚至荀子的弟子李斯。
儒家其实是一个一直在不断屈就统治者的学派。
时至如今,儒家更是分成了无数个思想近乎南辕北辙的派系。
譬如公羊派和谷梁派的思想理论,简直就是水与火的区别!
是以,在诸子百家中,其实,儒家是最有活力也最有未来,最有前途的学派。
因为,他们可以三百六十度,随心所欲,调整自己的理论来适应统治者的需求的学派。
从这个方面来说。儒家,其实是一个现实主义学派。讲究的是拿来主义,什么东西。能帮助他发展壮大,他就不会介意将之吸纳。
于是,大家伙们刷刷刷的拿起笔墨,在竹简上挥洒了起来。
能直接呈递给天子看的文字,可是值得每个人都去拼命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最后一个人放下了手中的笔墨,然后,大家排着队,拿着自己的答案。恭敬的呈递到一个人的面前,口称:“学生某某,请大人斧正一二!”
此人,姓赵名绾,乃是申公的弟子。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先帝时礼聘的未央宫讲师之一。
算得上是当今天子的老师,也是在场众人中,应该最了解今上性子的人。
当然,也有人拿着自己的文章。拿去给颜异看,请其参谋。
只是,赵绾这边,人更多。大家的期望值也更高。
毕竟,给天子当过老师,教导过天子读书识字。而且出身名门大家的赵绾,无疑比颜异这个黄毛小子更值得信赖。
但赵绾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不耐烦。
这次风波,他所在的鲁儒派。简直被人打成了猪脑子。
外人指责也就罢了,就连儒家内部,居然也排斥鲁儒一系!
他的师弟王臧,本来也有资格参加这个会议,结果,这些连通知都不给!
倘若他不是教导过天子,恐怕,也没有与会的资格了。
只是,心里虽然不爽,但,赵绾还是知道轻重的。
这个难关,是需要整个儒家一同去面对的。
所以,他也就耐着性子,强忍着不发作,反而露出笑脸,一个个的翻看。
但这不看还好,一看,赵绾就肺都快给气炸了!
天子的问题,是关于秦王子婴的,距今也不过六十来年,许多的资料和传闻,都是现成的,而且,当世还有着从那个时期活下来的老人。
只是,具体到答案上,那就是八仙过海了。
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答案都出来了。
这让赵绾看的五脏六腑都要起火了。
鲁儒是最坚定的原教旨主义者,也是井田制和崇古派的大本营。
在鲁儒看来,周制才是最完美的制度。
可其他儒家派系的看法,却是各种各样了。
甚至有的,完全背离了孔夫子的理论。
“乱弹琴!”赵绾的情绪,终于被一个孟子的徒子徒孙写的文章给气炸了。
“君臣父子,上下尊卑还要不要了?”赵绾拿着那份竹简,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和气愤,终于被这个竹简上的文字给点燃了,然后就是大爆发:“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什么民贵君轻,无稽之谈!”
或许后世一提起儒家,孔孟向来不分家。
但在如今,孟子一系与孔子一系的儒家,却是有着很大的不同。
而且,孟子的思想跟墨家的思想一样,是被主流排斥的,大抵属于一种小众的冷门。
汉室朝廷虽然承认孟子的先贤的地位,今上还曾经下诏准许给孟子立祀。
但至今,有关孟子的著作,依然没有被正式承认为经书。
太宗孝文皇帝时期,曾经给天下的学问排了一个名次。
《诗》《书》《孝经》《道德经》这些是属于最顶级的学问,给予经学博士的待遇。
而《孟子》则是传记博士,属于不入流。
刘氏的天子,也看不上孟子的学问,贵族们更是视之为洪水猛兽,甚至比起墨家的那套更为防范。
毕竟,民贵君轻,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岂能推崇?
老实说,没把孟子和他的徒子徒孙们杀光,所有有关孟子的文字全部毁灭,刘氏天子,已经很宽容了。
而在儒家内部,因为一些夙怨,鲁儒一系向来就敌视孟子。
因为,绝大多数的鲁儒,都是地主、富商和官僚。
想要他们承认,人民凌驾于自己的脑袋之上,那还不如拿把刀子杀了他们!
但,在意识形态方面,不会有人认输,也不会有人屈服。
更何况是面对宿敌?
那个孟子的传人,毫不畏惧的直面赵绾的怒火,平静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吾本以为赵君曾为天子师,天子曾说过:杀朕子民,如伤朕臂膀,这样的话,想来赵君当不同于其他鲁儒,想不到……”
这人摇头道:“一丘之貉!”
当今天子的甲子诏谕,受到鼓励和鼓舞最大的,其实就是孟子一系的各个分支。
许多人都在甲子诏谕中闻到了一些让他们精神亢奋的东西。
以民为本,就是孟子一系的思想核心。
这人也不例外,于是,在听到甲子诏谕后,他立刻兴冲冲的跑来长安,想要一展胸中抱负。
可惜,他在长安,并无什么朋友,更麻烦的是,敌人倒有一大堆。
不仅仅普遍的舆论对他敌视,就是儒家内部,也视他为洪水猛兽。
这次要不是鲁儒们闯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甚至都没办法出现在此。
他回头看了看满室的其他儒家同袍,发现他们也都用着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心中也是一凉。
“终究,还是无用武之地啊!”他心中想着:“或许,我该回乡,教导子弟,传授门人,不该来长安趟这浑水!”
他参加了考举,可惜,连第一轮都没过……
他不认为自己的学问和见识连第一轮都过不了。
“应该是吾在卷子上写的那个孟子派系的名字让考官直接抹掉了吾……”这是很有可能的。
汉室政权,对于孟子思想,可谓是严防死守,除了太宗孝文皇帝在世时曾经任命过一位专门治《孟子》的传记博士外,孟子一系的学者,从未在汉室有过其他任命。
先帝时更是干脆连传记博士都不给了……
于是,他拿起自己的竹简,颇有些心灰意冷的道:“既然诸君不意与吾为伍,吾也就不打搅诸君的兴致了,就此告辞,后会无期!”
说着就拿着自己的行囊往外走。
但刚走出门口,他就感觉好像有人追着他来了。
他回头一看,却见到今天聚会中的巨头,当今天子的心腹,也是儒家的希望,颜异气喘吁吁的跑上前来,叫住他,道:“先生请留步!”
颜异喘了口气,躬身稽礼,道:“敢问先生贵姓?”
“不敢,区区林旬……”这自称林旬的男子想了想,郑重的对颜异道:“思孟学第七代传人!”
所谓思孟,指的是孟子以及其授业恩师子思先生。
当世一般认为,孟子的思想是传承与子思,而子思的思想来自孔子。
当然,鲁儒是坚决不承认的。
颜异笑了笑,对林旬道:“在下颜异,斗胆唤您一声师兄!”
林旬闻言,有些不可置信。
当世,还有儒家巨头愿意与思孟派系平等交流甚至给予尊重吗?
但颜异的表情却非常郑重,他躬身道:“不知师兄可愿将大作与异一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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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节 猜疑
长乐宫,歌舞升平。◇↓◇↓,
与外界的猜测不同,此时,窦太后假寐着躺在榻上,刘彻则跪在她跟前,小心的为其捶打着,陈阿娇则坐在窦太后的臂膀中间,亲昵的依偎着自己的外祖母。
对付窦太后,刘彻可谓是就轻驾熟了,老太太本来就耳根子软。
想前世,袁盎能几次三番说动这个老太太回心转意甚至连韩安国都能让其改变心意……
更何况,刘彻还有着意想不到的助力——梁王刘武。
儒家被围攻,刘武算是汉室高层中最焦急的那位。
这位文青皇叔,对儒家那一套颇为推崇和喜欢,手下的臣子,也几乎是清一色的儒门出生。
因此,实际上,当刘彻来到长乐宫请安的时候,刘武已经差不多将窦太后搞定了。
刘彻带上陈阿娇过来,说些好话,给个台阶,这一切就这样顺其自然的过去了。
当然,老太太撇不下脸面,还是撂下了一句:“天下社稷,是皇帝的天下社稷,哀家一个瞎眼老婆子,不会去搀和,省得外人说哀家后宫干政……”
刘彻自然是好话、马屁不要命的说,直到说的老太太脸上寒冰消逝,露出笑容。
摆平了窦太后以后,刘彻立刻就乖巧的主动给她按摩。
窦太后也很喜欢刘彻这么伺候她。
在她看来,即使是先帝和梁王刘武这两个亲儿子,也没这么伺候过她——梁王刘武最孝顺的行为,也不过是亲尝汤药。早晚问安……
这让窦太后不禁有种儿子不如孙的感慨。
刘彻却不敢怠慢,一边给窦太后轻轻按摩。松弛筋骨,一边,陈须表弟好像就要年满十六,可以加冠了?”
窦太后闻言,却有些迷糊的道:“似乎是吧?”
还是陈阿娇在旁道:“皇帝表兄说的没错,大兄今年九月就要加冠了呢!阿父已经在给大兄准备加冠礼……”
窦太后不免尴尬的笑了笑。
刘彻低着头,也很是腹诽了几声。
别的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唯独窦太后与馆陶是掉了个个。
在她们眼中,陈阿娇才是珍宝,至于陈须和陈蟜这两个同样是刘嫖所出的儿子。却与路人甲乙丙丁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堂邑候陈午这位堂堂的大汉外戚,更只是一个播种工具……
老实说,这种奇葩的观念与理念,让刘彻有些毛骨悚然,几乎以为是看到了后世的李唐公主们。
不过话说回来,刘汉公主,可比李唐公主的战斗力强多了……
但,刘彻也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他准备一下了措辞。然后道:“陈须表弟加冠成人,孙儿也没什么好表示的,不如,封其为列侯?不知皇祖母意下如何?”
刘嫖的两个儿子。不论窦太后怎么看待,都是必然会被封侯的!
这其中关系的是窦太后自己的脸面以及尊严!
想当年,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曾有意要封窦太后的两个兄弟为候。
但是,朝野舆论的反应比较大。太宗孝文皇帝见势不妙,果断卖队友。
此事。直接导致了窦长君在世时没有得封。
这个事情,一直是窦太后心中的一根刺。
也让窦家的逼格不是那么高大上。
这丢掉的脸面,不用人提醒,窦家也一定会想办法找回来。
陈家的两个儿子封侯,就是窦氏找回自己脸面的最佳途径。
只是……
“这样一来,整个军功勋爵名田宅系统,就要彻底被朕玩坏了!”刘彻心里叹息着。
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基础来源于军功换爵位换土地换妹子。
但刘氏历代天子一再的破坏这个体系的根基。
太宗孝文皇帝公然将爵位作为商品出售,等于打断了这个体系的脊梁骨,先帝也不含糊,多次的将列侯这个最高荣誉和地位的爵位,授予那些根本就没有立过功的外戚。
刘邦那句‘非有功不得候’的誓言彻底成了一句空口白话。
但在表面上,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依然苟延残喘。
现在,刘彻提议敕封陈须那样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公主之子,等于是加速了这个体系的崩溃。
可以想象,天下人看了以后会怎么想?
特别是那些在边关的将军们——感情我们出生入死,还抵不上人家投胎投的好!
但刘彻更清楚,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走到今天,实质上已经破产。
与其费劲心思去复活这样一个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潮流的制度,倒不如另起炉灶,推行一套新的军人荣誉与爵位的制度。
所以,刘彻对于在已经垂死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上再捅一刀,完全毫无压力。
窦太后闻言,却是笑着道:“皇帝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用再问哀家了,哀家不过是个瞎眼老太婆……”
话虽如此,但刘彻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窦太后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非常愉悦了。
事实证明,即使是身居金字塔的最顶端的统治者,也是能够被收买和贿赂的。
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不能被收买的人,只要你开的价格够高,就是上帝也能被买通!
所以,窦太后接下来的一句话也就顺理成章了:“皇帝以后就不要再派人或者自己来给哀家读那些奏折了,哀家只要皇帝能秉持太宗皇帝,先帝的教诲,就心满意足了,那些虚权,哀家不在乎!”
这话,刘彻知道,大抵是半真半假。
窦太后信奉黄老无为之说。喜欢清静,并不爱政务。这是事实。
但这个世界有谁不爱权柄?
刘彻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建元新政是怎么完蛋的!
更何况。即使窦太后是真心实意。
但,有些事情并不在怎么做,而在怎么说。
刘彻恭敬的道:“皇祖母,这怎么行?朕还年少,难免有些地方把握不到位,若无皇祖母在旁指点匡正,朕若有什么行差踏错,岂非就将令社稷不安?还请皇祖母收回成命!”
窦太后果然只是试探,她顺驴下坡。道:“既然皇帝这么说,那哀家就再为皇帝出些力气罢!”
刘彻闻言,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却道:“诺!”
对付窦太后,这半年来,刘彻可谓是费劲了心机。
许多的事情,刘彻都没有特意去瞒着。
绝大多数时候,窦太后总是能见到所有的奏折。
但关键在于,当刘彻有什么不想让窦太后知道的事情的时候。他就将关于那事的所有消息全部封锁或者以春秋笔法带过。
窦太后哪里见过这种鱼目混珠的手段?
是以,她一直以为,刘彻这个天子对她相当孝顺和尊崇。
不止事无巨细皆向其汇报,更难得的是。即使她去甘泉宫避暑,未央宫也每日派出使者,运送奏折。向其汇报。
窦太后也曾起过疑心,于是。找来了南皮候窦彭祖以及魏其侯窦婴对证,结果发现。天子什么也没隐瞒……
于是,从此,窦太后就彻底的对刘彻放心了。
这才是未央宫与长乐宫至今关系和睦,没有闹出任何矛盾和对抗的关键——要知道,即使是先帝,也未必有当今天子这样的孝顺。
但窦太后怎知,过去半年,刘彻至少有七八件事情,没有让其知道。
当然,纵使有人要使坏,在窦太后面前打小报告,也是没用的!
与过去半年成千上万的事务相比,天子偶尔疏忽,没有就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请示东宫,也是在所难免的。
倒是打小报告的人,得小心自己的脑袋!
挑拨两宫,离间汉室血亲,一旦出现,就是要灭族的!
只是,接下来的时间,刘彻就要大刀阔斧的做一些改变了。
这些改变,有些窦太后未必会赞同。
刘彻想了想,还是得给窦太后找些事情做,让她无暇分心去关注朝政,省得跟这次一样,被人挑唆着想要插手朝政,甚至把他这个皇帝叫来东宫训斥!
你要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愿意自己会被另外一个人随时叫过去一顿臭骂!
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祖母,也不行!
当然,刘彻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这些想法,在外人眼中,他这个天子,确实是个极为孝顺的天子,刘彻服侍窦太后和薄太后,几乎与太宗孝文皇帝当年服侍薄太后一般。
祖孙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只是刘彻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即将开始的对朝鲜的征服战争中去。
虽然,现在朝鲜因为濊人的背后一刀,不止实力受损,而且内讧也开始出现。
根据传回来的情报,到今天为止,已经有至少八个朝鲜内部的实力派或者半割据的部族首领向汉室表达了愿为‘内应’待夷灭卫满朝鲜,枭首首恶后,他们希望‘能循濊人例’。
这些家伙赌咒发誓:‘倘若获准,永永为汉藩属’‘世世代代,为汉忠臣’。
刘彻只是看了几眼,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世界,便是夫妻,大难临头也是各自飞,何况朝鲜这样的政权?
其内部的带路党,现在看来,简直就已经是充斥内外了。
这些提议‘愿为汉内应’或者‘先锋’的朝鲜贵族之中,甚至有着不乏王险城中的实权人物。
其中甚至还有一个是现在的朝鲜王卫准的儿子……
倘若依次来看,这次朝鲜战争,与其说是战争,倒不如说是武装游行了。
但越是如此,刘彻越不敢大意。
历史上骄傲自满,目空一切,导致失败的战争还少吗?
