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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羡蜉蝣     星海仙冢txt下载     星海仙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回(续)剑峰底红颜誓相随 深山里

    第四十七回(续)剑峰底红颜誓相随 深山里古寨烛影乱

    石念远淌过溪河时,正好看到河边一群孩童提着竹篓打渔回家。

    沙溪、蜀岭、苍云三郡毗邻,方言口音几乎一致。那群孩童正在偷偷打量过来悄声议论,与在烈阳山麓上烈阳院学子来自天南地北,不是说鸣雷帝国官话,就是说各自家乡方言,听着这群孩童交谈的熟悉口音,石念远不由感到亲切万分,且不禁想起木子涛家乡潼河县桃源村的孩童水生来。

    “这里是什么寨子?”石念远笑问道。

    见陌生来客主动发问,许多孩童都露出怯惧表情彼此靠近依偎,可是,村寨难有外客,又忍不住心中心奇,上下打量石念远,见到其还背有一名熟睡少女,莫不是家中老人所说,是那专门到乡里诱拐孩童卖到远方的“胡哑”?

    群里为首的孩子王站在一众孩童前方,身材如同身后一众孩童一般消瘦,头发理得溜光,一颗小光头使得皮肤更显黝黑,听到“手下”胖墩附耳说出面前这人模狗样的家伙可能是那诱卖孩童的坏蛋,孩子王警惕不已,先是大声道了一句:“大伙儿别怕!我们那么多人!只要团结,连山上老虎都打得!”

    石念远兀自发愣,那孩子王已经面朝石念远凶巴巴吼道:“喂!你是从哪里来的!报上名来!告诉你!我们乌冬童子军可不是吃素的!”说到这里,孩子王一指石念远身后流风雪,满脸愤然的威胁道:“告诉你,其它寨子的孩子怕胡哑,我们乌冬童子军可不怕!识相的就把那个大姐姐交出来!然后赶紧滚蛋!不然,嘎子我可就要让你尝尝厉害了!”

    孩子王嘎子身后,另外一名女童“手下”英子扯了扯嘎子的衣袖,小声道:“嘎子哥,你看,他们两个都穿着有钱人的衣服,那个大姐姐睡得很安心……指不定这个大哥哥不是‘胡哑’,他背的很可能是他的‘老奶’……”

    “真的?”嘎子听罢,摆头朝石念远吼道:“喂!对面那个!你背着的是不是你的老奶!”

    石念远嘴角扯了扯,一阵无语,不过,却也因这群孩童的质朴善良而感慨。

    而听到动静正好醒来的流风雪揉了揉眼睛,迷糊问道:“念远……怎么了……”

    听到流风雪醒来,石念远笑道:“那个……嘎子?要不你亲自问问她?”

    看到石念远揶揄神情,嘎子眉头一竖,觉得自己被看不起了,小手大大一摆道:“问就问!”说罢,就要踏步向前一些。

    还是英子再次扯住了嘎子的衣袖,提醒道:“嘎子哥,留心一点,别靠太近!”

    嘎子听到英子提醒,心下一惊,觉得对面那人好高明的手段,三句两句就差点害自己轻敌孤军深入,不过,脸上并不服输,语气不满的一摆手道:“要你说?我小兵张嘎还不知道?英子,你放心,我不过去,我就是迈一步杀杀他的威风!”

    流风雪从睡梦方醒的迷糊中逐渐清醒,见到场间局面,虽然还不知具体来龙去脉,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山村,再听那自称“小兵张嘎”的男童

    朝石念远怒目相向,继续吼道:“对面那个!告诉你,如果你是胡哑,我一定让我们乌东冬子军把你抓到县上官府去!现在我要问大姐姐了,你可别给我耍心眼!”

    石念远越发觉得有趣,感受到背上流风雪轻微挣扎动静,蹲身温柔将其放下,腿还有些麻的流风雪扶住石念远,同样好奇看向张嘎。

    见到那好漂亮的大姐姐凝神看过来,原本趾高气扬的张嘎立时满脸通红,语气不争气的软弱下去,还断续起来:“那个……大姐姐……你……你是他的老奶吗?”一边问,张嘎还一边用手指了指石念远,在指向石念远时脑袋同时转过去,眼神在投到石念远身上的瞬间再次凶狠起来,令得石念远啧啧称奇。

    旭阑郡方言与沙郡相去甚远,流风雪并不知道什么叫“老奶”,听到这似乎是尊唤女性长者的称呼,歪头漏出难解神色问道:“小弟弟,老奶是什么呀?”

    “就是……就是……”张嘎凝眉思索,想了半天都没能在脑海寻找出能够解释的措辞,难受的歪起头,正好看到村庄零星烛火,灵光一现,打了一个响指兴奋道:“就是晚上会在床上打架的那种!”

    流风雪杏眼一瞪,继而忍不住“噗”一声银铃笑起。

    英女狠掐了张嘎一下,乡民质朴,以这群孩童的年纪,甚至不明白流风雪笑起的原因。

    嘎子哥说错了?可是自己也撞见过爸妈在床上打架呀?还每次不小心撞见都被狠揍,唉……当崽太难了……

    一众孩童里,似乎英子最为懂事,救场解释道:“老奶……就是像妈妈爱爸爸那样,天天夜夜年年的在一起,妈妈是爸爸的老奶。”

    流风雪一愣,并不知道话题为何会扯到这里的流风雪懵懂的与石念远对视一眼,见石念远笑而不语,并且那孩子王张嘎又开始凶巴巴骂起来:“我就知道大姐姐不是你的老奶!他肯定是胡哑!小的们!抄家伙!”

    除去张嘎,一众孩童都是怯生生的,不过,这张嘎似乎竟然还有不少威信,一众孩童取出鱼叉颤巍巍的平举在前,居然还有取出弹弓的。

    在这同时,听到石念远简单说了些来龙去脉,流风雪笑得眼睛深眼,出声道:“是的哟。”流风雪走向张嘎,面对石念远如临大敌的乡间孩童对流风雪毫无防备。

    看着流风雪躬下身道:“他不是那个……胡哑……是大姐姐的……唔……未婚夫!”并不知道那对应“老奶”的另一称呼,流风雪一下卡壳,好不容易吐出“未婚夫”三字,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慕容姗的面容,骤觉石念远根本没有正面承认过什么,怒从心起,火自腹来,忽然就鼓起脸嘟起嘴,返身狠瞪了石念远一眼,这还不解气,一把夺过张嘎手上鱼叉,猛掷向石念远胸口。

    祸从天降,石念远完全不明所以,看到流风雪凶狠模样,更是不敢闪避,不过,天心已开,感知到危机,自主操纵灵识运转,再加上如今身体受翼蝶妖族血脉强化,石念远没有主动防御或接住鱼叉,这一把质量低下的鱼叉根本扎不进去,还把细软叉头戳弯了。

    流风雪这一动静令得一众孩童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还是张嘎首先回过神来,看向流风雪的眼神完全变了,可是,那可是家里唯一一把鱼叉,要是弄坏了回去一顿男女混合双打可逃不掉。苦起脸小心翼翼绕了一个大圈,绕过流风雪,也不怕石念远是胡哑了,低下身从石念远身前捡起叉头弯曲的鱼叉,苦着脸用力扳正,翻过来覆过去,看没有大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神满是同情的看了石念远一眼:“我相信你不是胡哑了……胡哑要是有你那么窝囊,早混不下去了……”

    张嘎一边说,还一边好奇看向石念远胸口,除去衣服上被鱼叉最长刃尖扎了一个洞,并无大碍,暗想这人肯定穿有从过军的老父亲所说的护心镜。

    “喂!你,出身军营?”

    孩童天马行空的思绪,歪打正着说中真相。

    石念远倏然一愣,点了点头。

    漫天星光照亮山路。

    深山古寨烛影微茫。

    在一众孩童好奇的不断问题中,石念远与流风雪乖巧的在张嘎的手下“扣押”下,共同去往乌冬村长家。

    乌冬村隐在山重水复处,房屋吊脚,均为木制,每家都将房屋建在自家良田边上,畜圈立在房屋下风口侧旁,故而,户与户之间距离颇远。

    这一众孩童不知道是因为孩子王张嘎还未发号施令,还是自己心怀好奇,想要一探究竟,总之,在进村后,一众孩童都没有离去回家,而是跟往村长家去。

    在张嘎的带领下,石念远与流风雪七折八拐,走过梯田阡陌。

    路过牛棚,张嘎亲切的打着招呼,老黄牛竟然还真哞哞叫唤了一声以作回应。

    “老村长家的大黄可通人性了,是全寨子里最通人性最会干活儿的一头牛,去年,我把我家母牛拉来配崽,结果生出来的犊子远没有大黄那么聪明。”张嘎一边带路,一边抱怨着跨过一道排尿沟渠。

    “嗯,是挺通人性的。”石念远微笑点头,天心意识轻松感知到老黄牛已然开灵,不过,灵智无比低下,也就比普通黄牛要高一些,根本不可能踏入仙道。

    张嘎心底玩心忽起,想那两人可不像是习惯走这些路的下里巴人,刻意不去提醒走在身后的石念远,想看石念远一脚踏进尿里去,当然,那个初看觉得好看温柔,实则已经被张嘎列入比打鱼时遇到的水蛇还要危险的那女的,张嘎可不敢让她同样踩下去,打定主意只要走在前边的那男的踩进去,就赶紧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回头去阻止那女的,不料,石念远轻松跑过沟渠,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这……这不是怕你们跟不上吗?”张嘎心头失落,撇头继续朝前走去。

    “是嘎子吗?”一声老翁声音传来,张嘎扯起嗓子吼道:“是的!村长!”猜到村长心中担忧,续吼道:“放心!不是偷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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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上)老卒邮差土狗长毛 无声无

    第四十八回(上)老卒邮差土狗长毛 无声无言子承父业

    乌冬古寨村长家房屋距离牛棚还有一小段距离,不过,以石念远如今耳识,已经能清楚听到从堂屋里传出的交谈声音。

    方才听到牛棚里老黄牛哞叫,担心是有偷牛贼而来到门边嚎了一嗓子老村长走回堂屋座下,看向身旁中年男子,见其局促不安,叹了一口气道:“我说老张,老子与崽关系处成你们这样的,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都是少见。”

    老张听着外边越来越近的声响,摇头苦笑道:“不赖嘎子,我这一年到头都在邻近几座寨子里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娘的太多了。所以……”老张很是尴尬的挠了挠头,提起地上那篮土鸡蛋递向老村长的动作显得无比生涩:“村长,我从来没求过人……来找你之前,我老奶让我无论哪样子都要带上这些存了蛮久的鸡蛋……麻烦村长……我……”

    在乌冬古寨这样的偏僻乡村,官府根本管不得多深,一村之长都是乡民选举出来的德高望重的老人,老村长看向老张颤巍巍的手,笑了笑道:“搞不来这卵式子就不要搞,我们乌冬村也就十来户人家,哪家哪户哪个的为人我不是清清楚楚?你老张呐,这辈子就不是做这些事儿的料,直说吧,有啥子事儿?”

    老张努力回想在屋头时按照老奶要求已经背过多次的台词,真到了这要说的当口,却是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张嘎众人已经来到门口,见到那个男人竟然在村长家,张嘎脸上本来还盈有的笑意一下消失无踪,眼神里透露出厌恶、烦躁与寒心。

    石念远瞥了一眼张嘎,再与流风雪对视一眼,实在难以相信这样复杂的表情会出现在一个估摸着还不到十岁的孩童脸上。

    老张还没开口说话,张嘎已经将目光投向老张递到半途的那篮子鸡蛋上。

    乡里人都有这样的本事,那些在外人看来一般二无的牲畜农具,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是自家的还是别家的。

    张嘎脸色涨红,指着老张吼道:“你凭什么要把我娘的鸡蛋拿来这里送人?”孩童的心里哪里有什么有求于人的概念,只是心疼那一篮被娘亲一天一天一个一个从鸡圈里捡起来存在床脚竹篮,从来舍不得吃,还不让自己吃的鸡蛋,十分不解的挠了挠头:“村长家有两只老

    母鸡,我们家只有一只,凭什么要送给他!”

    说到这里,张嘎话语顿住,愣了愣,想起与他家老黄牛一样和善的老村长,想起全村孩子在他家老柳树下听故事的每一个月夜,想起下大雨时,老村长阻止村民争抢田水,一边挨着一时怒气上头的村民的难听咒骂,一边大吼愿意担下后果,但必须听从分配……

    张嘎开始不知所措,觉得那么好的村长,送点鸡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

    张嘎纠结满脸心疼的看着那篮鸡道,委屈道:“这……那……一次送那么多,村长家也吃不完啊……”说罢,一副似有滔天仇怨一般的怨愤表情看向罪魁祸首,老村长几次想要插话都没插上,这时终于挪了挪板凳,坐到这一对关系紧张的父子中间,挡住了张嘎那道大逆不道的视线。

    乌冬寨就那么大一丁点儿,谁的家事都可以成为村事,老张和他家嘎子不和,多年来早已人尽皆知,而想要跟那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讲通透道理……老村长觉得自己纵活过花甲年纪,都没这本事。正好早看到有两位衣着华贵的外乡客混在一众孩童中,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老村长都觉得不能把这两位贵客晾着。

    老村长年轻时曾离乡外出,见过世面,一眼就能看出那少年少女身上衣物虽然样式简单,可材质极为上乘,想来是长途跋涉山路,裤脚沾了不少泥污。老村长觉得,这少年少女应该是属于返璞归真那一类的富人,普通小资咬咬牙勒勒裤带倒不是买不起这样的衣物,只是,那样的人多半将那身皮看得比贫民的命都要贵重些,是根本不舍得衣服沾灰染尘的,连皱了一丝一毫都要细心捋平,更枉论毫不在意的穿这样的衣服来钻山了。

    许多老而为官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因为年纪的原因,也不再想什么青云直上,不能说看淡,却也看白了宦海沉浮,见到富贵或高权人士,也都不会像年轻人那样,为了前尘奔头,卑躬屈膝。

    老村长站起身来,态度谦虚却不谦卑,语气恭善却不讨好,也不知是不是太瘦的关系,脸上横生皱纹并不多,连笑起都见不到几条:“两位客人,请进来坐。”

    流风雪一副小媳妇儿模样,下意识看向石念远,见石念远微笑点头,迈进门槛,挽住石念远手臂一同踏进堂屋。

    淳朴善

    良的老张连忙从旁端来凳子让客人座下。

    堂屋里并没有靠椅,都是一尺来高的木凳,老村长悄观少年少女行为举止,神态风度,看其一前一后落座木凳,并没有露出什么高傲嫌弃神情,心底再将二人高看两分:“二位客人,我是乌冬村长岑应,我乌冬村偏远幽僻,除了偶有鱼商前来,平日里都不会有外来之客。看二位风采气度,想必出生富贵人家,不知到我乌冬村来,有何贵干?”

    石念远抱拳一礼笑道:“岑村长,我二人是要前往苍云,正巧途经此地,这不,夜色已深,正好见贵村温暖烛火,厚颜前来想要借宿一宿。当然,只要能讨个柴朋遮风挡雨就可。”

    见旁边小桌油灯稍暗,岑应想要起身去挑灯芯,老张见状,连忙朝岑应伸出朝下压了压,那意思是:“我来。”

    不过,在老张热心起身时,正好坐在小桌旁的流风雪已经拾起灯旁挑木,熟练的将灯芯挑上来一节,细小火苗骤高骤大。

    石念远向来心思细腻,善于观察。见到岑应一闪即逝的心疼,看向油碗里所剩无多的灯油,轻声道:“雪儿,别挑那么高。”

    流风雪虽然不知原由,不过,还是乖巧将灯芯重新朝下拈了拈,原本已经涨高的火焰再次矮下,原本稍更亮起的堂屋再回暗淡。

    岑应深深看向云淡风清的少年,这一下是真的在心底升起了善意,看了眼围在门槛外的一众孩童,摆摆手道:“大人要谈正事了,这都多晚了——”岑应看向指了指为首张嘎的竹篓:“鱼都要旱死了,还不快回家去保起来,不然明天要吃死鱼了!”

    一众孩童听罢立马炸锅,想起父母的棍棒的恐怖,在一番嗡声议论并敲定明日相约时辰后,作鸟兽散,在张嘎转身时,岑应叫住了张嘎,将那竹篮蛋递了过去:“带回去,你也说了,我家有两只老母鸡,自己家的鸡蛋都吃不过来。”

    “真的?”话语虽询问,张嘎却已经连忙将竹篮接过,狠瞪了一眼老张,也不跟他说话,朝岑应道了声别,扭头走向等着自己的英子,一同离去。

    岑应这才转回头来朝石念远笑道:“敢问贵伉俪高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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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中)老卒邮差土狗长毛 无声无

    第四十八回(中)老卒邮差土狗长毛 无声无言子承父业

    在鸣雷帝国,并没有成人礼一说。

    原因并不复杂,鸣雷帝国三世而治,并且鸣雷二世即位时间极短,二十余年不说对于一个浩大国度,对人之一生都不过弹指一挥。

    春国乱战时代,列国人丁耗逝严重,鸣雷一世立国后,为了填补国内劳动力空缺,大肆鼓励百姓早生多生,女子“十四为君妇”的情况再正常不过。如今,鸣雷帝国经过二十年休养生息,立国后最早出生的一代人也就十几二十岁,人丁缺口依然巨大,举国女多男少的情况突出。

    像石念远这样由于前世的关系具有“一夫一妻制”概念的人十分稀少,至于像石勤连、慕容陆、流风梁这样只娶一房的诸侯,不是说话具有一定份量,敢拒绝天子赐婚,就是另有隐情,大部分诸侯都是妻妾成群。每一次大朝,天子关心的一大问题就是诸侯可添人丁。

    总之,在鸣雷帝国,极少数倡议“一夫一妻制”的声音,在大势之下连半点水花都溅不起来。而民间大多百姓分明没有什么“一夫一妻”“一夫多妻”的概述,却都以一夫一妻居多,原因也简单,娶得起,得要养得起。鸣雷帝国黄老教派兴盛,娶而不顾,生而不养都是极耻。

    当年幼的石大少爷了解到鸣雷帝国这一社会现状时,曾呼天抢地悲嚎哀叹——在前世地球华夏,他娘的法律强制实行一夫一妻制,可是有无数人都偷摸金屋藏娇多人运动!而在今生覆雨鸣雷,每一次大朝,天子都会向诸侯催婚,更让诸侯鼓励封地百姓多娶多生,都他娘的可以说是催婚成瘾了,可是实际情况却是由于劳动力缺乏,寻常百姓为了减少自身压力,大多安于一夫一妻。

    以岑应老来成精的眼光,自然看出这一对少年少女应该还没有夫妻之实,不过,看二人那副样子,这种刻意的误会不光不会令其厌恶,更可能搏得不少好感,何乐而不为?

