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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猪头鱼虾     失落唤响txt下载     失落唤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下大势

    常玉郎的理由是张口就来,王中听着有些怪怪的:“听你这意思,合着你之前还觉得这陇川是什么清平之地,现在又改观了不成?”

    常玉郎理直气壮道:“这是自然,天下江湖游侠甚多,每每有强人目无法纪为非作歹,官府拿之不得,还得靠江湖人物出面解决,也就有了行侠仗义。但这陇川府却是将江湖势力一网打尽,不为己用者,一律铲除,当是塑造了好一番局面。”

    说到这里,他话锋又一转:“但,这一切的管理还得靠体制来维持。可惜,陇川的官场军中如何我还不知,可你看这松平县,好歹也是一县之治,大军催粮官竟然可以让县官的小舅子随时顶替,身为主官的催粮官只知作威作福,还没有临时征兆的帮闲轻兵门清,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才歪,这下面都这样,可想而知上面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照你这么说,感情你去都灵不是去做特殊人才投军的,还是想做官去的啊?”王中顿时有些好笑起来,这货千里迢迢跑到陇川,竟然是抱着这个目的。

    常玉郎十分镇定道:“那当然,不混个一官半职,我如何才能找当初害我的那些昏庸官吏报仇呢?”

    常玉郎的理由理所当然,王中听了也点了点头,好像也有那么一丝道理,只不过,陇川府的官,管得到兴平府么?

    “这么说,你还看好陇川府真正造反成功?至少能打到兴平府去?”想来想去,王中也只想到这一个理由。

    常玉郎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如今朝堂,昏聩乏庸,皇帝吝官如命,能者皆不得上,往前几十年,还有些前朝遗老,春秋鼎盛,这几十年过下来,死的死凋的凋,各地只要少有气候的,都成门阀割据姿态,一旦一处乱起来,多半处处皆乱,陇川府抢得先机,占下关南道又有什么难的。”

    王中顿时来了兴致:“哟,看不出来,你小子居然还对天下大势这么有研究?那你倒是与我说说,如今这天启王朝,到底是个什么光景了?”

    常玉郎却好奇道:“恩公也算是有见识的,这乡里田间,街市集面,难道这些年就没觉得么,哪里不是一日不如一日,虽不说十室九空,但聚落减少,人也少了很多,还是很明显的吧。”

    说着他又拍了拍旁边的断墙,继续道:“就说这样的土地庙,山神庙,天启人尚神,各地都有建庙供土地神祈求风调雨顺的习俗。以往都是一村一庙,甚至一村数庙,这庙附近,若我猜的不错,几十年以前应该就是有村落的,但现在你看看,连庙都塌成这样了,这方圆十几里之内,哪里还有人烟?”

    王中听到这里,也想了想,常玉郎说的应该不差,好像自己过来之后,确实经常在路上看到这样荒废的庙宇。

    他又继续问道:“这些细处我自然知晓,我只是不知大事,不如你与我说说,这什么官场啊、地方割据啊,到底乱成什么样了,我也好有个底。”

    他来到这里,对这个世界一概不知,而且就算混迹于一些茶酒楼之中,也只能听些家里长短,市井传言,真正的能知天下大势的人,他都接触不到,自然也就无法知晓这方面的信息。

    如果能够了解这个朝代现在的大致状况,一些特殊的人或者事,有时候他找起玩家来,说不定也能有的放矢一些,毕竟玩家的作为,肯定与众不同。

    常玉郎却不知道他说的底是这个底,还以为他是担心兵荒马乱,怕这等乱世到来,毕竟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富绅豪客,最怕的便是战乱,倒也不为过。

    不过他对这些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只能说些大概,毕竟他这次出来,说白了任务还就是收集这些消息来的,他又能说多少呢?

    但王中问了,他又不好不答,只得捡着自己知晓的只言片语道:“其实我也只是听人传的,对朝廷大事知道的不多。不过有几件传的很广的事情,倒是可以说与恩公听。头一件,便是那京城的安顺王,不知恩公可曾听说过?”

    “安顺王?”王中立刻来了兴趣,这名号他还真听说过,当初在大佛寺,那个西海独龙岛的先天刀客跟随的那个半男半女的人,据说便是安顺王府的人,迟少恭说那是个太监,他始终都难以相信。

    “这个我好像听过,是京城的一个王爷吧!”王中疑惑的接话道。

    常玉郎点了点头:“对的,天启王朝的王爷,一般都是分封各地,以单字地名为封号,最为尊贵,是为亲王,一般都是皇帝的嫡亲兄弟之类,双字为郡王,地位要低一些,关系也就远一些。”

    “但京城的这位安顺王却十分了不得,他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不过小了十多岁。当年先皇帝还在的时候,就一直想立这位安顺王爷为太子,可惜满朝文武都不答应,最后僵持了好久,直到先皇帝病重之时,才最终立了太子,就是当今皇帝。”

    “当今皇帝即位之后,太后却对这十分不满,还是溺爱安顺王爷,当时安顺王爷还是封号为齐的齐王,太后一直不让齐王就藩,就一直留在了京城。后来等到太后一死,当今皇帝就下旨,将齐王的封号改了,成了今日的安顺王,而且永世不得就藩,只能呆在京城。”

    王中顿时吸气道:“乖乖,这皇帝看来也是憋着一股怨气啊。”

    常玉郎即便是冷的直打哆嗦,还是笑了一声,嘲讽道:“那是,听听,安顺两个字便可以看得出来,当今皇帝对这位幼弟是寄予了多么厚重的期望。”

    王中却立刻又问道:“可我听说,这位安顺王爷的手眼通天,权力可是很大的啊,根本不像被软禁的姿态。”

    常玉郎却道:“毕竟人家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身份尊贵,权力当然大了。而没有造反,当今皇帝总不能直接杀了他啊,到时候臣子百姓们会怎么看?所以安顺王胡作非为一些,估摸着皇帝也只能忍着了。”

    王中砸吧了半天,摇头道:“理解不能。”

    常玉郎笑了:“咱要能理解,咱也就做皇帝了。”

    王中笑道:“你倒是会妄想,对了,还有些啥,一并说来听听,反正这大晚上的,也睡不着。”

    常玉郎却苦着脸道:“能生火不,冷的很!”

    王中很严肃的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引来了追兵,跑都没地儿跑去。”

    常玉郎听了,心中一片无可奈何,只能埋怨当初自己怎么脑抽,就想着调查这人起来了。想了想,只能怪那把刀,真是邪门,一个乡下跑江湖的,而且看样子涉世未深,怎么会与德盛王朝的人有联系呢?

    那把刀他观察了几天,越来越觉得与传扬中的奉天战刀有些相像。

    这段时间关南道传得最广的就两件事,一个就是疑似奉天军的后人现身,起因便是奉天战刀现世,另外一个就是大佛寺的甲子神功,传得沸沸扬扬,而且恰好也与德盛余党起了冲突,还死了几个高手。

    他作为族中派遣到南方来的观风使者,对这两件事自然是很上心,也见过流传之中的奉天战刀的画像,与王中这刀几乎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他这刀似乎被人重新漆染过,还加了护手,有些不一样了。

    王中拒绝生火,常玉郎只得又往墙角里头缩了缩,把枯草使劲裹紧了,然后才道:“好吧,再一个,就是听说东海边上,据说有王爷好像要造反了。”

    王中顿时来了精神:“啥,还真有造反的?”

    常玉郎吸了吸鼻子道:“也不能说是造反,只是东临道太平州的曹王,听说要兴兵进京清君侧,说是皇帝一直不上朝,是被阉宦软禁了,他要去救当今皇帝。”

    王中顿时有些不敢相信:“啥,皇帝居然还能被太监软禁?”

    常玉郎没好气道:“谁知道呢?反正皇帝十几年没上朝是事实了,大臣们只有极少数才能进宫见到皇帝,曹王喊出这样的口号,也没啥问题。”

    王中啧啧赞叹了两声,忍不住道:“我看这曹王保不定也是自己想做皇帝吧。清君侧,古来就没什么好事。对了,这曹王,按你说的,是地名一字封号吧,那跟这个什么东临道太平州又有什么关系?”

    常玉郎有些弄不懂王中的注意重点,不是在说王爷吗?怎么忽然好好的问这个?

    不过他还是回答道:“东临道古时候有一名臣,姓曹,那里也唤做曹地,所以封号曹王。”

    “那这道和州,还有府又是什么关系?我到现在还没明白。”王中跟着又问道,“你给我说说这行政地域到底怎么划分的,我没见过世面,压根都不懂。”

    他来了这么久,还真没弄清楚这天启王朝的地理行政划分,感觉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又很复杂。而且最主要是,没有地图,这是最关键的,没有地图他连这方世界到底有多大都不知道。

    常玉郎听了心下却狐疑起来,这王中怎么越看越怪异,若他是这天启王朝之人还好,顶多只会以为这人就是个乡巴佬,没出过山村,不知道天下划分。

    但偏偏他不是,这些信息,他也是经过系统性的灌输才知道的,王中现在的表现,就好像他没经过灌输就进了天启王朝一样,让他忍不住心中起了怀疑:“难道他也是哪一族派出来的?可是不可能啊,我压根没有感觉到一丝气息啊。”

    强忍着心中的犹疑,常玉郎缓缓道:“天启朝一共有一京三都二十七道。京自然是京城了,三都分别是东都南都与中都。与之相齐便是各地的二十七道,合起来也称三十一道,比如京城以及附近也有统称为京畿道的说法。”

    “道下面是州,州下则是府,府下辖县,县中各地村落聚集,大者为镇,中者为乡,小者为村,细微处可能各地有因地制宜,但总体就是这样一个格局。”

    “只不过这州府两级,曾经出过一件事情,导致州治大权旁落,所以后来虽然各地还保留有州这一级,但州治所一般都只能管辖本镇,各府城直接向道御使衙门报备,也无不可。”

    王中听得一愣,还有这种说法,下面的行政单位甩开了顶头上司,直接越级管辖的?

    “这是发生了何事?”王中立刻问道。

    常玉郎吸了一口冷气,哆嗦了两下才道:“州治本来是不常设的,只有那些道域辽阔府县众多的地方,道御使衙门无法直接管辖,所以才会在中间加一个州治。但在奉圣年间。”

    见王中一脸茫然,常玉郎立刻又道:“也就是一百三十多年以前,西江道甯王起兵造反,境内七个州治全都响应,但偏偏有两个州治下面的三个府却联结自保,坚决不从贼,给朝廷大军拖延了反应的时间。”

    “后来朝廷大军平叛完了之后,西江道的州治也全都被废除,府治太守全都向道御使直接报备,后来各地太守以此为开端,便开始与州治所不合。特别是到了当今年间,各地官员流转停滞,割据衍生,州治与府治之间争权夺利便更加趋近于白热化,府治毕竟更接近地方,所以很多地方的州治,现在就只能管辖本镇一地了。”

    王中听得啧啧称奇,这种场面,倒有些历史书走到了眼前的感觉,这世界还真是丰富多彩。只是,越是了解到这世界的背景如此详实,便越发让他觉得,这世界简直就是真实存在,又与他的三观越是冲突,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这种矛盾的感觉。

    常玉郎说完之后,忽然又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王中仔细感受了一下,这天气确实挺冷的,如果按照以前的温度来计算的话,此刻差不多应该是零度左右了,可他的身体确实比常人要好的多,只是稍微觉得有点冷而已,常玉郎却已经冻的清鼻涕横流了。

    看他这幅惨样,王中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算了,看你说的这么辛苦,咱还是生个火好了,免得把你冻坏了,又得去给你找医生。现在物价这么贵,可进不起医馆了。”

    常玉郎一听说要生火,连忙笑着点头道:“恩公说的是,恩公说的是!”

    王中刚站起来,一阵寒风吹来,让他也打了个冷战,感觉到了凉意,看来是有生火的必要了。

    只是他才将走出去准备去寻摸点干草柴火,远处的黑暗之中,忽然有零星点点的光亮在闪烁。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瞬间的变化

    王中的视力很好,一眼便看到了,那是一队在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的火把,火把下面,还隐约有盔甲兵器的光亮。

    王中立刻回头道:“别出声,有追兵来了!”

    常玉郎顿时惊得站了起来,朝外张望一下,惊讶道:“不会吧,不过是抢了一头驴而已,犯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显然,他也看到了远处的军队。而这时,破庙外的两头驴子,却还在哼哼吃吃的。

    王中立刻对常玉郎道:“赶快,你不是能跟动物交流吗?让这两头驴子安静一点,这下面就是大路,要是让这些人听到了,咱们可跑不了。”

    常玉郎顿时急了:“恩公,我是能听懂兽类说话,可我又不会兽语,怎么能和兽类交流?再说了,我也听不懂驴子说是什么啊?”

    王中登时有股敲爆这货狗头的冲动:“我看你这废物能力,就算到了都灵,也谋不到什么好差事。走,趁着这队士兵还没过来,我们从另外一边下去。”

    这一对士兵,顶盔带甲的,绝对是正规军,他虽然有对付县兵的经验,但人家那在城里都是没穿甲的,这在城外遇到一堆铁疙瘩,就算狼牙刀再锋利,他也没那么多力气砍啊,所以他决定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他们所在的破庙,是在路边的一道岗子上,下面的是大路,另外一边,则是黑黢黢的一片,也不知道有没有路。

    两人慌忙收拾了一下土地庙的痕迹,然后塞了两把干草在驴子的嘴里,一人牵了一条驴子便从破庙的另外一边下了岗子去,黑灯瞎火的,也不敢点火把,常玉郎被冷风一吹,涕泪横流不说,还好几次差点将驴子牵到沟里去,闹出阵阵动静。

    好在王中视力还算不错,黑夜之中还能看清一点点路线,当初他半夜从安南乡跑出来,也有过野外走夜路的经验,所以带路还算顺畅。

    不过在两人下了岗子,又穿过一大块荒地之后,地势开始陡然一降,顺着一片荒草下去,前面居然是个大悬破,而且破下面一直蔓延到远处吗,根本看不到尽头,借着微弱的一点星光,王中估计这得有好几里路的长短,也不知道下面又是什么地形。

    “怎么不走了?”后面的常玉郎见王中停了下来,忍不住低声问了起来。夹在两头驴子中间,虽然风小了不少,但他的鼻子可不好受。

    王中忍不住骂了一声:“晦气,前面好像是个丘陵地形,咱们得下好长的坡,还没路,他娘的,来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脚下这旮旯竟然还是座山似的。”

    常玉郎听他一抱怨,大致也明白了,这西南地区的地形就是这样,穷山恶水多,要不怎么说这关南道就算打仗,都不容易打得起来呢,行军起来,十分不便。

    此时两人离土地庙,最多不过一两里的距离,虽说临走之时清理了一下土地庙,但谁知道会不会被发现,换了王中,他是肯定会搜一搜这破庙的。

    “走,跟紧我,咱们慢慢趟下去!”王中想了想,果断牵着驴子向前开路,狼牙刀也被他提在了手里,随时应对不明情况。

    两人翻下一道矮坡,又折向右循着平缓路段行进。走了一会,王中发现这里居然还是有迹可循的,这里以前好像是一块块的梯田,只不过现在都废弃了,长满了荒草烂树,不过田埂勉强还是趟出一点来,总算比直接滚下坡要强上许多。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两人所在的位置相比起之前,已经绕到了山坡的另外一边,这时候,两人之前停顿的地方,忽然亮起了火把来,那一队士兵果然追到了这里。

    “头儿,好像是从这逃了,咱还追吗?”一个士兵扬着火把四周探了探,这附近的荒草堆里有明显的人迹,而且还刚走不久。

    领头的将官沉着脸看了一下黑黢黢的前方夜空,这里地形复杂,一两个人还可以探一探小路,他们这么多人,就只能看着了。

    “算了,此处不便行军,先别追了,直接去苍灵渡,但愿这两个贼匪知好歹,别往苍灵渡去,不然,冲撞了正在祭拜郭伯河河神的县尊老爷,咱们少不了一顿皮肉伺候。”

    对于县尊老爷的威严,领头的将官显然深有感触,吩咐之后,这一队士兵很快便离开了此处,沿着大路直接朝着苍灵渡而去了。

    却说王中和常玉郎两个,一路跋涉到后半夜,总算从这片丘陵上走了下来,其实在他们转过那个坡的背面之后,王中便知道安全了,因为那边一直没有灯火转过来。

    只是这荒山野岭的,上不得上,下没处下,也没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只能咬牙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出这片丘陵岗子。

    但刚走下来,常玉郎又一个不慎,直接连人带驴,一路滚了下去,好死不死,王中站的地方,正是一个路基上,不过这路太窄了,旁边又是一个吊崖,虽说不高,但常玉郎没注意,往前多走了一点,夜里看不清,就又和之前摔下河沟一样,直接滚了下去。

    这次虽然说没有了捕兽夹,但却多了一头驴子跟着他,人驴滚在一起,也不知道是驴子压了他还是他压了驴子。

    反正王中还没回过神来,这一人一畜生就哗啦啦掉了下去,好久都没传来声音。

    “常兄弟!常兄弟!”王中连忙把驴子在路边的一株小树上栓了,然后抹黑着一边喊一边缓缓爬了下了坡去,这坡不高,和之前常玉郎摔下去的河沟差不多深,但落脚处全都是石头,这摔下来,可比之前就要惨多了。

    “唔……唔……恩公,这儿!”

    常玉郎心中十分憋闷,若非王中曾经救过他,他肯定早就发起怒来将这货一口给吞了,总好过这黑灯瞎火的被一头驴子压在山下,这一路本来只是兴起,想要调查调查这个人,没想到就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真正是倒霉透顶。

    王中循着声音,总算摸到了常玉郎的所在,不过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却直冲了过来。

    “你没事吧?”王中赶紧问道。

    常玉郎忍不住哀叹道:“没事,就是被这驴子压了个严实,爬不出来。”

    王中听他说话中气十足,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若这货受伤,多半早就哭天喊地起来了。

    接着,王中赶紧张罗了点枯草烂树枝啥的,在旁边生了一堆火起来,借着火光,只见这坡下面乱石杂草之中,那驴子摔下来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大霉,诡异的崴成了两截,正好将常玉郎夹在了中间,小半个身子将他胸腹盖着,压得他不能动弹。

    驴子肩脖已断,正好撞在了一块戳出来的石头上,血液流的到处都是,显然早就已经不活了。

    王中赶紧将这驴子掀开,把常玉郎拖了出来,才一站起来,借着即将熄灭的火堆,他才发现,前面好像有条河。

    翌日。河边!

    折腾了一晚上的王中,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便醒了过来,肚子咕咕乱叫着,对面的常玉郎还枕着一块石头在呼呼大睡,中间的篝火已经只有零星的火星,旁边的树上,拴着一头驴子。

    这头从扁担山来的畜生,或许是在扁担山走惯了山路,运气好,没有和它的同类一样死于非命,现在还能喘气,甚至还有空在地上啃食着干草。

    王中伸了个懒腰,起身到河边洗了把脸,然后灌了一葫芦水回来。

    两人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昨天晚上寻摸到的河边的一处树林外侧,这里刚好是一处山坳之处,遮风挡雨不说,现成的枯枝烂叶到处都是,倒是不缺生火的材料。

    回到篝火处,王中将火堆重新燃起,接着便割了一块驴肉,开始架在火上烤。

    昨天摔死的那头驴,很不幸的现在就成了他们的口粮,而且剩下的那堆驴肉,说不得还得制成干粮。

    王中的动静虽大,但常玉郎硬是睡到了驴肉开始滴油冒出香气的时候才醒来,这货昨晚上也是够惨够呛,累到了,一觉直接沉睡到现在。

    “我说,恩公,这是哪呢?”常玉郎醒来了一会,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忽然对王中问道。

    王中一边翻动着烤肉,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哪知道,估摸着离横水村有个几十里路吧,翻过那几座山,后面就是大路,好像也不远。”

    王中说着伸手一指,正是他们昨天下来的那座丘陵,现在白天看去,少说也有个百来丈的高低起伏,而且绵延甚远,荒草乱石连天,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们俩还牵着两头驴子,黑灯瞎火的是怎么走下来的。

    常玉郎忍不住牙齿发酸,想起昨天晚上的窘况,顿时觉得眼前这驴肉的香气更加浓郁了:“哦,看不出来恩公的手艺还不错!”

    王中撇了撇嘴,拿起烤肉闻了闻,然后割了一块给他:“吃吧,差不多熟了,没盐,将就着吧。”

    常玉郎顿时在心中收回了刚才那句话,接过了烤得有些糊揪的烤肉,狠狠的就是一口咬了下去,出乎意料的,味道还不算差。

    “恩公,接下来咱们去哪?回横水村转道?还是上大路去,继续朝前走?”

    王中也撕下一条肉条,一口塞进了嘴里,肉太烫,他咋呼了两下,才有些含糊不清道:“我估计上面再往前走肯定要撞上官兵,回去又没了坐骑,我看就走水路好了。”

    “水路?这条河?”常玉郎也不傻,立刻便指着眼前这条清水河道。

    王中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嗯,不是这还是哪?”

    “这河是什么河都不知道,咱这是要去哪啊?”常玉郎有些愣神。

    王中却笑着道:“松平县内这么大的河还有哪条,郭伯河咯,顺着这条河,咱们可以一直飘到立盛县附近去。”

    常玉郎没理会王中的目的地,而是重复了一下王中说的一个字:“飘?”