更何况,朝鲜这疙瘩,可是出奇迹的地方。
因此,刘彻命令已经出发前往齐国准备纠集远征舰队出征的徐悍和正在准备出发的义纵,要求两者务必戒骄戒躁,宁可慢一点,也不能给卫满朝鲜任何可趁之机!
刘彻深深的明白:那些带路党,既然能背叛自己的君主和国家,自然也能在汉军的不利的情况下,反戈一击,一如后世苻坚手下的那些二五仔们一样。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刘彻从来就不相信,会有什么异族,心甘情愿的被汉族统治。
他们臣服,只是因为汉族的强大。
只要汉族稍微露出些衰落的迹象或者汉人内部出现一些照顾或者迁就他们的声音和势力,这些人反噬起来,可是毫不犹豫的!
别说是异族了,就是同文同种,也未必就是自己人!
譬如卫满朝鲜政权,其整个统治阶级,根本就是完完全全的汉人!
可这些家伙叛离了刘氏也就罢了,跑出去建国也罢了。
但忘了祖宗,丢了信仰,被发左袵后,却成为了比匈奴还要疯狂的反汉政权。
无论穿越前,还是重生前,这样的人,刘彻都不曾少见。
后世的呆湾,前世小猪手下那帮数典忘祖,投降匈奴的汉人。
正是这些经历,让刘彻明白:血统就是渣渣,认同才是关键。
有礼仪之大,谓之华,有服章之美,是为夏。
中国自古就不论血统,只论文化认同。
是以,现在,忽然一大帮家伙哭着喊着想要当汉臣,做汉人的狗腿子。
刘彻却很清醒的知道。
这些家伙,是靠不住的!
正想着朝鲜的事情,思虑着该怎么处置这一大堆忽然就醒悟了自己是汉臣的骑墙派,带路党。
殿外,一个宦官走进来通秉:“启禀太皇太后、陛下,太仆袁公持太皇太后所赐玉符求见!”
“玉符?”刘彻心中一动:“袁盎竟还有这东西……”
刘彻就不由得深深的看了眼窦太后。
汉室对于宵禁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入夜以后,别说是宫廷了,就是想出入自己家所住的居民区,也是有困难的。
历史上李广就曾被一个小吏给堵在门口,不许进出,丢了好大的面子!
当然,李广找回面子的方法也很迅速:他被任命为将军后,二话不说,就点名要那个的好人,马上就下令以军法杀了那个小吏……
这个故事被太史公记载在史记的《李将军列传》中,成为了整个李广列传中,李广为数不多的污点。
也昭告了世人:太史公写的东西,个人主观意愿其实蛮大……
此刻,刘彻咋闻袁盎居然还有着窦太后赐下的玉符,心中自然颇为震惊。
像这种可以无需命令和诏书,即可自由通行宫廷的信物,按道理来说,刘彻这个皇帝应该知道,也必须知道。
可问题是,刘彻在今天之前,完全不知道,袁盎还持有这样一件特殊的通行信物。
有一就有二!
刘彻迅速的想到,应该还有更多的,他所不知道的这类特殊信物在外面。
这就意味着,倘若发生了什么事情,窦太后能立刻让她的亲信心腹以及羽翼与她马上取得联系。
“姜还是老的辣啊……”刘彻心中想着:“看来,朕应该关注一下这个事情,摸清楚,到底还有几个类似的信物在外了!”
怨不得刘彻这样小心翼翼。
实在是窦太后可是汉室历史上仅次于吕后的强势人物,连小猪都被她软禁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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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节 孤儿军
袁盎即来,刘彻于是就找了个借口,回自己的未央宫去了。
至于袁盎会与窦太后谈什么,刘彻倒是不怎么关心。
回到未央宫后,刘彻就把剧孟和义纵叫了过去。
“宫禁从今以后改一改,传朕的命令,各宫门卫尉,司马与巡查校尉身边,各置一监察校尉,监察校尉不归五官中郎将与中尉、卫尉管辖,命令少府在尚书侍郎之下增设一监察尚书,食禄八百石,让宁成去当这个监察尚书,监察尚书职责统管各监察校尉,由朕直辖,各监察校尉人选,自羽林、虎贲两卫中挑选,每三月轮换一批!”剧孟与义纵一到,刘彻就立刻下了命令。
“诺!”义纵与剧孟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见刘彻表情严肃,立即就应了下来。
羽林卫与虎贲卫,成立的目的,就是为天子保驾护航,排除障碍。
而且,南北两军在事实上,也确实是受天子垂直指挥的。
无论卫尉官还是五官中郎将、中尉,都是不受丞相、太尉指挥,直接听命于天子的。
刘彻却是坐下来,冷静了一会,摆摆手,道:“算了,方才朕说的话,两位爱卿就当没听过罢!”
虽然他确实有着一万种理由和方式把类似政委和监军的监察校尉安插到东西两宫的每一个宫禁卫队中,对长乐宫和未央宫实现完全掌握。
但。却极有可能激怒东宫。
而且,就目前来说,吃相也会太难看了些。
皇帝固然唯我独尊。但正是因为这样,刘彻才要仔细权衡每一个命令,尽可能的做到不因私人感情而冲动。
历史上小猪能任性,那是因为小猪把这天下看做他自己的玩物。
但刘彻不能任性,因为他知道,这个天下,不是他自己的玩物。而是千千万万个家庭,无数个子民赖以为生的国家。
国在家前。一个好皇帝应该要化家为国。
义纵和剧孟,还是弄不明白,天子为何忽然又取消了命令。
但作为军人,他们依旧还是立刻躬身领命:“诺!”
刘彻站起身来。很满意的看了看两人。
这才是军人,这才是忠臣!
也不枉他一番苦心栽培和重用了!
“监察校尉一事,暂时先在羽林和虎贲两卫中推行罢,依旧命令少府在尚书台下设置一监察尚书,总领监察校尉,还是让宁成去干这个监察尚书……”刘彻想了一会,又改变了主意。
皇帝的善变,此刻在他身上一显无疑!
因为刘彻发现,他一时气急脱口而出的那个命令。似乎有着能演变成宪兵,最差也能变成锦衣卫的潜力。
而一个国家,一个政权。不能没有特务,不能没有内部安全机构和外部情报机构。
所以,他决定,先在羽林和虎贲两卫做个试点看看。
“诺!”义纵与剧孟依旧还是一拜,接受了命令。
“善!”刘彻点点头,吩咐道:“两位爱卿坐罢!”
因为是密议。所以殿中此时是没有仆役的。
义纵与剧孟各自找了个蒲团,坐下来。
“义纵。羽林卫的将士们,可都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了?”刘彻待他们两个坐下来就问道。
此去朝鲜,山高路远,即使一切顺利,羽林卫的将士们,恐怕也要半年后才能回到长安了。
汉室军队的后勤保障工作,比起后世明清的后勤甚至民国时期壮丁们的后勤都要好很多。
少府就有着一个职责,是专门给军队制作干粮以及便捷调味品的。
刘彻曾经去视察过类似的军粮制作作坊,结果发现,总的来说,少府制作的军粮和调味品在安全性和卫生方面没有问题。
制作的干粮,都是选用粟米,蒸煮后晒干再蒸煮,重复数次后得到的类似砖头一样的干粮。
通常,只要烧一壶开水,然后从干粮上掰下一小块,就能吃饱了。
当然,口感和营养方面自然是没法保证的。
除此之外,这种干粮几乎没有缺点,能适应无论干燥、寒冷还是炎热、潮湿任何环境,且能长时间的保质。
少府的储备中,有许多军粮醋布。
甚至,少府还有一个官仓,专门储备类似晒干了的臭柑橘以及枇杷干、杏干等物资,专门供应远征的军队,用来熬水,给士卒补充各种维生素。
所以,后世网络小说里说的什么古代军队都有夜盲症什么的,至少在秦汉是不符合实际的。
去年的吴楚之乱,光是夜袭和反夜袭的战斗就发生了十几次。
交战双方都不存在夜盲的士卒。
至于春秋战国时期,夜袭更是成为了常态。
譬如吴越笠泽之战,就是经典的利用夜袭,击败准备不足的强大敌军的战例。
其后田丹火牛阵破燕,光复齐国,也是夜袭的经典战例。
甚至陈胜吴广起义,也是在晚上举旗的……
之后,小猪与匈奴的战争期间,汉军出塞远征数千甚至上万里,倘若士卒患有夜盲症,那岂非是说,匈奴人只要夜袭,就能击败白天无敌的汉军了?
开什么玩笑!
所以,在秦汉时期,军队是不可能有夜盲症的,几百年的诸侯混战之中,早有人知晓了利用干果甚至果皮来给士兵补充维生素的秘密。
所以,在粮食上,刘彻并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但大军远征,除了粮食外,军械和其他物资,也是重点。
刘彻针对汉军的某些不足之处。还是给了些意见。
譬如,这次出征,刘彻下令从少府的太医令哪里抽调了三十多名学徒和几个太医官随军出征。保障军队的医疗。
另外,绑腿也被刘彻下令作为标配发放给士卒。
自然,这些东西的准备和储备都需要时间。
义纵却是早有准备,立刻答道:“回禀陛下,按照陛下的命令,臣已经做好了一应出征准备……”说着他的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兴奋的神态。
汉室历史上,能以不到二十就单独领一路大军出征。义纵算是头一个了。
向上追溯的话,恐怕也就是秦代的甘罗十二岁拜相能媲美了。
刘彻看了他的样子。摆摆手,继续道:“爱卿此去,到了燕国,替朕去看看燕王的几个儿子。回来跟朕说说……”
现在的燕王刘嘉,已经是垂垂待死,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燕王世子是刘定国……
好吧!
这货可是人形自走炮,专业的德国骨科专家级大师,宗师级鬼父成就获得者。
刘彻并不怎么愿意让这货即位,然后给刘氏抹黑,丢脸,还让天下人笑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彻的弟弟们。也没几个省心的。
刘彻登基才不过半年,亲爱的弟弟们就已经干出了不少操蛋的事情。
譬如刘端,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害人了,前两天,刚刚坑死了刘彻派去看管他的王太傅。
另外,王儿驹上个月给刘彻添了个弟弟。
这也是个麻烦事情。
这个刚刚出生的弟弟的历史定位,对刘彻来说,可是一个需要极大魄力才能决断的事情。
废妃生的儿子。到底算不算皇子?
还有,先帝已崩。死后却多了个遗腹子,明年岁首祭祖,刘彻该怎么把这个事情禀报给列祖列宗?
还有,王娡姐妹,都有儿子,等将来小猪和刘彻新添的那个弟弟长大,要不要准许王娡姐妹依照惯例,随儿子们出宫做王太后?
这也是个麻烦事情。
放她们出宫吧,以王娡的脾气,在外面肯定要给刘彻添堵的,甚至,还有可能做出让先帝蒙羞的事情。
不放吧……
这舆论又交代不过去。
刘彻现在算是明白了当年太宗孝文皇帝面对淮南厉王刘长时的无奈了。
这些事情,只是想想,刘彻都感觉头大无比。
但偏偏,都需要他这个皇帝来做决断,不能推给别人。
义纵却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只是认真的点头道:“诺!”
刘彻揉了揉太阳穴,将身下的案几上,拿出一份名单,交给剧孟,吩咐道:“这是本次考举两轮后,朕觉得可以调到军中的人,卿这几天抓紧时间,去找这些人谈谈,愿意入伍的,一律给予四百石待遇,作为将来的参谋培养!”
“诺!”剧孟点头。
这次考举溢出的名额,还是有些多。
另外,落选的人,也需要安抚。
也就是说要给条出路,不能让这些人长久的漂在长安,对社会的稳定造成影响。
正好最近刘彻命令五官中郎将卫绾整理汉室现在所有‘因王事而失孤’的儿童名单,发现,最近十年以来,因为平叛、抵御匈奴入侵,平定地方盗贼等原因而出现的孤儿人数几近万人。
单单是去年的吴楚叛乱就制造了数千的孤儿。
或许在其他官员眼中,这些孤儿,都是累赘和负担,但在刘彻眼中,这却是最佳的战士,最忠臣的士卒以及最可靠的人才来源。
后世小猪建立孤儿军,可是生生的撑起了后霍去病时代汉军的大梁。
因此,刘彻决意从少府拨款,由他这个皇帝来负责抚养和教育那些孤儿。
抚恤孤寡,本就是汉室政治正确的事情。
而由国家来负担那些因为‘疫于王事’而失去父亲的孤儿,舆论只会拍马屁而不会有任何异议,更能成为汉室日后宣传的重点,使得军人没有后顾之忧。
自然,这些孤儿将会被集中起来抚养,实行军事化管理,从小就让他们学习各种军事技能。并且接受忠君思想。
他们长大以后,立刻就是刘彻最坚定的捍卫者了。
目前,整个方案。刘彻已经跟少府还有内史都商议过了。
在上林苑中,将会专门腾出一个大概方圆二十里的地方,作为这些孤儿生活、学习和成长的地方。
自然的,这些孤儿需要人去专门管理、教育。
这次考举中的落选者,就成为了干这个事情的最佳人选。
只是,还需要进行甄别。
刘彻可不希望,有什么反动派(如吴楚余孽)或者鲁儒一类奇奇怪怪的家伙混了进去。
……………………………………………………
翌日。不是朝会日。
所以刘彻睡到差不多辰时才起来,刚刚做完晨练。王道就来禀报:“陛下,丞相求见……”
刘彻顿时嘴巴张的跟鸡蛋一般。
周亚夫这头犟驴,居然会主动来找他服软?
嗯,对周亚夫来说。主动求见,其实就是服软。
刘彻瞬间就有些感觉时空错乱了。
周亚夫这头犟驴,在前世给他的感觉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
就连向来以隐忍闻名的皇帝老爹都曾被他气得不顾形象的吼出了:吾不用也!
在没当皇帝前,刘彻一直觉得,皇帝老爹对周亚夫太过刻薄。
可做了皇帝后,刘彻明白了,不是皇帝老爹太刻薄,而是周亚夫太过咄咄逼人了。
周亚夫的性格太强势。总认识自己是对的,皇帝是错的。
这怎么行?
老刘家从刘邦开始,就是吃软不吃硬!
你硬他更硬!
况且。皇帝这个职业的特殊性也决定了,皇帝必然是极端自私和多疑的一类人。
以刘彻自己的亲身体会,他有时候都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某几个唧唧歪歪的家伙给咔嚓了。
刘彻微微愣了一下,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吩咐左右:“请丞相去偏殿。朕随后就来……”
周亚夫现在,对刘彻来说。还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强力辅助。
本来,倘若周亚夫真顶着不服软,刘彻都想着是不是找个台阶去跟周亚夫和好?
现在周亚夫主动上门,刘彻自然高兴。
一刻钟后,刘彻穿戴整齐,在宣室殿的偏殿,接见周亚夫。
“陛下……”周亚夫看到刘彻微微躬身致敬(丞相有特权,一般见面无需跪拜),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毕竟,前几天才刚刚闹翻,周亚夫脸皮薄,自然有些尴尬。
但刘彻却是出了名的没节操,他立刻起身,极为亲热的对周亚夫道:“丞相来啦,快快赐座……”
然后就眯着眼睛,仿佛与周亚夫从未争执过一般,一如往常,亲密的道:“丞相此来,可是有要事?”
周亚夫闻言,微微一愣,来之前,他设想过种种说辞,但,现在这些腹稿在天子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面前,全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陛下竟完全没有把前些时日与吾的争执放在心上……”周亚夫呆呆的想着。
那他这些日子的纠结和烦恼以及倔强又是为了什么呢?
