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三十八节 司马迁的疑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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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刘彻自己,是在兴奋之中,带着恐惧。
因为他知道,未来会出现什么东西!
此刻,他看着司马迁年轻稚嫩的脸庞,问道:“那卿可知道,中国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厌弃商贾之事的呢?”
刘彻站起身来,望着前方石渠阁的渠道里的潺潺流水,自顾自的感慨道:“春秋之时,贾人游于列国,出入王宫,以至于有弦高故事,更有陶朱公之典故,孔子有贤弟子端木赐,也是商贾出生,孔子也不以为意……”
事实上,在春秋之时,商贾的地位还颇高。
哪怕到了战国之时,商人也依旧有着地位。
某些大商人,甚至可以影响一国的内政外交。
譬如,著名的吕不韦,就是这样的一个豪商。
哪怕是在法家主政的秦国,秦始皇统治下的大秦帝国之中,也有着寡妇清、乌氏倮这样的被封为封君的大商人。
那么,商人从什么时候就变成人人喊打喊杀,沦落为贱籍的贱业?
答案是秦统一天下后,秦始皇与法家的政治家们,无法容忍商贾的存在。
对秦始皇来说,商人流动性大,而且,只要给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
所以,商人必须死!
而对法家来说,商人这个存在就更恶心了。
自李悝开始,法家就是仇商派。
而且,与光说不练的儒家不同,法家是行动派,而且行动能力爆表。
不过十几年,法家就通过法律、制度以及刀剑,深刻的改变了整个社会。
司马迁作为太史令之子,他当然清楚这些历史沿革。
但他心里,却还是不懂,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假如说,仇商是法家和秦做出来的事情,那么汉室为何会继承这个制度?为何天下人都不喜欢商人?
但他终究是没敢问。
刘彻倒是知道为什么,但他也不会说。
望着司马迁,刘彻摆摆手,道:“卿去一次龙城罢……五月龙城之会之前,卿到了龙城的话,龙城会告诉爱卿答案的……”
司马迁闻言点点头,再拜道:“诺!”
“对了……”刘彻忽然转身对他道:“爱卿此行,可否帮朕一个忙?”
司马迁连忙跪下来说道:“请陛下吩咐……”
“朕想编纂一本《水经注》,记录天下山川河流,叙述古今地理变迁,卿既然想走一次天下,不若替朕开这个头……所过郡县,皆查勘河流、山川之向,寻访故事,录为书册,如何?”
刘彻早就想动手,组织国家的力量,对天下进行一次大规模测绘了。
但问题是,这样的工程,太过于庞大了。
可能耗资也有些大,所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但现在,司马迁既然打算游历天下,那借他之手看一看,此事所需要的时间和工作量吧。
司马迁闻言,却是高兴不已,拜道:“谨从陛下之命!”
《水经注》?这样的工作,立刻就激起了司马迁内心深处的雄心和豪情。
“好了,卿自去准备吧……”刘彻笑着拍拍司马迁的肩膀,然后就在侍卫们的簇拥下离开此地。
司马迁恭着身子,目送天子离开,然后挠挠头。
今天的变故,确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且,有着太多未解之事。
好在,司马迁虽然年少,但是,他有个好爹和好老师。
特别是他老师司马季主,曾经走遍天下,见惯了世间善恶,而且学识渊博,几乎无所不通。
怀揣着内心的疑问,司马迁回到石渠阁,立刻拜见老师。
跟往常一般,司马季主此时正在假寐。
他年纪大了,而且,这两年一直忙于测绘天文,绘制星图,是以此时的司马季主已经是垂垂老矣,再不复当年的健朗。
但是,他却是满足的。
因为在将死之前,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天官书》十六册,共三十余万字,有星图两百余副,罗列三垣二十八宿,记录了上千颗人类肉眼可见的星辰位置。
更重要的是——通过他的努力,包括星辰家、建除家、阴阳家等二十一个天文学派,都将自己珍藏的密卷提供给了司马季主,使得他可以完整的罗列和注释这些不同派系的人对于天文的见解和理解。
当然了,在这个过程里,自然少不得要学习一下子夏先生,笔则笔,削则削,去芜存菁。
然而,无论如何,这样依然是前所未有的壮举。
从此以后,无论方士神棍,还是后世的天文学家,都得喊他祖师爷了。
司马迁的到来,让司马季主颇为高兴,对于这个弟子,他非常喜爱。
在收了司马迁为弟子后,司马季主就宣布不再收徒了。
这意味着,他认可并且决定让司马迁来当他的衣钵传人,也就是所谓的关门弟子。
“老师……”司马迁对着自己的师长长身而拜,道:“方才陛下来了石渠阁……弟子去见过了陛下……”
“嗯……”司马季主睁眼问道:“陛下与你说了何事?”
司马迁于是将方才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与自己老师说了。
旁人做这种事情,是很犯忌讳的,甚至说不定要掉脑袋。
但司马迁身份特殊,因为他是史官,且司马季主也算得上史官。
是以,他们两人之间,可以谈论这些事情。
毕竟,这是历史记录者的特权。
司马季主听完,长叹一声,道:“吾知陛下的意思了……”
作为从汉初开始就一直活跃到今天的人,司马季主当然清楚,一些事情的内幕和缘故。
但他更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
而且,说了也没有用。
因为没有亲身经历,亲眼目睹,是很难理解通透的。
譬如这商贾之事。
天下的学者和有名的贤大夫、贵族,都厌恶和排斥商贾。
乃至于包括他司马季主在内,也是不喜商贾。
这自然是有道理的。
而且,也不仅仅是商贾会做坏事什么的。
事实上,司马季主这一辈子,走南闯北,见过最卑鄙的士大夫,也见过道德高尚的商人。
他早就清楚了一个真理——人有好坏,君子也有伪君子和真君子的区别。
但如今,无论真君子还是伪君子,却都在排斥和厌恶商贾。
这其中的原因,哪会如此简单?
“陛下既命你去龙城,那你就去龙城寻找答案吧!”司马季主笑着道:“不过,为师有一语寄你:你去了龙城,不要去看龙城发生的事情,只需要去想这些事情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就可以了……”
“嗯……”司马迁却是满眼的不解。
“痴儿!”司马季主呵呵一笑,他最喜欢司马迁的地方,就在于此子有一颗赤子之心,求知之心。
这是这个世界上多数人所不具备的。
即使当年贾谊贾长沙,在司马季主眼中,也没有这样的特质。
而司马季主确信,只要自己的这个弟子,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将来,他的成就必定会高于自己。
“去吧!去吧!”司马季主微笑着鼓励自己的弟子:“龙城之会,很快就要开始了,你快些去准备启程吧!”
“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节 龙城大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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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人自然用脚投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现在,上至列侯公卿,下到士大夫官僚,年轻人都开始了游历。
依据各自家庭的经济情况和能力,游历的范围也都各不相同。
而宅男书呆子的数量急剧下降。
特别是成长在元德年间的这一代人,便是纨绔子们想出去嗨皮嗨皮,也知道打块‘采风’‘游学’的旗帜。
而老一辈则都稍微有些不适应。
就像后世70后觉得80后药丸,80后感觉90后大抵要跪一般。
而物以聚类,人以群分。
司马迁游历天下的同伴,素质当然差不到那里去。
基本上都是士大夫之家,官宦之族的精英子弟。
而且,基本上都曾经跟随父辈,在衙门之中历事过,知道社会现状以及时局的微妙之处。
哪怕是司马迁这样的史官子弟,心里面也是明明白白。
虽然如今,为了支撑对匈奴的战争,朝廷和地方都大力的修葺和拓宽了道路,更开始兴建起轨道马车,用于运输。
但是,物流成本依然高的吓死人。
马邑之战、高阙之战的故事告诉人们——平均每五十石粮草出塞,就会有二十石在路上被消耗。
这还是没有意外和遇到天灾的前提下!
而现在,这些重载马车,却在太平之时,运载着这如此海量的物资出塞。
可以预见,他们的成本,肯定会高于朝廷。
五十石粮草里,能够有一半运抵目的地,就应该笑了。
而这许多的物资出塞,能换回什么?
左右不过是不能吃也不能穿,无益国家和人民的黄金珠玉皮裘罢了!
没有人会忘记,秦帝国灭亡的教训。
人人皆知,秦之亡,亡于朝廷肆无忌惮的加重人民负担。
如今,天子和朝廷,对人民轻徭薄赋,奖励耕种,但商贾却在拼了命的挖国家墙脚。
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将中国的粮草,运去草原!
年轻人们如何不怒?
司马迁更是在心里面疑惑不已:“陛下让我出塞,去龙城寻找答案……真的能在龙城找到答案吗?”
“不若,我去问一问?”
于是,司马迁对那位儒生道:“我曾听说楚国有个人读书,见书上有言:螳螂伺蝉自障叶,可以隐形。于是大喜,心想:要是有人能得到那片树叶,岂不是可以隐藏自己了?便去自家的树下寻找,偶然发现了,就伸手摘下来。不料失手,那片树叶竟飘落地下。树下原本就有落叶,混在一起再也无法辨认。此人无奈只能将所有树叶全部拾起来,装了好几斗回家,在家中拿着树叶一片片的试用,还问其妻:你能看见我吗?开始,妻子一直说:“能看见。”后来,折腾了一整天,妻子于是疲倦不堪,很不耐烦,便骗他说:“看不见了!”这人一听心里暗暗大喜,急忙将选出的树叶揣在怀里,跑到街上去。到了闹市,他举着树叶,旁若无人,当面拿别人的东西。结果被官府差吏当场抓住,押送县衙。县官审问他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叙述了事情的始末。县官听了大笑不止,没治罪就把他放了。”
这个故事是他老师司马季主曾经对他说过的一个楚国的寓言。
此刻,司马迁说出来,其他人自然立刻明白了司马迁的意思,虽然心里不喜,但到底是年轻人,没有什么心思,纷纷道:“兄长说的对,我等不能做那楚人!”
不得不说的一个事实是——在现在,楚人这个名词,在汉室就跟后世的河南人一样,属于典型的背锅侠。
一般的寓言故事啊民间传说里面,傻子、二愣子或者反面典型,都是楚人。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风气。
总之,你翻翻成语词典就知道了。
什么沐猴而冠啊啊亡羊补牢啊趾高气昂啊风马牛不相及啊……等等等等,都是楚人为主角。
如今,司马迁的故事主角也是楚人。
只能说,黑楚人是几百年来的传统了。
而偏偏,多数这样的故事的创作者,还是楚人自己……
譬如说庄子啊譬如说司马迁他老师司马寄主……
于是一行人走下山坡,来到道路边,找到一队正在道路之侧修葺的商旅旁边,司马迁带头上前,拱手行礼道:“晚辈末学,游历天下,途径此地,见贵主贩商,有所好奇,特来求教……”
商队之中,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子闻言,走了出来,稽首回礼,道:“不敢!诸公子但有所问,无所不言!”
司马迁于是问道:“不知阁下,所运之物,乃是欲往何处?”
那男子闻言笑道:“欲往顺德……”
“顺德有何物,以至于令阁下不远千里,跋涉而往之?”司马迁再拜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取出一物,递给司马迁,道:“吾等乃为此物而往之!”
司马迁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撮白色的羊毛!
羊毛能做什么?
司马迁不知道,众人也都是一头雾水。
唯有那个儒生,眼中展露出不明的光泽,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此物,可是少府所要的?”这儒生问道。
那商人闻言,多看了对方几眼,然后含笑道:“正是!少府目前正在全力收购此物,一石羊毛可得钱一千,而在那顺德之地,一车粟米,可换羊毛十余石!”
司马迁听了吃惊不已。
在关中,粮价常年维持在五十钱到六十钱之间。
这种重载马车,一车可运粮三十到五十石。
大约市值两千钱左右,运到顺德,转手可获利十余倍!
这真是让人疯狂!
那商人却是继续道:“当然,吾等也不拘只要羊毛……凡皮革、牲畜、黄金、珠玉,吾等都是收的!”
他显然心情非常不错,耐着性子,对着众人道:“吾这几辆马车,从太原至顺德,来回需要一个月,但可以获利二十倍!一年只需要跑三趟,足可在明年再添车十辆,雇工一百人……”
“而且,跑这生意,还很安全,全程有着忠勇军、楼烦军以及归义单于的骑兵保护,不虞有盗匪之侵害,最是划得来!”
“等吾再做几年,大约就可以攒够钱,去长安买一套学区宅,将我那长子送进武苑,与豪杰英雄为伍,吾也算是可以对列祖列宗有所交代了!”
众人听得,都是目瞪口呆。
工商之利,竟至于斯,真是太可怕了!
长安的学区宅,哪怕是最便宜的,如今也喊价四五百万!
而这贾人竟然说只需要再做几年就可以攒够钱!
恐怖!
太恐怖了!
直到这支商队再次启程,司马迁一行人的脑子都是晕乎乎的。
“我家大人,官居千石,为长安令吏,岁俸、赏赐、津贴加起来一岁不过二十万……”有人感慨道:“而一商贾,看其模样,不过中人之姿,看其资本,家訾不过数十万而已,但却可以于数年后购得学区宅……”
也有脑子清醒的,喃喃的奇道:“羊毛?少府要那物何用?”
“纺织……”那个儒生轻声的答道:“家叔在少府西织令之中任事,曾与我说过,嘉元君改造了织机,并且发明了可以将羊毛织成衣物的技术……”
“如今,这等羊毛衣物,已经作为天子的赏赐之物,在列侯、诸侯王之间流行了……”
看到众人有些不明白,这儒生解释道:“君等将羊毛理解为类似蚕茧一般的事物就可以了……”
这么一解释,众人瞬间就想通了。
蚕桑业,一直就是汉室农业的重要支柱和小农经济的顶梁柱之一。
尤其是中小地主和贫民家庭,在过去,其家庭经济的一个大项,就是来自于妇女养蚕织丝的收入。
也就最近几年,随着工坊业和水利建设浪潮兴起,这养蚕织丝的收入,才退居二线。
但在广大南方地区,却是依然如此。
大部分家庭的活动资金,基本全部仰赖于养蚕所得。
现在,少府却打通了将羊毛织衣的技术壁垒。
毫无疑问,这将引发震荡。
首先,丝蚕的价格可能下降,其次布帛的价格可能下降,最终,整个金融业都将震荡起来。
这时候,司马迁想了起来,他曾经在石渠阁之中看过一些档案,是少府报告给天子的奏疏,里面就讲了一些什么棉布、棉纺织的事情。
只是他有些记不清楚了。
但毫无疑问的是——天子一直在暗中强力推动着少府的纺织技术发展。
换句话说,压低布帛和丝蚕价格,这是国策!
但司马迁那里知道,即使棉纺织业发展起来了,羊毛纺织业也形成规模了。
但布帛的价格却不大可能降下来。
布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依然将维持高价。
直到工业化时代,廉价的机织布才有可能摧毁手工业。
当然了,降价是一定的,但降价幅度,必然高不到哪里去。
因为这里是中国,人口众多的中国。
全国每人消费一匹布,就是五千万匹的中国!
而衣服和食物一样是生活必需品,不可能说,我没钱就不穿衣服了。
那不行,哪怕是打补丁也得穿衣服。
是以,这个市场的庞大容量,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不过,司马迁和他的小伙伴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了,这些商贾,去顺德似乎并不仅仅是去做买卖的。
他们承载着更重要的使命!
“陛下命我去龙城一观,寻找答案……”司马迁在心里想着:“或许龙城真的有答案!”
于是,他与小伙伴一起,打点好包裹,向着远方的塞门走去。
在边塞接受了严格检查和盘问,并且提供了相应的证明文书后,他们才被允许出塞。
而且,为了保护,或者说监视他们这一行人,狼猛塞还派出一队五十人的骑兵护送他们。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千四百四十节 龙城大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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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狼猛塞一路北行,路上,司马迁一行人不时遇到了汉军的巡逻骑兵以及一些归顺汉室的胡人部族骑兵在巡逻。
当然,也不时会遇到一些在长城周边放牧的部落。
这些部落,基本上都有着一面汉室的黑龙旗。
当然,也有些没有。
奇特的是——拥有黑龙旗的部族,哪怕只有几十人,百余人,却也敢驱赶和责骂那些有着数百上千人,但却没有黑龙旗的部族。
甚至,这些家伙还特别得意。
某次,司马迁甚至亲眼看到,有大约十余个胡人,策马赶着数百人的胡人向北方驱离。
被驱离的部族,完全不敢反抗,只能乖乖的让出一大片的肥美牧场,族人们流着眼泪,向着北方迁徙。
这很怪异。
以司马迁所知,无数岁月以来,夷狄胡人,都是强者为尊。
弱者活该去死!
但如今,局面却反转了。
一个不过数十、数百人的小部落,却也敢于骑在千余人甚至两三千人的大部落脑袋上耀武扬威。
这让司马迁等人好奇不已。
可惜,他们之中,没有人会说匈奴语。
护送他们的汉军士兵,对于他们的问题,似乎也不怎么愿意回答,只是推脱说:“此乃王化也!”
再问其他,就没有人愿意回答了。
甚至,司马迁有时候怀疑,错非他们这一行,拿的是正宗的官方通行文书,还有着少府、丞相府的批准,恐怕,就自己等人那么问,估计少不得要去军法司那边走一趟了。
就这样,怀揣着疑问和不解,在这茫茫草原上跋涉三天后,司马迁见到了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湖泊碧波荡漾,水草涟漪,有鸿鹄于飞,有大雁往来,更有着数不清的人影绰绰。
带队护送他们的汉军骑兵司马远望该地,笑着道:“诸君,南池到了!”