    王中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又没有船,当然只能坐木筏子飘了。”

    常玉郎心中顿时一阵无语:我这是都是在干些什么?早知道直接分道扬镳直接往都灵去,跟贺子方接上头,不一切都完事了,何必在这里做野人?

    但不管常玉郎心中怎么想,王中既然决定了,他也不好反对,毕竟现在他就是个累赘的角色,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做木筏子首先就得砍树,这自然是王中的事情了,常玉郎则负责去找些能用的藤蔓来,当做捆扎的工具,实在不行,就只能剥衣服了。

    树林里大大小小的树种很多,王中很多都不认得,但多是落叶木,手臂粗细的小树他一刀就断,粗一点的,就得多来几次了,狼牙刀毕竟不是伐木锯,砍起木头来,也不怎么好用,尤其是在砍那些十分粗的树的时候,崩的王中手都有点痛。

    不过每一次挥刀,王中都刻意用上了六壬刀法之中招式的部分轨迹,也算是一个练习。

    但这样一来,砍木头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王中下意识的就想催动真气来试试刀法威力,练了这么多天,他体内的真气好歹已经形成了一丝整体的循环,虽然依旧十分弱小,但至少完整了。

    这一丝真气在王中的催动下,很快就顺着经脉涌进了手臂,王中顺势沉腰坠马,一刀横斩,刀锋在约大腿粗细的树木中应声而过,然后缓缓倒下。

    而王中却是楞了一个瞬间,才一跳转闪了开去,没被倒下来的树木砸倒。

    按照常理来说,他的真气这么微弱,对力量应该没有多大增幅的,但刚才他挥刀的瞬间,或许是不自觉的,他就用上了当初迟少恭借他之手斩断棺椁的方法。

    真气在这一个瞬间奔涌而出,直接冲出了掌心,贯入了刀锋之中,这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真气外放,不是说好像只有先天高手才能做到吗?为什么我也可以?难道说,迟少恭当初借我之手施展刀法时帮我破了这层障碍?”

    王中心中有一丝激动,更有几分疑惑,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发现又有些不对,好像是真气在迸发的一瞬间,有了些什么变化,但这个时间极短,他没有把握住。

    “再来一次试试!”王中想了想,准备再试一次。

    但心念一动,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只有留下的一丝种子还在,根本没办法继续。

    无法,他只得立刻顺势盘坐,运转起自然功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真气便恢复如初,王中再次站了起来,这次他选了一根差不多粗的树,再次全力迸发真气挥刀。

    “唰!”的一声,刀光一闪,这棵大腿粗细的树木同样应声而断,倒下的时候,树枝刮动旁边的树枝,哗啦啦作响。

    但王中却依旧眉头紧皱,刚才那一瞬间的变化,时间还是太短,他还是没有把握住。

    “再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惹大事

    常玉郎在这山林里转悠了半天,寒着一张冷脸扯了一堆长长短短的藤条回来,他现在十分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脑抽了,为什么非要探究王中到底是什么来历。

    回到空地休息了一会,却看见林子里的王中像个神经病一样,每次哈的一声大吼,一刀将一棵树砍成两断,然后不等树倒下来便躲到一边打坐。

    过了一会,又是起来猛的一刀,砍断一棵树,然后又坐下来打坐,如此周而复始,也不知道在故弄什么玄虚。

    不过常玉郎多看了几次之后,眼神也不自觉的有些紧缩了起来,比碗口还粗的大树,这货竟然一刀就能砍成两断,也不知道是这刀太过锋利,还是这人力气太大,总之匪夷所思。

    至于功力精深,这个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相处这么多天,王中的武功境界如何,他好歹还是有点感知的。

    可这样一来,王中的实力,好像又成了一个谜团,秘密也变得更多了,让常玉郎心头一阵疑惑,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那边王中却没察觉到常玉郎的不寻常,经过连续不断的反复试验,他感觉自己离抓住那一瞬间的变化已经十分近了,只要再多试几次,他一定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过多的施展,已经让他的经脉开始产生轻微的刺痛,但依旧没有阻止他寻根究底的决心,再有一次打坐之后,再次挥刀的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明悟。

    这一刹那,时光仿佛变得流动的十分缓慢,真气在他体内刮过的痛楚被十倍的放大,而那一瞬间发生的变化,也让他终于得尝所愿的捕捉到了。

    在他挥刀的一瞬间,原本弱小的真气,仿佛经过了一场魔术一般,瞬间泵张了有十倍的张力出来,产生的结果最后便是,他这一刀下去,几乎有着十倍真气催动的威力。

    这种变化只在真气离体的一瞬间发生,既在体内也在体外,不离体不会爆发,离体之后也是一闪而逝,所以十分难以察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然功还有这种爆发的效果?”感知到了其中的变化之后,王中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熟悉的双手,这怎么看都不是他这个才将将炼成了一个真气循环的菜鸟所能爆发出来的手段吧。

    而且,就算是自然功真的有这种特性,但一下子将近十倍的增幅,是不是也太过bug了一些?这完全就不符合常理啊。

    可尽管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但这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王中又试着催动了两刀,有了前车之鉴,他现在真的能够真切的把握住这一瞬间的气机变化了,若不是体内的经脉已经开始刺痛异常,他说不定还要继续试探。

    “罢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等真气恢复,内力再壮大一点之后,再看看。”

    体内的经脉孱弱,连续施展多次已经造成了负担累累,所以才会逐渐刺痛,王中就算想继续探究,也不得不先放弃了。

    回头再看树林里,满地的树木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这片林子中间已经被他清出了一大块的空地。

    “常兄弟,干活了!”王中朝着常玉郎那边喊了一声,便开始挑选合适的树木。

    常玉郎巴巴的跑了过来,跟着王中一起开始把木头往河边拖,开始木筏大计。

    只不过王中暂时不能用真气和刀法,截断木材也成了难题,他只能拿狼牙刀当斧头一下下的砍了,看得常玉郎又是暗中直皱眉头,刚才不是挺神勇的么?

    一刀一棵,一刀一棵,怎么我这一加入,就变成啄木鸟了?

    常玉郎不露声色,王中自然也就亦无所觉,两人合作起来,倒是将木筏的雏形很快拾掇了出来,几十削得平实的木头,在河边并排排开,足足有一丈多宽,将近两丈长短。

    用藤蔓捆扎严实,王中又用几根木楔子将剥下来的驴皮凭铺在了木筏上,倒是整出了一片舒适的所在。

    做完之后,两人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推进水里,用一根藤蔓编成的绳子,将之索在插入岸边泥土之中的一根木桩子上。

    常玉郎看了一下在水中沉浮了半晌,最后还是浮上来了的木排,忍不住直皱眉,除了天热的时候,他可不怎么喜欢游水,尤其现在还是冬天。

    “恩公,这,真的,能行?”常玉郎指着木筏,忍不住带着最大的疑问问道。

    王中看了一眼水里的筏子,沉吟了一下才道:“应该可以吧,对了,你这一下提醒了我,还少两件东西。”

    常玉郎十分想说:什么叫应该?现在这天儿,掉水里还有半条命吗?

    但王中已经十分干脆的就往回走了,又在树林里忙活了一会,拿来了两幅四尺来长的木板,一头细一头宽。

    王中顺势递给了常玉郎一支:“给,一人一支,没竹篙,只能用这个当桨了。”

    常玉郎有些无语,但也只能老实的接过了这支船桨,两人接着便朝木筏上迈了上去。

    王中身手灵活,虽然这木筏在水上沉浮不定,但还是很轻易的就站上了木筏。

    他上去试着在上面小小的走了两步,发现这木筏做的还行,至少,他的鞋面儿,都还没湿,木头有一半还浮在水面上。

    常玉郎也在岸边一点,轻轻跃了上来,木筏稍微晃荡了一下,稳住了,总算让他放下心来。只不过一看着那些绞紧的藤蔓绳索,他又有点脑壳痛起来,这玩意儿被水一泡,能撑个几天还真不一定,但愿能赶紧脱离松平县,到时候找个地方上岸,弄两匹马上路,岂不是快活的许多?

    两人上了木筏,王中抽刀就欲挑起岸上的木桩,但这时,林子中间忽然传来声声驴叫,响彻环宇。

    王中动作顿时一停,常玉郎脸上一寒:“不会把这货也带上吧。”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一驴,一齐踏在木筏之上,木头虽然沉下去了大半,但好歹还是浮着,加上水流平缓,王中和常玉郎一人一边坐着,摆着船桨就漂了下去。

    木筏漂动,灰色的绿尾巴在常玉郎的肩头一甩,常玉郎顿时心中恨恨:“早晚把你这头呆货也烤了吃了。”

    本来好好站着的驴子,一瞬间就跪了下去,木筏一个浪头,好险没翻掉。

    “怎么了?”王中有些奇怪,这驴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跪了。

    常玉郎忍不住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翻了白眼:“哦,没事,可能这驴子晕船吧。”

    王中疑惑了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瞅了瞅驴子,这畜生不知怎滴,跪着就再也不肯起来了,而且缩肩扯颈的,好像十分害怕一样。

    他忍不住也嘀咕了一句:“啧,难不成驴子还真的晕船?”

    些许插曲,如风而逝,两人划着简易的船桨,木筏随着轻柔的水流,朝着下游一点点漂移。

    松平县内的这条郭伯河,从偏西一点的地方,由北至南,穿过整个松平县,一直到了立盛县内,才会汇入另外一条大洪河,大洪河汇聚一些山涧溪流之后,又会被山脉地形分割成无数小的支流。

    其中有一条,一直流到安州县附近,汇合了其他几条小河,又唤做清沥江,沿着清沥江,一直可以流到梧州府去。

    其实若是有船的话,一直这样走水路也不错,但是可惜没有。

    而且王中做的这木筏肯定是到不了那么远的,等到过了松平县这段,还是要上岸找牲畜代步。

    郭伯河的名称由来,据说是久远以前,这条河上有个叫做郭伯的人,每天驾着渔船渡乡亲们往来两岸,分文不取,而且随叫随到。

    久而久之,大伙就把这条河唤做了郭伯河,而郭伯经常渡人的渡口,则被称作慈心渡口。

    后来郭伯去世,在当地人的要求下,县尊便派人在河口修了庙宇,封敕郭伯为郭伯河河神,流传下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

    王中与常玉郎两人从上游坐着木筏一路往下飘之时,却不知下游三十里之外的慈心渡口,正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全民活动。

    慈心渡口封船禁渡,渡口岸上却是锣鼓喧天,彩旗昭彰,人声鼎沸之下,还有耍龙舞狮喷火吐球的杂耍表演,活脱脱的一个大型赶集现场。

    但渡口的坝子上,却是由两排精锐的士兵把守,坝子上也立起了高高的彩楼,彩楼之中,宾客往来,楼下还不时传来牲畜的叫唤,吵杂不堪。

    今日是县尊大人祭河神的日子,所以五里八乡的人都跑来了此处,等着看河神祭典。有那隔得远的,甚至头两天就过来了,要不然,这附近的岗子上,也不会到处都是人,如此的热闹。

    只不过,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这河神祭典,一直都没有开始,倒是那些耍子生意,火爆的不行。

    众人翘首以盼,一直等到未时三刻,渡口坝子上的彩楼才传来闹哄哄的动静,紧接着,便响起了厚重的鼓点声。

    鼓声一起,四周岗子上的各种耍子全都消停了下来,将近一炷香之后,坝子上的彩楼附近,官兵终于开始动弹起来。

    牵牛的牵牛,赶羊的赶羊,抬轿奉灯的抬轿奉灯,敲锣打鼓的敲锣打鼓,倒把一应事情全都包圆了。

    先是三牲祭祀,接着又是县尊亲自上前念告天祭文,最后又奉上珍贵供品,一应步骤十分繁琐,但在官兵的维持下,一切都进展的井然有序。

    王中与常玉郎两人漂着漂着,前面的河湾忽然变得宽阔起来,风中忽然传来隐约的喧闹与鼓点声,让王中有些惊疑起来。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王中回头朝着常玉郎喊了一下,接着又仔细聆听:“好像有人在敲锣打鼓。”

    常玉郎脸色不怎么好看,其实在王中发现之前,他早就听到了。敲锣打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祭拜河神嘛,人间很常见的景象。

    只是这河神别人不知道,他却是能有感应的,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啊仙的,一应神怪,皆由人而生。

    就在他刚想回答之际,他鼻端忽地就闻到了一股子怪异味道,这种味道一般人闻不到,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察觉。

    常玉郎顿时心惊,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的就朝着水下面瞟去,不知何时,水下多了一团巨大的黑影,看样子甚至不会比这木筏小。

    王中却没注意到常玉郎的变化,还在那仔细聆听风中传来的声音,又道:“真的,我真的听到了,咚咚咚的,有人在敲鼓,前面莫不是有人在办喜事?这样浓重?哎,你听到没啊?”

    常玉郎哪有心情纠结什么鼓声不鼓声,连忙回了一句:“听到了,反正不干咱们的事。”

    说话的同时,无形的气息,却在暗中流露,他背后甚至冒出了一个同样的常玉郎,两者叠在一起,如同重影。

    只不过这大白天的,虽然日头不甚,但那虚幻的“常玉郎”,却好似痛苦不堪,一股无形的威势,在暗中流转。

    河面之下,那庞大的黑影慢了一下,然后缓缓的沉入水底,消失不见。

    这时木筏已经漂过河湾,前方开阔的两岸,显然是一个彼此对应的渡口。

    两边都是人山人海,右边伸进河里的坝子上,甚至还有无数兵甲齐全的官兵,坝子的最前方,靠近河边之处,一个官袍之人,正将一张写满文字的黄纸投入身前的火堆之中,熊熊燃烧。

    而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个丈许大小扎着纸人纸花的竹排被推了出来,竹排的中间,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打扮得喜庆洋洋的,坐在竹排上一动不动。

    正在此时,上游忽然一阵阴风陡然逆刮而来,王中两人所在的木筏与竹排同时出现在了两岸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是在干嘛?”

    木筏上,面对两岸人山人海的注视,王中心中着实有点发毛,忍不住干咽了一口,嘀咕了一句。

    常玉郎也跟着耸动了一下喉头,忍不住道:“咱们,好像,又惹大事了?”

    “为什么叫又?”王中问道。

    常玉郎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我他妈怎么知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螃蟹也很恐怖

    王中没有体会到常玉郎的烦躁,因为岸边的人群动静,已经将他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两岸的百姓,对于祭典上忽然多出来的一个木筏,上面还有两人一驴,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有些人震惊于这两个人的大胆,竟然敢在县尊面前撒野,有些人愚夫愚妇,则把王中两人当成了河神显灵。甚至还有人在问,那驴子是不是就是河神。

    百姓愚昧,吵吵嚷嚷之下,有大声呵斥的,也有惊慌失措的,也有不管三七二十一望天吓拜的,看得王中莫名其妙。

    王中十分奇怪,看着这些山野乡民对他们指指点点,忍不住问道:“啧,他们在干嘛呢?”

    常玉郎一直盯着对面坝子上的官员所在之地,没好气的答道:“还能干啥,看不到吗?祭河神呗!”

    “祭祀河神?”王中疑惑的看了一圈,这张灯结彩,飞龙舞凤的,好像还真是一门大的庆典,不过他看了看前面飘着的那个竹筏上面,好像还有个打扮得喜庆洋洋的女娃娃,而且那女娃娃一动也不动,怎么看着都觉得诡异?

    接着他便朝那竹筏一指,问道:“那这是什么?这也是祭祀河神的?”

    常玉郎忍不住要跳脚了:“废话,祭祀河神难道不需要祭品吗?这就是祭品啊。”

    听到常玉郎的回答,王中又惊又怒,又有些恍然:“拿人当祭品?还是个小娃娃?”

    常玉郎已经快没心情跟王中解释那么多了,他的眼光,全都在盯着对面来回跑动的官兵队伍上,现在对面的官兵好像要出动了,哪还有那么多闲心管这些。

    王中说完之后,也不等常玉郎回答,提起放在脚边的船桨就拨下了水,常玉郎听到水声,还以为他晓得要跑了,却见王中划的方向反而是朝着对面而去。

    常玉郎顿时大急:“我的好恩公啊,你到底要做什么?找死吗?”

    王中却怒喝一声:“救人啊,还看着!”

    常玉郎听得楞了一下,见王中不停的划动船桨,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得使劲叹了一声,赶紧也跟着在另外一边划动船桨。

    救就救吧,赶紧救走赶紧跑也行!再耽搁下去,铁定要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慌忙的朝着对面的竹筏划了过去,木筏上的驴子倒是通人性,已经将脑袋都缩得不能再缩,蜷在中间一动不动,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情景。

    常玉郎眼角的余光一扫,果然,下方的水深处,又出现了一团庞大的黑影,只不过这里水颇深,一般人根本看不到这片黑影在活动,但常玉郎却能清楚的感知到一切。

    他的心中顿时一阵咯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全凑到一起来了,只能自认倒霉了。

    心思一动,一道常人看不见的虚影,便顺着他手中的船桨入了水中,无形的气息在这片水域之中飘荡开来。

    下方那游动的虚影,本来正朝着那木筏而去,忽然却诡异的在原地停住了,然后缓缓沉了下去,直到常玉郎也感知不到它的所在。

    就在这时,王中已经伸出船桨,搭在了那竹筏之上,手上用力一拨,那竹筏便朝着他们这边漂了过来。

    他这一动,顿时整个两岸的百姓都开始轰然起来,无数人隔着数百米,对着他们在大声嚷嚷着,嚷到最后,甚至是咒骂起来,嗡嗡的聚合在一起,甚至比那鼓声还想,如同雷音。

    王中哪里还不知道惹了众怒,不过拿一个小娃娃做祭品,丢到河里喂鱼,称之为所谓的祭祀河神,这样的行为,在他的眼里是绝对过不去的。

    就算这个世界真的有妖魔鬼怪,神仙佛陀,真的有河神,但拿小孩子做祭品,这样的河神,也该杀!

    竹筏被他顺手拖了过来,那筏子上的小娃娃也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的,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而王中靠近了一看,才发现她双手双脚都被固定在身下的小座椅上,一圈圈的缠紧,绑的极为严实,只不过是用衣服遮盖住了,所以之前才看不到,难怪一动不动。

    王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小娃娃,不过才几岁,就算是在河里不被淹死,这绳索绑久了气血不通,手脚多半要废,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王法?

    狼牙刀立刻错出,将这些绳索一一割断,他的动作极快,而且刀锋没有丝毫伤到小娃娃的皮肤,倒是这些天练刀法,有了些进境了。

    然而就在他刚把这小娃娃一把扯过木筏上来时,坝子两边的河湾里头,已经冲出了数条大小船只,上面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官兵,寒光闪闪,冰刃的锋芒,在这冬日的寒风中,显得格外的锋利,二者相聚,最多不过一两百米。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啊!”

    后面的常玉郎大吼了一声,王中立刻将小娃娃往驴子旁边一塞:“小朋友,坐好了,抓着这驴子的两个大耳朵。”

    小女娃倒是听话,也不说话,只是似懂非懂的把驴子的两个耳朵扯着了,驴子也不敢动弹。

    王中立刻转身便是拿起船桨,拼命的朝着对面划去,同时对着常玉郎吼道:“从左边上岸,左边没官兵,他们挡不住我们!”

    常玉郎却是立刻对他大吼了一声:“小心,你注意后面!”

    王中心下疑惑,回头一看,顿时魂飞天外。任谁看到一排排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自己时,想来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对面河边一直伸入水中的坝子上,那穿着官袍的官员只是吩咐了两声,那些士兵立刻便从背上取下了弓箭,朝着王中这边射了过来,有的甚至还在点燃火头,想要射火箭出来。

    而两边已经冲出来的船只上,那些官兵同样也张弓搭箭,朝着这边射了过来。

    只是一瞬间,王中便深刻体会到了,那种只在故事之中才听过的漫天箭雨的宏大场面。

    仓啷一声,狼牙刀顷刻而起,雪一样的刀光瞬间舞成了风车一般,水泼不进,所有射过来的箭矢在这堵风车之下,一一断成两截。

    但木筏虽说沉重,到底立足不稳,晃动之下,王中肩头胸膛等处,瞬间就插了三四支箭杆子,还好没伤到要害部位,只是戳在骨头上有些痛,不然这一下就得凉透了。

    一轮箭雨之后,对面的官兵需要再次张弓,王中总算有了些喘息的时间。伤口血液不要钱一般的往下流,很快就染红了衣角,滴落在水中。

    不过王中可没空管这些,对面第二波箭雨很快要再来,他得换一把武器,狼牙刀还是太短了些,护不住全身。

    刚才这一波箭雨,不仅是他,背后的驴子屁股上都插了两箭,倒是常玉郎,躲在最后面,分毫无损。不过这驴子这时候没惊着,还是使劲蜷在中间,也是神奇。

    王中脚尖一挑,放在脚边上的简易船桨便飞了起来,这东西长度够,而且还是木质的,箭矢飞过来插到上面,比起狼牙刀削断要好的多,毕竟断裂的箭头,还是有威力的,他身上的箭支,除了一只是完整的之外,倒多是那种被削断的流矢。

    然而就在此时,木筏旁边的水面之下,忽然有一团巨大的黑影急速冲上,常玉郎怒吼了一声,猛地一桨直接重重的抡进了水里,震出好大的浪花,木筏瞬间超前窜出一截。

    王中猛的晃了一下,好险没摔倒,然而他还没回过神来,便见眼前一只巨大的不明怪物,直接从水底升腾起来,“轰”的一声,窜出了水面。

    黝黑的甲壳,在寒风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四溅的浪花,如同白色的雪崩一般,滚滚雷动,两岸山呼的声音在这一刻也戛然而止,只有恰好射过来的箭支,击打得乒乒乓乓作响。

    “轰!”