此时此刻,周亚夫的脑海中,甚至出现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或者,吾只是想证明,吾比天子更有远见……一直以来,吾都是以为天子必然与吾一样……”
老刘家花了五十年时间,将天子永远正确这个概念深深植根在贵族大臣的脑海中。
效果大抵跟后世的金三胖的太阳帝国一样,主体思想永远正确,白头山血统光芒万丈。
贵族大臣们信不信是一回事,言谈举止,必然是遵照着这一套来的。
而且,刘氏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打刘邦起,就讲究报仇不隔夜,谁敢得罪,必然报复回来。
公羊派的大复仇理论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不断的为人接受。
而周亚夫深受这些思想影响,自然是一直认为刘彻肯定也在跟他怄气。
根据过去刘氏天子的性格,恐怕,生气程度还要严重一些。
周亚夫哪里知道,这个世界,当皇帝的,就没有一个会要脸皮的。
况且,在刘彻心中,跟周亚夫的争执,大抵属于真理大讨论的类型,他本就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打算在将来让人改编成类似唐太宗与魏征一样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九节 土化肥
刘彻送走周亚夫以后,拍了拍胸膛。
周亚夫来见刘彻,只是聊了聊朝鲜战事的安排以及岁首例行的上计工作。
对于濊人跟儒家的事情,周亚夫一字也未提。
但刘彻却知道,周亚夫实际上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不谈濊人,是因为周亚夫谈了估计也没用,自己持保留意见就好,不谈儒家,是因为周亚夫知道刘彻是倾向拉儒家一把。
周亚夫刚走没多久,王道就一脸喜色的过来禀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方才墨苑杨毅来报,陛下嘱咐的化肥一事,墨苑诸贤已经试制成功!”
刘彻闻言,立刻就道:“摆驾墨苑,朕要亲自去看……”
刘彻不是崇祯,相信的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墨家的人虽然节操满满,干不出类似后世天朝的科研机构那样谎报成果,骗经费骗职称骗政策的事情。
但难保下面的宦官还有官僚们不起这个心思。
凡事,还是防微杜渐比较好。
半个时辰后,刘彻御驾就来到了位于上林苑西南的墨苑之前。
因为考虑到墨家的人跟诸子百家都不怎么合得来,而且墨家研发技术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诸如噪音、污染以及大量的其他产物。
刘彻在选址的时候,就特地选了这么一个清静,远离长安喧哗的地方。
目前来看。这个选址还是很成功的。
不仅墨家很满意(终于能心无旁骛,全身心的投入到追求真理大道的事业中),朝野也很满意(眼不见为净)。上林苑的百姓更满意(墨苑中的墨者,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散财一次,有时候他们甚至会住到农户家中,帮着干农活,整修农具,分文不取不说。甚至还自带干粮……)。
“陛下……”墨者虽然不信鬼神,不敬天命。但对于统治者,他们还是足够尊重的。
更何况,秦末战乱之后的这几十年的事实充分教育了墨家——离开了统治者的支持和扶持,墨家什么也不是!
“朕听说墨家诸贤已经研制出了‘化肥’?”刘彻一下銮车。立刻就问道:“带朕去看看!”
墨苑如今的话事人是杨毅的授业恩师,广陵人张季。
此人大概六十出头,但身材高大壮实,几乎与中年人无二,唯独头发雪白,脸上布满老人斑,看上去有种类似电影里的疯狂博士的味道。
但实际上,张季是个极富同情心的人。
因为他的弟子杨毅的缘故,现在。张季被墨苑中的墨者公推为钜子。
算是重新将墨家这个已经分裂了五十余年的学派,重新统一了起来。
自然,如今负责迎接刘彻的。也是张季。
“陛下,请随臣来!”张季跪在地上拜道。
然后,他就带着刘彻,穿过墨苑的走廊,一路向前,来到了一处宅院的地窖之前。
刘彻到的时候。这个宅院已经是被负责墨苑安全保护的南军士兵团团保护了起来。
“陛下请捎带片刻……”张季来到那地窖前,趴下身子。带着墨者们,扒开地窖上方掩埋着的土壤,露出了埋在地下的好几个搪瓷罐子。
只见张季将其中一个罐子挖出来,然后,毕恭毕敬的捧着它,呈递到刘彻跟前,拜道:“陛下,此乃臣与河东墨者阳弋,结合河东当地老农的一个方子,改良而出的‘化肥’”
他将那被密封的搪瓷罐子打开,顿时,一股浓重的刺鼻味道弥漫开来,刺激的刘彻下意识掩住了鼻子。
只能说,这些科学家,果然都是政治上的白痴啊!
刘彻心里想着,但脸上却是乐开了花:这味道,他太熟悉了。
穿越前的尿素,貌似也是这么个味道。
嗯,久未清洗的茅房里大概也有这样的味道。
张季却似乎根本没看见刘彻的模样,他只顾着汇报:“陛下,此物,臣以人尿、熟石膏、水,以不同比例混合后,窖藏深埋十日而成……”
另外一边,杨毅也捧了个罐子,献宝一样的跪下来拜道:“陛下,还有此物,以牛粪、石膏粉混合后,深埋窖藏三日而得!”
说着他也打开了那个罐子,顿时,一股类似氨水一样得味道,呛入刘彻的鼻腔中。
刘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些味道确实不怎么好闻。
但是,刘彻却知道,这些看似肮脏难闻的东西,将给汉室的农业带来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刘彻穿越前,化学成绩并不好,也早都全部还给老师了。
但,只听张季与杨毅的报告,刘彻也差不多知道,这两者‘化肥’应当是现在情况下最容易也最方便获取的化肥了。
虽然比之现代的化肥工厂,这种土法制造的化肥,不管是效果还是产量,肯定拍马都不赶不上。
但,有跟没有,那是两个概念。
有了化肥后,盐碱地也好,地力耗尽的土地也罢,都能重换新生。
更重要的是,化肥的增产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已经试验过了没有?”刘彻耐着性子问道,他现在能肯定,这两种’化肥‘肯定能对汉室农业贡献巨大的力量。
但,还是要做做试验,摸索出最佳的施肥方式。
“回禀陛下,臣等正是试验过后,确认这两物能对粟米增产有帮助,方敢向陛下汇报!”杨毅立刻答道:“还有,陛下前些时日与臣等提及的以矿物或者动物骨骼为肥料,臣等也在抓紧试验、研制。一有成果,立刻报于御前!”
“善!”刘彻终于抚掌大笑:“快带朕去看看,施过肥的庄稼。到底长势如何?”实际上却是,这两种’化肥‘的味道都不怎么好闻,刘彻虽然不嫌弃,但也有些受不了,毕竟,他锦衣玉食惯了。
“诺!”张季闻言纳头就拜。
墨家在经过了五十多年蛰伏后,终于得到了现在的这样的机会。能再次参与到天下大势之中。
这个机会,墨家上下。人人都想把握。
不求重现战国时期,儒法墨并称显学的辉煌,起码,也要成为一股能影响天下的政治势力。然后,再将墨家思想发扬光大,广收门徒。
而这一切,全都取决于眼前的这位大汉天子的态度。
因而,墨家上下,对于天子吩咐的事情,都是尽心竭力,用尽一切方法,以求天子更加看重。
现在看来。这个选择非常正确。
刘彻兴致勃勃的在张季一行的引领下,来到了墨苑附近专门划给墨家试验的几百亩地旁边。
这些土地并非只归墨家所有,同时。它们还是农家的试验田之一。
刘彻到的时候,几个少府的农稷官员,正在指挥着佃农除草和翻土。
现在,粟米已经接近收获时节了,农田里满是沉甸甸的粟苗。
刘彻一路视察过去,发现。粟苗长势都很喜人,而且颗粒饱满。基本上没有病虫害和杂草。
“陛下,这十亩地,是用过‘化肥’的……”张季领着刘彻来到一块不大的田边介绍起来。
汉室的田亩制度比较奇怪。
以纵一步横二百四十步或者一百二十步为标准。(二百四十步的是大田,一百二十步为小田,关中主要以一百二十步的小田为标准)
换句话说,汉室的田地,一般都是长而窄的模样。
所以,所谓的十亩地,其实宽度也就十步。
刘彻亲自下地,摸了一下据说施过化肥的粟米,然后,他再与旁边那些没有施过化肥的田地比较了一下,虽然施肥的时间并不长,而且没有在粟米种植开始就施肥,但两者之间,已经有了明显的差别了。
施过肥的粟苗,明显穗更大,果实也更多,也更健康。
“传朕的命令,让少府令立刻来见朕!”刘彻喜不自胜的下令。
化肥这种大杀器既然已经出现,当然要立刻大规模的进行推广。
只是,这人尿还好说,牛粪的话就有些难度了。
而且,强行推广的话,百姓未必会领情。
还是先在上林苑试点比较好。
这样一来,这任务就得交给少府去办了。
今年秋收后,就让少府做好化肥的生产工作,争取明年开春的时候,能满足整个上林苑佃农的需求。
只要上林苑明年丰收,那么,这关中肯定闻风而动。
到时候,刘彻不需要宣传,也有着大把大把的人哭着喊着求‘陛下慈悲,赐予化肥’。
要是运作的好,这化肥甚至能成为刘彻手里的一张王牌,进一步的将关中的地主士绅阶级给绑架到自己的战车上。
一个时辰后,少府令岑迈赶来墨苑。
刘彻让墨家将化肥的生产技术以及制备方案移交给少府,同时,刘彻当然也毫不犹豫的重赏墨家。
钱帛田宅什么的,墨家拿了也是当散财童子,甚至可能还会因为赏赐的太多,而只顾着去散财而拖慢了科研进度——这是有先例的,墨家的墨者们,口袋里钱一多,就必然丢下手头的工作,去践行自己的墨者之道。
所以,刘彻干脆换了个赏赐方法——他任命协助张季,研发出了化肥的河东人阳义为代国内史,去晋阳为官,并给予他特权,全权负责在代国推广化肥。
墨者闻言后,立刻欢天喜地的给刘彻跪下来,三呼万岁。
对墨家来说,研究技术,科学,那是个人爱好,他们更感兴趣的,还是在天下传播他们的思想,将墨家的理念在实践中践行。
只是,刘彻并不怎么看好他们的这个伟大的理想……
历来,科学家、文青以及艺术家当官,基本都是悲剧……
但墨家却偏偏极为热衷此道。
刘彻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去试试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秦代的时候,有不少墨者当过地方官,甚至有些杰出的墨家官僚,曾经做出过不少政绩。(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节 无题
刘彻回到宫中,就有宦官禀报:“陛下,颜长史求见!”
颜异的本官现在已经是少府长史,食禄一千石。
这个官职是刘彻登基后发明的。
主要是为了日后分割少府,改革做准备,所以,权力还是比较大的,少府令能过问的事情,颜异基本也能过问,甚至在必要的时候,颜异能代少府令做出决断。
相应的汲黯,如今的本官也变成了尚书左仆射。
这个官职大抵相当于后世的中央办公厅主任,明显已经迈入未来的九卿序列。
当初潜邸旧臣之中,汲黯的前途是被人公认,最远大的。
所以这货前不久就娶了章武候窦广国的孙女为妇,真正的成为了人生赢家!
只是,在刘彻心中,却还是更属意张汤一些。
张汤担任新丰县县令,上任以来,把新丰的地主豪强以及贵族管理的服服帖帖。
靠着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新丰上下一夜之间路不拾遗,盗匪绝迹。
这货还很善于利用资源,几乎没怎么麻烦刘彻,靠着自己,就跑下了不少的扶持资金和政策。
靠着跑下来的资金和政策,张汤在新丰大展拳脚,充分发挥法家官僚的《特长,大兴水利,修葺路桥,抚慰孤寡。
前不久,张汤甚至已经准备趁着明年冬天的冬闲期间,组织新丰百姓,大规模的架设水车。
现在,据说。张汤已经把水车架设所需要的资金自己解决了——天知道这货是怎么把钱从那些抠门的地主豪强和贵族的口袋里扒出来的……
反正,目前在整个汉室。能通过和平手段,从地主贵族商人身上扒出钱的。恐怕也就张汤这一个。
搞的刘彻现在都已经决定,明年开始,就把身边的汲黯跟颜异也派去地方磨砺。
“宣!”刘彻想着这些事情,随口就道。
不多时,颜异就亦步亦趋的来到了刘彻面前,叩首拜道:“臣异拜见吾皇……”
“平身……”刘彻端坐在御榻上,摆摆手道:“王道,给长史赐座!”
待颜异坐下来,刘彻问道:“卿来见朕。想必是儒家诸贤已经将答案给出来了吧?”
“圣明无过陛下……”颜异俯首,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叠白纸,双手捧着呈递:“此乃臣等长辈贤达所答陛下之策……”
王道立即接过来,转呈刘彻案前。
刘彻接过来,翻着看了看。
基本上儒家与他预料的差不多,毫无节操可言。
历史上云龙门之问,班固尚且要在刘庄面前矫情一下。
这些家伙,连矫情的这个程序都省了。
直接就跪舔刘彻了……
刘彻也不知道该说世风日下,还是感慨人心不古。
不过。稍稍想想,儒家面临当下的局面,怕是早已经吓尿了,哪里还顾得什么矫情不矫情。也没有那个矫情的条件了!
不过这样也好。儒家既然已经暗示,愿意听他这个皇帝的话,做一个乖宝宝。
那刘彻也就不客气了。
他直接从颜异拿来的那叠白纸中。抽出三张还算对他胃口的答案,道:“此三公所答。甚合朕意,颜卿安排一下。过两日让他们进宫来与朕详谈!”
颜异接过来,叩首道:“诺!”
刘彻却是叹了口气,有些可惜。
可惜这些白纸上没有类似胡毋生、董仲舒这样的儒门真正巨头,因此,想要借助这三人来整合儒门,还是力有未逮,也缺乏号召力。
不过,这三人的答案,却颇对刘彻的胃口。
特别是其中一个叫林旬的所写的东西,已经隐隐有些民族主义的苗头了。
而诸子百家中,儒家的民族主义色彩,其实是最浓厚的。
在儒家的思想体系中,夷狄就两个字的待遇——禽兽!
有些激进的儒家学者,甚至不将夷狄视为人类。
当然了,儒家内部也有着像腐儒和专门擅长内残外忍的王八蛋这样的人物。
毫不夸张的说,历史上的儒家,之所以走上最后那条腐朽堕落封闭自塞的道路,满清要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责任。
刘彻一直相信,有什么样的统治者,就会有什么样的官僚和思想体系。
“民族主义……嘿……”刘彻负者手,心中却是有些挣扎。
假如有什么东西,是中国的统治者们最惧怕的,那毫无疑问就是民族主义了。
后世的天朝更是对此严防死守,强力打压。
甚至为此不惜自己亲自下场当裁判,拉偏架。
天朝的统治阶级,岂是易与之辈?
如今,刘彻的屁股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以己度人,刘彻差不多就能理解天朝的统治者了。
民族主义确实是个可怕的东西。
尤其是和平时期……
不过……
刘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马上就要争夺世界霸权了,民族主义,是个好东西……”
还有一句话,刘彻没说出来。
那就是——他可没有一堆大爷的感情需要照顾。
他只需要照顾汉人的感情,汉人的利益。
至于那些某某大爷?
你是谁?
…………………………
两天后,羽林卫全部一千五百名将士以及从关中征调的为他们进行后勤保障服务的两千民夫,自长安灞桥誓师,踏上了征途。
刘彻亲自在灞桥附近建起拜将台,登台拜义纵为护朝鲜都尉,许给义纵便宜行事的权力。
然后,羽林卫的全体将士与随行的民夫,就坐上刚刚竣工的轨道马车,从长安出发,前往萧关。
六个时辰后,羽林卫及其装备,全部抵达萧关城门下。
“这轨道马车,真是快速、便捷!”义纵下了车,看着忙着卸装的民夫们,也不禁感慨。
半天时间,就将四千人及其装备全部投送到数百里外。
这样的速度,确实是令人惊讶,只是可惜,这轨道马车,目前全天下,就这么一条。
“待我还朝,我一定向陛下上书,将轨道马车系统铺向整个边郡,将各地要塞以轨道连接,从此,匈奴就再也无法为患了!”义纵心中想着。
只是,这个工程量却太大了!