    果不其然,流风雪羞红脸轻垂下头,脸上红光明显不是那微弱烛光可以映出,十足的欢喜模样,而石念远也并没有刻意否认解释,大大方方报出姓名:“苍云郡,石念远。”说罢,示意向流风雪,见流风雪没有主动开品的意思,微笑续道:“流风雪。”

    流风雪已经逐渐习惯以石念远为主,在石念远介绍过之后,坐在板凳上搭手欠身,算是比较不正式,却也礼貌的揖礼:“岑村长好。”

    岑应心头心念一直在电转,思来想去,实在是觉得乌冬村没什么可以令这二人贪图的,暗叹一口气,感慨岁月不饶人,人老之后总爱瞎操心,笑了笑道:“石念远,刘小姐,你们说想要借住一宿,这完全没有问题。我们乌冬村,年轻力壮的大多外出务工,留守村头的,都是些老人与孩子,所以,许多家都有房间闲置,包括我家。所以,不必屈柴棚,要是不嫌弃,贤伉俪可住在我崽那屋。”

    岑应说起这话,嘴角勾起酸涩的苦笑,眼神里却又有无奈的理解。身居深山,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来,要是天公不作美,稻谷收成不好,隔年从头到尾都得勒紧裤带,日常不得不将半两米与半斤土豆混到一起,聊以填胃。在山里长起来的人,见到土豆都作呕,真不知道那些城里怎么会喜欢,运出去的土豆能卖得那么好。

    听到岑应话语,石念远

    的目光不由投向一直沉默在旁的老张,老张看上去四十左右,儿子张嘎应该不是长子,不过,老张这年纪正值壮年,并不算老。

    见到石念远看过来,老张报以一笑。岑应适时解释道:“老张算是村里唯一的壮口了,他是村里的邮差,一年里每天都在外跑邮路,一出去就是五天,一回来也就呆一晚上。其实像老张五天能回一趟家,在我们乌冬村来说,已经很好了,其他的孩子,父亲甚至父母双方都长年在外,重月圆都不回来,唯独过年时回一趟,潦潦收拾一番屋子,草草过个淡年,又急匆匆的回城去了,回来了说的话来来回回都是那句,忙……忙……唉……忙点儿好啊……”

    流风雪有些好奇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嘎子还和他父亲关系不好?相比其他孩子,他不是很幸福吗?至少,五天就能见到父亲一次。”

    流风雪说完,身旁老张苦着脸摇了摇头。

    岑应叹了口气道:“别的孩子的父母是出去务工,每年都能挣到一些钱,过年过节能回来一趟的,都会买来一些玩具,能给家里添置一些家用,在外混得好的,甚至还能为老人买来不少仔猪养起来。不过……这邮差嘛……”

    岑应看向老张,老张正好也看了过来,二人对视了一眼,均露出无奈神色:“上边都以为,这邮差只是跑跑邮路送送信件,活路松活,觉得在我们这样的偏僻乡下,只有好吃懒做的人会接下这个活儿……”岑应说到这里,再次与老张对视了一眼,乌冬村两代邮差同时无声沉默下去。

    岑应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果然是老糊涂了,两个客人这样年纪,这番身家,自己说起这些,他们又从何理解?人与人之间本就没有感同身受,境遇相当的人如此,境遇差别越大的人,越是如此……

    岑应原本就还与老张有话要说,被石念远与乌冬村一众孩童的到来打断之后,就一直搁置,很清楚明天一大早,老张还是要赶在长庚启明时动身,今天睡不饱可不行,于是,岑应起身朝石念远与流风雪说道:“两位客人,请跟我来。”

    石念远与流风雪起身跟在岑应后方,三两步走完狭窄堂屋,吱呀推开一扇房门,房门带起的风将屋中灰尘吹起,岑应不禁咳嗽两声,歉意道:“我崽久不回来,我一个糟老头子,还患了腿病,没怎么收拾,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石念远感激道:“已是极好,是我们叨扰了。”须弥戒里已经没有银两,建商钱庄支票这种东西,石念远并不认为毛三已经普及到沙溪郡这么偏僻的乡村。想了想,石念远不再强求,作了一揖真诚道:“谢谢岑村长。”

    岑应坐回板凳上,从身后板壁上拿过烟斗,再从地上布包里层层打开,在残存无多的干叶里拈了一点卷好放到斗中,老张适时的端过油灯,让岑应点燃烟叶,烟雾升腾而起,舒畅的将烟雾吐出,岑应看向老张,主动开口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岑应用力吸了一口老烟叶,着火烟叶在烟袋骤红,快速燃下一节:“在你之前,我就是邮差,我省得这份工的苦累,可是,别人不省得呀,还觉得这份工轻松好干。在我干时,我不好说,到了你干后,我跟镇长提过许多次了,说你是上过战场的老卒,说你不怕苦,可是,邮差的工钱实在太少了,不太够养家。可是,这份工除

    了我,就是你,再没别人干过,所以别人不知道,也不相信。那些人呐,一边以这份工轻松来拒绝我,一边又找不到人来接工,非要我们自己想办法——那么轻松简单的活?不是随便找个人做下去不就行了?”

    岑应模仿完镇长的语气后,老张并没有接话,两代邮差同时沉默下来,不知是想到了那些相似的往事,还是想到了什么其它,安静的堂屋里,烟叶燃烧的声音格外刺耳,似乎是烫到了那些隐在老村长皱纹里的坎坷,惊醒了埋在老张粗糙皮肤下的艰难。

    良久,老张嘴唇翕动几下后才有声音发出:“可是,既然镇长都说随便找个人做下去不就行了,为什么不能是嘎子?”

    “唉,我知道,你是不想让你崽也受这份苦……你说什么?”岑应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半,才突然反应过来老张的语义,烟斗一晃,原本燃尽后保持在烟斗上的柱状烟灰一晃一散,四下飘落:“邮差这分工,你今年刚好又干满五年,又到了可以申请换人的时候,你这时候过来,不是为了说想让我找人接替你?”

    老张愣了愣,痴痴摇了摇头:“我是想说,这份工,能不能试试交给我家嘎子……”老张一直保持轻微低垂的脑壳抬起,露出高高发际线,在这烛光黯淡的环境中,脑壳顶上夹杂在黑发间的白发显得格外明显,老张挠挠头,笑了笑,笑容里是在邮路上行走十年的沉淀,正巧,岑应懂得这样的笑容深意。

    深深看向从自己手里接过接力棒的后辈,岑应由衷笑起,嘴角咧起摇了摇头。

    老人连抖烟灰的动作都像是小心翼翼且珍而重之:“不说在我们乌冬,方圆百里这些个十村八寨,能懂我老岑的,也就你了。不过,你还真狠心,明知道这工苦,还想交给嘎子。是想让他也懂你?”

    老张摇了摇头,憨厚笑了笑:“就觉得这条邮路值得走上一走。”

    岑应轻抬起头,露出怅然与欣慰交杂的神情:“是啊……值得走上一走……”

    汪——汪汪——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犬吠声,一听就知,那条狗正在快速跑近,不过几息,已经可以听到那条狗奔跑的动静。

    老张眼睛一亮,岑应露出了然与理解神色:“长毛来找你了。我刚才倒是忘了,能理解我们的,还有我们的狗。”顿了顿,岑应点灭了烟斗,续道:“我觉得这件事,你不该先来跟我说,而是该先跟嘎子说。”

    老张尴尬道:“老岑,你知道的。我崽从来不愿跟我多说半句话。”

    岑应将烟半里的残余烟灰抖了出来,珍而重之的将烟袋重新放回墙壁,笑道:“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才决定接过我跑邮路的了?”

    老张一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唤作“长毛”的土狗在门槛外伸出爪子,乖巧的没有跳进堂屋来。

    “回去吧,家人都来叫你回家了。”岑应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土狗长毛。

    老张喜欢岑应这么称呼长毛,憨笑点了点头道:“要是明天嘎子不愿意,老岑,你帮我说说。”

    岑应忽然看向旁边寝屋,笑道:“也许,有更适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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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续)老卒邮差土狗长毛 无声无

    第四十八回(续)老卒邮差土狗长毛 无声无言子承父业

    倾听是一种美德,是一门艺术。

    石念远挂上一副好奇聆听的表情,不时发出恰到好处的询问,令岑应话匣一开,就难再合上。

    岑应向石念远说了一个冗长的故事。老者向后辈诉说往事,总会时而论及王朝更迭世代交替,时而担忧今辈无法理解前事,时而生起时过境迁的感慨落寞。

    在鸣雷帝国,“云中谁寄锦书来”是只有官宦权贵才能写出来是诗句,飞鸽传书,是平常使用不起的奢侈服务。信鸽,并不是随便找一只鸽子在脚爪上绑上信筒那么简单,从选种、豢养,到培育、维护,每一项程序都需要精心对待,并且,信鸽的运输量实在有限,一只信鸽一次也就能运送一到两封信件。

    故而,寻常百姓寄送家书,都是由官府邮运司负责,更具体些,则是邮马、邮驼、邮车……以及,邮差。

    负责县际甚至郡际的邮路,其实是一项油水颇丰的工活,县郡间官道通畅,多以马螺代步,除去分捡与投递时较为费神,平日赶路时若是心态良好,倒可当做是一次次驱车远游,当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同一条邮路上远游,渔樵看惯,自然是逐渐思习以为常再愈觉无趣最后枯燥烦闷。不过,总有官宦权贵除去信件,会有一些物件需要寄送。

    在邮路上,信件信物丢失,是十分常见的事情,纵然官府邮运司都会声称一定对肇事邮差追责严惩,不过,信件丢都丢了,先不说所谓追责严惩是否落实,出现的损失已经挽回不了。故而,出现向邮差递交一些额外费用,让其多加注意自己的信件或物件这种没于水下的约定俗成规矩,也就理所当然了。

    信件信物毕竟是由邮差直接负责,这部分银钱要是从邮运司走,到邮差手上还剩不剩得下一枚铜板都难说,所以,当然都是直接交给邮差。而邮官司与油差之间同样生出默契来,收这银钱可瞒不过睽睽众目,自觉往上头交上一些,上头也就什么都不会管了。

    “不过,在像我们乌冬村这样的偏僻寨子里跑邮路,就没有这些说法儿啦。”岑应的笑意洒脱里

    也有怅然,说上了瘾的老村长拾起墙边烟袋,点上续道:“沙溪郡多崇山峻岭,连官道都九曲十八弯,再不用说乡林幽径了,你们来时也感受过了,那些的小道,人走都不容易,马螺是走不得的。并且,上边也不会给我们配邮马邮螺。”

    岑应深吸一口烟,不经意吐出一口烟圈:“能往那么偏僻的村寨寄信寄物的,又怎会是什么富贵人家……倒不是说对官府,对邮运司有意见,挺容易理解的,邮运司养那么多人,那么多马螺,总是要赚钱的嘛。”

    石念远不光理解,还能说出许多岑应说不出的门道来。市场规律与供需关系罢了。岑应说了许久,其实要表达的,就是在乌冬古寨,邮差是一份苦工,还是不被理解的苦工,薪酬还少得可怜。可是,跑过五年邮路的岑应,舍不得这一带十里八村的邮路断掉,因为见多了信件送到收信人手里时他们如捧珍宝的模样,岑应知道,他所送的并不只是纸张死物,而是长年分隔两地,难得一聚一见的亲朋好友之间的牵挂与惦念。

    “这一条邮路,回来统共三百余里,跑一趟来回,一般需要五到七天,要翻三座山,要涉两条河。”岑应拍了拍自己的腿笑道:“从桥过桥,要多走二三十里,淌水的话,就能省下这节路。一个人扛着大邮袋跋山涉水,总是无聊和寂寞的,所以,总想早点儿赶到,淌多了水,也就落下了腿病。十年前,我觉得自己实在是跑不动了,于是,找到了老张。”

    岑应的故事有些过于平常,甚至老土,就像一条路来回走了五年十年那样枯燥。两代邮差的交替,同走邮路之后的感同身受,邮路之上的见闻观感,让岑应与老张成了忘年交。

    “我省得路上寂寞,所以,在老张接近这担子时,我把长毛送给了他,长毛是老二的狗崽。”岑应笑了笑,继而,眉目沉下:“老二跟我一样,淌多了水,去了。说来,我一直没把它当狗,而是当成我的家人,在邮路上,狗不止能陪伴解闷,还能互相照拂,什么探路撵兽,都是一等一的厉害,还有一次,我在山上遇到了豹猫子,我家老二硬是和那豹狗斗了个两败俱伤,这可是救命恩呐……估计也是那一次受伤太重,

    老二才走得那么年轻……狗呐,可比人要简单多了,你对他好,他就对你更好,你对他不好,他还对你好。”

    感觉自己貌似跑了题,岑应尴尬笑了笑,抖了抖烟灰继续说道:“老张是参过军打过仗的老卒,身上本来就有许多陈年旧伤,从我手里接近邮袋子以后,这一跑,晃眼却都十年了。他那个人呐,性子沉,有事都不说,有痛都不哼,可是,我看得出来,他也要跑不动了。唉……”

    岑应的烟斗烟袋里的烟叶越来越短,在地板上敲了敲,抖了抖实,岑应看向石念远续道:“因为跑这条邮路,他家嘎子一直都恨他,恨他没有本事像其他孩了的父母那样,出去外边挣钱,恨他不能在过年过节时给他买新衣服,恨他陪邮袋子的时间,比陪他娘和他还要多。前些日子,我到镇里去,向镇里邮运司说了这件事情,说老张累了,邮差本就五年一换,可老张这一跑十年,真该换个人了。可是,都没出我的意料,跟十年前我说我干不动了一样,镇里邮运司还丢下一句差不多的话——那么轻松的活儿?随便找个游走好闲的汉子也就干了呗?唉……”

    说到这里,岑应不住唉声叹气,心想石念远肯定也理解不了,也就愈发觉得,唯有同样经历过跑邮路的老张,才能与自己有一番感同身受了吧。

    岑应熄了烟斗,摇了摇头,笑道:“小石头,害你听我这个老东西唠叨了,我知道这些事儿,在你眼里大概什么都不是。”

    石念远笑着摇了摇头,挺直身子,右拳放至左胸道:“向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致敬。”这副动作算是鸣雷帝**礼,不过,由于石念远并未起身,显得格外半调子与不正式。

    岑应看得出石念远所行礼节,怔了怔,笑道:“总而言之,就是想请你帮一个忙,帮忙说服张嘎,明天跟着老张,在这条邮路上,跑一趟。”

    石念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丹凤眸子眯起笑道:“我?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外人,为什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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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上)风雨桥上笙歌流转 鼓楼月

    第四十九回(上)风雨桥上笙歌流转 鼓楼月下大歌飞扬

    “所以,那个老村长是怎么说的?”流风雪依偎在石念远胸口,抬起螓首问道。

    回想起岑应的回答,石念远不由失笑道:“他说,我一看上去就是读过书的,读过书,就一定能说服张嘎。”

    流风雪不由一愕,怔然道:“这也算是理由?”

    石念远想了想,点了点头道:“鸣雷帝国立国以来,百废欣兴,不过,毕竟立国时间太短,教育普及程度还没有覆盖到那么偏僻的村庄来。”

    “那……明天你打算怎么说?”流风雪好奇问道。

    石念远手一摊:“小孩子嘛,威逼利诱一下就行,也没打算说什么,道理这种东西,人需要自己悟得才是自己的,不然任别人说烂了嘴,也不一定听得进去。岑应和老张想的,无非就是让张嘎跟着走一趟邮费,走了这一趟,再走不走下一趟,就看他自己了。”

    流风雪若有所思的凝起眉,听到石念远张了一个懒口,脸上一烫,柔声道:“困了么?睡觉吧?”

    石念远“嗯”了一声,将靠在床头的身体往下缩,依偎在怀里的流风雪顺势滑下去。

    见石念远真的脑袋往枕头一靠就闭上了眼睛,嘟起嘴很想把石念远揍一顿,强忍冲动,委屈巴巴的朝石念远靠了靠,嘀咕了一声什么。

    ……

    乡村春日的清晨在清脆鸟鸣声中醒来。

    乡村的清晨并不安静,有早起的农家舂碓咚咚作响,在山村,谁家的舂碓响得越早越大声,就证明这家人越勤劳干活越得劲儿,有早起的农家切剁猪菜,菜刀切在砧板上的声音可以随晨风传到很远,比起舂碓声,在乌冬古寨,剁得起猪菜就证明养得起猪,这可是村里的体面人家咯。大公鸡不想弱了自家威风,起伏相争着咯咯啼鸣。

    分明毫不安静,却显格外静谧安宁。

    石念远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连流风雪天还未破晓时就悄然起床出门都未发现。

    人在初醒时的迷糊时候,听到人说话总是格外清晰却不明其意。

    缓缓清醒过来,缓缓清醒过来,也不必沿伸出天心意识,石念远已经听出门外人声所属何人。

    乌冬古寨老村长岑应家门前大柳树下。

    流风雪在漫天星辰未暗前就悄然起床出门,练习剑术。出自凤鸣剑阁并非一往无前的霸剑,亦非粘滞缠绵的软剑,堂而皇之,中庸平和,有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之剑意,说来倒与烈阳山麓七长老云青子的水云剑法相近,又不似水云剑法那般飘渺难寻其迹。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什么特别亮点。

    不过,凝元境修士施展剑术,已经足以令凡夫俗子眼花缭乱,震骇莫名。

    本来老张今天就是要赶早带着张嘎前来寻找岑应,让岑应说服张嘎跟其走上一趟邮路。农家孩子一向起得早,张嘎甚至不用老张将其从被窝里拽出来,就已早早起来在自家门前挖蚯蚓准备着去钓鱼,晨露沾湿了孩童衣襟脚裤,再经晨风一吹,还是颇凉的,无奈,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冷。

    虽然关系不佳,但是毕竟是做崽的,张嘎内心深处还是挺害怕自己沉默寡言的父亲,不情不愿的跟着老张走向老村长岑应家。

    到牛棚前时,一沉苦脸撇嘴的张嘎眉开眼笑,一溜烟超过老张,到牛棚前一如既往的爬上圈板,想要跟岑应家老黄牛打招呼,忽然看到一颗硕大牛脑袋,吓了一跳,摸了摸老黄牛眉心毛旋,这才满意的继续赶路。

    张嘎一跨过粪沟,就看到前边柳树下正在舞剑的流风雪,情不自禁“哇”了一声,早听岑应说过一些豪情剑侠的江湖传说,一下就看入了迷。

    老张从后边跟上时,见到流风雪舞剑,愣了愣。因为曾经从军,老张能够看出流风雪并不是花招式,那少女一剑

    一招,投手投足间,破风声呼呼作响,力道与速度十足。

    经历过生死战场的老卒看得出流风雪是有真功夫的练家子,暗想自己就算在年轻时候,也没办法与那少女走过几招,不过,对那些剑招却不怎肯定,甚至觉得有些过于花哨,毕竟在战场上,士卒根本摆不开什么武学架式,都是尽一切可能,用一切手段诛杀敌手。

    见自家儿子看得入迷,不时惊呼高赞,手上还学着少女的样子胡乱挥动,老张勾起笑意,也不催促,由得张嘎安静旁观。

    见到岑应走出房门,老张远远点头致意,算是打过招呼,也不想以岑应昏花老眼到底有没有看到。

    岑应见到昨天那娇滴滴的少女将一把长剑舞得虎虎生风,潇洒飘逸,因为汗水鬓角湿黏,展现出少女青春活力,见到老张与张嘎两父子在远处静立,也不着急走过去。

    当石念远穿好衣服走出门时,就看到大柳树下,张嘎站在流风雪面前,仰起头眼冒金光,神色满是崇拜。

    见到石念远走出门,流风雪开心望来,小手挥动,汗水浸湿的刘海下,杏眼灿如星辰。

    石念远来到大柳树下时,流风雪伸出手按了按张嘎的小脑袋,邀功道:“一切搞定。”

    ……

    青山苍翠,羊肠幽径。

    老张背着盛装信件信物的大行囊走在最前,张嘎刻意与老张相隔数十步距离,远远吊在后边的石念远与旁边流风雪有说有笑。

    “雪儿,你跟那刺头小子说了什么?我原以为还会费上一番唇舌呢。”石念远笑道。

    流风雪挺了挺胸脯骄傲兮兮笑道:“说他跟他爹跑一趟邮路,我就教他一招剑式。”

    石念远一愣:“就这?”