    怪物腾出水面,又重重的砸了下去,巨大的浪头,直接将王中冲了个落汤鸡,但他还没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边岸上百姓的惨叫已经告诉了他。

    “妖怪啊!”“妖怪啊!”

    无数尖叫,汇同在一起,巨大的声浪徘徊在两岸夹山之间,产生隆隆的回响。

    怪物冲出又落下,巨大的浪花将木筏冲出老远,等到平定下来,离左边的岸上只有十几丈远。而对面之前冲出来的船只,也被荡了回去,而且船上的官兵面对骤然出现的怪物也开始逡巡不前,倒是让王中他们免除了刀兵加身的危机。

    只不过这边虽然安稳了,但危险可没有褪去,反而是更加严峻了,这个时候,王中也看到了,水底下有一团飞快一动的巨型黑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

    “恩公,你要不要紧?”浪头刚过,常玉郎立刻便大喊了起来。

    王中一边使劲拨动着船桨,一边摇头晃脑的噗呲了两下面上的水珠,回道:“没事,赶紧划,这下面有妖怪!”

    常玉郎这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一下,他还真怕王中被这怪物给一口吞了去。

    他一边继续划着船桨,一边正要说什么,但木筏下方的水底,忽然又涌起大浪来!

    “小心!”“小心!”

    木筏上,两人同时大喝了一声!

    常玉郎一桨拍在右侧,木筏猛地又往左边一荡,王中则提起狼牙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着旁边冲上来的虚影猛地斩了下去。

    “砰!”的一声,锋利无比的狼牙刀如同斩在了一块岩石之上,虽然入了些许,但却没办法更进一步,反倒是王中被震得差点掉下水去。

    木筏瞬间荡出老远,王中还没来得及转刀,忽然一声长啸从对面的河岸传来,紧接着,那身穿官袍的身影竟然腾空而起,直接踏着水面上的碎裂的杂物奔袭而来。

    王中眼神一紧:登萍度水,这官员竟然还是一个武林高手!

    下一个瞬间,这官员已经腾空而上,一掌直接朝着正要落下的巨大怪物拍了过去。

    王中退开了少许,晃荡之中,终于勉强看清楚了这怪物的全貌,小山一样的甲胄身躯,八只如同老树枝一般的利爪,最上两只竟然是两把如同剪刀一样的螯肢。

    怪物青黑色的身躯中间,两只如同灯笼一般的黑色眼珠,竟然伸出体外有一尺多长,看着极为吓人。

    任何普通的东西,当体型大到了一个极致之后,都会显得十分可怖。

    螃蟹,也不例外!这忽然出现的怪物,竟然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大河蟹。

    王中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果然还是个游戏世界吧。现实之中,哪有螃蟹能长这么大的?

    不过他转念又想起,曾经听学院的长师说过,和平城外的荒芜之中,有些侥幸在辐射之中存活的生物,都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变异,有些原本弱小的虫豸,变得体大如牛也是有的。

    就在王中愣神的瞬间,那官员已经踏浪而上,身形如风,穿过了两只大剪刀,然后直接一掌拍在了这怪物的一只眼珠上。

    “啪叽”!

    如同西瓜爆裂一样,怪物的一只眼珠直接便被这人一掌拍爆。黑的灰的白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浆液,爆射而出,洒的到处都是。

    那怪物吃痛的瞬间,两只巨大剪刀又横扫而回,这一次这官员躲闪不及,只能仓促提起另一只手臂应对,一个交错,便被像炮弹一般砸了出去,“噗通”一声砸进了河水里。

    岸上的官兵立刻响起了惊呼声,船只又迎浪而来。

    怪物被打爆了一只眼睛,紧接着便重重的砸进了水里,掀起老大的浪花,这一下将木筏又送出了老远,离着左岸也就不到三五丈距离了。

    王中与常玉郎两人赶紧拼命朝前划动,木筏终于砰的一声撞在了河岸边的泥土上。

    刚一停稳,王中便抱着小女娃一跃而下,常玉郎也同时跳上了岸边,两人身后,那驴子也不甘示弱,嘶叫了一声,一个扑腾也跟着滚了下来,后蹬的巨力,反倒又将木筏子蹬回了水里。

    常玉郎靠在旁边一棵树上,忍不住骂了一声:“你这畜生,倒是机灵!”

    话音还没落,水里忽然猛地又是一圈波纹闪现。

    “快跑!”“不好!”

    王中与常玉郎同时惊呼,转身就跑。驴子也不甘示弱,蹬着腿就往坡上爬。

    而就在三人转身的瞬间,水中忽然又冲起一道巨大的黑影,“砰”的一下,将木筏直接顶成了一盘散沙,巨大的圆木,直接被甩飞到了空中,四处乱砸。

    “哐当”两下,有两根正好砸在岸边的树上,将躲在树后的常玉郎看得脸色直发青。

第一百四十章 愤怒从何而来

    “你说你,没事砍这么粗的树做什么?”

    木头砸在树上,终于还是掉了下去,常玉郎气息一泄,立刻就坐在了地上,忍不住抱怨道。

    王中撇了撇嘴,将护在胸前的小娃娃往驴子上一放,转头对他道:“鬼知道会遇到这档子事,起来了,还不赶紧跑,等着官兵来抓吗?”

    常玉郎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忍不住抱怨道:“你不是说这边没官兵吗?”

    说着他又瞅向了这个小女娃,粉妆玉琢的,十分可爱,而且最主要的是,从见到王中开始,一直到现在她都不哭不闹的,着实让人十分惊讶,要知道即便没有刚才这一阵的变故,单凭王中这张脸,也绝对是可以将小孩吓得哇哇大叫的

    常玉郎忍不住便又赞叹道:“啧,这小娃娃倒是十分懂事,居然都没有吵闹过。”

    王中朝着河那边努了努嘴:“咯,你当人家的船是假的?”接着也看向了驴子背上的小女孩:“小朋友,没受伤吧,你家是哪里的?”

    小女孩对王中一副恐怖的面容也不觉得可怕,平静的用很清脆的童音慢慢回答道:“我家在太阳村东边的岗子上。”

    王中猜想,这个太阳村应该就是这附近的村落,看来还得找个附近的山民问一问才行。

    于此同时,常玉郎正回头看去,此时河面上乱做一团,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正将一艘小船团团护着,朝着对面划去,小船之上,一身水淋淋官袍的官员,也正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常玉郎连忙转头对着王中道:“走走走,这个县官竟然武功这么高,定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王中真还要问小女孩一些信息,常玉郎一拖,也只得先牵着驴子便走。

    他一边在驴背上的褡裢中摸索着,一边奇怪的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县官?”

    “他袍子上绣着鸂鶒鸟,七品官,不是县官又是什么?”常玉郎随口答道。

    王中抽了抽鼻子:“鸂鶒鸟是什么鸟?”

    常玉郎楞了一下:“呃,就是野鸭!”

    王中手上不自觉的就慢了一拍:“野鸭?绣这玩意儿干什么,不是应该绣仙鹤凤凰之类的吗?”

    常玉郎顿时眼前一黑,不耐烦道:“我哪知道,你纠结这个干什么?你的伤难道不要紧吗?”说着还拨了拨王中肩头插着的箭支。

    王中龇着牙看了他一下,常玉郎才悻悻的将手收了回去。

    “不碍事,没刺进内脏之中,只是皮肉伤,修养几天就好了!”王中一边说着,一边从褡裢之中摸出了一个瓷瓶儿,“好在还没碎,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常玉郎一看,不是别的,正是在孤松镇医馆买的上好的金疮药。

    王中直接将瓶子打开,一边走着一边顺势就拔下了肩膀上的一根箭矢,血液飚溅的瞬间,瓶口就怼了过去,整个过程极为快速,他只是咬了咬牙皱了下眉头,就结束了,而且他还用瓶口压着伤口在继续走路。

    这一幕看得常玉郎两只眼睛直愣神,这人是铁打的不成?难道他就不知道痛的吗?

    王中其实也觉得挺痛的,不过倒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一来他进来没多久,几乎隔几天就要受伤,早已习惯了,二来玩家的体质特殊,愈合的快,痛感确实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强烈,所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只不过血流的有点多,有点发虚的感觉倒是挺真实的。

    接着,他又如法炮制的拔出了其余的几根箭矢,照例瓶子里的药直接倒上去,然后怼上一段时间,还别说,这药的功效还真强大,就这样糊弄了一番,伤口竟然也没再流血。

    不过就几只箭创,一瓶药粉很快就用的差不多了,王中回头一看,驴子屁股上还插着两只,也顺手解决了,刚好一瓶药粉用完。

    别说,这驴子倒十分有灵性似的,竟然没有乱扑腾,仿佛知道王中在给他治伤一样,就是拔的时候叫的声音有点让人耳朵受不了。

    王中捂完伤口,见没流血了,便顺手将瓶子一扔,对边上的常玉郎笑道:“嘿,别说,这驴子和你还挺像的,一点痛就喊的惊天动地。你就真听不懂它说话?”

    常玉郎正在观察前面的形势,听了王中的揶揄,立刻头也不回的就反唇相讥:“我倒觉得和你挺像的,都是皮糙肉厚。”

    “哈哈哈!”王中顿时大笑了起来,一行穿过了河边的坡地树林,转上了大路。

    此刻的路上早已没了先前的人山人海,鬼影都看不到一个,下来的路边正好有几座连着的草屋,都是空荡荡的,里头乱成一团,啥有用的都没有,像是全家都赶着逃难去了。

    王中皱了皱眉头,这附近连个山民都没有,他还怎么把这小女孩送回家去呢?

    过了这渡头,上边的一道坝子上,倒有个村子,王中牵着驴子就要往那边走去。只是才下这边的岗子,要上那边的坡,窄小的路上便被一道简易的栅栏给封住了,道旁边忽然窜出来三五条大黄狗,对着他们一阵狂吠。

    王中咧咧嘴,冲常玉郎道:“咯,终于到你表现的时候了,这几位在说啥呢?麻烦翻译一下?”

    常玉郎一张嫩脸顿时涨的通红,指着这几只大狗不屑道:“这还用翻译,无非就是‘快滚’‘不欢迎’之类的呗。”

    王中一阵无语,这时候前面的栅栏后面,乌压压的又涌上来了一群人,喊打喊杀的,嘈杂的很,而且男女老少都有,显然是本村的村民。

    只是他们手里个个拿着武器,扁担粪叉竹篙等等物事,应有尽有,齐刷刷的朝着外面,显然,对王中一行人抱着最大的敌意。

    王中立刻扬声,对着栅栏后面的村民喊了起来:“老乡,别激动,别激动,我就是想找你们打听个地儿!”

    他话刚说完,栅栏后面有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立刻便扬了扬手中的铁锹:“我们不知道,你要问到别处问去,赶紧将这灾星从我们村子里头带走!快点!”

    这壮汉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村名也跟着闹哄起来。

    “对,赶紧将这灾星弄走!”

    “都怪你们,把这灾星抢来,引来了妖怪!你们这些杀千刀的、”

    “赶紧走,不然一叉叉死你们。”

    “唉,早就说了,这灾星祭河神必有祸患,你们偏不听!”

    “说什么呢,都是这灾星和这两个外乡人惹的祸,快走啊,死外乡佬,死灾星!”

    众人七嘴八舌的喝骂,让王中有些不明所以,听了半晌才回过味来,这帮村民竟然多半骂的是驴背上的小女孩,把她认作灾星?

    常玉郎同样不解,两人对视了一眼,王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让他先将驴子牵下去,留他一个人面对这些村民。

    “乡亲们,误会,我真的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个地方,太阳村怎么……”

    然而王中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粗暴的打断了。

    “你到底走不走!不走今天直接叉死你!”那壮汉直接将铁锹持了起来,做投掷的姿势,其他村民也都举起石块之类的要扔过来。

    王中赶紧一个闪身,连续后退了十几步,才算是脱离了危险地带,零星的一些土块石头,才没砸到他身上。

    王中退开,那些村民却还在栅栏后面严阵以待,生怕他回返。

    见了这副情形,王中知道这些人是没法沟通了,只得转头下了坡去。等到他消失在视线之中,栅栏后面的村民才逐渐放松警惕,最后星散离去。

    坡下,王中与常玉郎两人面面相觑,时不时拿着眼角的余光瞟一下驴背上的小女孩,偏生这个小娃娃却安静的很,乖乖的坐在驴子上面,眼睛都不怎么乱瞅,一看就是个文静的可爱小姑娘。

    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竟然也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十分平静,平静到,就好像习惯了这种场面一样,让王中心里头有些发堵。

    “怎么办?这事情感觉不对啊!”驴子的侧后方,王中低声朝着常玉郎问道。

    常玉郎也觉得很棘手,果断自认束手无策,将皮球又踢了回去:“我也不知道啊?恩公你打算怎么做?”

    王中沉声道:“我本来想着,将这娃娃救了,就送回她家里去呗,哪知道这里面好像还别有内情?”

    常玉郎扯着眉毛,手指稍微露了露,指了指驴子背上的小女孩,试探着说道:“要不,咱就问问这娃娃试试?”

    王中迟疑了一下:“这样好吗?况且,这娃娃这么小,能知道些什么?”

    常玉郎却不同意他的观点:“我看这小姑娘挺懂事的,应该知道的不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不定人家真就什么都懂呢?”

    王中狐疑的两边看了看,最后忐忑的走到了前头,来到小女孩旁边。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王中直接用了个最普通的开头,自从上岸之后他与常玉郎都没有特别关注这个小娃娃,倒是他们的疏忽。

    小女孩倒是很乖巧的回答道:“我叫宁宁。”

    “凝凝?哪个凝字?小朋友,你上过学吗?”王中有些拿不准。

    一直平静的小女孩,这时候却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显然是没上过学的,自然也就不认识字了。

    王中皱了皱眉头,算了,晓得怎么念就行了,又不是登记户口。

    他便接着道:“没上过学没关系,叔叔可以教你,对了,你姓什么呀?”

    小女孩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宁宁不知道,爹爹和大家都叫我宁宁。”

    王中有些弄不懂,这小姑娘既然有名字有爹爹,按道理说她已经这么大了,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呢?

    他求助似的看了对面的常玉郎一眼,结果这货也无奈的把嘴一撇,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王中只得又对宁宁问道:“那宁宁今年多大了?你爹爹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宁宁立刻回答道:“宁宁今年六岁,宁宁也不知道爹爹叫什么,村里的人都叫爹爹瘸子,只有村口的黄大爷叫爹爹锅瘸子!”

    王中立刻与常玉郎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女孩多半应该是姓郭,家里还有个腿脚不便的老爹,而且看样子,在当地好像也不怎么受欢迎,毕竟乡里乡亲的,没有谁会整天瘸子瘸子的叫自己的邻居吧。

    王中在心里盘算了片刻,斟酌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宁宁知道,为什么那些乡亲们要说你是灾星吗?难道你不听话惹他们生气了?”

    小女孩闻言只是很正常的摇了摇头,没有出现王中担心中的画面,然后平静的回答道:“宁宁一直很听话的,爹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大家都说我是灾星,一直就是灾星,我也不知道灾星是什么。”

    王中眼神忍不住缩了一下,又问道:“那你和小伙伴们一起玩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告诉你吗?”

    小女孩终于十分失落起来:“宁宁没有小伙伴,村里的小孩都不跟我玩,只有大黑子跟我玩,但只玩过一次,他就被他娘亲揍哭了,哭的好伤心,以后就再也不来找我玩了。”

    小女孩说完,似乎又想起了大黑子,心情颇为低落。

    王中只觉得心口有些发闷,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常玉郎,发现这货一向没心没肺的,现在脸色也不怎么光明,有些阴郁。

    王中又问了一些日常的事情,小女孩对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东西,还都知道一些,但是一旦涉及到一些需要人教她的东西,就一点概念也没有了,想来一个瘸腿的父亲带着她,日子过的很不舒坦。

    而且王中还发现,这娃娃十分镇定倒并不是真的因为心智过人,恰恰相反,反而是有些呆,就好像一个人从出生就一直处于一个封闭隔离的世界一样,时间久了,人的思维都有些钝化了。

    但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一个小孩子,什么都没有做,又有什么错呢?

    他的内心蓦然的感受到了一股极致的压抑,就好像有一口气堵在心里头,发泄不得。这种压抑,在他问到为什么宁宁会在木筏上时,达到了最顶峰。

    “宁宁,你能告诉叔叔,你之前为什么会被绑在木筏上吗?”

    “村长和爹爹说,只要宁宁乖乖的坐在上面不动,爹爹就可以有好多饭好多肉吃,而且可以一直吃好久好久,所以宁宁就坐在那里不动。”

    小娃娃不懂人心,话中还满怀着一种对食物的憧憬。

    王中却忽然愤而拔出了狼牙刀,雪亮的刀锋一瞬间划出鲜明的弧度,路旁三尺之外的几棵大树应声而倒,断口平滑如镜。

    王中咬着牙,握着狼牙刀的手却在不停发抖!

第一百四十一章 独眼老叟

    “哇,叔叔好厉害,宁宁砍柴都砍不动!”

    断裂的树干倒下,稀里哗啦的砸下一大片,小女娃骤见这种场面,十分惊讶,还以为王中是在砍柴,其实王中心里是想砍人。

    对面的常玉郎对他看了一眼,又看向了被砍断的几颗树桩,心中有些暗自咂舌,这人到底是怎样的实力,怎么表现出来的起伏这么大?

    王中发泄了一通,心中那口气也没舒缓多少,而且刚才用力过猛,不仅体内真气已经气若游丝,就连手臂的筋脉也像是针扎一样痛楚,登时更加郁闷了。

    收起狼牙刀,王中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心中的烦躁,然后才牵起驴子的缰绳朝前走,一边还宁宁说道:“叔叔这是专门砍柴的功夫,宁宁要学吗?”

    宁宁顿了一下,才点点头,虽然看着乖巧,但确实好像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有点呆呆的,看得王中心里头没来由的愈发不舒服。

    后面的常玉郎闻言却又回头朝刚才断裂的几棵树看去,心里头不自觉的想起之前王中在做木筏之前砍树的样子:“难道还真是专门砍柴的功夫?”

    嘀咕了两下,常玉郎忽然又将目光朝着倒伏的树干后面看去,这一整面都是陡坡,下面也不知道悬有多高,全是乱石草木,最下面,应该就是郭伯河。

    常玉郎疑惑的抽了抽鼻子,看了两眼,然后才在王中的呼唤中转头跟了上去。

    “你发什么呆呢?”常玉郎一赶上来,王中便奇怪的问道。

    常玉郎笑了笑:“呵呵,没啥,就是看看这附近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这天好像快要黑了,咱们晚上可得找个地方住才行,不然咱俩受得了,这小姑娘可受不了。”

    王中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疑有他,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冬天天黑的早,现在的日光已经开始发暗了,再朝四周一望,山头起伏来去,虽然隐隐约约可以见得山上有不少地方都有建筑的影子,但想要翻山越岭过去,只怕甚为艰难。

    “先顺着这条路走吧,这里既然有路,多半附近是有人家的,看看能不能找一个空的破房子将就一下。”王中看了一下四周,最后定下决定道。

    常玉郎自然也不反驳,王中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他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凑上去触这个霉头。

    两人带着小女孩宁宁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这山道上走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王中一路走,一路遇到拐弯的小路便下去查看一番,看看有没有人烟,常玉郎便同宁宁说起话来。

    也不知道他都与宁宁说了些什么,王中每每查探完回来的时候,都会见到宁宁难得的与常玉郎很开心的笑着。

    “哎,你都与宁宁说什么呢?”王中忍不住凑到了常玉郎这边,低声与他问道。

    常玉郎楞了一下:“没什么啊,就和族……里的那些小东西一样,摸摸球,拍拍手,他们都很喜欢的。”

    王中脑门子一抽:“就这样简单?”

    常玉郎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会这些。”说着他又对宁宁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这小丫头还真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王中也刚想试试,常玉郎却一巴掌盖在了他脸上:“算了,你这脸太吓人了,免得吓坏孩子。”

    王中连忙挥手把他的手打掉,瞪了他一眼,不过他也确实没再做鬼脸,本来一脸的恶煞,再扮个鬼脸,怕不是能把人吓出病来。

    倒是宁宁看他们在这里打闹,还以为是在嬉戏,笑得更加甜了起来,总算有了些灵性。

    王中心里头也莫名的开朗了许多,往前探路寻找住所的行动也顺利起来,这山上的大路边上很少有建筑村落,反倒是从大路上拐下去的小路尽头,往往有些平整的地方,开的有田地,建的有房屋。

    天色开始沉下去的时候,王中在前面便遇到了一处占地几亩方圆的平地,这里有一户破败的人家,看着好像没有人的样子。

    回到大路上,王中带着常玉郎与宁宁便往这屋舍走去,只是才走到菜园子门口,那破烂的茅屋之中,居然亮起了一盏灯火,让王中眼神一凝。

    “倒霉!”王中暗骂了一声,也不知道这里的住户是不是和之前村子里的人一样,对他们也要喊打喊杀的,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上了前去,敲响了柴门:“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柴门是几块木板树棍用草绳子绑在一起做成的,不甚结实,在王中的敲打摇晃下,木板撞击哐当作响,随时都好像要散架一般,连着篱笆也仿佛也要跟着一块儿倒下。

    就在这时,草屋内传来了沙哑而且苍老的回应:“来了来了,莫摇了,我这门可经不住你们折腾。”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裹着粗布袍子,头发乱糟糟的,用一根木棍卷着发髻的老汉,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汉须发灰白夹杂,看年纪应该有个五六十来岁了,身上的衣服虽然裹得厚,但从偶尔自破洞中灌出来的草梗来看,显然也是个穷苦人家。

    不过他腿脚倒还利索,行走之间,稳当的很,从菜园子中间的小路上走到柴门附近时,都不用看脚下的坑坑洼洼。

    只是,到了门后不远一看,见是王中与常玉郎还有宁宁三人,忍不住便楞了一下,尤其是看到宁宁,或者说是宁宁身上穿的衣服之后,喉头耸动了一下,然后才期期艾艾的看着他们道:“你……你……们,找谁?”