司马迁闻言,大惊:“可是卫将军千里奔袭之南池?”
马邑之战中,细柳营都尉卫驰奉命,率领细柳营全军一万两千轻骑出狼猛塞,绕到了匈奴入侵主力的屁股后面,端掉了匈奴人的粮草辎重重地——南池。
由此,给战役的胜利打下了坚实基础。
失去了外援,更与单于庭断绝了联络通道的匈奴尹稚斜所部,最终在武周塞之内全军覆没。
而卫驰更在那一战,缴获匈奴牲畜以百万计。
这一战果,至今依然让广大关中百姓受益无穷。
少府和内史衙门每年的假畜政策之中假民之牛马,基本都是那一战的战利品以及蕃息的牲畜。
因而,南池之战,让关中人歌颂不已。
有关南池之战的蚩尤戏,甚至是马邑之战的一倍!
司马迁更是感慨万千,在十年前,南池还是匈奴幕南地区的核心,是其右贤王的驻谒之所,不知道多少次匈奴骑兵南侵的决定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
如今,此地依旧,但匈奴骑兵的踪影,却早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那司马也是骄傲不已,说道:“正是卫将军当年奔袭之南池!当年,我还曾为向导,随将军出战呢!”
“去岁之后,匈奴王庭北遁,这南池就成为了我汉家疆土,安北都护府已经决定在此建城了……”
司马迁等人观看了一下南池附近的地理,也都点头赞道:“确实,此地背湖而依,有湖水之灌溉,可以耕作,也可以建城!只是无险可守,颇为可惜……”
那司马闻言,却只是笑了笑,没有接他们的话,大约是觉得,这群长安来的贵公子脑子有问题,所以懒得与他们多说,只是介绍道:“诸君,如今此地,是东胡部的生息之所,我等今夜可在此部之中休息……”
司马迁闻言,问道:“可是燕王卢绾之后的那个东胡部族?”
那司马笑着点点头。
司马迁等人听了却都是震撼不已,有种见证了历史的奇特感觉。
当初,燕王卢绾背叛高帝,逃遁出塞,为匈奴冒顿单于封为东胡王。
此后数十年,东胡王家族一直生活在草原上,给匈奴人当臣子。
虽然如今,坊间有传言说,人家身在匈奴心在汉,给汉室做了不少事情,甚至还曾经放回了许多被匈奴扣押和掳走的汉人。
所以,当初,东胡部族为匈奴所破,云中郡郡守魏尚奉命与匈奴交涉,拿着丝绸和铁器以及铁锅换回了幸存的东胡部族成员。
但从那以后,卢氏和东胡部的去向就成为了一个谜团。
有人,卢家的子孙,被天子安置去了安东,也有人说,卢氏全族都死在了匈奴屠刀之下,只有数百残部,为魏尚所救。
却不想,如今在南池能够见到这个早就据说‘消失’的部族。
司马迁更是心动不已。
燕王卢绾以及他的部将,当年叛汉亡走匈奴,有多个版本。
而他们这些人在匈奴生活数十年,从未有人知道,他们在草原上是怎么度过的?更无人知晓他们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
而这正是他所想要探究的事情。
于是,一行人在汉骑的带领下,朝着南池前进。
到了南池,他们就看到了在湖泊的一侧,有着一个辕门,辕门上一面黑龙旗高高飘扬,辕门两侧有着荆条围起来的围墙。
墙上有巡逻的士卒在警戒。
围墙四角,更立着烽燧台,可以随时点燃狼烟。
看得出来,汉军确实打算在此建立起一个城市作为汉军前出幕南的基地。
从辕门走进去,经过一番检查,司马迁一行进入了这个塞上的小城镇中。
说是小城镇,其实就像一个乡间的简易集市。
整个地方不大,大约也就四五百步长,其中有着穹庐,也有着中国式的简单木楼。
有许多商队,都在此处休憩。
在一侧的湖边,甚至还有着密密麻麻,数百辆重载马车在停在畜栏内,不时有着胡人,提着木桶和草料,给这些牲畜喂水。
集市之中,更是热闹非凡,让司马迁等人大开眼界。
许许多多,不同肤色,不同服饰,甚至不同语言的夷狄,在集市内外窜动。
遇到生人,他们就贴了过来,用着半生不熟的汉语推销了起来。
司马迁等人自然也不例外,一进来,立刻就有人缠了过来。
“中国贵人,中国贵人,可要橐他?”一个粗矮的夷狄男子瓮声瓮气的说着:“我的橐他,又高又壮,比马、牛的运力都要强,一天走一百里,不喘气!一匹橐他就卖一万钱!”
橐他?
司马迁见过,那是一种塞外独有的牲畜,个头大,力气也大,无论是运输还是耕地,都是一把好手。
少府就曾经用橐他来耕地,效果非常好。
橐他的力气比牛大,比马更温顺。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畜生,中国不产。
汉室也就是在战争中缴获了大约数万匹,而这些橐他在进入长城内后,因为管理、饲养等问题病死了一批。
所以存量不多,鲜为人知。
一万钱一匹橐他?司马迁不知道是贵了还是便宜了。
但他知道,既然这男子找他们推销,必定有问题。
所以,也就没有理会他,而此时,负责保护司马迁等人的汉军士兵也列着队,齐步走入这个集市。
他们的到来,也让那男子不得不停止纠缠,跑到一个角落里,似乎颇为畏惧汉军。
这让司马迁等人啧啧称奇,纷纷议论开来。
倒是汉军的士兵们,一进这集市,都是昂着头,鼻孔向天的。
两侧的夷狄和胡人,却偏生都是一副羡慕嫉妒恨的模样,眼巴巴的望着他们,眼中满满的都是向往。
司马迁看了,在心里想道:“当初,秦始皇东巡,高帝见始皇帝车驾,叹道:大丈夫当如是哉之景,恐怕也是如此吧!”
在心中,对如今塞外的格局以及诸胡对汉室的看法,就更加好奇起来。
这时候,一个文士模样打扮的男子,来到司马迁一行人面前,稽首拜道:“诸公……我家主上,长安侯讳安有请……”
“长安侯?”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还是司马迁反应了过来,问道:“可是故燕王后?”
当初,卢绾封王前,就是被封为长安侯。
但问题是,如今卢氏,哪里还有脸和资格自称长安侯?
要知道,那可是食邑一万户的顶级列侯!
举汉室上下,现在食邑一万户的列侯,也是屈指可数!
哪怕是屡立战功,尚先帝临邑公主的细柳营将军卫驰,也不过食邑五千余户而已。
这卢氏何德何能,竟可以继续自称长安侯?
怕是得个封君之位,都有问题!
那文士见状,却只是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马迁等人相互看了看,便跟上此人的脚步,穿过喧哗的集市,进入一处宅院之中。
这个宅院,颇为奇特,既有着塞外胡人的穹庐之风,也有着中国士大夫之宅的庄严。
宅院内外,密布着一个个跨刀带剑的武士,戒备非常森严。
那文士将司马迁一行,带到一个院子前,便道:“诸公请入内,我主已备浊酒等候……”
司马迁等人对其稽首,然后联袂走了进去。
一入内,司马迁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年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端坐在上首,好奇的看着他们。
在一个似乎是家臣的男子的提醒下,这少年站起身来,拱手作揖道:“贵客远来辛苦,还请入座……”
司马迁等人连忙回礼道:“不敢!”
立刻就有着侍女,将司马迁等人引入坐席。
“贵客都是从长安来的吗?”那少年好奇的问道。
司马迁答道:“正是!”
“长安啊……”少年眼中露出神往之色,叹道:“吾久欲求朝长安,奈何陛下不许,不能见神京风光,吾实憾之!”
“足下是燕王卢绾之后?”有人好奇的问道。
“罪臣之后,惭愧不已……”少年答道:“倒是诸公,自长安不远万里,来这塞外蛮夷之地,欲往何处?”
“吾等欲往顺德,一观龙城之会,以便知塞外之情……”司马迁不动声色的说道。
“如此……”少年闻言,脸色一喜,道:“若公等不嫌弃某戴罪之身,可愿与我同行?”
“足下也要去顺德?”司马迁好奇的问道。
“嗯!”少年点点头,道:“吾乃天子所封之长安侯,这龙城之会,自然要去……”
这是司马迁第二次听到长安侯的爵位了。
作为史官,他特别好奇,尤其是对于这支秘而不宣的事情,更是想要探究一二,于是问道:“以我所知,足下之先,当初背高帝而从匈奴……何以今日,足下依然能为长安侯?”
少年闻言,没有生气,只是笑着答道:“有些事情,并不像诸公所了解的那样……”
他满脸骄傲的说道:“当初,我之先背汉,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为奸人所害……”
“且,这数十年来,吾家为汉室居中,传递消息,预警长城,多有功劳,故天子以为吾家有功社稷,乃许吾嗣长安侯之爵……”
这些事情,司马迁有所耳闻,但是他知道,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不然,当年,天子也就不会坐视东胡部族为匈奴所屠灭。
但这种事情,如今是不好探究的,且既然天子认可了对方身份,也轮不到自己来叽叽歪歪。
于是,司马迁等人起身拜道:“原来是君候当面!”
当然,这所谓的君候成色,其实低得很。
道理很简单,这所谓的长安侯,并未奏报给太庙和高庙,也没有公之于天下,换句话说,这其实很可能是天子默许,但却没有追认的爵位。
那少年闻言,也是苦笑着,道:“不敢当君候之称……吾如今还是戴罪之身……”
“天子曾经诏我曰:得建新长安之日,便是尔复家之时……”
众人一听,这才明白,原来是天子又画饼了。
司马迁也不得不感慨,当今天子是汉家历代天子里,最会画饼的。
画饼技术几乎无人能及。
更关键的是——到现在为止,他的画的饼,最终都兑现了。
说加恩封国,那就加恩封国。
说开发安东的资源,就开放安东干的资源。
是以,天下人对他画的饼,趋之若虞。
就拿司马迁这一次游历塞外的小伙伴来说吧,司马迁知道,其中至少有一半人是给其家族和背后的人探路的。
这塞外草原,究竟能不能作为一个封国,究竟有没有利益,基本上,他们的参考意见也比较重要。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节 龙城大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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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池修整了两天后,司马迁等人与‘长安侯’一起上路,继续前往龙城。
而由于有了‘长安侯’的军队护送,原本奉命保护司马迁等人的汉军骑兵则折返回狼猛塞。
而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司马迁倒也与那‘长安侯’成为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就无所不谈了。
司马迁的很多疑惑,都从这‘长安侯’口中或者他的家臣口中得到了答案。
首先,自然是老卢家这几十年在草原上的经历,被司马迁弄清了。
虽然说,在这‘长安侯’与他的家臣口中,那燕王卢绾与卢它之,自然是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角色。
不过为小人所害,不得不远走匈奴以保全自身。
但在匈奴,他们却是一直矢志于报效朝廷和天子,世代都为长安提供情报、预警。
更帮助了包括韩颓当、章尼等人在内的许多忠臣,逃回中国,真真是一曲忠诚的赞歌。
这种事情,作为史官,司马迁当然知道,听听就好了,不能当真。
至少,在没有找到第二方甚至第三方的证据和事实前,这‘长安侯’的话大约只能信一半——那就是卢家确实在过去为汉室做过事情。
至少,‘长安侯’所说的几个事情,司马迁是知道的。
譬如,吕后时期,曾经以宾客礼遇,招待过卢绾的遗孀和子女。
也譬如,太宗时,卢氏确实帮着韩颓当等人打通了回归中国的道路。
但其他事情嘛,就呵呵了……
而除此之外,司马迁也搞清楚了其他一些事情。
譬如说,这当代‘长安侯’姓卢名安字思国,只比司马迁年长一岁。
更弄清楚了,如今汉室控制下的草原的现状。
自燕蓟之战,车骑将军义纵便派人在太原筹建起了‘安北都护府’衙门,统领北地汉军的全权指挥权力。
如今,安北都护府草创,具体的架子还没有搭起来。
所以呢,各方各面,都在忙着划地盘,抢蛋糕。
燕蓟方面,暂且没有人去理会。
但在云中郡-上谷郡这一带,各个郡之间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草原上的部族,就成为各方争抢的对象。
是以,在各个方面没有理顺之前,或者说安北都护府以及长安方面没有派人来协调前,各方面都没有空来理会草原,大家都在忙着互相对喷。
但草原上的事情,也不能没人管。
所以,这个时候,大鸿胪公孙昆邪跳了出来。
公孙昆邪告诉各郡和有关各方:今幕南初定,而国策未明,诸胡各部,当如旧故事。
什么旧故事?
自然是受他这个大鸿胪衙门暂时管辖喽!
在这个事情上,没有人愿意与当朝九卿别苗头——哪怕这个九卿其实是九卿之中排名最后,最没有权力的。
但九卿就是九卿,九卿的威权必须维护。
再者说,公孙昆邪说的名正言顺,且理由充分,正大光明!
最重要的是——诸胡各部,由大鸿胪管辖,这个事情本身并不伤害有关各方的利益。
说到底,云中、太原、上谷诸郡,争夺的只是各自可以影响的地盘而已。
更确切的说是草原上的诸胡各部手里面的廉价劳动力和廉价牲畜。
所以呢,如今草原诸部,特别是汉室实际控制和掌握的地区游牧的部族,都是由大鸿胪在管理。
而大鸿胪只是一个外事衙门,人少资金少权柄少。
草原又这么大,即使想管也管不过来。
怎么办?
大鸿胪宣布,其他各部暂且不管。
先厘定那些曾经帮助过汉室,曾经为汉室流过血、出过力的部族的名分。
于是,大鸿胪衙门就从故纸堆里翻翻倒倒,搞了一个名单出来。
名单上的部族,哪怕只是过去曾经协助过汉室军民、救助过汉室臣民的,统统给一面黑龙旗。
意思就是——这是自己人。
好嘛,得了黑龙旗的部族,腰杆瞬间就硬了起来。
由于有着汉朝爸爸当后盾,他们在面对没有黑龙旗的部族时格外硬气。
这也就是司马迁等人路上所见的情况——一个小部族,就敢于驱赶一个实力远胜于他们的强大部族!
自然,有人不服。
但不服的家伙,很快就被汉军教做人了。
这样,草原上立刻鸦雀无声,人人都服从了这个制度。
这可真是让司马迁等人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甚至有人在得知了此事后,忍不住问道:“若有人狐假虎威,胡作非为,该当如何?”
却不料遭了白眼。
卢安的一个家臣甚至说道:“即使有人狐假虎威,胡作非为,那也是他们应得的赏赐!”
一副就该如此的模样,真是有些让人无语。
而一路上的见闻更是让司马迁等人隐约感觉到,似乎连这草原的各部都认可和接受这样的规矩,这样的制度。
这真是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直到,在前往龙城的路上,再一次看到类似的情况,司马迁忍不住去问卢安:“何以诸部皆遵此法?”
卢安闻言,哈哈大笑:“这在草原上本就很正常啊!而且,如今的规矩,比过去可仁慈和宽松多了!从前匈奴人为政之时,可比这要残忍的多!”
“匈奴本部,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可以驱赶一个数千人的部族,迁徙数百里,让出他们的牧场!”
“稍有不从,即行屠灭之策!”
“从前,草原上的所有肥美牧场,甚至是中等的牧场,统统都与如今的这诸部毫无干系!他们只能游牧在那些贫瘠的沙地、鲜有水草的丘陵之间!哪能像如今,最差也可以占一块河流之地!”
“况且……”卢安指着那些被人赶着不得不离开的部族说道:“贤弟难道以为彼辈离开了就不会回来吗?”
这个解释,真是让司马迁听的一楞一楞的。
过去,他常常听人说‘匈奴稽粥氏率兽食人,暴虐人民’,但却没有什么感受。
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终于让他知道,匈奴人的残暴统治残暴到了什么地步了!
与之相比,如今汉室执行的这个策略,不能说仁慈,但起码公平公正。
亲汉派,理所应当的得到了赏赐,而其他部族,也有生活的空间,日子也能过下去。
“若能衣食足,便是夷狄,也可以为顺民……”弄清楚了这个事情后,司马迁忽然有所明悟,感慨了起来。
其他人闻言,也都是若有所思。
中国自春秋以来,数百年的诸子百家争鸣,争来争去,其实说到底,争的就是衣食足这三个字而已。
区别只在于,诸子百家企图实现衣食足的道路各不相同罢了。
……………………………………
从南池出发,向西南方向行进了三日后,龙城——今天的顺德城就出现了司马迁等人的眼帘之前。
只不过,与众人想象中略微有些不同。
龙城,过去曾经是匈奴的祭天之所,也是数百年来,匈奴单于的归天之地。
包括头曼单于在内,所有有名有姓的单于,最终在死后都被葬在此地。
司马迁曾经看过石渠阁记录的档案,知道,匈奴单于送葬的规模,虽然不及汉天子,但也比中国诸侯王要强。
且,匈奴人保留着人殉。
每次单于驾崩,其大臣、妻妾以及奴婢,会有大量人陪葬!