当年,秦始皇修筑万里长城,征发民夫数以百万计,这轨道马车真要上马,恐怕至少也需要百万以上的人力。
如此大的工程,恐怕,朝廷那边不会答应……
这样想着,义纵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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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节 义纵的觉悟
汉元德元年九月,秋高气爽,大雁南飞。
义纵带着的汉室讨伐大军终于抵达辽东郡郡治所在地襄平。
襄平县属于汉室造襄防线中的一个战略中枢。
所谓造襄防线,即是汉室在战国和秦代的造阳至襄平一代的长城基础上,建造的一条类似珍珠链一样的防线。
在这条防线上,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唇齿相依,互为犄角,锁住汉室东北方向的门户,拒阻来自北方的威胁。
但,很少有人知道,或者记得,造襄防线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燕昭王二十八年,燕将乐毅伐齐,取七十余城,燕乃全盛!”义纵策马,跃上一个山坡,眺望着远处的襄平心绪却是百感交集,感慨万千:“其后,燕将秦开伐胡,却东胡千余里,始造长城,自造阳至襄平……”
心中想着这些历史,义纵就不免感叹:“当年燕人营造襄平城,寓意诸胡成平,克敌制胜,不意自秦之后,襄平沦为一个防御要塞,直至今日……”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年燕人营造的造襄长城,与其说是一条防线,倒不如说是为了发起攻击而苦心准备起来的桥头堡。
战国时期,燕国在中国内战中虽然是仅次韩国的鱼腩。
但地处北方,三面临胡。
中原的秦楚赵魏等强国燕人奈何不了。
但周边的胡人夷狄。燕国爸爸却是无压力碾压。他们向北拓土了一千多里,向东拓土两千多里。
实质上,这条造襄防线或者说燕长城。起码有一大半,是燕人从东胡跟其他乱七八糟的夷狄蛮族嘴里抢来的。
燕国当年兴建这条长城,也不是为了单纯的防御,更多是为了进攻,为了开拓疆土。
毕竟,除了乐毅那会牛逼了几年,吊打了齐国外。战国时期的燕国,就是被诸国轮流调、教的小受。
燕*队。在内战中更是败多胜少,几乎就是不断的割地赔款,送妹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国要是不再想点办法去弥补亏空和损失。估计早被人灭了。
特别是战国末年,随着秦国的威胁与日俱增,燕国的王族和贵族被逼急了,不断的通过造襄防线这个桥头堡,对外发动征服战争。
今天的汉室的东方边境能一直延续到呗水河畔,势力延伸进朝鲜半岛,也全亏了燕国人当年被逼到墙角后的拼死拓土。
只是燕人虽然已经很努力了,但秦人比他们更努力。
更麻烦的是,燕人拼死拼活。连最后的棺材本都拿出来,好不容易才打下的疆域,却没办法立刻转换成人力物力和兵源。相反,燕国的力量被大量的用在对外扩张上。
所以,它悲剧了。
然后灭亡燕国的秦国,虽然是战国七雄中出了名的胃好牙口也好,消化功能独步天下。
但面对这么大一只燕国,就算是吃货中的战斗货。秦人也只来得及囫囵一下,尚未彻底消化。就被大泽乡的一声怒吼给吼碎了。
汉室以来,因为匈奴的崛起,造襄防线就真的变成了一条单纯的防线,再也没承担起它的建造者们寄望的那个任务。
此时此刻,义纵站在这山头,眺望着远处起起伏伏的山脉,以及蜿蜒向前,烽燧密布的长城。
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时隔将近六十年,这条防线,再次成为了中*队对外扩张的桥头堡和战略基石。
同时,义纵心中也有着一种类似朝圣般的感觉。
当世多数军人的偶像不是孙子孙膑就是司马骧且吴子,再差白起、李牧。
但义纵的偶像,却非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崇拜的那位将军,就是这座襄平城的营造者,在史书上默默无闻,光辉为那些璀璨的将星所遮挡的燕人秦开。
当年,秦开为燕将,主持对外征服。
向北,秦开击败了东胡,迫使东胡远走一千里多里,向东,秦开把燕国的疆土推进到了襄平以北数百里,并在此建城为塞。
而当时东胡在草原上的地位,与今日匈奴在草原上的地位相差无几。
就是因为这点,义纵才崇拜那个只在史书上留下了寥寥几语记载的将军。
“想将军在日,北击胡,东征夷,拓土数千里,何等的英雄盖世?”义纵心中默默的想着:“今日,小子也少不得,要学将军,东征夷,为天子拓土,将来更要出塞远征,取匈奴单于首级,献阙汉宫!”
“自古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义纵在心中发誓:“我义纵宁愿千百年后,子孙于青史之上,不闻我名!”
义纵年纪虽轻,却明白一个道理:倘若后世子孙记得他的名字,对他推崇备至,岂非就说明,他今日所做的一切,最终被证明一场空?
义纵宁愿被人遗忘,正如他的偶像秦开一样趟在史书不知名的角落中,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孤独的诉说自己的故事,而他打下的疆土,永为中国之土,他击败的敌人,烟消云散!
义纵认为,做到这一步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军人。
义纵策马向前,整个人的精神忽然高涨起来。
他仿佛感觉到了百余年前,秦开也曾策马,带着军队走在这条路上。
义纵忍不住回头,凝视着身后的山河。
他感觉到,秦开也曾经如他这样一般,曾凝视身后的国土。
“我知道了,这就是将军的职责!”义纵忽然有种明悟:“我与秦开一般,都效忠自己的君主,深爱这片土地,所以,我们才会不断向前!”
“奏乐!”义纵策马高喊。
听到他的命令,羽林卫的随行乐师们奏响了音乐。
“起歌!”义纵再次命令,他自己首先带头唱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苍凉豪迈的秦风顿时响彻这片天地。
冥冥中,义纵知道,百十年前,秦开肯定也曾带着他的将士,高唱着慷慨悲壮的燕歌,向着属于他们的战场前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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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节 朝鲜之战 1
义纵统帅的大军高唱‘无衣’,开进襄平。
跟从长安出发时,连带民夫也才三千来号人不同。
义纵这个护濊都尉一路进军,途中不断的抽调当地的郡兵加入远征军。
从赵国,义纵带走了赵国最精锐的一支千人骑兵以及两千多弓弩手,在燕国,义纵也不含糊,带走了驻扎在蓟城的三千燕兵。
途中,更有无数英雄好汉,豪杰壮士,良家子弟,自带干粮,前来投奔。
其热烈程度,甚至超越了今年在长安举行的考举。
义纵从萧关一路走来,走到襄平的时候,他的队伍已经滚雪球一样的滚成了足足两万人的大军。
其中,从各地抽调的郡兵和民壮加起来才不过一万人。
剩下的人马,全是沿途投军的各方好汉。
这些好汉虽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彼此也基本不熟悉。
但进了军队后,并没有什么乱糟糟的事情发生。
他们就像一滴滴水珠一般,从四面八方汇入义纵的大军之中,短暂的熟悉后,立刻就融入了大军。
现在,由这些人组成的汉军队伍,至少在队列和秩序上,已经不输于一般的汉室郡兵。
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因为汉室长久以来秉持的是‘士不教不得征’政策。
在基层汉室地方的亭、里、乡、县、郡五级行政单位,每年都会在冬天组织地方的民兵进行军事训练。
而且,北地民风彪悍,民众普遍好武,甚至以武立家。
假如说南方的齐鲁地区,地主豪强是以诗书耕读传家自豪,那么,这北方的地主豪强,那就基本都是军将世家。
社会风气普通推崇尚武。
基本上,在北方。哪怕只是个普通的自耕农,大抵都懂基本的军事技能。
而地主豪强子弟,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更重要的是,依照汉律规定。年满二十三的男子,需要服两年义务兵役。
一年在长安卫戍,一年在地方或者边关。
这条律法在承平的南方,已经渐渐松弛。
但在北方,因为匈奴的威胁。却被严格执行。
换句话说,来投军的各路好汉,不是曾经在军队服役过,就是准备去服役的准军人。
这也是为什么匈奴人每次入侵,都发现,原本某地只有千人驻军的城市,瞬间拉出来了数倍的武装力量。
越往汉地深入,这种情况就越普遍越多。
老实说,假如不是义纵严格把关,拒绝了无数自带干粮。想来投军的各路好汉,那么,他现在麾下军队的数量,恐怕要膨胀到十万这个数字……
这并不夸张……
当年,太宗孝文皇帝御驾亲征,平定济北王刘兴居的叛乱过程中,从四面八方赶去投效君王,报效国恩的各路好汉的人数,几近十余万。
而严格要求之下的兵源素质,自然是相当出色。
几乎所有投军的好汉。都是身高七尺以上,膀大腰圆,且能熟练使用各种武器的壮汉。
当这支军队走到襄平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完成了磨合。
整支军队。以羽林卫为骨干,队率、司马一级的中层军官,基本都是羽林卫出身。
义纵通过这种方式,控制整个大军,如臂指挥。
大军入城之后,义纵就毫不客气的把襄平县的郡守衙门拿来当自己的指挥部。
辽东郡的郡守和郡尉现在全部出缺。因此,实际上负责辽东郡郡中事务的,是郡都王显。
义纵入城后,立刻就将王显叫到郡守衙门议事。
王显是积年老吏了。
太宗孝文皇帝中元六年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辽东郡郡都。
所谓郡都,即是都吏,太宗皇帝所置,权力极大,通常代表郡守巡视地方县、乡、亭、里,劾举不法,膺惩豪强,缉捕盗匪,查处贪官污吏。
义纵在来襄平前,就已经调查过这位在辽东郡当了十几年都吏的王显。
王显之所以一直困居都吏之职,未得升迁,并非是因为他能力不足或者政绩不够。
恰恰相反,这位都吏在辽东郡为都十几年,年年上计考核都不错。
按道理来说,他早该升迁了。
但……
这位王都吏早年的时候曾经在丞相衙门当过某曹令吏,是时任丞相张苍的心腹。
张苍倒台后,他要是还能升迁,那才见鬼了!
而,这个事情,从侧面,也能证明,这位王都吏是有真才实学的。
不然,都吏一职,乃郡守心腹。
要是没点本事,王显早被人撵下去了。
能让十几年来的历任郡守都不换人,这王显的厉害与手段,可见一般!
义纵记得离京前,张汤与宁成都来找过他,向他面授了一些基层官场的常识和注意要点。
其中就有一条:要小心胥吏,尤其是刀笔吏。
张汤与宁成更是现身说法,向义纵列举好几个小吏怎么给上官挖坑,然后埋了上官的例子。
义纵此次奉命征伐朝鲜,自是希望跟地方官好好合作。
但,要是有人阳奉阴违,故意使绊子,下坑,那义纵也早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义纵虽然年轻,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依靠乃姐,骤至高位的幸臣。
但,他出任驸马都尉以来,执掌宫禁,组建羽林卫,负责训练,其后又多次负责长安城的各项重要治安工作,种种事情办下来,几乎滴水不漏,没让人抓到任何痛脚和毛病,岂是侥幸?
此次奉命出征,一路上更是将整个大军掌握在手,驾驭有度,行军路上,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俨然老将做派。
这样的人,岂会害怕杀人?
没多久,辽东郡郡都王显就穿戴着官服,束带进入郡守府,来到了义纵面前。
“下官辽东郡郡都显拜见都尉!”见到义纵后,王显虽然有些惊讶这位护濊都尉的年轻,但,王显不是笨蛋,从大军入城后,立即井然有序的进入城中和城外的军营驻扎,没有发生任何扰民事件,王显就看得出来,这支军队的统帅是个人物。
即使没有这些事情,单单就是这位护濊都尉的阿姐乃是当今天子宠妃,还怀上了龙钟的义夫人,就足以让任何人都迫不及待的要抱这个金大腿了。
王显当然也想抱!
如今辽东郡郡守郡尉双双出缺。
朝廷又意征讨不臣朝鲜。
只要伺候好了出征的大军,将粮草补给支应好了,大军得胜班师回朝后,军功薄上哪能少的了他?
到时候起码也能混个郡尉,甚至直接出任郡守!(未完待续。)xh118
第四百五十三节 朝鲜之战(2)
王显的配合让义纵很满意。
有了这位辽东郡本地的地头蛇帮忙,大军的后勤补给输送应当是没问题的了。
大军在襄平休整两天以后,继续前进。
这个时候,朝鲜也终于得到了汉军来讨的消息。
朝鲜国内顿时就炸锅了。
两万汉军,哪怕只是摆在边境上,不入朝鲜国境半步,朝鲜也吃不消!
而且,坏消息是一个接一个。
先是,朝鲜的斥候发现,真番、马韩等从来都是被自己吊打的小国,异动频频。
甚至,这些小国还联合起来,组织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队,虎视眈眈,枕戈待发,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家伙就等着汉朝爸爸动手,他们就要进来捡便宜了。
尤其是马韩人,要是让这些疯子杀进朝鲜国内,所过之处,绝对是要寸草不生的!
马韩王可就是当年萁子朝鲜的后裔。
马韩人与卫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然后,北方的濊人也出现了大规模的调动。
仅仅只是目测,卫氏就发现,至少有一万名拿着木棒、长弓,穿着鱼皮衣的濊人,正准备随时配合汉朝爸爸的进攻。
当这些消息传回王险城。
卫准立刻就知道,什么叫做‘大难临头各自飞’。
一夜之间,偌大的王险城就几乎成了一个空壳。
除了忠于卫氏的军队外。其他贵族,尤其是部族首领,哗啦一下就跑了个精光……
许多人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大家都不是傻子。
你卫家得罪了长安天子。惹得龙颜大怒,发天兵诛灭。
正如汉朝天子所说: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朝鲜国小地狭,连汉朝天子一根指头都对抗不了,拿什么去抵抗强大的汉军?
更重要的是,濊人给朝鲜国内其他部族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濊君南闾信前脚归顺,后脚。汉天子就加封沧海君,不单单赏赐巨厚。还特许沧海君依旧管控濊人部族,照样当土皇帝。
其他人一看:哦,濊人降了,居然待遇这么好!
那我们还等什么?
赶紧回去准备箪食浆壶以迎王师吧!
于是。大家伙连夜就跑出了王险城,有些人走得太匆忙,甚至连小妾和财产什么的,都留在了城中。
朝鲜的局势,此刻就如同一幅多米洛骨牌一样,瞬间崩塌。
失去了部族力量的支持后,卫准现在实质上能依靠的,就只有那些当年跟着他的父亲,一同从汉朝判离。跑到这夷狄之地,被发左袵,抛弃祖宗和国家的罪犯、兵痞、流氓、无赖的后代。
部族武装可以投降汉朝。但这些人却没有退路。
他们的父祖辈背叛的可是汉朝的太祖高皇帝,一旦汉军打到王险城。
这些背叛太祖高皇帝,还恬不知耻的被发左袵,抛弃祖宗,甘当夷狄的贼子后代,会是个什么下场。几乎都不用猜测!
而且,卫家一直也在给这些灌输。长安天子绝对不会饶恕他们这个概念。
五十多年下来,这些人就算有疑惑,但在汉军杀气腾腾,兵临城下的今天,没有人敢赌长安天子的宽宏。
只能是拼死跟着卫家一战,希冀能出现个奇迹——但,有信心的却没几个。
当年燕国,以一国之力,向东扩张,打的萁子朝鲜丢盔弃甲,一溃三千里的故事可才过去不到百年。
如今的卫氏朝鲜,比之当年的萁子朝鲜,更加虚弱,而且腹背受敌。
别说下面的人,就是卫准自己心里也发慌,完全没底啊!
“可惜,孤派往长安谢罪的使者,还没走到襄平就被杀了……”卫准也不由得哀叹了一声。
其实,杀朝鲜使者这个事情是辽东郡东部都尉干的。
这个事情,卫准现在心里清清楚楚。
以前以为北部都尉成望是朝鲜之敌。
现在,卫准算是看明白了,东部都尉彭吴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
杀掉他派去求和的使者的,就是这位东部都尉干的好事!
