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六节 平律(1)
等到擅权们都坐来后,刘彻就对汲黯吩咐一声:“尚书令,去将拟好的《平律》拿出来,分发给千石以上朝臣以及诸列侯勋贵博士官六百石以上,以及特进元老!”
“诺!”汲黯恭身一拜,缓缓退。
所谓《平律》,其实就是换了个马甲的《商律》。
不!
更准确的说,这部律法,并不仅仅只是商律。
它更是一部商人规范和指导性的法律。
收税,只是次要目的,它的主要目的,潜藏在条款跟各项有关规定之中。
半刻钟后,汲黯就带着数十位尚书郎跟侍中,捧着一册册装订印刷好的小册子走进殿中,然后,依照地位高低跟职位排序以及爵位,依次发放给在场贵族大臣。
丞相周亚夫是第一个得到《平律》的大臣。
虽然,作为丞相,周亚夫早就知道尚书台在忙着办这个事情,也看过一些草稿跟送到他面前审核的意见。
但,这部全新的法律的全貌,周亚夫却还是第一次窥见。
因此,他端坐于席位上,轻轻翻开了面前的册子。
这本装订好的书册很薄,大约也就三五页的样子,但它相当的宽。
用的是汉室律法传统的标准宽度——三尺规格。
因此轻轻翻开书页,入目的就是一行行竖排的整齐小纂。
“居然还有序言……”周亚夫扫了一眼,露出笑容。
自近代以来,文人墨客,已经开始流行给自己的文章跟著作做序,阐述自己为什么要写这本书(赋),以及希望看到的结果。
但。作为国家,‘序’还是第一次被应用在法律政策的制定之上。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能让天士民知道,国家天子和朝堂。为什么要这么做。
“《洪范》曰:天子做民父母,以为天王reads();。诚哉斯言!汉兴。高祖躬神武之材,行宽仁之厚,总揽英雄,以诛秦项。任萧曹之文,用良平之谋,骋陆郦之辩,明叔孙通之仪,文武相配。大略举焉。
天既定,生民即安,乃许天休养生息,使民得便。
自太宗孝文皇帝以来,国家已兴,生民已安,天已康,此先帝及太宗之大德也!
然,近年以降,御史大夫所遣采诗御史。于郡国奏报:天安康,商贾大兴,富者阡陌连野。出行比拟王侯者,比比皆是。
士大夫公卿列侯,无不痛心疾首。
昔者,贾长沙奏太宗皇帝曰:不幸有方两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千百万之众,国胡以兵馈之。
御史大夫臣错亦奏太宗曰: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
又曰: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而农夫已贫贱矣。
今上即位以来,常怀天,怜悯百姓,忧苦万民,乃诏天:永不加赋,又出内库钱,以振元元。
命内史大农少府,行粮食保护之政,定盐铁官营之策。
此古之圣王所不及,三皇五帝所不能之圣政。
然,当今天,郡国之中,商贾豪富之人,厉行兼并。
富者阡陌连野,贫者无立锥之地,小民嚎啕啼哭之声,自关东向南,无县不存。
地方郡国,本末倒置,贵贱倒移之风,日盛一日。
中朝士大夫屡有上疏奏曰:请陛刑商贾,制兼并,平天之难,解生民之难。
臣尚书令黯尚书丞异等,乃受命于陛,与廷尉臣禹,御史大夫臣错及少府臣舍等,上取三王以来之律令,采地方郡国百姓之疾呼,乃定《平律》百十七令,愿以此律,约商贾之行,定本末之序,中得人和……”
轻声念着这篇序言,周亚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旁的不说,这篇序言,真是浓浓的今上味道啊。
看样子,这汲黯跟颜异,真是深知今上喜好,故而洋洋洒洒的,写了这么多。
从这序言来看,汲黯跟颜异,也是知道分寸跟轻重的。
所以,在这序言里,对商贾真是威胁利诱恐吓无所不用其极。
就差明白的告诉天商贾:你们必须服从《平律》,这是天子和朝廷和天对你们的容忍底线。不然,就让你们知道国家暴力机构的厉害!
将视线从序言移开,映入周亚夫眼帘的,就是这平律的第一条律令:市籍及行贾所得之利,不得与民购地,不如令,田租以五倍之。
然后,就是第二条:贾人有罪当赎,家赀十万以上,臧他令之上,加以黄金二两,百万以上,加以二金,千万以上,以二百金,赀不及十万,不用此令reads();。
只看这两条,周亚夫立刻就抚着胡须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是国家该有的对商贾的态度!
其他大臣在看到这两条后,也纷纷点头,觉得正该如此!
叫你们有钱,叫你们炫富,叫你们仗着有钱跟老子抢地,现在煞笔了吧!
五倍的田税跟更加严格的对商贾在法律上的歧视,让无数的仇商者纷纷开怀大笑。
法家跟儒家,简直都快笑的在地上打滚了。
黄老派则是无所谓的态度。
只有一些跟商人牵扯过深的人,感到有些头疼。
但既然他们跟商人往来甚密,自然,不会是主流。
接来十几条,也都是杀气腾腾的对商贾和行商的限制。
譬如,有一条规定:贾人之田,百亩之上,田税倍之,千亩,三倍。百顷以十倍之,百亩及百亩以不用此令。
又有一条规定,贾人奴婢假如超过十人。那就在原先的五算的基础上,再加征一算。五十以上,加征三算每人,百人以上,加征五算,但假如是夷狄或者蛮族之奴婢,则不用此令。
这一条条看来,商贾们几乎已经被这些律法绑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
很快。大家就发现,现在的商贾们,似乎除了继续经商之外,再干其他事情,譬如想专职做个庄园主奴隶主啊,那这些律法马上就会像紧箍咒一样,制止他们这样去做。
不会有人能在承受别人一倍甚至好几倍的税赋的情况,还能继续营生。
哪怕这个人手眼通天都不行!
他只能在商贾这条路上继续前行。
当然了,他也可以选择出钱,走赀官或者让自己的后代参加考举。摆脱商贾的身份。
这些条款,全部都是刘彻为现在的商贾阶级量身打造的。
其根本目的,就是要把商人手工业主及工场主们束缚在工商业上。
最终目的。就是要催生汉室的资产阶级。
不这么玩的话,以中国人对土地根深蒂固的渴望和歇斯底里的追求。
刘彻担心,商贾跟手工业作坊工场主们最终会跟他们的前辈以及后辈一样,从工商业赚钱,然后到乡大肆买地囤地,最终完成从工商业主到庄园主奴隶主的退化。
这是刘彻所不能接受的!
因为,商人们假如发家致富后,纷纷回家买地买房,大肆置业。
首先。他们会造成土地兼并的恶化,激化社会矛盾。同时还会开历史倒车。
中国历史上,宋明都曾经出现过资本主义萌芽reads();。但为何永远是萌芽,不能生根发芽呢?
蒙元跟满清自然有责任。
但那些‘萌芽’们的责任更大。
‘萌芽’几乎全部都在打着经商赚钱,回家买地的主意。
工商业产生的利润,绝大部分都没有投入到继续扩张和研发上,而是回到了土地,回到了农村,回到了老婆孩子热坑头。
这些‘萌芽’要是能长大,那才是见了鬼了。
而汉室商贾中的绝大多数,拍马也赶不上宋明的那些‘萌芽’,思想境界更是落后无比,他们对土地的热衷跟热爱,更是无与伦比的。
就连刘彻的两个老丈人,临邛的卓氏跟程郑氏,也是如此,名土地跟奴仆多的几乎都能成为一个单独的村镇了。
既然他们自己没办法孵化,刘彻就只好自己上阵,担任孵蛋的工作。
通过法律跟行政措施,逼迫商人们,只能将财富和利润以及精力,全部投注到他们的本职工作中去,以此催化和加快汉室的资产阶级的出现速度。
唯有资产阶级,能担任工业化的重任。
反正刘彻自己是无法想象,让一帮地主阶级跟贵族出身的人去玩工业化,那恐怕比满清的洋务运动还要搞笑。
至于资产阶级出现后,必然带来的社会问题跟思想问题?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当然,朝堂上,现在所有臣子跟贵族勋臣,都是想不到这一点的。
他们大都沉浸在‘终于制裁了那些暴发户’的狂喜和兴奋中。
这一刻,商贾们为他们在过去二三十年的嚣张以及豪放买单。
然而,接来的条款,就让很多人疑惑不解了。
譬如,平律第二十七条规定:冶铁铸造及诸木金之属,能利民生者,家赀十万以上,可居闾里,百万,授五大夫,千万,可出入官衙,上书论政。
第四十一条规定:诸匠师之属,皆列匠册,以其技能,定其等级,郡国有司,当岁贡金木铜铅及诸杂业名师以至少府,不如令,课殿。
第四十六条规定:诸匠师之属,能善其技能,为亭里铸器者,年四十,可免老。
第五十五条规定:亭里医者,非有罪,免老。
第六十一条规定:诸作它业,能教人技能,五人出者,比三老。
第六十二条规定:塾师及蒙师,能教一子过考举者,免老三人,比山东复,十人,授杖。
第七十五条规定:诸匠师之属,能做其器,有利国家,由少府上报,岁予三人,赐爵左庶长,岁予一人,赐爵关内侯。
这些条款,除了第六十二条,没有任何人有意见外,其他条款的非议声音就比较大了。
许多大臣都不明白天子这是什么意思?
前面刚刚对商贾喊打喊杀,转眼就翻脸温情脉脉的关怀起工匠跟那些经营冶炼铸造以及生产工作的商贾起来reads();。
尤其是第二十七条,第四十一条以及第七十五条,群臣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这个时候,《平律》也被发到了擅权们手上。
能当擅权,自然不是文盲。
擅权翻开《平律》一看,顿时就被上面杀气腾腾的恐吓序言以及那一条条限制跟规定给吓尿了。
许多人心里,真是惶恐不安,他们甚至感觉,有人在他们的耳畔磨刀。
但偏偏,他们很清楚,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他们甚至不能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这些律法叫好……
直到,他们看到第二十七条,心里才开始温暖起来,才开始有了些活力。
这一条的意义,对商人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家赀十万之上的冶铁铸造及各种从事生产的作坊主,能进入闾里,跟百姓比邻而居,这在过去,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市籍之人,是不被许可进入居民区跟贵族区居住的,他们只能住在最偏僻最破落的指定区域,接受官府的管理。
但现在,他们不再被过去的规定约束,跟大众隔离了。只要他们能赚到十万身家!
这对商贾来说,就是最大的公平与公正。
不会有人愿意被人归类为异类,被强制跟其他人隔离。
而百万家赀,能授五大夫爵,这反倒没什么了。
家产百万的人,早就想方设法的脱离市籍了,他们通过种种手段,早已获得了接近或者超过五大夫的爵位。
毕竟,输粟捐爵制度就摆在哪里,四千石粟米,以现在的价格,也不过是二十万钱左右。
但到了千万这个级别,却出现了质变。
能出入官衙,上书论政,这在过去,是只有士大夫跟贵族才能有的权力。
而如今,这个权力,千万大贾也能享有。
这对商贾们来说,不啻等于给了他们一个梦想——不用再去纠结自己的身份跟地位了,加油赚钱,赚够千万身家,你也能是一个士大夫贵族,不用再受人白眼。
至于那些工匠的优待条款,则让这些擅权嗅出了某些味道。
“陛,这是又打又拉,分明就是在告诉我等,应该怎么做买卖,做什么买卖……”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着。
这说明了什么?
向来就脑筋快,想的多,而且非常聪明的擅权们,还不知道吗?(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七节 平律(2)
将整本《平律》看完,周亚夫轻轻合上书卷,闭上眼睛,思考起来。
总的来说,这部《平律》一百二十七条律令之中。
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条款,是对商人及其家族的进一步约束和控制。
算是很符合当舆论界和思想界的呼声和要求。
然而,剩的条款里,也有不少是很有争议的。
但,却也只是争议而已。
作为丞相,周亚夫太清楚现在在这个宣室殿之中的大臣贵族的意识形态与政治立场。
就拿那几条对工匠的优待和地位的加强的条款来说吧。
‘奇技淫巧’什么的,向来是传统的士大夫跟贵族所反对的。
尚书一句‘纣王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几乎就将工匠跟技术官僚打入了另册。
只是,自战国以来,礼乐崩坏,列国为了生存,为了发展,早就无所不用其极。
别说奇技淫巧了,特么赵武灵王都玩了一回胡服骑射,也没见人非议,反而史书之上,推崇备至,认为是及时的改革。
到现在,朝野之中,也是现实主义跟实用主义思想者占主导地位。
只要有好处,能带来进步跟发展。
别说奇技淫巧了,酒池肉林也玩给你看!
更何况如今,自墨家复兴之后,在关中民间‘富为上,贵次之,即贵各各学一技能能立其身’的思潮瞬间泛滥。
甚至有列侯子弟乃至于世子这样的嫡系成为了墨家学徒,操持起了过去被人轻视和忽视的工匠技能。
少府令桃候刘舍更是公然的在长安建起了一座‘鲁班苑’,专门接受平民子弟进去学习各种木匠跟铁匠的技术reads();。
也没见那个朝臣或者学者,敢去那鲁班苑堵门。
至于在上林苑里明目张胆的进行各种技术研究和器械发明的墨家墨者们,更是直接得到了包括天子在内的汉室高层的全力支持。
墨家当代钜子,更能随时出入未央宫。面见天子。
在这样的局面,哪怕是最仇视和最鄙视工匠跟技术的儒家,也只能捏着鼻子。当做看不到这一切。
既然墨家复兴,已成事实。
那么。匠人的地位,自然会得到提高,乃至于成为跟学者文人一样,受人尊崇的职业,也是可以预见的。
在这样的社会局势跟舆情背景之,周亚夫知道,不会有傻瓜敢跳出来,逆时代潮流而动。与大众意见向左,强行来阻拦这些条款。
唯一可供群臣刁难跟做文章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么两三条。
周亚夫抬头看了看近侍在天子左右,低头恭身的尚书令汲黯与尚书丞颜异。
周亚夫不禁就露出些笑容:“有此二人辅佐,陛自然将儒门与黄老学的底线跟立场摸的清清楚楚……”
这个时候,九卿及两千石以上朝臣们,已经基本看完了所有的条款。
御史大夫晁错,廷尉赵禹,少府刘舍,太仆周左车跟执金吾郅都以及太常窦彭祖。当然是闭着眼睛都知道,自己应该举起四肢来支持了。
至于大鸿胪公孙昆邪跟宗正刘礼,则是跪舔都来不及。更不可能反对了。
倒是大农直不疑有些蠢蠢欲动,想要跳出来刷一波存在感。
只是,直不疑看了看左近同僚,又掂量掂量了自己的分量,果断怂了。
卫尉李广,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逃离长安,回到有战马嘶吼,金戈铁马的边塞中去实现他的人生价值。
他压根就没心思跟想法,在这朝政里搀和一把。
在长安当官这几年。李广算是明白了——我就是个武将,真心不适合玩政治。没准哪天就要被那些老狐狸给忽悠到坑里面去了。
反倒是李广的兄弟李蔡,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想要做点什么。
只是,如今的李蔡,在这朝堂上,地位非常低,甚至假如没有得到许可,他连发言的权力都没有。
九卿之中,唯有大将军窦婴,自信满满,踌躇满志的想要在这个朔望朝会上留他的记号。
等了一会,当窦婴发现,丞相周亚夫跟御史大夫晁错,并没有想要站出来说点什么的意思的时候。
窦婴果断抓住这个机会,抢先站起来,出列拜道:“臣婴昧死请奏陛!”
刘彻闻言,看到是窦婴,微微拧了拧眉头,道:“愿闻大将军之见!”
对窦婴,刘彻现在真是有些害怕了reads();。
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外戚,有些时候,天真的有些让人感到可怕。
在前世,刘彻的便宜老爹,就曾经评价过窦婴: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
意思就是魏其候啊,不过是个被娇惯了的小孩子,他的人生太过顺利,不能让他担当重任,更别说担任丞相了,因为他行事浮躁,不能持重。
太史公也评价他说:魏其诚不知时变。
后来,窦婴被田蚡坑死,窦婴本人性格里的天真跟自负以及迷之自信要占极大责任。
至于现在?
自吴楚平定后,窦婴就开始膨胀了。
更麻烦的是,现在的窦婴,连刘彻前世遭遇过的那些挫折都没有遭遇过。
加之,他背后,还有章武候窦广国跟窦太后两个硬的不能再硬的靠山,无论他捅出什么篓子,说错什么话,都有人帮他擦屁股,摆平。
这就更使得窦婴的膨胀速度,远超前世。
更麻烦的是,窦婴好儒,一大帮儒家的学者跟文人,纷纷向他靠拢。
在儒生们的吹捧跟马屁之中,最近一两年,窦婴已经变得连刘彻都有些不太认识了。
“陛,臣方才已阅《平律》诸令,尚书令与御史大夫廷尉及少府。所拟之诸律令,在臣看来,已可称之谓——至善……”窦婴整理了说辞后奏道。
这是汉室大臣上奏前必须的过场。除非你打算跟其他同僚彻底撕破脸,就像过去袁盎跟晁错的对抗那样。不然,就算你再如何的反对和讨厌某个大臣的意见跟建议,你也要给对方留足面子。
更何况,窦婴素来以儒雅自诩,号为君子。
君子绝交,尚且不出恶言,何况政见分歧?