譬如,十余年前,老上单于去世,汉室遣使致哀。
使者回来后报告朝廷:单于崩,匈奴以国葬葬之,其棺椁以金银为饰,虽无封树丧服,然其近幸妻妾从死殉者数以千计。
这样一个巨大的陪葬人数,足以使得其墓葬区成为一个庞大的地域。
匈奴人虽然没有立冢树碑的传统,但再怎么说,单于的陵寝区也得保持庄严吧?
但在现在,整个龙城附近,都是人仰马翻。
数不清的人头攒动,不知道有多少个部族,在这广阔的大地上驻扎着,喧哗声十里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匈奴人,似乎压根也不在乎,自己脚下就可能埋着自己的祖先和先王。
甚至有着熊孩子,骑着羊,满大山的乱窜。
“匈奴俗如此……”见到司马迁等人诧异的模样,卢安解释道:“莫说如今这位单于了……就是过去军臣在时,诸部大会龙城,也无人理会什么先王不先王的……”
……………………………………
此刻,在龙城之内,这过去原本非本部的首领不能进入的神圣龙城,许多曾经连来此的资格都没有的部族首领们被安置在城中的房屋里。
这些住惯了穹庐的游牧部族贵族,一时间很难适应这龙城之内被改造成汉室宅院的住所。
但,他们不习惯也要习惯。
因为,至少在幕南地区,天已经变了。
这个世界的主宰是汉朝!
曾经威风凛凛,镇压万族的匈奴,现在已经北遁到了燕然山(杭爱山),汉军接连取得的辉煌胜利,使得每一个部族都不得不俯首。
更何况,现在,诸部都有求于人。
再找不到粮食回去,很多部族就要死人了!
而且是成片成片的死!
而这龙城之内,却有粮食。
不仅仅有粮食,还有着大量的奶酪!
成千上万的奶酪!
汉朝的奶酪,在过去就以质量好、口感佳和价格廉,驰名草原。
马邑之战前,匈奴曾经每年要从汉朝进口奶酪上千石。
为此,军臣甚至拿着从西域搜刮来的黄金珠玉付账。
哪怕马邑之战后,匈奴人也依旧大量从汉朝进口奶酪。
许多人都说,汉朝人的奶酪之所以能有那么多,是因为汉朝皇帝能命令鬼神,祂命令鬼神让汉朝的牧场之中生长出一种鲜嫩而且多汁,产量还高的鲜草。
这种鲜草,除了冬天外,一年四季都在不断生长。
而且,无论是牛马还是橐他都爱吃,吃了还能长膘,下奶。
且,汉朝的牧民,在冬天无须迁徙。
这也是汉朝神皇下的命令。
总而言之,诸部族,甚至连匈奴人现在都觉得,自己败给汉军,实在是非战之罪啊!
没办法,哥们就这小胳膊小腿的,哪里能是有鬼神相助的汉朝人的对手?
是以,输给汉朝人不是耻辱。
当然,有不少野心家,心里面觉得,汉朝人虽强,但也未必能在草原上立足。
此番来这龙城,大家伙都是来探探口风打打秋风的。
总不能说,咱们千里迢迢来朝觐单于,却不赏点吃的吧?
哪成想,到了这龙城,吃的确实有——每一个部族,都发给了一百石粟米五十石奶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归义单于表示——想要粮食可以!自己去买!
在经过他的努力恳求后,伟大的汉天子批准了,所有臣服于汉的部族,都可以随时来龙城交易。
大黄、花椒、铁锅乃至于青铜器、粮食、奶酪、食盐。
只要是愿意听话的部族,人人都可以拿东西来换。
什么皮毛啊黄金啊宝石啊牲畜啊奴隶啊,什么都可以。
实在不行,还可以把自己抵押给汉朝商人。
甚至,还有汉朝商人在放贷。
一个姓杨和一个姓田的家伙,愿意直接给那些缺钱缺物资,但亟需粮食救命的部族贷款。
一个一千邑落的部族,可以最高贷到一千石粟米、一百石奶酪的物资。
仅仅需要签一张契约,再把自己的人民带到这龙城来,让他们看看。
看上去,这个条件很不错。
但实则……
除了那些实在没办法,没有粮食就要灭绝的部族外,没有人愿意考虑这个选项。
因为,这些汉朝人,素来狡诈无比,谁知道他们怀的是什么心思?
说的好听,带部族人民牲畜来此,就可以拿到粮食,甚至草料。
但万一,这些汉朝人使诈呢?
全族岂非都得交代在这里?
这几天,更有着消息传来,连龟缩在幕北和躲在河西的两个单于庭,也悄悄的派了人,带着黄金珠宝来到了这龙城。
他们似乎也想买点什么东西?
总之,现在的情况,已经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但看不懂归看不懂,买东西归买东西。
没有粮食,部族就要饿死人。
这是铁的事实。
所以,这些日子,龙城内外,都已经变成了一个集市。
汉朝商人源源不断的运来粮食和其他物资,而各部也源源不断的拿来了汉朝人需要的皮毛、黄金、宝石。
看上去,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买卖。
但实则,所有人都知道,等到龙城大会那天,恐怕要出事。
各部族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在龙城之会上发难!
但就在这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开了——有汉朝商人居然在卖武器!
虽然是青铜武器,还是汉朝库存的那些旧武器。
但是,这对于诸部族来说,却跟地震一样!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节 魔爪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
滇、白马以及祚国。
这三个国家,至今依然战事不断。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读着孔子文章长大的张文。
原本,彭由并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但后来他终于想清楚了。
答案是人性!
西南夷地区的特殊环境,更是放大了这种人性。
当地数百上千年来,都是各族混居,国家大小不一,一盘散沙,彼此实力接近。
即使是夜郎、僰国和滇国这样的强国,对周围诸国也没有碾压的力气。
这个时候,当有一个国家的力量,因为外力的缘故而暴涨,立刻就打破了平衡。
于是,为了自保,列国不得不寻求这外力的帮助,买来武器,或是自卫,或是扩张。
但问题是——你买了,别人也会买。
而且,武器的价格不菲。
哪怕为了自卫,你也必须想办法去抢别人。
于是,各国就这样陷入了恶性循环。
因为敌国买了武器,所以你也必须买,因为武器很贵,你买不起,所以你必须想办法去打别人,拿别国的俘虏和财富换武器。
而其他国家看到你买了武器,灭亡了敌人,他们就会恐惧,恐惧就不得不买,买了就不得不打。
最终,西南夷各国的财富、人口和劳动力,都流入了张文之手。
为了讨好他,滇王每年都派军队向南方探索,以其找到前往身毒的陆路,换取赏赐;为了讨好他,僰国人千辛万苦的灭亡了一个列国,将其国中最美丽的公主调、教的温顺而乖巧,然后作为礼物送给他。
而彭由则其实被迫不得不去学着张文的手段去干那些事情的人。
没办法,假如不学,那西南夷各国的财富、人口,尤其是廉价的劳动力,就都要成为程郑婴家的了。
这可不好。
再说,谁会与钱过不去呢?
可惜,可能是他们在西南夷玩的太过火了,也可能是因为压榨的太狠了。
所以,从去年开始,西南夷各国就开始串联了。
滇、僰、祚、夜郎、白马甚至更远的一些王国,都开始准备遣使,不惜一切代价前往长安,给天子朝觐,请求内附。
卓氏和程郑氏,虽然可以暂时阻止一二,迟滞一二。
但他们知道,他们在西南夷兴风作浪的时代终结了。
再说,西南夷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被他们折腾到如今的这个地步,已经是油尽灯枯,再也不能榨不出太多油水了。
所以,早在元德五年,卓氏和程郑氏都开始了转型。
当然,只是转变劳动力的输入区域。
南越人都被他们带坏了,在交趾郡和日南郡丛林里拼命抓野人生番,送去临邛的矿山和冶炼场。
但南越的丛林里,也终有一天,会无人可抓。
怎么办?
只有身毒才能解救卓氏和程郑氏日益扩大的胃口。
但身毒之路,却是遥远而神秘。
从滇国向南,出发的探险队到现在已经有十几支了,最远的甚至跋涉上千里,深入原始丛林之中,却一无所获。
当然,也有可能有人找到了身毒。
但,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回来的。
至少在现在,从滇国前往身毒的道路,依然是一片荆棘。
当然,曾经有身毒商贾和僧侣从海上来到中国的这个信息,自然也被重视了起来。
卓氏和程郑氏,每年都会雇佣商船,出交趾和日南郡的港口,向着南方和东南风探索。
茫茫大海上,危机重重,常常一出海就是半年。
而且,回来者聊聊,即使偶尔有人幸运的归航,也只是报告说:大海之上一望无际,除了岛屿外,很少有见到陆地。
出日南一千里,全是莽荒不毛之地,除了海鸟和飞鱼之外,没有任何人类的影子。
这可真是让卓氏和程郑氏慌得不行。
没有了廉价的劳动力,他们的产业就难以为继,就不可能再扩大经营。
更麻烦的是——若没有了辉煌的产业,两位皇妃的地位也会受损。
而不惜一切代价,维系两位皇妃以及其所出的公主、皇子的地位,是卓氏和程郑氏的最高目标。
正好这个时候,燕蓟之战爆发,让卓氏和程郑氏都是喜出望外。
茫茫大草原,号称有千国万族。
从幕南到幕北,以及整个西域,生活的人和部族,怕是数都数不清楚。
至少,比西南夷的人口要多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而此地,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有着足够多的廉价劳动力来源,足以让卓氏和程郑氏的产业继续兴盛。
是以,作为两个家族的头号打手,彭由和张文才会被派来龙城,主持关乎家族兴衰的大计。
简单的来说,就是卖军火。
但怎么卖军火,却是一个比较复杂的事情了。
“在这龙城已经半月,兄长可找到目标了?”彭由喝着茶问道。
张文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
草原的情况,不比西南夷,西南夷诸国,基本都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之中,其国土和人民不会跑。
但草原不同,各部族游牧迁徙,常常一跑就是千里,甚至数千里。
而且,很难保证对这些部族的监控和控制。
所以呢,选一个合适的对象就很重要了。
这个对象要足够强,至少,得比其他部族强一些,不然,没办法搞事啊!
其次,它还得有个世仇,并且,必须保证这个世仇与它的力量在伯仲之间。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它必须得有足够的野心,其首领得是那种自信和强势的人。
不然,就很难玩出效果。
就像西南夷诸国的故事,若非滇王野心勃勃,邛王同样有着雄心壮志,张文当年也做不到那么好。
当然了,经过这许多年的磨砺和锻炼,张文的手段和本事,自也提升了许多。自然,张文是有对象了。
但,这些事情,他怎么会跟彭由说?
就像彭由不会告诉他,在今天下午,他将五百柄青铜弩卖给了一个部族那样。
是以,张文只是笑了笑,就将这个话题转移,说道:“这次龙城之会,我听说,不仅仅西匈奴派来了多个代表,就连北方的句犁湖也派来了人马,要来买粮食、丝绸大黄,甚至,我听说有人在暗中重金求购各种书籍以及文人……”
如今,无论西匈奴还是北匈奴,都在搞汉化运动,以图救亡图存。
这个事情,讲道理的话,应该是绣衣卫的事情。
但是呢……
作为商人只要有利益可图,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所不能做的。
如今,匈奴人送上门来了,怎么可能不赚一笔呢?
但问题是,这钱赚归赚,但不能把身家性命搭进去。
所以,彭由一听,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道:“我准备卖点鲁儒的书籍……这次从长安来,我专门让印了数百套……”
如今匈奴人只要是书,就愿意买,而且价格还颇高!
这个钱不赚的是傻子!
什么鲁儒啊谷梁啊甚至公羊的书,朝廷本来就不限制外流。
只不过,得防止恶意竞争,免得砸了买卖。
是以,就要提前沟通,做好预备。
“既然如此,那我就卖点谷梁的著作吧……”张文一听就笑了起来。
至于匈奴人拿回去会不会照着书上说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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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四十三节 司马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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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七年夏五月甲辰(初四)。
匈奴传统之中,最为重要的龙城大会按时举行。
这一天,龙城内外,方圆数十里,都被忠勇军的骑兵封锁了起来。
整个会场之内,更是有着汉军的步卒在警备。
明晃晃的陌刀和寒光凌厉的长戟,让各部族的首领都是心生畏惧。
与过去一般,各部首领和贵族,被按照着相应的地位与顺序,分列在平坦的草原两侧,数以万计的各部牧民和骑兵,则围绕在会场之外。
“听说了吗?”卢安坐在观礼席上,对着身侧的司马迁道:“据说也是在今日,西边和北边也要举行龙城之会……啧啧啧……”
“也不知冒顿和老上,在九泉之下,会不会气的爬起来……”
司马迁听了点点头。
他现在都还记得,当他很小很小的时候。
匈奴是中国的大敌,匈奴单于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威压整个世界,连年入寇,整个北方郡国在哪个时候,全都处于匈奴骑兵的打击范围之内。
匈奴人甚至曾经火烧回中宫,先锋兵临萧关,烽火在甘泉宫点燃,整个关中都是人心惶惶。
而在如今,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国,已经烟消云散了。
西匈奴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小政权,迟早都要灭亡。
北匈奴虽然还有底蕴和力气,但其精锐尽丧于燕蓟,精气神几乎被打落的一干二净。
一旦汉军能够控制住幕南,北匈奴的灭亡也是指日可待。
是以,文坛上许多文豪纷纷写诗赋盛赞今日中国盛世。
今日中国,维天之命,於乎不显!
今日大汉已拥有了诗经所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力量。
四海之内,六合之间,八荒之中,日月所照之地,没有任何国家与民族,能够与诸夏争锋了。
就连鲁儒们,也不得不低头承认,今日之中国,确实已经拥有了三代之风。
就连匈奴人,也开始服软了。
看看这会场上的这些部族首领吧!
哪一个不是邑落数以千计的大部族?哪一个不是控弦数千的强族?
但,他们现在却都来到了这里。
向大汉天子册封的归义单于臣服。
这意味着,他们默认了大汉天子的天单于身份。
从此,汉天子拥有了主宰草原命运,制定塞外规则的神圣权力。
而这个权力,恐怕就是三王五帝也不曾拥有!
在现实面前,无论是西匈奴,还是北匈奴,都放弃了那些不现实的想法。
这些天来,龙城之中,就一直在盛传着:西匈奴与北匈奴的单于,将于同日举行龙城之祀的消息。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祭祀的分离,标志着匈奴帝国的正式分裂。
从此以后,统一的匈奴帝国宣告灭亡。
自贾谊贾长沙正式提出肢解匈奴,使之不再为患中国的策略以来,汉室用了二十余年时间,终于完成了这个战略构想!
司马迁已经准备回长安后,为匈奴作传,记录这个曾经可怖的敌人的由来、历史、辉煌以及现状。
而这意味着,在作为史官的司马迁眼里,匈奴已经灭亡了。
只有死人,才需要做传!给它一个盖棺定论!
不过,相比此事,现在司马迁更关注在观礼席的另外一侧的那些大腹便便的商人群体。
在从前,司马迁对于商人的概念,完全来自于书本。
无论是韩非子所说的:商工之民,修治苦之器,聚弗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人主不除,则海内虽有破亡之国,削灭之朝,亦勿怪矣!
还是周书所言的: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
但在本质上来说,司马迁其实是无感的。
无论是儒法对商贾群体的抨击、揭露以及攻仵,还是管仲、陶朱公等人的故事。
在事实上来说,说句不客气的话——与他何干?
商人再坏,也不可能砸他的饭碗。
商贾再有用处,对于史官来说,不过是一段文字而已。
然而,如今,司马迁却是真的开了眼界了。
这几日,在这个龙城内外,这些家伙是最活跃的群体。
他们与所有的部族打交道。
甚至,司马迁还听说,有商贾明知道对方是西匈奴或者北匈奴的人,也依旧与之勾肩搭背。
他曾亲眼看到,整整一车的武器,被人拉到了一个部族的穹庐之中。
他更曾亲眼看到,有人将整整一箱子的竹简,卖给了匈奴人。
这些行为,真是司马迁看的目瞪口呆。
这些商贾,似乎压根也不在乎被人发现自己在做这些事情。
他们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与诸部族交易。
牲畜、皮毛、金银珠宝,乃至于奴隶……
只要你可以满足他们的要求,那就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卖的。
司马迁的同伴,素来正义感比较爆棚的大农左曹令吏之子王叔看不过去,上前纠正和制止。
不料却被这些家伙的狗腿子胖揍了一顿,骨头都被打折了两根,现在都还在床榻上呢!