    流风雪白了石念远一眼:“你出身武侯府,并且没有系统学过剑术,所习武技属于军中格杀技巧,所以对剑术不太了解也是正常。在九长九短十八般武器中,剑不与刀争那九短之首,反以短兵君子自称。在帝国江南道话本与江湖传说中,快意恩仇,纵情江湖的,一般都是剑客。加上在兵器可不便宜,不是普通百姓可以轻易拥有,所以,许多少年郎的梦想就是一人一剑一江湖,御剑逍遥天地间。”顿了顿,流风雪抚了抚腰间佩剑,娇笑续道:“许多江湖人甚至佩了一柄做工精细的木剑,就自诩剑客了,拥有一柄佩剑,能习上一两式剑招,可是十分值得自傲的事情呢。”

    石念远怔了怔,忽然觉得王虎赠送花费二十年方才铸出的天青剑时,自己那样的态度肯定会让那名铸剑师难过的吧?

    “江湖么……”石念远轻声呢喃:“说来都没有多少概念……”石念远扭头看向流风雪,大小姐的眼里是一种石大少爷尚且理解不了的憧憬向往。

    前方,老张养的狗“长毛”跑在最前,脖颈上铃铛叮呤作响,后边老张与张嘎一直保持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走在长毛后边老张前边的张嘎每次回头,都是远远看向更后方的石念远与流风雪,视线刻意掠过老张。

    流风雪笑道:“他们父子俩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儿像你和武侯大人?”

    石念远一愣,摇了摇头笑道:“不太一样,那个男人虽然一向不太爱跟我说话,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能算不好……”顿了顿,石念远脑海里浮现出一袭银甲的石勤连与那柄狰狞“血煞”,“噗”一声笑出声来续道:“跟你讲,我一出生就跟他不对眼。”

    “咦——”流风雪腔调悠长的婉转一声,不依道:“吹牛!一出生时的事儿谁记得住呀!”

    石念远报以恬然一笑。

    时已春深。

    树芽新绿,山花遍野。虫鸣阵阵,鸟啼处处。

    老张知晓跟在后方少年少女是内外兼修,有真功夫的练家子,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金贵娇弱,很可能是真元深厚的武道

    武者,也就不再瞎操心这些山路能令少年少女感到为难。安安心心的背着大邮袋,一步一步踏出比常人更深的脚印。

    这一条邮路,老卒邮差与老狗“长毛”互为陪伴,一走就是十年,一路上哪株山茶今年花开得更艳了些,哪根竹笋几天前才刚冒出土,今天已经比两个人还高。老张都一清二楚。要不是因为今天有外人,说不得在人前寡言少语的老卒要一如既往的跟老狗“长毛”好好絮叨絮叨。

    不过……也不全是外人。

    老张看向前方故意与自己拉开一段距离的儿子,扯起嘴笑了笑。

    虽然还是不说话,不过,好歹走在同一条路上了,不是吗?

    父子连心,血浓于水。

    山里人的老子与崽子似乎都是这样的,不一定不和,却大多不会特别亲。内敛的老父不擅表达,倔强的崽子尚不理解。于是,也就没有多少交流,就心底最深处,就是想着彼此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老子,会在某一天突然苍老,而崽子,也会在某一天突然懂事。

    转过山坳,来到一处稍宽平台,一株大枫树洒下的阴凉中,摆放着几块光滑大石。老狗“长毛”熟门熟路的跳到一块大石上回身坐起,伸舌不停喘息,见老张还有一段倒长不短的距离,又跳下大石返身跑向老张。

    见张嘎仍然在大步朝前,老张先是嘴唇翕动三两下,而后才将话语喊出:“嘎子,在这歇会儿。”

    这是老张今天主动向张嘎说的第一句话。

    老卒邮差看得出来,闷头走在前头的自家崽子步子挺重,肩头耷拉,虽然极力收敛喘气声,可这样的逞强并不能逃过老卒邮差的眼睛。

    “哼!我又……又不累!呼……我可是……可是乌冬童子军的头儿!就这么点路,我……呼……怎么可能会累?”张嘎色厉内荏,看到老张放下邮袋大行囊,坐到阴凉下的石头上,从邮袋行囊旁取下挂在上边的水壶,饮下一口,不由咽了咽口水。

    老张喝得不多,倒不是说怕喝光了之后没得喝,虽然这一路山高路遥,不过并不缺水,好多处都可以接到甘凉山泉,就是赶多了路,知道渴时一下喝太多水,特别容易乏累。

    老嘎本不想离老张太近,奈何日上三竿,太阳**了起来,还是走进了枫树阴凉下,挑了一块离老张最远的石块,见老张将水倒到手上让“长毛”舔饮,心底更不是滋味起来——敢情老子还不如你那条老狗了?

    老张看向张嘎,把水壶朝张嘎递了过去,见到张嘎倒想接不愿接的为难倔强模样,憨笑几声,努力想找点话来讲:“狗皮不通,容易热得很,不像你,能出汗,就不会热得老火。”

    奈不住天热口渴,张嘎冷哼一声,一把夺过水壶,不忘吼道:“哪有拿崽跟狗比的!”说罢,赶紧往嘴里咕噜咕噜的大口灌水。

    “赶远路,渴了也不要喝太多水,过会儿容易累。”老张一边说,一边朝老狗“长毛”招了招手,长毛乖巧默契的跑到老张身前。

    老张将右腿抬上狗背,伸出手使力按揉小腿。见到石念远与流风雪走进树阴并排坐下,连忙取下身旁挂在邮袋大行囊另一侧的水壶想要递过,忽然想到自己刚揉了脚,不由羞赧,手伸到一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石念远笑了笑,举起手挥动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只水袋。

    石念远远望对坡,见山涧里有廖廖几户人家。以仙道修士的目力,轻松看清那几间吊脚木屋已经残破不堪,爬满藤蔓。

    老张见石念远目光所望,长呼出一口气叹道:“没有人住了,五六年前出了山,出了村子,就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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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中)风雨桥上笙歌流转 鼓楼月

    第四十九回(中)风雨桥上笙歌流转 鼓楼月下大歌飞扬

    流风雪将视线从远处残破木屋收回,出声不解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出去呢?走出大山,到更靠近城市的地方去扎根,去生活。”

    老张愣了愣,似乎连充当脚架的老土狗“长毛”都愣了愣,双双看向流风雪,老张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石念远出声接茬道:“离不了根,山里人吃山里的,喝山里的,一辈一辈传承,习惯了依山而住,赖山而活,不说舍不得老屋基,舍不得魂儿,而且真离了故乡,重新在另一处扎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流风雪杏眼眨动,眸光转了转心念转过数轮,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不过见石念远说得认真,老张更是小鸡啄米一般不住点头,迷离呢喃道:“这样吗……”

    张嘎走到老张身边,小身板尝试提了提与自己差不多大的邮包行囊,使力使得脸上通红,这才抬离地面,出声说道:“你说过,邮差算是编在镇里的官儿,你到外村去,是不是都得夹道欢迎你?就像上次乌冬来了个年轻的戴乌纱帽的,连老村长都躬起老腰到村口欢迎他那样。”

    虽然依然不称呼,不过,自家崽子与自己说上那么长一句话也算是稀罕事了,老张喜上眉梢,眼角一翘。张嘎这才发现,自家老子脸上皱纹数量似乎与自个儿的个子一样,近几年来窜得很快。

    见自家崽子看着自己有些发怔,老张情不自禁伸出手在脸上抹了抹,张嘎冷哼一声,将视线转向别处。

    “那不一样。”老张一般揉腿一边笑:“老岑那是想为全村谋些福利,这才对那新上任的年轻文书点头哈腰,村里大伙儿是给老岑面子,这才自发去撑场子欢迎。我嘛……”老张将老寒腿从老土狗“长毛”身上提了一下,怜爱的拍了拍“长毛”的脑袋,再指了指鼓胀的邮包行囊,笑容里有苦涩,却也有骄傲,轻声续道:“就是把这些个儿念想给乡里乡亲们送去。”

    老张见张嘎听得挺认真用心,不由想要多说几句,指了指邮袋行囊上描红“邮”字,憨笑道:“我不怎么识字,做这份活儿可不算容易,好在每一封信每一份件儿上都有一个邮码,认得那个就行,到了村里,每个村的村长文书都会帮忙认信认件儿,告诉我哪封信哪个件儿是哪家的,一个村也就十来几十户,这一来二去,嘿……你还别说,我还认了不少字了。”

    老张说到这里,有些羞赧的抬头看了一眼石念远与流风雪,不知想到什么,有些顿滞的将头转向张嘎,意味深长的缓声道:“认字好啊……”

    休憩片刻,众人再次启程。

    依然是老狗“长毛”打头,不过,张嘎倒没有再奋力冲在次前,反而落于老张身后,刻意走在石念远与流风雪之间,山间小路越发狭窄难行,张嘎看着身材瘦弱的父亲背着硕大邮包行囊走在前方,不由心中酸涩。

    想起清晨时分流风雪在老村长家院里舞剑,扭头出声沉吟问道:“大姐姐……练武好……还是……认字好?”

    “小心!”流风雪先是提醒了一声,好在走惯山间小路的张

    嘎并没有绊到石头摔到,继而笑答道:“习武强身健体,认字博识强知,不过要说什么好嘛……”流风雪杏眼一弯,朝间边石念远看去一眼,甜笑道:“和爱的人在一起,最好。”

    张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想起乌冬古寨里的玩伴,见流风雪将目光投向山路里侧的一口锅盆大小的坑洞,解释道:“那是炭窑,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到处都有人烧炭,不过后来这些年,大人们都出去挣钱了,炭窑荒得久了,就都长起草来了。”

    “炭窑?”流风雪提高些许音量,石念远默契的顿足回身,解释道:“就是将木柴烧成黑炭的窑洞,冬日里,府上用的那些大块的钢炭,一般是用上好的麻梨木烧制而成的,而烧制过程中会伴生许多碎炭,农家冬日取暖一般都是用那一种,甚至舍不得用麻梨木炭,而是专门烧一窑杨梅木炭来用,相较之下,不太经烧,火烟还大,并且,用来烧制的杨梅木,肯定是那种生了多年,结果已经不再甘甜可口的老树。”

    流风雪一副受教模样点了点头,张嘎惊讶的看向石念远,不禁赞道:“大哥,你懂得好多……”

    石念远扼腕一笑,语调有些尴尬续道:“近些年来,苍云郡军工司出产机制炭,纵然没有麻梨炭那么经烧,可是价格格外低廉,在商队贸易带动下,打压了苍云周边数郡的木炭市场,,所以,许多炭窑都荒废了。”

    张嘎用力点点头道:“是啊是啊,他们太坏了。现在到了冬天,娘烧了炭拿到镇里集市,都很难卖掉了!哼……奸诈的苍云人……”

    听到张嘎的抱怨,流风雪好笑的看着石念远,石念远却浅淡的笑道:“新事物必将代替旧事物,降低成本,提高产量,永远是市场商家的基本追求。这些年来,苍云郡的确改变了不少市场的游戏规则,不过同样的,创造出诸多就业岗位,其中利弊,自然是各有说法,不过从市场数据来看,是益于州郡长久良好发展的。”

    这些话,张嘎自然是一知半解,只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却不知从何反驳,无奈嘟起嘴继续赶路。

    沿山路一直向下,过得不久,流风雪就听到山脚传来潺潺水声,伴随流水哗啦,一阵笙乐传来,而另一种乐声,流风雪居然听不出来是什么乐器发出,继而,再是一曲高低婉转的山歌飘近。

    大小姐纵然喜剑,向往快意恩仇的江湖,可毕竟是旭阑郡大郡主,自幼接受的琴棋书画教育当然不会少,常见乐器不说都会吹会弹样样精通,至少闻听品评不算难事,快步踏前两步,扯了扯石念远的衣袖,习惯性的将求助目光投去。

    石念远听着远方乐曲歌声,看着流风雪一副竖起耳朵认真聆听的模样,笑道:“木叶。”顿了顿,扯了一个笑容出来:“芦笙你应该是知道的,是分布在帝国西南数郡的苗族乐器,而苗族除去芦笙芒筒这些特色乐器外,还有一绝,就是可以用木叶吹出婉转悠扬的曲调来……”顿了顿,完全展颜笑起:“李书图以前蛮喜欢吹的。”

    流风雪知道,石念远时常想念那个陪伴着他长大的瘸腿大管家,也知道,石念远提起李书图,也只是因为心中思念,并不是需要什么安慰。

    流风

    雪深看一眼少年人好看的丹凤眸子,随手从旁边摘下一片树叶,放到唇上用力一吹,气息鼓荡起树叶,发出像极了屁声的“噗”响,张嘎想笑,却又想起流风雪简直就是一头人形凶兽,担心小命不保,两手一齐捂住嘴,脸色由红转青。石念远却是看得痴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倒是让自己先难为情得面红耳赤的流风雪有些错愕。想到关键处,流风雪撒娇似的朝前一跃,扑到石念远背上。

    在石念远回过神来时,撒娇道:“累了,要背一会儿。”

    石念远自然而然的用双手托住流风雪,为了让流风雪更舒服些,手自然是托住了其臂部,还没来得及说话,反倒是张嘎咧角拉眼皮,摆出一个鬼脸,怪腔怪调的喊了一声:“羞羞羞不要脸!”而后一溜烟朝前跑去。

    在最前方开路的老狗“长毛”仿佛应喝山歌一般,又是嗷呜嗷呜,又是汪汪吼吼。未料,山脚下传来的歌声当真一顿,既而传来一阵雀跃欢呼声。

    以石念远与流风雪的耳力,可以轻松分辨出下方的人数与性别,甚至连夹杂在欢呼声中的话语都可以甄辨出来。

    流风雪能清楚听到,却听之不懂。想到石念远连西域语都会说,搂在石念远脖颈上的手臂紧了紧,嘴唇朝石念远耳朵贴近了些,好奇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未料,石念远尴尬答道:“我也听不懂……”

    山川秀丽,且赏且走。

    翻过山坳,视野开拓起来。

    一条溪河不算宽阔,却因落差不小而致水流较为湍急。

    山路到这里终于算是宽阔好走了一些。沿山路往下,走过一段对于老张来说格外难走的下坡,很快到了河边。

    河道两旁河床并不平坦,多是嶙峋大石,暮春时节,汛期已至,不过,看河堤内沿的青苔与水渍,已算湍急的河水却还没到这条溪河的峰水位。

    一道小桥横架溪河两岸,基脚深插岩缝之间,分明是一座危桥,桥上却偏偏还盖起木制亭阁,分明狭窄的桥面,在两侧护栏内还非要添置上供休憩用的美人靠,一群身穿腊染服饰,上绣图腾花纹的男女在桥上载歌载舞,木桥的吱呀呻吟声分明没有被笙乐与山歌盖过,老少均有的桥上众人却置若罔闻,吹笙的吹笙,跳舞的跳舞,听到老土狗“长毛”的叫声越来越近,一个个仰目伸脖,当见到“长毛”从对坡奔来,歌声唱得愈发婉转,音调至高处,原以为会继续拔高,却徒然滑下,滑至低处,以为会就此休止,却又骤然拔高,恍惚如同飞天遁地。

    奇妙的歌声未经雕琢,在质朴的嗓音歌唱下,就像溪河边的嶙峋大石一般,浑然天成。

    本就是撒娇亲近,流风雪早已从石念远背上下来。耳里响着伴着哗啦流水与婉转笙乐木叶声的歌曲,不由听得有些痴。这原生态的乐曲带来的,是天然去雕饰的感动。

    “飞歌……”石念远一脸享受表情,轻笑着柔声解释道:“是属于苗族的音乐。”

    作者有话说:作者有话说:《星海仙冢》在网连载,恳望您尊重劳动成果,支持正版阅读,建议通过“纵|横|小|说|app”阅读本作。七月好呀!

第四十九回(下)风雨桥上笙歌流转 鼓楼月

    第四十九回(下)风雨桥上笙歌流转 鼓楼月下大歌飞扬

    “沙溪郡是帝国境内最大的苗族侗族聚居地,风雨桥和吊脚楼是最别具一格民族特色建筑……”石念远一边向流风雪讲解,一边已到来到风雨桥头。

    那几名苗家少年少女正与老张的老狗“长毛”嬉闹,正带着“长毛”到河边去饮水。

    老张难得主动朝石念远开口出声道:“虽然都是住在山里,可是也有不同,与我们乌冬村的年轻人都想要走出大山不同,他们是最古老的黑苗,安于故土,不过,每年都会安排一些年轻人到外面去走走看看,给他们的信,都是那些在外游走的族人寄来的。”

    张嘎正好奇的看着一众苗家老少的衣着打扮,所携乐器。其中一个衣着明显要繁冗正式得多的青年走近,以口音奇特的鸣雷帝国语笑着朝老张说道:“终于把你盼来了。”

    老张擦了擦汗,将背上邮包行囊放到地上歇歇力,憨笑道:“来了。”

    见到张嘎几番欲言又止,这一对关系不太和谐的父子,也不知是不是终究血浓于水,老张仿佛看出了张嘎在想什么。

    这一群黑苗朋友自然不会每次都专程来这里等候自己,更枉论今天这样明显正式的迎接,看着青年身上盛装,老张脸上爬上丝缕疑问道:“你们今天这是……”

    青年低头看了一眼盛装,眼睛眯着开心笑起:“从前天开始,连续七天,是我们苗家十三年一度的鼓藏节,长老说,你是我们苗家的朋友,是帮我们联系在外族人的恩人,一定要挑在你来的一天开始盛典!我们等了两天,今天可算是把你等来了!快走吧!”

    青年说罢,一把将地上的邮包行囊扛到肩上,想要帮老张扛上村寨里去。

    老张却是急了,连说话声都大了不少:“别!放下!快放下!”

    那青年一愣,看向老张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放心吧,我力气大着呢,况且就这几步路,一定不会弄丢弄坏的。”

    老张一边笑,一边不容质疑的接过邮包扛到肩头:“不行,一定要我自己背着,才安心。”

    青年大笑几声,也不再纠结,以苗语吆喝了一声,再起头唱了一句歌,一众苗族老少在风雨桥排成两列,芦笙吹奏起了欢快的乐曲,未吹笙的唱起古老的歌谣。

    青年扭头看向老张,高兴大笑道:“欢迎我们的恩人,请恩人……”青年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石念远与流风雪,再扭头看了眼满脸好奇的张嘎。这条邮路,可一直都是老张一个人在跑,不过,热情好客的性格让青年并没有想太多,老张没主动说起,也没有多问,续道:“到我们的村子去参加鼓藏节盛典!”

    山路蜿蜒向上,热爱歌舞的苗家人就没让笙歌止歇过,一路载歌徐行。感受到这番热情,连老狗“长毛”都跑得欢了许多,不时吠叫附和。

    青年口中的“几步路”,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

    直到暮色四合时,石念远才远远看到张灯结彩、篝火处处的苗族村落。

    同行的苗族老少唱了一路,非旦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反而因为即将回到村寨的兴奋令歌声愈发中气十足,想来是歌声里传达出了意思,热闹的村寨先是忽然一静,继而发出震天欢呼声响,一条青石板路从寨门处沿伸而出,村寨族人鱼贯而出,朝这一方挥手吆喝,更逐渐在有人带头下对起歌来。

    眼见这一副热闹景象,石念远怔了怔,回忆起水月洞天瞳狐妖族孤天祭,抚了抚眉心已经不再消失的血契魂印朱红印记。

    由于石念远并不掩饰,流风雪见到之后,轻声问道:“想若湖了?”

    石念远微笑点了点头,指了

    指脑袋:“头上轻乎乎的,总觉得缺点什么。”

    流风雪“噗嗤”一笑,话语难掩醋意,却无反感:“多想想我!”杏眼一转,沉吟续道:“我们要去玄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石念远笑了笑道:“等她养好了伤,估计会循着找来的。”

    流风雪一怔,翘起嘴扭过头闷哼一声,不过,很快把头扭回来傲娇道:“谁怕谁呀?”

    石念远歪起头,不说话,丹凤眸子眨巴了两下。

    “远方的客人,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走在前方的青年顿足转身,看向石念远与流风雪,伸手遥指村落:“鼓藏,是我们苗家人最盛大的节日了,十三年才轮一次呢!”