    王中看这老头一副转身就要跑的样子,连忙急道:“老丈,我们是过路行脚的,这天错过了宿头,天寒地冻的,怕孩子受不住,所以想找您借个柴房住一宿,不白住,我给钱,一两银子,就兑付一晚上,明天就走。”

    王中急急忙忙的又从怀里摸出了一角银子,从侧面的篱笆上递了过去。

    或许是王中这一手银子伸的比较及时,那老汉总算没有回头就跑的架势,而是看了看王中手上的银子,停顿了片刻,才迟疑着走了过来。

    王中连忙又将银子晃了晃:“真给钱,这一角银子有一两还多点,就当一晚上借宿费。”

    老汉走到近前,先是看了看银子一眼,接着又抬起头看了看王中,差点又吓了一跳。

    王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最后或许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汉嘀嘀咕咕的往柴门后面走来。

    “行脚的基本都不会往咱们这山旮旯里头走,一般都是去附近的村落。你们这娃娃还穿着河童样式的衣服,这样的衣服也是敢穿的?”

    老汉一边嘀咕着,一边扯下了柴门的草绳,将这简陋的大门拉开了。

    王中与常玉郎都听到了这老汉的嘀咕,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看来这老头心里也门清啊。

    柴门一打开,王中便赶紧堆着笑脸,将银子塞了过去,只是凑近了一看,王中这才发现,老汉乱糟糟的头发下面,遮蔽的那只眼睛,竟然是个孔洞,却是一个独眼的老人。

    王中楞了一下,银子才落在老汉手里,老头顺手捏了捏,便揣进了怀里,然后赶紧将他们朝里面引进:“赶紧进去烤烤火吧,你们看看这娃娃,冻的嘴唇都乌了,作孽哦。”

    王中这才回头朝着驴背上的宁宁看去,发现她的嘴唇确实没什么血色,但脸上看上去还好,他顺手在宁宁脸上抹了一下,这才发现,那红润竟然是种淡淡的油彩。

    常玉郎见了,连忙道:“你先抱她进去烘烘,我去安置这驴子。”

    王中赶紧将宁宁一把从驴背上抱了下来,搂在怀里便跟着老汉进了草屋内,这种泥土混合干草树木制成的墙壁,虽然看着破败,但好歹能遮风御寒,进门的侧堂边上,便堆着几块石头,生着一堆火,看情形才烧起来没多久,火头不大,还有些烟。

    火堆边上还有两个瘸腿的板凳,王中扯了一个让宁宁坐下,转头就猛地堆着火堆连吹猛吹,火势立刻便高涨了起来。

    一脸吹了数十下之后,王中觉得胸口都有些气闷了,才喘着气回头对宁宁道:“宁宁,你冷为什么不说呢?”

    宁宁却十分理所当然道:“说了会挨打的,宁宁不冷。”

    不过小丫头此刻也感受到了火焰的温暖,不自觉的就将小手伸了出来,靠向了火堆。

    王中顿时肺都有点炸,但又无可奈何,他身手将宁宁的小手捏了捏,不出所料的冰的很,而且这时候他一拨袖子,才发现这小姑娘里头穿的里衬其实也挺薄的,就是这外面大红褂子一罩,蓬蓬松松,还以为她穿的有多厚一样。

    王中正在郁闷的关头,老汉提着一个已经被烧得漆黑的瓦罐走了进来。

    瓦罐的耳上勾着两片竹篾,老汉正好一手提了,将之往火堆边上蹭了蹭,才放下去:“烧点水,等会喝点热的,暖和暖和。”

    王中连忙致谢道:“多谢老丈,对了老丈,你这还有没有多余的吃的,我也买点。”

    之前一番动乱,干粮驴肉什么的,都落在了水里,现在可以说是快山穷水尽了,王中和常玉郎两个大人可以挨一晚上,小宁宁怕是不行的。

    老汉却落魄的摇了摇头:“不是老汉小气,舍不得拿些东西出来招呼客人。只是老汉今日也才吃了一顿刺菜粥,家里没了余粮,明日还得到山里寻点野刺菜才行,对不住了。”

    王中立刻道:“那刺菜长什么模样,还劳烦老丈告知一下,我现在去寻点来也行。”

    老汉却叹息道:“不成的,刺菜本来是喂猪的,叶子上有毛刺,小孩儿吃不得的。”

    王中闻言胸中一滞,这世界,简直让人绝望!

    在安州,在九原,在都灵,在泸宾,在蒙冲,甚至在大佛寺,在成阳府,世道不是繁花似锦吗?为什么到了下面的乡村,差异却如此之大?

    王中有些想不明白,小宁宁似呆似乖,安静的看着他,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就是没什么神采,不会喊主动喊冷,更加也就不会主动喊饿了。

    正当王中郁闷的时候,常玉郎将驴子系好走了进来,见气氛紧张,便凑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王中简单地将事情说了,常玉郎也忍不住楞了下,他看了看平静添柴烧水的老汉,又看了看安静的小宁宁,只觉得那中间的一簇火焰,分外分明,心中没来由的就生出了一个念头:这火定要将这天启王朝烧得干干净净。

    只是对这个结果原本应该高兴的他,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火焰升腾,木柴烧得噼里啪啦,或许这山里,不缺的就只剩木头了。

    王中忽然站了起来:“之前我看这山上不是还有麻雀之类的什么鸟在飞吗?我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鸟窝啥的,或者看看能不能碰到獐子兔子之类的。”

    说着他提了刀便要走,他身手灵活,又有利刃在手,只要遇到了这等小动物,捉来应该不难,最怕的是遇不到。

    那老汉这时候忽然伸手朝屋子的东头指了指,开口道:“好叫客官人知晓,老汉屋这边的坡下边,好像有个兔子窝,前段时间几个半大孩子还撵到了一只小兔子,那大的应该还在,客官人如果身手敏捷的话,倒是可以去试试,就是天已黑了,要小心些。”

    王中一听,立刻便冲了出去,顺着老汉指的方向,直接从他这屋后小山坡的树林里窜了下去,虽然这里杂枝乱草密布,但他灵猴拳早已烂熟于心,其中身法自然不弱,平常没有用武之地,现在在这等山野之处,倒生出了用处来,一行下来,倒是顺畅的很。

    那边厢王中出去打些猎物,这边厢屋里便只剩下了常玉郎和老汉还有小宁宁三个人。

    小宁宁烘着小手,也不闹腾,常玉郎在她身边蹲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悠悠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昏暗的破屋之中,火光升腾,将两大一小三张脸庞,照得漂浮不定。

    小脸儿虽然呆呆的,但十分可爱,老脸上凌乱的发丝耷拉,皱纹一条一条,看着就让人心头发苦,年轻的脸上,却是一脸寒霜,威严不可侵犯。

第一百四十二章 穷

    陋室之中,分外安静,靠着墙角的火堆熊熊燃烧,瓦罐里的水已经开了,咕咚咕咚的直冒泡。

    常玉郎随意的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小宁宁小脑袋晃了晃,不明白也不敢多说话,对面的独眼老头烤一会手,便缩回去搓两搓,然后又伸出来烤着,似乎压根就没注意到常玉郎在说什么。

    直到常玉郎眼中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老汉才忽然站了起来,不找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木头小碗,将瓦罐从火堆边上用竹篾提了出来,然后揭开盖子,倒了小半碗,递给了小宁宁:“小姑娘,先抱着吹吹,等会再喝!”

    “谢谢爷爷!”宁宁楞了一下,然后很自然的将木碗捧到了手里。

    老汉一边看着宁宁,一边又坐了回去,忽然悠悠道:“山君在谢某的地盘,倒也不失霸道本色。”

    老头说完,幽幽的看着宁宁笑着,也不理会一脸寒霜的常玉郎。

    常玉郎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杀机,背后无人看到的角落,有气息开始流转,只是这股气息,一直转到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凝聚出来,被他又缓缓收了回去。

    过了片刻,常玉郎忽然浑没事一样对着老汉笑道:“多谢长者收留,还不知长者如何称呼呢?”

    老汉咧嘴一笑,露出稀缺的黄牙:“当不得公子如此称呼,老汉姓谢,公子直接唤谢老汉便是,反正乡里人都是这样叫的。”

    两人笑着打招呼,就好像刚才那一幕的场景浑然没有发生一样,看得小宁宁捧着木碗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常玉郎也跟着宁宁一起笑,顺势还看了看她手上的水凉没凉下来,心里却在对谢老汉暗骂:姓蟹,我看你是姓河还差不多,你才瞎了一只眼,我可没瞎。

    不过这般念头也就只能在心里过一过,到了嘴上,却是:“原来是谢老丈,今天多谢谢老丈收留了,旅途不便,若有打搅,还望勿怪。”

    谢老汉笑呵呵的道:“老汉还要多谢两位呢,若没有刚才那位壮士施舍的银子,老汉还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哩。对了,不知公子与之前那位壮士还有这位小姑娘又是如何称呼?”

    常玉郎心里头撇了撇嘴:你还知道是施舍,嘴上却笑着回应道:“小姓常,唤玉郎,老丈唤我小常或者玉郎都可,之前那位兄弟姓王名冲,至于这个小丫头,唤做宁宁便是。”

    谢老汉在常玉郎说到自家姓氏之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再回话之时却是恭敬了些许:“原来是常公子,失敬失敬!”

    常玉郎心里头总算舒坦了一些:还算你个老小子有点见识。

    不过面上却是谦逊的笑了笑:“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家道中落,就只能到处行脚混口饭吃了。”

    谢老汉却呵呵一笑,伸手朝外一指,叹道:“那也比老汉这等困死山中,贫瘠孤老来的强呀。像老汉这样,一年到头在这地理刨上一整年,也不过是将将果腹而已,若是年景不好,年轻人还能出去讨口饭吃,像老汉这样的,就只能在家等死了哟。”

    虽然情况说的惨兮兮,但老汉面上却不见多少沮丧,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洒脱。

    常玉郎随声附和道:“您老说的太严重了,当不至于如此。”

    谢老汉呵呵的笑了一声,杂乱的发丝后面,一只独眼看着正捧着木碗小心翼翼喝水的小宁宁,忽然长叹道:“这世道,谁又说的清呢?”

    小宁宁似有所觉,停下了喝水的动作,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见老汉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才又低下头去喝水。

    一旁的常玉郎见了,看了看宁宁身上大红色的外衣,忽然觉得这一老一少,倒是挺有缘分的。

    ……

    王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陋室之中的火堆也小了很多,小宁宁在凳子上已经开始打瞌睡,谢老汉也靠在火堆旁打盹,这屋里头,怕是就这里最暖和了。

    常玉郎则是一个人百无聊奈的拨弄着火头,好在屋里存储的柴火多,倒是不怕烧没了。

    王中把门一推开,冰冷的寒风便吹了进来,一下子就将宁宁与谢老汉都冻醒来了。

    王中脸上却还在发汗,腰里别着狼牙刀,手里用草绳窜着两只已经剥好皮的兔子,他运气不错,在谢老汉说的方向,真的找到了一个兔子窝,里头两只大灰兔子,被他逮了个正着,就是找地方剥皮洗涮,又花了些功夫。

    常玉郎立刻迎了起来:“恩公,你可算回来了。”

    “哦,是壮士回来了,呵,壮士真是好身手!”谢老汉在王中进门的瞬间,也醒转了过来,见了王中手上提着的两只兔子,登时赞叹了一句。

    小宁宁被吵了醒来,还没搞清楚状况,有些迷蒙不清,不过看到王中手里提着的两只兔子,小眼睛本能的也放出光来:“叔叔好厉害。”

    王中笑了一下:“哈,老丈,还得找您弄点盐巴之类的,将这两货烤了,咱们今天晚上吃顿好的。”

    谢老汉立刻起身道:“这个倒还是有根盐棒子,王壮士稍等,老汉去取来。”说着便出了们去,往旁边的屋子里去了。

    这边王中立刻将两只兔子找了两根细长的木棍子穿了,直接和常玉郎一人一根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这屋里另外一边存的木材很多,原本已经小了下去的火头,添上几根柴火,登时又旺盛起来,火舌在兔肉上来回舔舐着。

    “哎,和这老丈相处这么久,问出些什么没有?”

    火堆旁,王中也不怕冷,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出乎意料的,地上烧的还挺暖和的。他一边转动着手里的棍子,一边冲着边上的常玉郎问道。

    常玉郎楞了一下:“哦,这老丈姓谢,无儿无女的,一个人独居在这。”

    王中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问清楚宁宁的身世没有?他老人家应该知道吧。”

    常玉郎心里一咯噔,刚才净顾着提防这老东西了,倒是忘了这茬,他只得尴尬的笑了笑:“呵,这事一下子倒给忘了。”

    王中又道:“那这附近怎么出去?往县城走的路你问了么?”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大概就是一处大山里的零散村落,四面望去都是山,过了郭伯河还是山,虽说于山腰上能看到隐约的路途,但根本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

    而且想要离开这里继续往梧州府走,最好是先到县城附近,然后再走官道,最起码,也得晓得附近的大道在哪里。

    如若从这附近的村民口中得不到路线的话,那他们还真就得顺着郭伯河飘下去了,再或者,就是原路返回到河对面去,可想想河对面的官兵,这也不现实。

    常玉郎又摇了摇头,看得王中想敲了这货的脑袋,敢情这半天这货就在这烤火了。

    常玉郎被他一瞪,感受到了一股煞气,果断的往旁边缩了一下,离了他远一点:“恩公别急啊,有些事我问不清楚不是,等会谢老丈回来了,你自个儿问不是挺好?”

    王中想了想也是,便不再看这家伙,转头对小宁宁道:“宁宁,饿了吧,再忍一会,等会咱们就吃烤肉。”

    说着他又将手里的棍子晃了晃,火焰舔舐下的兔肉上,已经开始冒出油脂,浓郁的肉香在空气中蔓延,小宁宁看着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猛点头:“嗯!”

    王中呵呵一笑,总算没白忙活。

    这时谢老汉提着一根尺余长短的东西走了进来,关上门之后,他顺手便将这东西递向了王中:“给,王壮士,盐棒!”

    同时他另外一只手还端着一只缺了一角口的瓦盆,里面还盛的有一底儿清水。

    王中接过“盐棒”一看,发现是一根黑乎乎的棒子,有些不明所以,常玉郎也好奇的看了过来,不是说好的是拿盐吗?这根棍子又是什么鬼。

    王中又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东西好像是一团粗布缠成的棍状物,上面有些咸腥味。

    王中忍不住对着谢老汉问道:“谢老丈,这是‘盐棒’?怎么没有盐粒啊?”

    谢老汉正好端着瓦盆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边将瓦盆放到火堆边上,一边答道:“哪里吃的起盐粒哦,掺土的土盐现在都吃不起,只能用这盐棒代替了。这是沁满了盐水的布条,放干之后就成这样了,要用的话,放在水里煮一煮就能有盐味了,等这瓦盆的水开了,你放进来便是。”

    王中与常玉郎两人听的是面面相觑,王中心里更是一阵抽搐,还有这种玩法?

    这老汉一看便是穷苦人家,他自然知晓,只是他实在没想到还能这么穷。

    瓦盆的位置没放好,谢老汉又佝下去扶弄,常玉郎忍不住凑到王中身边,小声将谢老汉之前说的简要的给他复述了一下,王中心里顿时一阵添堵,陷入无言之中。

    瓦盆的水少,很快就开始咕咚,王中将盐棒放了进去,煮一会便提起来往两条兔子上滴洒着,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有盐味。

    烤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两条兔子才算是烤的差不多,王中看了一下,他这条稍微嫩一点,便直接撕了一半给谢老汉,谢老汉也不推迟,笑呵呵的接过了:“多谢王壮士,多谢王壮士,老汉今年过年,可算是有口福了。”

    说完也不怕烫,抱起半边兔子,撩了撩面前的发丝,便直接开啃,一口咬下去,嘎吱做响。

    “您老小心烫啊!”王中好心的提醒了一声,然后才撕下一小条熟透了的肉块,吹了吹递给了小宁宁:“吃吧,小心别塞着牙。”

    小宁宁接过之后却看了看他,直到王中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才将肉块塞进了嘴里,一塞进去,便再也停不下来,使劲的咬了一截嚼着,嚼着嚼着,对着王中猛笑。

    王中本也想笑,但嘴角咧到一半,不知道怎么的就笑不出来了,只是又撕了一小块下来递给她:“乖,慢点吃,别噎着。”

    那便常玉郎也一人撕了半边,另外半边搁在木头上继续烘着,一边大口撕咬着,一边含糊不清的对王中道:“这半边,给你留着。”

    王中却摇了摇头:“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常玉郎不知道他又怎么了,也不多问,专心对付自己手上的兔子肉,虽然这肉烤的不咋滴,有些地方还糊了,盐味也比较淡薄,但好歹比早上烤的驴肉好吃一点。

    就是吃了两口,常玉郎觉得这兔子有点瘦,不够肥,一口咬下去,多半都是骨头,吃的不甚爽利。

    两条兔子很快就被分食得一干二净,王中虽说没什么胃口,但小宁宁毕竟人小,半只兔子吃了一条腿便饱了,剩下的也只能他解决。

    至于常玉郎那只,最后都进了他和谢老汉的胃里,这老汉虽然缺牙少齿的,看不出来吃肉还是挺能吃的,骨头上的肉丝都啃得干干净净,比常玉郎吃的可干净多了。

    吃完之后,众人又喝了碗热茶,算得上是水足饭饱,总算感觉周身都活络了许多。

    “天色不早了,多谢壮士款待,老汉就回里屋歇息去了,这边内外有的东西,二位随便取用就是!”

    歇息了一会儿之后,谢老汉便告罪着要回房睡觉。

    王中连忙起身道:“谢老丈说哪里话,本该我们感谢您才对,不过还请您稍待,我这里有两个事儿想向您请教一二,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

    谢老汉十分客气道:“好说,壮士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便是,老汉知道的一定告诉壮士。”

    “我想问的是,我们明天要怎么走才能从这片山里走出去?如果要去松平县城的话,要怎么走?或者到最近的官道上也行。”

    王中先将出路问了,明天还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官兵,到时候若是一躲藏逃跑起来,再找人问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所以先问清楚了来。

    谢老汉立刻便回答道:“这个简单,这郭伯河东边,这一块算是苑子山地带,没什么城郭,对面就不同了,地势要平坦许多,顺着郭伯河便有一条官道。壮士若想要去松平县城,直接在前方二十里处转向便是,那路口老汉记得还有个卖茶的馆子。”

    谢老汉说着,还拿手比划了两下,最后指了指西南方向。

    王中跟自己知道的路线对照了一下,大致有了印象,拱了拱手道:“多谢老丈了,另外我还有个事儿想请教一下老丈,实不相瞒,宁宁是我和常兄弟今日从北面渡口的祭河神典上抢回来的,我想把她送回家去,但附近的村民好好的却说她是灾星,对我们极不客气,不知道谢老丈知不道这其中的缘由?”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心癫迷为魔

    “咳咳咳……咳咳。”王中刚说完,一旁的常玉郎端着个木碗就咳嗽起来,似乎是喝水呛到了一样。

    而谢老汉听了王中的话,倒没有特别惊讶,也没有十分的恐慌,只是淡淡的叹息了一声:“我就说,这娃娃穿的衣服怎么这般眼熟,像是河童的衣服。灾星不灾星,还不都是人说的,神不要的祭品,自然就是灾星了。”

    王中眼神一凝,立刻凑前了少许:“怎么讲?”

    谢老汉似乎烘得有些发热了,随手拿起了一根木柴,拨弄起身前的火红木炭,一边幽幽回答道:“咱们山下这条河叫郭伯河,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位无私的船家,每日免费撑船渡人,直到去世。后世的人为了记着他的好,便请县官来将之封敕为了河神,这河便也叫郭伯河。”

    “因这附近皆是山区,取水困难,河流一旦断流,十里八乡都要干渴,于是乡里人每年都要祭祀河神,祈求风调雨顺,不知多少年下来,这河水倒也一直未曾干涸过,两岸百姓得以生存。”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兴起了一个说法,说是这郭伯一生无后,最是喜欢娃娃,若是真心祭神,最好便是给河神送个孩子,而且娃娃成了河神的孩子,家里人也会得到河神照拂,兴旺发达。”

    谢老汉平静的话语,内容却是骇人听闻。

    火堆后面的王中听得瞳孔紧缩,一边的常玉郎也升起了一股迷糊,谢老汉还在继续道:“乡里人信以为真,便开始在祭河神的时候,往河里送孩子,有时候甚至为了这个名额,还会发生械斗。”

    “呵呵,”谢老汉惨笑了一声,接着道:“娃娃放在竹排上,推入河中,有浪打来,淹了下去,便是河神取了,两岸山呼叫好,若是娃娃平安无事,一路飘下去,最后绊在了岸边,便会被认为是河神不喜。”

    说到这里,谢老汉忽然直了一下身子骨,长舒了一口气,重重道:“河神不喜,便是灾星。”

    “荒唐!”王中忍不住大怒道,“神鬼之说本来无稽,就算有神,那郭伯少说也有几百岁了,放一个大人下去难道就做不得儿女?非要让一个世事不知的小孩来遭这种无妄之灾?简直是愚昧无知透顶!”