然而,这却只是窦婴自己的一厢情愿。
看到窦婴跳出来。御史大夫晁错,首先就露出了不悦。
晁错心里甚至在想:汝意欲何为?
这《平律》虽然不是晁错拟定的,但也是经过了晁错的审核和同意的。
窦婴现在跳出来,岂不是当着群臣的抽他这个御史大夫的脸?
若窦婴所讲的东西,没得到天子和其他同僚的认可,那也罢了。
若万一窦婴所讲的东西,得到了认可,那岂非是告诉天,他晁错跟廷尉赵禹,少府刘舍还有尚书令汲黯。尚书丞颜异五个人跟各自的一大堆属官都是废物点心,连制定法律的事情都玩不转,留了天大的漏洞?
踩着别人的身体。给自己刷声望,刷声望的人是爽了,但,那些被踩的人,心里面会怎么想?
更何况,在晁错的立场上来看,窦婴这么直白的跳出来,完全是不给身为三公之一的自己面子reads();!
不然,倘若窦婴稍微能尊重自己。那他有意见,完全可以朝后。找自己这个御史大夫沟通嘛。
兼之过去窦婴跟袁盎走的很近,甚至相交莫逆。
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晁错牙齿咬的咯咯咯的响。
廷尉赵禹跟少府刘舍,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们看着窦婴,虽然没有跟晁错这么大的反应,但心里面,也是火冒三丈。
汉室君臣之间,讲‘将相不辱’,九卿之间,那就更要谈一个‘将相和’了。
具体到事务上,九卿之间,哪怕对对方的政策,再怎么有意见,身为部门boss,也不会直接跳出来跟对方唱对台戏,派个小弟上场,谈一谈问题就可以了。
唯有在小弟上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对方也派了小弟驳斥了之后,作为老大,才能粉墨登场。
而现在窦婴一不通气,二不派小弟,自己赤膊上阵。
简直就是无视游戏规则,纯心给自己等人难看。
上纲上线一点,甚至能用一句‘目中无人’也不为过。
倒是汲黯跟颜异两人,虽然觉得有些问题,但到底政治经验太少,还没想到这一层。
窦婴却是完全无视了晁错赵禹刘舍三人能吃人的眼神,他此刻,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甚至,感觉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劝谏先帝,阻拦梁王窥视储位的感觉。
当然,窦婴对那些加强工匠社会地位和鼓励百姓学习技术的条款没有异议,也不敢有异议。
道理很简单。
虽然在传统上,诸子百家都对奇技淫巧非常反感。
但是,哪怕是最讨厌工匠跟技术的儒家,在此时,也不敢将所有的匠人跟技术官僚,全部打入另册,予以诋毁跟抹黑。
如今,在技术官僚跟工匠的地位问题上,诸子百家的口径是一致的——以道驭术。
当然,具体到各个学派,那就是要以自己的道来驭术了。
法家讲‘尽地力之教’,那么,就对一切能增强生产,提高效率的技术跟工匠非常欢迎,但你要是想花费几百万甚至数千万的钱跟资源去造个显微镜,看看微观世界,那么,法家就要来制裁你了。
墨家则推崇吃苦耐劳,兼利天,不拘什么技术,只要对世界和人民有益,他们都非常有兴趣,也非常喜欢。但你要是想花费无数资源跟金钱,只为造一个豪华的园子,或者造个空调,那么,墨家肯定会喷你一脸口水,然后拂袖而去。
黄老学则算得上是在技术跟匠人领域里最保守的,他们主张的是复古,回到三皇五帝时期的淳朴年代,所以,不管你是想造蒸汽机也好,时光机也罢,只要你不犯法,不违反公序良俗,那他们就不想管,也不愿意管。
而儒家,孔子说了‘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从这话来看,儒家貌似并不歧视工匠跟技术,只是要求有些高reads();。
但随后,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句话,就将一切企图获利的工匠跟匠人打入了奇技淫巧的另册。
但好歹,儒家并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要变通。
所以,儒家内部对工匠跟技术,是否是奇技淫巧,有自己的认定标准。
总的来说,就是六府之外,尽为奇技淫巧。
何谓六府?金木水火土谷。
即冶炼铸造木匠农业耕作开荒贵粟有关的技术及匠人。
所以,窦婴要反对的,是那些明显的要提高某些特定商人的社会跟政治地位的条款。
窦婴先是组织了语言,然后接着奏道:“只是,以臣愚见观之,某些条款,即不合先王之政,更不合先帝之治,愿陛罢之!”
刘彻还没说话呢,窦婴就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继续道:“譬如,平律第二十七令,愿陛罢其许千万家赀能入官衙,能上书论政之令,彼商贾,即不明于礼,更不明于仁,何以能出入官衙,上书论政?以臣观之,若如此,长此以往,贾人必当气焰嚣张,地方莫能制,而朝廷徒奈何!”
刘彻听着,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难道只有你是聪明人,而其他人都是笨蛋,看不出这一条的猫腻所在?????”
事实上,这一条在拟的时候,晁错跟颜异就都提出了非常强烈的反对意见。
但是,被刘彻凭着自己的天子身份,活生生压去了。
原因很简单,刘彻需要这一条律法来为今后引导跟扶持资产阶级的发展做准备。
若没有这条规定,那些大型冶炼和制造工厂的老板,手握大量资源跟金钱,还有着无数雇工,但他们又没有社会地位,也没有与高层沟通的途径。
万一他们想不开,想造反,咋办?
天朝都知道,让大资本家跟大企业主进政协,当人大代表,通过收买跟拉拢,安抚这些巨头。
更何况如今!
在刘彻的计划里,未来,大资本家跟大企业主,就是汉室政府的最大拉拢跟收买对象。
刘彻本来还打着,只要九卿里没有非常强烈的反对意见,那他就动用天子特权,强行通过这一条——只要九卿没有反对声音,博士们叫的再欢,刘彻也能厚着脸面告诉天:《平律》诸条律令,得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朝野大臣一致支持,消息传出,士大夫跟公卿们,一片欢腾,黎庶全心全意拥护伟大正确光荣的天子意志。
到时候就算博士跟在野的学者,不要命了,跳出来公开反对,刘彻也能让他精神病,然后告诉其他人:这就是那个百分之零点一。
这是多么美妙和完美的剧本啊!
可惜被窦婴这个愣头青给毁掉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八节 吊打文青(1)
刘彻看着窦婴,以手抚额,感到有些头疼。
但却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或者制止窦婴继续说下去,甚至,还得在窦婴说话的时候,保持微笑和淡然,做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模样。
毕竟,这表面上的‘民煮’或者说垂拱而治圣天子的模样还是得维持的。
窦婴看到这个情况,非但没有适可而止,反而大受鼓舞,原本还有的一些思想包袱瞬间丢到了爪哇国。
“此外,还有第八十八条,此令曰:鬼薪城旦,能十岁纳税,无亡赋税者,完为庶民……”窦婴大义凛然的道:“此令,臣以为大不妥,鬼薪城旦,国之贱民也,皆罪官赘婿并刑徒奴婢子,当永永为贱民,安可有翻身之日?”
倘若之前,窦婴说商人那条,还情有可原,那么,现在窦婴站出来反对这一条律令,却是踩到了刘彻的痛脚。
这里,首先要说明的是,什么叫鬼薪城旦?
所谓鬼薪城旦,是中国两种古老而残酷的惩罚。
鬼薪者,鬼薪白粲,城旦者,城旦舂。
这两个词组,是两种分别针对男女罪犯及其后代的特殊性刑罚。
一般而言,被处以这两种惩罚的罪犯,都是些重犯,譬如谋反、****、不孝,大不敬,或者制造了某些社会影响极坏,触及了社会公序良俗底线的人的后代(犯下这些事的罪犯肯定会被杀全家,但他们那些不满十岁的子嗣以及怀孕的妻妾,按照律法可以免死,但全部打入另册,终身为‘鬼薪白粲’‘城旦舂’),另外赘婿跟赘婿的子嗣,还有法律规定。触犯了就要被贬为‘鬼薪白粲’‘城旦舂’的罪犯。
在秦汉之际,什么样的话是最恶毒的诅咒?
答案就是骂对方‘鬼薪之奴’‘司空城旦’(大妈对喷则是‘白粲贱婢’‘舂奴’)。
当年,太皇太后,就在上林苑的兽圈,痛骂了辕固生跟他的学问是‘司空城旦之书’。
被判或者被固定为鬼薪白粲或者城旦舂的人群。是整个汉室社会阶级中的最底层。
他们的地位。比三哥家的贱民强不到哪里去。
甚至,就是那些地方豪强跟贵族官员家里的奴婢跟奴产子的地位,都要比这两个群体高。
他们没人权,没法权,哪怕被人杀了,很多地方官都不会去管。
在汉律的告律之中,就有一条规定:年未盈十岁。及系者。鬼薪白粲,城旦舂告人,皆勿听。
而跟这一条并列的,是那条封建礼法制度及纲常伦理的象征性律法:子告父母,妇告夫父,奴婢告主,及主父母妻子,皆勿听而弃告者市。
这两条法律。在旧有的汉室律法体系中,一同构成了臭名昭著的两不听。
另外一不听。没人敢动,也不会有那个傻瓜敢去动。
而这一条,却可能因为刘彻最新颁布的《平律》而宣告瓦解。
原本的终生甚至世世代代贱民,如今,只要十年按律纳税服役,就可以脱离贱民,回归正常社会。
好儒的窦婴,当然是完全无法接受这一条法律的!
在很多的贵族士大夫看来,贱民就是贱民,他们是无可救药不可挽救的重犯后代跟没有廉耻,不知悔改的懒汉。
最好全部死光光!
历来,修长城,挖帝陵,上山挖矿,下河捉鳖,全部是让这些人去做。
怎么快点弄死他们,怎么来。
具体到儒家的立场,那就更加干脆了。
认为纲常礼法跟天地秩序永远不会改变的儒家,是绝对不会接受,忽然有一天,鬼薪白粲跟城旦舂,忽然跑到他面前,拱手问礼的。
哪怕只是想想,都恶心死了啊!
但刘彻却看着窦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大失所望的道:“大将军,这是要当酒徒吗?”
窦婴跟在场的其他儒生,尤其是颜异的脸,霎时就变得精彩万分了。
稍稍了解一点历史的人都知道:‘酒徒’这个词汇,跟儒家有着许多不能不说的故事。
最著名的,当然是郦食其跟刘邦的故事了。
话说当年,刘邦率军过陈留,当时,正是著名的刘项赛跑时期刘邦跟项羽约定:先入关中者王。
因此,陈留在那个时候,就成了刘邦必须拿下的一个坚城。
只是,当时陈留在秦王朝的死忠官员手里,那个陈留令对咸阳愚忠无比,怎么也不肯投降,而陈留城高墙坚,兵多粮足,当时的刘邦只能是望城兴叹啊。
这个时候,后来成为刘邦谋臣的郦食其就主动上门来了。
当时,郦食其是穿着一身儒袍,头戴儒冠,站在军营门口,大言惭惭的说‘我要见沛公,口画天下大事’。
守门的士卒将这个情况上报给刘邦。
刘邦就问了啊:“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士卒就将郦食其的样貌跟穿着打扮报上去。
众所周知,刘邦是极度反儒,甚至讨厌儒生跟他们的学问的。
所以,一听对方的穿者打扮,刘邦马上就说了一句至今让儒生跟儒家的学者,在天下人面前感到尴尬无比,甚至屡屡被其他人拿出来调侃跟笑话的话:为我谢之,言我以天下为事,未瑕见儒人。
通俗的说就是哥胸怀天下,志在逐鹿,要打嘴炮,请找别人,别来烦我!
本来,换了其他人,听了这个答复,恐怕马上就会拂袖而去。
但郦食其是个妙人,听完士卒的答复,马上就用一种杀人的目光盯着那个士卒,说出了那句至今哄传天下,被人拿来嘲笑儒生,尤其是那些名不成功不就,但满嘴跑火车的家伙的话: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
故事的最后,刘邦听完这个答复,马上就踩着雪地,推开帐门,说:“延客人!”
这就是郦食其与汉高祖之间。君臣的初次相会。
数十年以来。哄传天下,成为久经不衰的佳话跟笑话。
而儒生,从此就跟酒徒成了对立面。
以至于很多不爽儒生的文人士大夫跟贵族,在见到儒生投贴或者请求见面的时候,总会调皮的回复一句:公酒徒乎?吾只与酒徒为友!
基本上这么一回,对方立刻就会掩面而走。
顺便说一句,如今的特进元老。曲周候郦寄。是郦食其的侄子。
而郦食其的最后结局非常悲惨,他在完成了刘邦交给他的任务忽悠齐王后被齐王田广活生生的煮了。
到汉室建立,刘邦思念郦食其,哪怕是郦食其的儿子郦芥寸功未立,甚至还干了许多糊涂事情,也依然拜为高粱候,后来改封武遂候。
所以,当刘彻说‘大将军。这是要做酒徒吗?’的时候,郦寄默默的低下头。挤出了两滴眼泪。
而窦婴跟儒生,却是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而其他臣子,则是面露微笑,围观了起来。
天子的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意思就是告诉窦婴:少拿儒家那套注定要被埋到历史垃圾箱里的宗法礼仪在朕面前唧唧歪歪。
我们老刘家,从来不听这一套,也不吃这一套!
对朕来说,与其听儒生的那些唧唧歪歪,还不如去跟酒徒侃大山……
这是刘彻登基以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公然的表露自己对儒家的反感跟不耐烦。
这让儒家的臣子们,非常惶恐。
儒家可不想,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崛起势头跟现在的大好势头,因为在某个问题或者政策的态度上,恶了天子,结果招来弥天大祸。
要知道,现如今,百家并起,诸子争霸。
黄老、儒、法、墨甚至纵横家跟农家,都在争夺天下话语权。
要是得罪了天子,在政治跟政策上打压儒家,让其他学派,尤其是墨家骑到了儒家的脑袋上。
那就是……末日!
墨翟的徒子徒孙们,可是没有一天不想将儒家扫到历史垃圾堆,埋到坟墓里去的。
所以,博士官里的诸多儒生,纷纷马上怂了,再没有什么胆子跳出来评论了。
这也跟现在的形势有关。
你要换了儒家坐大后的那些时代,你看他们敢不敢喷皇帝一脸吐沫星子。
因为那个时候,皇帝只有儒生这么一个选择。
是买方市场。
而现在,是卖方市场。
没有张屠夫,还有李屠夫,皇帝想吃肉,有的是人帮忙杀猪。
而窦婴,也被吓了一大跳。
原本还嘻嘻哈哈,一脸温和的天子,转瞬之间,就暴跳如雷,这让窦婴都有些接受不能了。
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同时还是一个自诩掌握了真理,认为自己一定正确的士大夫,窦婴当然不服气了!
就跟他在历史上,刘彻的皇帝老爹废了刘荣,田蚡挖坑埋了灌夫以后,窦婴感觉很受伤。
文青一受伤,就会硬脖子,头特别铁,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
窦婴叩首拜道:“陛下何以如此辱臣?臣自问,一片公心……”他的文青脾气一发作,犟劲上来了,那胆子,可以说大的没人能拦。
只见他取下自己的冠帽,放在一边,再拜道:“陛下若不能说清楚,臣********,以至陛下竟如此……那臣宁愿辞官归家……”
“放肆!”一直端坐在自己位置闭目养神,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的章武候窦广国,猛然睁开眼睛,站起来道:“窦婴,这是臣子跟君父说话的样子吗?”
窦广国在两个侍从官的搀扶下,走到殿中,脱帽谢罪,拜道:“子不教,父之过,大将军臣婴虽非臣子,然,臣身为窦氏宗主,管教不严,竟使大将军臣婴。咆哮大殿,要挟君父,请陛下治臣之罪!”
窦婴这个时候,终于从他的文青纠结情绪中醒悟过来。
历来,只有臣子给皇帝一个交代的。什么时候。臣子能让皇帝给他一个交代?
清醒之余,窦婴也是庆幸无比,幸亏,他还有个长辈在场。
若是当时,叔父反应稍稍慢一点,让廷尉或者御史大夫、中大夫开口了。
那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以辞官要挟皇帝?
上纲上线一点,都够得上大不敬这个杀全家的罪名了!
窦婴想到此处。浑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就叩首道:“死罪,死罪!”
这个时候,刘彻站了起来,踱着步,走下御阶,来到殿中,先是扶起章武候窦广国,道:“章武候。快快请起,当不得卿如此……”
刘彻暼了一眼窦婴。老实说,在前世的时候,刘彻就已经很熟悉窦婴的为人了。
毋庸置疑,窦婴是忠臣,也是君子,还是个大好人。
讲义气,重信誉,一诺千金。
但,就是有些糊涂,有些天真,有些理想主义。
当刘彻是太子的时候,这些都是优点。
但等刘彻当了皇帝,就有些变成缺点了。
就跟袁盎一样。
作为太子的刘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然管不到也不会管,这两人与他的朋友、兄弟之间的那些勾当,只要他们能拥戴刘彻这个太子就好了。
但当了皇帝就不同了。
天下都是朕的!
你们居然纵容自己的亲朋兄弟,挖国家墙脚,还阻拦朕的意志?
那,对不起,朕不得不让你们鞠躬下台了。
这还是念在过去的情分上……
所以,就难怪天下人评论老刘家刻薄寡恩,薄情寡性了。
实在是,作为皇帝,一个负责的皇帝,必须无情!