卫准哀叹了一声,使团半道被截杀,等于断送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被逼到了墙脚的卫准,此刻没有办法,只能是集中所有能集中的力量,去死守呗水一线了。
卫准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呗水防线失守,他就立刻投降。
当然……在那之前……
卫准的视线扫过他面前的那些将领和贵族以及儿子们。
他先得保证自己不被这些家伙砍了脑袋,送去长安求和……
这么一想,卫准就不由得紧了紧脖子。
以己度人,卫准觉得,假如自己是殿中的某人,恐怕也会起一个杀王求和的念头。
但卫准永远想不到,此刻的渤海上,一支庞大的舰队,正破浪而来。
这支舰队,计有楼船七十余艘,运输船数百艘,搭载了两万一千三百名战士。
松滋候徐悍站在旗舰的甲板上,看着这一望无垠的大海,心中即充满了畏惧,又有着豪情万丈。
此次,徐悍奉命出征,自长安出发,抵达齐鲁地区,征调了齐、胶西、胶东、淄川等国所有能航海的船只,编组成了他现在脚下这支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的远征舰队。
一路上,舰队沿着胶东半岛的海岸线前进,跨过辽东半岛,进入渤海海域。
“我军还有几日可以抵达朝鲜?”徐悍问着身边的将官。
在大海上航行,枯燥无比,还要忍受海浪颠簸之苦,而且,时不时的,会有风暴来袭。
这一路上,徐悍的舰队起码遇到了三次风暴,损失了十余艘船,上百人还未踏上朝鲜国土,就已经葬身大海。
这还是徐悍一路上尽量沿着海岸线前进,没有深入大海的缘故。
“将军,以目前的航程来看,我军大概三日后,就能抵达朝鲜海岸!”身边的一个副将拱手答道。
“三天……”徐悍点点头:“希望未来三天,能像今天这样,有个好天气!”
他话音未落,远处的舰队外围,忽然爆发出无比热烈的欢呼声。
徐悍看过去,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原来,是出去捕鱼的渔船回来了。
大海中的鱼,真是丰富无比,多种多样,每次派出去捕鱼的渔船,总能满载而归。
这舰队的士气能一直保持,也多亏了这些小小的渔船,每日出去捕捞,带回一船船新鲜的海鱼,熬成鱼汤,分给舰队士兵食用。
每天都能吃上鲜美肥嫩的海鱼,舰队的士卒,这才能忍受这远征的颠簸和枯燥。
不然,这舰队的士气,恐怕早就跌至谷底,等上了岸,还没有战斗力,那就两说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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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节 城头变幻大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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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元德元年秋九月初五,朝鲜海岸。
一支史无前例的庞大舰队劈浪斩波,踏海而来。
巨大的艨艟楼船,如同小山一样,一字排开,船帆遮天蔽日,无数的旗帜飘扬。
汉室的楼船,虽然有着种种的缺陷和不合理的设计。
但在气势和视觉震慑力上,却是完美无缺。
这种从春秋战国时期吴越齐楚四国的战舰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战船,即使只是一般的楼船战舰,也常常长达十余丈甚至二三十丈,高十几丈,分为三层,由三面巨大的船帆推动。
而如今出现在朝鲜海岸的楼船,全部是汉室南方楼船水师舰队中的巨无霸。
最小的一艘,也长达数十丈,高达二十余丈,能载数百名士兵。
至于徐悍脚下那艘旗舰,单单是楼层就有十层之多,能载千余名士兵作战。
下层的甲板上,甚至能跑马……
而在这些如同小山一样漂浮在海面的巨舰旁边,无数的中小船只往来穿梭。
这些船,有的船首上就安置了锋利的戈矛,旌旗密布,如同刺猬一般,有的身形修长,灵活多变。
这些船就是楼船的保镖,依附楼船左右,专门为母舰清理威胁,扫清障碍,探路等等。
不过,这个时代的朝鲜海防,几乎约等于零。
即使有那么几艘小舢板,看到这庞大的舰队,那些水手恐怕也立刻弃船逃跑了。
毕竟。在这海洋之中,整个地球。现在也拉不出一支能抗衡已经进入专业化和标准化的汉室舰队的海军。
徐悍此刻,站在旗舰的雀室之中。远眺朝鲜的海岸。
心中自也百感交集。
所谓的雀室,是汉室楼船战舰最高一层建筑的代名词,大抵相当于后世舰船的指挥所。
徐悍脚下这艘巨舰,仅仅楼层就高达十层,即使站在雀室上中,徐悍也能一眼就遍览整个舰队的情况。
“这舟船水师,航行于大海,远比匈奴铁骑更加难以预防!”徐悍望着朝鲜的海岸,心里忽然想道:“今日我率楼船大军。泛海而击卫氏,卫氏根本就是无法预防,也防不胜防,但若有一日,有夷狄驾巨舰自海外而来,而我汉室无有可阻之舟船,岂非东南沿海,尽为敌所侵袭?”
这么一想,徐悍瞬间就出了身冷汗。
南越、闽越、东瓯。可就是以舟船闻名天下。
传闻,当年吴王刘濞建造一艘巨舰,可载数十辆马车,甲板能并行三骑奔驰。
结果。南越王赵佗闻之,下令在国中建造一艘百丈巨舰,最后那艘巨舰据说在建成后。连人带船一起沉入了海中。
但,南越人的水师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倘若有朝一日,南越反叛。以舟船袭扰汉海疆。
汉室目前的楼船舰队规模,虽然碾压朝鲜毫无压力,但对于三越,却还没形成压倒性优势。
至少南越国,就拥有不下于这次远征舰队规模的水师。
“难怪陛下在我出征前,曾提点我:社稷欲稳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来源于海洋,危险亦来源于海洋……这财富我暂时还不知道怎么来,但危险的味道却是闻到了,回朝后,我当上书陛下,大力发展楼船……”徐悍心中叹着。
但其实,真正重要的原因是:当他到达齐国时,天子下诏,改他的左将军衔为楼船将军,命令在长安置楼船将军衙门,将楼船、戈船、下濑船等所有水师战船,统统划归到楼船将军衙门名下管辖。
同时下令,各郡各诸侯国分置楼船都尉,主管水师,受楼船将军衙门与当地郡国双重管辖。
楼船将军,食禄两千石,银印紫绶,位在车骑将军之下。
换句话说,现在他这个松兹候已经成为了汉室天下水师的头。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他自然要多找借口,为自己的部下和自己的事业‘骗军费’了。
要是一句话都不说,一点行动都没有,那军费全被陆上的丘八抢走了,他这个楼船将军的脸面往哪里搁?
“将军!”这时候,几个身着甲胄的军官走过来,禀报道:“卑职等已经记录完毕!”
徐悍点点头,这几个军官都是天子差遣到他军中的侍中、侍郎。
都是天子的身边人,官职虽小,却不可小视。
而且,这些人也是身负重任——他们奉命测绘汉室海疆。
徐悍虽然不太明白,这些人怎么把这茫茫大海画到纸上,但,自古以来,地图堪舆就象征着统治和管辖的权力。
测绘海图,在某种意义上,等于是将汉室的管辖延伸到了大海。
任何一个汉室臣子对此都不敢有任何意见,更别说阻拦了。
因此,一路上,徐悍常常会放慢舰队的速度,以方便这些天子近臣测绘。
当然,这些人也很配合,在船上,从未提出过任何非分要求,更没有逾越过自己测绘工作的本份。
徐悍也不知道,当今天子到底是怎么调教的这些人。
既然这些天子近臣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那他徐悍就要开始工作了。
他走出雀室,站上甲板,抽出腰间的佩剑,下令:“点火!”
庞大的楼船上有足够的空间建造一座烽燧台,甚至绝大部分楼船上,还安装了巨大的投石机,作为远程打击火力。
随着徐悍的命令,滚滚狼烟,立即冲天而起。
这是一个信号,登陆的信号!
看到狼烟信号,舰队开始减速,并且调整方向。以方便这庞大的舰队能顺利靠岸登陆。
各船上,军官们开始吆喝。一排又一排士兵,默默的站起身来。在军官的带领下,拿着武器,站到女墙的一侧。
一刻钟后,旗舰上数十支牛角伸出女墙之外,苍凉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海面。
东亚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两栖登陆就此展开。
只用了一天时间,到第二日中午,整支舰队就完成了登陆工作。
总计两万一千二百名士卒登上了异国他乡。陌生的土地。
直到两天后,王险城才得知,汉军绕过了呗水,直接从海上向它柔软的腹部投放了两万大军。
消息一出,朝鲜王卫准当场就昏厥了过去。
而朝鲜国内部,也从之前的到底是顽抗到底还是当带路党,变成了,要不要马上去箪食壶浆,欢迎王师?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砍了卫准的脑袋送去汉军大营,然后恭迎王师入主王险城,大汉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者,干起来。大家伙是没任何心理压力的。
身在中国之外,夷狄之中,礼义廉耻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这里的人都很现实——活下去,才是关键。其次才是活的好。
别说卫氏的死活与他们没什么干系,就是有关系。那又怎样?
为了活命,杀父杀母,在域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甚至,冒顿杀父,都成了许多人争相称赞的伟业。
与之相比,出卖或者杀了卫准,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特别是,汉室立的那个濊人牌坊太耀眼了!
归顺后的濊人首领的待遇,让无数人心里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
这事情,太好了!
即能享受汉室的优渥生活和荣华富贵,还能继续保留原有特权,在当地称王称霸。
这等于是后世米帝告诉天朝的大员们,哥已经跟天朝达成了协议,你们可以移民过来,继续保留天朝身份。
你看看会有多少原本熟悉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国际友人?
可惜,这些人还在琢磨的时候,有人却比他们动手更快。
…………………………
当天晚上,王险城,卫氏王宫。
卫氏的王宫,其实就是原来萁氏王宫,卫满鸠占鹊巢后发现这个王宫还不错,于是就毫不客气自己占了。
因此,整体建筑和格式,还是停留在百年前的风格。
卫氏入主后,卫满屁股没做热就挂了,留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继承王位。
此后二十年,卫氏的大权被权臣掌握,这王宫也就成了摆设,没什么人关心,直到卫准熬死了那些元老大臣,联合部族势力,夺回权力。
老实说,卫准的能力,在朝鲜这地方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
他亲政后推行的许多措施和政策,也比较符合朝鲜的现状。
他亲匈奴,强化夷狄化,不许汉人移民及其后代穿戴中国衣冠,强调被发左袵,更别有心思的玩起了另起炉灶,搞出一套与汉室迥异的官员体制和制度。
在另一方面,他拼命的用尽威逼利诱和收买拉拢等手段,引诱辽东甚至燕赵的无地汉人前往朝鲜,借助这些人带去的先进农耕文化,对朝鲜的开发和生产力的提升,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但是……
终究,朝鲜还是太小太弱了!
以前,有匈奴爸爸保护,倒也不怕汉朝的威胁,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甚至挑衅汉室。
可哪成想,一夜之间,汉匈就媾和了,两国君主相互和亲,将世界以长城为界限进行了瓜分。
朝鲜立刻就成了匈奴人的弃子!
失去了匈奴的保护伞,朝鲜的灭亡,也就可以想象了。
大厦将倾之时,无数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活命之道。
卫右渠就是其中之一。
卫右渠是卫准的第四子,因为被封为右渠王,索性就以右渠为名,这在中国之外,是很普遍的情况。
卫右渠从小就很聪明,而且天赋比他爹还好。
他很清楚,以他的身份,想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可走:杀了卫准,然后以其头献给汉天子。自己俯首称臣,奴颜卑膝。为汉人当牛当马,任劳任怨,甚至放弃身为人的自尊。
如此,才有一丝希望可以活下去。
否则,汉军只要到达王险城的城下,那么,城中的军队和贵族,就会杀了所有姓卫的人,用卫氏的脑袋。给自己当赎罪劵。
想必,长安天子也很乐意看到这样的情况。
为了避免被人砍了自己的脑袋,卫右渠,现在只能杀了自己的父母兄弟。
“父王,母后,阿哥阿弟阿姐,你们别怪我,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卫右渠整理好自己的行装,在心中道。
“若有一日。我能复国,甚至如汉人历史上那位越王勾践一般,兵临长安城下,我发誓。我一定为你们复仇,让刘氏尝尝这恐惧和绝望的滋味!”
虽然卫右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汉人是那么的强盛。仅仅只是伸过来一个手指头,就让朝鲜举国绝望。
卫右渠现在得到的消息是。负责防御呗水的守军,现在已经逃亡了一大半。剩下的也不过是在打着,王师到来时,该是箪食壶浆呢还是为王前驱的主意。
至于国内的部族贵族和军事将领,想法就更简单了。
杀光卫氏,给长安出气,然后上表请以濊君例,永镇朝鲜,世袭罔替,最好能跟濊君一样得到天子的正式册封和玺印诏书。
只不过,那些家伙都在相互提防,一时间还没有理顺情况。
等他们内部理顺了,就是卫氏的末日!
整个卫家上上下下,以及所有跟卫氏有关系的人、家族,效忠卫氏的部族,身高高于车轮的男子都会被杀光,至于女人,则是会被掳走,成为女奴。
“主人,动手吧,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旁边,一个全副武装的军官劝道。
这些人,都是卫氏往日的死忠,但如今,形势逼迫下,想要活命的,自然只能跟着卫右渠去博一把了。
“好!”卫右渠低下头,冷冷的道:“诸位,随孤入宫,送父王母后归天!”
“汉室有只诛首恶,不问胁从的传统!”卫右渠给周围的死忠武士打气:“当年,济北王刘兴居反叛,汉室天子就是只杀了刘兴居,赦免了其他协从者,以朝鲜王之头,想必能让长安天子消气!”
听他这么一说,围在他身边的数百人精神一振。
卫右渠却是低头一叹。
刘兴居那是老黄历了。
刘氏天子一代比一代残暴!
刘邦那会卢绾反叛以后,尚且还会留在长城脚下,等待刘邦的赦免诏书,只是刘邦驾崩,才悻悻然的投奔匈奴。
到了刘恒那一代,亲弟弟刘长都被饿死了!
而刘启就干脆下诏: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赤裸裸的要赶尽杀绝,将叛贼从精神到肉体,全部毁灭,根本没有半分所谓的道德与仁义可言。
这一代的天子,就更残忍了。
不过杀了一个东部都尉,就要灭国!
有这么霸道的天子吗?
中国天子,难道不该以道德礼仪,而非刀枪服人?
“暴汉必不久也!”卫右渠心里想道:“如暴秦一般,迟早必遭天齑!”
在卫右渠看来,中国的天子,对于四夷,就应该以怀柔为主,最好事事都照顾他们这些小国的感受,宁肯自己吃亏也照顾小国的颜面,以仁义道德,厚恩赏赐来拉拢各国。
这样的天子,才是好天子嘛!
如今的汉室,妥妥的就是学的暴秦的那一套啊!
根本不可能得民心!
迟早要灭亡!
嗯,是一定会灭亡!
“届时孤可仿效越王勾践,汉太祖,兴仁义之师,讨伐无道,顺天应人!”卫右渠想到此处,不由得幻想起了他到时候的风光与威风。
嗯,在那之前,还是要学学勾践,隐忍,忍辱负重,做奴颜卑膝之人,静待暴汉自己灭亡!
他长身而起,拿起手中的武器,对着周围的死忠党羽,道:“我等今日拨乱反正,入宫请大王以死谢长安天子,祈请天子宽恕。我等非是叛逆,实乃忠臣。忠于长安的忠臣!”
既然要学勾践,那就要学足!
卫右渠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就要变得比中国的汉人还要忠于长安,比中国的臣子还要为长安天子着想!