    王中实在有些忍不住心中这口恶气,顾不得谢老汉便是附近村民,登时脱口谩骂。

    但谢老汉却对他这般作态没有感觉到冒犯什么的,反而还跟着若有若无的笑了起来,如同在应和一般。

    王中在那生闷气,谢老汉却又笑着道:“壮士心怀仁义,自然这么说,可乡里人却不这么认为,每个河神不收的孩子,在天黑之时,便会被家人带回去,每一个带回去的孩子,最后都会落下各种各样残缺,有的甚至在筏子上就已经死了,于是大家便都认为这是灾星降世,是河神出手惩罚了他们。”

    王中登时气得胸中与炸,差点跳了起来:“那日我将宁宁抢过来时便看了,几岁大的孩子,绑的严严实实,气血不通,一连几个时辰,就算是大人,四肢肌肉也会坏死,更何况是个孩子?这是在杀人!”

    最后一句话,王中几乎是咬着牙根崩出来的,脸上狰狞的伤疤,在火光的照耀下,扭曲得格外恐怖。他也知道他在这里生闷气没有用,但他胸中就是如同有一口戾气一般,压抑不住想要释放。

    谢老汉闻言多看了他一会,然后才叹声道:“老汉这辈子见过许多次这种事了,可惜,像壮士这样明白的人总是少数啊。”

    “古往今来,这郭伯河里,不知道都收了多少河童了,老汉这辈子,也见过好几次了。”

    说着他又伸手指了指有些茫然无措的小宁宁道:“这个孩子之所以被附近的村民成为灾星,看到她就像看到蛇蝎一样,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的爹爹,当年也是河神没取的河童。”

    王中闻言一惊,立刻想起来小宁宁曾说,村里有人叫她的爹爹锅瘸子,看来多半也是在祭祀之后落下了残疾。

    而且村子里的小朋友都不跟她玩,村里人都十分怕她,多半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苦命的孩子!”边上的常玉郎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小宁宁却揉了揉有些发困的眼睛,看着王中道:“叔叔,你们要带我去找爹爹吗?”

    王中心头一酸,将小家伙搂在了怀里:“宁宁乖,叔叔明天就带你回去找爹爹。”

    小娃娃“嗯嗯”了两声,便不再说话,王中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困了,已经顺势开始打瞌睡了。

    王中便将她抱着,又向谢老汉低声问道:“谢老丈,你也听到了,我明日要送宁宁去与家人团聚,但我现在只知道她家在太阳村,不知道在哪个方位怎么走,还望老丈指点一下。”

    谢老汉看着王中怀里已经昏昏欲睡的小娃娃,犹豫了好一会,然后才低声叹息道:“这一片从南到北,有向阳村、太阳村、见阳村、落阳村四个村子。老汉这里是见阳村,太阳村还得往南走,翻过前面的那座山,后面的坡上有一大片梯田的地方便是。”

    “不过看着虽然近,但走过去,至少也得大半天,壮士明日还需计议好行程。”

    “多谢老丈指点。”王中连忙致谢。

    谢老汉却摆了摆手,将手里的木棍往火堆里一戳,然后悠悠的站了起来,笑道:“不过是说两句故事而已,谢个什么,老汉还要多谢壮士的一顿好肉呢,总算让老汉过了一个像样的年头。”

    老汉说着,绕过火堆,便朝门口走去。

    常玉郎这时候忍不住惊讶了一下:“呀,今儿个是过年了么?”

    谢老汉笑了笑:“临近年关了,差不多了,老汉知足了。”说着,他便拉开了破烂的大门,然后走了出去。

    寒风一闪而逝,常玉郎还是缩了一下脖子,然后又转了个方向,找了个暖和靠墙的地方躺着,今夜看来就只能在这个火屋里对付一晚了。

    王中也叹息一声,将小宁宁抱在怀里,蹭着火堆边坐下。破烂的袍子被他解了下来,当做被子盖在了宁宁身上,他也不觉得有多冷,只是心里头发寒。

    王中睡不着,脑海中思绪一片混乱,一会是和平城中风雪漫天的场景,一会又是眼前的孤火残夜,一会总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一会又能感受到怀里小东西微弱的心跳,心里头是一片乱麻。

    狼牙刀就放在他的右手边,刀柄在他手上,捏了又放,放了又握,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般的举动。

    一旁的常玉郎被刀身在地上格格摩擦的声音也弄得惴惴不安,王中给他的感觉,有时候是毫无机心的少年子,甚至还没什么见识,好糊弄的很,有时候却又莫名的散发出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让他都忍不住心底猛跳。

    “谜一样的人!”常玉郎心中咕噜了一句,又开始对自己选择跟着王中这个举动产生了怀疑与后悔,“唉,老老实实执行任务该多好,反正人到了就可以交差,现在却一点也不好玩了。”

    他这边正在心里头念叨,王中忽然却开口问他道:“常兄弟,你了解松平县的那个县官吗?”

    常玉郎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没睡,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便坦白道:“不了解,也就白天在渡口对了一眼而已,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王中又问道:“那你说说,那个县官,是个好官还是昏官?”

    常玉郎眉头一皱,这人怎么忽然纠结起这个来了,他沉吟了一下道:“这个,我不是这里的村民,不好说啊。”

    王中登时低声厉色道:“这还有不好说的?山里村人愚昧无知,以人为祭,还可以推脱为不通教化,他一个县官,饱读诗书,甚至还练就了一身好武艺,竟然还亲自主持祭典,难道还不是一个混蛋恶官?”

    常玉郎叹息道:“可当时我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想杀河里的那个螃蟹妖族啊。”

    王中又道:“就算是诛妖,直接杀螃蟹妖不就行了,为何非要用小孩子做祭品祭祀河神?”

    常玉郎想了想道:“或许那螃蟹妖族就是村民口中的河神,所以他想要用祭祀将这河神引出来?”

    “即便是要引妖,难道做个假的就不行?或者等妖物出来之时,立刻将孩子救回去也说得过去,但白天的情况你见了,不仅是我们,宁宁在的时候,他们一样放箭。”王中继续咬牙切齿道。

    常玉郎有些不知道如何辩驳了,只得叹声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这其中的内情,只有问那个县官本人才清楚了。你忽然说起他做什么?”

    “我要杀了他!”黑夜之中,王中一字一顿的道,森然的杀意升起,让常玉郎感觉旁边的火堆都莫名的小了一丝。

    熟睡的小宁宁似乎也被惊到了,蹬了蹬小脚丫,王中连忙帮她裹住了,升腾的杀意也在瞬间消失,火焰好似又恢复了正常。

    常玉郎忍不住咽了一下喉头,问道:“为什么?”

    王中将宁宁裹好之后,沉吟了好久,才慢慢回道:“你知道吗?我其实非常不喜欢杀人,但我杀人的**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过。”

    常玉郎轻轻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凝神静听。

    王中又继续道:“我出生在一个叫做和平城的地方,我们那里经受过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一切都毁的一干二净,战后重建的城市,以和平为名,便是希望每一个人都能牢记战争带来的痛楚,向往和平。”

    “我从出生起,到上学,到成年,一直都是在学堂中度过,我的师长我的同窗,也都教导我对人要相互友爱。我虽然自认不是一个什么乖孩子,在和平城中,我甚至一度都向往参军,但我还是记住了这些,尽量这样去做。”

    “但是!”王中忽然钢牙一咬,常玉郎心中一凝,“自从我离开学堂,踏入这个世界之后,我所见我所经历的一切,无不在摧毁我的信念,挑战我的底线。”

    “我本来就已经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我从小一起长到大,最后的亦亲亦友的兄弟,也不知失落在了何方,甚至是已经死了也说不定。我已经是处在这样绝望的境地,偏偏却有人比我还绝望。”

    说到这里,王中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的孩子:“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该如何去拯救,我甚至都不敢确定这个世界是真是假,我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剩下杀人了。”

    常玉郎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为什么,是,杀人?”

    “因为他该杀!”王中立刻便道:“天启王朝官员流转早就趋于停滞,各地主官基本都是一任许多年,这还是你告诉我的,松平县的县官作为直属长官,管理这一县之地起码也有多年。”

    “河童祭河神,我不相信他不知道,我不相信他没有过了解,但他偏偏还是纵容这种事情发生,甚至亲自下场主持,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他罪无可赦!”

    “至少,在我这里,罪无可赦!”

    常玉郎忍不住斟酌着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这里的山民,我其实觉得,这里的山民,也该死!如果说以前还有的人是纯粹的愚昧,但是现在,他们要拿一个灾星的孩子去祭祀,明显也是心里明白的。”

    虽然常玉郎只是单纯的说出了自己的感觉,但其实在很多时候,这是一个十分尖锐与矛盾的问题。

    按照他的性子,这样才最痛快。但他也知道,杀光这里的山民,多半是不正确的选择。所以,他也想看看王中会如何选择。

    暗夜之中,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刀锋在地上轻轻拖动的声音,然后传来王中阴沉沉的话语:“他们的命,将来由宁宁来抉择。”

    常玉郎心头一愣,浑身忽然不寒而栗。

    王中在这一刻给他的感觉,无比的陌生,就好像是一个人忽然之间坠入了冰窟一般,出来之后,便成了另外一个人。

    黑暗,冰冷,暴戾,而且凶残!

    配合暗光之中他那张几近恶鬼一般的脸孔,更加让人觉得危险!

    人心癫迷为魔!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为什么要打她?

    常玉郎不知道宁宁遇到王中是幸运还是不幸,王中之前说的那些话,虽然为他做了很好的情绪铺垫,而且王中当时的表情也十分凝重,不像是在说假话,但常玉郎没有听过,天启王朝还有一个叫做和平城这样的势力。

    人类的心思总是这么复杂,难以捉摸,远远不像妖族,简单而且直接。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谢老头,这只老妖怪在人间待得太久,也沾染上了这种俗气,近距离的接触之下,常玉郎在它身上感受不到多少身为妖族该有的风格。

    夜渐渐沉寂,风声呼啸,带来了白色的精灵,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门外竟然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已经是年前的第二场雪了,按道理说来,瑞雪兆丰年,这本应该是个好兆头,但王中在谢老汉的眼里并没有看到多少喜色。

    院子中是菜园也是田垄,白色的雪花覆盖在上面,一垄一垄的煞是规整,就是田垄里啥也没有,看着有些揪心。

    这个独眼的老头起来的比王中还要早,就在这田垄后面站着,一只独眼,呆呆的盯着田垄一言不发。

    直到小宁宁欢天喜地的跑出来,对着雪花哇哇的大叫,这老头才算是回过神来,犹疑的眼神在小娃娃身上徘徊着,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松之意。

    自然,这些,王中是看不到的了。他在收拾驴子,准备去太阳村。

    很少见雪的小孩子,对于下雪了似乎有一种天性上的兴奋,小宁宁在门前的雪地上玩的很开心,就是雪不是很大,落在地上有些薄,堆不起什么雪人之类的。

    很久以前,王中曾经看过一些古老的影视与文学作品,对于行走江湖四个字,理解得十分快意恩仇,但当他真正置身这样一个类似的世界之后,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特别是在带上了一个小娃娃之后,一觉醒来,他便感觉事情有些完全不一样了。

    他担心的第一件事不再是赶路,也不是杀人,而是早上要吃什么。

    谢老汉家里穷的只有水和山上随处可以捡到的干柴,连一点能下锅的东西都没有,也不知道如果王中不来,他会不会就这样饿死了。

    想了一下,王中觉得只能在半路上让常玉郎去找户人家用银子买点能吃的东西了。

    王中将驴子从北面的破屋之中牵出来的时候,这货还在啃着窝里的干草,倒是过的最舒服的一个。

    回到正堂前,常玉郎正和小宁宁在玩扔雪球,一个追一个赶,少见的欢快。

    王中其实有时候也觉得常玉郎不简单,但既然与他不相干,他也不想多问什么,有他这么一个人不多,没他这么一个人也不少,能同行一路,便算是一场缘分,最后只要不生出什么龌龊结果就行。

    就好像他和小梅她们也曾同行了一路,但是那时候大家都有着各自的心思,交流其实不算多,萍水相逢,匆匆而过。

    王中眼前恍惚了一下,牵着驴子走了过来,常玉郎往王中后面一躲,跟在他后面追了半天的小宁宁哈着白气一头便撞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一个青枣大小的雪球,收之不及,“啪嗒”一下抹在了王中的大腿上。

    “叔叔!”

    小家伙楞了一下,王中对她笑了笑,一个闪身从驴子上方扑了过去,把后面的常玉郎露了出来,小宁宁左右看了一下,眼睛亮堂堂的,笑呵呵的又朝着常玉郎追了下去。

    她这辈子都没有人跟她玩过这样好玩的游戏,旁边的谢老汉在边上看得也难得的呵呵笑了起来。

    王中进屋将破烂的袄子拿了,提了狼牙刀转身便走了出来,正好小宁宁追过门口,他将袄子一挥,舞成一个罩子便将这小家伙抓住了。

    “嘿,抓住你喽!”王中笑着顺势将袄子一裹,直接将小宁宁包着抱了起来,“好了,不完了,小手都冻红了。”

    “好的!”小宁宁十分顺从的就答应了。

    一旁的谢老汉忽然开口道:“这孩子,真的挺乖!”

    常玉郎顺势抛了抛手里的雪球,半开玩笑半试探道:“要不,就做您老的孙女得了?”

    王中倒没多想什么,只是一边给小家伙哈了几口气暖暖手,一边将他朝着驴子的背上抱了过去。

    边上的谢老汉闻言却是忽然沉重的笑叹道:“老汉生来便没有儿孙的福分,也养不起呀。”

    王中诧异的看了这独眼老叟一眼,这话听得,这老汉怕不是也是有故事的人啊。

    再一想这谢老汉孤苦无依的一个人在这山上独居,生活窘迫,前后村落还都离的远,也不晓得有什么情由。只不过人家不说,王中也不好强自追问了。

    常玉郎对老汉的回答没做回应,只是跟着呵呵笑着,就好像两个茶余的闲汉闲聊一样。

    两大一小,也没什么行礼,收拾停当,王中便带着常玉郎与小宁宁同老汉作别,老汉一直将他们送出柴门,直到三人一驴拐下了前面的坡去,才叹声回转,脸上愁容满面。

    回到正堂之前,昨夜的火堆只剩下最后一点火头,旁边两张瘸腿的矮凳子放着,其中一张凳子上还放着三两颗白晃晃的物事。

    谢老汉有些心情复杂的将之慢慢的抓了起来,和怀里那颗一起握在手心,合共一起,差不多十两银子。

    老汉枯瘦的手掌,似有巨力,银锞子被攥在一起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随着这种声音的震动,老汉胸口,忽然浮现出一串影子。

    那影子似真似幻,看上去就像是一串大大小小的珠子,但随着光影的变幻,仔细凑近了一看,却是一串血珠,就好像是刚从人体滴落的一样。

    ……

    山道上,小宁宁骑着毛驴走了半截,她身上裹着的那件破袄子却老是散开,王中扯了根线条捆着也不行,终究娃娃提醒太小,阔着,豁风。

    “算了,我背着她走路,毛驴就便宜你了。”

    王中无奈之下,只得将宁宁背在背上,破袄被他裹上之后夹在两人中间,总算是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两只小手和笑脸露在外面。

    常玉郎哈哈一笑:“啧啧,那感情好,这冰冷的天,我是真的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说完,这货也不客气,翻身就是上了小毛驴,将那毛驴压的往下一沉,坐的稳稳当当。

    毛驴还是温顺,任劳任怨,换了个大人,依旧安分的驮着前行。

    王中忍不住叹气:“德性!”

    三人换了赶路的方式,顺着山道往南而行,走过了谢老汉居所所在的这道岗子,前面的地势平缓处总算又遇到了村落。

    这回两人学乖了,王中就和宁宁在路口等着,常玉郎自个儿骑着小毛驴拐进了这几乎人家所在的坝子上,拿几钱银子,顺利的换到了吃的回来,不像是昨天,还没靠近,便被人堵在了村外。

    所谓吃的,不过是又粗又涩的杂粮馍馍,里头还有谷壳,常玉郎咬了第一口便不想再咬第二口,王中虽然也觉得不好吃,但惯性的驱使下还是硬塞了两个下去。

    只有小宁宁一个人喜滋滋的在王中背上,抱着一个小馍馍一点点的用嘴唇濡着。

    常玉郎一边走,看她吃的甚是香,忍不住问道:“小宁宁,这个好吃吗?”

    小宁宁笑眯眯的举了举手里的馍馍:“甜!”

    常玉郎的鼻子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忽然又将那剩下的馍馍拿了出来,猛咬了一口,然后瓮声瓮气道:“嗯,甜!”

    “咯咯咯……”小宁宁顿时笑开了花。

    王中忍不住低喝了一声:“傻才对!”

    小宁宁立刻跟着指着常玉郎,笑眯眯的道:“傻!嘻嘻。”

    常玉郎面目一白,王中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小宁宁跟着笑,常玉郎最后也开始跟着笑了起来,山道之上,两大一小像是发疯一样,惹得驴子不停的打响鼻。

    ……

    太阳村在翻过前面的山背面,王中一行从西面饶了大半圈,才总算翻过这座山。

    这里虽然没有什么界碑之类的东西,但一到这个地方,小宁宁明显的便不安分起来,显然是到了地头的了。

    这里依旧不像平原地区那样,十几家几十家人户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村落,而是整座山的上上下下,哪里有平整的地方便有人家,出入都是窄小的山道。

    山道与山道之间,顺着土石坡度,便是随处可见的田垄。

    这里的田垄就比谢老汉园子里看到的要好多了,总还有些菘菜萝卜之类的东西种植着。

    他们刚刚要朝下面的村子走去,小宁宁却在王中背上挣扎起来。

    “小家伙,怎么了这是?尿急了?”王中随口问着,转身将她放了下来。

    宁宁一落地,却指着斜上方的一处山岗便道:“爹爹。”说着便迈开小腿要往上跑。

    王中赶紧将之一把捞起来,抱着她便往上走,“哦,你家就在上面呀,走,叔叔带你回家找爹爹。”

    山道陡峭,原本若是往下去的话,总还有些山里人常年踩出来的路径,但这往上去的,便只有依稀可见的路途,两边全是枯黄的荒草。

    常玉郎也坐不得驴子了,只得下来跟着一起步行而上。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三人一驴又在山势上上了一个大台阶,前方山头处确实有一小块比较平坦的坝子,靠着边上的有一间隆起的形状,看样子应该是一间草屋。

    只不过到那坝子去,还得再上一截颇为险要的地段,这右边就是悬陡坡,甚至说是悬崖也不为过,左边是三丈多高的山壁,中间的小道甚至只有一人来宽。

    到了这里,小宁宁即便是王中抱着也不愿意了,挣扎着下地,冲着上面就跑了过去,这窄小的山道对她来说,就好像平坦大道一样,十分文档,看来是走惯了的。

    “爹爹,爹爹!”小丫头一边跑,一边用稚嫩的童音朝上喊着。

    王中示意常玉郎在后面牵着驴子跟上,他则赶紧跟跟在小宁宁的后面跑了过去。

    小丫头就快要跑到前面的简陋土台阶时,上面的坝子上总算有了动静,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忽然露了出来,看到小宁宁的瞬间,便呆住了。

    小宁宁迈着小短腿,飞快的上了土台阶,“爹爹”“爹爹”的喊着,飞一样的便扑向了那个身影。

    王中跟上来,那身影手里还端着一个木头碗状物,“吧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宁宁!宁宁!我的儿!我是儿啊!”

    身影一瘸一拐的朝前扑了两步,一把将宁宁便搂进了怀里,有些不敢置信的上下捏了又捏,直到最后才敢确认,终于忍不住哭嚎起来。

    宁宁爹一哭,小宁宁便也跟着哭了起来,一个粗粝的嗓子,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这远离人世的山岗上,肆无忌惮的哀嚎着,仿佛怎么也哭不完一样。

    常玉郎牵着驴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畜生也拉了上来,一上来便见父女两个抱头痛哭,也有点手足无措:“这……”

    王中却向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碗里是什么东西?”

    常玉郎一看,父女两个抱做一团的地方,摔着一只应该是木碗形状的东西,旁边洒了一地的呼呼,看着像木屑,又没那么粗大。

    不过好歹常玉郎还是认识的:“哦,那是糠皮。”

    王中脸色一变,常玉郎又继续解释道:“就是谷子或者小麦脱下来的壳。”

    不过说完之后,他的脸色也便的有些不好了,难怪刚才小宁宁还说那粗馍馍甜呢。

    王中吐了一口气,然后叹息着摇摇头,就朝宁宁父女走了过去。

    可他还没走到一半,宁宁爹哭爹抢地的喊着喊着又变成了咒骂起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夹杂着很浓重的口音,王中也只能隐约听出一些姓氏人家和不好的话,多半都是这附近的村里人,那股狠厉的架势,确实是仇恨深重的体现。

    他又哭又骂,衣衫褴褛,涕泪横流,骂着哭着,又忽然开始发起火来,也不知怎么地,火头忽然间便到了宁宁身上。

    “你为什么要回来?”