而忠勇军以及负责治安巡逻的军官,却是坐视这种事情。
直到司马迁等人加入斗殴,他们才急急忙忙来调解。
就算如此,他们开始的态度也很暧昧,更倾向于商人。
直到司马迁忍耐不住,爆出了自己的身份,拿出了天子钦赐的信物。
这些家伙才慌慌张张的处理那个事情。
而处理的结果,也是和稀泥。
不过是将打人者抓起来,再将其背后的主子叫过来,商量赔偿之事。
随后一个自称‘张文’的人出现了。
他提着一百金亲自上门道歉,说‘俱为家奴之过,冲撞了诸位公子,甚为抱歉……’
司马迁等人自然不会接受对方的说法和钱。
但对方,随后却抬出了大道理,指责司马迁等人‘无事生非’‘破坏国策’。
可能是因为司马迁等人亮出了身份,且司马迁的史官身份被证实。
所以,这个家伙与司马迁说了许多事情。
而现在,这些事情,让司马迁的脑子乱糟糟的。
在一方面,司马迁自己亲眼所见,这些商人为了利润,在这龙城之中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好几斤重的狗头金,居然被人只用几十石粮食和几口铁锅就换走了。
数百张完好的皮毛,在长安价值百金,但在这里,连一百石奶酪也未必能换到。
上百匹神俊的战马,市价千金不止。
但是,却只能换到五百石粟米和一百石麦粉外搭数十石盐而已。
而那些早就被汉军淘汰,给民兵玩耍的青铜兵器,更是据说都是天价。
一柄青铜弩搭配一百支弩箭,据说就要一匹母马。
一柄长戟,重不过二三十斤,却敢叫价要两个男奴。
在司马迁眼里,这些混蛋根本就是在趁火打劫和肆无忌惮的生事。
他们上跳下蹿,唯恐天下不乱。
但在另外一方面,那张文的所说,却让司马迁沉默了。
“吾,张文也,蜀郡人,为贵平君之客……”
贵平君卓王孙的名气,天下皆知,大汉第一首富,卓妃的父亲,天子之子刘思的外祖父,迟早是可以封侯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这位国丈爷在关中风评很好。
不为别的,褒斜道就是他与程郑婴自掏腰包修起来的。
去年开始,褒斜道开始运营,从汉中一直到褒县等地,万家生佛,人人都称赞这一工程的伟大和便民。
更重要的是——在数年的褒斜道工程建设期间,数以十万计的百姓,依靠着这个工程养活全家。
特别是汉中那一带的贫穷百姓,因为褒斜道而致富者不计其数。
更别提,在蜀郡之中,卓氏和程郑氏号称是‘儒商’,蜀人都称赞这两位国丈‘秉君子之礼而施厚仁之策,用工商之利以养农之本’,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
而原因也很简单——蜀郡贫穷百姓,尤其是农民,超过七成家庭用的是少府假自卓氏和程郑氏工坊的产品。
最重要的是——卓氏和程郑氏宣布‘念父老之困顿,而犹民生之艰难’,将所有蜀人百姓假农具的价格下调三成。
一件在关中需要五千钱才能买到的曲辕犁,在蜀郡只售三千五百钱……
以至于外来的任何商品,都无法在蜀郡生存。
因为,这个价格已经击穿了当前曲辕犁的成本价。
也是因此,司马迁才能听他说话。
不然,早赶出去了。
而此人所说的话,却给司马迁以及他的伙伴们的三观造成了重击。
按照这张文的说法是——昔吾在西南,用工商之策,而引四方之民,用之于国家,不费国库一钱,不用一兵一卒,而西南诸国俯首……
这是事实,作为史官,司马迁听说过,最近两年,西南夷诸国,拼命往长安派遣使团,请求内附。
甚至有西南夷某国的使臣在没有得到天子许可后,竟然在公车署之中自缢,他留下遗书说:不能得天子之德被,而吾国亡矣,愧对君王父老……
其遗书感人至深,尤其让儒生们震动,于是纷纷请愿,要求天子‘遣使者布王化于远方之国,慰忠臣之心……’
但司马迁和他的小伙伴却想不到,事实的真相,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按照张文的说法——西南夷诸国,确实是哭着喊着,要内附中国。
但原因,压根就不是他们心慕王化。
只是,他们被卓氏和程郑氏操纵命运,弄的心力憔悴。
他们为了摆脱这可怕的命运,只能求内附,让其国变成汉之疆土,如此,才能保其家国。
而卓氏和程郑氏,也是因为有着西南夷诸国的廉价劳动力和得到的财富,才能有如此财力和气魄,施惠天下。
不然,他们哪来这么多钱,这么多廉价的铁器?
真以为挖坑、冶铁不要钱,不会死人?
秦始皇修万里长城死了多少人?
褒斜道工程修了这么久,谁听说过有百姓大规模的死亡的?
但秦岭之中的数千具尸骨又是怎么回事?
而这个事实,让司马迁等人毛骨悚然。
许多人晚上睡觉做梦都梦到了临邛群山之中的累累尸骨以及那一个个在矿山深处哀嚎的亡灵。
这让从小就接受‘仁义’教育的众人,有些难以接受。
而经此变故,司马迁的伙伴们也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为,虽然夷狄是两条腿走路的禽兽,但那也终究是人啊。
孟子都说了——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就算是自己养的小猫小狗死了,自己也会哭泣和哀伤。更何况是人,还是几万几十万的人!
卓氏和程郑氏的所作所为,天理难容,应该告诉天下人,揭发他们的丑恶面貌。
而另一派则觉得——夷狄什么的,与我何干?只要死的不是诸夏的手足,就不需要去理会。
再说了,这卓氏和程郑氏,没有用国家一毛钱,没有动用一个士兵,就让西南夷诸国皆臣。
这是大功德!
应该表扬,应该美饰,怎么可以指责呢?
而司马迁本人则陷入了纠结和迷茫之中,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岁多一些的少年郎罢了。
这一次是他生平第一次离开家,游历天下。
理智告诉他,卓氏和程郑氏的做法虽然有所欠妥,但终究得利的是诸夏。
圣人说:夷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管子、孔子,也都说夷夏之防大于天。
但三王五帝,诸子先贤,可没有一个人公开说过——夷狄可以随便折磨和虐待,更没有人做过类似的事情。
“陛下命我来此寻找答案……”司马迁在心里悠悠想着:“这答案难道就是如此残酷吗?”
“商贾是恶魔,是恶鬼,更是逐利之小人……”
“然……君子富,则好行其德,小人富,自食其力……”
“卓氏、程郑氏,不过临邛小人而已,会其机遇,而富甲海内……”
“我听说当年,卓氏、程郑氏未发迹前,对其工人、家奴,动辄打骂,任其生死……”
“而其富贵后则不然,邻里有孤寡不养,卓氏、程郑氏,迎奉至家,给其衣食而养之……”
“其工人、家奴,皆岁给衣物、酒肉之赐,颇有孟尝君之姿……”
“这就是老师对我说过的——人富而仁义附焉?”
“这就是孔子所说的——仓禀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
“也就是说……富,不是罪,穷才是罪?”
想到这里,他就叹了口气:“难怪世人皆曰:纵万乘之国,万家之候,百室之郡,尚忧贫困……这么说来,如今天下人皆愿经商,就是人之本性了……”
想了想,他觉得或许这就是答案了。
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
若只是如此,天子不该让他来看。
“天子的意思是……”司马迁托着腮帮子深思了起来:“天子是想告诉我——唯天下之人皆富,方可消弭所有祸端?”
仔细想了想,司马迁觉得应该就是如此了!
若天下人人都富裕了,自然,不会有人去偷窃去劫掠,自然也不会有战争,更不会有争端。
“仿佛杂家也是这么一个态度?”司马迁心里想着:“或许我应该再去安东看一看,看看杂家治下的安东情况……”
如今的安东,可谓是帝国的明珠。
至少在司马迁眼里是如此。
安东的鲸油、鱼干以及黄金,天下驰名,关中的官宦人家和豪强之家,几乎都有着这三物的存在。
据说在安东,只要你够勤奋,就一定可以出人头地。
因此,当地民风慷慨激昂,壮怀激烈,英雄辈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节 归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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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北方草原上的龙城大会举行之时,万里之外,越过大河,跨过长江,古老的闽江奔流不息,从平原和群山之间穿过。
最终,这条浩瀚的大江,从一个河谷盆地之中穿过,流入汪洋大海之中。
一座港口城市,就在这个闽江出海口矗立了起来。
这里就是东冶(后世福州)。
自闽越先王无诸在此地筑城,骆氏统治这个古老的王国已经数十年。
但到今天,整个闽越依然是一盘散沙。
休说长安的皇帝了,就是东冶的越王,也难以指挥那些遍布闽江流域,断发纹身的闽越部族。
但在今天,似乎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几乎所有的部族,都汇聚到了东冶。
成千上万的人民,热泪盈眶的跪在道路两侧。
一个巨大的鼎,承载在一辆被改造过后的撵车上,宝鼎悠悠,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宝鼎沉沉,不知历经了多少先王与圣人的祭祀,宝鼎昭昭,不知承载过多少先民的祈祷与心愿。
在这个神器之前,闽越国王骆越也不得不心悦诚服的带着国中上下文武大臣贵族以及整个东冶的人民,匍匐在道路之旁。
因为,这是禹皇所铸的鼎。
所有于越人内心深处渴望不已的圣物。
更是承载着于越先王千年来梦想与希望的神器。
自诩少康帝子嗣的骆越,自然也无法抗拒这个圣物。
整个闽越,没有人能抗拒得了祖先的召唤。
这一次,甚至有已经脱离了闽越王国,远渡了海疆,前往一个荒岛上定居的闽越人,在听到了消息后,毅然决然,冒着生命危险,划着独木舟,千里迢迢回归的部族。
这对于古闽族和于越族融合的闽越人而言:神鼎,就是光,就是日月,就是先祖与先王对他们发出的召唤。
没有人能抗拒,也没有能阻挡这发自血脉深处,灵魂底层的呼唤。
望着被汉军严密保护的神鼎,所有闽越人,无分长幼贵贱,全部匍匐在地。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礼官庄严肃穆的声音以及编钟的声响混合在一起,让人恍惚不已。
似乎回到了悠悠岁月之前,那圣王治世的年代。
故老相传的传说,以及铭刻在血脉深处的记忆再次浮现。
所有于越与古闽的祖先禹皇曾经将它献给天帝,天帝嘉以《洪范九韬》。
当十日横空,大地干裂,后羿从宝鼎之中取出神弓,射落九日。
在少康氏复国时,也曾痛哭流涕的跪到在这宝鼎之前……
作为少康子孙,骆越此时自然也是痛哭流涕。
但在心里面,却是有着千百个念头在辗转反侧。
“寡人之后,闽越恐将再不复存……”他哀叹着预见到了结局。
闽越王国的历史非常古老。
早在宗周之时,这片土地上就生活着古老的七闽部族。
《周礼》有曰: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
所谓闽人,自然也是诸夏民族的一支。
据说,他们是楚王熊严之子叔熊的后代,在宗周之时,来到闽中开拓。
这七族,以蛇为图腾,所以被称为闽人。
七闽在这闽中繁衍数百年后,时间来到了春秋中晚期,越王派遣欧冶子来到闽中湛庐山铸剑,打造出了湛卢宝剑。
从此,于越人与闽人开始相互交融。
至春秋晚期,楚灭越,残余的越人王族和人民不愿意臣服世仇,纷纷逃遁到闽中,从此闽人与越人相融,闽越族出现了。
直到今天,闽越诸族,都已经确信了自己是禹皇后裔,少康氏的子嗣。
所以,宝鼎一来,立刻辟易千军。
没有部族不敢来东冶瞻仰和膜拜这件圣物。
但问题是……这闽越各族,将全部都知道并且清楚的认知到宗主国汉朝的强盛与伟大。
这很可怕!
这意味着,自无诸以来,骆氏历代的挣扎与努力,都是一场空。
从此,来自汉朝的影响力和渗透将无孔不入。
但他又能怎样?
今日的闽越王国,虽然还算强盛,有着甲兵三万,战船数百艘。
然而,在汉朝面前,依然如同蝼蚁。
旁的不是,就是一个江都国,骆越也知道,完全可以单手吊打闽越!
更不提那些驰骋于海疆与内河的楼船舰队了。
它们是那么的庞大,那么的坚固,那么的无敌!
去年,曾经有一支远航的楼船舰队泛海而至东冶,当时他站在东冶港,望着那些如同小山一般的楼船,两股战战,沿岸闽越人将他们视为天神。
而那支舰队不过是楼船舰队驻扎在南越的一支分舰队而已。
可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闽越王国从独立走向内附,失去自主权,骆越是不愿意的。
当年,先王无诸和闽越各部,将脑袋系在腰间反秦,辛辛苦苦才打下闽越的基业,他可不想葬送在自己手里。
曾经,骆越设想过汉朝强行吞并闽越的方案。
无非是楼船从海上来,汉军越过梅岭,南越军走合浦,三路夹击。
但他也有办法对抗。
大不了,放弃东冶,龟缩到闽中群山。
当年,秦军就是被闽越人用这种手段给拖垮的。
但现在,骆越知道,这最后一招,闽越王国最终的反抗手段失效了。
看看这些虔诚的人民吧!
汉朝人用一个鼎,就确立了他的地位。
无论是于越人还是闽人,都不可能在宝鼎之前,反抗先王的意志。
更麻烦的是,通过这个鼎,汉朝人告诉了闽越各部——我们的祖先是相同的。
既然是一家人,那只需要给点好处,闽越各部,就会放下武器,臣服汉朝。
闽越的独立,就此消散。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
汉朝人用的是阳谋,堂堂正正的来,以纯粹的实力和大义名分碾压过来。
看看那些护送宝鼎的军队吧!
哪一个不是全副武装的彪悍军人?
就这些人就已经足够将闽越军队解除武装了。
“寡人愧对先王啊……”想到这里,骆越就忍不住泪流满面,抽泣不已。
而在他身后,一个穿着甲胄的大将眼里,却是闪烁着不明的光泽。
这人是骆越的亲弟弟东冶候骆甲。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而且极不安分的骆氏王族。
“先王无诸传下来的基业,不能就这样完了!”骆甲看着自己的哥哥以及那个被汉军簇拥和保护的宝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等汉使前来宣读诏书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对着左右两个军官低声嘱托:“尔等依计行事……”
“诺!”这两人也都是沉声答道。
他们很清楚,闽越王国的未来,系于他们身上。
………………………………………………
此时,宝鼎来到了骆越的身前。
一个捧着诏书的宦官,走到闽越君臣之前,摊开诏书,宣读着:“天子诏:诗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诚哉斯言!越之先,少康氏之庶也!朕之祖,唐虞之夏也,古有联姻之好。今朕承天命,乃嘉宝鼎与百越,福泽山川,润及江泽!”
越王骆越连忙上前拜道:“臣闽越王越,谨奉诏命!”
其他人也都纷纷下跪,三叩九拜,表示臣服。
那宦官将诏书交给骆越,笑着道:“此番咱家来闽越之国,还奉命将王世子郢送归大王处……”
说着,一辆马车上前,头戴冠琉,一身朝服的闽越王世子骆郢就走下马车,来到骆越身前拜道:“儿子敬拜父王!”
骆越看到自己的儿子,顿时眼前一亮。
从卖相上来看,骆郢无疑是非常符合骆越以及闽越诸臣的要求的。
高高大大,身材健壮,而且有着一种斯文的气质,看上去气度不凡。
“吾儿!”骆越满意的扶起自己的儿子。
他的身体最近两年,不是太好,是以很担心,若自己忽然死了,这闽越国恐怕要打出狗脑子。
他的兄弟叔伯子侄,恐怕都会大打出手!
如今,骆郢归国,却是让他少了这份担忧。
有了汉朝的帮助和撑腰,这骆郢哪怕是个白痴,也能坐稳位置。
更何况,现在看来,这个儿子简直就是完美的继承人!
其他闽越部族首领和大臣,看着英姿不凡的世子,也都在心里点点头。
单单是世子的外貌与气质,就已经足以让他们放心了。
甚至有人开始打算送女儿给世子为妃了。
但就在此时,异变忽然发生。
在骆越身侧和身后,那几十名本应该负责保护他的卫士,忽然之间发作了起来。
有人抽出佩剑,大喊一声:“汉朝狼子野心,意欲吞并闽越,为保先王宗庙,吾等不得不渐血三步!”
立时,这数十人立刻就拿着武器冲了上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越王骆越,他被一柄长剑直接砍翻在地上,鲜血从背上流了下来。
其次,就是在骆越身侧的那个宦官。
他的脑袋被一柄长剑削飞,鲜血喷涌而出,渐了满地。
接着,这些人就冲向了骆郢。
好在,骆郢年轻反应快,最重要的是他受过面对忽然袭击的训练。
在这刹那,他将身子在地上一滚,躲过了刺客的劈砍。
这时,护送的汉军终于反应过来。
上百名卫兵立刻抽出腰间的武器,组成一个战斗队形,冲了过来,将这些刺客全部阻截住。
这一过程加起来不过半分钟,电光火石一般,整个场面就变了。
先前,还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之中的骆郢更是一脸铁青,胆颤不已。
而他那个今天才见到的父亲,此刻却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
忽然的变故,让他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一个穿戴着甲胄的汉军军官走到他面前,扶起他,说道:“世子,有逆贼谋乱,请世子立刻入军阵之中!”
几乎就是在同时,骆甲就已经站起身来,抽出自己的宝剑,对着全体闽越人喊道:“汉朝人卑鄙,杀王害我闽越,我听到传言,汉朝皇帝甚至想将我闽越各族全部都抓去他的工坊里为奴!”
“诸位贵人,闽越的臣民们,保卫家邦!”
许多人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由于角度问题,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具体经过是怎么回事?
他们现在只知道,自己的大王倒在血泊之中,而披甲执锐的汉朝军队,却已经严正以待。
现在被骆甲这么一鼓噪,许多人都开始怀疑起来。
也就是这么一犹豫,上千名全副武装的闽越士兵,就已经拿着刀剑,聚集到了骆甲身侧。
此时,骆甲意气风发,为自己的智谋感到骄傲。
今天,在场的闽越各族人起码有二三十万之多。
而汉朝人有多少?