    石念远微笑点头应声道:“我了解过一些,苗族崇拜蝴蝶图腾。”石念远遥望村寨里连绵枫树林,视线最终落到村落中央最高的那一株枫树上,悠然续道:“故老传说,蝴蝶妈妈自枫树里孕育而出,诞生下十二子嗣庇佑苗族,在苗族文化里,十二年即为一次轮回,蝴蝶妈妈的十二子嗣分别轮守一年,故生十二生肖的说法,每轮转过,就会举行一次盛大的典礼,苗族人会用枫树做成木鼓,用以祭祀祈祷,歌唱神枫树与蝴蝶妈妈,即为鼓藏。”

    青年眼睛一亮,石念远说的并不算全对,不过,看石念远穿着打扮,显然是“山外人”而不是“山里人”,山外人能对苗族文化有那么深的了解,已然十分不易,使劲的点着头,眼睛笑眯,嘴角笑弯。

    苗家人热情好客,许多吟游诗人、负笈学子、江湖剑客路过村落时,都会热情接待,那些人可完全不了解苗族文化。

    山里人胸怀里少有恭维与奉承的话语,青年很高兴,却没有表达什么,开心的重新跟上歌声,欢快续唱。

    寨门外,已经有苗家人手持火把进行照明,一群苗家莺燕身穿挂满银饰的盛装,手持偌大酒海与盛酒牛角,米酒的香味四散弥漫,两个总角孩童端了一根青竹杆将寨门拦住,起头唱起了迎客敬酒的苗歌,两三句后,苗家姑娘汇进合唱,其余众人也逐渐附和起来,女声高亢,男声低沉,苗家姑娘开始跳起舞来,能歌善舞的苗家人,合唱歌声里的热情仿佛比酒香还要浓郁。

    与石念远众人同行的苗家老少从左右走过,汇进大部队里再返过身来,一张张面孔质朴而鲜活。

    扛着邮包行囊的老张站在石念远与流风雪中间,石念远微笑着拉起流风雪后退一步,将老张让出,老张憨笑道:“这是苗家的拦门酒,热情好客的苗家人,从来都不小气自家的吃喝,这是拦门酒,是欢迎客人进寨的礼性。”

    受到气氛影响,再加上火把火光映照,老张脸上就有些泛红,看了一眼寨门外苗家姑娘端着的酒海与牛角,扭头看向石念远与流风雪,意味深长的“嘿嘿”笑起:“拦门酒可是一定要喝的。”说罢再看向边上张嘎:“你平日里不是背着我和你妈偷酒喝吗?今天可以正大光明的喝上一口了。”

    张嘎一怔,瞪了老张一眼,再难为情的撇过头去。

    老张不在意的向上抽了抽邮包,走近寨门。一左一右拿着青竹的一对总角孩童用稚嫩的嗓音唱着敬酒歌,默契的将青竹朝前一推一推,轻轻推攘在老张身上。

    那群苗家姑娘朝老张围来,手有大口单嘴的酒海里,稍显粘稠的米酒一下一下晃动,映照火光。为首的拦门苗家姑娘以一声悠扬高亢的歌声做引,再起一首新歌,周围的姑娘们默契的站成左右两排,一排各三人,靠中间站的半蹲下去,站在稍两旁的则保持站直,手中酒海以嘴连口,一只连通一只,酒水呈涓涓细流汇至身在中央的为首敬酒姑娘手中牛角里,敬酒姑娘将牛角朝站在下一阶青石板上的老张口里送去,老

    张微躬起身迎合牛角位置,畅快的咕噜咕噜喝下好大几口。

    这样的喝法,自然有不少酒水从牛角口与嘴边漏出,不过却无人在意。

    石念远笑看这副场景,朝流风雪解释道:“高山流水,饱含苗族人诚意的敬酒方式,刚才老张那副贱兮兮的表情,其实是想看我们出糗。”石念远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朝前一指续道:“这样子敬酒法,自然会漏出好多来,人一般都会下意识的伸手去扶牛角,或是为了少漏掉一些不至于太过浪费,或是喝不下那么多酒,想要将那半倾的牛角扶正,实则,按照苗族人的礼仪,在以高山流水敬酒时,手只要碰到了牛角,甚至下意识去接那两个孩子推攘在身上的青竹,那可不能放过你,牛角里的酒呀,就一滴不能剩下咯。”

    流风雪看着那六个比自己的脸还要大的酒海还在不断以涓流将酒水汇进牛角,小嘴微张,惊讶不已,怔然呢喃道:“那么多……能喝得下吗……不会直接醉倒下吗……”

    石念远哈哈一笑道:“米酒度数不算高,并且口感甘甜,掏空的牛角酒容上大下小,其实也装不满一斤,算上高山流水这种不断倒酒的玩法,碰了牛角,一斤肯定是少不了,当时也不会醉,米酒呀,厉害在后劲儿……”

    石念远还在说话,老张已经面红耳赤的停了下来,在敬酒姑娘继续敬酒下,质朴汉子难得的强汉,愣是没有再去管洒在衣服上或洒到地上的米酒。一边说着感谢,一边舒服的打了一个酒嗝,一边还在那两个总角孩童打开青竹时走进寨门,回过头来笑看向石念远、流风雪与自家崽子。

    石念远还在与流风雪谈笑,两个苗家姑娘已经迎了过来,一人拉起石念远,一人挽起流风雪就朝前边寨门走去。感受到苗家人的热情,看了一眼老张不怀好意的眼神与敬酒姑娘们酝酿奸计的模样,石念远笑了笑,在为首的敬酒姑娘将牛角递进时,直接伸手接过。

    在石念远的手碰到牛角的瞬间,一众苗家人发出雀跃欢呼。

    老张则一副作壁上观的架式,将邮包行囊放到脚边,环抱起双手准备看好戏。

    流风雪歪起头,杏眼眨动,看着石念远大口大口的将米酒饮进,心里在想,他今天很想念一个瘸子。

    甘甜的米酒并不辛辣,苗族人酿酒的手法说好听些就是复古,说难听些就是粗糙,很容易在蒸馏时染上糊味,发酵用的酒曲沉淀,还有着许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掉进酒里的糯米。

    总而言之,对石大少爷而言,这米酒真是劣到不行。不过,石念远只觉得很米酒香甜,气氛正好,歌声够味。

    为首的敬酒姑娘正要向石念远说明,碰到牛角,可必须要喝完牛角里的米酒才行,不过,石念远已经自觉的仰起头,抬高牛角的同时,有意无意的让左右两只海嘴的长嘴滑开,不再倒进。

    一口气饮尽米酒,还不怎从嘴角漏出,敬酒的苗家姑娘们发出欢呼,围观的苗族人同样鼓起了掌,石念远笑了笑,看向两个总角孩童,其中那个男童说了一句什么,开心的将石念远放进了寨门。

    老张出身行伍,曾是老卒,见石念远饮酒的气魄,情不自禁伸出拇指赞了一句,而后解释道:“那个孩子说的是谢谢。”

    石念远愣了一下,不太理解。

    “苗家人真的特别热情好客,你喝了他们的酒,吃了他们的肉,他们不旦不会心疼,反而会开心,你吃得越多,喝得越多,他们就会越高兴。”老张解释道。

    石念远丹凤眸子眨了眨,悠然呢喃道:“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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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续)风雨桥上笙歌流转 鼓楼月

    第四十九回(续)风雨桥上笙歌流转 鼓楼月下大歌飞扬

    流风雪在看到苗族人不管向谁敬酒都是用同一个牛角酒容,眉头不由皱了皱。

    在敬酒姑娘将牛角端近时,心念一动,灵力如臂使指,在牛角内壁与口沿转过一圈,涤荡秽渍。

    由于方才听过石念远的解释,流风女侠不擅饮酒,也不明白石念远为什么会喜欢喝酒这种东西。总之,浅嗫小口意思意思后,也就连忙将嘴离开牛角,酒水泼洒出来,从雪颈处流了下去。

    想来因为流风雪是女孩,苗家敬酒姑娘们并没有格外为难,见流风雪只小喝一口,也就微笑将其放行,那两个总角孩童打开青竹拦杆时,为首的敬酒姑娘正一边说话,一边向流风雪递了一张蜡染丝绢。

    从雪颈流进衣服里的米酒早已被流风雪以灵力蒸干,加上随身丝绢可都是姑娘家的贴身物,流风雪摆手婉拒了苗家姑娘的好意,先前一起从风雨桥归来的那青年解释道:“姑娘,她说,不用客气,你很漂亮,这个是她送给你的。”

    蜡染在鸣雷帝国并不是多么常见的手艺,流风雪倒是挺喜欢这张丝绢,不过,已经逐渐习惯将决定交给少年的少女下意识的抬眼看向石念远,石念远失笑出声,目光柔和的看向流风雪,点了点头。

    “谢谢!”流风雪开心笑着接过丝绢,想了想,在敬酒姑娘略显惊讶的眼神中翻手取出一对耳钉道:“没有新的了……这个我戴过,不过,就一次!希望你不要嫌弃。”

    这名敬酒姑娘应该并不会说鸣雷帝国通用语,看着做工精细的金玉耳钉眼露惊喜。苗族饰物几乎全部是以银制成,故而,敬酒姑娘对这一对以玉镶金的耳钉感觉煞是新奇喜爱,猜到可能是这名漂亮的少女想要送给自己当做回礼,却不甚确定,不约而同的与流风雪一齐将求助目光投向了那青年男子。

    在青年男子一番解释下,二女学着对方的语言互道着感谢。

    流风雪走到石念远身边时,石念远微笑打趣道:“说来流风女侠毕竟还是旭阑郡大郡主,出手可是相当阔绰大方。啧……不难看出以后必然是很能败家的……”

    流风雪杏眼一鼓,一脸不满的娇嗔了石念远一眼,不过,语气却盈满甜蜜笑意,低声咕哝道:“没关系,你钱多,养得起。”

    联想起初遇场景,石念远满脸肉疼的摇头叹息,惹得流风雪一阵不依的粉拳呼上胸口。

    至于张嘎,虽然平日里确实偷过酒喝,不过止于浅尝即止,也并不觉得酒有甚好喝,摆出拦门酒阵仗的敬酒姑娘连流风雪都不强行敬喝,枉论张嘎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了。

    村寨里房屋都是吊脚木楼,沙溪郡多雨,故而,房顶倾角很大,且少有瓦片铺就,多是以松木皮层叠铺设,苔痕深厚。房屋随意错落,零星散布,并没有什么章法,反而是有不少以碎石块垒成的奇怪图腾石柱石桩仿佛暗合数理。

    石念远好奇的将目光投在图腾石柱上多看了几眼,柱身上有许多染画,并不是多么高明的绘染手法,一些褪色严重,一些明显是最近最行过修复重绘,画作主题大多是围绕神枫树与蝴蝶妈妈的传说,线条勾勒简单,颜色搭配单调,不过,与整座桥港苗寨所具的风味一般,别具一格,自生风情。

    图腾石柱顶端如同人脸,可是,脸部五官都进行了夸张与扭曲,让石念远想起野史书中所提过的夜郎古国来。

    当然,这些都不是石念远好奇的真正原因。

    每一座图腾石柱都透发出微弱隐约的妖元,若不是石念远本身具有

    翼蝶妖族血脉,更已开天心意识,肯定还不能捕捉到这缕细节。

    天心意识朝四面八方沿伸而出,笼罩向图腾石柱,在接触到时,感知到隐藏在图腾石柱内的脆弱禁制。同时,还感知一道语意不明的混沌意念。

    想了想,石念远没有继续细察,收回天心意识。

    前方,众人簇拥着老张走向村寨中央。

    枝繁叶茂的大枫树下,是一座圆形开阔广场,泥地上坠满细小鹅卵石,铺就一圈一圈的简单纹路,大枫树下,广场边缘,两座木制鼓楼如同雨后春笋,节节拔起,广场正中燃有一堆巨大篝火,篝火旁还有一架枫木大鼓。

    许多族人在广场上吹笙奏筒,载歌载舞。

    十来来,老张每次来到桥港苗寨,都会在这里借住一宿,分送信件后隔日继续出发,热情好客的苗家人从来都乐意接待孤独的老卒邮差,苗族的文化,老张也接触了不少,甚至还学会了许多常用苗语。

    十年邮差生涯,总有赶在年节时分来到桥港苗寨的时候,不过,十三年一度的鼓藏节,老张也是第一次见识,苗寨里的族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穿上了最华丽的盛装,村寨布置得欢快喜庆,一路行来,见到不少挂在木架木马,甚至放在倒扣起打米用的谷桶上的新宰牛猪。

    石头堆筑的土灶上,大黑锅、小鼎罐,都升腾出水雾,弥散开香气。

    来到广场,一起同来的那名青年来到木架上,拔出插在架上牛腿上的苗(和谐)刀,割下一块鲜红生牛肉,蘸了蘸放在地上用木盆盛装的辣酱,递向老张。

    牛肉本就有生咽的吃法,身为老卒,更没顾忌与讲究,老张笑着伸出一手接过生牛肉就往嘴里塞。

    牛肉筋道,生牛肉更是如此,没点好牙口可享受不来这美食。

    那青年已经知道张嘎是老张儿子,继续一边割起牛肉,一边看向张嘎,石念远与流风雪所在方向。

    张嘎与流风雪同时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不约而同的后退一步。

    石念远一边笑,一边接近青年的馈赠,方咬下一口,青年就从边上族人手里接过酒水递了过来。

    石念远学着方才知道的“谢谢”的苗族说了一声,引来围观族人一阵乍觉有趣的欢笑。

    鼓藏节的祭祀盛典很隆重。

    至少在桥港苗寨无一缺席的苗家人眼里是这样的。

    枫树下,鼓楼旁。

    男女老少排站成阵,唱起了苗族最为古老的颂歌。

    原生态的唱腔,别具一格的转调,交相应和的不同声部,带来直击心灵的感动。

    歌唱的与围观的人数相近。

    石念远与流风雪坐在饿卵石广场边缘,无声依偎。

    而那一对关系冷冽的父子,今天说了格外多的话。

    邮包行囊一直被老张放在身旁,不时伸过手去摸了摸,拍一拍,确认就在那里。

    苗家人路过时,几乎都会与老张或是点头或是挥手的打过招呼,不少人都会往邮包行囊上看一眼。

    十年孤独的邮差生涯,老张的脾性早已被苗家人了解,知道那邮包行囊里有寄给自己的信件的,也都没有主动去向老张讨要。

    老张说,喝了酒,甭管喝多喝少,脑袋都是不灵光的,脑袋不灵光的时候,可不能分发信件,一件都不能错,一件都不能丢,一件都不能少。

    老张还说,他从军伍里退了出来以后,当了十年邮差,为别人不知道送了多少信件,自己却独独收到过一封。

    张嘎等了许久,都没见老张继续

    说下去。

    老张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喝着酒,偶尔割下一块牛肉,亦或拿起一些奇异的糖糕点心丢进嘴里。不知道是不是点心实在好吃,老张嘴角含笑,不知道是不是那蘸酱太辣,老张目含水光。

    张嘎实在是被吊得难受不已,不满的唤了一张自家父亲:“老张,到底是谁给你寄的信?”

    “你娘。”老张回答。

    这答案并没有让张嘎感到满意,张嘎知道老张混过行伍,脑补了不少峥嵘岁月,铁马冰河。不料,却是一个方才没有想到,如今听得老张一说,却觉得实在是简单至极的答案。

    张嘎不屑的“嘁”了一声。

    老张也不在意,憨笑道:“你娘那封信,并不是在我当邮差时寄给我的,而是我在军营时收到的。我会走这十年邮路,与这封信的干系应该不小……”老张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张嘎知道是娘亲寄的后,本来就没了多少兴趣聆听,目光被鼓楼下的傩戏吸引,古怪的图腾面具,奇异的戏曲唱腔,奇诡的喷火异术,惹得半大不小的孩童不时大声喝彩。

    石念远扭头瞥了一眼,看到邮差老卒抱住邮包行囊打起了盹儿,展颜笑了笑,来头没脑说了一句:“蜀军。”

    流风雪正颇有兴趣的看着场中一名苗家“鬼师”踏上横插在圆木两侧的“刀山”,走过燃烧着火红木炭的长槽“火海”,听到石念远的声音,一愣歪头道:“什么蜀军?”杏眼眨了眨,想了想,续问道:“蜀岭郡的军队?”

    石念远摇了摇头:“春秋,蜀军。”

    已经回过神来的流风雪回忆曾读史书,望向老张,忽然杏眼圆睁,不可思议道:“蜀军……他的年纪……”

    石念远点了点头道:“就是那一支下到总角,上到耄耋,全民皆兵的铁血悍旅。”

    “念远,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流风雪问道。

    石念远看着老张紧抱住邮包行囊的双手,纵是半梦半醒的状态,纵已离开军旅多年,可是抱住邮包行囊的手臂上竟然青筋暴起,真不知道为什么人在睡梦中还会使出那么大的力气。

    石念远扣出地上一枚鹅卵石,曲手朝邮包行囊一弹,在鹅卵石触到邮包行囊的一瞬间,老张猛然睁眼,眼中乍现一道冷冽寒光。

    捕捉那道一闪而逝的目光,再看着那道目光盈上不解,最后化作一缕怅然若失与遥相回忆的复杂。石念远丹凤眸子眨了眨,声音夹带上毫不掩饰的尊敬:“他说的鸣雷帝国语里,有极难发现的蜀国口音。此外,从他的行为举止透露出的气质,半蒙半猜。”

    流风雪觉得石念远忽然说起这个话题,应该是意有所指,不过,石念远已经将目光投向场中傩戏,不再言语,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得来半截枫树枝,无意识的在面前画起圈圈。

    杏目含情,少女将身子朝少年依偎过去了些。

    少年歪过头,蹭了蹭少女靠到自己肩膀来的灿金长发。

    阴阳爻以流风雪感知不到的方式无声明灭,地上凌乱的图形,映射到识海的空间直角坐标系里,那是一幅粗略的地图,地图上的线条不断变化,逐渐变作如今的鸣雷帝国地理图志。

    石念远手里的枫树枝突然折断,流风雪笑道:“在胡乱画些什么呢?”

    识海中,帝国玄阳的位置被戳下一个大洞,石念远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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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上)图腾魂灵夜半低语 织网恶魔

    第五十回(上)图腾魂灵夜半低语 织网恶魔幻化成蝶

    自从觉醒翼蝶妖族血脉,体内灵力回路里开始流淌妖元,石念远经常觉得妖元十分好用。比如,灵力妖元自主运转,溢散灵压里夹带妖气,令得蚊虫产生敬畏,效果比武侯府直司六司里的粮草司倒腾出来的驱蚊熏香好上太多,产生自妖兽血脉本能的压制让蚊虫连振翅靠近都不敢。

    石念远一袭月白风衣,走到窗边,左眼紧闭,以右眼朝外看去,以木条交错成方形栅格,再糊以窗纸的窗户透光性并不好,不过遮挡不住石念远那一只诡异右眼的视线。

    星朗月黯,双月躲在云层后,羞涩的不愿露出脸颊来。

    天心意识蔓延开去,仔细聆听起肉眼凡胎听不到的轻语。

    那轻语声所使用的语言,石念远并不陌生,天心意识以极度高明的计算力让石念远近乎直觉般确认这门语言与瞳狐妖族水月洞天进口石碑一致,若湖曾说过,那是古神语。

    那道正在低语的灵体给石念远的感觉也不陌生,在木子涛的家乡苍云郡潼河县桃源村大山里,石念远从那一枚被村民称作“山神”的石头上曾感受到过。

    “神祈……”石念远呢喃一声,回头看了一眼熟睡在床上的流风雪,暮春的天气凉爽舒适,大小姐的睡姿向来谈不上大家闺秀,**将薄被夹在中间,靠了一个枕头,一只手环抱另一个枕头,另外一只手大喇喇摆在一旁,睡梦中,摆在一旁的手左右摸了摸,触碰到被单后用力扯了扯,继而环抱上去。不知道正在作何感受的大小姐满意的勾起嘴角,嘴里砸巴两下,琼鼻抽了抽,满意的继续打起小声呼噜。

    石念远笑了笑,走回床边,伸出手将披散到流风雪脸上的几楼金发捋了捋,继而身形一闪,消失在房间之中。

    乌冬苗寨大枫树下,石念远环视起图腾柱桩,在天心意识感知下,一缕缕妖元在图腾柱桩之间流转,溢散出来的妖气并不纯粹,说来倒与石念远灵力回路里差不多,灵力与妖元混杂流转。

    低语声大了不少,虽然听不懂那低语声的意思,不过,直接响在识海深处的声音,在低语古神语的同时,同样传达出情愫。

    石念远丹凤眸子眨了眨,尝试着以天心意识将妖族统一语传达而出:“神祈?”