当然,窦婴现在还没有严重到必须鞠躬下台的地步。
“至于大将军……”刘彻扶着窦广国,将他交给两个赶忙迎上来的侍中,让他们将这个老臣扶住,回头对窦婴道:“卿虽然率性了些,但总归是一片忠心,朕非秦始皇,也不是桀纣,还没到不能听逆耳忠言,犯言直谏的地步……”
一边说,刘彻一边走回御阶,一步步拾阶而上,然后看向群臣。
而窦婴闻言,也是马上叩首:“不敢,请陛下治臣之罪……”
清醒过来的窦婴,那能听不出刘彻的这些话外之音?
刘彻走回御座,面朝群臣,道:“至于大将军想要朕解释,那朕就解释给大将军听吧!”
刘彻的手指头勾勾点点,然后,停留在周亚夫身后的那一票官员身上:“丞相徽事文禁,卿来告诉大将军,现在,天下有多少在册的‘鬼薪白粲’‘城旦舂’……”
这个文禁,算是上次沾了袁盎外放的光,崛起来的一个新贵。
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朝臣,还是相当于汉室的******助理的丞相徽事。
秩比虽然不高,不过比六百石,但职权很大,能参赞军机,协助丞相长史,整理郡国奏报跟军队情报,还能在朝会上旁听。
文禁听到点名,虽然感觉有些头皮发麻,但还是麻着胆子出列拜道:“臣丞相徽事禁谨奏陛下:以臣所知,自元德以来,地方郡国及少府、大农诸县官,奏报朝廷,目前计有在册鬼薪万七千余人;白粲九千余人;城旦十三万八千余;舂婢四万五千余,总计在册二十一万余有奇,其十岁以下婴孩及赘婿之属,尚未列其中!”
刘彻站起来,看着窦婴,问道:“二十一万余!”然后,他提高了声调,再道:“二十一万余!”
“大泽乡故事殷鉴未远……”刘彻说道:“大将军觉得,这还是个小问题吗?”
窦婴被刘彻这么一问,顿时就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陈胜吴广怎么揭竿而起的?
答案是他们被派去戍边,结果失期,失期是死罪,没有办法,只有反他娘的了!
但没有人能想到,八百个刑徒,揭竿而起,就把秦王朝的纸老虎真相摆在天下面前,然后,豪杰并起,群雄逐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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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九节 吊打文青(2)
“更何况,大将军饱读诗书,岂不闻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乎?”刘彻慢悠悠的给窦婴来了一记凶残的补刀。
这一刀,直接砍到了窦婴的软肋上。
窦婴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
“朕受命于天,为百姓民父母……”刘彻坐到御座之上,看向群臣,正义十足的道:“天下生民,皆朕子民,彼鬼薪白粲,城旦舂者,亦如是!”
“朕皇祖太宗孝文皇帝曾曰: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怜之!”毫不客气的扯出自己祖父的虎皮,刘彻侃侃而谈,对着群臣道:“朕亦然也!”
“诸卿以为如何?”刘彻托着腮帮子,笑眯眯的看向群臣。
还有谁敢有什么意见?
没有了!
甚至,就连最保守最顽固的官员跟文人,也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挑毛病了。
总数高达二十一万余的‘鬼薪白粲’‘城旦舂’阶级,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将所有反对者的勇气跟胆量全部镇压下去。
大臣们纷纷整齐划一的出列拜道:“圣明无过陛下,臣等唯奉诏而已!”
而晁错等人,则用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着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的窦婴。
“今日散朝之后,若陛下不下封口令,魏其候的名声怕是要臭大街了……”许多人在心里想着。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假如窦婴这次,将那平律的第八十八条给拦下来了。
那他的名望就将登上一个全新的高度,甚至将在士林跟舆论界的声望刷到崇拜。然后被奉为当世的‘良心’,成为天下知名的直臣。天子肱骨。
但可惜,窦婴的出击。被天子腰斩。
于是,事情迅速就转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可能这样说,有些矛盾。
但文人士大夫跟舆论,本来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鬼薪白粲,城旦舂,是贱民※¢style_txt;不假,是整个社会的最底层也不假。
但他们也是人啊!
无论儒法黄老墨,不分什么学派,总是要讲一个‘爱’字的。
爱谁呢?当然是人民。
虽然对人民的定义。诸子百家都有不同的解释,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大家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刷声望。
天子通过最新的律法,给予鬼薪白粲和城旦舂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从礼法秩序上来说,当然可以指责为‘颠倒纲常’。
但从仁爱方面来说,这却是大大的德政。
而汉家天子,素来标榜的,就是自己‘为百姓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子女做错了事情。父母要是连个认错悔改的机会都不给,这像话吗?
朝臣们都相信,并且清楚的知道,今天的事情。一旦传出去,那整个天下舆论,马上就要沸腾。魏其候窦婴,估计要被口诛笔伐好一阵子。甚至,未来史书之上还要被骂上一千年。成为一个彻底的反面教材。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捧臭脚跟抱大腿的文人。
但,这还只是一道开胃菜。
真正的主菜,在后头。
当总数高达二十一万多的鬼薪白粲城旦舂们知道了这个故事后,他们会怎么选择呢?
尤其是这个群体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们本就是烂命一条,早晚都是一个死字。
若是某些故事,传到他们的耳里,呵呵……估计晚上睡觉,都得抱一把剑了……
二十一万多人里,难道还出不了一个豫让吗?
这才是朝臣们迅速转弯的关键。
没有人能承担得起二十多万人的怨怼跟仇恨。
刘彻却是坐在御座之上,摆摆手道:“卿等皆平身吧……”
解放鬼薪白粲跟城旦舂这两个阶级,是刘彻早就想干的事情了。
想想看,二三十万的青壮,终生被固定在社会最底层,被国家用来当做消耗品跟工具使用。
从表面上看,是政府跟国家赚到了。
有着这么多的免费的廉价劳动力跟消耗品,很多工程,譬如帝陵什么的,就不缺乏劳力了。
但其实,刘彻知道,这样的买卖亏死了!
且不说,若这些人能恢复自由身,因此可以缴纳的税赋跟提供的兵源吧。
单单就是他们若成为一个正常的家庭,开始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开枝散叶,由此带来的人口红利,就足以弥补损失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刘彻借此,为老刘家再打下了一个稳固且牢不可破的基本盘。
这条律令实施之后,解放出来的鬼薪白粲城旦舂,自然而然,无可避免的,就会成为刘氏的脑残粉跟死忠。
更不提,随着这条律令实施,因此激发的鬼薪白粲跟城旦舂这两个阶级的工作热情跟效率,带来的收益了——事实上,刘彻也不是因为圣母或者单纯的想做好事。
在那条律令背后,还潜藏着更深层次的目的。
这是给即将开始的汉室国营纺织工厂做准备。
众所周知,纺织业,哪怕是两千年以后,也是典型的密集型血汗工厂。
而在如今——恐怕唯有奴隶工厂能配得上纺织业的地位……
但如今,新的纺织技术以及操作技术,都还在摸索中。
这就使得刘彻迫切的需要一批听话,吃苦耐劳,能干勤奋的一线操作工去帮他完善这一步。
还有什么群体能比鬼薪白粲跟城旦舂更适合的?
要知道,如今少府的东西织室中,超过七成的织工,是来自于鬼薪城旦阶级。
这就是为什么刘彻要给他们定个十年期限了。
十年以后,还活着的工人,恐怕不是技术大牛,就是高级工程师了,这样的人是国宝啊,捧着含着都来不及,哪能继续压榨呢?
而到时候,汉室也应该能获得足够多的廉价的免费的劳动力了。
亚洲这么大,还怕没人吗?
“一箭三雕……”刘彻得意洋洋的摸着下巴表扬着自己:“通过这条律令,朕即获得了一个全新的基本盘,同时还得到了一个二十多万人的十年努力奋发工作,更解决了纺织工业初期的效率问题……”
然后,刘彻就看向窦婴。
窦太后跟章武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大将军……”刘彻缓缓的开口。
“罪臣在……”窦婴现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太丢人了,太狼狈了,出大丑了,这些话,就像后世的弹幕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无限循环。
对文青来说,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大抵莫过于此。
“朕尝闻仲尼曰:君子之教以孝也,非家至而日见之也。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君者也。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非至德,其孰能顺民如此其大者乎?”刘彻张口就将《孝经》里的这一段话背诵出来,对窦婴道:“其与大将军共勉之!”
窦婴的表情,霎时就变得精彩无比了。
先前,窦婴用纲常礼法跟秩序来反对刘彻的平律,现在,刘彻反过来,拿着纲常礼法跟道德秩序反将了窦婴一军。
意思很明显了,大将军,业务能力不熟练啊,还要回去多读书。
这同时也是安抚的意思。
“至于大将军先前所言之事,出大将军口,入朕耳,不复再闻,诸位臣工,皆不要再议再论,违者,以抗命论!”刘彻轻轻地下令,帮着窦婴把屁股擦好。
“陛下隆恩,臣万死难报!”窦婴连忙叩首,感激的拜道。
窦婴现在没有想的太远,他还以为只是天子怕他尴尬,所以为他挽回面子跟颜面。
倒是章武候窦广国闻言,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然后,他看了看窦婴,在心里叹了口气:“王孙(窦婴表字)终归是太过轻浮,做这个大将军,不太合适,待过些日子,吾去跟阿姐商议一下,让他去清河做一任郡守,历练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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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解释一下,书评区有读者反映昨天的章节屏蔽字比较多,我查了一下,好像没什么犯忌讳的词组吧?
然后,大概,或许,可能,是酒——徒这个词组犯忌?
第六百九十节 文治(1)
出了窦婴这么档事情,顿时就没人再敢在《平律》上挑刺了。
原本蠢蠢欲动的博士们,更是彻底的偃旗息鼓下来。
不会有那个傻瓜,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唧唧歪歪。
因为那等于,将自己所在学派的未来政治前途葬送掉。
而且,所有人都确信,一旦自己惹怒了天子,那么天子一定干的出,将该学派在政坛上赶尽杀绝的事情出来!
当年高皇帝能当众在儒生的帽子里撒尿,现在的天子,将某个学派丢到垃圾箱里或者封杀个几年,简直是不要简单的事情了。
甚至都不需要表态!
旁的不说,今年的考举,天子只要固执己见,对某派的学生跟弟子一个不取。
那瞬间就能对该学派造成毁灭性打击。
除了死忠跟脑残粉外,其他绝大多>数正常人,都会选择与之划清界限。
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后续影响整个天下的地主跟贵族,都会用脚投票,将那个无助他们的子孙后代仕途跟上进的学派,从他们的家庭教师跟宗族蒙学的名单里去除。
然后,就是天下乡校,取消这个学派的一切典籍备案资格。
这可并非只是吓唬人的虚幻未来,而是曾经确确实实,发生过的惨剧。
想当年,战国时期,墨家与杨朱学派,双星争霸,在舆论界跟思想界,轻松吊打儒法。
以至于孟子专门写文章说:杨子为我,是无君也;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禽兽也。
能让孟子这样素来温文儒雅。进退有度的君子,破口大骂。而且丝毫不顾形象,可见当时,杨朱学派跟墨家在思想领域跟舆论界中的巨大影响力。
毫不夸张的当说,在当时,思想界跟舆论界,几乎就是被杨朱学派跟墨家的士人把持。
所谓儒法,都是小字辈。
两者一度瓜分了天下话语权。
但现在杨朱学派哪里去?
便是墨家,若非今上偏心,刻意扶持。还不要节操的以天子至尊,挽起袖子亲自下场,恐怕墨家很可能会逐渐消亡,甚至,当它最后的道统和传承断绝之时,人们都可能不会知道。
就如同杨朱学派一般,静悄悄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默默无闻的死去。
即使如此,现在的墨家。也是寒掺的很。
别说与它全盛时期相比了,就是与田横时期比,都是远远不如。
整个墨苑,够的上墨者称号的人。不足两百人。
而这,却已经几乎是目前整个天下全部的墨者了。
儒家毫不怀疑只要能把墨苑里的墨者一锅端了,那么。墨翟的道统就可能彻底断绝。
至于杨朱学派?
现在还有这个学派吗?
甚至很多年轻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昔日曾经不可一世,影响了天下舆论跟主导了思想变迁的学派。
哪怕是许多的饱学之士。鸿儒,都已不知。这个过去曾经称霸了中国的学派的核心主张跟具体理念叙述精髓了。
杨朱之学,凋零至今,绝大多数人甚至只能从庄子、吕氏春秋跟孟子的等著作里去探寻这个学派曾经的主张和自我定位。
为什么会这样?
许多博士官都将复杂的神情,投向了端坐在天子宝座上那位温和的笑着的刘氏天子。
杨朱之亡,是秦汉两代王朝接力完成的任务。
如今,天子扶持起了墨家,让其复兴。
很多人其实都在心里敲鼓:万一哪天,天子将杨朱学派这个恶魔释放出来,天下苍生该如何是好?
没有人不对此转辗反侧,失眠。
………………………………
刘彻笑眯眯的看着安静的博士们。
他的手指,慢慢的敲着案几。
案几下,摆着一卷陈旧的竹简,这在如今已经普及了白纸的汉宫中特别显眼。
“这个核武器,看样子是用不着了……”刘彻不动神色的将那卷竹简扫到袖子里,然后揣起来,小心翼翼的保护着。
能不小心吗?
这卷竹简,极有可能是这个世界最后五卷有关杨朱学派的核心论述,而且是战国时期,杨朱学派最重要的典籍《杨子》的残卷。
这是当年刘邦留下来,传给子孙的为数不多的遗产之一。
在汉宫中,向来是跟天子剑一样,只有皇帝能查阅、使用的少数东西。
为什么?
因为这卷竹简上的文字,在这西元前的汉室,就像是后世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资本家的天敌《资本论》一样可怕危险且恐怖的敌人。
这些文字,在数百年前,曾经在中国掀起了一场猛烈的思想大辩论。
即使以刘彻的眼光来看,这上面叙述的思想跟内容,也是危险至极,无比可怕的内容。
一个推崇极端自私本我,自利,崇尚自我本位主义,通篇自由主义跟自我主义,无视社会道德秩序,纲理伦常,不认过程,只看结果的学派。
就问皇帝怕不怕?
说起来也是让人唏嘘。
历史,总是如此的相似。
刘彻知道,两千年后的将会重演战国时期墨家与杨朱学派争霸的故事。
只不过对战双方换了个马甲而已。
只是不知道,最终双方的结局会不会落得跟杨墨一样的下场?
刘彻将这东西带来,本意是以备万一,博士们硬是要硬脖子,那他就将这个竹简的内容透露一点出来,将它作为一个杀手锏跟核武器使用。
当然,这种手段,能不用最好别用。
因为它是双刃剑。
文人士大夫怕不怕杨朱学派复活?
当然怕了。儒法黄老墨,没有一家不怕的。
但皇帝更怕!
不然老刘家也不会连续数十年。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的打压和清理一些疑似杨朱学派的官员跟言论。
甚至。是以宁肯错杀三千,也不可放过一个的态度。
所以,庄子的徒子徒孙,纷纷躺着也中枪,常常被误杀。
因此,用这个来威胁、要挟诸子百家,其实,是下下策。
不到最后关头,撕破脸皮的时候。刘彻绝对不会使用。
刘彻将那卷竹简偷偷的通过自己的袖子,递给身旁的一个小宦官,然后,这个小宦官马上就心领神会的将之装到一个盒子里。
说起来很搞笑,老刘家不许其他人阅读和学习杨朱学派的理论和思想,但,每一位刘氏天子登基后,除了拜祭太庙,就是阅读这几卷杨朱学派最后的遗留。
后来宣帝所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的这个霸王道的总纲,就是杨朱学派的核心论述。
极端自我,自私,自利。
只要有利于朕的。不拘道德、立场、节操,全部都能接受,不利于朕的。哪怕说的再天花乱坠,也给朕去死!
甚至。刘家天子,走的比杨朱学派的论述内容还要远。
他们在杨朱的论述基础上。更进一步。
杨朱说‘不以物累’,刘氏已经达到了‘不以天下累’的境界。
“不过,还是有个缺点……”刘彻心里琢磨着:“以后,朕当把太子或者候补太子也加入到学习杨朱思想的序列之中……”
“这样应该就不会出现元成哀那样的傻货了……”
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些不妥。
让太子或者准太子也来学杨朱,岂非是主动增加宫廷政变跟的几率?
想想看,一帮以自我主义跟本我主义,‘不以天下为累’的儿子,看着坐在御座上的皇帝老子迟迟不死,他们会多么心急?
不打出狗脑子才怪!
“朕还是自己动手罢……”刘彻心里想着“写一本类似****太祖思想语录那样的简单直白的执政思想理念跟心路历程介绍,或者,可以让司马谈加入进来,帮忙记录一下,写成一个类似回忆录的玩意?”
刘彻觉得,这个主意可以一试。
这个时候,朝议已经自动进入了下一个议题。
也是士大夫们最关心的太学问题。
太常窦彭祖,站在殿中,拿着一本书册,滔滔不绝的跟朝臣们介绍已经经过天子认可的太学构架草稿。
至于为什么是太常宣读?