算是杂役,撑死了也就三四千。
二三十万打三四千,他稳操胜券——只要鼓噪起闽越人就可以了。
但是……
等了好一会儿,骆甲猛然发现,情况似乎有一些不对劲。
那些本应该与他一起拔刀面对汉朝人的闽越各部,仿佛跟遇到瘟疫一般避开了他,而不是如同想象中一般,为他为伍。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这些天一直在撒播汉朝人在西南群山以及交趾丛林干过的事情啊。
而闽越各部,大部分在严格意义上来说,都属于那种野人生番。
他明明记得,许多部族首领都说——假如汉朝人果然如此,那他们宁死也会反抗。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骆甲!”
正在犹豫中,骆甲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扭过头去,却发现是他的老对头,越衍候吴阳。
“你大逆不道,谋害天使,弑杀大王,罪在不赦,还不快快弃械投降?”一身甲胄的吴阳,带着数百名甲兵,走出人群大喝着。
他看着那些跟随骆甲的士兵,呵斥道:“尔等为贼子蛊惑,若弃械投降,可免一死!”
若只是一个越衍候,骆甲还有希望。
但问题是——周围各部的贵族,也都带着人,围了过来,一个个面带愤怒。
看到这个情况,骆甲只觉得胸中一阵堵闷,一口鲜血猛的喷了出来。
他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他永远也不需要去想了。
因为,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一柄利刃刺穿了胸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说道:“大汉绣衣卫都督尹公托我向您问好……”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节 归一(2)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
如今,一旦实行郡县制,可能只需要一代人的时间,这七闽之地,就将再也无法从中国分离。
……………………………………
看着这一切,尹齐很开心。
“总算是幸不辱命啊……”尹齐感叹着。
自元德四年以来,绣衣卫就一直在闽越国内布局,有唱红脸的,也有唱白脸的,甚至还有死间。
三年辛勤耕耘,今天终于迎来了收获。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绣衣卫工作的结束。
在事实上来说,骆甲的行为,与其说是他自己的意志,倒不如说是绣衣卫诱导下的行为。
要做到这一点,也很简单。
只需要骆甲知道,他曾经私底下做过的某些事情,已经被王世子知道,并且让他确信,王世子一旦登基,他必定会被清算。
再找几个谋士,给他出出主意,做做计划,就不怕骆甲不行动。
而这种借敌人的手扫清障碍,正是绣衣卫最擅长的事情。
“诸君,还需要继续努力,继续监视……”尹齐望着自己面前的这数十个一直以来潜伏在东冶城里的探子,鼓励道:“等到闵中郡设立,朝廷派来官员,诸君就可以大功告成,安享富贵了!”
绣衣卫的待遇是很高的。
特别是针对这些需要潜伏在敌对国家或者势力的探子、间谍,薪酬非常高。
一个间谍,一年加上奖金、津贴以及其他各种补助,就是十万钱!
除此之外,一旦事成,爵位、妹子、土地乃至于官位,都是唾手可得。
最典型的就是曾经奉命潜伏在匈奴的间谍和探子们,在如今他们都已经得到了足够满意的报酬。
所有人都被按照功劳大小,授予了相应的爵位。
甚至有人还受封为关内侯。
这可是从前,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尊贵地位!
至于这些年来,因为在绣衣卫做的不错,官职升到了千石的人,更是有十几人之多。
唯一比较让人抑郁的是作为天子鹰犬,绣衣卫的权责其实不是很大。
只有监视、监察之权,却没有处置权,更加没有执法权。
在没有授权之前,他们甚至连个衙役都不如。
所以,这些年来,有许多精干的绣衣卫成员,在干了一段时间后就挂印而去了。
特别是分配来的士子,流失速度很快。
所以,如今的绣衣卫,也不得不加强一下对下面人的笼络,以防止人才流失过快。
众人听了,却是很高兴。
在这闽越王国潜伏或者说忽悠,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越人习性粗暴,而且这东冶之地酷暑难耐。
要不是钱多待遇好,没有人愿意来这里。
此刻,听到终于可以完结,撤回长安享福,大家自然都是笑着道:“一切都是都尉教诲之功……”
尹齐却是摆摆手,道:“我绣衣卫,没有文官士大夫那么虚伪,用不着如此吹捧,诸君的功劳,都是诸君所立,与我没什么干系……”
尹齐的为人是绣衣卫诸都尉中最奇特的一个。
甚至,他被公认为未来绣衣卫最合适的掌门人。
因为,他天生就是为了特务而生的。
冷酷无情,而又有着底线,善于笼络他人,却又能坚持原则,两袖清风,但并不讳谈金钱,甚至,他是最擅长用金弹攻势的官员了。
对尹齐来说,假如有事情很难解决?
那简单,拿黄金砸就是了。
就像这一次行动,本来,骆越、骆甲的行为和行动,几乎是难以预测的。
但尹齐一到闽越,立刻让人联系他们的那些近臣和贴身臣子,一个个试探过去,找到了那几个爱财如命或者喜欢女人的家伙。
直接用黄金砸+封官许愿。
这些人立刻就倒戈了。
所以,骆甲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在一开始就已经在尹齐的掌握下。
而骆越自觉绝对安全的保护措施,自然也就漏洞百出。
于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
将这些探子送走,让他们继续潜伏到闽越各阶层之中。
尹齐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下的东冶城。
“楼船衙门的舰队,应该也快到了……”尹齐在心里想着:“等舰队一到,吾就可以前往齐鲁了……”
作为绣衣卫都尉,而且是越来越被重视的绣衣卫高级官员,汉室最大的特务头子之一。
尹齐现在已经开始负责起了整个长江以南的绣衣卫事务。
而此行,尹齐的任务除了让骆郢能漂漂亮亮的即位之外,最大的任务就是走访整个吴楚齐鲁地区,建立健全基层的绣衣卫组织。
这些地方组织,并不要求有什么特别强的能力或者执行能力。
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搜集地方上的各种公开情报,民间的声音以及议论,然后将这些东西全部汇总起来,每隔一个月向长安报告一次。
很简单,也很琐碎。
但这个系统的重要性,却是毋庸置疑的。
譬如关中地区,正是因为有着这样强大的基层组织,所以,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绣衣卫的眼睛。
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就有精干的绣衣卫官员带队来调查。
就像那一段被铭刻在未央宫某处的绣衣卫衙门前的勒石上的话:吾等乃天子之眼,社稷之耳,国家之爪。嗅出贼子,铲除乱臣,上佐天子,下辅黎庶,吾之行也!
这也是绣衣卫与其他曾经在历史上出现过,或者未来的特务组织最大的不同之处。
他们有理想,而且有追求。
至少在高层是这个样子。
不怕流氓会武功,就怕流氓有文化。
同样的道理,有着理想和追求的特务,战斗力自然就不是锦衣卫和血滴子那种战五渣所能比拟的。
今时今日,汉室绣衣卫已经是一个拥有上万成员,且有着独立武装和组织的官僚系统。
而且,名声很好。
就连儒家都很难去攻仵和抹黑绣衣卫。
原因很简单,绣衣卫今天在明面上的职责是:监察不法,核查乱法,查民生之艰难,传黎庶之苦于宫廷。
这可不是口号,喊喊就过了。
在事实上来说,目前在关中地区,绣衣卫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压根就不是监视和监察官员、贵族,而是反应民间疾苦。
各个基层的绣衣卫探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按时报告当地的情况。
民众生活如何?亩产多寡?是否受灾?人民拥有的土地情况以及极困百姓家庭的情况。
这些都是公开的,只要带一双眼睛和一副耳朵去看去听就能知道的事情。
而且也很难弄虚作假。
因为地方还有着乡亭的里正、亭长、游徼、蔷夫等基层官员可以佐证。
也正是因为如此,关中的假民牲畜、耕具和土地等种种政策,还有粮食保护价政策,才能有效实施,不会发生太严重的资源浪费。
基本上官僚们偷偷摸摸的将一些资源塞给关系户,那是可以的。
但你要作死的大量侵吞?
那对不起,第二天,廷尉和御史就会找上门来,请你去喝茶聊天。
是以,今天的绣衣卫,在明面上的那些人,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官衙,行走在人群之中,并且受到尊重的。
他们的子嗣,也不会被歧视和打压。
年轻的士子和文人们,也并不觉得加入绣衣卫有什么可耻的。
当然,某些儒生和官员士大夫,依然免不了对绣衣卫抱有深深的敌意。
但绣衣卫的根基已经牢固。
基本上,通过正常手段,已经无法铲除和根除这个庞大的系统了。
而在这个过程里,尹齐的功劳是最大的。
因为这个系统都是他亲力亲为,一手建立起来的。
想着齐鲁吴楚之事,尹齐也免不了深深皱眉。
这些地方,可比关中和北方复杂多了。
天子的近臣,故尚书丞颜异去了会稽郡两年了,但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在当地理清楚头绪。
巫婆神棍们依旧活跃。
虽然这与颜异不喜欢杀人有关,但也足以说明当地情况的复杂。
另外,九年前,吴楚之乱时,下邳郡的乱象,也足以证明,这些地方有着大鳄。
想到这里,尹齐就回到卧室,坐到案几前,提笔给长安写奏报。
他需要获得杀人的权力!
………………………………
闽越的变故,很快就通过商道和水路,传遍了周边。
吴楚和南越的大商人闻讯,都是兴高采烈。
闽越穷归穷,但当地有人,这是事实。
虽然,不大可能跟南越一样,在当地开展一些特殊贸易。
但……未来,一旦朝廷决定在闽越如中国故事,也开展各种假民牲畜和耕具的政策。
这该是一块多大的蛋糕啊?
更何况,闽越王国还有着独步天下的铸剑技术和铸剑师。
特别是那些技术精良的铸剑师的技术,不亚于少府的顶级工匠。
如今闽越归附,这些工匠,自然就被人瞄上了。
这些人可比少府的工匠好挖多了!
随便挖一个回家,都足以成为招牌!
更何况,还可以偷学对方的技术,将这些技术变成自己的。
官场和贵族阶级们闻讯,也同样是兴奋不已。
道理很简单,闽越王请求天子派官员督导,同时恢复闽中郡衙门。
这就意味着,大家伙的机会来了。
闽越王太傅,秩比起码是两千石,甚至可能是中两千石,辅佐的好,未来封侯不在话下。
即使不能封侯,一个中两千石的官职,也足以告慰生平。
对于那些年纪较大的地方郡守来说,这几乎是他们致仕前最好的机会了。
至于闽中郡衙门,更是有着郡守、郡尉,整套班子的空缺。
哪怕郡守给了闽越人,那郡尉和驻军,却肯定是要给汉臣的。
这种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当然没人错过!
于是,雪花般的请愿书不断飞向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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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四十六节 正确的道路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
而内6地区,因为水旱蝗灾等各种原因,却生着饥荒。
粮价数百钱一石,民众易子而食。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是事实,且就生在汉室,生在文景之治时期。
石渠阁的史书和档案里,就有着十数次饥荒的记录,易子而食出现了七八次。
所以……
刘彻打算,大搞基建,尤其是内河运河以及轨道交通建设。
搞基建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功在当地,利在千秋的。
后世米帝为何那么强?
因为罗斯福时期,修建起了贯通全国的高公路、各种大型水利设施以及庞大的铁路系统、飞机场。
从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米帝几乎建造了它在后来所拥有的一切交通、水利和公共设施。
以至于,到了新世纪,米帝依然受益无穷。
而中国崛起,也与基础建设强大有关。
高公路、铁路、高铁、机场、港口、水库、大坝……
所有的这一切,成为了中国经济的动力。
不过,在西元前搞基建,却是必须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的。
尤其是前有秦始皇,后又隋炀帝。
所以,刘彻一直不敢玩的太大。
但经过这些年的蛰伏和展,尤其是通过在关中大搞基建,锻炼出来了一个成熟的承包体系,又通过战争,建立起了一个规模较大隧营部队。
如今的刘彻和汉室,已经有了一定的底气,来挑战一下这个难度了。
当然,怎么挑战,也是有讲究的。
像杨广那样,想要一口吃个胖子,那不是撑死,大约就是会被打死。
所以,刘彻决定先试一下手脚。
他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两个地名:渭河、鸿沟。
想了想后,他点了点头。
由渭河为主体,连通大河(黄河)的漕运工程,在历史上是武帝开凿的。
大约花了四年时间,用了五万工人和三千万左右的预算,建成后,这条运河一年能向长安输送关东漕粮数百万石。
而鸿沟则是战国时期,魏惠王修建的,连通宋、郑、卫、陈、蔡。
而它最出名的,却是因为楚汉争霸时期,楚汉两军以鸿沟为界对峙的战争。
从此,鸿沟成为了一个文学词汇,历史词汇。
但,它的作用却是毋庸置疑的。
数百年来,鸿沟联系着淮泗地区,挥着重要的水路运输和调节水利的作用。
而刘彻现在则打算,将鸿沟与关中联系起来。
具体计划是这样的,从两面开工。
先在关中,沿着秦岭北麓开凿一条与渭河平行的运河一直到潼关之外与大河相连,然后,再从荥阳开始向北开凿,将鸿沟直连雒阳。
这样,潼关大河,关中与雒阳、荥阳以及淮泗地区的水上交通就宣告完成。
再拓宽直道,修建几条轨道网络。
从关中,一直到淮泗的交通从此就将变得便利。
国家的控制和掌握能力也更强。
最重要的是,这个工程开销不大,刘彻觉得,大约用上五年时间,花费十万万左右,就可以建城。
甚至说不定,还不用花太多的钱假如,能让北匈奴送来个二三十万廉价的大夏、身毒、康居奴工的话,估计也就是一些粮食和铁器的支出。
至于你要说,这些可怜的身毒、大夏、康居人会不会很冤枉?
华工不也很冤枉?
印第安人更是委屈巴巴,至于非洲人民又是得罪了谁?
再向前推一万年,当我们的智人祖先开始征服地球时,尼安德特人以及其他所有人属的灭绝,那就更跟冤枉了。
历史证明,人类确是地球上最强的生物。
因为人类不仅仅会灭绝其他物种,还会对同类进行有计划的灭绝!
反正,刘彻想了想那些米国铁路铁轨下的华工尸骨,就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怜悯。
“反正,他们注定也是要灭绝的……”刘彻喃喃的说道。
现在所有生活在中亚的民族和族群,在后世没有留下点滴的印记。
除了那些出土的文物外,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他们的存在。
很显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他们被人灭绝了。
而且是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再说,他们就算要恨,也该恨匈奴人啊!
于是,刘彻立刻召集了大农、少府的有关官员,商讨此事。
众人一听刘彻的意思,也都兴奋了起来。
这些年来,关中的昆明池、龙渠以及褒斜道工程,养肥了不知道多少人。
旁的不说,三大姑四大姨什么的承包工程,随便虚报一点价格,就足够他们吃的满嘴流油。
再说,此事确实利国利民。
自元德元年开始,关中的物流就非常吃紧。
虽然有着轨道马车缓解压力,但问题是,那条轨道,姓师的把的死死的。
一般人想沾光或者贪便宜,连嘴都不知道怎么下!
如今,若开凿一条从长安到桃林塞(潼关)的运河,将渭河与大河之间的水路联系打通。
那么,众人日后也可以从其中捞政绩、捞好处,说不定还能上下其手。
比现在什么好处都被商人和师家占了强的多!
至于运河沿路可以调节水利,灌溉农田什么的,那只是顺便的事情。
而荥阳到雒阳的运河一旦修建起来,那就跟bug了。
雒阳与荥阳的鸿沟一连通,那么整个三河地区就直接与淮泗地区有了便捷的水上交通了。
不过,这么大一个工程,众人都觉得很畏难。
主要是钱的问题。
在过去,修这种水利设施和工程,是官僚们的盛宴。
他们可以借此盘剥、压榨甚至肆意的廉价兼并土地。
你不卖地?
好,今年你去修渠道吧,明年也是你,后年还是你。
但,当今天子上台后,却渐渐的废除了徭役,尤其是那些繁重的徭役。
改为直接收钱,没有钱,实物(粮食、布帛、丝茧、刍稾全都允许抵扣),且这个政策还被人敲锣打鼓,告知了天下百姓。
至少在关中和北方,目前来说,已经很少有人再敢在徭役的事情生事了。
绣衣卫的基层组织,要的工作目标就是侦知民间疾苦和议论,尤其是徭役、赋税方面的议论。
谁要活的不耐烦了,大可以去挑战一下绣衣卫的耳目,看看他们是不是瞎子和聋子。
而到现在为止,所有这么去做的人,全都在廷尉大牢里吃着国家粮食……
以至于曾经一度有人抱怨‘官不聊生,没法混了……’。
但偏偏,官僚系统没有任何办法。
大批大批的考举士子,都在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前面的人犯错,然后自己好上位。
再说,如今北方和关中,也不再存在过去那样的盘剥空间了。
佃农和自耕农,那都是宝贝。
地主们都舍不得打和骂了。
而官僚系统也顺应时代展变迁,演化出了新的剥削方式。
泥腿子才几个钱?有什么好盘剥的?