    “河神为什么没选你?”

    “你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要回来啊!”

    宁宁爹哭天喊地的叫嚷着,宁宁也跟着哭喊,王中头一次从她的小脸上看到了害怕的神情。

    常玉郎这时走了过来,低声对王中问道:“怎么了这是?受,刺激了?”

    王中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宁宁爹正扬起的手。

    “你为什么要打她?”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山民

    荒凉的山岗上,一间破破烂烂随时可能倒塌的泥草屋,门前的空地杂草丛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一个野人的居所。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有一对父女,居住了好多年。

    只是,本该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王中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宁宁的爹居然还舍得打她。

    王中一把握住了宁宁爹扬起来的右手,但这人好似疯了一般,继续在哭着咒骂着,厮打起来,疯狂锤动的手臂,就要落在身前的小家伙身上。

    王中顿时怒不可遏,猛地一使劲,将这人直接扯倒在地,小宁宁都被掀到了一边,怒吼道:“你为什么要打他?啊?”

    凶恶的面孔,配合愤怒的表情,登时将这人吓得楞住了。

    小宁宁却挣扎着爬起,扑了过来,趴在了他的怀里,哭喊道:“不要打我爹爹,不要打我爹爹。”

    愣住的顿时变成了王中,常玉郎赶紧跑了过来,将王中的手扯开,把两人分开:“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嘛,宁宁乖,不是打爹爹,不是打爹爹,叔叔在跟爹爹闹着玩呢,来到叔叔这里来玩好不好?”

    常玉郎一边劝架,一边安慰着小家伙,可这回小家伙却好像十分聪明,通红的双眼看着王中与常玉郎道:“不要,不要打爹爹,不要打爹爹。”

    说完就在那跟爹爹两个又哭起来,哭着哭着,他爹又十分伤心的搂着他哀嚎起来。

    常玉郎闻言一滞,站起来看了看王中,凑过来低声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看,这父女俩,你就别管的太宽了吧,给他们找个好地方能有点好日子过就算不错了。”

    其实,他还有个话没说出口,那就是宁宁他爹,好像脑子有点问题,现在小孩也跟着被养得呆呆傻傻的,以王中的身份,是根本没法管这样的事情的。

    王中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没理会常玉郎,而是等宁宁和她爹情绪都稍微稳当了一些,才又走近道:“宁宁乖,叔叔是送你回家的,不是打爹爹的,你和爹爹起来好不好?这外面冷,我们到屋里去。”

    说着他又看向了宁宁她爹,经过一连串的情绪宣泄,这人好似终于缓过了神来,对着王中期期艾艾的道:“谢,谢谢,谢谢你们将宁宁送回来。”

    王中心头终于松了口气,能够正常交流就好,他连忙道:“用不着谢,路见不平而已,刚才在下多有鲁莽,还望大哥勿怪。”

    说着王中便伸出手去,将他拉了起来。

    这人开始还害怕的躲了一下,直到起身之后,王中都没有什么其他动作,才算是安心了些,总算像是相信了这两个不是什么强人之类的。

    “恩人,到,到屋里坐吧。”起身之后,宁宁爹有些拘谨的邀请,王中便顺势点头答应了,小宁宁见两人不吵架了,便也不哭了。

    常玉郎这时候也松了一口气,遇到这种事,有时候真容易里外不是人,虽然他不计较这些,但看在心里也不舒服。

    宁宁爹在前面一瘸一拐的牵着宁宁走着,几人先后进了泥浆草木搭建的屋子,说是屋子,其实还没有王中以前住的棺材盒子大,里头就更别说什么家具了,只有靠里头有一堆干草,看来就是床了。

    桌椅板凳什么都没,门口堆着几块石头,垒了一个灶,灶上还放着一个陶罐,插着一根木勺。王中路过时朝里头看了一眼,里面稀里糊涂的,正是煮好的糠皮粥,让他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抽。

    屋里进了几个人,立刻挤得满满当当,也没个坐处,宁宁爹将木碗放了,便尴尬的邀请王中与常玉郎在草堆上坐。

    王中连忙摆手道:“大哥不用拘泥那些虚礼,咱们不讲究那个。”

    说着王中便在地上随便坐了,然后又道:“大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中,这位呢是常玉郎,我们是昨天路过前边渡口时,看到有人将宁宁当做祭品祭祀河神,看不过眼,所以将宁宁抢了下来,现在将她送回来。”

    宁宁爹听得眼睛一愣一愣的,慌忙不迭的点头致谢:“多谢二位壮士,多谢二位壮士救了我的儿,小人无以为报……”

    王中却把手一抬,止住了他道:“大哥不必如此,我们救下宁宁,并不是为了什么,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咱就不说他,我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与大哥商量。”

    宁宁爹有些不明所以:“壮士,有什么事?”

    王中不想再拖泥带水,便指了指在旁边乖乖站着的小家伙,直接道:“自然就是宁宁的事情,宁宁还这么小,你就打算这么继续带着她过下去?”

    说完,王中的目光又环视了一下这屋子,最后落在了门口的瓦罐上。

    宁宁爹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可还是支支吾吾道:“可,不这么过,又能怎么办呢?”

    王中毫不犹豫道:“在这里过下去,每日食不果腹,宁宁能不能安稳长大都是一个问题,不如大哥跟我到城里去,腿脚不便也不是没有手工活可以做,找个营生,将宁宁好好抚养长大如何?”

    宁宁爹听了之后,却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侧面的小家伙,嘴里喃喃的念叨着:“长大,长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转过头来,对王中道:“我,想,考虑考虑。”

    “这……”王中登时有些气急,但一旁的常玉郎却猛地将他拉了一下,把他的后半截话都打断了。

    王中看了看常玉郎的眼色,只得对宁宁爹道:“那好,大哥你考虑一下,我出去等你答复,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一个妥善的安置。”

    话一说完,他便被常玉郎拉到了门外去了。

    陡峭的悬崖边,寒风嘶嘶,不远处的毛驴懒洋洋的在背风处甩尾巴,王中忽然挣脱了常玉郎的手腕:“你干嘛啊?”

    常玉郎却道:“恩公啊,我还想问你要干嘛啊?”

    王中怒道:“我还能干嘛?你没看宁宁家是什么样子吗?这样下去她甚至都有可能饿死,我就想让她以后过得好一点而已。”

    常玉郎急了:“可你也不能直接就要求人家父亲带着女儿跟你一起走啊。再说了,你这海口一夸,虽然说的好听,但咱俩现在是什么身份,又能有多大能耐安置她们爷俩?在哪安置?你有把握吗?”

    王中闻言楞了一下,他在陇川府以前就是挂了号的,现在又得罪了松平县,真要较真起来,不管是现在这张脸还是以前那张脸,在陇川府都只能躲着官府走,还确实不好弄。

    而且他现在身上也没了多少银子,别说安置,单是几个人在路上的花销,都不知道能撑多久,没钱了就去别人家里偷窃?或者杀人抢劫?王中暂时还做不出来这么混账的事情。

    常玉郎还在接着道:“而且你随口一说给他找个妥善的营生,可他一个山里的农民,能做什么?你走了之后呢?若是生计哪天没了呢?那岂不是要带着宁宁沦落成乞丐?他腿脚又不便,那岂不是比现在还要惨上千百倍?”

    王中听得心情烦躁不看,顺手将眼前这片山区一划拉:“那你说怎么办?你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让宁宁就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吧,而且这附近的村民多半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地方难道不是早晚得搬?”

    常玉郎也有些难办,不过他到底是见得多些,想了想道:“我看干脆这样,给他们爷俩弄一笔钱,帮他们搬离这里就算了。”

    王中脸色阴晴不定:“那你说到哪弄钱去?又搬到哪里去?”

    常玉郎看了他一眼,无奈将自己那块玉佩从胸口扯了出来,道:“我这还有块家传的宝玉,应该能当个不少银子,再去找谢老头问问,找个和善的村镇,足够安置他们爷俩了。”

    谢老汉在这附近这么多年,对这里的人都算了解了,这点应该能帮上忙。

    常玉郎的法子其实挺简单的,实施起来对双方来说都应该不会有很大的阻碍,心理情理上都能接受,但不知道为什么,王中却觉得就是不妥。

    宁宁好好一个小娃娃,天性其实看得出来还是挺机灵的,现在都已经养的有些呆呆的了,再要是出点变故,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两人商量了半天,王中也没说同意不同意,就在那杵着,想着怎么办。

    这时候下坡下的山道上,忽然有些动静传来,打断了王中的思绪。

    王中与常玉郎先后到边上一望,脸色顿时一变,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山坡上的村子里,有不少人集结起来,朝着岗子上来了,已经走到了那窄小的山道上。

    常玉郎拉了王中一下,立刻朝屋里走去。

    才一进屋,王中便发现小宁宁刚才又哭过,现在正忍着泪花,不让它掉下来,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换成了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脏布褂子,小家伙正一点点的自己往里头塞着枯草。

    而宁宁他爹,则是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泫然欲泣的,整个人就好像一部极不稳定的机器,随时都在扭曲的边缘,王中进来之后,他才好像受到了刺激,变得平静且消沉起来。

    王中越发觉得,这人可能真的是精深不太正常。

    不过看着小宁宁一点点的塞着枯草叶,他心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暂时把这茬先放一边了,可他又不知道朝谁去发这个火,只得走到小宁宁身边,将自己的袄子裹在了她的身上。

    “之前的衣服呢?为什么不穿?总好过塞枯草保暖吧?”王中一边将宁宁裹上,一边问道。

    宁宁爹顿时结结巴巴道:“河神的,衣服,不吉利,要是让其他人看到了,会不喜欢的。”

    王中顿时冷笑道:“其他人?村里的人吗?他们现在已经来了,外头来了老大一群呢。”

    宁宁爹顿时吓得立马站了起来,嘴巴一张一翕的,楞是没说出半个字来。

    王中还想说什么,外头已经传来了喧闹声,常玉郎忽然在门口露出脑袋:“恩公,来了不少人。”

    “出去见见,看看他们搞什么鬼!”王中立刻冷哼道,说着他便一手扶着刀柄走了出去。

    宁宁爹似乎想要拦一下,但还是放弃了,最后看了看裹着一件极不协调的袄子的宁宁,牵着她也跟着走了出来。

    “那小怪物呢?真就给放回来了?”

    “都说了是灾星,还送都送不走,连河神都制不住,这可怎么办?”

    “听说好像是遇到了强人还是妖怪,被抢走的。”

    “早就说了要将他们赶走,你们偏不信,现在好了,还不知道将来要出什么事。”

    “那就是个野种,我看干脆拉到城里卖了算了,死瘸子敢拦就打死了事。”

    “这事还得村长拿主意,村长,那金花可是……”

    “老不死的,你特么瞎说什么呢?”

    “……”

    一群花花绿绿的村民,穿着竟然还有些喜庆的,走上了山岗,领头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两缕胡子稀稀拉拉的,有些泛白,他旁边跟着两个壮实的大汉,看起来好像是他儿子。

    王中走出来的时候,正见着其中一个,对旁边一个老太婆正厉声呵斥,那老太婆竟然也不敢顶嘴,期期艾艾的就往人群后面躲去了,大汉才愤愤的回头。

    王中按着刀走出来,倒把这些人看楞了一下,嗡嗡的吵闹议论声,顿时变成了稀稀拉拉的嘀咕声。

    特别是王中那张恶脸,更是让好多与他对过眼神的人,都惊骇得躲了开去。

    领头的老汉也楞了一下,但还是走上前来:“敢问……”

    王中径直打断道:“你们来这有什么事?”

    老汉身边的另一个壮汉却不怵,就要发作,老汉却赶紧拦住了他,然后对王中略显卑微的说道:“老汉是这太阳村的村长,有外来人员进村,有查验的职责,不知这位壮士是郭家小子的什么人?”

    王中眼神了一冷,这老头还是个人精,竟然还晓得拿官府来压人,不过他却懒得理会那么多,直接道:“你管我是郭家什么人,又……”

    王中话还没说完,人群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吓的叫声:“啊,真的是那小杂种!”

    人群登时像炸开了锅一样,王中回头一看,原来是宁宁爹牵着小宁宁走了出来,小家伙还裹着他那破袄子,看样子还挺暖和,没怎么发抖。

    王中眼神顿时一凝,转头面露凶光,语气森冷:“刚才谁骂小杂种?”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惨

    人群里有个壮妇虽然害怕,但山里人的泼辣还是犟嘴道:“本来就是杂种,难道还说不得?”

    但她话还没说完,王中已经冲过去飞起一脚,直接将之踹到了山坡上,一路滚了下去。

    这悬崖边少说也有个几十米高,若是撞到石头,能不能活还不好说。

    人群登时大乱,有愤而骂人的,有厉声呵斥的,有转头就跑的,有呼喊求救的,活像一个鸡窝。

    只有那老村长还算有点镇定劲,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没有潦倒而走,而是强自撑着身子,指着王中道:“你,你,怎敢如此,草芥人命?难道就不怕王法吗?”

    王中怒喝一声:“王法?王法就是让你们拿小孩去活祭河神?”

    老头顿时骇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在那就是喘不过来,他一个儿子替他抚背,一个儿子却上前道:“原来你就是昨天那个破坏河神祭典的人?”

    王中好奇的看了这人一眼,这人倒是还有点胆气:“是又如何?别说是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东西,就算是你们县官,我早晚也要取他狗头。”

    这汉子立刻瞪眼道:“我等山里村夫,何曾得罪过你,你打人伤人就算了,竟然还要污蔑我们?”

    王中冷笑一声:“身为同村的人,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孩子推去给河神?偏还要加害这样一户贫苦人家?”

    说着,王中把手一指身后的草屋,那汉子登时胀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可那老头却缓过劲来,走上前来,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壮士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孩子本就不详,克姐克父克母不说,他爹一个人带着她也活不下去,她自己活的也痛苦,她去祭河神,总能换得他爹一点口粮,自己也能得一个解脱,还能让上上下下的村子少破一个家,难道不好吗?”

    王中登时气得三尸神暴跳:“好你妈!”

    “唰”的一声,狼牙刀铿然出鞘,但却被一旁的常玉郎死死的抱住了:“恩公,冷静,冷静啊!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王中钢牙一咬,怒吼道:“你也要拦我?”

    常玉郎头一次发现,王中的力气竟然这么大,死命的抱着他的手臂,苦口婆心道:“恩公,你不要这么冲动,你平时不是很冷静的吗?先听完,听完了再杀也不迟啊。难道你就不想了解宁宁这么凄苦的来龙去脉吗?对症下药才是关键啊。”

    常玉郎一边劝着,一边又扭头对那老汉说道:“老头,不想死最好赶紧将事情说透了,不然我可真拦不住我这兄弟大开杀戒了。”

    老汉跟两个儿子都齐刷刷的耸动了一下喉头,这刀锋晃得人眼睛疼。

    老汉赶紧道:“壮士息怒,息怒。这事说来话长,看壮士也是个热心的,既然你对宁宁如此关心,那你知道宁宁的娘是谁吗?”

    老汉一句话果然说到了关键之处,王中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只听见宁宁喊爹爹,就没听过她说娘亲。

    王中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宁宁爹已经搂着宁宁躲在了墙根下,似乎王中忽然拔刀,把他也吓住了。

    王中猛地再看向老头,肩膀上顺势一顶,将常玉郎的肩窝顶得钻心一痛,终于松了开去。

    老汉顿时惊骇得后仰起来,王中却将刀往地上一插:“你今天最好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然我让你们全村的人陪葬。”

    老汉顿时心头叫苦不迭,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江湖义士,还是个杀人恶魔。

    他连连叹息了几声,才勉强镇定下来,开口道:“壮士息怒,好叫壮士知晓的是,郭瘸子,这儿,不太好使。”

    老汉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明显的,这意思就是说宁宁爹有精神病。

    王中没吭声,只是拿眼睛盯着他。

    老汉只得又苦笑了一下,继续道:“不过这也不是天生的,都是她那个娘惹的,这事说来话挺长的。郭瘸子从小就是个孤儿,他并不是咱们这个村的人,是个别人丢在咱们村口的弃婴,以前这里还住的有个姓郭的老鳏夫,因为没后,便将他捡来养着了。”

    “本来这是个好事儿,郭老倌力气把式还在,身子骨还行,多了个后人,打猎刨地也更有干劲,可没成想,自打养了这娃,郭老倌的身体便陡然的一天不如一天,硬拖了几年,就这么去了,就留了这孩子一个人,甚至连个大名儿都没,就一个小名叫蝈蝈,一直就这么喊着。”

    “刚好第二年祭祀河神,要给河神送孩子,这河两岸五里八乡,谁都不愿意让自家孩子去,不知怎的就让人知道了,县里来人叫了去,这孩子就跟着去了。”

    “后面祭祀河神,河神也不收他,便又送了回来,不过腿又受了诅咒,瘸了一只,乡亲们看他实在可怜,一个人在地里抓蚯蚓吃,便一人施舍一点,他便吃着百家饭长大。”

    “好在这娃娃命硬,硬是长到了十几岁,可偏偏又遇到了宁宁她娘……”

    说到这,老汉似乎有什么话说不出口,顿了下来。

    王中听得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常玉郎立刻连忙在旁边道:“她娘又怎么了?”

    这时老汉的眼光朝旁边瞅了过去,不知道何时,小宁宁竟然也在紧盯着这边,显然她也是能听到一些的,或许听懂了,或许没懂。

    王中想要过去,却见她又往爹怀里缩了一缩,父女俩就这样躲在墙角,分外可怜。

    老汉犹豫了半晌,终于长叹了一声,道:“她娘叫金花,是个寡妇。”

    老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猛的一咬牙:“也是个荡妇!”

    王中握刀的手一紧,老汉继续又道:“老汉真没说假话。金花本来是何家的女儿,嫁到了见阳村的谢家,日子本来过的还行,可是好景不长,他夫家和公公一起下河打渔,没成想遇到了风浪,父子两个都没起来,留下一个老母一个襁褓里的女儿要养,金花苦了两年,没忍住,就和村里的汉子勾搭起来。”

    “一来二去,也有给钱也有给肉的,她便成了这样的人,可事没有不漏风的,后来事情败落之后,婆婆经受不住,自个儿上吊了,见阳村的妇人们也不待见她,她便带着娃娃回了娘家。”

    “好歹是自家的女儿,老何家也没办法,只能接纳了,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忽然多了两张嘴,老何家也不宽裕,儿子要娶媳妇,一家人也要生活,维持不下来,金花便又和村里的人染上了。”

    “这事儿当初闹的太难看,何家也被闹得家宅不宁,便将她赶了出来,说来也是冤孽,金花赶出来,没地方去,只有往郭瘸子这里来,郭瘸子也不拒绝她,两人便住到了一起。”

    “本来这事儿村里还有人觉得算是件功德,毕竟两个人搭伙过个日子,也还算说的过去,至少一切都消停了。可没几天,那娃儿又忽然夭了,自那以后,金花便好似没了魂一样,那年冬天,她生了宁宁,月子还没出,就撒手人寰。”

    “金花走了以后,郭瘸子也开始变得十分暴躁,初始还不严重,后来动辄就打打骂骂,清醒的时候没多少,便是宁宁还小的时候,也没少挨过。爷俩吃没的吃,穿没得穿。大伙都觉得是这小娃克姐克母克父,所以也很少往来,再然后,就是最近的祭河神了。”

    老汉噼里啪啦的一通说完,常玉郎听得楞在了那里,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中握刀的手指骨节都已经攥得发白,但却丝毫不能发泄他内心的怒吼:人间,怎可有如此惨剧?

    “你知道骗我的后果吗?”

    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一句话,让老汉浑身发冷,两个健壮的儿子虽然十分警惕,但也升起一股无力感,对面的强人,绝对不是他们所能对付的。

    老汉却叹息道:“老汉说的绝对句句属实,在乡下,这种事传的总是比较快,在别处去问,壮士或许还会听到更离奇的说法。”

    王中忍不住喝问道:“你是村长,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

    骤然提高的音量,让对面三人都是浑身一震,可老汉却还是摇头苦笑道:“我是村长不错,可我也变不出粮食来啊。山里薄田一家就这么几亩,坡上石头缝里能种的地方我们都种上了,可粮食不够交税不够糊口,我又有什么办法。”

    老汉的表情凄苦,这确实是他真心实意所发,王中只要不瞎,这一路行来,多半也看得到,生活在这片大山丘陵里面的山民,当真没有多少能过上多好的日子的。

    其实不仅仅是山民,就算是其他的地方,普通种地的百姓,又有几个真正能过上好日子的呢?

    在扁担山,王中也曾见过了附近的几个村子,如果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谁会愿意找一个落魄的江湖人作为靠山,宁愿当山贼也不当顺民?

    老汉说完,也不知道王中信还是不信,忐忑的站在那不敢动,他两个儿子倒是一直搀扶着他,隐隐用身体挡在老爹的前面。

    远处还有些胆子大的山民,正在坡下朝岗子上望着,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王中才忽然问道:“你姓黄?”

    老汉犹疑的跟两个儿子对视了一下,然后才忐忑不安的回答道:“老汉确实姓黄,壮士认得老汉?”