因为在汉室,太常除了管祖宗宗庙陵寝跟神庙事务外,还管一切跟礼法有关的东西。
目前汉室的博士官们,就是太常下属。
按照传统,太学这样的国家文治中心,自然是归太常管的。
“太学,设一太学令,总揽太学诸事,为以示国家崇文之心,太学令比两千石,令下设左右太学丞,主辅佐太学令,沟通太学内外,太学丞比千石……”窦彭祖念出来的话,顿时就引发了全体博士官们的热衷跟热情。
虽然当今天子玩出了全新的两千石博士官体系,给足了许多饱学之士的面子。
但,也仅仅是面子罢了。
所谓两千石某经博士,就跟过去的博士官职能相差无几。
除了每年多了点俸禄,能带个更好看的腰带外,没有变化。
甚至两千石博士上市集卖个菜,还得被一个百石左右的市吏呼来喝去。
这可真让人尴尬!
但太学令就不一样了!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国家级最高学校负责人,哪怕其职能只限于太学之中,其权柄跟话语权恐怕也小不到哪里去。
想想看,一个门下有着无数公侯贵戚子侄的人,他的地位,能不高吗?
甚至,哪怕是太学丞的权柄,恐怕也不比如今的九卿衙门里的负责人低。
顶着一个太学丞的名头,走到天下郡国,谁敢不给面子?
不止博士官们动心,特进元老们也是蠢蠢欲动。
尤其是石奋,石奋觉得,这太学令,简直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嘛。
只是,所有人都清楚,这些职位的任命权在天子手里,甚至,很可能,现在天子已经定下了人选。
果不其然,只听窦彭祖说道:“圣意已定,以内史田叔为太学令!”
田叔的身体,在去年后九月,就已经有些撑不住,毕竟,年纪太大了,所以,实际上,现在内史衙门的事务,是由汲黯跟颜异在帮着处理。
田叔要致仕,刘彻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退出政坛。
那样就会显得他这个皇帝太小气,也太不讲人情了。
所以,在临退休的最后,让田叔风光一把,去太学镀金,这样就能为日后田叔正式告老的时候,给他赐爵列侯做好铺垫。
当然了,田叔年纪大了,去太学也就是挂个名而已,不大可能让他处理事务。
所以,窦彭祖接着念道:“另外,以两千石《春秋》博士胡毋生为太学左丞,以两千石《韩非子》博士张恢为太学右丞!”
胡毋生跟张恢,都是当今世界上一流的教育家。
胡毋生跟其师弟董仲舒,在历史上,成为了儒家复兴和独尊的基本保障,他们在几十年时间里,教导出了数以万计的弟子。
而法家巨头张恢也丝毫不差到哪里去。
现在这殿中的三公九卿里,就有两个出自其门下。
一个是晁错,位居三公,一个是宗正刘礼,未来的楚王。
另外,地方上的两千石郡守之中,张恢也有三四个弟子。
最有名的莫过于接了郅都的班,继任为河南郡郡守的宋孟。
而这位宋孟是目前汉室的救火队队长,当年,刘彻把河东玩坏了,后来接盘的就是这个宋孟,宋孟在河东干的不错,把那个烂摊子基本上收拾好了,所以,这次刘彻又点了他的将,让他去河南。
当此之时,张恢就是法家的旗帜。
可惜,他已经垂垂老矣,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
但没办法,法家就他这么一个能拿的出手的巨头了。
其他不是资历不够,就是名望不够,根本不足以与身负天下盛名的胡毋生对抗。
“此外,臣太常彭祖奉命,拟太学课程表,如今已拟定完毕,献于御前,恭请圣览!”窦彭祖又拜奏道。
“呈上来,让朕与诸公共览之!”刘彻说道。
“诺!”
不多时,一张巨大的木板,就被人抬到殿中,然后竖立了起来。
所有大臣定睛看过去,然后,无数人瞬间感觉瞎眼了。
只见木板上,用着一条条分割线,将一门门课程详细的列在上面。
这些课程,以五天作为一个循环,每个循环中,还给了学生们两天的休沐时间。
这不是问题。
问题的重点在于,太常将每天的课程分作四堂。
称为‘晨课’‘午课’‘中课’和‘昏课’。
大家一看木板上硕大的文字,就全都看清楚了。
每天的四堂课,分别教授学生黄老、申韩、孔孟及管子啊什么的课程,基本上诸子百家,现在还活跃的,人人有份。
这些也没什么,大家都有这个心理准备。
但是,太常在这个循环里,加入了三门不属于诸子百家的课程。
一门叫数学,一门叫地理,一门叫格物。
整个循环之中,至少保证了有两堂是数学课,一堂是地理课,还有一堂是格物课。
这就让文人们有些接受不能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节文治(1: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六百九十一节 文治(2)
何止是接受不能啊!
有些博士,甚至已经是怒不可谒了!
两千石《春秋》博士董仲舒首先就站了出来。
他出列奏道:“臣《春秋》博士仲舒昧死以奏陛:臣窃闻圣人制礼乐各有由,王者定制度各有因,今陛立太学,以诸子百家授业,兴礼乐教化于天,施大德于四海,臣谨为天贺……只是,这数学地理,格物诸课,臣愚以为,此三代所未有,列国所不用之课,陛当三思之……”
黄老法家等诸子巨头,也纷纷跟进,奏道:“陛,太学,国之重器也,礼乐教化之地,不可不慎啊,还请陛三思!”
刘彻笑眯眯的看着这些家伙。
若没有重生一回,这会,刘彻的思路肯定要被这些带到沟里去,去考虑什么文人相轻,吐槽不重视基础教育,尤其是数理化了。
甚至可能跟这些家伙撕破脸皮。
但重生一回,刘彻已然知道,在政坛上,很多事情在表达的时候,通常都会用一个很隐蔽的方式。
诚然,这些博士,不算政客。
但,谁告诉过你,学术界,就不是政坛了?
在事实上,在多数情况,学术界比政坛还政治!
你以为搞学问的,就全部是清心寡欲,品行高尚的贤达名士?
但在事实上,古今中外,学术,从未远离政治,学者从来都是政治人物。甚至他们陷得比政客还要深!他们之间的斗争之残酷,比政坛上的政争,还要可怕reads();。
政争,只要把政敌弄去,基本就没人追究了。
但学术争执。却极可能连续数个世纪,直至将那个敌人彻底消灭,从*到精神。全面摧毁,他们才会善罢甘休!
假如说。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那么,学术思想就是统治阶级的********工具。
所有的一切法律政策和学术思想,归根结底,最终是要给统治者服务的。
正如同不符合统治阶级意志的法律,会变成一张废纸一样,不符合统治阶级********的学术思想,最终也会消亡。
只是。学术界或者说文人,从来都比较矫情,哪怕是要出来卖,人家也会扭扭捏捏好一阵,而且会极为纠结的努力清除一些可能太过明显表露自己*裸的功利性目的的要求,而将这些要求隐藏在一些暧昧性的词组里,让皇帝去猜——反正皇帝只要不太笨,多花点时间琢磨总能猜得到——哪怕这个皇帝实在太笨了,怎么猜也猜不出来,那也不要紧。这个时候,会有一些谋臣啊智囊啊在旁边提点。
这样一来,士大夫学者们。就能将自己的现象,维护的非常好。
让不明就里的人,以为他们是纯洁可爱白莲花……
哪怕是两千年后的学术界,也依然如此。
更何况如今?
所以,刘彻根本就没把这些人说的话当真,而是去仔细揣摩他们的言外之意。
董仲舒说:圣人制礼乐各有由,王者立制度更有因。
其他人更是口口声声‘礼乐教化,国之重器,不可不慎。’
什么时候。立场南辕北辙,理念各自矛盾的诸子百家如此齐心合力起来了?
更何况。这数学跟地理,在如今的地位。可是非常非常高的。甚至是世人衡量一个人学术造诣的标准之一!
即使格物,也不算太过激进。
大学就说了格物致知,在太学安排这样一门课程,不算过分。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学霸或者说学阀们,反对在太学安排这几门课程的目的何在?
他们总不能是因为因为对数学跟地理格物这三门课程本身反感而反对吧?
这样既不合理也不科学,更加幼稚无比,更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会干出来的事情。
必然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和更高的动机。
刘彻揉了揉太阳穴,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到这些家伙的真正目的何在。
但没有关系,历来,皇帝跟学阀之间的游戏规则,就讲究有来有回。
就像历史上武帝跟董仲舒在天人感应上的对答一样。
一方问,一方答,一方再问,一方再答。
最终,双方的立场迅速接近,然后,交易完成,各取所需,皆大欢喜reads();。
皇帝得到自己统一天话语权跟思想的好处,而董仲舒则得到了自身派系独尊的名义。
于是,刘彻想了想,然后,道:“朕闻天地不变,不施其化,阴阳不变,物不昌茂,是故易云:通其变,使民不倦!诗曰:九变复贯,知其所选!今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乃命太常于太学,益数地理格物三课程,本欲令天士大夫,率民更始,诸子不明朕意,有所疑虑,本是正常,如今,朕详作解释,诸子当明朕意,若有疑虑,可直奏朕前,朕将亲览之!”
这些话的意思呢,非常简单。
首先,向博士们阐述自己这个皇帝的立场坚定不移,不因任何反对而打消自己的决定。
在皇帝阐述了自己的坚定立场后,学阀们,若有什么不怀好意,或者打着些不现实的主意的,就该醒醒了。
然后,戏肉来了。
刘彻说‘有所疑虑,本是正常’‘朕将详作解释’,这两句话的意思,再直白不过了。
意思是,你们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
果不其然,嗅觉异常灵敏的董仲舒,马上就心领神会的闻出了味道。
当然,他也不确定刘彻是否知道了他的潜台词,所以呢,不能直接就说出自己的要求,要委婉一点。
于是,董仲舒叩首拜道:“陛嘉天以大惠,臣愚昧,不明圣意,伏请陛赎罪,只是,陛即立数地理及格物,未知陛属意谁人为此三课之师?”
然后,董仲舒跟其他诸子百家的巨头们,就纷纷抬起头,眨巴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拼命的眨眼。
看到这里,刘彻若是还不明白这些家伙的意思是什么,那他就实在太鱼了!
“原来是这样啊……”刘彻心里冷笑一声,已然清楚,这些家伙是看上了那数学地理跟格物三门课程的讲师。
但想想也就释然了。
太学之中儒法黄老三国争霸,显然,这些家伙一点也不希望,有第四方势力加入进来。
而这数学地理格物三门课程,却是随便谁都可以上去讲一讲。
这样一来,万一放进了墨家或者杂家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岂非是大大不妙?
为了避免出现新的竞争者,所以他们抢先反对,以此作为筹码跟刘彻谈判。
而刘彻刚才的话语则告诉他们,他并没有让墨家或者杂家什么的搀和进来的意思。
于是,他们的态度就迅速的从堵死竞争者入局,变成了——呸!对面那个渣渣,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历来道统之争,向来都是寸土不让,血流成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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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节 制度(1)
刘彻的眼睛,在这些博士官身上扫来扫去。
在场的博士们,全部都是汉兴以来,天下知名的大学者,超级学阀,尤其是那些两千石的某经博士,随便纠一个出来,都能镇压一郡,让无数士子闻风景从。
自然,他们的学术造诣,非常深厚。
尤其是儒家的大学阀,在如今,简直是超级赛亚人一般的存在。
他们不仅仅熟读本身的经典,能深入浅出的从三百六十个角度,将先贤的学问阐发出来,脑洞大的可能就是孔子韩非复生,也要膛目结舌。
另外他们的数学跟地理造诣,也是高的令人发指。
刘彻就记得,后来太史公司马迁受命于武帝,编篡《太初历》。
《太初历》编篡委员会,拢共就十来个人。
其中除了一大堆星象家跟数学家之外,还有儿宽这样的儒家大臣。
而儿宽是孔安国的弟子,至于孔安国?
现在他只是个小虾米,还宅在曲阜老家种田呢!
哪怕就是他日后最牛逼的时候,也不过官至郡守而已。
跟董仲舒、胡毋生、张恢这样能影响天下舆论,手握话语权的超级学阀,完全不能相比!
所以,他才会跟刘余合伙,捏造了今文尚书这样的弥天大谎,忽悠了世人千年之久。
换句话说,其实,现在,无论黄老儒法,只要能成为博士,哪怕是六百石博士,其实也完全够资格去太学教学生数学跟地理了。
只是,刘彻实在很担心,这些家伙上着上着数学、地理课,讲着讲着,就开始大谈特谈‘尽地力之教’或者‘黄老清静无为’‘仁以爱人’之类。
而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掺私货,这是文人与生俱来。不用学习就能掌握的天赋。
所以,刘彻并不打算选用这些博士们。
“数学,朕会让尚书令汲黯跟尚书丞颜异还有大农中丞商容等轮流去督导……”刘彻站起来说道。
汲黯他们这帮潜邸之臣,兼职老师。已经是传统了。
刘彻这样吩咐,博士们并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尚书令汲黯跟颜异,本身就是来自儒家跟黄老派这两个派系,至于大农中丞商容。虽然看上去是农家的人,但实际上,他的授业恩师是却是法家的人。
因而,众人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皇帝用自己的臣子进来掺沙子,天经地义!
“至于地理,朕意欲以大将军臣窦婴、曲周候俪寄、弓高候韩颓当并俞候栾布等将臣讲授……”刘彻接着道:“毕竟,若论山河地理,九州形制,将臣等无疑更加合适!”
这个理由真是高大上的不行!
将军们当然是熟知地理。闭着眼睛都能背出天下山川河流走向,以及历代地理变化的大能。
只是,让一帮武将,进了文人掌控的太学,傻子都知道,这些家伙在课堂要讲着讲着,就开始宣扬他们武将的那一套赳赳武夫的道理了。
甚至很有可能,会在太学的学生里,培养和发掘那些他们喜欢的士子,然后将他们拐到武将阵营去。
都不需要投笔从戎了!
以这些被刘彻点名的人的能耐。他们一句话,就能帮那位士子铺垫好前途。
这让博士们真是有些纠结,但想反对,却又没有合适的理由。
总不能当朝就说:文武有别。我辈大夫,不屑与粗鄙武人为伍这样的话。
那样,列侯们还不得跳脚?
如今,执掌国政,手握大权的,可就是这些家伙!
诸博士们只是稍稍回头。就看到左侧的列侯们,一个个喜不自胜,好不快活的模样。
点名的几位特进元老,更是一副昂首扩胸的模样。
对列侯们,尤其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列侯们来说,临老了,居然还能去太学里,跟一帮天下闻名,举国敬重的士大夫博士一起为国家培养后来者。
真真是荣誉至极,也是装逼至极的光荣之事。
以后出门,别人就得尊称一声‘先生’或者‘阁下’了!拜帖之上,更是能加上一句‘受命领太学教授’这样文雅别致,高大上的文字。
只是想想,无数列侯都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舒服极了!
日后盖棺定论之时,更是加分无数的美事。
就算不能用‘文’,也能用‘庄’了。
这样的好事,包括被点名的列侯在内的所有贵族勋臣都是四肢举起来支持的。
今天韩颓当等人装逼,明日,未必,吾就不能去装上一回!
看着这帮粗鄙武人得意洋洋的模样,博士们牙齿咬得咯咯响,偏偏却无能为力。
自高皇帝以来,这世道就是武夫当国,斯文扫地,汉家天子公开宣称如今‘礼乐崩坏’,所以乃与公卿士大夫共治之。
这公卿排在士大夫之前……
刘彻看着这副场面,微笑着继续道:“另外,朕决意于武苑之中,增设文学之科,以两千石诸经博士为武苑文科教授,授以武苑诸将官先贤之教,以正吾汉家‘教训士民’之制!”
这下子,轮到博士们眉开眼笑,列侯们垂头丧气了。
但列侯们想得明白,这世道,武将也得读书识字,不读书的话,迟早要成渣渣。
况且各种兵书文字及图录器械,也需要一定的知识积累才能明白和掌握,所以,将军们的反应并不是特别强烈。
只要博士们不去干扰武苑的正常秩序,你们爱怎样怎样。
反正,如今这天下,武夫当国,执政者,清一色武将,列侯勋臣并不担心,几个文人博士进了武苑,就能翻天。
但这太学与武苑交叉教学、交流,却是刘彻为打破文武界限而做出的决定,为的是防止日后。文武相轻,相互扯后腿,内讧和各种撕逼。
“至于格物……”刘彻抿了抿嘴唇。
老实说,这门课程。其实墨家上阵,最合适。
只是,当前天下舆论,对墨家的认可与接纳能力,还不足。
便是对墨家最友善的法家。也未必能接受墨翟的徒子徒孙,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遑论对墨家充满敌意的儒家跟充满了警惕的黄老派了。
所以,格物这一门课程,暂时不能让墨家接手。
“朕立此课程,本取《礼。大学》中‘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之意,乃意欲令士子知天下事物本来之面貌,明其根本,然后以诚意正其本心。修其身!”刘彻只好扯起虎皮,忽悠起来:“既是要明其根本,以朕看来,少府及大农诸司曹令丞,当是再合适不过的授课人选了,而少府丞臣毅,温文尔雅,知礼守节,向为朕之肱骨,朕意以其为太学格物教授。卿等当可无虑也!”
博士们互相看了一眼。
少府丞比千石,是少府衙门里仅次于少府将作大匠的最高官僚。
但汉家制度,九卿诸令之下,一般只设两丞或者两中丞。有的衙门甚至只有一丞,独少府有六丞。
只是因为少府实在太庞大了,下属的部门太多了。
仅设一个两个副手的话,就算是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
于是,设六丞来辅佐少府,管理这庞大的皇家机构跟庄园作坊。
这位被天子点名的少府丞。博士们并不陌生。
因为他也是自己人。
更是黄老派为数不多的年轻俊杰——相比现在动不动就六七十岁的黄老巨擘,今年才堪堪五十岁不到的成毅,真真是年富力强!