    不停低语的灵体明显愣了愣,不停低语的古神语传达出好奇。

    石念远抚额一叹,想到首次到水月洞天见到茯苓时,茯苓的天心意识将妖族统一语传达到自己识海之中,自己可以本能一般的理解,感慨不已。

    四散的图腾柱桩溢散出星点灵光,灵光荧明,朝大枫树方向汇聚,大枫树正下方,两座鼓楼之间,一道灵体显化出身形来。

    “蜘……蜘蛛?”石念远愣然自语。

    灵体朦胧,其形不定,与桃源村山神相似。到如今为止,石念远见过最为凝实,甚至可以说几成实质的灵体就是西渊葬情宫螭吻泉眼里的梦貘。蜘蛛灵体灵力流转间,隐约勾勒出一头半人高的蜘蛛模样,蜘蛛灵体并非站立地面,而是飘浮半空,仿佛扒在一张不可见的蛛网上。

    “灵体的凝实程度成仙道境界应该是成正相关的。”石念远微笑着朝前走了两步。

    蜘蛛灵体显然对石念远表达出极大交流**,不过,石念远这两步一走,蜘蛛灵体随之朝后飘退三尺,同样表露出戒备。

    感知着蜘蛛灵体溢散的妖气,石念远想了想,体内灵力妖元运转加速,仙道修士平日里下意识压制的灵压妖气主动释放溢散。血管之中,翼蝶妖血逐渐灼热,眉心处血契魂印灼灼发亮。

    “噗啦”一声

    ,巨大半透明蝶翼从身后拟态幻化,半实半虚的蝶翼悠闲摆动。

    在石念远展露出翼蝶妖族血脉特征的瞬间,蜘蛛灵体明灭不定,传达出来的古神语意念表露出震骇。不过,那缕震骇并未持续太久。蜘蛛灵体的戒备心在石念远妖化之后迅速降低,感知到蜘蛛灵体的灵识试探的延伸过来,在自己蝶翼附近流转。

    仙道修士忌讳外人以灵识肆意窥探自身,蜘蛛灵体这一番作为,是在表露出善意与问询,石念远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天心意识妙用无穷,与灵压一般极具个人特征,石念远蔓延四处的天心意识分出一缕,与蜘蛛灵体的灵识一触即离,并刻意撤离半透明蝶翼。

    “随便看。”石念远微笑着将蝶翼朝外扩张平展,轻声说道。

    视线及远,看向鼓楼壁瓦与图腾柱桩上无数蝴蝶图腾,若有所思。灵光一现间,想到自然界中蜘蛛与蝴蝶的猎捕关系,视线落回蜘蛛灵体身上凝了凝,乍觉有趣。

    “你……你好……”

    蜘蛛灵体的灵识忽然以另一门语言传达出意念,与飘渺无定的古神语不同,这显然是一门逻辑语言。

    石念远愣了一下,语言天赋尚可的石大少爷白天时听过这一句苗族语。

    正要学着以相同语句表达善意,石念远却忽然侧头朝旁看去:“蜀军老卒印记在印脉里的警觉天性么?”

    既然已经被发现,老卒邮差不再隐藏身形,沉眉凝目,从一间吊脚木楼外踏步走出。在十年邮路中逐渐佝偻的腰身挺得笔直,一双已在生活打磨下失去光华的双眼神光奕奕,紧盯住前方那诡异少年与蜘蛛灵体。

    见老张不说话,石念远歪起头,丹凤眸子凝视老卒邮差,微笑道:“你是会苗族语的吧?能帮忙翻译一下吗?”

    蜘蛛灵体的灵智极高,这时同样望向老张,灵识感知到这是一名凡人,灵力妖元鼓荡,发出近似人声。

    听着这奇异声音,老张明显一愣。

    “如果我没猜错,它是这座村子的神祈,聚人心而生,因信仰而活,具体是什么东西开灵尚且不知,不过……”石念远天心意识感知着笼罩整座村庄的灵力妖元淡薄护罩,微笑续道:“它在庇佑这座村子。”

    虽然境界极低,只有尘微境承品到合品之间的修为,不过……能感受得出它存在得极为久远古老……并且,相较于桃源村山神孩童一般的开灵程度,它的灵智显然极高。

    石念远在心底补了一句。

    “他说,你是蝴蝶妈妈的孩子。”老卒邮差轻声出言。

    石念远眼睛一亮,看向明显兴奋并正在不住拟化人声的蜘蛛灵体问道:“它找我,有事?”

    顺利沟通,是文明进步的阶梯。

    听着老张聆听蜘蛛灵体的以灵力妖元鼓荡模拟出的人声,帮忙翻译出蜘蛛灵体的意思,石念远好笑心道。

    老张听着从古怪光团处发出的声音,与乌冬苗寨的苗族人打了十年交道,苗语几乎可言精通的老张,因为并不如何理解那光团的话语而露出沉思表情,不确定道:“古老……红色……什么力量?”

    古灵力……

    石念远扭头看向蜘蛛灵体,同时天心意识内视己身,气海丹田深处,无名断剑外,若湖设下的封印一如既往的吸纳灵力妖元以作灵源,封禁住无名断剑,将从无名断剑上蔓延开来的血红灵力游丝阻隔在灵禁之内。

    石念远曾以天心意识尝试穿透若湖布设的灵禁去感知无名断剑无果,并感知到如果强行窥探,阻内不阻外的灵禁就会开始震颤松动。石念远喜欢作死不假,不过也知道轻重,且不说若湖不在身边

    ,亲眼目睹若湖化身九尾天狐本体极为不易的设下灵禁封印的石念远也舍不得自己作死而白费若湖如此心力。

    自己的天心意识内视己身尚且受阻,对面蜘蛛灵体,凭什么可以发觉感知到血红古灵力?

    运识?或者……什么未知的其它感知?

    石念远眉头凝了凝,心中对那道未达凝元境的蜘蛛灵体多出一缕戒备。

    仙道修士随着境界提高,灵压中会蕴含更为鲜明的个人特色,这一点,反应在灵识,以及更高层次的天心意识上同样成立。这是造就万千仙道修士如同指纹一般不尽相同的差异性的原由,而高阶修士所谓“言出法随”亦为同理——愈发灵动的灵力妖元,会伴随主人的心境而自主运转,并展露出相应气意,这一点在高阶仙道修士手里,更演变成许多攻伐手段,最为常见的即诸如黄老教派所谓“道意”,剑修所谓“剑意”一类。

    俗话有云,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想要感知到灵力,须得旋照具备灵识,想要觉察气意具体变化,同样必须具有一定程度的灵识等级。

    当石念远第一次在瞳狐妖族水月洞天见到身具晓幽境仙道修为的茯苓,生物本能与血脉天性令石念远感受到无尽不安与恐惧,却不能再感知到更多其它。

    以石念远如今的修为产生的天心意识与灵压变化,按理说,并不是尘微境生灵可以感知,可是,这一道给予石念远极度古老感觉的蜘蛛灵体,分明细致入微的觉察到了石念远的心绪转变。

    灵体一明一灭,灵识如春风沐雨,那是一种示好与安抚。

    邮差老卒保持着沉眉凝目的警觉,视线不住在石念远与蜘蛛灵体之间来回游移,口中呢喃出声充当翻译:“我在你身上,感知到了‘那位帝皇’的气息……有与‘那位帝皇’同样古老的存在……将‘那位帝皇’的力量封禁……你难道认识……”

    听到老张的语调浑噩话语,石念远将天心意识分出一缕探去,邮差老卒眼神飘乎,并不聚焦。

    看着老张明显不太正常的模样,石念远心中对这道古怪蜘蛛灵体愈发警惕。

    幻术?不对……灵识法门……

    一边注意场中变化,一边细听老张话语,不过,老张的语话到关键处戛然而止,石念远以余光瞟去,见邮差老卒身形软倒。

    识海深处响起蜘蛛灵体凭借尘微境灵识以古神语传达出来的意念,同时,耳中听见蜘蛛灵体震荡灵力妖元拟化的人声,这句短短古神语与苗族语差别甚少,不过,就在石念远聚精会神听取时,眉心血契魂印骤然灼烫,同时阻挡住蜘蛛灵体灵识意念传达入识海,声音传入耳中,并以一声嗡鸣代替。

    脑海里骤然闪过几幅凌乱破碎的画面,仿佛是某处海岸,稍一细想,血契魂印持续升向灼热,脑海里,几句似乎是若湖在天山化狐时说过,却记之不清的话语时隐时没。

    徒然脑海深处存在遭到若湖隐藏或篡改的记忆,如今,似乎正在因为对面那道蜘蛛灵体的话语而蠢蠢欲动,如嫩笋破土,可是,由于对若湖绝对信任,石念远以坚定道心与强大天心意识压下心中杂念,体内灵力回路主动运转,与血契魂印共鸣,强行压下异变。脑袋一阵阵剧烈疼痛袭来。石念远双眼乍然变作蝶妖复眼,望向那境界明显低微的神祈灵体,充斥戒备与警告,异形节肢自主拟态显化,摆出防御架式。

    作者有话说:《星海仙冢》在网连载,恳望您尊重劳动成果,支持正版阅读,建议通过“纵|横|小|说|app”阅读本作。

第五十回(中)图腾魂灵夜半低语 织网恶魔

    午夜时分,月光昏暗。

    睡梦中的流风雪表情痛苦,嘴里呻吟出声,继而猛然惊坐而起。

    “念远!”下意识呼唤心上人的名字,却没有收到回应。

    流风雪从迷糊中回过神来,茫然四顾一番陌生环境,终于想起来身在何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涔涔冷汗,伸手摸了摸身上完全被冷汗浸湿的亵衣,捋去几缕凌乱贴覆在眉间额角的金发,灵力轻微涌动,汗水化作雾气弥漫到空气中,再缓缓消散。

    回想梦里银枪锋芒,流风雪呼吸粗重断续,伴随这样局促的呼吸,原本静谧恬然的夜蝉鸣叫忽然就聒噪起来。

    胸口雪魄吊坠溢散开清凉,抽出坠饰雪魄握在手里,少女杏眼一下一下眨动,努力安抚宁静纷乱心绪。

    似乎是正有乌云遮住双月,从窗口透进的那本就黯淡的月光消逝不见,夜越发漆黑深邃起来。直至此时,流风雪的灵识才感知到外界灵压异常,来不及多想什么,一把扯起挂在木架上的衣服穿到身上,提剑佩剑,身形消失在房间之中,唯余古寨旧木屋苍老的木门发出一声凄清的“吱呀”。

    ……

    虚空忽然荡开波纹,次元界门开启,门内踏出一名青年男子。

    蜘蛛灵体在男子出现的瞬间从空中坠落地面,瑟瑟发抖,周身灵光明灭不定。纵然不同生灵难以通感,石念远也可以感受得到蜘蛛灵体的恐惧莫名。

    它在恐惧什么?

    第一时间,石念远心中萦绕上疑惑,继而,脊背骤然发麻,并不像蜘蛛灵体那样,仿佛是感知到了某种灵压或者气势,而是石念远已经全力运转的天心意识,无法从那青年男子身周感知到任何灵力波动。

    此方天地存在灵力,万物轮转与灵力流动相辅相承,彼此依托。

    灵压是灵力流转所产生的压力,石念远如今已经清楚,灵压的强度与灵力的阶层质量、聚集密度都成正相关。

    一般来讲,灵力充盈天地各处,纵使是在一草一木身上,在凝元境修为以上的修士的灵知仔细察知下,都是能感知到灵压的,当然,并非是草木本身携带,而是灵力从草木流转而过所生,若仅是这样,石念远也不至于惊惧无比

    ,高阶修士想要在低价修士面前收敛灵压并非难事,重点在于,那名青年男子并非是“身周没有灵压”,而是“根本没有灵力”……

    灵寂……

    石念远在心底轻声呢喃着在烈阳山麓仙道课程里学到的存在于理论之中的概念词汇。

    这种感觉粗略相当于在前世地球上发现一个人身边居然是真空环境,或者说……物理课程上那些小滑块所经过的完全没有摩擦力的斜坡?今生所在此方天地,灵力较之于空气更加无孔不入。

    石念远翼蝶复眼扫过身围,仔细回想仙道课程中关于创造灵寂环境的各类猜想。

    在这样的开放空间,不借助法阵,不借助灵宝……那么,能做到灵寂的唯一解释就是……

    石念远喉头情不自禁的发出不明意味的“嗬嗬”声响,好不容易咬出一个模糊字眼:“仙……”

    男子听到石念远的声音,转过身来,目光投向石念远。男子眼框里是奇异的黄金瞳,瞳孔竖立如梭,原本面无表情的神色多出莫名好奇:“咦?”

    发出轻“咦”声后,男子转过身去,面朝蜘蛛灵体,破天荒的笑了起来:“若非起源星泉眼封禁,你早可跨过那一步,遁往灵界。”

    蜘蛛灵体同样以古神语战战兢兢出声道:“神祈职责,庇佑一方……”

    男子黄金瞳眨动一下,好奇问道:“这么说,原来你不是想得到那个人族少年身上的古灵力?”

    “先祖遗脉,圣皇残魂……”蜘蛛灵体声音诚惶诚恐。

    “原来如此。”男子点了点头:“轩辕与冥蝶么……你竟然知道那么久远的往事……”说罢又摇了摇头续道:“不过,与轩辕残魂气意和冥蝶后裔血脉的稀薄不同,那人族少年身上更为浓烈的,显然是涂山氏族的封禁。”男子舔了舔凉唇,补充道:“新鲜的封禁。”不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舔唇舔到一半的男子啐了一口,嘟哝皱眉道:“那群疯女人……”

    也就是聂倾城赶不上林河的脚力,不然,看到林河那么生动的表情,听到林河如此忌惮的碎碎念,下巴都能掉到地上去——竟然能令绝世龙族都忌惮的族裔?

    蜘蛛灵体周身灵光明灭得更加频繁

    ,可是亮度却愈发微弱。

    感受到蜘蛛灵体的请求意味,林河从蜘蛛灵体与石念远之间朝外让了一步,让石念远再次出现在蜘蛛灵体身前,面冷心热的龙族青年已经做出提醒,至于这尊存在明显无比久远的神祈听与不听,就不在林河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林河表情与语气恢复淡漠:“随你。”

    石念远的目光一直聚焦在突然跨越空间,从次元界门中踏出的青年男子身上。

    青年在与蜘蛛灵体以古神语交流了一番后朝外让出,向自己看了过来。

    从样貌上看,这名青年毫无疑问是完美的天眷之体,但是……那双诡异的黄金瞳……

    石念远在视线与青年相触的瞬间垂下头去,不过,翼蝶妖族的复眼视角广阔,以人族之身垂头就看不到的东西,在翼蝶妖族的复眼下依然掩映到视网膜之中。

    这种感受石念远并不陌生,首次感知到拥有晓幽境修为的伏苓的灵压时,那种下位生灵对上位生灵的天生畏惧、血脉压制,让石念远印象深刻。

    到底是怎样的血脉天堑,才会连对方的灵压都感知不到,就会生出这种感受来?

    天演之道,轮回往替。

    在这一方与前世地球多处相似,仿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天地,生灵同样惧怕深海,同样惧怕巨(和谐)物,同样惧怕爬行种……举最为简单常见的例子,人看到蛇,不管多小的蛇,心里的畏惧就会被激发。那是生物在无数载演化中刻印到骨子里的天性与本能,这很好理解,在生物演化进程中,不惧怕爬行种的,都已经灭绝了。进化是趋吉避凶的过程,所求是刚好能用的结果……

    灵光一闪间,在螭吻幻境中经历过的幻境萦绕心头。

    深海……巨(和谐)物……爬行种……然后……

    石念远强忍内心恐惧,以垂头姿态再次偷望了一瞬那名青年的眼睛。

    石念远吞了好大一口唾沫,强忍住将“龙族”两字呢喃而出的冲动。

    那名青年目前看来显然没有敌意,可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猜到了他的种族,并且可能性很大,仙道共识,那支被冠以绝世之名的族裔可都是清一色的暴躁好战……

第五十回(下)图腾魂灵夜半低语 织网恶魔

    第五十回(下)图腾魂灵夜半低语 织网恶魔幻化成蝶

    绝世龙族自然是骁勇好战的,这一点完全没错。

    不过,能激发经族战斗欲的人与事在这一方天地实在属稀罕,就好比一名好斗武者走在路上,正巧看到蚂蚁搬家,心情好时看上几眼略解乏闷无可厚非,可是,任那群蚂蚁数量再多、个头再大,始终是不能激发出武者的战斗**来的。

    林河现身于此的理由其实简单纯粹——灵族并非血肉种,修炼体系与血肉种相去甚远。追本溯源,就是仙道传承并非来源于龙皇传法,正巧肩负布置通天试炼使命的龙族少年在相宇穿游的间隙途经此地,正巧对灵族修法颇感兴趣,仅此而已。

    不过,在踏出次元界门,感知到那名人族少年身上同时存在三道极为古老的气意时,提起一丝兴致来,再感知到其中那道涂山氏族的气意,也就释怀了——那群疯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以她们的实力与手笔,与她们扯上关系,沾染上什么因果都不奇怪。

    再在这人族少年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探查了一番这人族少年的骨龄境界,以林河的能力,甚至连石念远踏足仙道时间长短都能清楚察知,这样的修炼速度对于人族来说已经可以说万里挑一,仙道奇才。不过,林河身在通天塔,每百年左右就能观礼一次通天试炼,什么样的天才没见过?再说,龙族这一支被冠以绝世的族裔生而超凡,并且血脉中刻印化形妙法,别说天眷之体,广义上讲,想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是难事。人族纵使生而开灵,天生具备天眷之体,对于龙族来说,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特别上心的事情。就好似在富可敌国的豪绅眼里,身上摸不出一枚铜板的乞丐,和腰缠万贯的商贾,其实并没多少区别——都挺穷的。

    至于诸多妖族为什么仇视人族而不仇视龙族……这其实也好理解,常人总会因为嫉妒街坊邻居或者远近亲戚里小有成就、金玉富足的家庭而生出许多怨怼与偏见,可是,对那些凭借财富站在巅顶的遥不可及的传奇,就只有艳羡与仰望。况且,对于万妖而言,龙皇传法,点化之恩,永世铭记。

    大世将至,通天塔即将现世,这人族少年与涂山氏族有染,也不知到时会不会到通天境来。

    林河想到这里,忽然感知到蜘蛛灵体的灵压变化,摇了摇头,无声叹了一息,看向石念远,薄唇嗫嚅几下,终是没有出声。

    空间再次出现波纹,感知到从次元界门另一端传来聂倾城的灵压,林河伸出一手朝前虚握,已经开启一道缝隙的次元界门被强行关闭。

    次元界门另一侧,一名倾国倾城的女子跳脚不停,樱唇翕合,口吐芬芳,代人族友好问候了一番龙族先辈。

    聂倾城以天心意识重新定位,灵潮汹涌,灵域扩张,再度干涉时空法则,相宇穿游施展开来,在稍远离林河的地方连通新一对次元界门,迈步踏入。

    流风雪依遁伪成的天心意识指引,施展开瞬转身法朝大枫树下赶去,由于并不适应在天山之上受若湖化狐后以接近灌顶的方式强行拔升的修为境界与伪成天心,灵压在凝元境合品与超凡境起品之间不定波动,显得繁杂紊乱。并未完全掌控的伪成天心好似一眼时清时浊的泉水,加之心绪不宁,竟未发现正前方同现的空间波纹,在骤见前方紫色衣袂的震惊中已经难以停下身形,迎头就要撞上那名突然出现的女子。

    聂倾城以巧劲化解流风雪汹汹来势,以柔力将流风雪阻在身前六尺处。

    想来是男人与女人的差别,初见聂倾城,大小姐注重的点并非是来人以巧化力,四两拨千斤的机巧,并非来人缩地成寸,相宇穿游的超凡手段,亦不想此等大修突然出现在这座苗族古寨的原因,杏眼紧盯住来人身段面容,面含三分歉意,三分艳羡,更有四分嫉妒,腮帮

    情不自禁的鼓圆起来。

    流风雪没有见过聂倾城,聂倾城却刚见过流风雪不久,纵是修为通天的大修,毕竟同为女人,聂倾城很轻易的读懂了流风霜的神情意味,有意无意了挺了挺高耸胸脯,伸手捋过耳鬓柔顺秀发,看向毛毛躁躁的金发赤足少女,展颜笑道:“小妹妹,你没事儿吧?”