逼死一千户泥腿子,也就几千亩地,几十万钱而已。
现在,搞死一个为非作歹偷税漏税的商贾,就可以全部回本了。
且,盘剥泥腿子,太掉粉,容易被人指指点点,还有可能获得廷尉大牢十年游大礼包,若遇上廷尉啊丞相啊天子啊搞活动,决定买一赠一,再送上免费包邮服务。
那全家都可能被坑进去。
与之相比,商贾就好玩多了。
盘剥他们,既不会有人非议,无论是舆论界还是百姓,都只会拍手称快,都说‘明公清廉,为民做主,除此大害’。
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被上面看重,觉得你有能力,有立场,有原则,完全可以培养、栽培,那就达了。
目前,这个变化正在悄悄的改变着汉室的官僚系统。
出现了不少有意思的现象。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事情就是曾经一度屡禁不止,越猖狂的杂税有变少的趋势。
毕竟,当官的又不是笨蛋。
在有了更好的剥削对象,且,知道假如盘剥的厉害,百姓就会逃亡去安东。
而百姓逃亡,就会导致户口,户口减少,就会失去政绩,政绩没有,就要丢乌纱帽。
这可真是让刘彻都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知道,这是事实,也是历史展的必然。
在后世的无数个国家,都曾上演过类似的情况。
是以评判一个国家是否先进,除了看其科技、基础建设、教育程度之外,最重要也最直观的评判标准就是看这个国家的官僚以什么群体为盘剥、财对象。
拿农民和底层百姓为食,那是卢瑟、丝国家。
以资本为食的,基本都是先进的达国家!
从这个标准来看,目前的汉室,确实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8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节 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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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官僚系统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和问题。
但是,他们的能力和效率,却是毋庸置疑的。
特别是,当脑袋上有一个掌握他们生死、荣辱的强势君王时,基本上,他们就是个开挂的群体。
历史上,秦始皇的官僚系统,那可是震古烁今,赫赫有名。
万里长城、秦直道等无数伟大工程,都是秦始皇的官僚系统的杰作。
在这个过程里,秦始皇顺便统一了中国,实现了郡县制和车同轨、书同文。
今天的汉室官僚系统,与秦始皇时期的官僚系统相比,毫无疑问要更强一些。
倒不是能力超越了前辈。
而是力量和组织以及规模,超越了前辈们。
秦始皇时期,全天下加起来,有多少官僚?
哪怕算上衙役,有没有两百万?
应该是没有的!
而如今,汉室的县乡亭里郡国组织完备而强大。
在关中和三河地区,甚至破天荒的实现了每一个乡都配备完整的游徼、蔷夫系统。
每一个人手下,都有着相应的吏员。
游徼甚至可以动员乡中的民兵组织,参与或者说发动对于犯罪分子的围剿和缉拿。
而在秦代,这只有在关中的核心地带,才有可能实现。
而大量退伍军官/士卒组成的亭长、里正群体,又给了基层组织足够强大的组织和动员力。
自马邑之战以来,历次战争和各种建设,都依赖于这个系统的力量。
而能够驾驭这些基层力量的中央官员,自然也没有什么蠢货或者庸官。
即使有,也会被其他人赶下台。
事实上,自元德四年至今,官场的竞争压力已经越来越大。
君不见,现在,九卿衙门各曹的长官,都基本已经换人了吗?
旧有的官僚势力已经退潮了,而新兴的官僚势力随之崛起。
这些人可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能力和见识以及手段,却必然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是以,仔细思考了一下后,大农丞商容就拜道:“陛下,既欲兴渭漕以连雒阳,修鸿沟以至大河,何不再整修邗沟,打通长江?”
邗沟是春秋晚期吴王夫差为了自己的霸主梦而修建起来的运河。
这条运河是吴国霸权的象征,但,因为这条运河夫差身死国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夫差是杨广的前辈。
但夫差虽死,邗沟却一直存在,并且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然而,在此时,邗沟却还有着一个致命缺陷因为它是春秋时期修建的运河,所以各种标准和技术指标,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
在如今,邗沟的作用也就是一条水利渠道罢了。
很少有人重视,或者将它提升到联系淮河与长江的地步。
若刘彻没有记错,这要到东汉时期,邗沟的地位才开始凸显,但奈何那个时候邗沟年久失修,而东汉官员并不给力,到了三国,孙权与曹操围绕邗沟的控制权多次爆发战争。
战争使得这条沟渠严重受损,运道经常断绝,几乎差点被淤泥所掩埋。
所幸,后来衣冠南渡,东晋王朝为了转运粮草,也为了北伐中原,重视邗沟的作用,开始全面整修和建设。
并且对邗沟重新规划和设计,使用了更多的新技术和新方法。
而在如今,邗沟还不被人重视。
只是史书的一条沟渠罢了,一个符号而已,唯有当地人和农业专家,才会注意到它。
刘彻摇摇头,对商容道:“爱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邗沟朕知其之利,然,现在还不到时候!”
一旦开始对邗沟下手,那就意味着隋唐大运河将提前数百年开始开凿。
原因很简单,假如你将邗沟与鸿沟凿通,那么,淮河、长江、大河之间的联系就会被打通。
到了那个时候,人民、舆论以及社会都要呼吁一条连通南北的大运河!
而问题在于,刘彻现在没有这个财力和力气来做这个事情。
也不敢去赌这个事情。
在刘彻的计划里,隋炀帝的大运河,当然是很伟大的工程,也是很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不是现在!
也不需要十年、二十年内就建设完成。
完全可以将整个大运河的工程分散到三十年、四十年甚至百年之内。
先凿开鸿沟与雒阳的联系,打通大河与淮泗的交通,再打通关中与雒阳的水上通道。
如此,风险就被分散了,但利益却是实实在在的。
更可以借此锻炼出一支优秀的工程部队,为未来的大运河以及其他超级工程做好准备。
其实就是要拿这个工程来练手。
商容听完,拜道:“陛下圣明!”
而其他人则都是眼前一亮,商容不提邗沟还好,一提起邗沟,他们立刻就想起了,除了邗沟之外,还有大沟。
大沟是战国初期,魏国在大梁城附近修建的一条运河,主要用于灌溉以及军需物资的运输。
如今依然存在着,不过,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盛况。
原因很简单,当初,秦灭魏,秦将王翦就是引大沟水灌大梁城攻破的大梁,魏国由此灭亡。
到了汉代,开封附近的百姓觉得,这条运河不详,也就不怎么管它了。
然而,一旦国家决意修一条连通南北的运河。
那么,这条运河就可以发挥重要作用了。
另外,当初,秦始皇征服吴越,在当地(主要是广陵附近)修建了一条运河,名为江南河。
这条运河也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着连接南越与吴楚的灵渠,是不是也可以利用一二?
若未来,真的做到了,将南北的所有大小运河连通,长江大河以及其他支系的联系完全贯通。
这是天大的伟业啊!
所有参与者都可能名留青史,为万世瞩目!
尤其是那些法家出身的大臣们,现在已经激动的手舞足蹈,难以自抑了。
每一个法家官员心中都有着一颗伟大工程的梦。
从李悝开始,每一个法家官僚都痴迷于所有与伟大、庞大和奇迹的工程。
所以,他们建起了郑国渠,所以,他们建设了万里长城,所以,他们建造了世界上第一条高速公路秦直道。
如今,一个更加伟大的工程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人人都是如痴如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节 决策
对于少府和大农而言,任何超级工程,都是他们趋之若虞的政绩。
既然是政绩,那当然不存在反对意见。
甚至,在不少人眼里,天子的这个设想,已经上升到了关乎天下安危,国家稳定的地步。
必须修!
不修不是人!
要知道,当年,严熊主持龙首渠工程,如今,严熊已经是巨鹿郡郡守,有消息传闻,他很有可能在不久后调任河南郡为郡守。
而历来,河南郡郡守都是入朝的热门。
过去六十年,历任河南郡郡守有一半最终都成为了九卿。
剩下的,即使混的最惨的人,也在致仕前获得了封君的赏赐。
而主持昆明池的上林苑苑监司马安,也有传言说,他很可能在未来接任即将卸任少府卿的刘舍的职位。
至于褒斜道工程,虽然是两位国丈出资,但具体工作却是少府和大农在负责。
相关主持的官员,也全部都获得了升迁。
其中,甚至出现了从四百石迁跃到千石的奇迹!
这可是关中的千石实权官员啊!
外放的话,至少是郡尉的格局!
是以,在众人眼里,天子如今倡议的这个超级工程,简直就是一个自带升迁buff的工程。
能不能升官发财,赢娶贵妇美,走上人生巅峰,就看这一博了。
所以,很快群臣就取得了一致意见。
唯一的区别是先修那里?
关中出生的大臣,纷纷觉得,先修渭河运河,打通关中与大河,特别是雒阳的水上联系最为重要!
理由也很充足——自元德四年起,关中每年都需要从关东转输漕粮数百万石以满足长安和茂陵的需求(没办法,人口太多了!)
而为了从敖仓转运粮食入关,少府每年都需要花费一千万钱以上,就这还是因为运粮的民夫,统统都是战俘和奴隶,不要钱的缘故。
若可以修建起这条运河,那么,每年就可以节省数百万的支出,还可以将数千名免费劳动力放到其他更需要的地方去。
譬如说,九卿各衙门的官署是不是应该修的更漂亮一些?
要知道,如今茂陵的许多豪强建的宅院,那可是富丽堂皇,亮瞎人的狗眼啊!
而关东地区,尤其是梁、淮一带的官员,则觉得,淮泗破败已久,必须投入重资扶持啊!
就你们关中人是人,我们淮泗人不是人?
顶你个肺啊!
于是,毫无意外,这些渣渣立刻就因此而吵了起来。
让刘彻听的有些烦躁,干脆说道:“卿等不必再争执了,朕已经命归义单于去想办法解决工人之事,一旦解决,则两线同时施工!”
在这西元前的世界,最大的好处就是——完全不必去考虑其他民族/国家的死活。
甚至,在很多其他地方,许多统治者连自己的国民的死活也并不在乎。
旁的不说,刘彻就听说了,当年军臣西征,大夏人为了送走匈奴爸爸,直接拿着自己的国民和工匠以及女人,作为礼物送给了匈奴人。
据说,仅仅是工匠,就凑足了三千人之多!
所以,刘彻压根就不担心,夏义会没办法完成他交代下去的任务。
区区十来万奴隶,以幕南的人口数量来说,简直是轻松!
更何况,还有着北匈奴帮忙……
前不久,刘彻就接到了龙城的飞鸽传书,程郑婴和卓王孙的代表兴高采烈的报告他:有人向他们订购了一批数量庞大的军械。
包括上万张弓、数十万支箭矢,还有皮甲五千件、武器数千件。
这可真是超级合同啊!
自然,价格也是很感人的。
一张弓,就需要一个壮年男奴或者年轻女奴来交换……
整个合同,对方总共需要支付超过十万男女奴隶!
买家是谁,已经不用猜了。
除了在燕蓟之战,输掉了内裤,丢掉其大部分武器装备的北匈奴还能有谁?
毕竟,北匈奴正准备再次西征,但问题是——他们在燕蓟之战,不仅仅损失了大量青壮和精锐、牲畜。
更蒙受了重大装备损失,汉军仅仅是缴获的武器和甲胄,就堆积如山,至少有十几万件武器和数以万计的甲胄被汉军缴获。
而他们自己的产能有限的很,假如要靠他们自己凑,恐怕到死那一天也凑不齐。
没办法,只能找汉室交易喽。
而刘彻,其实也很头疼!
匈奴人的那些兵器,像是青铜铤啊角弓啊皮甲啊青铜盔啊什么的,汉室真是瞧不上眼!
少府的官员在监视了缴获的武器后,连回炉它们的想法也没有了。
这些渣渣武器,工艺低劣,材质感人,几乎毫无可取之处。
本来,少府都已经打算将这些东西,统统当成垃圾廉价处理,甩卖给南越、闽越,随便换点东西,或者干脆在长安按石拍卖,给商人去处理。
但被刘彻拦住了。
这些武器,汉军虽然看不上眼。
甚至可能连战国时期的列**队也瞧不上眼。
但,匈奴人肯定会想要的。
现在,人家不就跑上门来寻求交易了吗?
所以,这个买卖算是皆大欢喜。
匈奴人买到了他们失去的军械,而汉室则处理掉了那些连回炉都没什么价值的东西,顺便发了一笔小财,解决掉了工程人口的缺口和单身汉们的老婆问题。
真可谓是双赢!
至于匈奴人一时半会去哪里找这么多优质人口?
那与汉室并没有什么干系。
也正是因为马上就要入账这么多廉价劳动力,刘彻才会去起开凿运河的念头!
“若每年都可以得到十万以上的劳动力,何愁大运河不成?”刘彻也是感慨万千。
发展到现在,汉室的各个阶层都已经习惯了使用廉价的夷狄奴工。
无论是在安东的屯垦团,还是在海上的捕鲸业,又或者是工坊、高炉之间,矿山与田地之中。
廉价、皮实的夷狄奴工,总是最优选项。
而广大单身汉,娶不起老婆的各种农民,也是喜迎天子送温暖,嘉以细君妻之。
这几年来,至少在关中和安东的屯垦团之中,刘彻成功的消灭了十八岁以上的单身汪。
娶不起老婆?没关系!去亭长那里报个备,就可以等着国家分配了……
还是异域女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大洋马呢!
娶回家里,生一群小子,还不是美滋滋?
唯一比较头疼的,大约就是娶老婆,得跟官府借钱。
一个夷狄细君,均价一万到两万钱不等,子息十一,每年都得还贷,还不起就得去工坊或者少府做工偿还。
但,娶老婆欠债,这算什么?
广大单身汪纷纷表示,就算再高十倍,哥也能接受!
而借此,民族融合悄无声息的发生着、进行着。
未来汉室,就算出现一个混血的九卿,或者黄须大将军,也并不奇怪。
不过,汉室的这种奴隶贸易,还是与后世西方玩的奴隶贸易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安东那边,所有奴工都已经变成了‘派遣制度’。
内地虽然相对残忍、冷酷一些。
但,对于自己的财产和工具,在一般情况下,人民还是很爱惜的。
或许再过两三代,今天这些奴工,都可能成为自由民。
所以,刘彻留了个心眼。
同文同种的男性夷狄,可以同化的,则控制相对宽松,也享有一些基本权力和保护。
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想进入长城之内?
先切小**……
这一次也不例外,而且,做这个事情的人,刘彻都选好了——归义单于夏义。
这样一来,日后也没有人能指责汉室!
做这种事情的王八蛋是匈奴人!
而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那就是在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圣母会去怜悯夷狄奴工的悲惨遭遇。
现在,若是有人敢于质疑这个政策。
那么,那些因此受益的人群,必定会将对方喷个半身不遂。
……………………
群臣一听,连工人都搞定了。
那就更加欣喜了。
甚至有人已经手舞足蹈,摩拳擦掌的想要得到参与或者掌控这个伟大工程了。
原因很简单——既然已经有了工人,那么,此工程就变得有百利而无一害了。
不需要去盘剥百姓,也不需要征发徭役。
从地方一直到朝堂,就不会有反对声音。
而工程一旦竣工,参与者瞬间声望max,未来说不定还可以借此政绩,成为九卿甚至三公!
或者更进一步,直接封神,死后享受万世祭祀!
就像蜀郡的灌口二郎,关中的杜伯,江东的项王,上林苑的纪信。
生为人雄,死为鬼神,受代代血食,万年香火!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哪怕是孔子也不行!
所以,马上,群臣立刻就纷纷拍马,表示——这个事情,臣才是最合适的。
更有着人拐弯抹角的对刘彻介绍了自己过去的光辉履历,尤其是工程方面的造诣。
就差有人立军令状,保证工程时间了。
刘彻看着,也是大为欣慰。
他最怕的就是官僚们没有积极性啊!
而官僚只有积极性和动力,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们的了。
不过,刘彻不是那种能被人轻易忽悠的人。
他微微一挥手,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商爱卿……”刘彻看向商容说道:“卿先带人,去给朕沿着渭河,一直向东到桃林塞,勘察沿途地理、环境以及河流走向,拿出一个方案出来!”
商容闻言立刻喜滋滋的拜道:“诺!臣必不负陛下之望!”
刘彻又看向少府丞张威,吩咐道:“卿则率人,自荥阳一直到雒阳,勘察沿途地理、环境、河流,也拿一个方案来给朕!”
张威闻言,也是喜滋滋的,拜道:“诺!臣谨奉圣命!”
而这两个决定一出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刘彻的意思。
这是让少府和大农竞争,打对台戏呢!
赢的人,自然以后会得到更多权柄,更多工程,更多的编制和机会。
至于输的人,则可能要一蹶不振许多年,甚至可能丧失在工程事务上面的话语权。
所以,商容和张威的脸色也是严峻不已,极为严肃。
对于官僚来说——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管,但,与自己竞争的衙门/实体,却不能不管。
刘彻看着,也是满意不已。
作为皇帝,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面面俱到,也完全不可能去关注所有人、所有事情。
所以,最好的统治模式,就是拉两个对立面,让他们互相竞争,互相监督。
这样,皇帝就可以轻松许多了。
一直以来,刘彻都是靠着这个手段,才得以清闲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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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四十九节 为民做主(1)
送走群臣后,刘彻就走出大殿,站在未央宫的高台上,俯视着整个长安。┡』. M
他忽然心血来潮,对左右吩咐道:“去给朕备车,朕要出宫,去这长安城!”