更重要的是,这位少府丞,还是现在天子心腹,尚书令汲黯的仕途引路人。
谁不知道,当初就是此人慧眼如炬,果断无比,毅然向当时还只是皇子的今上举荐了汲黯。
汲黯至今奉成毅如父兄,一如当年北平文侯侍奉安国武候及安国武侯夫人一般。
每次下朝,汲黯首先都要去成毅府邸请安,然后才会回家。
每逢休沐,更是跟儿子一样,前去成毅府邸,陪同成毅说话聊天。
哪怕是现在,汲黯官职越来越高,权柄越来越大,也依旧如故。
以至于此事传扬天下,成为佳话,甚至有成为典故的可能——现在,民间就有将张苍汲黯,相提并论,认为是忠义相继,知恩图报的代名词和最佳榜样。
因此,当刘彻提出让成毅去主持教授格物课程时,没有人愿意出头反对!
开什么玩笑?
谁敢得罪汲黯这样的巨头?
不要命了吗?
人家是尚书令,执掌的就是一切上奏天子的公文跟奏疏,并且负责整理和汇报天下郡国事务,朝臣杂务。而且,有迹象表明,天子在未来会不断的增加尚书令跟尚书衙门的权柄,极有可能未来尚书令将取代大行或者典属国这样的摆设九卿,成为一个全新的实权九卿。
得罪了他,就不怕汲黯记小本本,然后来个秋后算账吗?
即使汲黯本人是个君子,不会公报私仇。
但下面的人呢?
更何况,若是跳出来反对这个任命,更有可能挑起两个大学派之间的直接对峙。
反对成毅=反对汲黯=对抗黄老派=挑起黄老VS本派的战争,更有可能波及池鱼。
譬如说,儒家现在的未来跟期望——颜异就是汲黯的属下。
若是儒家跳出来唱对台戏,没有人敢保证,汲黯不会给颜异小鞋穿。
同样的道理,法家也不敢冒险。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很多士大夫名士,并不怕得罪皇帝。
得罪了皇帝,皇帝还能把他吃了不成?
作为文学之士,本身并没有实权的士大夫,只要不去辱骂皇帝或者密谋诅咒刘氏祖宗,谋反什么的,皇帝顶多将之赶出长安,赶回家种田。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少博士,根本不在乎这个。
相反,这可能还是一种荣誉——被皇帝赶回家种田,这证明了俺直言上谏,干冒天颜,也要坚持真理、正义的伟大人格。
更证明了俺忠贞不屈,不计个人得失与荣辱的优良品德。
真真是如今刷粉上V的不二捷径。
譬如,前几年,那位被赶回家种田的辕固生,如今在他老家已是声名鹊起,为郡国乡里敬重,天下人敬仰的名士。
他甚至得到了当今天下,最受人尊崇和敬仰的大名士,诸子百家所共同尊敬的大学问家,当代《尚书》传人,执天下话语权牛耳的第一大V,济南人伏生的慰问,伏生还特许辕固生可以登门拜访,授辕固生《尚书》。
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誉啊!
要知道,哪怕是孔子的嫡系后代,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亲自册封的奉祀君孔滕跟孔滕的儿子孔忠,也没有得到伏生的认可,得以传授《尚书》。
直到十几年后,现在在家种田的孔安国,才得到伏生的儿子的认可,被授予《尚书》。
就算是如今的当朝三公,御史大夫晁错,初入仕途时,也是靠的伏生的认可,得以沾光,授为《尚书》博士,才得以进入仕途。
当今之世,伏生就是最大的学阀兼学霸。
顺便说一句,此时《尚书》并非是儒家的独享的经典。
它是诸子百家共同认可和尊崇的先王著作,与《易经》一样,有着超然的地位。
《尚书》跟儒家的关系,可能是孔子曾经编篡和整理过。
但这并不说,孔子整理过,就是儒家的了。
儒家,也还没有这么不要脸跟没节操。
博士们不怕皇帝,但却怕那些执掌了权柄,尤其是汲黯这样年富力强,前途光明的巨头。
旁的不说,汲黯只要稍微的跟下面的人暗示暗示。
保证,会有很多人愿意为了讨好汲黯,而来为难甚至打压博士官们。
为难跟打压,或者不算什么。
但,可怕的是,人家干不掉你,奈何不了你,但拿你的门人弟子亲朋好友出气。
所以,很多学者跟文人,敢跟皇帝唱对台戏,却不敢跟权臣唧唧歪歪。
因为,惹恼了皇帝,无非回家种田嘛。
对博士们来说,他们来长安当博士,只是来镀金的,回家种田就种田,甚至很多人,更喜欢在老家当学阀,而不是在长安当博士。
但,若是得罪了权臣,尤其是某些没节操没下限的权臣,那就要悲剧了。
人家既然没节操没下限,那么专门走下三路,盯着自己的门人弟子跟亲朋上措施,也就合情合理了。
于是,在沉吟片刻,思索过后,博士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可皇帝在自己的地盘继续掺沙子的举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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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节 制度(2)
“至于生源……”刘彻停顿了一下下,臣。请大家搜索(品%书¥¥网)!更新最快的小说在本心上来说,刘彻当然希望,这太学跟武苑的学生,都是来自社会各个阶级。一切唯才是举,如同考举一样,有本事,有能耐,你就可以过关。但这,是不可能的!考举,士大夫勋贵列侯能容忍刘彻这样玩,是因为,知识,被他们垄断着,话语权解释权,在他们手上。寒门弟子,泥腿子,再怎么蹦跶,也蹦跶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历次考举也证明了这一点。几乎七成以上的考举过关士子,来自列侯士大夫勋贵阶级或者他们的弟子门人食客姻亲。而,最终能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的,迄今为止,几乎全部是列侯勋贵士大夫。寒门弟子,几乎全部在基层打转。想要杀出重围,这些寒门弟子,需要付出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于士大夫贵族阶级的努力。如此一来,胜负自分。即使日后,有来自底层的人杀出来。这样的人,也会很快被士大夫贵族阶级所同化拉拢收买,成为新的士大夫贵族。然而,若是在太学中,刘彻也这么玩。那么,士大夫跟贵族们,肯定会跳起来玩非暴力不合作运动。“这种事情急不得……”刘彻心里想着:“历史上科举兴起于隋朝,但到宋朝,才从贵族玩物,成为全民运动……”“但,朕得想个办法,开个口子,能让一二寒门弟子进入太学,哪怕是一个人,也可以!”刘彻心里琢磨着。哪怕只是一个来自寒门的学生,也是象征意义。也能为以后扩大生源。做准备和预谋。眼珠子一转,刘彻笑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一个名词——力田。力田者,顾名思义,指的是那些在地方上的种田能手。自战国开始,由于中国的统治阶级。从春秋时期的奴隶主跟国人,变成了地主阶级跟武人。于是。列国开始鼓励和奖赏那些种田种的好的人。到了汉室,力田这个名词开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重视。农民兼地痞无赖出身,还是个亭长的汉太祖刘邦,深知国家强不强,关键在粮食,粮食打的多不多,关键的种田技术跟水平以及勤劳度。所以,刘邦登基后,就屡次在诏书中提到力田。并且开始提拔和任用那些种田能手。出任地方官员。刘邦的想法很朴素——你种田种的好,那么,请你将你的种田技术跟经验,向广大父老乡亲传授吧,带着大家一起多打粮食,致富奔小康。这个想法当然很好。就跟****太宗的先富带动后富一样。只是,结局基本都差不多……很多力田。最终都成为了当地的地主,甚至是跻身成为了如今的士大夫。至于乡亲们嘛……咳咳………当然,也不能说刘邦的政策完全没起到作用啦。有不少力田被忽悠了,果然走上了带领乡亲们多打粮食的道路。就是剩下的力田,多多少少也起到了传播先进技术的作用,更鼓励了百姓跟农稷官的士气。所以。刘邦以后,历代汉家天子,都提倡郡国举荐力田,给予力田们更多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待遇。到太宗时,力田的地位,就已经拔高到了跟廉吏三老以及孝子齐平的地步。从此以后,终两汉之世。力田的地位,基本没有变化,始终存在在统治者的认为的社会中坚地位。而在如今,因为没有举孝廉秀才制度,力田的本质,依然还是那些种田能手。既然是种田能手,那么,一定就是亲自下田劳作的人。这样的人,必然是来自社会底层的。这样想着,刘彻清了清喉咙道:“太学生源,朕以为当来自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地方郡国,郡级以上学苑,每岁当贡不少于十位品行纯良,有操守,明于礼乐的贤才……”当年,刘彻在河东就跟诸子百家的巨头们搞出了学苑制度,得到了皇帝老爹的同意。于是,天下郡国,如今学苑大兴。就是向来不热衷玩书院教育的黄老派,也在清河郡跟河南郡还有河内郡,搞了几个学苑,只是,这些学苑里,全部都是列侯子弟跟富豪子侄,高冷的黄老派,压根就没兴趣招收泥腿子。也就清河郡那个,因为窦广国的缘故,收了一百多位寒门士子入读。而法家则在北方的郡国,开了六七个学苑。就是纵横家,也在雒阳开了一个。墨家则不需要,他们在墨社里,普及知识跟文化,不拘什么人,也不要学费跟礼物,想听的就可以去,但有一条,听完以后,得一起帮忙下地劳作。而儒家这个bug,至今为止,在齐鲁吴楚大本营就开了十几个学苑。公羊派谷梁派,齐楚诗派,各自开花。他们甚至还在雒阳开了个重民学苑。至今为止,天下在册登记,接受官府资助和审查的学苑,诸子百家各派系加起来,已经有三十多个了。这些学苑,小的,几十百来个学生,多的,甚至有上千人在同时受教。一时间,文风鼎盛,海内俱是读书声。仅此一项,过去数年,汉室境内的读书人数量就增加了数千。这也因此成为刘彻这个天子的文治成绩。前不久,甚至有个鲁儒,上书拍刘彻马屁说:今陛下文治卓越,当可循成王故事,封禅泰山。刘彻虽然很高兴,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开什么玩笑?封禅泰山!钱你出啊!封禅一次,起码花费数万万,甚至十几万万,都够刘彻跟匈奴人死磕一次了!刘彻向来只要实际,不要表面。况且。刘彻觉得,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拿这笔钱跟这个时间,把轨道铺到云中去,形成一条关中到长城脚下的高速机动轨道网络。或者,拿这笔钱,打造一支无敌舰队。去霓虹把霓虹的金矿跟银矿给挖回来,仅此一项的收益。大概够刘彻跟匈奴的战争全部开销了。反正,现在霓虹列岛,全是野人,哦,可能还有徐福舰队的后人……不过,这样恰好证明了,霓虹是中国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不管怎么说,刘彻现在这个说法,还是很对头。也很对士大夫们胃口的。自己的学生,来长安,进入太学深造,然后,通过考举,进入仕途,碾压一切。这样的美丽未来,让很多人都觉得很不错。“其二:关内侯以上及两千石以上大臣勋贵,每岁可推荐三人进入太学入读,左庶长及千石以上官员勋贵,每岁可推荐一人!”刘彻接着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贵族跟官员,理所当然的拥有这样的特权。不给他们。才奇怪了。“其三:郡国所举力田,及地方所举荐之贤达,可入太学深造之,待太学毕业,再授予官职!”刘彻淡淡的宣布这个决定。这就更没有人有异议了。倒是,地方举荐的贤达,也要进入太学深造后。得到承认,才能授予官职,让不少人闻出了些什么味道。“恐怕日后,举荐之路,将要断绝,陛下可能决定了,日后仕途,必须经过考举……”无数人心里想着。不过,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考举是今上的大政,而且,实际效果,众所共睹,比以往的举荐,效率更高,发现和获得人才的几率也更高。既然如此,那么,陛下弃举荐而用考举也就非常正常了。“其四:疫于王事,死王事,及战没沙场之将官尉佐,忠臣之后,其长子可递交申请入读太学,有司不得阻碍!”刘彻又道。这更没有疑问了。谁都知道,刘彻在上林苑,起了个别苑,专门教导和抚养那些失去父亲的遗孤。这些人,是真正的天子羽翼,太学欢迎他们还来不及,怎么会阻碍呢?“其五:其他特殊情况的入读者,如藩国夷狄之学生,入读太学,需经丞相批准!”刘彻最后说道。夷狄藩国的学生?儒家的博士们,顿时就高兴了起来。他们最喜欢这样的学生了,他们也最热衷将先圣的理念跟思想,传播到全世界去。教化四夷,最终天下大同,这是儒家最高的理想!但他们不知道,其实,最初,按照刘彻的想法,这些夷狄跟藩国的学生,是要严格控制的,必须要指定住所,指定课本跟指定老师,且不许跟其他人交流。但,经过长久的思考后,刘彻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刘彻发现,假如他这样做,除了让那些留学生产生疏离感,认为被歧视外,不会产生更多效果。作为一个强盛的帝国,必须要有一定的胸怀来容纳夷狄。当然了,一些涉及保密跟安全的东西(兵书军事制度跟经济政治原则以及先进的科学技术)是不能教的。但其他的寻常的东西,就无所谓了。所谓,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刘彻并不觉得,现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夷狄贵族,是不能被同化的。如今的中国,对于四夷部族,可是比后世的米帝更强盛更先进更伟大和更富裕的****上国。漫长的历史,也证明了,从来没有什么夷狄异族的贵族来了中国后,不被同化的。不过,自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读太学的。起码,你的国家得是承认长安宗主国,而且,恭顺的沿用中国文字制度跟服饰,认同中国理念,并且得到了刘彻册封的。(未完待续。)PS: 第二更,PS:上一节有个BUG,孔安国伪造的应该是古文尚书,俺打错了~另外,此时,伏生应该是活着的。当然,后来授予孔安国尚书的那位伏生,就应该是小伏生了,也就是伏生的儿子~
第六百九十四节 制度(3)
太学之事,至此基本定了下来,剩下的琐事,譬如学制,每季度的考核还有考核标准,自然有文臣跟博士们去商议。??c
身为皇帝,刘彻只需要定下框架跟基本政策就可以了。
真要事事都自己去办。
前有秦始皇,后有诸葛亮。
刘彻迟早累死……
为了多活几年,刘彻可不想什么都管。
他甚至,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在为长寿做准备了。
北平侯张苍,济南的伏生,还有郡国地方的百岁老人的养生之法跟长寿秘诀,都被刘彻弄来了……
刘彻现在就在上林苑里,养了几头专门产奶的牛……
“丞相!”刘彻看向周亚夫,问道:“武苑的学生,可已经确定下来了?”
相比太学,武苑的准备工作,就早了许多了。
早在去年,定下武苑的制度后,刘彻就让军方开始推荐深造的人了。
当然,跟太学一样,刘彻知道,这头几批,肯定是官二代贵二代们的狂欢。
没关系没门路的,就得慢慢排队。
但,跟太学一样,刘彻知道,大趋势他个人的力量无法遏制,也遏制不了。
但是,军方吃相也不能太难看了。
什么好处都被你们占了,其他将士看了还不心寒?
所以,刘彻早就暗示过周亚夫跟其他军方巨头了。
你们想占好处,想让自己人先来,没关系!
但是,真正有才能的人,有军功的人,不能拦在门外。
另外,武苑不同太学,这是国家武备跟社稷基石,所以,草包们还是不要来了。
想镀金。可以去光禄勋!
“回禀陛下,臣等已经定下来了,批武苑生源,合计三百二十一人。?要看书已经奉命交割了职位,正在来长安的路上,臣预计,他们将在春三月武苑开学之前,全部抵达长安!”周亚夫出列奏道:“此乃名单。请陛下过目!”
作为武苑山长,兼任武苑督将军,周亚夫还是很热心的。
其他将在武苑担任教官跟教授的巨头们,也是非常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的看着刘彻。
武苑以后,天下武人,都是他们的门生子弟了。
只要不作死,子孙后代,可以长久享用这份福泽。
刘彻接过名单,看了看。老实说,从名单上,是根本看不出猫腻的。
所以,刘彻只是略略的看看,然后交给身旁的汲黯,吩咐道:“将这份名单造册归档,然后,去请丞相,将诸位生源的履历档案,一同拿来。归入石渠阁!”
对武苑,刘彻是极为重视的。
未来,他将时不时的出现在武苑,甚至可能亲自给武苑上课。或者请武苑学生代表入宫交谈。
毕竟,黄埔军校的故事,刘彻可是非常清楚的。
吩咐完这个事情,刘彻就问少府令刘舍道:“少府,武苑及太学教材,如今完成的如何了?”
刘舍马上出列奏道:“回禀陛下。臣受命陛下,督造《孙子》《吴子》《司马法》《六韬》《太公兵法》及俞候所著《梁王用兵纪略》、丞相周亚夫所著《用兵纪要》、卫尉广及曲周候寄、弓高候颓当等合著之《离合书》等,计有九书,经合并增注后,共两百二十一卷,百余万字,今已雕刻完毕,即将付印,武苑开启之前,应能印刷完毕!”