    听到聂倾城黄鹂一般清脆悦耳的声音,流风雪下意识应答道:“没……”话出口一字就顿住了,流风雪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美得不似人间方物的女人出现的方式,握剑右剑紧了紧剑柄。看着眼前女人澄澈笑颜,流风雪戒备心消失大半,点了点头续道:“没事儿。”

    见那女人的视线竟然毫不避讳的盯在自己胸口,还不知为何忽然失神。

    方才生出的心理落差一下子放大,不满的紧了紧衣服,轻哼一声,声如蚊蚋的咕哝道:“长那么大也不怕低头时看不到路……”

    正以天心意识感知远处情形的聂倾城听到流风雪的咕哝,倾城面容再次盈上暖软笑靥出声问道:“小妹妹,你说什么?”

    流风雪摇了摇头:“没什么。”伪成天心感知着远处依稀传来的石念远灵压,不想再多作纠缠,目光不离聂倾城,脚下却开始绕出小半圆想要绕过去。

    不料,未见聂倾城身形动作,身影却一下模糊,再次出现时,已经正好拦在去路上。

    流风雪眉头一凝,抬眼看向这名未知境界,却绝对在超凡以上的倾城女子,出声道:“这位姐姐,我朋友在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要过去。”

    聂倾城一直以天心窥探大枫树下的情景,无奈的伸出手朝那方指了指道:“我朋友也在那边。而现在,他似乎不想让人靠近那里。”见少女神情焦急,蠢蠢欲动,聂倾城温婉续道:“小妹妹,你放心,你那……朋友没有危险。而我那朋友,脾气比较怪,人还特别凶,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我们就不要去触霉头啦!我保证,你那朋友没有危险,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然后再一起过去?”

    听到对方将“朋友”二字咬得稍重,再配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流风雪不由脸颊飞红。

    生灵对美丽的事物都是向往而喜爱的,眼前这倾国倾城的女子仅凭容貌,就已经让流风雪卸下大半防备,加之远处传过来的石念远灵压平稳顺畅,并非正在打斗,再考虑到这名的女子修为境界,流风雪也只好满心忐忑的顺着女子的话语点了点头。

    将视线从流风雪胸前雪魄吊坠处移开,聂倾城指了指旁边不远的茅草亭子:“坐会儿?”说罢,不等流风雪回答,径自款款走了过去,坐在亭中倚栏上。

    看着尚怀戒备的少女小心翼翼走近,聂倾城的运识竟然自主运转起来,修为境界至此,早已经袖手因果的聂倾城愣了愣,并没有立刻强行压制运识,而是任由其窥探到天机一角,继而在气运开始被天道剥除时一瞬间掐灭运识所见。

    聂倾城神色稍显复杂,玉手交叠托腮,葱白一般的手指戳了戳酒窝,斟词酌句,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小妹妹,我略通奇门术数,你我缘份不浅,我为你卜上一卦,如何?”

    听到聂倾城突然说起此事,流风雪怔了怔,继而想到在旭阑郡合陵渡口乔王寺询问天命石,想到解签老人“若你问事,此事难成,若你问人,与之缘薄。”的谶语,摆了摆头拒绝道:“我不信这些。”

    聂倾城皱起眉头,窥天之举,易遭天遣。三皇之一的人皇伏羲潜心钻研占卜术数,创造出许多瞒天过海的秘术法门,总结出不少将天遣危害降至极低的暗语话术,尽皆记载于河图洛书之中。

    命数一说仿佛虚无飘渺,却又真实存在。既然少女已然拒绝,即已为天意,若是自己强行提醒少女,所染因果就会更加深重。正所谓天理循环,报

    应不爽。运言者相较于普通生灵更为精擅趋吉避凶的能力让聂倾城做出就此罢口的理性决择,可是,女人向来就不是理性的生灵,即使是跻身此方天地首列的大修。

    长叹了一口气,聂倾城凝视流风雪:“那女人的第六感,你信吗?”

    流风雪再次怔了怔,只觉得不可方物的倾城女子思维跳脱。一边时刻捕捉石念远从远处不时传来的灵压波动,一边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看向已经坐在对面的流风雪胸口,聂倾城伸出修长玉指朝点了点,轻缓出声道:“那条吊坠,是你最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吧?”

    流风雪的注意力终于被聂倾城吸引,扭转过头来看向眉眼挂满复杂神色的倾城女子。

    “那是你的因果,也是我的。”聂倾城伸出手,在虚空中拨动几下,既像是在比划出某种锐物的形状,又像是在弹动某根视之不见的琴弦:“在这世间有些事情,你不得不去信它,可是,你偏又不想去信它。女人嘛,任性起来连自己都害怕,比其什么占卜啦命运啦,更宁愿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对不对?噗……”聂倾城自说自话,自行笑起,笑容中有苦意与为难,却也有洒脱与不羁,一边感受着自身气运被天道剥离,一边樱唇翕合,轻声吐出三字。

    听到聂倾城的话语,正下意识将胸前冰魄吊坠从衣襟里取出的流风雪动作顿止,冰魄吊坠原来散发出的清凉气息恍惚变得冰寒刺骨。

    ……

    石念远手捧一枚散发幽芒的玉简,眉头紧皱。

    身前,蜘蛛灵体已然消逝无踪,原先笼罩住乌冬古寨的灵禁开始随天地游离灵力流转而消散。

    目睹了那诡奇一幕,石念远并未将头扭朝在场另一名的见证者与目前唯一可倾述者,不过,翼蝶妖族复眼倒是一刻也没有停止对这名男子的窥视。

    石念远自言自语一般出声问道:“灵族这样,算作死了?”

    林河剑眉一凝,摇了摇头认真道:“生死乃天道至高法则之一,不达仙阶,无法参悟。”

    石念远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句回答,不过,这极有可能是为龙族的男子倒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其并未羽仙的事实。

    一直在悄然窥视林河的石念远,不经意间再次将视线焦点聚朝那一对黄金瞳时,毫无意外的,身体再一次不由自主的将焦点移开。

    石念远失笑道:“真有趣。有些动作,做不出来。”

    体内,灵力回路构造的数轴上,阴阳爻快速明灭。

    声音是一种波,声波的传播实质上是能量在介质中的传递,故而,可以理解为介质偏离平衡态的小扰动传波,按理说,话语声这种扰动量较小的声波,应该是满足经典波动方程的,是线性波,是可以转化为经典波动图像,并且二者是可以实现相互转换的,留声机即基于这样的原理工作。

    故而,蜘蛛灵体所发出的古神语声波,按理说只要捕捉并以数学图像记录,即使现在听不懂,以后学会古神语,也可以将记录拿出来再听一次就会懂得。不过,这已经不是石念远面对古神语了,在望北崖底瞳狐妖族水月洞天入口,石念远就曾尝试依葫芦画瓢的誊写古神语,并以失败告终。

    石念远摇了摇头无奈道:“有些话,记不下来。”

    “明晰古神语须以身合道。”林河黄金瞳眨动,朝前迈出一步,身前自行打开一道次元界门。

    感知到空间波动,聚焦在林河足下的目光仍然在一次次尝试抬高,同时口中出声问道:“织网恶魔幻化成蝶,你不觉得挺有趣?”

    林河步伐一顿,绝世龙族身具完整化形妙法,躯壳是何模样对于龙族来说实在没有太大意义,剑眉蹙了蹙,留下一句:“无聊。”

    随后头也不回的迈入次元界门之中。

第五十一回(上)夕怜怀古少年歌行 玄京古

    第五十一回(上)夕怜怀古少年歌行 玄京古道西域来客

    乌冬苗寨,大枫树上。

    暮春初夏,枫叶方绿。

    石念远躺在一枝斜生树杈上,歪头仰望逐渐从乌云中露出来的大月玄度,小月玄烛如今正绕到大月背面,不见踪影。

    流风雪坐在旁边一枝,赤脚一摇一摆,杏眼看向石念远,目光却不甚清明,视线并不聚焦,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夜风吹动满树枫叶,石念远若有所觉的坐起身来朝树下不远处望去,蜀军老卒正从地上爬起,浑噩四望。

    “仙凡……”石念远轻声呢喃打破沉默,见流风雪眼神聚焦,微笑指了指露出越来越多得大月玄度续道:“初心。”

    流风雪迷迷糊糊,如梦未醒,不明所以的木然点了点头。

    “雪儿。”

    骤见石念远的脸庞忽然出现在眼前,流风雪眼皮情不自禁跳了跳:“怎……怎么了?”

    “你看——”石念远笑了笑,指向下方乌冬苗寨。

    星罗棋布的吊脚木屋围出宽窄不一的巷弄,张嘎连外衣与鞋袜都没穿,一脸慌乱的四处奔走,因为内心焦虑的关系,无头苍蝇一般在绕圈。不难看出,这小刺头儿在找他那关系并不太好,并且想让他子承父业,继续担任这吃力不讨好,十里八乡徒步邮差的老子。

    犬吠声起,老狗长毛从巷了另一边窜出,朝张嘎汪汪吠叫,见张嘎关心则乱,不为所动的呆愣模样,老狗长毛只好跑近,扯起张嘎的裤腿就往一旁拖拽,醒过神来的张嘎赞了一声“好狗”之后,随老狗长毛左突又转,逐渐朝老张奔去。

    因为记忆被蜘蛛灵体窜改,蜀军老卒如同做了一场荒诞离奇的梦,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刚经历了一些怪力乱神之事,细想却如雾里看花,记不真切。老张肉眼凡胎,未诞灵识,经受灵识法门的后遗症爆发,脑袋如灌铅水,厚重昏沉,连站都站不太稳,多年的老寒腿好死不死的在这时闹腾起来,疼得额头冒汗,屋漏偏逢连夜雨,伸手去揉时抽起筋来,瘦小老卒蜷缩成一团,一下一下抽搐。

    老狗长毛与张嘎从巷弄里一前一后跑出,看到老张那模样,双双慌了神,长毛老狗四足狂奔,来到老张身边不住转悠,红鼻发出委屈叫唤,不时伸舌舔舐老张脸颊,紧随其后的张嘎见老张那副痛苦模样,一下扑倒在老张身前,脱口而出:“爹!你怎么了!”

    因为心中那一缕军魂,身处痛苦痉挛之中的蜀军老卒不吭一声,而今听到儿子一声对大多数父亲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呼唤,心头剧颤,想要出声说话,却已压不住一声痛苦呻吟。

    张嘎看着坚强抬起头来的父亲,这才发现,自己长那么大,这是第一次这样正视这个男人的脸庞,一直身在偏僻山村,孩子王张嘎其实并没见过多少人,印象里,似乎所有父亲都是长成这个模样,不好看,也不难看。鬼使神差的,张嘎伸出粗糙中透露稚嫩的手,抚向了老张脸上一道格外明显的横沟。

    张嘎忽然想起,胖妞曾说,人脸上长沟了,就是

    老了,沟会一条一条变多,然后,人就会死。

    张嘎觉得自己蛮清楚死是什么的,一年两度的重月圆,或者一年一度的除夕,一向吝啬小气的娘亲就终于舍得挑出鸡圈里已经不下蛋的老母鸡,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张嘎就从娘亲那里接过杀鸡去毛的活计了。

    山里人哪个不会杀鸡的,连胖妞都早自己一年学会杀鸡了不是?老村长是怎么说的来着?穷的人孩子啥玩意儿……反正就是夸咱山里人人穷志不穷,一身好手艺可不是老村长在讲故事时提起的那些“外方人”可以比的。

    反正,杀了鸡,鸡就会死。人死和鸡死,差别应该也不大……吧?

    走了神的张嘎被老张两声咳嗽扯回思绪,这又忽然想起老村长一句话来——

    崽背得动爹了,那就是长成了。

    “我背你。”张嘎忽然开口续道。

    老张眼睛骤然进了沙,抬起手搓了搓,思绪还停留在片刻之前,声音颤巍巍的:“你刚才说啥?”

    微鼓的眼睛本想一瞪,下意识的顶嘴已到喉间,一向野横惯了的孩子王第一次忍住了情绪,语气虽然还是不太耐烦,不过,还是重复了一遍:“我背你。”一边说,张嘎还一边扶起老张。

    握住老张手臂的时候,张嘎就觉得比印象里来得要瘦小,一下朝上使力时,这份感觉更是强烈了。

    小时候因为与村里孩子打架后挨了娘亲的骂,本来就在打架里吃了亏,一肚子闷气,心里合计着该怎么出拳出脚才能找回场子,结果还被娘亲骂着去跟别人道歉,气上头来的张嘎把心里演过几次的拳脚发泄在了娘亲身上,那一次,一向寡言少语的老张更是一句话不说,拎小鸡一般扯着张嘎的衣领就拉到柴棚去狠揍了一大顿,手脚淤青,屁股开花,从那时起,老张在张嘎的心里,就是一副惹不得的印象,手臂有力,巴掌痛人。

    怎么那双似乎怎么也对抗不了的手臂,就变得那么瘦小无力了?

    怎么那个扔下棍棒气愤离去的高大身影,就变得那么轻而易举了?

    张嘎将老张背到背上时,总觉得背上的人儿,还没有邮包来得重。可是,却又重极了,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滑落到地上去。

    “上一句。”蜀军老卒小心翼翼的偷摸摩挲着亲生儿子的头发,声音里充满期许,就像是在绝望死守的阵地里忽然得到消息,不远处来了援军。

    张嘎抖了抖背,将老张往上抽了抽,黝黑的脸颊在已然完全露出的大月玄度月华照耀下映得发红,嘀咕了一句:“臭不要脸。”嗫嚅半天,再续了一句细若蚊蚋,几近在暮春蝉鸣里无法听到的呼唤。

    大枫树上,一直竖起耳朵的石念远悠然笑了笑:“鸣雷帝国九州三十六郡,幅员广阔,地处西、北的郡部相较于地处东、南的郡部,风土人情差异明显,春秋旧蜀地界,在如今蜀岭一带,相较于旭阑以及更为靠近东南的江南州七郡,情愫表达更为含蓄内敛,特别是父辈与子辈之间,总有许多约定俗成的隔阂,唔……爱你在心,口难开?”

    石念

    远没有听到流风雪的搭话,扭回过头,这才见流风雪杏眼远望,入迷出神。

    抬头望了一眼大月玄度,石念远丹凤眸子凝了凝,沉默下来。

    一声嘹亮鹰啼由远及近,夜幕被一头高速滑翔的身影划破。

    石念远心头一动,灵力妖元涌动,妖气四溢。

    有所察觉的剑羽鹰兴奋俯冲,石念远平伸一臂,却忽然发现一段时日不见的剑羽鹰个头猛涨了不少,原本小臂即可接住剑羽鹰双爪,如今利爪一左一右,已然占据去整条手臂。

    早已开灵的剑羽鹰身上妖气涌动,涤荡开灵知境合品的灵压。

    石念远以天心意识窥探,若有所觉的剑羽鹰展现出对主人的信任与讨好,完全敞开妖元回路。天心意识触碰到剑羽鹰体内妖丹,更接触到在妖丹内孕育而生,如今还不能随心所欲控制的妖识,感知到那股妖识的灵性,石念远丹凤眸子眨巴,试探的念叨出一句妖族统一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血……契……魂……印……”剑羽鹰妖元鼓荡发出妖族语回应。

    想来是“说”得较少的关系,剑羽鹰的妖族语说得“结巴”不已,好比方才咿呀学语的稚童。

    石念远得到受赠于摩迦罗的骨牙之后,专门研究过妖族的血契魂印,推测出若湖是在留邺城武侯府地下密室咬了自己一口时烙下血契魂印的,而剑羽鹰……

    从须弥戒中掏出摩迦罗赠送的骨牙,如今对妖族语已经掌握娴熟,天心意识飞速运转,石念远快速在骨牙里找到了想要找寻的信息。

    若湖在剑羽鹰体内留下了附属魂印,让剑羽鹰与自己一样成为了我的魂兽么……

    石念远丹凤眸子映上柔情,感慨万千的摇了摇头。

    感受到剑羽鹰用利爪抓挠自己手臂,石念远注意到剑羽鹰爪间信筒,取出其中信笺,墨香尚新,展开之后,字迹并不陌生,木子涛这一手飘逸的字,石念远可是十分欣赏的。

    由上至下看过一遍,石念远时而噗嗤一笑,时而皱眉凝眸。

    石念远一边看,一边朝流风雪微笑道:“在我们离开之后,烈阳山麓还挺热闹的——半年试结果出来了,二小姐异军突起,拿了一个绝对让你大吃一惊的好成绩;杨七凌竟然在近日里找到了兽伴,驭兽术终于真正有了用武之地,我们那些熟悉或不太熟悉的朋友近况都有提到,噗……甚至还有一些花边消息;另外……我们那群小伙伴舍弃了应得的半年试名次奖励,联名向静阳先生要了一个貌似公款游山玩水的学分任务……约了我们一起去,目的地挑在……咦?夕怜山?”

    信至此已结,石念远将信将流风雪递了过去,歪起头思索起来。

    “夕岭山……在哪里?那儿怎么了?”流风雪一边接过信笺,一边出声发问。

    石念远丹凤眸子眨了眨:“夕怜山在苍云边境,那里……”顿了顿,石念远不解自问道:“那里除了是定远大将军与武侯这一对帝国曾经的双子星如慧星一般崛起的古战场外,有什么值得游逛的地方吗?”