    王中却没心情去理会他的问题,又自顾自的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们县的县尊,在任有多少年了?”

    黄老汉不明所以,这些江湖人的思维真是完全无法理解,尤其王中一看就是个亡命徒。

    他只得又跟着回答道:“本县好像二十多年,都没有换过县官了。”

    王中听得心中更是愤怒,但眼下显然还不到找这个县官麻烦的时候,他将刀一扯,直接从地里拔了出来:“滚吧!”

    黄老汉的两个儿子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慌忙扶着老爹走了,三人一下去,坡下的村民便立刻迎上,七嘴八舌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老汉终于拿出了点村长的威风,吹胡子瞪眼了几句,带着人群嘀嘀咕咕的走了。

    偶尔还有人回头望山岗上望,但看到王中和常玉郎便在悬崖边上看着他们,登时又赶紧缩回了脑袋,簇拥着很快便走远了。

    王中与常玉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等到这些人都散了之后,常玉郎才道:“怕不是这些人要去报官。”

    王中摸着刀柄,语气沉重,但语调却有些飘忽不定:“如此倒省事!”

    常玉郎还想问他两句,王中已经直接回头走了,破烂的屋子前面,宁宁爹带着小家伙就靠坐在那里。

    大人两眼无神,看不到希望,小孩两眼看不见希望,也没有什么神采。唯有一丝至亲在身边才有的安静,王中头一次觉得束手无策。

    ……

    夜,深沉,篝火熊熊!

    动物的油脂在燃烧的木柴上撕出一蓬蓬的色彩,随之而动的,则是十分朴素的荤腥味道在飘荡,让终日没什么油水的人食指大动。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王中白天守了大半天,没看到什么乡勇或者官兵过来找死。之后,他在山里捉这一只小畜生可花了不少功夫,一闹就闹到了现在。

    王中估摸着已经是将近凌晨了,小宁宁早已经吃饱了在屋里睡着了,他和常玉郎还有宁宁爹却还在这烤着火,三个人倒出奇的都没有什么食欲。

    宁宁爹似乎有话对王中说,期期艾艾了几下,常玉郎借口放水走开了。

    等他走远之后,宁宁爹才忽然转身对王中道:“恩,恩公,我,我想求您一件事!”话还没开始说,他直接先跪在了地上。

    王中说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苦命的人,不过好在今日似乎是宁宁回来了,这人犯病的次数倒是没见多少,有些许清醒人样。

    王中赶紧将他拉了起来:“大哥,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不用做这些。”

    宁宁爹自然架不住王中的气力,坐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我,我,我想请你,收宁宁做徒弟,把,把她带走。”

    王中眉头一皱,虽然他是有过这样类似的打算,但是宁宁对他顶多是有一点好感而已,绝对不会舍了亲爹的,看这小家伙白天的样子就能看出来。

    虽然她有些呆呆的,但孺子的天性,使得她就算爹爹打她,她还是会跟在爹爹身边,拉都拉不走。

    王中停顿了一下,重重道:“大哥,我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你既然能对我提出这个要求,说明你和宁宁,是能过下去的,那黄老头瞎说而已。明天你带着宁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我给你们找个新的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宁宁不管是读书还是练武,我都尽量给她安排。”

    宁宁爹却摇了摇头,干枯的头发晃动之间,形如败絮但却不飘忽,语气反而十分果决:“不,你把她带走!”

    王中正要开口,他却继续道:“我也不想吃什么肉,住什么好房子,有糠填饱肚子,我就心满意足了,你把她带走吧,有她在,我没有好日子过的。”

    “你——!”王中双目突出,面目如同恶鬼峥嵘,胸膛起伏如牛,手指着宁宁爹,却说不出半个字。

    “求求你了,你把她带走吧,我命贱,承受不住,让她去找个好人家吧,别来祸害我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野人一般的身影,一边哀求着,一边不停的“砰砰”磕着响头!

    王中登时就要一脚踹过去,这时常玉郎忽然返了回来,连忙拦住了他,诧异的看着两人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好好说不行吗?”常玉郎将王中拨开,又要去扶宁宁爹,但对方却执意不起在那磕头恳求。

    常玉郎将疑惑的目光望向王中,王中胸中愤懑无处发泄,怒喝了一声:“你问他!”

    但宁宁爹却好似疯了一般,依旧哀求不断。

    “恩公,你不是好人吗?你就好人做到底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王中实在忍不住,登时就有拔刀的冲动,常玉郎立刻抱住了他的手臂:“这可是宁宁他爹,你们咋回事啊?我才走开一会,有话好好说嘛,别把孩子吵醒了。”

    王中愤而挣脱了常玉郎,对着宁宁爹低声怒道:“好,我答应你!”

    【任务】

    你遇到了一个凄惨的家庭,带着郭宁宁离开太阳村,让她过上好日子。

    【备注】郭宁宁(五岁零八个月)。

    夜风忽然一滞,浓郁的杀机几乎止也止不住的从王中身上溢出,常玉郎眼皮猛的一跳,看向王中的眼神变得十分骇然起来。

    此刻的王中根本就不是他平时所见到的那个对什么事都有些热心,对什么事都有些好奇,但对什么事都有些漫不经心的矛盾青年,而是宛如一个从修罗地狱之中挣扎出来的杀人狂魔,刀锋还未挥动,他甚至闻到了一丝血液的腥味。

    此刻的王中,就好像是忽然发了失心疯失控了一样。

    宁宁爹好似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抬起头来,惊恐的看着王中提着刀就朝他走了过来。

    尽管他有时候精神确实有些不正常,但生命的本能还是让他惊叫起来,不停的撑着身子往后退,但他再怎么退,都自然比不过王中。

    刀光一闪,火焰猛地一暗!

    “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多……谢

    “这根本就不是你该去拯救的!更何况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

    “她的生身父亲,都是这样的想法,你又能怎么办?”

    “不过都是npc,你管他们去死?”

    “你这个样子下去,是不是也在和那些玩家一样,一步步被这个社会同化,一点点的在和系统融合?”

    “难道你最后也要成为这个世界,和他,和她,和他们一样的人吗?”

    “清醒一点吧,一切都与你无关!”

    ……

    火光照耀着人脸,丑陋的伤疤,被熏得有些隐隐发黄。常玉郎走了过来,在火堆旁边坐下,来回的在火焰上伸缩揉搓着双手。

    “小家伙睡了,我看着好像没事,便回来了!”常玉郎一边烤着手,一边开口道。

    王中闭目坐在那里,正在练功,没有说话,倒是边上栓着的驴子,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了一下常玉郎。

    常玉郎不屑的扫了这畜生一眼,然后又说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有什么想法?”

    王中眼睛都没有睁开,忽然冷漠的回答道:“没什么想法!”

    常玉郎闻言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开解他。

    白天王中差一点就暴走,将宁宁爹砍死,或许是喧闹声将小家伙吵了醒来,小家伙目睹了这一幕,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也是这一声尖叫,让她爹捡回了一条命。

    以常玉郎的经验来看,当时的王中绝对已经是六亲不认的疯魔状态,人挡在他前面要杀人,佛挡在他前面也要砍佛的,但偏偏刀锋在最后一刻还是收住了。

    那一刻,常玉郎在王中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与绝望,这种绝望,甚至比他听了黄老头说的宁宁一家的身世之后,感受到的绝望还要浓烈的一些。

    “我明天来接她!”没多久他便丢下一句话走了,留了常玉郎一个人在那。

    王中倒没有走多远,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在太阳村山头侧面的一处荒野山坡,只是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宁宁家所在的那片山岗。

    烤了一会火,常玉郎觉得身上也暖和了些,又挪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又说道:“你有没有怪我白天拦住了你?或许你将那些山民直接砍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姓黄的老头霹雳吧啦说了一通,不仅是王中,就连常玉郎这个局外人,听得心里都有些不忍。有些事情,知道与不知道,完全就是两种心境,两种概念,如果黄老头没有说那一通,王中现在的心情或许应该能好受一些。

    王中的眼皮陡然跳了一跳,但还是没有回答他的话。

    常玉郎又继续说道:“你信那个黄老头说的话吗?”

    这回王中终于练不下去了,气息一吐,直接睁开了双眼:“不信!”

    王中很斩钉截铁的回答,反而让常玉郎错愕了一下。

    “呃,既然你不信,为什么放那些山民离开?”常玉郎直起了身子,不由得疑惑问道。

    王中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拦住我的人不是你吗?”、

    常玉郎脸色尴尬的苦笑了一下:“我当时其实就想着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毕竟有些事情不将根底弄明白,人的判断也会产生偏差。”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下:“或许,这算是我本人的人生信条吧。”

    王中却忽然冷漠的回应道:“这件事情经历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已经没有了所谓的真相,唯独还剩下的,就只有情绪的宣泄。”

    常玉郎闻言忍不住苦笑道:“抱歉,看来是我阻止了你发泄掉这一通情绪,不然你现在的心情应该不会这样差。”

    虽然王中看上去只是有一点生气,但常玉郎与他同行了这么多天,这个小兄弟顶多只是有时候做事比较老练而已,心性城府其实并不是很深。

    他虽然语气尽量平缓,不让自己的心情流露,但还是难掩一丝悲哀的意境。

    王中却一手扶着刀柄冷笑道:“情绪本就不该由我来发泄,我算什么,一个过路人而已。宁宁今年还不到六岁,十年之后,这里的山民也不会死干净,该知道还是会知道,该宣泄的还是会宣泄,我说过,让她来处置。”

    王中的话语有些激动,只有握着刀,才能让他尽量平静下来。

    常玉郎听着这番话语,感觉他就好似受了什么极大的打击,心中的心念也有些偏激。不过短时间内有这样的情绪波动,还算正常,只要日后缓过来就行。

    常玉郎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说的越多,反而可能刺激的越多,还是让他静一静好了。

    但王中却又忽然问他:“你当时为什么拦我?”

    在山上他拦了王中两次,王中没有问是哪一次,又或者两次都问。

    常玉郎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实话的好,难得遇到这样一个人,这段时间的接触建立起来的情谊,也值得他说这些话。

    “我其实并非是要拦住你动手。刀可以动,但你得知道为什么而动,不然有些时候,心动刀动,刀动心动,心跟着刀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常玉郎说完之后,一脸真诚的看着王中,显然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王中冷笑了一下:“什么刀动心动的,我不懂!”

    常玉郎刚想说什么,王中却已经提着刀站了起来,继续冷冷道:“就好像这世事人心一样,太过复杂,我也不是那块料,还是挥刀来得干脆利落。”

    说完,王中便开始在一旁练习六壬刀法,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体内的真气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长进,六壬刀法的练习,也逐渐有了些看面。

    常玉郎看着夜色之中的人影,刀随人走,动作十分通畅,忽然发现,王中的刀法进步,好像确实挺快的。

    不过经历了白天的事情,他现在也没兴趣去纠结这些了,反而是王中还能说出刚才那番话,还能如常练刀,说明他的情况还算是不错的,让他心里有些安慰。

    至少他还没有对生活失去信心,他最怕的便是王中经过白天的事情,产生了厌世颓丧等心理,虽然他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让王中一瞬间有了那么大的失望以至于暴走,但小小年纪,这样的情绪可要不得。

    王中练刀不停,常玉郎看着看着,眼前的人影晃久了,他便睡着了。这倒是他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睡的这么自然。

    第二天一早,两人再次朝着宁宁家所在的山岗走去。

    王中答应了宁宁她爹,要将她接走,不管真实理由是不是他所看到他所想到的那样,王中觉得,至少,宁宁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沦在一滩烂泥之中。

    是,这些人是都与他无关!这些人甚至可能都是npc,他根本不需要管!

    但他自己知道,他自己的思想,与自己有关!

    两人转过山头,前面不远就是那条上山岗的狭窄小道,旁边转向下去,便是太阳村的村子,王中忍不住抬头朝着山岗看去,在他的眼中,一片荒芜,没有色彩。

    “你说,如果宁宁他爹真的是精神失常的话,村里的人为什么不将这个精神失常的人丢弃,转而帮助宁宁呢?”

    山道前,王中忽然停下,问了常玉郎一个十分古怪的问题。

    他这个问题其实有很多方面的牵扯,但王中却偏偏只给了两种极端的选择。

    常玉郎想了一下之后才道:“或许,是因为他们对这个精神偶尔失常的人有感情吧,毕竟是一起生活过十几年的邻居,而且早年还帮助过多次,但宁宁自小就没怎么和村子里的人接触,而且他们甚至还认为她是灾星。”

    王中听了之后,却不置可否,风中忽然传来他的喃喃声语:“小娃娃本无错,错的应该是将她带来这个世间的人才对。”

    常玉郎不知道王中为什么忽然发出这样的感叹,只得闭口不言。

    跨过窄小的山道,两人再次来到了山岗上,今日的风不甚烈,但依旧没有什么阳光,乱蓬蓬的屋舍前,父女俩正在喝粥。

    粥是糠粥,但是小宁宁喝的却不是很顺畅,因为糠皮太糙,小孩子不容易吞咽,而且就算吃下去了,也不容易消化。

    常玉郎看得一阵心疼,虽然他身份特殊,对人世间本不该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但和小宁宁相处了这么一两天,便是以他的心肠,也觉得这孩子不该承受如此的苦难。

    黄老头说的话虽然有很多细枝末节都会被抹去,对村民形象不利的因素都会被剔除掉,但事情的发展事实,多半是做不得什么假的。

    换言之,这个家庭,根本就是一个由不幸组成的家庭。

    王中与常玉郎的忽然出现,让父女两个都错愕了一下,小家伙有些高兴,但又有些害怕,端着一个小木碗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有些想上来喊,但最后还是抬头看向自己的爹爹。

    宁宁他爹则是忽然露出了一口烂槽牙,他在笑,从心底的笑的十分灿烂,即便是他已经过的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他也还在笑。

    王中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精神失常了,还是已经丧失了身为人父应该有的本能,还是说本能的受到一系列的打击之后,心理已经扭曲。

    他忍住了心里头的冲动,径直走上前道:“我来带她走!”

    “好,好,好得很!”宁宁他爹立刻将手里的碗扔了,就连糠粥洒得满地都是也不顾,好像已经期待了这一刻许多年终于得到了解救一样,激动得甚至有些难以自持。

    常玉郎看到这样的场景,也觉得有些没话说,叹了口气,将脑袋别了过去,眼不见心不烦。

    王中没再理会他,直接对着宁宁伸出了双手:“宁宁乖,叔叔带你下山去玩好不好?”

    小孩子懂的不多,宁宁从小到大又有些孤寂,所以她立刻明显的十分意动了一下,不过她还是没有走过来,而是抬头望向了爹爹。

    “去,去跟叔叔玩去,快去!快去啊,我的儿!”宁宁爹立刻似哭似笑的,又是拨又是推的,将小家伙推到了王中的面前。

    小家伙虽然养得有些呆,但天性未失,总还是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不肯走,爹爹推了两下之后,见她不听话,登时怒吼了起来。

    “快去,你个死伢子,听到了没!”

    小宁宁肩膀缩了一缩,终于来到了王中这边。

    王中将她一把抱起,只是看了宁宁她爹一眼,转身便走。

    宁宁爹这次居然也不害怕,反而一瘸一拐的跟在了后面,等到王中与常玉郎走下坡朝着山道走去,他才立在悬崖边,望着王中怀里的小宁宁,又哭又笑的,扭曲的脸庞上,蓦然多了两道流痕。

    “看来他还是舍不得的!”

    常玉郎与王中自然也看到了他在崖上痴痴的望着,常玉郎忍不住还是叹了一声。

    王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转过来让宁宁对着崖上挥了挥手。

    常玉郎不明这是何意,小宁宁倒是觉得好玩,使劲的摇摆小手,崖上的爹爹见了,却立马就转过了身去,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小家伙立刻挥舞得更厉害了,但是爹爹却再没出来。

    王中终于忍不住将她的小手往胸前一裹,道:“好了,爹爹回去睡觉了,我们下山去玩吧!”

    小宁宁这才转了转眼珠子,不再闹腾,三人转身顺着山道朝下走去。

    但就在三人刚走到山道中间之时,头顶的崖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吼叫:“嘿!”

    王中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宁宁他爹。

    此刻他的表情十分奇怪,有些狰狞,又有些疯狂,还有些解脱的快意。

    他冲王中忽然露出了一个笑脸,但很快又好像吓到了一样,只能强自维持着,接着他便吃力的推起一块石头来。

    那石头大约磨盘大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这山崖头顶的,正是一块现成的滚石。

    “哇,爹爹!爹爹!”小宁宁明显也看到了他,立刻对他挥手起来。

    “轰隆隆!”磨盘大小的石头从山崖上直接滚了下来,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你找死!”愤怒的声音,从王中牙缝中铿锵而出,他的心中,莫名的一片冰冷!

    不过三五丈高的悬崖,转瞬即上!

    狼牙刀雪亮的刀锋划开松弛的皮肤,比切一块豆腐难不了多少。

    猝然倒地的身影,乱草一般的发丝下,还在发出最后的“咯咯”声音,仿佛想咯出最后一句话。

    他看着王中,在笑:“咯,多……谢……”

    王中看着他,满腔怒火!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最廉价的解脱方式

    在王中跃上崖顶的瞬间,常玉郎立刻便将小宁宁抱着转过了身子,刀锋破喉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常玉郎耳中却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他下意识捂住小家伙双眼的手,都不自觉的加上了重重的力道。

    宁宁立刻轻轻的惨叫了一声,常玉郎才回过神来,赶紧带着她便飞快的往下走,可是走到半路,他又犹豫不决的停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在那里唉声叹气,等着王中回来。

    宁宁虽然小,而且有些呆,但并不代表她就是傻子,相反,小孩子的天生敏感度,要比大人来得强烈的多。

    常玉郎走到一半的时候,这小家伙便十分犟的想要下来,可惜拗不过常玉郎的力气,等到常玉郎自个儿犹豫起来停驻脚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但她只是哭,却什么也不喊。

    大约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常玉郎才看到王中有些失魂落魄的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一到近前,王中便有些失神的向宁宁伸出了双手,但她仍旧还是呆在常玉郎怀里哭着,怎么都劝不动。

    王中叹息一声,转身便在到旁边的坎上坐了,狼牙刀往旁边一扔,一言不发。

    常玉郎一会看看孩子,一会又看看情绪十分不对的王中,急得直跳脚。可这个时候,他又不敢开口说什么,王中此刻的情形给他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万一他要是说错了什么话,王中和昨天一样暴走,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三个人就这样站在野外,吹了小半晌的凉风,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直到最后,小家伙哭着哭着,人都哭累了,直接睡了过去,王中才忽然将刀一把捡起,非同寻常的平静说道:“走吧!”

    常玉郎闻言忍不住心中打了个激灵,本来他还想问一问去哪的,也识相的闭嘴不问了。

    两人来到昨天歇息的地方,王中将驴子牵了过来,示意常玉郎上去:“你抱着他,就骑驴子走吧。”

    王中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到可以说是面无表情,常玉郎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感受到这张恶脸下面仿佛酝酿着什么滔天的火焰一般。

    他顺从的骑上了小毛驴,小宁宁睡的很沉,并没有醒来。

    王中一边牵着毛驴,一边道:“她刚才哭的汗都出来了,你看看她背后有没有汗水,给她抹一下。”

    说完,他便牵着毛驴上路,没有说任何其他话的意思。

    常玉郎忐忑的抱着宁宁,三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的行走在冬日的山风之中。

    寒风吹拂,带来的不只有寒冷,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爆竹声。

    ……

    夜晚,河边,篝火,与沉默!

    从太阳村出来,常玉郎跟着王中走了大半天,也不知道走到了哪,直到看到了郭伯河之后,他才稍稍放心,至少王中的意识还算清醒,还是按着那天谢老头指点的方向再走。

    篝火上今天烤着的是鱼,本来冬天河里的鱼应该没这么好抓的,但他们走到河边,便恰好看到了浮上水面的鱼群,王中顺手就刺了两条上来。

    只是这鱼现在都已经快烤成碳了,也没怎么动过,常玉郎没什么心情吃东西,王中是根本不吃,小宁宁也是一反常态的只是抿了两口鱼肉之后就哭,哭久了,便又睡着了。

    常玉郎看了看头顶的夜空,此时已经将近到了半夜,王中今日反常的连功也不练,还是在那沉默发呆着。

    “你……”

    “嗯,被我杀了!”

    常玉郎才刚开了个口,说了一个字,王中就直接冷冷的回答了出来。

    常玉郎立刻又道:“那你埋了么?”

    王中楞了一下,他知道常玉郎会问白天的事情,他以为常玉郎会来开解他或者是怒骂他,无论怎么样都好,他都无所谓,但没想到常玉郎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当时他动刀之后,是一片心乱如麻,自然是不可能去收拾尸体的,所以王中直接摇了摇头:“没。”

    常玉郎立马站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宁宁她爹,总不能就这样死无葬身之地吧。;你在这看着孩子,我去给他立个墓。”

    王中的思绪瞬间便有些被常玉郎打乱了,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茫然的看着常玉郎,说不出话来。

    常玉郎站起来将孩子往他怀里轻轻放下,尽量不惊醒了熟睡的小家伙,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你之后还要面对这个小姑娘的,总不能让他爹就这么曝尸荒野吧。”

    原本阴沉冷寂的王中,在小家伙入手的刹那,忽然变得机械式起来,过了片刻,他忽然有些愣神道:“我做错了么?”