刘彻听了,满意的点点头。
其实,少府本来是不可能如此迅的就完成这样规模的雕版印刻工作。
但孙子、吴子等传统兵书,早在两年前,就已经雕刻了数套雕版。
至于其他新兵书,则是刘彻鼓励和怂恿俞候栾布、周亚夫还有李广、俪寄、韩颓当们写出来的。除了俞候栾布外,其他人是刘彻游说了很多次,许下了许多好处才答应的。
毕竟,这些经验和心得,都是这些家伙的吃饭工具,若不是刘彻是皇帝,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交出来,公开给其他人去学的。
但,这些代价是值得的。
周亚夫就把他老爹的兵书跟他自己的用兵经验心得贡献了出来。
而李广、韩颓当、俪寄三人则合著了二十多万字的骑兵训练和指挥、作战、管理和使用心得,命名为《离合书》取骑兵本以离合之兵的意思,算是当代骑兵建设和使用的最前沿心得、理论。
但这还不够!
刘彻看了看列侯们,道:“九本啊,朕觉得,还少了一本啊!”
“朕听说,昔年淮阴侯,著有一册兵书,名为《韩子兵法》,世人俗称曰《淮阴兵书》,石渠阁之中,就收录了一册上卷,但还有下卷,下落不明……”刘彻托着下巴,问道:“朕闻说,此兵书下卷,为人分成三册,各自收录啊,未知在哪三位爱卿手里啊?”
当年,淮阴侯韩信,为吕后、萧何设计诛杀。
其生前,著有一本兵书。
韩信本人,极为自傲,于是将之命名为《韩子兵法》,其意是要跟孙武、吴起、孙膑、司马骧且这些兵家先贤之作相提并论。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作为楚汉争霸中的绝世天才,用兵如神的当时第一名将。
韩信这么起名,自然是名正言顺,没有人敢说什么。
但是,韩信死后,作为乱臣贼子,韩子兵法这个名字就不能用了。
于是,被人改称为《淮阴兵书》又或《淮阴遗策》《淮阴兵法》等称呼。
上卷,被萧何从韩信的宅邸搜了出来。
但下卷,却成了疑问。
传说,韩信死前,已经有所预料,所以,偷偷将这下卷,分别交给了他的昔日部将保管。
甚至有的部分是数人持有。
这些人,得了韩信的兵书,自然将之当成了传家宝,秘密收藏。
别说皇帝了。就是这些人,也不清楚除了自己外,还有谁持有。
当年,韩信的部将。或者曾经在韩信手下为将的人,又是多如牛毛,遍及各军。
就像周吕候吕泽一样,根本没办法清算跟搜查。
于是,这就成了悬案、疑案。
历代天子。也没敢提起这个事情。
怕的就是引起君臣离心。
但现在,刘彻命岑迈在茂陵邑之中,起了凌烟阁,为汉室历代功臣名将立碑左传,画像,甚至立人物雕像,并且四时祭祀。
其中,本来朝廷认定的‘乱臣贼子’们,像淮阴侯韩信,周吕候吕泽、梁王彭越、九江王英布、韩王信、燕王卢绾。都是画像而不名,立传而不述,虽不祭祀,但褒以庙谥,列其传、功勋,作其简述。
而天字第一号大反派,波ss,项羽,更是被刘彻封为‘鲁国公’,过继了刘舍的儿子。去给他继承香火,准许他永为汉宾客。
更将谷城,化为项羽享受血食的祭祀之地。
这样一来,原先所谓的担忧和顾虑就没有了。
于是。刘彻就光明正大的催问了。
毕竟,韩信的兵书和用兵思想,是楚汉争霸时,汉军这一方的精髓所在。
虽然,可能很多,都已经不适合未来战争的需要了。
但是。其用兵思路跟战略思想,却是能共通的。
即使不考虑这些,单单就是给子孙后代,留些物质文化遗产,保全韩信的心血,也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列侯们听了刘彻的询问,却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主动捐献。
刘彻看着也不急。
他清楚,这些家伙,就算愿意捐献,也不会在这样的公开场合捐献。
不然,那不就成了了?证明了他的祖先当年瞒着惠帝、太宗,私藏逆贼之物?
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即使刘彻真的不追究,也会成为自己祖先的污点,被人指指点点。
但私底下,上交捐献,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而且,刘彻也不是没有听到些什么风声。
毕竟,几十年了,当年的绝密,到了今天,其实很多都已经有了风声跟传说了。
甚至有的当年的当事人,如今已是被废除了封国,旧时王谢堂前燕,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些秘密,就更难守住了。
现在,刘彻就知道了,至少两部分《淮阴兵书》的下落。
所以,假如某人不想给的话,刘彻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强制捐献。
对文化知识,刘彻向来的态度就是——不能变成某个人的私藏。
好比《孙膑兵法》汉室之后,就遗散了两千年,直到后来考古,才从坟墓里挖出来,这像话吗?
还有,现在依然在传承的许多先贤著作,都是因为某些家伙喜欢藏着掖着,结果,两汉之后,就只剩下了书名跟大概概述,其他内容,全部不可考。
《尚书》当年孔子编辑跟整顿的时候,还有一百篇。
现在,就剩下了二十八篇,就这还辛亏是有伏生,在秦朝宫廷时,记下来的。
不然,这二十八篇都没有了!
刘彻可不想两千年后,后代子孙,想看看祖先的思想跟文化时,却现,一大堆的遗散、遗失、失传。
所以,这武苑、太学、甘棠,其实也有保存和保护,传播、弘扬先贤先圣文化思想的作用。
因为,文化跟思想这东西,只要知道的人多了,就必然不存在,失传的可能性。
尤其是雕版印刷跟白纸出现后,更将这种可能性降到了几乎为零的地步。
可以说,除非日后生核战争,地球被蘑菇犁一遍,或者出个十全老人,玩文字狱,人为性毁灭和消灭、禁绝!
不然,先贤们的著作跟论述,以后就不大可能再失传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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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节 学阀们的狂欢
问完这个问题,刘彻就继续对刘舍道:“卿继续报告,太学诸校本的情况吧……”
“诺!”刘舍点头,继续奏报:“臣受命,督办太学诸经典之印刷,至今,已将《吕氏春秋》计一十二卷,一百六十篇,二十余万字;《商君书》计三十一篇计十六万七千字(注1);《尚书》二十六篇,《诗》三百零五首,《大学》四十二篇,《论语》二十篇四百九十二章;《九章算术》及北平文候所献《九章算术经略》《今政略要》及《算数书》《周算》两千石易经博士司马季主所著之《律书新观》等共计七十八卷,一百二十七篇,五十九万字,这些皆已印刻完毕……”
刘彻听着,非常满意。
这下子,以后东方朔再也没办法吹牛逼说哥读了三十二万字著作,牛逼的不要不要的。
就刘舍现在嘴里吐出来的这些已经雕刻完毕的字数,就足以让东方朔目瞪口呆了。
“另外,前时,少府有司,已经雕刻完成了《道德经》《黄帝内经》《老子》《慎子》《伊文子》《宋子》等先贤著作,此外,《韩非子》《庄子》《墨子》等著三十余册,还在印刻之中……”刘舍继续汇报着:“汉兴以来,历代名臣及大贤论述等,五十余册,四百多卷,则暂且押后再刻……”
这也是没办法。
少府在强,也无法完成这样浩大的雕刻工程。
你要知道,一个合格的雕刻工匠,一个月,也只能雕出几千字而已。
少府现在最多一千多,不足两千的工匠和学徒,就算每天天一亮就工作,一直到晚上,可能也要五六年,才能将全部先贤著作雕刻完毕。
但人又不是机器。不可能天天工作。
尤其是雕版这样需要聚精会神的精细工作。
一般一个工匠,雕刻两个时辰,就得休息休息了。
连续工作三天,就得散散心。休假一天。
老实说,少府能用三年时间,搞定两三百万字的雕刻工作,刘彻都想给岑迈跟刘舍发个一吨重的奖章来表彰了!
“卿与少府诸位匠人,辛苦了!”刘彻站起来表扬道:“传朕的命令。少府所有参与雕刻的匠人,皆赐爵一级,免徭役赋税三年,赐酒肉各一石,钱人一千钱,有罪及刑耐,除罪一级!斗食之官,皆列为有秩,百石以上者,皆以其功劳。各升其秩比,至于卿……益封一千户!故少府将作大匠岑迈,赐爵关内侯!”
刘舍立刻就喜滋滋的拜道:“陛下隆恩,臣代少府上下拜谢!”
其他大臣,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
这文教盛事,不会有人意见。
更何况,这个事情,还关系着自身学派与理念的未来与前途。
大家更是只是拍手鼓掌跟感激的份。
甚至,就连刘舍,许多人都觉得看的顺眼多了。
“董公、胡公、张公……”刘彻将视线投向现在在长安的三大学阀。温言道:“所有雕刻完毕的典籍经典,朕会让少府拟个名单,交于三位,三位皆长者。可自书录名单之中自行选择各自所要讲授之经典,朕将令少府优先印刷!”
现在,少府,其实哪怕是印刷力量,也是紧张的很。
甚至纸张都有些供给不足了!
武苑、太学、甘棠都要印刷,所以。只能优先满足那些紧缺的书籍的印刷工作,其他的,就先放一边吧。
“诺!”董仲舒跟胡毋生以及张恢立刻出列拜道:“臣等谨奉诏!”
这种好事情,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尤其是董仲舒跟胡毋生,虽然以前有些矛盾、分歧。
但现在,这对师兄弟相互看了看,在心里面哈哈大笑起来。
“谷梁派……嘿嘿嘿嘿,总算落到吾等手中了……”
董仲舒的心里甚至起了个奇怪的危险念头:“若吾不小心,将《谷梁春秋》的某些篇章给遗失了……”
谷梁派手里肯定是有原稿的,毁了或者遗失了雕刻版本,没什么大不了,人家依然可以继续雕刻。
但是……
少府现在肯定是忙不过,不大可能给谷梁派再服务一次。
这样,谷梁派就必须去排队。
以目前的排队情况来看,就算天子出面施压,没个三五年,谷梁派也排不上队。
毕竟,不止谷梁派有靠山,有门路。
其他诸子百家先贤的徒子徒孙,岂是等闲之辈?
这样,就能把谷梁派的计划拖上三五年了。
三五年后,公羊派自然是早已经上岸了,然后就可以看着在水里扑腾扑腾的谷梁派啰!
只是,董仲舒知道,他若是这样做了,谷梁派肯定跟他不死不休。
现在,谷梁派在雒阳跟河内还是很有势力的。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何况他这样的绝户计。
到时候,恐怕,谷梁派都能干得出跟墨家联手的事情了。——换了董仲舒自己站到谷梁派的立场,若《公羊春秋》被人这么阴了,他也能放下仇恨和门户之见,去墨苑找当代钜子联手。
如今,儒门内部各派系,已经在当代儒家最大的学阀,鲁申公的倡议下,做出了搁置争议,共同发展的决议。
若公羊派先玩这样下三滥,申公那边也不好交代。
但,下三滥玩不了,可以来光明正大的行动。
譬如说,将《谷梁春秋》的某些异端学说,踢出太学的课程范围。
这样谷梁派就算再愤恨,也没地方说理去!
儒门派系这么多,总有些论述,是要舍弃的嘛。
公羊派如是,思孟学派如是,齐鲁诗派亦如是。
难不成你谷梁派特殊?
至于张恢,也是看着这个任命,心里乐开了怀。
法家内部,其实也不是一团和气。
商君的门徒、韩非子的门徒,对申不害的徒子徒孙,未必就那么客气了。
另外,怎么‘尽地力之教’‘权术势’的轻重之分,也有分歧。
如何取舍,以谁为主,过去就争辩了几百年。
张恢自然有自己的立场跟取舍。
即使是看上去相亲相爱,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黄老学派,现在就已经打成了狗脑子。
黄帝派、老子派、庄子派,还有下面的小派系,为了到底以谁为主,早就闹得不可交了。
但,黄老派比较聪明。
他们私底下再怎么闹腾,在公开场合,还是非常和气的。
因为他们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真正做决定的人,不是他们。
而是东宫两位太后,还有章武候窦广国。
这些天,黄老各派系,都是拼命往东宫跑。
而刘彻也早已经将此事的决定权,作为礼物,送给了东宫的薄太后跟太皇太后窦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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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六节 争权夺利
武苑跟太学的事情已毕,终于轮到了重头戏,也是本次朔望朝群臣的关注焦点——主爵都尉衙门的设立以及天下郡国平贾擅权制度的调整。
刘彻看着臣子们,沉吟片刻,然后做了开场白,道:“朕尝读史书,见昔者春秋之时,齐楚争霸,恒公以楚兵强而患之,于是,管夷吾献购鹿之计,以钱两千万,乃溃楚师!贾长沙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乡中长者亦曰: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能知得失!卿等士大夫列侯公卿,皆贤良文学,明于礼乐,熟读经书,必有能教朕者,请著之于篇,朕将亲览之!”
管仲购鹿的故事,是中国古典时代最经典的经济渗透范例。同时也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经济战争的范例。
齐国在管仲的这个政策主导下,仅仅花了两千万钱,就成功的瓦解了楚国的经济。
使得本来能够与齐国争霸的楚国,陷入经济危机的泥潭,而不能自拔,最终齐国兵不血刃,使楚国屈服。
这个经典案例和故事,被记录在管仲的著作《管子。轻重》篇之中。
当此之时,管仲的地位也很巧妙。
在名义上来说,管仲应该划到法家的范畴,就是说他是法家的先驱,也是可以的。
但实际上,《管子》这本书,被划到了黄老派,成为了黄老派的经济政策根基和理论来源。
可是,在另外一方面,儒家也承认,管子是圣贤,是值得学习和借鉴的大能。
孔子自己就非常崇拜管仲。
于是,这就造成了,诸子百家主流学派,全部推崇管仲。
不拘派系,其经济政策和理论,少不得都会从《管子》八十五篇之中吸取营养。
至于当政的诸公。要是谁没读过管子,那他基本就不配为公卿了。
因而,刘彻一说,大家伙就立刻在脑海里浮现了管仲购鹿的故事原文记载。甚至是轻重篇下的其他文章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冒了出来。
而管子在轻重全文之中,始终都在强调一个事情。
这个事情,用原文来说是:积之以轻,散行以重。
通俗的来说,就是以国家的力量。调控物价的涨跌,通过行政命令和国家宏观调控,实现操纵天下物价和调剂民生的目的。
这就是为什么,刘彻玩粮食保护价格政策以及盐铁官营政策,没人能在理论上和道义上非议的缘故。
管子,早几百年前,就已经提出并且实施了类似的理论政策。
当今之世,哪怕是最狂妄的人,也不敢说,自己比管仲在经济上还强!
而聪明人一听刘彻这么一说。立刻就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了刘彻的心思。
大农中丞商容,立刻就出列奏道:“管夷吾昔者以钱两千万,而令楚师溃散,使恒公霸天下,陛下见微知著,以粟盐铁而重天下,取先贤之政,用之于当世,此臣等愚所不能及也。恒公之远不能如也!臣谨为天下贺!陛下命臣等议管子购鹿之得失教训,更乃圣王之见,伏维陛下能动合阴阳,明见万里!”
这个马屁拍的无数人侧目。震惊、跳脚——妈蛋,抢我台词剧本!
商容却是一脸正气,接着奏道:“以臣之愚见,陛下即立粟盐铁之政,恩泽天下亿兆黎庶,安能不再立一新政。行督查天下商贾之职,握核查贾人车船矿山之权,执郡国平贾擅权监察之责,上佐社稷,下安黎庶!”
商容向前一步,匍匐拜奏:“臣谨上‘请立主爵都尉以制天下商贾疏’,伏维陛下御览!”
刘彻看着商容,脸上露出了非常满意的笑容。
自从他放风,要立主爵都尉后,就一直在等着那个聪明的臣子主动出头来上这么个建议了。
刘彻本来以为,他还要鼓动鼓动,才会有人主动出头。
没想到,这个商容这么识趣,都不需要动员,自己就写好了奏疏。
不错,也不枉自己提拔栽培了。
有了商容带头,其他人也纷纷丢掉节操,迅速跟进——既然第一个螃蟹没吃到,那就更要把队伍站好了。
不能对抗天子啊,更不能在天子心里留下‘某某跟朕不对头,老是喜欢对着干’的印象。
尤其是千石左右的诸司曹主官。
对这些人来说,他们的升迁任免,未来前途,全系于刘彻这个皇帝的喜怒。
得罪了皇帝等于自绝于仕途。
前代名臣冯唐的例子,就很好的教育了这些人,不要对抗,更不要得罪皇帝。
不然,你就算再有才华,也得在郡国打转。
想回中央?做梦去吧!
但两千石们的想法,就又不同了。
当官当到两千石,就已经进入了汉室‘将相不辱’的保护范围。
皇帝即使再厌恶他们,撑死了也就下放地方。
两千石朝臣下放,起点至少也是地方郡守。
即使最被皇帝讨厌的人,也能捞个类似诸侯王太傅、丞相一类的官职,聊以自慰。
先帝时,故廷尉张释之,把先帝都得罪成那个样子了,还不是能成为诸侯王丞相?
当然了,一般情况下,也没有那个两千石朝臣愿意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东西,去跟皇帝死磕,更加不会故意对抗皇帝了。
但,假如,某个事情牵扯到的利益跟好处实在太大了的话。
肯定有人愿意稍微冒些风险了。
譬如,少府刘舍跟大农直不疑,就一定愿意在主爵都尉的问题上‘据理力争’。
誓要将这个衙门变成自己衙门下属的司曹之一。
而丞相府跟御史大夫衙门的官僚们,也是虎视眈眈。
汉家制度之下,丞相跟御史大夫衙门,在许多职权上交叉重叠,彼此之间,更是明争暗斗不止。
在理论上,丞相总揽天下军国大事,执百官之牛耳,是为天子之下,最高等级的大臣。
但御史大夫也不差。身为亚相,操监督百官,执弹劾大权,更领有文书图录律法刑杀之权。
所以。历来,新设一个衙门,丞相跟御史大夫衙门都会相互争夺,哪怕,这个新衙门只是管市政垃圾处理的……
更别说主爵都尉这样明摆着有钱有权。更能影响天下的机构!