第五十一回(中)夕怜怀古少年歌行 玄京古

    第五十一回(中)夕怜怀古少年歌行 玄京古道西域来客

    鸣雷帝国吞并春秋诸国而立,地大物博,幅员广阔。

    天险龙腾山脉由西而东绵延,横亘帝国北部。帝国定远大将军慕容陆背靠洛原郡,雄卧“不落之壁垒”北门天关,将楼兰拒于北漠,不得寸进。

    而在帝国未立,春秋乱战时期,这一片硕大版图上,尚有另外一道名气齐头并进,同样横割东西的分界——秦淮。

    秦岭较之龙腾山脉本就偏矮,更地处偏南,连绵山峰并非长年覆雪。淮河为江南州七郡送去充足水量,致使帝国江南州土壤肥沃,作物丰盛。往昔,周边列国为争秦淮大兴战事,秦淮易主不休。

    年轮增圈,岁月更替,百姓是最容易受到战争影响,却也最容易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的群体。当今天子不仅本身雄才伟略,麾下还贤才能臣倍出。文以“宰执天下”的左相宇文洛、“巾帼治臣”的右丞上官昭容为首,前者独来独往,唯与天子与得御赐朱红蟒袍的大内总貂寺陈枝花互有交流;后者统领内阁,与麾下十大学士共同辅佐天子谋定天下;武以“从来诗剑最风流”的辛剑诗为首,六大将军分镇帝国各方,且除去三大藩王外,五公八侯、八伯十二子封爵多凭武而立,庇护帝国宵小匿迹、疆土不失。

    正所谓溃其志,安其民,而后归心。纵使春秋乱战结束不足二十年,鸣雷仅凭三世而治,就几乎完全让春秋遗民融入鸣雷,早忘复国大业。秦淮如今已成江南州七郡才子佳人游玩行乐场所,战时血深埋沃土,旧工事徒蒙厚尘。

    淮河水路,两岸猿声啼不住。

    楼船夜渡,高山深峡月华浓。

    帝国对军工管制严格,刀枪剑戟不流寻常百姓家,看当先一艘楼船舰首那狰狞撞角,船弦上巨弩四立,箭孔密布,绝非平民百姓商贾可以拥有,必然属于帝**方,可是,桅杆上空空如也,并未悬挂军旗。按理说,军部船舰未亮军旗,如同甲士未佩肩章,违背军部铁律。可是,不说当先那艘三层巨舰,就连护航船舰都是些吨位不小的大块头儿,吃水极深,而且,舰队浩浩荡荡,灯火通明,连绵数里,航行得大张旗鼓。如今,舰队已经靠近江南州苏杭郡渡口,首舰不光没有旗手向渡口屯守郡兵传递信号,更连林立巨弩都没有卸簧,弩身昴扬,显然没把渡口屯守郡兵,甚至没把帝**律放在眼里。

    楼船上得是何等大人物坐镇?

    楼船顶层,雅室。

    主座之上,女子身穿紫裙,裙饰华贵典雅,偏生性感露脐,女子身段娇小玲珑,年纪想必不大,可惜面裹纱巾,不见面容,唯独露出一双失神眼眸。这一副衣着打扮可不像中原风格。女子身前,跪了一名戴朱纱官帽的清瘦男子,男子红袍夹带金黄绣带,在鸣雷帝国,朱红可是尊贵颜色,不是随意能穿的,金色更加不敢妄自加身,此等皇族御色,胡乱使用的话,冒犯天子藐视国威,那可是杀头示众的重罪。再看清瘦男子头上朱纱官帽,竟以貂尾为饰。

    以貂尾作饰,再披朱红广袍,纵然这一身红袍并非蟒服,此人身份业已呼之欲出。

    那么,这名异域女子到底从何而来,是何身份,因何来此?才能令这位大内宦官之首,当今天子的至信心腹陈貂寺跪拜伏礼?

    “拜请公主殿下别再为难咱家

    了……”陈貂寺苦着脸委屈巴巴的乞求道:“这山遥路远的,纵然公主殿下身具不俗仙道修为,可也顶不住一点儿东西都不吃呀……要是饿坏了身子,咱家就只得提头去玄阳京都面圣了……”

    女子看着可怜兮兮的红衣老太监,只觉这老太监在鸣雷帝国皇宫里肯定混得不怎么样,这都瘦得快要皮包骨头了,再看这副咚咚磕头的熟练模样,肯定是被欺凌惯了……

    女子心头一软,起身上前扶起老太监,无奈道:“陈公公你别这样……我吃就是了……”

    听到女子话语,陈貂寺眼睛一亮,如蒙大赦,连忙从旁边连桌带菜一同搬来,再扯起身上那袭 尊贵无比的大内总貂寺常服大袖,毫不在意的在本就干净到反光的红木圆桌上使劲擦了擦。见女子看着饭菜发呆,陈貂寺眨了眨巴小眼睛,手轻轻一挥,运转得如指臂使的灵力涤荡而过,已经微凉的饭菜再次冒出腾腾热气。

    不知为何,女子身体颤了一下,盯着桌面饭菜,却没有拿起碗筷。

    陈貂寺贴心询问道:“公主殿下,可是因为水土不服,身体不适?还是因为这御厨的西域饭菜做得不够正宗,不合胃口?”

    女子摘下面纱,稚嫩面孔挤出一个勉强笑容,摇了摇头,朝这名逐渐生出好感的老太监轻声道:“看到陈公公如此精妙的灵力操控,想起了一个……朋友。”

    一路上寡言少语的尊贵客人难得开口说了挺长一句话,陈貂寺不掩欢喜神色,连忙顺着贵客的话说下去:“西域强者无数,咱家这点儿微末本事,让公主殿下见笑了。”

    “他……”女子回忆往事,陷入沉思,这一想竟然入了迷,良久,女子竟然绽放出一路行来的第一个笑容,柔和续道:“应该不是西域人。”脑海闪过幅幅画面,最终被两扇巨大半透明蝶翼占据。

    “应该?”大内总貂寺无声重复一句。

    其实,都不是人来着……

    想到这里,女子眉目含情脉脉,原本微勾的朱唇弧度更为弯曲。

    陈貂寺何等精明人物?见状心中立时生出无数猜测。

    想必,是这位西域亲王的千金曾经芳心暗许的故人,或者……过客?

    身在帝王将相家,命运比起寻常百姓,总是更加身不由己的。不管这位西域公主曾经与谁有过怎样的过往,在踏出从西域王帐到鸣雷帝都玄阳的第一步开始,都已经再无勾联瓜葛了——即便有,咱家也会让它变得没有的。

    “公主殿下。”心中始终留存善意的老太监低唤了一声,见女子微抬螓首,字斟句酌道:“公主殿下的那位故人,想必与公主有过一段难忘曾经?”

    女子头颅歪起,凝视面白无须的可怜老太监,做着这一个无意识从那人那里学来的习惯,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红衣老太监叹了一口气,伸出修长手指拈过自己鬓角发丝,阴柔却不娘气,自然而不造作:“薇薇安·月雅·斯拉木公主,您是明白人、聪明人,咱家看着帝国好几位皇子公主自幼长大,省得不少皇家龙种凤胎的不成熟想法。往事随风,您大可不必挂怀于心,这于您,于您那位故人,都是好事。”

    薇安不笨,相反,自幼聪慧伶俐。这红衣老太监话里的善意提醒与强势威胁都听得出来。笑了笑,提起筷子,不算熟稔的试夹两下:“本宫在西

    域时,对鸣雷帝国的风土人情颇感兴趣……”顿了顿,薇安夹起一块在她看来实在是不正宗的西域粮饼,咬上一小口,细嚼慢咽,品着那似是而非的味道续道:“陈公公,要不,你吩咐厨子做些中原美食来尝尝?”

    陈貂寺自然是没有意见,拜退后一路退出门去。一直候在楼船三层雅间外的侍女见大内总貂寺走出,连忙跪伏行大礼。

    这位鸣国帝国最为位高权重的宦官在退出雅室的瞬间就挂上另一副姿态,清冷吩咐道:“既然这位异国公主喜欢你,你就多陪她说些话,奉行好鸣雷的待客之道。”

    “喏……”原本是在御书房服侍当今天子的侍女比太多太多人要晓得这名面白无须,看似心善的貂饰纱帽宦官那些通天手段,连一句称是的声音都颤抖不已。

    跪伏在地的侍女心跳极快,余光小心翼翼的瞥视逐渐远去的红袍下摆,见那袭红袍突然顿止,心尖一突,相较于正常男子明显阴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当然,鸣雷国威,不容亵渎。”

    侍女以额触地:“奴婢明白……”

    那袭红袍下摆远去良久,侍女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两重一轻的敲了敲雅室房门:“公主殿下,奴婢青竹求见!”

    “进。”薇安的声音从雅室里有气无力的传出。

    青竹见薇安终于动起筷子,虽然东挑西选,半天才送往嘴里一口,可再怎么样也比一路行来除了偶饮清水,不沾餐食要好。青竹挂上虚演过千万次的熟练笑容,控制好练习过千万次的情绪乐呵道:“公主殿下,您终于肯吃东西了!奴婢真是太高兴了……”话没说两句,就由笑转哭,两行清泪从眼眶哗哗流下。

    薇安放下筷子,歪起头平静看着侍女青竹,实在分不清这名娇俏侍女的面容表情、情绪心思到底是真是假。

    想到陈貂寺的吩咐,再想起这一趟接引临行前,当朝首相宇文洛亲自交待,对这名西域亲王的千金,务必禁其身,致力安其心的要求,青竹心绪纷涌,努力寻找话题,而后,以一路上展示给这位西域公主的人设语气出声道:“公主殿下,离乡远行固然会伤心难过,不过,不管高贵贫贱,女人这一生,不都是想要嫁得一如意郎君的么?您这份姻缘,可是当今天子御赐!”

    青竹说到这里,咬起一指沉吟起来,做戏朝外一看,而后故意以手覆唇小声道:“虽然听说武侯世子不太……不太……”青竹话到一半,底气略显不足,妄议封爵子嗣可是重罪,只是,如今首要任务是安抚这名西域公主的心情,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不太聪明……有个‘痴傻少爷’的名号……”说到这里,青竹语气一转,俏皮道:“不过,封爵子嗣藏拙又不是稀罕事,真正见识到了才作数。”

    见薇安没有什么反应,青竹咬在唇里的手指动了动,眼睛一亮继续寻找话题道:“公主殿下,奴婢曾在皇宫里远远见过武侯大人一面,武侯大人高大威武,英气十足,想必世子殿下在相貌上定不会输与他人!而且,武侯大人可是帝国里唯一拥有封号的侯爵,十年大朝将至,若是侯爵世子世袭罔替,那公主殿下以后可就是侯爵诰命……”

    见到薇安满脸复杂的摆了摆手,青竹知趣的住了嘴,本想退到一旁随时听侯差遣,未料,竟听到薇安主动开口道:“不说武侯。你跟本宫说说那个侯爵世子,如何?”

第五十一回(下)夕怜怀古少年歌行 玄京古

    第五十一回(下)夕怜怀古少年歌行 玄京古道西域来客

    蜀军老卒这一条邮路的终站,甚至不能算作村寨,一名独居目盲老妪独家成村。

    早些年,老妪尚且无后的大儿子在山里砍柴时不慎摔死,忠贞儿媳跳崖殉了情,一尸两命。老妪一夜之间哭瞎了两只眼招子,隔日,服鼠药企图自尽时正巧被送信至此的老张撞到,不会劝诫安慰人的蜀军老卒用蛮力抢下鼠药,放下邮包,守了一天一夜。

    总算是看到挂在木屋墙壁上的鸣雷帝国老旧军袭,找到话题与老妪聊起,得知老妪还有一个小儿子正在从军,以此为突破口,不擅言辞的蜀军老卒如同打了一场艰难遭遇战一般,好不容易打消了老妪的自杀念头,诓哄老妪吃了饭。

    世事当真弄人。

    当老张从邮包里找出寄给老妪的信,里边好死不死的,正是一封讣告与一叠抚恤银票。老妪的小儿子在缉贼时英勇牺牲。

    这消息老张哪里敢说与老妪听?得亏老妪双眼哭瞎了没法亲自看信。

    一辈子就没说过谎的蜀军老卒端着讣告,生编硬造,愣是的念成一封传报平安的质朴家书。

    从那一次起,蜀军老卒隔上月余就会向目盲老妪念一次空白家书,说来真是难为胸无点墨的蜀军老卒了。好在山民淳朴,每一次都大同小异的家书,愣是没有念穿帮。反而老妪因为小儿子写信越发频繁而逐渐坚强起来,慢慢适应起目盲生活,屋前屋后的小菜地打理尚佳,拄起拐棍,也能摸到乡里置换些粮油,乡里乡亲之间本就瞒不住什么事儿,得知老妪因为丧子目盲,都是照顾有加,未曾克扣银钱,甚至还不时提着家珍野味到老妪家去,以“老太婆你种的菜香哩”为由打理一顿上好吃食。

    在老妪经常挂嘴的情况下,大伙儿都知道了,老妪那个在沙溪郡都从军的小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孝顺得很,隔三叉五的就寄来家书,送来银票。而唯一知道真相的蜀军老卒已经打定主意,将真相烂在肚子里。

    直到有一日,镇里来了抚恤使探望烈士家属,这事儿才差点儿穿了帮,得亏乡村主寨在几里外,而老妪独家而居,没有第一时间迎头撞上。

    年轻有为的村长意会过来后,连忙向镇里抚恤使与乡里乡亲解释了一通,正巧那天邮差老张送信至此,在得到老张确认后,热心的村民与心善的抚恤使达成共识,一同将这个温暖的谎言继续说下去。后续这一笔抚恤则尽数给了老卒邮差,再经老卒邮差的手变作那名孝顺小儿子随信送来的银钱。

    老张合上记录本,憨笑两声道:“后头那笔钱给完后,我自己贴了几个月。被村长发现后,接过了这个活计。”老张说完,朝在后陪行的壮年村长点头致意。

    村长左手提着一只土鸡,闻言抬起右手笑着摆了摆道:“我领着官饷哩,伺候好家里婆姨,每月拿点出来不算什么。”

    石念远与流风雪相视一笑,心头暖流轻淌,有感于凡俗人情温热。

    老张朝在前边一边逗弄老狗长毛一边前行的张嘎招呼道:“嘎子,以后这活计是你的,念信和给钱的事儿,也就一并交你手里了,你要上心,耐心。”

    向来爱与父亲顶嘴的儿子这一次用力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省得。”

    老张右手扬了扬手里记录本,再在左手上拍了拍:“每笔钱你都要记好,要是你狗日的敢私吞,让村长和乡亲们寒了心,老子打断你的腿!”

    张嘎停下脚步,将背上邮包向上抽了抽,回头接过记录本,不满的瞪起眼道:“省得了,啰嗦!”

    陪同老张、张嘎与壮年村长探望完目盲老妪,吃过一碗鸡稀饭,回到村庄主寨时,石念远向蜀军老卒与孩子王张嘎告了别。

    临别前,石念远从须弥戒里掏了几味灵药出来递向蜀军老卒:“我以前认识一个老卒瘸子,这些都是上次回去时想带给他治腿的,后来,用不上了。”流风雪听石念远提起此事,心疼的看向石念远面容,见石念远笑得平静,不光没有舒心,反而心头一抽,朝石念远身上依偎过去,挽住了石念远的手臂。

    石念远偏过头柔和笑了笑,继而再次转向蜀军老卒:“这些药,药性都比较烈,你每次一样取一钱,混到一起碾成沫,磨出汁,再熬成汤粥,喝上几次应该就会康复了。”

    老张从过军,从军之人,没有不认常见药草的,可是这俊朗少年手里递过来的药草,完全不像寻常草药,要么光泽奇异,要么晶莹剔透,俨然不似凡间物。骨子里的军魂刻印着无功不受禄的原则,蜀军老卒摇了摇头,正要出言婉拒掉这一对神秘少年少女的馈赠,不料,儿子张嘎从旁一把接过药草

    ,朝二人深深鞠了一躬,大声道谢。

    石念远笑了笑道:“在乌冬那夜,你帮过我忙,你权当作感谢就好。”

    听少年提起莫名其妙从乌冬苗寨大枫树下醒转,仿佛酒喝大了遗忘了许多事情那夜的蜀军老卒懵懵懂懂,正要再说些什么,少年已经拉着少女转身,步伐似缓实疾,渐行渐远。

    ……

    石念远原计划一路踏林仿野,游山玩水,直穿沙溪郡抵达苍云郡都留邺城,而后在武侯府置办车马,走官府驿道往旭阑方向行进,再取道嘉川水路顺流直下淮河,后在苏杭郡折转北上,前往京都玄阳。而今收到剑羽鹰传信,受烈阳山麓一众伙伴邀约于苍云东境夕怜山,想到一众伙伴很有可能是乘坐徐月半的灵舟直接前往,便不再拖延,与流风雪一道施展开仙家术法疾速赶路。

    石念远如今天心已成,修为登临超凡,瞬转身法运起,一步倏忽半里开外,若不是等待仙道境界在凝元境合品与超凡境起品之间波动不定的流风雪,全力施为的话,石念远感觉自己可以再将速度提升数倍,灵力妖元在灵力回路辅助下依遁玄妙周天流转,动势能转换控制得愈发轻而易举。石念远觉得待到自身超凡境界完全稳固,就可以凭借细致入微的操灵手段长时间滞空,在短时间内凌空踏虚。

    由于若湖在天山化狐灌顶流风雪时石念远昏迷不醒,对于流风雪仙道修为精勇猛进,石念远啧啧称奇。不过,感知到流风雪周身灵力运转不顺,明显生疏晦涩,天心更是将成未成,石念远不得不郑重提醒,仙道修行切不可贪功冒进,无根之厦易倾,无根之水易涸。不过,流风雪每次都不愿正视,经常顾左右而言他。这令石念远相当困惑,这般行为模式与大小姐率真性情不符。

    自从下天山以来,石念远与流风雪都是一路悠闲行进,灵力沉于体内回路,灵压收敛,如今极速赶路,流风雪境界不稳的问题愈发明显的突显出来,那种揠苗助长的感觉愈发浓烈。

    连续奔袭数日,沙溪郡东境密林间,石念远与流风雪搭起帐篷,架起篝火,准备休整一晚。

    石念远手握一把从旁边铁树上折下来的蒲扇吹动篝火,篝火上架了一口瓦罐黑锅,锅里炖了一头野雉,蘑菇与山参沉沉浮浮,香气四溢。

    石念远抬头远眺,以如今的目力,这样的漆黑夜晚对石念远已经造成不了多少视线阻碍:“对面山坡上的栈道应该就是蜀岭境内的茶马走廊,以我们的脚力,明天中午就可以穿插剪云径,过月半湾,下九十九道拐直抵苍云。”

    听着石念远口中念出那几个半熟悉半陌生的地名,流风雪杏眼迷离,不知道回忆到什么趣事,噗嗤轻笑出声。

    “念远。”少女柔声呼唤。

    “嗯?”少年歪头看过来,丹凤眸子里映出少女娇好面容。

    “我……我……”少女杏眼亮起光芒,如同星辰,不过,那光芒很快黯淡下去,令得那张金发凌乱飘散下的容颜落寞且凄清。

    石念远眉头一蹙,眉心处血契魂印腥红如血,伸出手抚向流风雪脸颊,柔声问道:“雪儿,怎么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不得不离开你……”流风雪的话语声越说越小,小到连超凡境修士都要凝神细听,才不会让声音消散在夜风中。少女的身体也随着话语声蜷缩成一团,奋力钻进少年的胸膛。

    这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流风雪浑身力气与灵力,虚弱的软倒在石念远怀里,连抬起双手环抱住石念远都做不到,满心惆怅的大小姐自己都没有发现,贝齿已经咬破了失去血色的嘴唇,用尽全力昴起头来,前一秒还在展颜笑起的娇颜已经梨花带雨,清泪肆流。

    石念远环臂抱住了流风雪。

    感受着熟悉的温度,流风雪一字一顿的虚弱出声续道:“甚至不得不对你刀剑相向……你会怎么办……”

    石念远心思缜密,如何不明白流风雪所虑所忧。

    这是石大少爷第二次看到流风大小姐哭。

    少年像上一次所做的那样,垂下头来吻吮掉少女的清泪。

    少年流海与鬓发垂下,在夜风中晃动摇摆,撩得少女的脸颊有些酥痒,月光透过青丝间隙,照亮少年稚嫩留存,初显刚毅的脸颊,丹凤眸子里盈满光华,在少女眼里,那是漫天月华都比不上的璀璨。

    “还是会把你抱在怀里。”少年的嘴角勾出一道令少女安心的弧度。

    想了想,石念远继续说道:“我们下天山,去玄京,不就是为了寻找真相么?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流风雪的眼泪再次不争气的簌簌坠落:“不

    许骗雪儿……”

    石念远环抱住流风雪的手臂用力紧了紧,声音不大却清晰,语调柔和却坚决:“不弃不离,生死相依。一诺无悔,不失不忘。”

    星沉月落,密林娑响。鹰啼婉转。笛声悠长。

    江湖路远,前程茫茫。多感情怀,无限思量。

    ……

    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玄京。

    这是鸣雷帝国玄阳京都西门,左右两列笔走龙神的题字。

    西城门外,玄京古道。

    一辆奢华高调至极的马车上,青竹见薇安正透过薄如蝉翼的丝绸幕帘看向城门,糯声解释道:“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在玄京城门题字,这两行诗句出自帝国六大将军首席,诗剑大将军辛剑诗。”

    薇安大眼睛眨了眨,没有说话。其实,西域少女连那两句诗的鸣雷帝国文字都认不全。只是觉得,城门好大,玄京好大,鸣雷帝国好大……想要在鸣雷帝国找一个人,无异大海捞针。此生还会相见么?阿凡提老大……

    想到这里,薇安哑然失笑。

    而且,我连你的真名都不知道……

    “青竹。”薇安唤了一声。

    “奴婢在。”车厢宽敞,青竹听到呼唤,躬身拜礼。

    一路行来,薇安已经习惯鸣雷帝国以下尊上的礼仪,没再过多纠结:“那个武侯世子,就在这座京都玄阳里头?”