自今年冬天开始,长安城就开始了扩建和改造工程,一直持续到今天。
从少府的报告和内史御史的奏报来br />
如今的长安闾里改造,已经基本接近尾声了。
整个长安,在过去的半年内,拆除翻新改造和重新规划了全部一百二十五个闾里之中的一百一十五个。
建造了十余万套标准的新民居,安置和迁移了过六十万的中下层人民。
改造新建和重新规划了过五十里的排水渠道。
更建造了一条三十余里的小型运河,将沣水从长安城北引入长安城,供给民众饮水。
而九卿各衙门的家属宅院群和衙署建筑则都还在建造,但也差不多进入尾声了。
而全新的长安九市,也在这个月的月初全面竣工,即将投入使用。
整个长安的改造工程,总计动用了过十万民夫五万以上的少府工匠和三万隧营部队。
耗资过了二十五万万钱。
这还不包括哪些没有计算在内的隧营部队奴工以及各种山泽资源。
花了这么多钱,效果自然是拔群的。
刘彻曾经十几次出巡视察市井,更多次听取了绣衣卫的报告。
总的来说,百姓对于国家的信任和支持度,再攀新高。
但刘彻不相信没有问题。
他很清楚,这样庞大的工程,官吏没有上下其手?没有坑蒙拐骗?
说这话的人,不是没有脑子,就必然是别有用心!
当然,他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
官场本来就是肮脏的,想要官僚变成小白兔?
这是不可能的!
许多事情,刘彻只要不就大约会装作不知道。
这既是现实,也是统治需要。
但现在,长安城的改造已经进入尾声了,在整个改造过程之中,刘彻确信,必然积累了许多矛盾,许多问题。
在这个时候,就需要他这个天子出面,来刷声望和存在感了。
自登基以来,刘彻对人民的统治方案,总共就三条。
第一:告诉人民,坏的都是官员,皇帝是好的。
第二:皇帝跟人民是利益共同体。
第三:皇帝必然会给广大人民群众主持公道,且永远心系人民。
这三条,通过一个个段子,通过一条条命令,通过一个个故事,被灌输给人民。
无论是当年在河东怼死周阳由,还是后来为了推行粮食保护价,杀掉的商人,仰或者章丘事变的处置。
刘彻和他的宣传官员绣衣卫官员,每时每刻都在宣扬,都在宣传粉饰着汉天子的仁德惠民。
使得至少在关中,底层百姓再怎么受苦,再怎么委屈。
他们也不会怨恨朝廷国家,矛头对准的也只是贪官污吏。
但,刘彻很清楚,仅仅是这样,是不可能稳固统治的。
鑫胖不就天天吹?
但问题是,这是高压统治和愚民政策的结晶。
只要有朝一日,高压统治失去力量,也就是鑫胖灭亡之日。
所以,刘彻明白,他得时不时的出现在人民面前。
捉捉贪官,惩罚恶吏,为民做主。
让人民真真正正的皇帝确实在为他们的福祉努力奔走和辛劳。
再没有比这种事情更能收拢民心,获取声望,树立威权的办法了。
而且,成本小,效果高,最为重要的是影响力持久。
你想啊,某个百姓,受官吏残害,敢怒不敢言,这个时候天上掉下一个圣天子,为民做主,铲除贪官污吏,维护正义。
这个百姓的家人和他的邻居,必定永世难忘。
他们会成为刘彻永远的脑残粉。
是自走的宣传机器和自动的水军。
不需要激励,不需要工资,也不需要编制。
而且,他们会持续数十年,甚至几代人帮刘彻免费宣传。
而刘彻需要付出的,不过是隔几个月出一次宫,找一找长安城里的官僚的麻烦而已。
这个世界上,别的事情,或许你需要用精力去查找。
但贪官污吏这种东西,只要统治者有心,一个也跑不掉!
唯一的问题,大约就是安全了。
但在长安城里,刘彻不需要担心这个事情。
且不说他每次出去,都有着数以百计的精干侍卫乔装打扮保护,所过之处更是都有着好几支随时待命的军队在时刻保持响应状态。
再说,在这个长安城里,不存在可能对他构成敌意的人。
因为,所有曾经意图反对他,或者不服的大臣贵族,现在都已经去阳陵追随先帝了。
剩下的歪瓜裂枣,既没有行动力,也缺乏能力,完全不足为惧。
刘彻命令一下,自然立刻就开始了行动。
马上就有宦官送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便服,还有人拿来一套完美的伪装身份信息。
嗯,这一次,刘彻s的是一个来自信阳君家族的子弟。
信阳君是南皮侯窦彭祖的母亲的封号,姓王,在这长安城之中比较低调,但是,到底是窦家的人,属于老虎级别的boss,在一般情况下,这个身份足以震慑官僚了。
而伪装的扈从们也很快就准备齐全。
总共是十六名侍卫,全部作武士打扮,腰配利剑,身着常服,属于那种现在很平常的贵族随从。
此外,刘彻还让人叫来司马相如。
这几年来,司马相如在天下的名望是越来越高,甚至隐隐已经有了贾谊接班人的名头。
带上他,则是为了告诉人——哥的来头确实很大!
这样就可以避免一些不识相的家伙的骚扰。
除此之外呢,也可以借司马相如的口,为今天将要生的事情做个证明。
没办法,在这西元前的时代,刘彻没有奥观海那个条件玩摆拍,只能找个足够强有足够代表性的人来见证了。
司马相如却是很高兴。
这货最近几年,过的可是不要太嗨皮。
在长安城之中疯狂撩妹,至少有四五位贵妇为了他争风吃醋,差点闹得满城风雨。
还是刘彻出手,帮他擦了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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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节 为民做主(2)
带着司马相如,刘彻在北阙出了宫门,自司马门进入戚里,然后从御道出武库,就进入了喧哗热闹的新长安。.んM
迎面而来的,先就是数不清的人流。
在这次改造之后,长安城正式形成了八街九陌的格局。
既整个城市,有八条主干道纵横相连,又有九条通向城外各地的交通大道
最著名的,自然是尚冠里大街。
尚冠里大街,起自武库,向东延伸,直通便门桥大道和灞桥大道,与渭桥相连。
这条大街,是长安八街之中最宽广的大街。
足有三广,可以并行十二辆标准重载马车,差不多能与后世的八车道相媲美。
但在此时,即使是这条以宽敞著称的大街,也是拥挤不堪。
甚至就连御道上也挤满了人群。
而在道路两侧和人群中,那些穿着赤服或者戴着红袖章的城管工作人员则尽职尽责的忙着梳理道路清理各种垃圾。
当初,城管司刚刚建立的时候,其实不过是一个敲竹杠的衙门。
那个时候,穷的根本不需要节操的刘彻授意剧孟,成立的这个机构,本质上就是为了敲商贾的竹杠而存在的。
是以,最初整个城管司的人,全部是长安城中的刺头和游侠,满脸横肉,一恶人的那种。
但谁都想不到,不过七八年时间,这个当初只是敲竹杠,顺便干点正事的衙门,已经成为了整个长安城最大人员最多职责最多的衙门。
其名下雇员临时工官吏加起来几近万人。
单单是有编制的工作人员就已经过了三千人!
真是可怖!
但没办法,长安城太大,人口太多,每天百万长安民众吃喝拉撒,留下的生活垃圾,假如不能及时清理。
那么,长安城大抵就会变成中世纪的巴黎了。
多亏了城管衙门的工作,如今的长安,才会这样的整洁干净。
哪怕是过去半年的大规模拆除建设,留下的数以十万石的垃圾,也是靠着城管和隧营才能及时拉去城外掩埋。
“去章台街……”刘彻在马车上沉吟片刻,就下了命令。
章台街,是长安八街之一,也是仅次于尚冠里大街的繁华大街。
其北有刚刚落成的廷尉官衙和家属宅院群,东北是新建的柳市,其他地方则为民居区。
这次重建,有七个过去的贫民闾里被迁移到章台街一带,此外,原本在当代还有着三个商人聚集闾里以及另外十几个平民闾里。
在这条大街上,曾经生过许多的典故和故事。
最著名的莫过于后世‘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这个典故就是生在此。
张敞同志的家宅,便是在这章台街。
但在此时,章台街的地位,却并没有武帝后那么重要。
这从过去,章台街一般都是商贾的居住区就可知道。
这里,在过去曾是长安城的游侠和地痞无赖的地盘,基本上,所有关中的英雄好汉和绿林豪杰,都曾经混迹于此。
长安城经过改造后,这些人被赶出了他们所霸占的闾里地盘,京辅都尉刀间拿着棍棒将这些英雄好汉打的哭爹喊娘,顺便将数百个逃犯抓起来,送去了长城修地球。
但,惯性的力量依然巨大。
此地,依然存留着大量的盗匪游侠地痞力量。
刀间在过去三个月,曾经十次向刘彻弹劾了一些贵族官员,充当此地游侠地痞保护伞,使他难以治理的事情。
但每一次,刘彻都是留中。
为的就是留在今天,自己以天子之尊,来亲自处理这些事情。
形象的说,就是刘彻故意要留一批小怪来给自己刷经验。
长安的八街九陌经过了重新规划和设计后,已经可以互相连通。
从尚冠里大街去章台街,道路也并不远。
最多不过十余里,但是,这十余里却走了两个时辰——没办法,长安城的人流实在太多了!
更何况,如今又马上要到考举之时。
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催生出一个奇特的考举经济。
就像后世的双十一,无论是不是考举士子,是不是士大夫,整个关中的地主豪强商贾子弟,都会汇聚长安,附庸风雅,赏花弄月,顺便嗨皮嗨皮。
展到现在,连雒阳睢阳荥阳晋阳的豪强子弟,也会如约而来。
其中大半,压根就不打算参加考举。
他们都是有志于武苑的优秀精英。
现在,汉室的阶层分化已经重新洗牌了。
一等人,是武苑的学生,是野战军的高级军官。
他们享有然的政治地位和百姓的崇拜家族最多的资源以及最好的教育。
只有那些歪瓜裂枣,才会来参加考举。
毕竟,士大夫贵族是很傲娇的。
他们在本能上排斥自己的精英与泥腿子寒门士子同台竞技。
而且,大多数人年轻俊才都是很骄傲的。
由于目前考举制度,对于贵族两千石士大夫或者官宦之家学阀有着优待,可以加分。
所以,这些家族的真正精英,反而对考举敬而远之。
他们觉得——哥需要加分?你这是羞辱哥!
正好,天下尚武成风,家家以有武夫为荣,就是民间乡下的土财主,也以家里出了一个军官——哪怕是什长为荣。
所以呢,北地士大夫贵族纷纷调转腔调,转而投入武事。
最精英,最好的子弟的目标,从来都是武苑!
至不济也要入太学。
考举什么的,那是次品纨绔子去混一个头衔的地方。
这就给了大量寒门子弟出人头地和公平竞争的机会——毕竟,假如士大夫家族和贵族们的精英们也加入考举盛宴,那么这个时代的寒门和中下层子弟的出头机会就太少了!
寒门和下层人民的子弟,在起跑线上就已经输了对方十万八千里。
这是单靠努力,很难填补的鸿沟。
譬如汲黯颜异这样的精英,二十来岁就已经手握大权,有着方方面面的人脉,他们即使不靠刘彻,在仕途上也可以一日千里。
一般人拿什么来竞争?
你还在基层摸爬打滚,人家就已经端坐高堂,口称本府了!
普通人一辈子拼搏,也不过与这些人入仕的起点相差无几。
现在好了,大贵族士大夫两千石这些巨鳄不跟寒门子弟玩,自己去玩武事。
寒门子弟总算有了出头之日,可以喘口气。
虽然,这使得如今的文武之间有所对抗和矛盾。
文官们,特别是考举出生的文官们觉得这些武夫太过于傲慢,目中无人,骄傲的武夫们自诩自己是天之骄子,国家栋梁,社稷支柱,对泥腿子出生的文官素来是鼻孔向天。
但好在,这种矛盾也就存在于中低层。
到了高层,尤其是郡守两千石这一级别上,基本上就是文武混一了。
因为汉室对于两千石的要求就是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
做不到文武双全,不要去做梦想做郡守。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妨碍年轻人,趁着一年一度的考举,来到长安城里游玩相会,吹牛逼,互相抬举,顺便经营人脉。
毕竟,当世除了长安,根本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繁华热闹,且可以齐聚天下俊才的地方。
而诸子百家,也觉得这个机会真是太妙了!
再没有这个时机更好的宣传自己打击敌人的时候。
于是每年此时,儒法墨黄老都在这个时候在长安城的各个乡校以及各个公共场所大打擂台,宣讲经义,抹黑对手,几乎无所不用其极。
八卦党和中立的人立刻就有福。
无数八卦乱飞,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舞。
不时有着各种段子传出来。
这就让长安的交通顿时日了x,本来,长安的交通是可以承载百万人口的流动的。
但问题是,在考举时,这个交通体系立刻就要经受最残酷的考验。
尤其是今年!
随着去年关东大贾入关,这些土豪狗大户拿着钱狂砸长安九市的商铺。
以至于,就连直市这样过去在长安城外的市集,其标准商铺,一个长三十步,宽十步,撑死了六七十平的店铺,居然能卖出十万钱!
至于柳市槐市这样的繁华场所,长安经济金融的核心,一个标准店铺数十万甚至上百万是常有的事情。
那些大规格的铺面,更是被人用数百万上千万这样的夸张价格买下。
正因为如此,整个长安改造工程,汉室国家一毛钱没掏,反而倒赚了不少。
这让朝野上下跌破眼球,也让少府卿刘舍深感——还是房地产好啊。
于是决定在茂陵的赛马场之外,也来玩一手,试试水。
但,商贾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
自然不是来做慈善的。
他们豪掷千万甚至数千万,在长安九市购置商铺。
那必然想要赚数千万甚至上万万!
若在以前,这自然不可能。
但在如今,在长安,却是极有可能!
旁的不说,一次考举,前后三月,整个长安都将迎来大半个中国的豪强子弟富贾之家。
纨绔子们花钱如流水,为了一条产自安东的纯白狐裘,豪掷数百金的多有人在。
就连那些家族的精英,未来的栋梁,在这几个月里,花钱也不会含糊。
遇到一个心仪的知己,送房子送钞票送奴仆,甚至送妹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至于那些在安东了大财的列侯们,更是会在此刻毫不犹豫的花钱。
在这些人里,最有名的,莫过于如今已经无官一身轻的魏其候窦婴。
窦婴自从被丢职后,似乎也想清楚了,自己不是政治的料,干脆就不想着当官了。
而是开始一心一意的投身于自己的理想之中。
窦婴的理想是什么?
当然是成为汉之孟尝君!
这下子,商人士子百姓都爽了。
刘彻就听说,不久前,窦婴一口气招揽了数百位食客。
天天带着这帮人喝酒燕饮,大鱼大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然食客们也纷纷表示:君候高义,真乃当世人杰!
而窦婴自己则在吹捧和阿谀奉承之中,飘飘欲仙。
小日子过的不要太舒坦!
唯一的问题是,花钱如流水。
短短一个月,魏其候就将他一年的封国租税给花光了……
不过这不要紧。
对窦婴来说,钱财如粪土,恨不得跑到长安大街上,高歌一曲《一无所有》。
反正,他有的是钱。
魏其候封国一年租税那几百万,毛毛雨啦!
人家现在在安东的加恩封国,每岁可以为他贡献总价值过千万的产出,更有着来自长乐宫的赏赐补贴。
仅仅去年一年,刘彻就听说了,窦太后和薄太后就前后赏赐了十余次,每次赏赐的黄金都不低于百金……
所以,窦婴真是不差钱!
对此,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是窦婴这是在自暴自弃。
甚至还有不少人私底下偷偷的给刘彻打小报告,说窦婴‘久有怨怼陛下之语,颇有不臣之意’。
刘彻却是懒得去管。
窦婴嘛!表叔耶!
刘彻知道这个家伙的想法,也明白他的
确实是在自暴自弃,但,说到怨恨自己这个皇帝,乃至于想要造反,这就是在胡说八道了。
窦婴敢造反?窦太后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更何况,他现在身边,除了那群天天跟着他混吃混喝的家伙,还有什么人?
灌夫吗?
所以,窦婴无论干什么,刘彻都很宽容。
他开心就好!
况且,窦婴这么玩,可是极大的促进了消费,增加了就业,减少了社会问题。
他门下那些食客,若没有了这个金主,免不得要去外面坑蒙拐骗乃至于杀人越货。
现在多好!
而托包括窦婴在内的无数贵族豪强以及纨绔子们的光,大量来自安东的热钱和黄金,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市场,最终,被关东商贾们送到了少府,变成了刘彻的小金库。
因为,关东商贾们,买下的那些商铺,都是从少府抵押借贷的。
赚了钱,当然要还。
你不还,那你抵押的那些产业,可就全都是刘彻的了!