没有那个官僚机构,不会渴望自己的权力更大。
甚至,可以说,若有可能,官僚机构就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为自己揽权。
至于揽到权力后怎么办?那就到时候再说呗。
总之,先抓权,最重要!
于是,殿中就出现了汉兴以来,极为少见的一幕:
只见。商容之后,刘舍的左膀右臂之一,主管少府园林跟假田事务的少府六丞之一的赵胡出列奏道:“陛下深明大义,嘉天下黎庶以大惠,自元德以来,善政无数,至今已出内库禁钱数以十万万计以振元元,抚孤寡,敬长者,修渠道。建水车,行安粟之政(粮食保护价)用盐铁之策,又兴军备,整六师。德被苍生。泽及鸟兽,今又以先贤故事,教训大臣,此臣胡愚所不能及也,然臣虽愚,但臣忠义之心不绝。谨奏以《请加内库财权以利社稷疏》,伏维陛下圣览!”
瞎子都知道,这赵胡明摆着就是要把主爵都尉衙门纳入少府体系。
不然,他扯那么多做什么?
不就是先摆出我们少府付出了很多很多,也做了很多很多,在财政方面,我们才是专家。
请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家去处理!
大农立刻就不能忍了。
另一位大农中丞,直不疑的心腹番训马上就跳出来,捧着一份奏疏,拜道:“臣训昧死以奏陛下:自陛下兴盐铁之利,用轻重之策,以利苍生以来,大农上下皆以效死之心而忠心王事,于郡国广设盐铁有司,赖陛下之威,社稷之灵,群臣用力,迄今已在天下郡国增设盐铁官员有秩以上千三百余人,立盐铁官邸,三十五处!今闻陛下圣训,臣训等诚惶诚恐,乃上《请益国库疏》……伏维陛下圣裁!”
然后番训就笑眯眯的看着赵胡,这其中的挑衅味道,再清楚不过了。
你们少府不是说你们是专家吗?
那难道我们大农就不是专家了?
就你们会玩财政,会理财?
我呸!
更何况,论起在地方上的经营以及在郡国的网络铺设能力,尤其是吴楚齐鲁地区的影响力,你们少府能比得上我们大农吗?
再者说了,作为天子内库的管家,尔等渣渣,安心帮陛下管理好上林苑以及皇家园林、作坊就好了。
好嘛,大农跟少府,直接唱对台戏了!
这让其他围观群众,看的热血沸腾,若非是在宣室殿,甚至有人都想喊一声加油了。
而对阵双方,虽然不是少府跟大农的主官,但却也都来头不小了。
番训,属于士大夫阶级,虽然他是刀笔吏出身,但汉室如今,多数士大夫,都是自刀笔吏而起,所以也就不存在,谁比谁更高贵这个问题。
所以士大夫们一看,当然用脚投票,力挺番训了。
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摇旗呐喊,谁都会做。
至于赵胡?
这位与南越王世子同名的官员,可是正儿八经的列侯之子。
他的祖父,更是汉室有的福将,深泽齐候赵将夜。
深泽候这个候国,食邑不多,七百户而已。
但首任君侯赵将夜,却是当年汉室诸功臣中的传奇人物。
赵将夜在汉王三年,才投降汉军阵营,而且,是投降的韩信。
这本来是不可能封侯,更遑论捞一个开国功臣的位置。
但,所谓福将,就是不管什么艰难险阻,都难不住他。
投降韩信后,赵将夜先是跟着韩信打了自己的前主子,赵王张耳,又扫平了齐楚。
然后,他的运气来了,跟着高皇帝去了平城,还在平城表现出色。于是,入了刘邦的眼,拜为深泽候。
后来,韩信跪了。刘邦挂了,赵将夜没了靠山,吕后上台后就找了借口,夺去他的封国。
只是三年后,政局再次发生变化。出于笼络人心的需要,吕后恢复了赵将夜的爵位。
然而,赵将夜这个时候,对吕后绞杀高祖子嗣的行为非常不满,常常私底下发牢骚,非议吕后,还对诸吕的跋扈极为不满。
于是,一年后再次被废。
本来,很多人都以为深泽候这次****了。
可是,数年后。吕后驾崩,诸吕被清算,代王从代国入主长安。
于是,赵将夜当年的牢骚跟不满,就成为了忠臣的表率。
深泽候候国再次建立。
深泽候也因此成为汉室历史上起起落落次数最多的列侯,更被人称为福将,太宗孝文皇帝时期,赵将夜就因为福将的名头,曾经出任过雁门郡守跟光禄勋等职位。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期间。赵将夜跟窦氏有了联姻。
赵将夜的幼女,就嫁给了南皮候窦彭祖,也算是窦氏外戚集团的一员了。
赵胡虽然不是深泽候世子,但跟窦家走的也比较近。
他的妻子。就是窦婴的妹妹,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于是窦氏外戚集团,自然愿意卖个面子给赵胡。
南皮候窦彭祖,就派了几个小弟出来给赵胡站台。
这边,大农跟少府吵的不可开交,那边。丞相府跟御史大夫衙门又闹了起来。
只是,到底是唯二的三公衙门,这体面跟方法还是要讲一讲的。
一般情况下,丞相跟御史大夫,会在国政上进行磋商,以协调双方立场,弥合分歧。
毕竟,这丞相跟御史大夫要是公然互相拆台,那影响就太坏了!
皇帝也绝对不会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皇帝一定会强势介入,而强势介入只会有一个结局——两边都回家种田。
但,若说丞相府会跟御史大夫衙门相亲相爱,那也是不可能的。
设置御史大夫的初衷,就是平衡相权,使丞相权力不至于大的离谱。
所以,周亚夫跟晁错的磋商,进行的很不顺利。
两位巨头之间,通过文字,不断往来交换意见,但始终没办法达成一致。
丞相府觉得,身为丞相,理所应当,就拥有管辖一切有司衙门的权柄。
就是少府,不也得在办事前,给我们打个报告?
这主爵都尉,当然要归我管辖和监督。
但晁错却觉得,丞相吃相太难看了。自己吃肉,汤都不给我喝一口,叔叔能忍,婶婶也忍不得!
实在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主爵都尉的未来权柄跟分量将举足轻重。
但凡有所野心和政治抱负,都不会放弃把自己的手伸进去的可能。
但这样的局面,却让首次参加朝会的平贾擅权们看的目瞪口呆。
一个个膛目结舌的在心里吐槽:“汉官威仪,吾等以前只是听说而已,却不想,果真是……”
嗯,当年,高皇帝的时候,丞相带头在朝会上斗殴,太上皇亲自带着家臣仆役跟别人械斗的故事,可是汉室久经不衰的八卦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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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节 天坑里的人们(1)
别说是擅权们了,就是刘彻都看不下去了。
“卿等就不要争了……”刘彻站起来制止了这帮家伙的继续争辩。
“朕前时,与丞相曾经商议过,主爵都尉衙门的职权范围……”刘彻缓缓的抛出这个重磅炸弹。
而丞相周亚夫则对晁错微微一笑,报以歉意。
“主爵都尉,秩比八百石,将主要负责核算天下商贾工商之士家赀余财土地奴婢及每岁所得之利,主要是针对家赀五十万钱以上,非农桑之得之利,及金、银、矿山所得三十万以上,车船值五十万以上,以其赀产,以定其所征税额,赀产越多,加征越高!”刘彻笑眯眯的看着这些家伙:“现在,还有谁想接手?”
少府跟大农,互相看了看,马上就缩卵了。
“陛下您早说啊……”刘舍在心里吐槽着。
“糟糕!”直不疑更是吓了一大跳!
就是素来以强硬对待商贾,主张进行清算的晁错,也是愣住了。
原本,这些家伙的想法是,这主爵都尉,必然是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
所以,大家都是热情高涨,兴致盎然。
天下商贾如此之多,随便咬上一口,都能吃的满嘴流油。
更能带动亲朋好友,一起发家致富。
可是,如今,刘彻的话,却像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朝堂之上。
原本人人眼里的香饽饽——主爵都尉衙门,立刻就成了烫手的山芋,下的金蛋上面更是满是荆棘,扎人的很!
天子一句五十万家赀以上的标准,瞬间,让无数觊觎主爵都尉的大臣,冷静了下来。
家产五十万以上,都是些什么人?
家产五十万,哪怕在长安城里,都已经脱离了小商人的范畴了。
至于某些偏远地区的县乡。五十万家产,足以保证这个家族在当地属于首富。
更何况,还有个以上……
天子这摆明车马,主爵都尉对准的是大商人。尤其是超级商人。
这些大商贾,岂是易与之辈?
若只是单独的想要对付一个两个,或者一小部分,以朝廷大义,自然手到擒来。
可。假如针对的目标是整个大商贾群体,而且,还得在法律制度的范畴内动手,那么,这就极为扎手了。
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同时也非常清晰的难题,摆在主爵都尉这个还未诞生的衙门面前:临邛的两位国丈,卓王孙与程郑婴的税,收是不收?敢不敢收?能不能收?
还有,睢阳的梁王。有几个宠妃的兄弟跟亲族,在雒阳经商,生意也做的很大。
这几位的税,主爵都尉要不要收?敢不敢收?能不能收?
单单是两个问题,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了。
梁王刘武,临邛的两位国丈,任意一个不合作,都足以让九卿这样级别的大臣碰的鼻青脸肿。
若是事情闹大了,人家把心一横,将主爵都尉吊起来。扒光衣服,挂到城头上。
那就搞笑了,更会成为天下笑柄。
至于地方郡国上的那些大贾,就可能比梁王跟两位国丈加起来还可怕。
作为熟悉天下局势跟地方舆情的大臣。很多人都很清楚,地方上的那些大贾怎么起来的?
答案很简单,多数大商贾的崛起过程,都是踩着无数竞争对手的尸骨跟无数平民百姓的血泪。
每一个五铢钱上,都沾满了血迹。
像是河东、齐鲁的大商人,很多时候。都可以兼职盗匪。
不然你以为天下那么多无名命案怎么来的?
这些家伙,靠着赚来的钱,更笼络了许多地方上的游侠跟地痞无赖,专门干一些阴暗勾当。
收他们的税?
反正,不少大臣都觉得,除非天子派出军队,用刀枪保护,以强力手段直接催要,不然,要钱没有,命倒是很多!
如今,这世道,虽然太平,但人命依旧不值钱。
三五万钱,已经足以买到一条性命了。
亡命之徒,可不管你是谁,奉了谁的命令,他们只要钱,有钱,什么事情都敢干!
于是,少府跟大农,立刻鸣金收兵,闭口再也不提这个事情了。
这倒不是少府跟大农怕了地方上的那帮土财主。
说句老实话,逼急了这两个衙门,不要脸面了,也不是不能收拾掉地方上的那帮土财主。
只是,何必呢?
风险太大了,谁也不敢赌天子能一直支持自己。
刘家天子卖大臣,可是卖出传统了。
这个事情涉及的对象,又是如此复杂,不是那些可以随意拿捏的小民平民。
每一个商贾背后,都可能站着一个或者几个大人物的影子。
甚至有人背后,直接就站了皇帝。
自古以来,皇帝们都是臣子改革其他人的利益,动其他人的奶酪,四肢举起来支持。
但,要是改革要动到自己身上,或者自己的枕边人身上时,那就呵呵了。
枕边风一吹,或者皇帝觉得这样子割肉很疼,他随时可能退缩。
皇帝缩了,就缩了。
但那个可怜的臣子呢?
还不得被人围观?
即使退一万步,皇帝鼎力支持,不顾一切反对,那又怎样?
商君的下场,就摆在那里。
晁错甚至庆幸自己遇到了周亚夫这样的好上级,要换了以前的申屠嘉,晁错估摸着,申屠嘉大概会把这个天坑丢给自己,让御史大夫衙门来接盘,然后,在一边看笑话。
看着一下子就缩卵了的少府跟大农,刘彻在心里摇了摇头。
但却也不能怪少府跟大农。
实在是,就是刘彻自己也没什么十足的把握,能把这个事情干成。
刘彻现在的要求,甚至简单到了,只要把牌子挂起来,法度定下来就好了。
至于收税什么的,到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刘彻很清楚,主爵都尉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敌人的力量,可能比匈奴人还要强!
除非刘彻掀桌子,学武帝,简单的用一刀切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不然,这就是一个漫长的拉锯战。
不过,没关系,又不是刘彻去跟他们拉锯。
要烦恼,也是公孙弘跟主父偃去烦恼。
刘彻只需要支持他们就行了。
“朕今天。将关中各县的平贾擅权们召来,就是商议此事的……”刘彻不紧不慢的道:“朕也是想听一听,擅权们对此有何看法?”
汲黯立刻就走上前去,道:“陛下有诏,命擅权平贾,议车船矿税之制!”
而擅权们相互看了看,他们的心里面,也是惶恐的很啊!
这加征车船矿税,是朝野共识。
换句话说,他们除了‘伏维陛下能履乾则坤。动合阴阳,臻于圣王,吾等粗鄙之人,唯顿首顿首,谨奉圣命’之外,并无太多选择。
他们要是敢在这个问题上非议,马上就能被群臣的口水给淹死!
一顶‘枉议国策,君前咆哮’的帽子扣下来,妥妥的死无葬身之地。
但若是大家伙们捏着鼻子认了下来,回头。朝廷玩出一个新花样,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
说是他们倡议跟认可这样的税收额度的。
那么,每当夜黑风高,或者雷鸣电闪之时。估计就会有许多‘正义侠客’,拿着刀剑,翻墙入室,行侠仗义,清除祸首了。
所以,也不能不说话。
甚至。得想个办法,把责任撇清——即使不能,也得让人知道:不是俺干的,俺是无辜的,俺也没办法,俺也不想的。
但擅权就是擅权。
作为商贾里跟官府打交道的代表,岂能不熟读汉律,尤其是有关市集跟商税的律令?
很快,就有一位擅权出列奏道:“小民幸蒙天恩,陛下不弃,许入宫听政,赐坐宣室殿,感激涕零,愿以残身,永报陛下隆恩!今陛下更嘉大惠,许小民等能议车船矿税之制,小民虽粗鄙,却也知,此三王所不能,而五帝所不及之胸怀!不然小民何以有幸能蒙陛下如此之厚遇?”
一通马屁后,这位擅权就接着道:“小民本粗鄙野人,即不明于礼乐,更不知王化,于国家大政,朝野之议,一无所知,本不该也不能随意议论,只是,陛下即以垂问,小民乃昧死以奏之:昔者高皇帝定市籍之治,命有司于市集置列伍之制,祖宗制度向来如此,除此之外,就非小民所能得知的了!”
“胆子不小啊……”刘彻听完此人的话,敲了敲桌子在心里想道。
列伍之制,现在早就成了一个摆设了,除了欺负欺负那些自己卖自己家里产出的物产的农民外,现在那个商人还鸟列伍之制啊?
所谓列伍之制,这是当年刘邦脑洞的产物。
刘邦坐了天下后,觉得商贾太坏了,必须遏制。
就玩了这么个制度。
即对商贾进行类似军事化管理跟秦法一样的连坐。
所有商贾贩卖商品的时候,必须在指定地点指定区域在指定的人的指挥下经商。
一般五人为一组,成一列,因此被称为列伍之制。
这个政策的失败之处,或者说成功之处,就在于,它规定了,假如一列伍之中有一个人卖假货,那么,很好,一旦发现,全部连坐。
又或者一列伍之中,有人销赃,同样如此。
假如,你要不想被连坐,那么,就必须举报你的同伴的非法行为。
同时为了鼓励举报,刘邦还规定了,举报者可以分得一部分被举报者的罚没财产……
好嘛……
这个政策于是大获成功!
但就是因为太成功了,所以,它被丢到一边了。
太宗皇帝时,捡起秦代的平贾制度,用平贾取代了列伍,这才有了今天天下的盛况。
但这列伍,在严格意义上的法律角度来说,依然有效,只是,从上到下,都装作看不到。
也就只有一些偏远乡村的地方,依然在执行这套规定。
现在,这个擅权重提列伍之制,无非就是告诉刘彻——陛下,不要固泽而鱼啊,高皇帝时期的经济危机可过去没多久呢。
但刘彻听了,并不生气。
兔子急了都咬人!
何况,现在这个坑挖的有点大,这些擅权,属于被刘彻埋到坑里的背锅侠。
背锅侠们发现自己被背锅了,要哼哼两声,就让他们去哼哼两声吧。
反正,既定政策不会改变。
更何况,左右不过是吐槽而已。
于是,刘彻对那位擅权道:“公所言,朕知之,今朕问公等的问题是:车船矿税,以公等之意见,当以几算起征?其百万、千万、万万赀产,又当以何种标准加征?公等皆明于市井之事,必有能教朕者!”
刘彻当然清楚,这个家伙的目的,就是想转移话题。
但坑都挖好了,人也埋了,而且还摆了这么大阵仗,你说不玩了,想出坑,有这么容易吗?
反正,刘彻今天是一定要这些擅权平贾们,把这些税率给定下来。
不管他们怎么说,只要出口了。
那这就是民意啊!