因此,卫右渠是用的汉话发言——实际上,卫氏自己平时私底下也是用汉话交流,只有面对汉官和汉人时,才会拿出那套夷狄的腔调。
但此刻,再用夷语,那就是犯忌讳了。
卫右渠是个聪明人。当然不肯犯这个错误了。
事实上,他现在的装束也很有意思。
他将头发束了起来,而不是像平时那样披散开来,还织成小辫子。
耳朵上的铜环也取下来,丢到地上。
他的衣襟向右,而不是向左。
他穿上了宽大的汉服,而不是原先那样能随时坦胸露乳的胡服。
他的脚上甚至穿上了汉室官员常穿的木屐……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此人在细节上做得很完美。
“走!”卫右渠一挥手。带着手下数百人,走向王宫。
王宫的守卫,看到卫右渠这个王子带着数百人,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问话——事实上。大家都不是白痴。
王宫中早有传言,大王膝下的几个儿子。除了长子卫信据说去岁去长安时得罪了现在的汉天子,没有胆子敢投降外。剩下的几个王子,可都不老实。
“殿下,此来何为?”良久,一个军官颤抖的问道。
“大王久病失志,获罪与天,无可祷也!”卫右渠一脸正义的道:“孤身为汉臣,劝谏无效,不得已,只能兵谏,诸君若是忠臣,请随孤一道,共襄大事,一同祈请大王伏法认罪,谢于长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卫右渠用的是汉话,他们也都能听得懂——事实上,朝鲜的贵族基本人人都会汉话。
只是,这位右渠殿下也太无耻了吧?
自己老爹久病失志?等于骂自己的老爹是个精神病啊!
至于伏法认罪,潜台词不就是借你头颅一用?
不过……
这与我何干?
中国天子龙颜大怒,天兵到来,朝鲜简直是山崩地裂。
人人自危!
谁都知道,一旦汉军自己打进了王险城,那就要新账旧账老账一起算了。
这城中不知几人能活下来。
倒是这右渠王子的说法,让许多人心中都是蠢蠢欲动。
是了!
一切都是大王那个该死的精神病的错!
他是个精神病,干的事情自然是疯狂的!
俺们这些臣子苦劝无效啊!
现在,在大义感召下,俺们终于明白了,原来真正的忠臣,是要忠于长安天子哇!
于是,俺们就大义灭亲了……
这个说法,虽然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但是,有了这个说法,就有台阶了。
而且,将国王的首级献上长安宫阙,长安天子的面子照顾到了,汉朝的颜面也照顾到了。
那,他们这些小虾米岂不是能躲过一劫,甚至能堂而皇之的功臣的面目出现了?
想到功臣两个字,无数人两眼放光。
甚至不需要上层的命令,就有人道:“殿下明智,吾等也久知如此,奈何大王一意孤行哇!今日得殿下当头棒喝,真是恍然大悟,愿随殿下,共谏大王!”
哗啦哗啦,王宫守卫中,有人丢下了兵器,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这些人是不想跟随卫右渠干这样的事情但也知道,自己是螳臂当车,索性撂挑子了。
但更多的人却是对着卫右渠跪下来,道:“殿下深明大义,当继朝鲜王位!”
卫右渠嘴角抽动两下,若在以往,他听到这样的话,肯定是高兴都来不及。
但如今,这朝鲜王位,却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死。
他只能尴尬的道:“孤年少德薄,王兄信嫡长子,可为王上!”
汉室肯定不会留下卫氏继续在朝鲜称王称霸。
可卫氏还是需要一个‘大王’来表演口衔王玺,面北而拜,前往长安三步一跪,九步一叩的谢罪戏码。
然后,再哭天抢地的在长安长跪不起,最好最后来一个‘自感罪孽深重,臣死有余罪’,再双手奉上朝鲜国的王玺、图册和户籍,然后自刎谢罪,这样才能充分照顾汉天子的颜面,也能让大家都能活下去。
不然,汉天子要是不打算放过卫氏政权,那该如何是好?
而且,即使汉天子宽宏大量,但,朝鲜国肯定是不会再存在了。
那样,末代的朝鲜王,就是个犯忌讳的存在,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杯毒酒。
卫右渠可没那么傻!
这个任务,还是得交给自己得兄长,那个在长安开罪了天子的卫信去办。
也只有卫信能办好!
至于卫信愿还是不愿,那可就由不得他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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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节 坑
一场大雨过后,长安的气温骤降了起码十度。
梧桐树的叶子也几乎掉光了。
刘彻漫步走在未央宫的走廊中,天气开始转凉了,所以,刘彻的天子衣冠也相应的厚实了起来。
“废太妃那边,记得送些御寒的衣物和使唤的下人过去伺候……”刘彻望着那满地的落叶,对身边的人吩咐了起来。毕竟,再怎么说,王家姐妹还是先帝的女人,虽然已被先帝废黩,但,因为她们有着子嗣,所以,必要的待遇还是少不得的。
“诺!”身边的王道连忙点头答应。
刘彻伸手抓住一片掉在了走廊的栏杆上的树叶,呵呵的笑了一声。
他哪里是什么大度的人?
王娡前世给他的羞辱,又岂会轻易淡忘?
有句话说的好:看到仇人过的不好,我就很开心了。
刘彻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感觉。
他拿着那片树叶,嘿笑了一声问道:“阿彘最近功课做得怎样?”
王道愣了一下,区区一个废妃之子,在宫中几乎就是被遗忘的。
倘若不是太皇太后隔三差五的会过问一下那位皇十弟和皇十一弟的近况,怕是那两兄弟死了,都不会有人上报。
王道,自然也不会去关心这个事情。
但他身边自有知道的人。
考举后,王道的情报系统充实了上百人。这些才干能力有高有低,参差不齐,但却都有着文化。这些人一进入情报系统,立刻就给这个死水一般的封闭系统注入了不少活力,最起码,王道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去事事关心,有的是过目不忘的能人帮他记下这些琐事,方便他随时询问。
现在,在王道身边就跟着一位通过考举。进入情报系统,成为汉室秘密设置的‘绣衣卫’一员的士子。
此人名叫白思文。名字倒是文绉绉的,可惜尊容令人难以直视。
而偏偏,在汉室是一个看脸的社会。
最基本的一条,长的不帅的没人权!
譬如过去的察觉制度。除了考核被举荐人的德、孝、廉、才之外,还要看仪容,就是长相、礼仪、身高。
汉室官场上,有一条潜规则就是,身高不及七尺,五官不正者,除非你是萧何曹参那样的大能,名声传遍天下,否则。你到死都不会被举荐。
所以,在过去,实际上平民的出头机会是很少很少的。
寒门士子。不花个几代人改良基因,培养出个帅哥来,很难在官场上有什么作为。
这次考举也不例外,各衙门选人的时候,遇到长相实在对不起观众的,成绩再好也是直接退货。
于是。白思文这个通过了三轮考举,名列所有参考士子前百的人才。才这样轻易的落到了王道手中,成为了天子鹰犬。
另外还有些长相对不起世界的士子,在无可奈何之下,进了军队。
往后,汉室的政治斗争,估计会在帅哥与挫男之间展开。
不过,这位白思文脑子、智商还有记忆力都与他的相貌成反比——不然也不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迅速爬到了‘绣衣卫使者’的高度,还深的王道看重。
“都督!”王道现在身上有一个新差遣就是‘都督绣衣卫’,望文释义,自然就是统领‘绣衣卫’的意思。
这是刘彻新开的一个衙门,负责整个情报系统。
在将来,或许会拆分成类似北镇抚司与东厂西厂一类的机构。
但在现在,他们还是一体。
因此,此刻,白思文作为绣衣卫这个新衙门的一员,自然要喊王道的职位。
白思文低头微微沉思,就道:“根据下面的人报告,十殿下聪明乖巧,颇为早熟……一应功课,都做的不错,深的各位博士的喜爱!”
王道将这些话转述给刘彻。
刘彻听了,冷笑了两声:“颇为早熟?嘿嘿!”
小猪当然早熟啦!
四岁不到,就敢当着大人的面,撒下‘金屋藏娇’的谎言,谁敢说他不早熟?
他的母亲王娡,那更是少数在汉室历史上能留下自己大名的女性!
上一个如此如雷贯耳的人还是吕后吕雉!
刘彻可从来都不敢小瞧这一家子!
“等朝鲜全境拿下,朕或许可以效仿一下周成王一叶封桐……”刘彻在心中冷笑着。
王娡这一家子,就这么放在长安,肯定不是个事情!
外面的人也会说闲话。
但真安置出去,在什么地方给他分封一国,那也不妥。
索性干脆丢去朝鲜跟梁王的儿子为伴!
朝鲜半岛地方那么大,足够割成好几个诸侯国的领地了!
而且,有了小猪这个榜样,以后再分封其他宗室,也就容易多了。
西南夷、三越还有未来的匈奴、西域等殖民地,都可以分封一些刘氏子孙。
朕连弟弟都封去了夷狄,你们还唧唧歪歪个什么?
至于神州之类,以推恩令为主,逐步消除分封诸侯国,将全境化为郡县。
正这样盘算着,忽然,有宦官来禀报:“陛下,大喜啊!”
说着这宦官就跪下来,叩首道:“刚刚得到辽东郡八百里加急奏报:赖陛下洪恩,社稷之福,楼船将军与护濊都尉已定朝鲜全境!”说着他就欢天喜地的捧着一个奏折呈递上来。
刘彻闻言也是一愣。
这也太快了吧?
卫氏朝鲜应该还没有面到这样的程度吧?
这样快速的灭亡,全人类历史上,大抵也就只有意呆利可以媲美了!
但周围侍从和宦官却不管这么多,纷纷跪下来,恭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汉万胜!”
刘彻却狐疑着接过奏疏,拆开来一看之后,才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居然是内讧了啊……”
奏疏是义纵送回来的,自然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写在了上面。
只是……
刘彻看着奏折上那位‘深明大义’‘大义灭亲’率军兵谏,终于劝服了已经‘久病失志’的卫准,使其‘幡然醒悟’面朝长安三叩九拜,口称:如此臣准等死有余罪。然后就伏剑自刎的朝鲜王子卫右渠的名字,嘴角呵呵的笑了起来。
“这卫右渠当朕是三岁小孩吗?”刘彻冷笑着。
这样的故事剧本,别说是刘彻了,三岁孩子都不信啊!
你以为这是三国演义?隋唐英雄?
更何况,这位卫右渠,假如刘彻没记错的话,此君当是历史上被小猪所灭的末代卫满朝鲜君主。
这人在历史上向来就是以反汉出名,以夷狄自居的作死小能手,不然小猪吃饱了撑着去打他?
但,这些话却不能说出来,甚至,这位卫右渠还得好好安抚,给予厚待!
不然,以后谁还降汉?谁还肯当带路党?
正如后世米帝养的那帮二货云云一样,你当米帝不知道这帮货就是在骗吃骗喝骗经费呀?
还不是为了给天朝国内的带路党做榜样立起来的牌坊?
只是……
刘彻也不想这么便宜他。
“吃朕一击‘山姆大叔之坑’”刘彻在心中冷笑一声,然后就下令:“来人,制诏:朝鲜王子右渠,深明大义,朕心甚喜,其令其继朝鲜王位,给赐王玺!”
朝鲜刘彻肯定是灭亡的。
末代的国王,那个有什么好下场?
刘彻可不想学夫差,给毒蛇成长的空间。
当然,这诏令下去,天下人都会明白,刘彻的意思了。
所以,刘彻也不得不给自己洗白,他悠然道:“杀父之人,丧尽天良,几与禽兽无误,朕能赦其死罪,天不会赦!”
汉室以孝治天下!
孝悌就是政治正确!
别说杀父了,就是骂了老爹一句,一旦被捅到官府,骂人者肯定是一个死字!(未完待续)
ps:今天去南宁的自治区区医院做了个检查,尼玛原来是急性咽喉炎,难怪疼的哥泪流满面~
第四百五十六节 三越
朝鲜的灭亡,来的太快了。
从卫右渠杀父投降,到汉天子册封卫右渠为朝鲜王,再到诏令朝鲜王朝觐长安,然后半路上派出使者一杯毒酒赐死,前后加起来,半个月都没有。
在元德二年的新年之前,卫氏朝鲜,彻底成为了历史代名词。
虽然这个事情上面,刘彻的吃相非常难看。
但是,出乎意料,不论是汉室国内朝野的舆论还是民间的议论,都站在刘彻这边。
对这个时代的汉人来说,孝悌就是一切的根本。
卫右渠逼杀自己的亲生父亲,等于是一脚踩在了整个社会的道德底线上。
用坊间舆论的话说是:杀父叛主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甚至有人举了高帝诛丁公的例子来给刘彻洗白。
所谓丁公,就是汉室猛将季布的舅舅。
当年,丁公给项羽卖命,在彭城之役时受命率军埋伏在彭城以西,刘邦败退的必经之路堵截刘邦的退路。
果不其然,彭城一战,刘邦惨败,几乎把内裤都输掉了,仓皇逃亡,于是就被丁公抓了个正着,危难之际,刘邦对丁公说:两贤岂相厄哉?
言下之意,就是让丁公养寇自重。
丁公怀有二心,果然就放了刘邦一马。
后世三国演义上的华容道情节,大体创意应该是来源于这个故事。
只是与三国中的关二爷深受曹操器重不同。丁公的下场可谓惨不忍睹。
刘邦得了天下后,丁公作死得跑去邀功,结果被刘邦一刀砍了。还留下了一句: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
真是杯具中的杯具!
丁公背主,虽然有功高皇帝,依然被杀。
卫右渠犯的罪过,可比丁公更严重!
只是,这个事情发酵后的副作用就是——季心躺着也中枪了。
这个昔日在关中跺跺脚都能让关中震动的游侠巨头,吓得躲进了雒阳的宅子里。闭门谢客,再不敢提回长安的事情。
谁叫季心就是丁公的亲外甥。而且季心他哥季布现在又已经挂掉了?
季心的事情,在刘彻这里不过是个花边新闻。
他得知季心被吓得躲在雒阳不敢见客的原因,还是,主父偃代表江都王刘阏来长安上计。同时问安,顺便听说的事情。
跟主父偃一起来到的长安的,还有南方三越:南越、东瓯、闽越三国的使团。
汉室在东边拿了朝鲜开刀,南边的三只鸡,几乎被吓了个半死。
南越还好,国王赵佗是从秦末活到如今的巨头,见惯了大风大浪,连吕后他都敢咋呼一下,太宗孝文皇帝都敢唬弄。朝鲜的灭亡,对其没什么压力。
但东瓯与闽越就不一样了。
后世的人粗看史书,大体都以为。东瓯与闽越两国属于独立于中国中央政权之外的割据势力,长安的天子,管不了他们。
实则不然!
东瓯、闽越、长沙三国源出一脉。
准确的说,东瓯与闽越的初代国君,是长沙王吴苪的马仔。
因为在楚汉争霸时,帮着刘邦摇旗呐喊。对付项羽有功,这才得已裂土。
而且。东瓯与闽越两国的出现,本质上是刘邦为了削弱吴苪的力量玩出来的帝王心术。
要知道吴苪可是跟赵佗一样的秦代官僚,都是趁着秦末战乱割据,拥兵自立的典型。
要是不这么干,那吴苪就极有可能学赵佗,拥兵自立,割据一方。
当然,这些都是老黄历了。
现在,长沙吴苪一系已经绝嗣,如今的长沙王姓刘,跟东瓯、闽越也就没了香火情。
但,一个很浅显的例子,就是吴王刘濞制霸南方的时候。
南越也好,东瓯、闽越也罢,都是刘濞的狗。
刘濞造反,三国也都各自出了兵马协助,当然,事后这三国的说法是被‘胁迫’。
但天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刘彻是不相信,刘濞能在一边造反的同时,还能把刀子架在三越的脖子上,逼着他们出兵。
尤其是赵佗那个老狐狸,倘若他不愿意,谁又能逼迫?