而这样一来,少府的黄金储备不断增加,且回收了大量的五铢钱,对国家来说,这是好事情!巨臀妖艳女星曝大尺度床照"!微信公众:meinvgu123 (长按三秒复制)你懂我也懂!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节 为民做主(3)
在人群之中,几乎就是挪着,挪到了章台街。
到了章台街,情况就变得好多了。
如今,士大夫贵族和有钱人,是不屑于来这里的。
住在这里的,也基本都是长安中下层,特别是底层的百姓。
简单的来说,就是贫民窟。
但在百年之前,却非如此。
百年前,这里是秦始皇的章台宫所在。
完璧归赵的故事就生在这里,荆轲刺秦王,秦王绕柱走的不朽传奇也生在这里。
自秦惠文王以后,秦国的政治和决策中心就是此地。
可惜,现在,一切物是人非。
项羽一把大火,埋葬了秦帝国的所有辉煌宫阙与一切永恒不朽的功业。
章台宫已经成为了一个历史符号,一个被埋葬在地底的瓦砾。
此地,也渐渐成为了贫民窟。
变成了脏乱差的代名词。
过去数十年,这里是游侠和地痞的乐园,是杀人犯和强盗的老巢。
无数百姓深受迫害,敢怒不敢言。
直到今天,长安城改造过后,此地才渐渐焕出生机。
由于刘彻讨厌一切与贫民窟有关的制度和机制,所以,廷尉衙门及其官署家属,都被他从北阙搬迁至此,更特地将柳市这个大的生活集市也安排在此地。
这使得此地,也有了达官贵人出没,甚至能多列侯士大夫以及外戚的踪影。
不过……
作为过去的贫民窟,这里生活的百姓,一直就是这个城市的中下层,其中以下层居多。
此时,长安城的下层百姓,那些极困人民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
刘彻略知一二。
绣衣卫和御史们也都报告过一些。
但直到亲眼所见,他才明白,自己的努力还远远不够,这个国家的人民还非常穷困。
透过马车的车帘,刘彻街玩耍的小孩子。
这些孩子,全都穿着打满了补丁的衣服,扎着一个个总角辫,鼻涕和污秽满脸都是。
这些孩子都是些五六岁七八岁的小孩子。
若放在两千年后,每一个都是家长手里的宝贝心肝。极尽一切宠爱与保护。
但在这里,他们像杂草一样生活着。
几乎所有孩子,都有着一定程度的营养不良。
甚至,有人骨瘦如柴。
但这并不可怕,事实上来说,他们的情况比起以前要好多了。
以前,他们别说营养不良,恐怕连营养不良的机会也没有!
在元德之前,关中十二岁以下孩童的夭折率高达五成!
每两个孩子就会有一个根本活不到十二岁!
而如今,随着生活水平和经济情况以及医疗卫生情况的转好,这个夭折率已经减少了百分之八十。
但刘彻还是很不满意。
这里是什么地方?长安城!
大汉神京,帝国都,天下中心。
但百姓,尤其是孩童依然有着饿殍,有着大量的人民生活在极度贫困线之下,他们家徒四壁,家无余财。
而就在这些百姓之侧,戚里和尚冠里,北阙以及未央宫,却是日日笙歌,歌舞升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就是现实!
若这个现实不可改变,刘彻心里面或许会好过一些。
但事实是——并非如此。
自元德以来,刘彻考虑到统治要稳固,就必须扩大中产阶级的盘子。
是以矢志于增加人民收入和国家收入。
为此,他颁布了各种政策,给与了各种利好。
譬如粮食保护价,譬如对工程不再征徭役,而是改用征收贱更钱的办法。
更不惜丢掉节操,拿着改造长安九市为幌子,从商人那里敲来了改造费用。
但可惜……
百姓,特别是底层百姓的负担,其实并没有减轻多少。
就拿这次改造长安来说吧。
本来,刘彻宣布和制定的政策是——所有长安居民,皆可以搬迁到新居,且仅需要支付一万钱每户的新居费用。
假如没钱,可以选择以工代贷。既向内史衙门申请,从少府贷款,而贷款利息为十一,百姓可以选择参与长安改造以及其他国家工程来偿还。
但问题是,上面的政策,到了下面,总是会走样。
这次也不例外。
内史衙门自从田叔卸任后,长期群龙无,后来刘彻找了齐国人牛儒来担任内史。
但牛儒是外来者,也没有什么名望,更缺乏威望。
下面的人,压根就不服他。
牛内史在长安城被戏称为‘坐堂内史’‘诺诺明府’。
意思就是这位内史,除了坐在衙门里就只剩下对上面和下面诺诺以待的能力。
于是,内史衙门,特别是长安城的基层官吏,立刻迎来了春天。
天子说新居一万钱?好!这个事情,我们自然不可能改变也改变不了。
但是,你这泥腿子,有了新房子住,是不是应该孝敬孝敬?感谢感谢?
不多,给了千八百钱就好了!
你若不给?
给你房子,你可敢住?
甚至有人干脆就拖着,压根不安排百姓入住。
这架势很明显,就是要割肉,就是要分一杯羹。
至于老百姓们被迫露宿街头,却是与他们没有半分关系。
这样玩的,还是有良心的。
只是稍微鱼肉一下而已,老百姓咬咬牙也能撑过去。
但问题是,**的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了。
短短半年时间,在长安改造之中衍生出来的各种龌龊之事,数都数不清楚!
且,明显有了利益集团在操作和掌握。
根据绣衣卫报告,在这里面甚至有着两千石列侯家族的参与。
至于那些大商贾豪强更是出没期间。
他们这么玩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逼迫百姓去借贷。
不需要解释,正常人都应该能够理解,一旦你开始借贷私人高额贷款,那你这个家就要陷入破产的地步,甚至很可能家破人亡。
而在这西元前,结果会更糟糕。
那些商贾官吏贵族,不把人民全部变成包身工是不会罢休的!
没有错!
他们的目的,就是逼迫人民与他们签订一份苛刻的限制人身自由的卖身契约。
这比过去在民间在农村生的土地兼并更糟糕,更恶劣。
乡下的土财主,志只在于土地,只在于让人民变成佃户。
但这些家伙,却是要将人民和他们的后代,变成自己的奴隶!
只不过,刘彻严格控制以汉人为奴,任何想要将户籍上的百姓,变成他的奴仆的行为,在现在都可能付出惨重代价!
所以,这些渣渣从安东学了一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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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二节 狂风暴雨(1)
包身工制度,恶贯满盈,如雷大耳。┡.『M
任何上过中学思想政治课的人,都不会对这个可怕的制度陌生。
与这个制度相比,就算是奴隶制,其实也是温情脉脉,充满了人文主义关怀的。
至少奴隶主还是将自己的奴隶视作财产和工具的。
但包身工们对资本家来说,却不过是消耗品。
就如如今临邛的程郑婴和卓王孙的矿山中的那些奴工一般。
死了就死了呗!
老爷们可不会管他们的死活,这批死了,还可以再弄下批。
反正,又不是自己的财产。
关中的包身工的出现,大约可以追溯到一年前。
但因为关中农民如今普遍生活不错,至少不会饿肚子。
所以,豪强地主贵族们无从下口。
直到半年前,刘彻开始重建长安,让他们想起了在这个长安城里,可还生活着数十万的市民。
其中至少有一半,属于极困家庭。
更妙的是,这些人不像农民,有着土地,且还与墨家关系亲密。
在关中,你动了农民,搞不好,会有吃饱了撑着爱多管闲事的墨者干预。
这些祖宗现在可是惹不起的!
每一个墨家的墨者,尤其是墨苑里的墨者,都有着直入未央宫,君前独奏的权力。
但在长安城之中,由于种种原因,墨家的墨者很少出现在市井闾里(这其实是刘彻对墨家的要求,刘彻是不可能允许墨家将自己的基层组织建设到长安城里来的,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绝对不允许!这个长安城,只能有一个声音,一个主宰者,一个人民的救星,那就是神圣的汉天子!)
没有了墨家的干预和阻扰,这些渣渣需要摆脱的,不过是法家的干预。
至于你想指望儒家的君子们来主持公道?
呵呵,那也得君子们愿意屈尊降贵,来到这些贫民区才行啊!
至于对付法家?
只要程序正确,且有着契约在手,倒是不害怕法家的人能搞出什么动静。
即使有那么一两个愣头青要搅局,在官商贵的联手面前,也翻不起浪花来。
要不是刘彻出于某些考虑,将廷尉衙门也给搬到了这章台街,恐怕他现在情况要遭的多!
说不定,可能还将批的狗腿子在闾里之中,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这也是刘彻选择来这章台街,而不是去那些可能情况更复杂的闾里的缘故。
他还真有些担心,有些笨蛋会狗急跳墙。
但在这里,就无妨了。
当然,作为皇帝,面对这个事情,其实他是很尴尬的。
毕竟,他已经在法律意义上,严格禁止蓄汉人为奴。
虽然在同时,放开了准许贵族地主大规模蓄夷狄奴的口子。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中国,反蓄奴,总是伴随着风险和危机。
历史上王莽反蓄奴,反兼并,然后被怼死了。
这就是前车之鉴!
这些事情,刘彻心里清清楚楚。
所以,他才会放纵至今。
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出手了。
原因很简单——这里是中国!
他望着车帘外表面平静的闾里,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真以为,章丘之变不会再现吗?”
元德三年六月章丘之变,济南王刘辟光人头落地,随之四王谢幕,到元德四年,因为牵连到此案之中被诛杀的官员过一千人!
整个齐鲁地区的千石以上官员,有七成不是被诛就是被赶回家种田。
过五百个大家族被流放,卷入案件之中的人,数以万计。
至今,齐鲁诸国,都依然能感受那一次大清洗的可怖和可怕!
这也是汉室立国至今最大的一次清洗。
时隔四年,居然又有人在走钢丝,他们难道以为,关中的百姓都是不会反抗的吗?
一旦长安城的百姓受不了,出现大规模暴动。
那么,要死的人,恐怕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说不定,三公九卿也要被拖下水,板子打下来,整个朝野上下无人能幸免。
道理很简单——神京受乱,惊扰两宫,宗庙受扰。
即使刘彻也要去祖宗面前谢罪。
两位太后也得闭门谢客,静思悔改。
作为辅佐天子的丞相御史大夫,还敢活着吗?
丞相御史大夫既然自杀,那九卿还有脸坐在朝堂上?
九卿回家种田了,下面的参与者策划者还能跑的掉?
到时候,必是大军开进长安城内,全副武装的军队,将在绣衣卫的引导下,挨家挨户的抓人。
抓到人就直接拖到东市腰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彻其实是来救一些渣渣的命的。
只是,这些渣渣未必领情罢了。
不过不要紧,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清洗朝堂上下。
事实上,自登基以来,刘彻就一直在计划着来一次大清洗。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某些老家伙,占着茅坑不拉翔,让刘彻很苦恼。
偏偏,长久以来,无论刘彻怎么暗示,他们都不肯致仕。
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
马车在章台街的一个闾里的巷子前停了下来,刘彻走下马车,立刻就有着侍卫过来簇拥。
他抬起头,这个闾里前的牌坊,其上名曰:东三里。
意思就是章台街东部第三闾里。
从少府的报告来个闾里总共住着三百余户人家,在长安城里算是一个中型闾里了。
“公子,此处就是壮士阳唯遗孀所居的闾里了……”一个侍中小声的报告着。
刘彻闻言点点头,选择此处,是他有意为之的。
因为,做任何事情,总要有一个由头,也就是切入点。
总不能说,皇帝大摇大摆的走进闾里,视察民生吧?
这不符合贵族们三观,也不符合游戏规则。
但,若是皇帝忽然想起一个战斗英雄,一个烈士遗孀,想要去过的好不好,生活是否如意,这就没问题了。
若在这个过程里,现了烈士遗孀,为国家社稷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妻子后代遭受不公对待,天子拍案而起,怒而追究。
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
自然刘彻这一行的到来,马上就引起了附近的几个游侠的注意。
众所周知,长安游侠与商贾贵族之间,存在着诡异的寄生联系。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游侠们其实就是商贾贵族们豢养的打手和狗大腿,黑手套,脏事坏事都是他们在做。
这样就可以规避风险。
哪怕出事,也可以推给替死鬼临时工,与人品高洁的纯真君子士大夫们完全无关。
都是可恨的不法分子在打着我得旗号搞事!
更何况,此地与廷尉官署距离太近,更需要小心应对。
万一跑来一个廷尉的愣头青,非要管事,怎么办?
这时候就是游侠们登场的时候了。
威逼利诱,无非就是那么几套。
实在不行,再从上面施压,总可以找到办法解决。
总之,一直以来,这些家伙就是靠着类似手段,遮掩着掩盖着。
但可惜,刘彻是有绣衣卫做耳目的。
且在这个长安城里,广布密探。
若只是小打小闹,可能刘彻不会知道。
但他们搞的这么大,绣衣卫又不是瞎子,且绣衣卫至今都是一个笼罩在神秘之中,难以为外界所干涉的特务机构。
于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暴露无遗了。
但,这些人不知道啊!
至少,下面具体办事的人是肯定不知道的。
至于上面那些知道绣衣卫的存在与可怕的渣渣,还想着卷入这样的案子,想捞好处,那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这几个游侠一着贵族公子哥,居然在这章台街下车,马上就警觉起来。
有人回去报信,也有人凑了上来,想要接近刘彻一行,眼睛之中更是颇为不善。
刘彻却是懒得理会他们,只是一挥手,就让随行的侍卫将他们拦在一边,不许靠近!
“我家公子,也是你们可以接近的?”侍卫们眼睛一瞪,就将他们驱离。
但这些家伙却不死心,盘亘在附近。
刘彻懒得理会他们,带着司马相如以及十来个随从走进闾里之内。
与此同时,暗中负责保护刘彻安全的数百名便衣士兵,或者装扮成行人,或是乘着马车,或者推着货车,在这章台街之中密布警戒哨所。
章台街的各个路口和主要通道上,更是忽然间来了一队队士兵。
甚至有人在某些主要路口放下了姗栏,对过往行人进行检查,理由是:奉执金吾命令,严查过往行人。
这个理由勉强可以接受,因为执金吾确实常常会抽查某一段地域的行人。
………………………………
刘彻走进东三里之中,长安城全面改造过后,各个闾里的宅院就全部标准化了。
尤其是在中下层百姓之中,所有宅院都三室一厅,有些类似后世农村的院落,但更加原始。
只是由于全部用了红砖砌墙,所以比过去的土砖机构更牢固,也更干净。
三百多个小小的院子,按照着统一的排列,次第延伸进了巷子深处。
几个衙役打扮的男子在巷中巡视。
只是,那副无精打采和懒洋洋的模样也就知道,他们其实压根就不在乎住在这里的百姓的死活与安全。
若是在戚里和尚冠里,则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哪里的巡视官吏,日夜不休,尽职尽责。
甚至每天都还有着军队巡逻,保证安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算是后世米帝的华盛顿,曼哈顿的富人区与皇后大道的贫民窟的安保力量和治安人员的素质,就是天差地别!
更何况是在这西元前?
在事实上来说,在贫民窟的闾里安排治安人员和官吏,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了。
这些人彻一行,立刻就跟哈巴狗一样的赶着趟子上前来拜道:“某等拜见公子!”
刘彻这些家伙,问道:“尔等可知阳唯遗孀所居何处?”
阳唯是去年的燕蓟之战中关中许多自带干粮前去从军的一个小伙子。
不过很可惜,他没有带着荣誉与军功归来,反而战死沙场,甚至埋骨异乡。
讲道理的话,他的遗孀和家人,应该会得到军方的善待。
甚至搬进专门为军属准备的闾里,受到相对好的优待。
这些军属闾里,一般都是环绕在戚里和尚冠里以及北阙附近,有着良好的闾里环境,甚至,闾里的孩子还可以享受贵族富商们开设的私塾的免费教育。
但可惜的是,阳唯上自带干粮从军的。
他并不隶属于任何一支汉军。
且直至战死,也未披上汉军的战袍。
于是,在法律意义上,他属于为国捐躯的英雄,其灵位也被迎到了凌烟阁,名字被刻到了石碑上。
但问题是……
因为他不属于任何一支军队,所以,没有军队接受他的遗孀。
也就是说,除了法律规定的抚恤费用外,他的家人无法享受任何其他优待。
而在事实上来说,现在的汉室战死者抚恤跟十年前没有差别。
一个士兵战死,抚恤金额不过三五千钱而已。
对那些战死者的遗孤和家人们来说,国家抚恤其实只是零头。
真正重要的是各个军队内部的福利。
像是这次长安改造,那些隶属各个野战军的遗孤和遗孀们就全部被集中安置在了各个老长官的家宅附近,在实际上来说,对他们承担保护和赡养义务的是他们的父亲/丈夫生前的长官。
这个制度很有效的增强了军队内部的团结和向心力集体荣誉感。
但也带来了许多问题。
其中,类似阳唯这样自带干粮,没有团队的人,一旦死了,那基本上是白死了。
自马邑之战以来,类似阳唯这样特例在关中已经有了数百户。
刘彻也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个窘境。
但可惜,他是皇帝,不可能天天来思考这些问题。
于是就拖到了今天。
而如今,类似阳唯这样的人家,却成为了刘彻破局的关键。
你想想唯,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军人,而且是一个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军人。
就像宋明时代,哪怕你连秀才都不是。
但只要穿上儒服,读过书,在文人士大夫眼里,你也是自己人。
若在旁的事情上面,或许文官们不会管。
但你若是被粗鲁的丘八们欺负了,还欺负的特别惨。
君子们必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现在也是一样的道理。公告: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