    青竹摇头解释道:“帝国诸侯,三王五公,八侯八伯,十二子,尽皆不在玄阳京都,而是在诸侯封地。并且,没有天子诏令,诸侯及其子嗣都是严禁进京的。”婢女挂上一副羞涩懵懂笑容,如不知礼数般向西域公主调笑打趣道:“公主殿下莫不是等不及见未来夫君了?”青竹的声音软软糯糯,不待薇安有所反应,就接着用软糯安抚口吻续道:“公主殿下敬请放心,圣上贤明,既然下旨将您接至玄京而非苍云留邺,那必然是早已安排好一切,想必武侯世子殿下如今也已经接旨动身,奉诏进京了呢!”

    ……

    鸣雷帝国京都玄阳,皇宫,御书房。

    李煜唐端坐于桌案后方,当今天子身前那张桌案上,永远有批阅不完的奏折。

    至少在桌前侧方不远处躬身静侯的女子是这么觉得的,毕竟面圣那么多次,从来都没有看到圣上有一刻休憩。

    女子样貌并不出众,甚至有些丑陋,一块轮廓怪异的红紫胎记几乎覆盖完半张右脸,明明身在皇宫大内,更有资格进入御书房,身份必定高贵尊崇,养尊自然处优,可是女子皮肤粗糙,活像日夜操劳、饱经风霜的农妇。

    其实李煜唐此时并没有在批阅奏折,桌案上是一张新鲜生宣,软毫挥动,写下两行字,凝视片许,将软毫横搭到砚台,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女子:“婉儿,何事?”

    鸣雷帝国“巾帼治臣”右丞上官昭容正襟侧迈两步,来到桌案正前深鞠一躬:“圣上,今晨收到宇文大人密信传书,楼兰仍旧无法和亲。”

    无法,而非拒绝么。不愧是朕麾下的将军。

    “知道了。”李煜唐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正要挥退上官昭容的李煜唐视线偏转,看向御书房门。

    下一刻,一身朱红蟒袍的陈枝花迈步走进,与上官昭容对视一眼致意,而后来到其身旁朝李煜唐跪拜伏礼:“微臣拜见圣上!”

    “爱卿平身。”李煜唐一边出声,一边重新提起软毫,蘸了蘸墨。

    “启秉圣上,契夷王国亲王阿努什尔旺·斯拉木独女薇薇安·月雅·斯拉木公主已经抵达玄阳京都。”陈枝花道。

    “很好。”李煜唐点了点头,而后不再看大内总貂寺与帝国右丞,垂头凝视着桌案上的纸张,平静道:“二位爱卿,都退下去吧。”

    天子心事,不可妄测。

    李煜唐并没有吩咐下什么,上官昭容与陈枝花就都默契的没有多问,双双告退。

    李煜唐凝视纸张上的“石”、“慕容”两个姓氏,良久良久,摇了摇头,低声自语沉吟:“帝国双子星……嘉敏,朕给过他们机会了。”

    李煜唐扭头看向旁侧书架,几部常翻的书籍上,随意摆放着半张冰凉铁面。

    想了想,李煜唐在那两个名字下再添上两字——“流风”。

    顿了顿,软毫再动,三行字下再添一字。

    而后,李煜唐指间灵力涌动而出,纸张化作齑粉,随当今天子起身带起的风飘逝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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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续)夕怜怀古少年歌行 玄京古

    第五十一回(续)夕怜怀古少年歌行 玄京古道西域来客

    苍云郡东境,夕怜山。

    夕怜山周遭数百里都荒无人烟,毕竟夕怜山可是“炙阳熔境”。用石念远的话来说,火山,活的。并且,夕怜山还在数十年内喷发过。

    夕怜山从顶部至半山腰都是冷却的岩浆,色泽槁灰,空洞密集,观而可想当时高温溶岩不断冒出浆泡并炸裂的场景,唯有山底已经长出了一些稀稀拉拉的灌木绿植。所以,石念远对于烈阳山麓一众伙伴邀约在此,难免困惑。

    “鸣雷帝国史记载,当时百越联盟蜀湘、南诏,许以重利联合并假道于晋虢,得晋虢主动提供两万兵甲,四国合计十万大军舍近求远,取道晋虢国夕岭山,妄图悄无声息的偷袭鸣雷国辎重城邺都,也就是如今的留邺。时年,驻守邺都的是鸣雷飞骑军,统帅正是如今帝国六大将军中排行第三的无双将军吕赤,而如今的定远将军慕容陆与武侯石勤连在当时仅仅是吕赤麾下两个营的营长。十万大军调动并非易事,想要不引发一丝风吹草动绝无可能,总之,慕容陆与石勤连从谍探处得到消息,主动请缨,向吕赤再请六营战力,合领八营八千兵甲设伏于夕怜山。”木子涛说到这里,四下张望了一番,啧啧称奇续道:“真不知道在这座光秃秃的山上是怎样将八千人藏匿无踪的。”

    杨七凌与董慧牵手走在木子涛后方,脚下踏碎一块燥脆石灰石,同样四下张望,往昔炙阳熔境爆发后冷却下来的岩浆构造出星罗棋布的嶙峋怪石:“难以理解事情的难道不是八千人到底是如何将十万大军坑杀于夕怜山的?”

    往昔一向站在流风雪身后,安静内敛的流风霜竟然领头于队伍最前,连高傲的暗夜精灵族少女都甘居于后,俨然一副众人以其马首是瞻的模样。向来披肩的幽蓝秀发盘起了云髻,掩掉不少清纯烂漫,多出几缕成熟优雅:“百越、蜀湘与南诏许利假道晋虢是真,计划在攻破鸣雷邺都后回头再吞晋虢也是真。晋虢国君不愿做砧上鱼肉,表面佯装不知,依计行事,暗中却与鸣雷商议联合,在夕怜山倒戈一击。联合慕容陆与石勤连八千兵甲,坑杀其余八万众。至于获胜方式与战役细节,至今仍是兵家常议的谜题。慕容陆与石勤连一战功成,扬名春秋,得时鸣雷国君,当今帝国天子李煜唐召见至时鸣雷国都上宛,开启帝国双子星常胜征程。”

    顺着木子涛的话说到此处,流风霜停身顿足,俯身拈起地上灰土,放到琼鼻下边嗅了嗅,侧过头,与做起相同动作的妮莉艾露交换过一道眼神。

    侧方走来另外一支队伍,木子涛看向那一众来人,朝当先领队招了招手,出声发问道:“除师兄,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徐月半一众逐渐走近,走在徐月半身后的少女如汉白暖玉雕琢,美好恬静。

    听到木子涛发问,逢山灵语平伸出右手摊开掌心,一粒形状不规则的石子静躺于上,乍看之下,那石子平平无奇,不过若是以灵识仔细感知,就可以发觉那枚石子灵压异常,既不像普通石子那样,天地游离灵石或穿或绕流淌而过,也不像灵石那样,如笼囚鸟灵力内蕴,倒是比较像法器灵宝,灵力依遁某种轨迹流转,不过没有聚灵成阵,从而诞生出妙法神通。

    “夕怜山毕竟是炙阳熔境,在山表都可以找到炼器矿品,当然,品质都不高。毕竟像这种地方,仙道修士一旦得知,大都会选择过来碰碰运气,撞撞机缘,而夕怜山因为春秋乱世那一役,名声不小。”逢山灵语将手中炼器矿材朝木子涛递了过去,木子涛接过之后尴尬的笑了笑,走近流风霜朝其递过:“二小姐,如今一众伙伴里,就数在下的境界最低,灵识最差,不怕二小姐笑话,在下连这块石头是炼器矿物都没能感知出来。”

    流风霜抱以鼓励一笑,接过石头打量一番道:“赤炼铜,杂质极多,未至起品。”

    “二小姐就跟南文子长老学习了一个月炼器,没想到就已经炼就了一双识材慧眼。佩服!佩服!”

    流风霜听到这一句奉承话语,扭头瞥了一眼最近一直跟在逢山灵语后头的追求者,面无表情,嘴唇翕动几下,终究没有说话。

    在烈阳山麓半年试武试上,流风霜展现出不俗水准,在乙区大战四方,不过,这样的光芒,在甲区学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高光映照下,此消彼长的略为黯淡,直至与甲申苏泉对上。

    出身百越剑池剑魁的少年剑客本来一直在防守,这无可厚非,毕竟百越剑池招牌剑技

    抵天三剑,是连仙道六圣地之中以剑道称尊的南荒问剑冢都不吝溢美的。再说,流风霜容貌绝美,气质娇弱,予人我见犹怜之感。苏泉的应对并不出一众男学子“我们都懂的”的意料。

    不过,不知因何缘故,一直处于守势的苏泉骤然发难,展现出从未在烈阳山麓上公诸于众的杀伐剑技,杀气之强烈,剑技之残忍,惊动了督战的静阳立时现身阻止,甚至连凌空踏虚,悬浮半空统领全局的烈阳观四长老云青子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时情紧急,远水已经难解近火,眼看流风霜就要着道。熟料,一向示人以温柔婉约印象的流风霜骤然爆发凝元境合品大圆满的灵压波动,以一式惊才绝艳的凤鸣剑,先破苏泉诡谲杀招,再破在半年试武试里声名远扬的抵天剑网。剑吟声如凤唳九霄,剑气化作浴火凤凰,剑意堂皇浩大。原本赶来阻止苏泉的静阳临时强变招式,以同样在凝元境合品大圆满的修为在措手不及间转接向凤鸣剑,结果虎口被震脱臼,灵力炸裂引发体内灵力回路紊乱,最为严重的,还是那凤凰剑气,烧灼静阳五脏六腑,引发不轻内伤。好死不死的,不知那苏泉是有意还是无意,剑招似收不收,直接朝静阳后心招呼过去,好在是云青子已然赶至,定下乱局。

    经此一役,流风霜一战成名。并且不再藏拙,胜过甲申苏泉之后,在接下来的两场武试中再胜甲戌黄存信、甲午墨广清,展现出强绝战力,凤鸣剑战技声名鹊起,力压崭露头角的抵天三剑,成为烈阳山麓学子最为津津乐道的剑技。武试决赛当日,流风霜逼平修为精进的甲辰田浩天,雷法与凤鸣剑激烈碰撞,观战学子叫好声连绵不绝,“幽蓝凤凰”诨号甚嚣尘上。不过,令一众学子无比遗憾的是,在流风霜对上妮莉艾露时,流风霜直接以与田浩天对战过度消耗灵力为理由弃权判负,未曾真正对决。

    最终,由于甲子榜首石念远在半年试中途骤然离去,甲区席位本就空缺,流风霜按综合排名强势递补至甲寅席位,独屈居于高挑芊发少女妮莉艾露之下,风头一时无两。

    在嘲风泉眼异变引发地震,烈阳山麓弟子下山赈灾时,杨七凌曾与苏泉结伴前往关圃城,那时苏泉就曾试图挑拨杨七凌与石念远的关系,杨七凌自此对苏泉生出隔阂。这一次向烈阳观大长老宁真子求取外出学分任务,本来就一众伙伴商量争取得到,熟知这苏泉硬是舔着脸跟在院花逢山灵语屁股后边跟了过来,而且徐师兄明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将他赶下灵舟。

    想到这里,杨七凌朝那红颜祸水瞥了一眼,继而看向这祸水后边的小屁孩执律使逢山祭,正巧与其视线对上,执律使摆出一张鬼脸剐了杨七凌一眼,还扬起小拳头挑衅的晃了晃。看小屁孩执律使的表情倒没什么恶意,反而是一副已经与杨七凌混得很熟的玩闹模样。

    杨七凌翻了个白眼,再啐了一口:“小屁孩。”

    在木子涛想与小屁孩执律使身后那名印象尚可的新友寒暄几句时,流风霜杏眼忽然一亮,右手抬起拔出云鬓银钗,轻晃了晃脑袋,满头幽蓝长发如爆倾泻,面容成熟敛去,重归久违纯真。

    一刹风情万种,让木子涛看得双眼发直。

    暗夜精灵族少女在流风霜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终于有所察觉,已经没有覆着假面的脸蛋上,奇异纹路有灵光明灭,抬首看向天际。

    继而,众人先后察觉。

    在众人抬首远眺的方向,一道高速遁光映入眼帘,遁光后方,还有一圈锥形云雾。

    当修士或灵舟飞行速度接近音速时,会逐渐追上自身所发出的声波,由于修士或灵舟高速破空对空气的压缩,使得空气无法正常从流散,从而在修士或灵舟的迎风面及其附近区域积累,最终形成空气压强、温度、流速、密度等物性的突变面,突变面引发出激波云雾,而当修士或灵舟超过音速时,原本在前面的声波与云雾就会被压迫至后方,形成音锥。

    “好快……那是障音……不对!锥云在遁光后边,不是障音之锥,而是破音之锥!”木子涛惊骇赞叹,继而,一阵迷惑萦上:“可是,为什么没有音爆声?”

    在场仙道境界最低的木子涛灵识离体距离有限,直到问完话,灵识才感知到那一股熟悉中又有些似是而非的故友灵压。

    几息间,遁光已经在视线中由小而大,疾速接近。

    超音速飞行的音爆声依然没有传来,反而传来了一句没挨曲调的歪歌。

    “呀——啦——嗦——我是

    你爸爸——”

    听到这一句低俗歌词,在场众人反应不一。

    高阶仙道修士在御空超音速飞行时,多会以灵力包裹音爆声波,特别是在经过凡俗地界时,不会妄自违背仙道圣地定下的规矩。故而,妮莉艾露倒是没有生出与木子涛相同的疑惑,不过……

    暗夜精灵少女抚额叹道:“那蚂蚱竟然无聊到以灵力加持声线……”话还没完,眉头皱紧,嫌弃续道:“唱的什么啊?好难听!”

    ”阿——西——巴——你个蠢狗大几把!”歪歌的声音愈发清晰,多普勒效应愈发不明显,显然天上那憨货正在尝试在高速御空飞行时如何正常传递声波。

    徐月半感知着从遁光处压迫而至的强大灵压,呢喃自语道:“金鳞果非池中物……”

    “干——他——妈——等仗打完了,回家去把婆娘大**抓呀——抓!”遁光速度骤减,降至音速以下时,在遁光后边的破音之锥转为在遁光前边的障音之锥,由于遁光主人对于御空飞行控制得尚不熟练,遁光终于在此时传出刺耳音爆声。而那憨货竟然在音爆声发出时,唱出更为跑调且大声的一个“抓”字,仿佛是想要掩过音爆。

    随着遁光速度降低,音障云雾与遁光先后消散。

    石念远抱着流风雪的身影现出时,已经在众人身前缓缓下坠。

    天心意识始终保持扩散的石念远扭头看向流风霜,确认了方才感知到的另一道天心源头。早有猜测流风霜的修为境界有所隐藏,没想到藏得那么深。感知到流风霜刻意将自身灵压压制到凝元境,了然的展颜笑了笑。天心意识向流风霜传过意念讯息:“你这妹妹当得,倒是贴心。”

    天心意识传讯无需语言,一念即可。

    流风霜温婉笑起,同样以天心意识回应道:“恭喜公子,超凡境已然稳固。”

    “咦……”落至地面的石念远发出一声轻咦,凝视向流风霜。方才一瞬,石念远似乎从流风霜身上隐约感知到古灵力的气意,并且,体内处在若湖封印之内的无名断剑似乎轻微震动了一下。

    “哎哟!”腰上被流风雪用力扭了一下,其实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的石念远依然配合的发出一声痛呼。

    “看什么看!又不是没见过!”流风大小姐嘟起嘴,醋意满满。抱怨罢,懒得理会石大少爷,开心的朝流风霜展开双臂:“霜儿!我好想你唷!”

    流风霜配合的扑入流风雪怀中。

    姐妹叙旧,话语自然是一时半会说不完的。

    “石公子!石公子?石公子——”木子涛连续好几声呼唤才将石念远从失神中喊回来。

    收回在雪霜姐妹俩身上的视线,石念远憨笑着挠了挠头:“木子涛,好久不见。”

    肩膀被人狠拍了一下,石念远回转过身,看向妮莉艾露真容,“啧啧”咂巴两声后笑道:“这不是挺好嘛!老是戴着一张皮干什么?”

    忽然想到妮莉艾露会不会也像流风霜那样隐藏实力,天心意识已经在赶路半月以来臻至稳固的石念远悄然探查,结果发现暗夜精灵少女是实打实的凝元境合品大圆满修为,虽然仅差半步就可突破至超凡,不过这半步都不知道拦住了多少在仙道上下求索的修士。

    天心意识感知出错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譬如像体内断剑那样,方才令石念远生出“似乎”之感,而对仙道境界的感知出错,可能性最高的情况就是……妮莉艾露的境界仍然远在自己之上?

    体内灵力回路中,阴阳爻飞速生灭,天心意识运转至极致,石念远依然没有在妮莉艾露身上发现什么不妥。

    灵压做假不难,天心很难做假的吧?

    石念远摇了摇头,打消了猜测。

    “话说你们约在这里是要干嘛?”石念远满眼嫌弃的四望一番,看着这座鸟都不太愿意飞过来拉泡屎的活火山,向木子涛与妮莉艾露先后投出疑惑神情:“怀古吗?”

    另外……在场众人基本都认识,连那个使抵天三剑的百越剑池剑魁,那个被评为烈阳院本届院花的逢山灵语,以及她那个爱管嫌事的小屁孩执律使弟弟之前都是有过一些交集的。可是……那个长了一张软饭小白脸面孔的家伙是谁?逢山灵语的姘头?

    石念远看向站在逢山祭身后的英气俊朗少年,面露疑惑。

    不待有人介绍,那英气俊朗少年已经微笑踏步向前,在石念远身前作揖浅拜:“苍云郡上宛城欧阳世家欧阳志,见过世子殿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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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古,祖龙证道,探知天地隐秘,故令龙族隐没,布设九子泉眼。上古,百族争鸣,三皇率人族崛起,并与遁世祖龙联手,倾玄度之源,揽星海之尘,立仙道圣地,筑通天高塔。万载以后,石念远魂穿异世,渡苍茫江湖,踏飘渺仙道,一步步揭开惊天隐秘。星海仙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星海仙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星海仙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