但,这从一个侧面,也能证明:在实际上,汉室政权(不管是长安还是广陵)都一直保持着对三越的一定限度的统治力和影响力。
三越国君的更替,以及世子的册立,都是长安认可后,才能名正言顺即位的。
就是最桀骜不驯的南越国,也有着送世子入长安为质的传统。
譬如,去年刘彻送走的那位南越王世孙赵胡。
到现在,赵胡的情人以及私生子,都还在汉室享受着国宾的礼遇。
所以,刘彻一直认为,三越问题,本质上是政治问题,而不是军事问题。
三越的国民,绝大部分都是用中国文字,行中国礼仪,遵循中国制度的中国人。
与朝鲜标新立异,一门心思的去中国化,完全不同。
尤其是东瓯,刘彻有信心,只用政治手段,就可以让其乖乖的自己内附。
原因在于,东瓯国就在江都国和会籍郡郡兵的火力范围之内,而且,在本质上,东瓯实际上就是过去的吴国的卫星国。
其衣食住行、教育、医疗、安全全部指望汉室保护(过去是刘濞)。
一旦汉室撒手不管它,东瓯分分钟就要被人灭亡。
闽越的情况虽然比之东瓯复杂了些,但也复杂不到哪里去。
有大义名分在手,再派儒生不断过去洗脑,最多花个十来年,闽越全境都会归附。
而南越……
只等赵佗那只老狐狸咽气,那南越国的王族,从上到下,全部是红果果的亲汉派。
现在的王世子赵胡,将来的赵婴齐、赵兴几代人,统统都是在长安长大,在长安接受教育,在长安生儿育女,等老爹不行才回去即位的。
有着这么大的优势,只要不是脑残,都能通过和平演变以及颜色革命,兵不血刃即可解决这个问题。
既然不打算对三越动武,刘彻对三国使者的态度,简直就是礼遇非常。
刘彻不止准许三国使者可以在长安城自由活动‘一如中国臣民’,还下令许可三国使者去与各自国君的亲人们见面——不管是南越还是闽越、东瓯,各国的国王都有着‘人质’在长安。
而且,是与之血缘关系非常亲近的亲戚。
其中,甚至还有国王的情人、私生子一类。
以前,汉室是不允许这些人与使团私下会面。
刘彻打破这个规矩,自然让三国使者首先就感动的稀里哗啦,直呼:“圣天子!”
几天以后,就在刘彻以为,还要耐着性子慢慢来的时候。
东瓯国的使者忽然拿出了自家大王的奏疏,通过王道秘密呈递给刘彻。
刘彻看完之后,只有四个字能形容他的感受:天助我也!(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七节 契机
拿着东瓯国国王的奏疏,刘彻反复看了好几次,越看心里面越激动。
东瓯王当然不是来请求内附的。
他的奏疏,跟过去闽越、东瓯、南越三国的奏疏差不多——相互打小报告,检举揭发对方的黑材料。
但这次东瓯王打的小报告却是非同小可,而且有图有真相!
他在奏疏中说:吴逆刘濞第三子子驹亡在闽越,闽越以国宾之礼相待,还许其自立、拥兵。
子驹深恨东瓯出卖刘濞,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因此,日夜劝闽越王击东瓯。
东瓯王于是就‘诚惶诚恐’‘夜不能寐’,请求天子做主。
刘彻将这奏疏放下,脸上平静的对那位东瓯王的使者道:“东海王报告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卿回国以后转告东海王:朕会派使者前往东瓯与闽越调查,请东海王放宽心,有朕在,东海国必不会遭人攻击!”
这刘濞的那几个儿子,流亡在南越、闽越甚至西南夷之中,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汉室朝野也早有猜测这些人的去向,先帝在时,甚至曾多次派遣使者前往南越和闽越秘密调查。
但可惜,使者还在路上,先帝就驾崩了,这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等刘彻登基即位以后,又是忙着掌握兵权,收拢朝野民心,自然也没时间和那个精力去管几个丧家之犬。
现在看来。他们蹦跶的还是挺欢实的嘛!
东瓯王的使者闻言,却是立刻叩首:“陛下洪恩,臣主东海王感激涕零!”
所谓的东瓯。其实只是俗称,就像有人把红薯叫番薯一样。东海国,才是东瓯国正式的官方称呼。
刘彻摸了摸下巴,他自然知道,东瓯人的心思了。
东瓯跟闽越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的。
在本质上来说,其实东瓯国是汉室为了牵制和羁绊闽越国的产物,而闽越国又是汉室拿来削弱长沙王吴苪在越人中的威望而出现的产物。
这档子破事。就是说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
简单点来说吧,当年。秦末天下大乱,秦的鄱阳令吴苪趁机自立,割据一方,号称鄱阳君。
越人的首领。也就是初代闽越王无诸,率领越人托庇吴苪手下。
最开始,吴苪抱上的大腿是项羽。
可哪成想,项羽看不上吴苪这个鄱阳君,对其颇为轻视,给的待遇低的令人发指。
吴苪于是大喊一声: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果断投了刘邦。
刘邦比起项羽那个小气鬼,就大方多了。
灭了项羽后。对吴苪封赏有加。
许其建立长沙国,裂土为王,成为异姓诸侯王中唯一一个能寿终正寝的存在。
当时。吴苪就是越人的共主,他的命令,从湖南一直到浙江、福建等越人的聚集地,无人敢违。
闽越国的创建者无诸不过是吴苪手下的大臣。
到了汉五年,刘邦忽然发现,吴苪这小子虽然看上去浓眉大眼。忠厚老实,但是手底下的势力太大了。
所有越人都视其为共主。
这怎么行!
果断要下手削弱和再平衡!
不过那个时候刘邦已经称帝五年。多多少少要讲节操和吃相了。
不能再跟以往那样掀桌子骂娘,撸起袖子就开干。
于是,这次的行动就斯文很多了。
汉五年,汉天子下诏,以‘存亡续断,王者之责’的名义和‘无诸有功社稷,军功甚厚’为理由,册立无诸为闽越王,统治广大的闽越地区,在东冶为其设立都城。
闽越国的建立,等于是断了吴苪一臂,有了无诸这个闽越王,吴苪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对越人发号施令了。
解决了吴苪的问题,闽越的问题就又再次出现了。
越人抱团取暖,团结在无诸麾下,对汉室来说,这同样是不可接受的!
于是,在孝惠皇帝三年,吕后杀了一个回马枪,重提了越人在楚汉争霸时的功劳和在高皇帝刘邦讨伐英布、彭越时,闽越王无诸麾下大将号为闽君的摇的功劳,册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
闽越王无诸有心反对,但奈何,一则有了汉室支持,摇立刻就摆脱了闽越的控制,事实上已经是自立了。二则,他的封国和王位,本身就是来源于军功,汉室以军功为借口,册封摇,闽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三则,当时掌权的是吕后吕雉,吕后的手段和权谋,又岂是无诸能阻挡的?
但是,从此以后,闽越和东海(东瓯)两国就势同水火,相互敌视了。
无诸的子孙后代觉得,东海国不过是哥的臣子,凭什么跟哥平起平坐?
而摇的子孙则认为,哥是靠的实打实的军功,裂土为王,而且哥是受长安天子册封的,与尔何干?
更重要的是:天无二日,地无二主。
对闽越来说,想要一统越人,东海和南越就必须消灭。而相对南越,东瓯无疑就属于那种轻音体娇易推倒的小loli,五十年来,闽越做梦都想灭了东海国,然后一统三越。
而对东瓯来说,闽越自称越人共主,简直就是狂妄自大。而且,对方磨刀霍霍的样子,让东瓯人不由自主的就会去抱长安的大腿,到了太宗孝文皇帝时期,又改成了抱刘濞大腿。
双方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
而汉室当然是很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南越、闽越、东瓯,三足鼎立,相互敌视,谁都做不成老大。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当时间来到刘彻统治的现在,五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秦末战乱导致的苦痛。仿佛是虚幻的泡影,不在存在。就连年轻人,几乎都忘记了有那么一个连皇帝都穷得凑不齐五匹颜色一样得马来拉车,堂堂丞相,只能坐着牛车上朝的凄惨时代。
辽阔的中国大地,开始迸发出勃勃生机,汉室五十年来休养生息的国策。已经使得中国人口达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刘彻统治下的这个帝国,到今天。总共拥有四十一郡,领有户口将近七百万户,人口直逼四千万!
这是个什么概念?
盛唐全盛之时,也不过有户六百万。人口四千余万而已。
李唐依靠这个人口基数,拳打突厥,脚踢西域,顺便跟阿拉伯人掰了一回腕子。
当然,李唐王朝隐户太多,他的人口数据只是一个官方数据,证明不了什么。
而汉室基本不存在隐户这个东西,地方上的土豪,被长安一茬茬的割韭菜。古典军国主义制度下,不存在能与官府抗衡的地方势力。
在汉室,就特么连奴婢仆役家生子都要上税。而且是重税!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刘彻愿意,整个帝国都可以随他心愿起舞。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彻的心自然就会放大。
殖民印度算什么?
日不落帝国,才是朕的征途!
当然,在那之前。先要完成国家的大一统。
从东海到南海,从云南到海南。从沙漠到沼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朝鲜是这条征途上的第一个脚印,接下来,就是三越,然后就是西南夷。
不过,说实话,西南地区,太穷了,也太偏僻了。
短期来说,至少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和社会条件来看,羁绊比较好。
汉室也没有那么多资源投入到那片现在来说近乎于荒原的不毛之地。
这样想着,刘彻就温和的看向那位东瓯的使者,道:“东海王的忠诚,朕知道了!”
对刘彻来说,刘濞那几个流亡的王子,就是他启动对三越渗透和颜色革命的基石。
都是宝贝啊!可不能轻易死了!
所以,他接着道:“卿回去转告东海王,此事,不要声张,朕自会处置!”
当然要处置了!
借口调查闽越窝藏钦犯,刘彻就可以将触角伸向东瓯、闽越甚至南越,进一步的扩大对这三国国内的影响,若是运气好,十年之内,就能将这三个割据政权,重新统一到汉室的疆域中。
现在,在刘彻眼中,唯一横亘在他面前,阻止他统一三越的,就只有南越王赵佗那个老不死的了!
“赵佗什么时候咽气呢?”刘彻不由得叹道。
对于这只老狐狸,不到他咽气的哪一天,刘彻不敢掉以轻心。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能跟刘邦玩手段,敢与唬弄吕后,戏耍太宗孝文皇帝的枭雄般的人物。
另一方面,刘彻对赵佗也保持了足够的尊敬。
尽管立场不同,利益不同,但刘彻必须承认,赵佗对于中国,对于华夏,对于汉族是有功的!
自古以来,越人就自成一体,桀骜不驯。
是赵佗,将越人彻底的完全的纳入了华夏民族的体系之中。
赵佗之前,越人,尤其是两广地区的越人,根本就是自有自己的一套宗教信仰文化体系。
赵佗以后,两广就成了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越人也慢慢的成为了汉人的一部分,到现在,几乎所有赵佗治下的越人全部汉化了,他们用汉语,写汉字,穿汉服,几与中国无二。
而且,没有赵佗,两广地区可能现在都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
刘彻看的很清楚,赵佗对民族融合有功,但他一心只想着维系自己的赵家王朝,抗拒统一大势,这就是罪!
当然,比起作死的朝鲜,赵佗就可爱多了。
你要知道,南越国国中,实行的是郡县制。(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八节 赵佗!
南越国,番禹城(广州)。
此刻,一片欢腾的景象。
今天是南越王国的创建者,国王赵佗的九十一岁大寿。
来贺的南越国贵族、大臣、地方官员以及羁绊的部族首领络绎不绝。
在贺礼之中,数以十计的美貌少女赫然在列。
赵佗此刻就随手拨着这些记载着这些美貌少女的籍贯来历以及资料的竹简,目光灼灼,旒珠掩盖下,无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唯有诚惶诚恐,叩首跪拜。
良久,赵佗才巍颤颤的道:“过了,过了!”
“寡人老朽,这些送选侍女,全部送去给王世孙罢!”
“诺!”丞相吕嘉顿首而拜。
赵佗的目光,越过吕嘉,停留在寝宫门口的那辆经历了数十年时光,却依旧崭新如故的战车。
看到这辆战车,赵佗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六十余年前的那个早晨。
“始皇帝驾崩了!”来自中国的天使将这个等同于噩耗的消息,带到了南海郡。
整个南海郡,数十万大军缟素,人人落泪。
几乎所有人,在那刹那,仿佛失去了自我存在的理由。
特别是对赵佗来说,始皇帝的驾崩等同于天塌了。
当时,南海郡的数十万将士,心里面都在想着:没有始皇帝,我们该听谁的呢?
这种失去了主心骨和奋斗目标的日子。确实很难熬。
很快,赵佗就发现,其实。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始皇帝驾崩,南海郡就成了大秦帝国的孤儿。
咸阳的贵人忙着政争,赵高李斯,肆意妄为,来自中国的补给和支持渐渐断绝,甚至,咸阳的使者都不在出现在南海郡。
这南海郡的秦军、移民以及眷属。能依靠的就只有他和当时的郡尉任嚣。
失去了来自祖国的支持,远征军在这百越杂居。夷狄遍地的南海郡的行动开始寸步难行。
越人桀骜不驯,难以驯服,常常袭击中国移民的聚集区。
当时的赵佗,是南海郡龙川县县令。
龙川扼守在百越与中国移民的主要聚集地之间。而且地势险要,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相对的,越人的攻击和反抗也很强烈。
一年到头,赵佗都在带着自己的军队,杀杀杀杀杀杀。
敢袭击汉人者杀,不从命者杀,甚至眼神不对也要杀!
中国精锐的秦军,碾压百越各部落的反抗,当然是轻而易举。
但。丛林深处,沼泽之中的百越部族,却是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今年砍了一万个脑袋,明年,又有三万越人嗷嗷叫着冲了过来。
当时,赵佗就常常乘着那辆战车,调集军队,围剿反抗统治和袭击汉人的百越部落。
战车的车辙上沾满了百越人的血肉。沼泽山林之中,横尸遍野。残肢断体随处可见。
终于有一天,赵佗发现,光靠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越人根本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
倘若始皇帝还在,那倒没什么!
有着始皇帝的坚定支持,中国的物资、移民、补充的军队和文官,源源不断的涌来南海,精锐的无情的秦军,可以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清剿百越人的反抗。
可惜,雄才大略的始皇帝驾崩了,陨落在南下寻访长生不死的道路上。
咸阳城里坐着的是一群蝇营苟且之辈,鼠目寸光的庸碌贵族。
没有人关心南海郡的这几十万军队和移民,派去咸阳求助的使者回来报告,朝廷里的贵人,只在乎南海郡送去的钱财税赋粮帛,根本没有人管南海郡的死活和困难,咸阳连一兵一卒都不想再派来南海了。
他们准备把这些资源和财富用在自己奢靡的生活上,纸醉金迷的享受上。
南海郡成了孤儿,被咸阳抛弃了!
得到了使者的回报,大家都沉默了。
有人不相信,于是,又一拨使者出发了。
但结果很残忍,连续好几波使者,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样:咸阳只命令和督促南海郡缴纳税赋,至于资源和援军?
赵高忙着指鹿为马,李斯寻求鱼死网破,谁又关心南海郡的问题?
郡尉任嚣,出离的愤怒,南海郡的将士,也对咸阳死心了。
大秦帝国的光荣,随着始皇帝的驾崩和赵高李斯的斗争,如同夕阳一般,迅速消失。
无边无际的黑暗时代来临了。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人知道前方等待着几十万奉命前来百越,为子孙后代开疆拓土的将士和移民的是什么?