民意不可违啊!
主爵都尉,就具备了征税的法理依据跟事实依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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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八节 天坑里的人们(2)
统治者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下限的群体。
其他任何阶级和群体,跟统治者一比,估计全都能评上‘道德模范’。
在很多年以前,赵高在咸阳指鹿为马,算是公开的向天下人揭示了统治者的本质。
很多年以后,****ccav有样学样,某导演公然宣称,自己给自己打了满分……广大人民群众纷纷表示:太谦虚了!满分根本不足以彰显您的艺术价值跟品味,应该让对岸的奥斯卡也发个小金人过来,这样大概就能勉勉强强彰显出贵导演的艺术品味与成就……
至于各种听证会,到最后,总能得出根据民意,某某确实应该涨价了的结果,那更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至于百姓信不信?
统治者表示反正哥信了……
就像现在,当天子亲自直接提出了问题后,擅权们纷纷表示:X了狗了。
面对皇权如泰山压顶一样碾过来的时候,即使是再怎么不愿意,擅权们也只能默默的捡起一条绳索,然后自己将它套到脖子上。
说到底,还是商贾们的力量或者说工商业的力量太过弱小的缘故。
稚嫩的新生的商人阶级,甚至连自保的力气也没有。
面对国家的力量,他们只能像个瘦弱的小姑娘一样,嘤嘤的哭泣,甚至完了还得强颜欢笑。
许多人相互看了看,他们当然清楚,今天,他们必须得给天子一个交代了。
“小民以为,十贯抽一算,应该比较恰当……”有人弱弱的奏道。
其他人见有人带头,立刻纷纷跟进:“小民等也认为十贯取一算,比较合理……”
也真亏他们说的出口!
在汉室,人们习惯用绳丝串钱,一般一串钱一千枚。称之为贯。
十贯取一算,就是一万钱抽一百二十钱,税率为百分之一点二。
这样的税率,别说是抑制大商贾了。给他挠痒痒,都可能不够。
甚至,可能收上来的税,最终都还不够给主爵都尉衙门发工资的。
群臣们听了,也都是怒不可谒!
十贯抽一算?打发要饭的吗?
特别是将军们。瞪着眼睛瞧着这些擅权,觉得,这些市籍贱民怕是皮痒了。
刘彻却没有生气,反而是笑眯眯的看着殿中的众生百态。
百分之一点二的税率,确实很低。
现在,田税都是三十税一,若是商业税定的比田税还低,那刘邦的脸,岂非不是要抽肿?
以后,刘氏天子也别嚷嚷什么‘朕以农为本。劝耕天下’了。
所以,擅权们的这个建议,跟放屁差不多,完全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刘彻抬起头,对擅权们宣布自己的决定:“一算?不妥,国朝以五为圣数,就以十贯取五算罢!”
皇帝都说了五算,那自然就是金口玉言,成为法律了。
擅权们此刻心中真是欲哭无泪啊。
现在,他们总算清楚。为什么坊间的八卦跟市井的故事里,谈起刘氏的皇帝,人们总是讳莫如深了。
这尼玛就是坑王啊!
“好在,只是五算而已……”有人在心中安慰自己。
一万钱征六百钱。百分之六的税率,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刚刚好超过朝廷法定的十五税一的田税额度(现行的三十税一在理论上来说,是汉太宗的临时政策)。
按这个标准,其他人也没法子埋怨自己了。
于是。擅权们纷纷欢天喜地的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刘彻却是微微笑着,看着他们,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狼外婆一样,笑眯眯的问道:“十贯抽五算,此乃起征点,家赀百万、千万、万万,各自等级,又该如何征税呢?”
擅权们顿时就被吓尿了。
按财富数量和收入的级别征税,这在后世,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但在此时,却还是第一次出现。
别说是擅权们了,大臣们也吓了一跳。
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假如陛下今天在商人身上玩了一回按财富多寡征税,回头,要是他玩上瘾了,把这个东西移植到民政上,搞一个按土地多寡,奴婢数量等级征税制度。
那天下苍生,当如何是好啊?
很多人只要想想这个未来,就觉得不寒而栗。
不行!
这等恶政酷法,要坚决抵制!
我辈士大夫,耕读传家,多少代人,才攒下这么点基业,有了现在的情况,可不能毁于一纸酷法!
在先前,他们还没想到这一层,但当刘彻第二次重点点出来的时候,他们就领悟了过来了。
于是,刘彻话音刚落,擅权们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之前,大农直不疑就硬着头皮,出列拜道:“陛下,臣不疑昧死以奏:臣窃闻商君曰: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故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河阳候信坐不偿人责过六月,事下廷尉,廷尉请奏曰:按律当夺候。太宗曰:河阳庄候(陈涓)长者,吾不忍其无祀,廷尉再议之。廷尉复奏曰:陛下临天下,治元元,海内皆臣,独河阳非臣?且先王治法,以刑无等级为要!太宗于是诏除河阳候国……今陛下受命于天,以牧天下元元,臣窃以为,当于天下一视同仁,海内黎庶,无分贵贱,皆陛下子民,臣不疑顿首,死罪死罪!”
“嗯?”刘彻看着忽然跳出来的直不疑疑虑了一下,可能有些走神。
但就这么一会功夫,就又有四五人跳了起来。
其中就包括了廷尉赵禹、太常窦彭祖等九卿。
等刘彻反应过来的时候,殿中已经跪了六七位大臣了。
这些人一口一个‘祖宗制度,以刑无等级为要’‘先帝立法以贵平为上’,纷纷劝说刘彻,不要按等级征税。
因为,这样会动摇‘先帝之政’,更可能让百姓‘无所适从’。
看着这些人的模样,刘彻就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后世喊着‘不与民争利’的士大夫或者****那帮‘让市场解决一切问题’的公知们。
看着这些慷慨激昂,正义感爆棚,几乎就差在额头写上‘我是君子,我为民做主’的家伙们,刘彻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你们总算跳坑里来了!”
当了这么久皇帝,刘彻已经成长成为了一位优秀的挖坑运动员。
而一个优秀的挖坑运动员,当然不能只坑一个两个了。
要坑,就要多坑一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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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节 目的(1)
早在去年的八月,刘彻就已经在为今天做准备了。
当去年秋天,刘彻跟周亚夫商量以递进式累进税制来对付商贾的时候。
刘彻从周亚夫的反应上,就已经知道,倘若他这么玩,列侯或许无所谓,但士大夫们一定会跟刘彻拼命。
道理很简单,耕读传家,就是士大夫们安生立命之基。
现在,皇帝居然把爪子伸到了自己安生立命,传续后世子孙的根本之上。
哪怕士大夫们胆小如鼠,这个时候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历史上,王莽为何悲剧的?
还不就是王莽居然想限制土地兼并和管控蓄奴!
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于是,刘秀顺应天命,中兴汉室,也就理所当然了。
隋朝的灭亡,背后也未必没有某些山东世家的推波助澜。
刘彻对此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个问题究竟有多敏感。
一个不小心,就极有可能引发皇权跟士大夫的对立。
士大夫当然刚不过皇权,更刚不过如今身上加了无数buff的刘彻,但,他们有的是办法让皇帝恶心,更有的是办法拆台、拖后腿。
至于故意激化社会矛盾,引发族群对立,挑拨离间,添油加醋,火上浇油,这些技能点,士大夫们更是早已经点满了。
所以,长期以来,刘彻都很小心的避免对士大夫们一次性刺激太过激烈,就像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推销他的私货。
总的来说,推销情况还不错。
毕竟,皇帝亲自担任推销员,无论是想升官发财,还是想实现人生抱负。
皇帝的立场跟态度,都是极为关键的。
于是。今天汉室政坛之上,那个当官的,不是人手一本《洪范》,张口就是洪范八政巴拉巴拉。
因为刘彻喜欢李悝那样用数据说话。以实际情况佐证的做事方法。
九卿各司衙门上报尚书台的公文里,数据越来越多,而华丽的辞藻渐渐消失。
这就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当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如今汉皇喜数学。一个精通数学的学者的聘礼,在三年之内,涨了十倍。
以前,一年给个几百钱,送几块肉就能请回家的老师。
现在,呵呵,不准备个几十贯的束脩,人家鸟都懒得鸟你。
而工匠的社会地位,更是稳步提升,刘彻都准备在太常那里增设几个鲁班博士了……
但这些还不够。
看着殿中那些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的大臣们。刘彻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眼光跟见识的问题啊。
这样想着,刘彻挥挥手,站起来道:“卿等所议,朕知道了!”
看了看,已经被埋到坑里的两群人。
刘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当朕知道,累进税制必然踩到你们的痛脚跟底线的时候,朕就已经在想了——怎么把这个东西卖个好价钱……”刘彻心里都乐开了怀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必然要学会取舍。
既然某个政策阻力非常大,甚至可能影响政权稳定时,那就可以先放到一边嘛。
反正。来日方长,时日良多,先拿这个东西出来刷一波脸,那也行啊。
这样。以后再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就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了。
“朕闻法者,所以禁暴率善也,法正则民悫(que),今贾人大兴,其豪富者。家资以万万计,富者奴仆以千人,出行比拟王公!”虽然已经决意放弃了累进税制,但是,刘彻一点也不介意,把这个事情拿来吓吓人:“若不能对彼辈课以重税,纲常伦理安在?”
群臣一听,思维就不可避免的跟着刘彻的疑问延伸了。
是啊,要是不能遏制住这些大商人的活动,让他们天天炫富,把民间的淳朴风气都给玩坏了,那可如何是好?
百姓都去经商了,谁来种地?
群臣顿时觉得亚历山大。
“陛下既然忧心彼辈大贾,横行不法,败坏纲常,何不下诏有司,广迁天下郡国凡家赀在五百万以上之市籍贾人,以及家赀在千万之上的豪强,一者,强国本,二者,去隐忧!”廷尉赵禹几乎都没怎么思考,就杀气腾腾的说道:“若陛下心忧地方不法之商贾,与地方官勾结,臣禹愿请令,督办此事,必不令有一漏网之鱼!”
其他大臣一听,纷纷点赞,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处理方式了。
天子既然担心这些大商人在地方上横行不法,那么,简单啊,抓到关中来就好了。
正好,汉室也有十几年没有拿出严肃的态度来清理一波地方豪强。
地方上的羊,也差不多养肥了,可以割肉了。
至于被aoe误伤的豪强地主,那就只好对不住了,谁叫你们不早点来拜码头,认山门的。
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
只要不损害我们的利益,那,天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漂亮!”刘彻心里也是打了个响指:“朕就知道,你们一定会选择这样的!”
刘彻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动过将天下目前的大商贾,统统抓到茂陵去的念头。
这样做,首先,能把茂陵的房地产卖一个好价钱,并试验西元前的地产圈钱方案——反正肯定有的赚,就看赚多赚少了。
其次,这些富人大贾的到来,还将进一步的提升关中的民众素质,他们能带来大量的技术和年轻的人口,对未来,刘彻的计划帮助非常大。
最后,随着这些人的到来,大笔的财富也必然将聚集在一起。
这样,就能具备原始的银行业的基本条件了。
只是,这个要求,刘彻不能自己提,甚至不能暗中怂恿别人提。
不然,那些被强制迁徙的人的怨怼和怒火就全冲着刘彻来了。
而且,这样做显得吃相太难看了。
天下人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这是皇帝在明火执仗的抢劫!
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当着擅权们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士大夫们为了自己,毫不犹豫的出卖商贾。
这样一来,就没有任何人能怀疑到刘彻身上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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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节 主爵都尉
“就按照廷尉的意思去办吧!”刘彻在扭扭捏捏的做了一会样子后,就拍板决定:“以廷尉和执金吾杂治之!”
群臣愣了一会后,纷纷拜道:“谨奉命!”
朝廷过去,就常常会在一些案件上,采取由廷尉与多个部门共同审理的政策,以保证审判公正跟程序合理。
如今,天子将这个政策挪到民政上,好像也很正常。
而赵禹跟直不疑等人心里却是冒了一阵冷汗:“辛亏吾等反应及时,不然,若让陛下的念头成为律法,日后,岂非随时可以挪到民法之中?”
刘彻将视线投向擅权们。
面对刚刚宣布的又一个重磅打击商贾的政策。
这些擅权,普遍无动于衷,仿佛跟他们没有关系一样。
这很正常——擅权们都是关中人,关东的商贾,本来就跟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过……
“兔死尚且狐悲……岂能真的无动于衷?”刘彻对此很怀疑。
无论这些擅权是否真的无动于衷。
他们都成了一个媒介。
一个将今天在朝会上的事情,告诉给其他人的媒介。
刘彻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今天,发生在这个殿堂里的事情,将传遍天下。
这样,至少,最起码能让那些被迁徙到关中商贾在一段时间内,不会跟士大夫官僚们靠的太近。
“只有这样,才有朕插手跟控制的机会啊……”刘彻在心里想着。
官商合流甚至官商一体,是大势所趋,没有人能阻止。
即使两千年后也依然如此。
可能无非就是政府的商人跟商人的政府之间差别,尤其是大商人、财团,这一点更加明显。
既然无法禁绝,那唯一的办法,自然就只有自己参与进去了。
“主爵都尉将立……”刘彻继续说道:“卿等可有推荐人选?”
若是之前,大家对主爵都尉的态度,那是必须拿下的肥差。
但如今。却是唯恐避之不及。
像这样一个职权未必很大,还必然得罪人的职位,公卿士大夫们,只有一个念头——离它远一点!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场了。
甚至已经有人决定——假如天子执意要求推荐的话,那就将自己衙门的几个刺头丢出去填坑吧。
好在,大家的担忧并没有成为现实。
很快,尚书令汲黯就很善解人意的出列拜道:“臣黯以为,故太子舍人主父偃。自服侍陛下以来,忠心王事,办事勤勉,或可为陛下解忧!”
主父偃?
很多大臣对这个名字都很陌生。
即使偶尔有听说过的,印象也不深,只知道,此人似乎在今上即位后,就随前朝中大夫周仁之子周远,一起去了江都国,主持当地的晒盐工程。
如今。陛下将此人从江都调回来,好像也算符合情理。
毕竟,潜邸大臣,外放地方磨砺之后,调回来再委任大任,这也算汉家传统。
刘彻闻言,点点头,道:“尚书令所荐举人选,颇合朕意,即以主父偃为主爵都尉左都尉。主掌天下郡国擅权平贾之协调,掌均输百货,调解物价之权!”
郡国平贾擅权,当然不能长期游离在官府的控制之外。
这也不符合大一统的中央集权趋势。
所以。将平贾擅权的地位,明确为半官方,类似三老一样,也就是必然了。
当然,这个任命的背后,还隐藏着刘彻在未来要成立工商物价管理局的意思。
掌握物价。制定物价,并且借此影响天下。
这是每一个封建王朝,都曾经做过的梦。
而臣子们一听刘彻的这话,却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主爵都尉,将立左右都尉?”
“这是备盗贼都尉衙门的翻版?”
无数人寒毛倒竖,他们知道,若假如是真的,那么,他们就低估了天子在工商业上的决心跟魄力了。
在某个部门,同时设立左右某某。
这是汉家天子,要决意以不可动摇跟无可置疑的态度来坚决推进某个政策的信号。
汉兴以来,同时设置左右官的,只在少数机构出现过。
譬如一度非常盛行的左右丞相制度。
但这并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因为,那些都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制度,是为了平衡或者稳定政局而出现的临时制度,常常度过危机后就废止。
而接下来的这个机构的故事,则让所有大臣,对左右某某都充满了警惕或者说期待。
譬如说备盗贼都尉。
当年,太宗入继大统,但关中地方治安无比糟糕,天下盗匪丛生,就连长安城里,也是命案频发,而内史跟中尉,对此都一筹莫展。
这个时候,太宗设置左右备盗贼都尉,任用列侯将军充任,调动野战军团,直接介入地方治安。
对某些盗贼横行,治安混乱的地方,直接采取军事行动,用严刑酷法,甚至是军法审判跟处置盗匪。
通过五年努力,终于扭转了关中治安局面,至中元年后,关中再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盗匪活动,再也没有出现过游侠地痞,刺杀执法官员,甚至劫持地方的现象。
当年左右备盗贼都尉称雄天下,震慑地方。
著名的关中大侠季心,听说自己被备盗贼都尉通缉,连忙逃到袁盎家里,借着藏在袁盎的马车夹层里,才逃出关中,流亡吴楚将近七年……
而其他与季心齐名的游侠巨头,则因为没有这么硬的靠山,纷纷悲剧。
后世著名的大侠郭解的老爹,就是死于备盗贼都尉衙门的刽子手下。
如今,刘彻重提左右官制度,自然而然,让人们很容易想起了过去那个九卿之外,职权最大的备盗贼衙门了。
当年太宗对备盗贼衙门的支持力度,可是众所共睹的。
要不是后来,关中盗匪绝迹,恶性案件发生率一度接近零,没有用武之地的备盗贼都尉,职权不断缩水。
否则今天,九卿之中可能就要多出一个武人的位置了。
果不其然,刘彻接着又说道:“前时,御史大夫所举之士子公孙弘,朕以为,其所述所论,颇有见地,命其为右主爵都尉,主核查天下商贾赀产,收取税赋,转输幕府之责!”
刘彻话音刚落,无数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胡毋生身上。
尤其是博士们,盯着胡毋生的身影,仿佛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许多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什么时候跟天子勾搭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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