大家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而百越人的反抗依旧剧烈。
那时候赵佗知道,必须要改变政策了。
没有中国的支持,仅靠不过五十万的移民和军队,根本不足以在这文明的蛮荒之地立足。
但,那个时候,赵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百越人桀骜不驯,不通中国语言和文字,想交流,都有困难。
有人坚持不下去了,整日以酒精麻醉自己,有人颓废无比,如行尸走肉。
甚至,有绝望的军官,承受不了压力,选择了自杀。
任嚣与赵佗,不得不开始为自己麾下的几十万同袍寻找一条道路。
他们有那个责任,也有那个义务——因为,这几十万同袍和移民,是他们两个,从繁华的中国故乡,带到这蛮荒的南海郡的。
狐死,尚且首丘?更何况人?
任嚣决定放弃南海郡的殖民地。全军护送移民和家属,返回中国——哪怕为此丢掉性命!
但是,很快。又一个消息从中国传来——天下大乱了!
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起义军队势若燎原,大秦帝国失去了对天下的控制。
然后,豪杰遍起,烽火遍天下。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难民,逃来南海,向南海郡的将士讲述中国战乱的恐怖和可怕。
官军和义军相互厮杀。数不清的繁华大邑,变成了废墟。多少个人口繁华的城市,成为了空无一人的死城。
帝国灭亡了……
信仰崩塌了……
更重要的是——没有家乡了……
几乎所有人的家乡,都已在战火之中!
无数的人都在问:我们该怎么办?
为了防止南海郡也被战火波及,郡尉任嚣下令。烧毁通往中国的桥梁和道路,封闭五关。
对于中国内战的交战各方,南海郡的将士,没有一个有好感。
秦廷的傲慢和胡作非为的贵族、大臣、王公,伤透了他们的心,他们拒绝为了这个已经变色,失去了秦的立国精神的政权卖命。
至于反叛的陈胜吴广、项羽刘邦,楚怀王什么的?
呵呵,在南海郡将士们眼中。一群叛逆!始皇帝若在,一纸诏书,南海郡五十万军民。就要出关去平叛了!
而且,这个时候,百越人的反抗和袭击,越来越频繁,南海郡也没工夫再去理会中国的种种是非。
也是在那个时候,赵佗在率军围剿百越部族的过程中抓到了一个人。
他现在的丞相吕嘉。百越人中的贵族。
赵佗终于发现,原来。百越人也不是不能交流的,也并非只能靠铁与血,死亡和杀戮来征服。
控制百越的贵族,就能控制百越的部落,百越的贵族投降了,那,那些本来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的百越蛮人,一下子就会变成打不还口,骂不还嘴,比中国农民还温顺的臣民。
于是,赵佗提出了‘和辑百越’的口号。
给予百越贵族官职、俸禄和赏赐,派出文吏,教导百越贵族识文断字,传授给他们礼仪道德和文化。
于是,百越人老实了。
再也没有人袭击中国的聚集区。
再也没有人敌视中国人。
中国人与越人,终于能和平相处。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某些不听话的刺头,自然是消失在民族融合的过程中。
到今天,赵佗已经可以自豪的说一句,南越国境内,百越各部族已经在实质上,跟中国人无二了。
他们绝大多数,有中国姓氏,用中国礼仪相处,以中国文字为本。
虽然大家都对现在的中国天子不怎么感冒,但对他这位南越王,却是视若神明一般。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顺利无比了。
当中国还在战火中煎熬的时候,南海郡的将士们,在忙着娶妻生子。
他们的妻妾来自于百越各部族的首领以及贵族家庭的女儿。
赵佗和任嚣为了鼓励从中国来的将士们娶百越部族女儿为妻,他们带头娶了百越贵族的女儿。
这个传统,一直延续至今,赵佗每年都会娶纳数以十计的百越女子,充斥自己的后宫。
而百越人与来自中国的统治者们联姻后,也安心下来,顺服来自中国的殖民者的统治。
然后,赵佗最亲密的战友,与他一同奉始皇帝钦命,统帅大军来征服百越的郡尉任嚣病逝了,任嚣临终前,将郡尉大权传给赵佗。
再然后,赵佗出兵,将另外两个相邻的郡县,象郡和桂林吞并下来。
天下大乱,秦廷已崩,信仰破灭。
不知不觉中,赵佗成为了南海、桂林、象郡三郡将士和移民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
无数的人崇拜他膜拜他。
赵佗的野心也慢慢膨胀。
他先是在番禹城自立为王,等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人管他,也没有反对。
于是自称南越武王,出入称警,行文称制,还用起了天子仪仗和制度。
可惜。好日子并不久远。
中国的战乱,很快平息了。
来自沛郡的刘邦奇迹般的击败所有竞争者,在雒阳登基称帝。建立汉室。
不久,刘邦迁都关中,在秦宫废墟上,建未央、长乐两宫,并以此两宫为基础,建立长安城。
一统天下后的汉天子,终于发现。原来在南海这个犄角疙瘩的地方,还有一个秦的余孽建立起来的政权。
汉五年。刘邦迁衡山王吴苪为长沙王。
册封诏书中,长沙国的疆域包括了南海、桂林、象郡。
这是赤裸裸的表达了对他赵佗的威胁。
从此,长沙国与南越国,就成了死敌。
几十年来。兵刃相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一开始,中国疲惫,长沙国小,南越兵自然也能毫无压力吊打长沙国。
可惜,奈何有人拉偏架……
长沙国吃了败仗后,来自中国天子的精锐兵马接受了长沙的防御,大军云集,秣马厉兵,杀气腾腾。
而当时的南越国。早期随赵佗一起来到这里拓荒的第一代精锐的秦军不是老去,就是已经战死沙场,埋骨异乡。
成长在百越蛮荒地区的新一代战士。不管是装备也好,技战术也罢,都被经历过中国群雄争霸的汉军甩出十八条街。
好在,中国天子,也有内忧外患。
内部的诸侯们在蠢蠢欲动,长城外的匈奴人也是虎视眈眈。
投鼠忌器。也不大可能杀进南越国。
就这样,在经过无数次的谈判和妥协后。赵佗臣服长安,接受中国天子的册封和印玺。
这对赵佗来说,是个好事情。
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大摇大摆的称王建制。
而且,有了来自中国天子的承认和册封,无论是内部那些刺头,还是百越的贵族,也都老实了下来。
假如,就这样的话,赵佗倒也乐的永远如此维持下去。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几十年来,长安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南越的野心。
不管是一开始的长沙国,还是后来的吴国、楚国,从未停止过对南越的觊觎和野心。
这几十年来,边境上的摩擦甚至大规模的冲突,从未停止。
这中间,刀光剑影,明枪暗箭,数不胜数。
从赵佗的角度来看,南越这个政权,能存活至今,简直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
回忆着这些往事,赵佗感觉自己的精神重新振奋了起来。
“寡人不能死!”赵佗在心中告诉自己。
他已经活了九十一年了!
比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还要长寿!
他熬死了汉太祖,吕后,长沙王吴苪,汉太宗孝文皇帝、吴王刘濞,这些英雄豪杰,但他还得再熬下去。
因为长安传来得消息,让他很不安。
新即位的汉室天子,上台不过半年,种种举措和措施,让赵佗这个经历了无数风雨和斗争的老狐狸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朝鲜的灭亡,更佐证了他的猜测。
自始皇帝以来,大一统的理念和思想,就已经深深植根于每一个中国人的灵魂深处。
便是赵佗自己,也很难抗拒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
每一个正常的中国统治者,都不会放弃统一,每一个正常的中国人,都不会坐视国家分裂。
赵佗甚至感觉,错非他已是九十高龄,且已经称王建制五十多年,恐怕也会他的孙子一般,会幻想会憧憬会渴望。
但可惜,活到他这个岁数,经历了他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赵佗不再相信任何理想与信念。
虽然他在南越国努力推行汉化改革,将百越各部族融入中国的体系之中。
但对于长安,他是一点忠诚都欠奉。
想要他臣服?
可以,让始皇帝复生,亲自下诏吧!
至于长安的刘氏天子,那是谁?
在赵佗眼中,连刘邦都不过是区区一个黔首,假国家之乱,行叛逆之事,沐猴而冠,牝鸡司晨的逆贼。
只是,赵佗也很清醒的看到了未来的危险。
国中汉化日深。
上至王族。下至百姓,都认可了长安是宗主国。
甚至他的嫡长孙赵胡,更是一门心思思念长安的繁华和富饶。天天念叨着要回长安朝觐。
第二代,第三代的秦军和移民后代,更是忘记了当年中国政权是怎么抛弃他们的祖辈的。
一个个都思念着回乡祭祖。
来自吴楚齐鲁的儒生,在这些人中无孔不入的宣传着诸夏的理念。
这么下去,恐怕等他咽气以后,这南越国就没人能斗得过防的了来自长安的威逼利诱了。
“国事艰难,唯寡人能与丞相知之!”赵佗莫名的对着跪在他面前的丞相吕嘉感慨着。
最近二十年。赵佗已经开始扶持吕嘉等百越贵族首领来平衡国内的亲汉派势力。
只是,便是百越人。在几十年的汉化后,居然也开始憧憬中国,以中国人自居,这让赵佗真是又喜又悲!
唯一能与赵佗有共同语言。能读懂他的政策的,恐怕也只有现在跪在他面前的这个当年的俘虏,现在百越人中威望最高的吕氏族长,南越丞相吕嘉了。
吕嘉叩首道:“大王辛苦,臣亦知之,中国天子,项庄舞剑,臣也看出来了,敢请大王示下!”
对吕嘉而言。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赵佗所赐,若非赵佗,他早已是一堆白骨。哪来如今的地位?
只是,吕嘉自己也已经是垂垂老矣。
君臣两人相视苦笑一声。
“寡人年已九十一,活不了几年了……”赵佗感慨道:“寡人长子早夭,诸子也多亡,王孙胡,年少。不知世事,为长安所骗。长此以往,社稷宗庙恐有不安,倘有一日,寡人追随任公而去,这南越社稷宗庙,就要仰仗丞相多多担待,万万记得,倘若世孙欲朝长安,务必劝阻!”
赵佗心里很明白,万一他死了以后,赵胡那个不孝孙子去了长安,这南越,就要彻底失去自主了。
运气好,赵家或许还能做个安乐侯,运气不好,一杯毒酒,满门抄斩!
经历了咸阳的背叛后,赵佗实在很难相信身居高位的统治者的节操。
况且,他如今已是一方霸主,又何必再去屈居他人之下?
唯一可虑的,还是子孙后代。
只是,这些话,他说过无数次,虽然每次赵胡都点头称是,发誓遵守,但赵佗看得出来,他的那个孙子,根本就没把他的警告放在心里。
那个天真的年轻人,还满心以为长安天子对他厚遇无比,必不会害他……
没有办法,赵佗只能继续加强吕嘉的权力,万一有一天,他死了,吕嘉还能继续支撑南越的独立。
“只是,吕嘉死后,这南越国,还能靠谁?”赵佗心里也不由得感慨。
甚至不需要吕嘉死掉。
只要长安天子坚定信念,愿意牺牲,这南越国,哪怕是他还活着,也支持不下去!
作为秦帝国那曾经严密庞大到极致的军事体系中的一员,赵佗深深明白,一旦中国政权动员起来,力量究竟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当年,他与任嚣奉命统兵五十万,为始皇帝开疆拓土,来到这百越杂居的不毛之地。
为了能在这里扎根,始皇帝下令,生生的以人力,凿出了一条运河,为大军输送给养,补充兵源。
如今,长安假如决定动武。
那么,当年始皇帝为了进攻南海地区而营造的许多设施,都是现成的,可以利用的。
更麻烦的是,赵佗这五十年来,开发南越诸郡,兴建了许多的道路和水利设施、桥梁,清理了许多阻塞的河道以及阻碍交通的沼泽、丛林。
换句话说,现在的汉军,已经不需要像六十年前的秦军那样,在这南越诸郡,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
他们只需要敲开南越国布置在边境上的五关防御,就能长驱直入,沿着他赵佗营造的道路和河道,直抵番禹。
而且,汉军甚至不需要再去面对桀骜不驯的百越部族了。
那些当年给秦军造成巨大伤亡和困境的百越部族,今天,基本上或多或少都已经汉化了。
尤其是赵佗统治的核心区域。百越人与汉人,几无区分。这些人,并不反感汉人。相反,可能还有人会欢迎汉人。
赵佗统治南越几十年,固然有着自己的基本盘,但相对的,也有仇敌和不喜欢他统治的部族。
这些人恐怕做梦都在想着推翻赵佗的统治。
汉军一到,这些人立刻就会变成带路党!
而去年的吴楚叛乱,更展示了汉军的战斗力。
几十万吴楚大军。三个月就灰飞烟灭!
十余万随同吴王刘濞北上的三越军队,只逃回来几千人。
所有的幸存者。都不无恐惧的向着他人诉说汉军的强大和无敌。
如今,夷灭了吴楚,接受了吴楚的长安,只要愿意付出代价。就可以灭亡南越!
这一点,赵佗深信不疑,也毫不怀疑!
而刚刚发生的朝鲜之战,更证明了赵佗的担忧!
汉室的楼船将军徐悍,统帅的庞大舰队,跨越了漫长的海岸线,在朝鲜柔软的腹部登陆,给予卫氏致命一击,并导致卫氏政权崩盘!
所以。赵佗深知,想要维持南越国的独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汉室朝廷知道,灭亡南越,要花费巨大代价,而这个代价,是长安所不愿意付出的。
当然,另一方面。也不能跟朝鲜那样作死!
长安天子年轻气盛,惹毛了他。不顾什么代价不代价,也要灭亡南越的话,那就死翘翘了。
所以,赵佗很清楚,恭顺和臣服,对他和南越国,非常重要。
像当年那样随意的称帝,那样的糊涂事情,可万不能再干了!
不仅如此,还得想尽办法,让长安天子满意。
所以,这次出使长安得使团,他命人带上了许多南越的宝贝。
从特产的荔枝到来自海外的珍宝,无从不包,甚至就连国书也写的委婉无比,堂堂南越王,在国书中不仅仅是自称‘南越蛮夷大长老夫臣陀’更称呼长安天子为‘天王’,用词更是谦卑至极,满篇国书,都在强调,他赵佗是怎么怎么的恭顺,怎么怎么的忠诚于汉室,愿意‘永为汉藩臣’,年年纳贡,岁岁朝请。
在另一方面,赵佗开始重新打造航海的舰队,并且委派了好几个亲信将领,率船出海,前往海外的小国探路。
万一真要顶不住长安天子了,干脆就让子孙后代,带着财富和军队跑路,前往那些夷狄之地,再立新国。
长安天子总不能跨越海疆,前往追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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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未央宫,宣室殿。
东瓯王使者之后,南越王的使者,也求见刘彻,奉上了南越王赵佗的国书和礼物。
礼物很丰盛。
刘彻只是随便看了看礼单,就发现了有荔枝和来自海外的琉璃珠、象牙、乳香等奢侈品。
只是,没有水稻,让刘彻颇为不满。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南越国,可是统治者越南一部分。
所以,后世越南猴子攀祖宗,给赵佗进献了所谓的开天体道圣武神哲皇帝的尊号。
只是,猴子们恐怕不知道——赵佗跟他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甚至就是此时的百越诸部族也跟猴子们没多大关系。
大抵就跟后世的意呆利虽然是罗马的核心国土上的国家,但是意呆利人跟古罗马人,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种!
这个后世的破事,刘彻懒得去管。
他现在只关心,南越人是否能接触到后世的占城稻?
刘彻对水稻的发展史不熟悉,不太清楚,这个时代,是否已经有了占城稻?
但,有一点刘彻能肯定,南越国普遍是以水稻为主要作物的。
换句话说,南越国就算没有占城稻,也应该有自己的特色水稻。
于是,刘彻放下礼单,道:“使臣回国以后,烦请转告南越王,朕,命其进献水稻稻种,务必将南越国内所有水稻稻种,全部各送五十石!”
南越作为汉室名正言顺册封的藩臣,对汉天子朝觐纳贡,那是负有天然的不可推卸的义务的。
南越使臣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闻言立刻叩首:“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