    常玉郎楞了一下,在他的眼里,王中或许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但绝对不应该是会问这种问题的人,他有着一套自我而且成熟的观念,这是这些天王中给他最大的感觉,与其他人族完全不同。

    但王中现在偏偏这样问了,显然这件事情的发展,也大大超出了他的理解界限。

    常玉郎摇了摇头:“我没法回答你。但朋友一场,我尽量将我所知的一切告诉你,白天那块石头,大概率是砸不到我们的。”

    王中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包裹着她的,是他那件从扁担山乡亲手中买来的破袄子,他头一次觉得这袄子的味道是如此难闻,但里面的娃娃,却睡的很沉。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王中又愣愣的开口问。

    这个问题萦绕在他的心中已经整整一天,但任凭他将脑袋想到爆炸,也想不出任何的缘由。为什么?

    为什么?我难道不是在做好事吗?

    我难道不是在帮助一个我遇到的恰好需要我帮助的人吗?

    如此简单而已,难道我做错了吗?

    难道我这辈子所知道的,在这里都是错的吗?

    如果换了是一开始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肯定已经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好在之前,他已经经历了不少虽然形式不同但性质相近的打击,所以他抗住了。

    但抗住了,不代表他就明白了。

    他始终都想不通,为何宁宁他爹最后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他看得出来,他当时没疯。

    他没疯,但王中要就快要疯了。每当他在竭力相信这个世界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时候,事实总会给他致命一击,荒唐与荒诞接连上演。

    而每当他觉得这个世界是虚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却又让他没法将这个世界的真实与虚幻剥离。

    常玉郎也沉默了许久,作为一个局外人,他看的要比王中清楚一些,而且作为一个妖族,以妖族的视角来看人类,或许有些东西会很难懂,但有些东西,妖族的天性要敏感的多。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跟王中说,不知道会不会将他刺激到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

    能够乐于对他人伸出援助之手的王中,在他看来,也不应该遭受这样的折磨。

    斟酌了许久之后,常玉郎才缓缓开口道:“我想,或许这是多个原因综合导致的吧。”

    王中闻言抬眼望向了他。

    常玉郎则伸手朝着他怀里的小宁宁一指,道:“或许,他只受够了这种苦难,想解脱这种宿命而已,解脱自己,也解脱这个孩子。”

    “还记得之前宁宁被送去祭河神吗?”

    王中微微点了点头。

    常玉郎接着说道:“那黄老头说的虽然是混账话,但有一句话有些时候可能还真的就是真相,这就是对他们父女的一种解脱。毕竟对穷人来说,最廉价的解脱方式,只有死路一条。”

    王中没有动弹,只是稍微抚了抚宁宁的衣角。

    常玉郎继续说道:“但这事情被咱们撞上了,你又将宁宁救了回来。那天他们父女两抱头痛哭,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而已。”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之后的事情,等于是回到了原点,我们虽然可以帮他们,但他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与动力,那是谁都无可挽回的。”

    “所以他就直接在我这里求解脱?”王中忽然冷冷道。

    常玉郎迟疑了一下,叹道:“或许不仅仅是解脱吧!本来他们父女俩唯有贫困一死而已,但不管是动物还是人类,都有孺慕的天性,他自己一死了之,宁宁没了照顾,而先杀了宁宁,想来他也是下不去手的,我们的出现代替了祭河神。”

    王中顿时咬牙切齿道:“我现在越发觉得他该死!”

    常玉郎顿了顿:“但你忘了,如果他还活着,宁宁是不可能安心永远跟你走的。”

    王中气息停滞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没有说出口来。

    那死去的人影,最后吐出的两个字符,让他有些茫然。

    常玉郎这时候转身去解毛驴的缰绳,叹气道:“即便是动物,幼崽也是怎么都不会让别人来触碰的,或许,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要将宁宁带走,也算是他的仇人吧。”

    常玉郎说完,翻身上了毛驴,很快隐没进了夜色之中,留下王中一个人愣愣出神。

    人心是什么东西,他越发弄不明白了。

    又或者,这个系统,这个世界,在不间断的给他灌输着人间最坏的恶意。当一个方向不能抹杀他之后,从另外一个方向继续开始。

    ……

    孤寂的山岗上,即便是人死人走,也没有人关注,这里就好像是一块被遗弃的土地一样。

    常玉郎看着地上僵直的人影,忍不住连连摇头叹息,虽然他是族中安排出来执行任务的,对人族的了解甚至超出了很多人族本身,但这两天遇到的事情,让他忍不住感觉,人类,果然是一种复杂的生物。

    甚至于,和人类相处久了,连他自己也变得复杂起来。

    就好像他现在莫名其妙的要来为这个苦命人收尸一样,是为了他自己吗?显然不是。

    那是为了宁宁吗?或者又是为了王中吗?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同情弱者之心,朋友相交之谊,这种训练之中才会出现的东西,让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不同于族中的色彩。

    五指虚握成爪,常玉郎也不选什么风水宝地了,直接对着旁边的空地一爪,无形的虚影瞬间迸射而出,坚硬的地面上乱石横飞,泥土纵横,很快便将尸体埋没,片刻之后,此地便凭空多了一座五尺高的坟茔。

    常玉郎本来还想立块碑来着,但想了想,对方也没有名字,只得随手找了块长条形的石头,然后随手在上面刻了一副简易的竹筏图案,然后一把戳进了冻土之中。

    “兄台,就此别过了,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吧!”对着坟茔一拱手,常玉郎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只是他才将走到山岗下面,忽然便感觉到空气之中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种味道十分独特,用人族的话来说,叫做妖气。

    但妖气其实也有细分,各族与各族之间的气息并不相同,开化与未开化的也不相同。

    就好像谢老头,当日常玉郎只是粗略一闻,便知道这是一只未开化的野妖,也就是没有族群独自生长的妖族。

    而现在这忽然出现的妖气,似是开化了的妖族才有,但族里此刻应该只派了他一人往关南这边来,难道这又是哪里新起的部落?

    常玉郎凝神不动,对方既然如此明显的露出气息,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是片刻之后,四周忽然响起一连串的兵甲碰撞声,黑夜之中,无数火把忽然在四周的山头亮起,无论是他朝哪边逃走,都会遇到大军的阻截。

    常玉郎顿时心头一震,这妖气并非是对他而来,而是为了遮掩这无数士兵所用。

    能有这么大本事,对方的修行看来不弱啊,比谢老头说不定还要强,毕竟谢老头那种没有传承的野妖怪,只会单纯的妖力积累而已。

    不待常玉郎有什么动作,前方的黑暗之中,忽然冒出一行人马,刀枪剑戟,弓弩张张,寒光闪闪,即便是隔着如许之远,常玉郎也感受到冰冷的铁血之意。

    “唉,玉郎君最烦的就是打架,今天看来是要松松筋骨喽!”

    自嘲的笑叹了一声,常玉郎径直朝着那队人马走了过去。

    双方在一处狭窄的山道上停驻,前后相隔不过三丈之远,对面为首之人的面貌,也在常玉郎的眼中清晰起来。

    “是你?”

    常玉郎眉头忍不住大皱,他想了许多可能,但偏偏没想到会是这个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造化

    在渡口,他们曾有过远远的一面之缘,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松平县的县官。

    此刻这县官没有穿那身鸂鶒鸟的官服,而是穿着一身甲胄,手里还拿着一根七尺来长的混铁棍,活生生的一副武将派头,哪里有半分儒生官员的气质。

    随着此人携带兵甲之士上前,常玉郎顿时感觉这漫山遍野的火光之中,有一种无形的气息在朝着此人汇聚,最后变化成一股非同寻常的压力,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常玉郎脸色一紧,这是人间的战阵气息。

    而且更为让他吃惊的是,他之前感受到妖气的瞬间,初始还以为是谢老头,但之后又发现不是,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妖气的来源竟然是人间县令。

    但在两人照面的一刹那,他又瞬间感觉到,眼前之人,并不是妖族,而是一个纯正的人族,但他身上浓郁的妖气,却让他没法解释。

    常玉郎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形,疑团,压力接踵而至,给他的感觉十分不好。

    不过,对方的来意倒是很明显,刀枪剑戟,不问自明。

    想了半晌之后,待那县官一站定,他立刻脸色十分不好的问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半夜前来,这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现,但刚好要走的时候,却被对方堵了上来,说明对方是早就埋伏在这里了,而且之前可能还在等自己有没有同伙,直到自己要走了,藏不住了,才现身出来抓捕。

    可他来这里,本就是临时起意,除了王中之外,没有人知道。就算这些埋伏之前被眼前之人用妖气遮掩了,他没有发现,但这事情的源头上说不通啊?难道他们一早就被监视了?

    在这附近,能有这样能力的……

    常玉郎瞬间便想到了一个独眼老头的身影,身为郭伯河天生水族,这老狗在这条河里不知道苟了多少年,虽然没什么传承,但一身妖力却是实打实的,若真是他的话,还真有可能。

    这松平县的县官见到常玉郎的瞬间,脸上也是一片阴郁,面对常玉郎的疑惑,他只是冷笑的看了山岗上一眼,说道:“你们跑的倒是够快,这山里不方便大军行动,还真差点就让你们给跑了。只是既然心怀仁义,行诸慈善,这娃儿总该有人收尸吧,不过,我原本以为来的会是庞海老儿,没想到却揪出你这个大虫,说吧,你又是何方神圣?”

    常玉郎脸上一冷,对方的语气,说明了宁宁爹这件事情,这县官绝对是知晓的,而且看来他和王中都料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之前都以为这附近闹了妖怪,这县官多半不会先来管他们两个过路的江湖人,应该先会以除去妖怪为重。

    但没想到,这人修整之后,却带着大军来追他们了,简直难以理解。

    常玉郎闻言冷笑了一声:“什么庞海,什么大虫!在下一个都不认识,过路人一个,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那县官登时双眼一缩,手中镔铁长棍缓缓一斜:“看来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说着便要动手,常玉郎心中紧缩,手中暗藏的招数便要使出,忽然夜空之中猛地吹来一阵狂风,漫山遍野的火光登时摇摇晃晃。

    这风中含着浓郁的水气,不多时,将近半数的火把便都被熄灭。

    而于此同时,一道沙哑苍老的音调,忽然在山中来回飘荡:“宋复生,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这声音顺着风来,好似从天边飘来一样,但落在人的耳中,虽然低沉,但却清晰无比,又好似有个人就在你耳边说话一样,极为诡异。

    山下的大军虽说训练有素,但面对这种神异的情形,还是忍不住有些许骚乱产生,无形之中,常玉郎感觉自身上的压力顿时大减。

    这虚空之中的苍老嗓音,他一下就听出来了,不是那该死的谢老头又是谁?

    倒是这个叫做宋复生的县官,让他还是没有想通,一个人族,如何能有如此精纯的妖气,甚至还能运用自如,比这老头也不遑多让,这简直就没法理解。

    宋复生忽然将手中的铁棍重重的往下一杵,正好戳在一块石头上,那本该坚硬的岩石,登时直接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声响在夜空中传出老远,空中,谢老头虚无缥缈的余音,立刻散的干干净净。

    “庞海老儿,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何必装神弄鬼!既然也来了,何不出来见面一谈,我的条件,可从未有过降低!”

    宋复生的话,明显是对谢老头说的,但常玉郎听着,却有些不对味了,这两人竟然是老相识,那当初在渡口为何又要打起来?

    而且,这宋复生,为何又叫谢老头庞海,难道这才是谢老头的真名?

    瞬间,常玉郎忽然又想起昨日那太阳村黄老头说的事情,宁宁她娘金花当初好像就是嫁到了见阳村的谢家。

    常玉郎心头登时浮现出了一片朦胧的背景来,但就还差那么一点光芒,将这片背景照亮。

    夜空之中,谢老头,或者说真名庞海的妖物,忽然轻叹了一声,声音从久远的地方传来,仍旧让人无法知道他的具体方位:“唉,宋公,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我志不在此,你若真是顾忌我,我离开此地便是。”

    宋复生听闻之后,眼神顿时变得犹疑不定,而且没多久,竟然将目光朝着常玉郎这边盯了过来,似是想明白了什么。

    没多久,宋复生忽然对着夜空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庞海老儿,怎么?跟你谈了这么多次,你这老顽固都油盐不进,这一次忽然就改主意了?”

    说着,宋复生忽然猛地将铁棍一伸,对着常玉郎一指:“我若是没猜错,你这是遇到贵人了吧。哈,就是他吧。我倒是想要见识见识,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你这老眼昏花的东西眼睛光亮了一回,难不成我打瞎了你一只眼,还让你看得更清楚了不成?”

    宋复生说完,也不等庞海回话,直接转身对着常玉郎,手上铁棒一举,夜空之中立刻响起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声音,那是绞弦在拧紧的嘎吱声。

    常玉郎登时眉心一跳,眼下可是真正的生死危机了。

    就在这时,天空之中忽然猛地炸出一道雷音,原来是庞海猛然大喝了一声:“宋复生,你敢!伤了常山之人,难道你以为这摇摇欲坠的天启王朝能庇护你吗?”

    然而话音未落,天际已经响起一连串的嗖嗖声。

    下方的常玉郎也是登时大骂道:“谢老狗,不会说话就不要瞎说话!”

    这老头也真是,三言两语就将我的身份给泄露了出去,这样做人,难怪宋复生说他老眼昏花,我看不止是眼花,人也是昏聩的紧。

    常玉郎虽然心中还在唠叨,但脚下可是不慢,在漫天箭雨袭来之时,他背后荧光一闪,整个人瞬间化作了一道虚影一样,直接跃上了山岗,正好躲在了新修的坟头后面。

    “咚咚咚!”

    无数箭矢扎在坟头冻土之上的声音,宛如鼓点一般急促。

    一波箭雨过后,下方宋复生却是猛然高声长笑道:“哈哈,我倒是谁,原来是常山族的小山君,对你来说确实是了不得的贵人了。”

    但他话锋陡然一转:“不过,常山族又如何,伥魂相随,他既然敢杀我人族,褫夺肉身,我身为朝廷命官,捕杀他又有何不可?”

    “你无耻!”庞海被他气得登时怒骂起来,空中的声浪如同雷声一般滚滚而动,但却并不能阻挡宋复生的脚步。

    随着宋复生一声令下,狭小的山岗周围,四周的士兵已经团团的围了过来,恐怕不要多久,这里就将水泄不通。

    此时山头上的常玉郎忽然大骂起来:“放你娘的狗屁,我神族炼魂转生**其中玄妙,又岂是你这山野匹夫可以理解的?”

    宋复生听了,顿时大笑道:“瓮中捉鳖,宋某人今日就领教领教小山君高招!”

    说着,宋复生提起铁棍,脚步一踏,就要向上而去,但就在这时,后方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山摇地动,一个庞大的怪物影子,忽然直接就从夜色里冲了出来。

    这怪物在黑暗中看上去,足有小山大小,还有无数手脚长须,并且刀枪不入,所过之处,无论是山石尘土,还是士兵刀剑,都无法对其造成损伤,反而是不少呼喝着放箭提抢的士兵,被它随手一挥,便打飞出去。

    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一路上便有不下百十名士兵被抽飞,掉在地上生死不知。

    宋复生前行的脚步顺势一转,,登时如同大鹏一般腾空而起,在人群中几个起落,便到了那黑影面前,一声大喝:“早就知道你会忍耐不住,正等着你呢!”

    怒喝声中,宋复生腾空而起,黝黑的铁棍抡出一阵尖利的声响,携带着无边威势,朝着那怪影当头就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铁棍砸在怪物身上,就好像是砸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一样,但这怪物却比石头要硬的多,没有裂开来。

    不过宋复生这一棍,也直接将这怪物打得往地上趴了下来。

    等到停下来仔细一看,原来并不是什么古怪的东西,而是一只小山一样大小的螃蟹,直立起来,足有一座小楼那么高,两只巨大的鳌钳,就算此刻整个身体都被砸得倒了下去,依旧在朝着宋复生夹过去。

    但宋复生只不过是一个寻常人大小,即便是拿着镔铁棍,也要比这大块头灵活的多。

    他顺势将铁棍转向,再朝那鳌钳一砸,借力腾空跃出,立刻便躲开了这巨大螃蟹的攻击。

    那大螃蟹被宋复生这样砸了一下,整个趴窝,但片刻之后便又直了起来,挥舞着两只鳌钳朝他冲过来。

    宋复生却毫不以为意,大声喝道:“哼,你这老儿,当年你便是上了岸才不知死活,今日竟敢不知死活的上岸来,我倒要看看,离了河,你还怎么逞凶!”

    一声怒吼,宋复生脚下猛地一踏,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朝着那巨大的螃蟹就冲了过去,人还在半空之中,镔铁长棍直接便迎头砸向螃蟹仅剩的最后一只眼睛。

    那螃蟹似也知道不好,登时便伸出一只钳子,护住自己的独目,另外一只钳子朝着宋复生猛地就戳了过去。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螃蟹忽然整个一震,去势迅利的钳子,忽然之间便停顿了一下,宋复生还来不及收力,便一棍子将螃蟹剩下的一只眼睛砸了个稀巴烂,墨色的汁液浇了宋复生一脸。

    宋复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山上正将脑袋偷偷露出来观战的常玉郎也心中一沉。

    骂归骂,他还真就指望这老货来搅局救他出去的呢,没想到就这么完蛋了?双眼全瞎了,还不是任凭宰割?

    但就在此时,常玉郎身边却忽然多了一个身穿破烂棉衣,一头枯黄头发的独眼老叟,一把拉起常玉郎,转身就跑。

    “还看什么,还不快走!”

    常玉郎也是反应极快,登时便跟着谢老头朝着山岗的另外一面狂奔,十数丈高的悬崖看也不看便是一跃而下,人还在半空之中,下面的士兵便已经嗖嗖的射出一片箭雨来。

    谢老头登时大吼了一声,一道墨绿色光芒从他身上一闪而逝,庞大的气流瞬间如同磨盘一样朝着下方直接镇压了过去,一应箭矢全都被挡住不说,反倒落下将下面的士兵砸的灰头土脸。

    旁边的常玉郎看着暗自咂舌,这老货是修炼了多少年,妖力竟然这样浑厚,只是这样蛮用,也太寒碜了吧。

    不过此刻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了,寒碜归寒碜,有用就行。

    庞大的气流几乎凝结成实坠落,登时将下面的士兵砸得死的死伤的伤。

    但常玉郎刚想跑,谢老头却猛地一顿,好悬差点没摔倒在地,还是常玉郎眼疾手快,猛的拉了他一下,才算稳住身形。

    常玉郎这才发现,谢老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此刻竟然在流血。

    常玉郎连忙问道:“谢老头,还行不行,要不要紧?”

    谢老头抚着胸口,摇了摇手掌:“赶紧走!”

    但他话音还没落,山岗后面忽然又传来猛的一声巨响,好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被打飞了出去,砸到了地上一样,甚至一路滚了许久才停歇。

    谢老头登时一口鲜红就喷了出来,吐了常玉郎一身。

    “走!”谢老头急道。

    常玉郎也不敢迟疑,拉着他便朝着山下跑,两人行动之间,如有风随行,近乎是在草上飞一般,倏忽之间便跑出了百十丈开外。

    但此时山岗之上,却忽然多了一个拿着铁棍的身影:“哼,好个老小子,居然还真得了造化,化了人身,连本体都不要了,只是,你们跑得了吗?”

第一百五十章 妖人

    常玉郎来历不明,王中也猜的出来,这人的真实身份多半不是完全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肯定还有着其他什么秘密隐藏。

    而且不管是当日在河水中此人忽然爆发的大力,还是在拦阻自己时,那强横的体魄,绝对都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哥该有的东西。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好像王中也没有对他说实话,甚至连真名也有一字之差,常玉郎知道之后,也没有问,毕竟双方都对彼此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恶意,所以两人都是心照不宣。

    只是,常玉郎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不回,眼看着天都要亮了,郭伯河边的王中,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起来。

    “借此机会走了?还是,出什么事情了?”王中有些拿不准主意,但以他对常玉郎的理解,这人如果真想走的话,多半会是直接与他说了,对他来说也不会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犯不着如此。

    “难道还真出事了?”王中开始担心起来,此处山野之中,真遇到什么变故的话,除了官府与那只巨大的妖怪之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特别的势力会针对他们。

    王中看了看怀里的宁宁,打算等到天亮,到时候如果常玉郎还不回来,就算带着宁宁,他也得想办法回去看一看查一查。

    但就在晨光熹微之时,山道上忽然传来了哒哒的蹄声,灰毛驴子很快从山道上转了下来,只是驴子上却没有常玉郎的身影。

    王中错愕了一下,喃喃道:“真走了?”

    常玉郎如果是出了事,这毛驴是不可能回来的,能够回来,只能说明一件事,常玉郎到了附近,将毛驴放还,然后自己不告而别了。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毛驴回到王中旁边,打了两个响鼻,便开始在野地里自个儿找能吃的东西,王中喃喃了两声,却没想到把怀里的小家伙惊醒了。

    “什么走了?”小家伙还处在睡眼惺忪懵懵懂懂的状态,情绪还没起来,十分自然的嘟嚷问道。

    王中连忙对她笑着道:“醒了,没什么,常叔叔提前走了而已。”

    小宁宁对常玉郎还是有一定好感的,毕竟这两天常玉郎有空就老是逗她玩,闻言立刻四周望了望,果然只见毛驴,不见了人影,当下精神也清明了过来,不过情绪却有些低沉。

    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不怎么多话的类型,收拾一番之后,王中便带着宁宁继续上路了。

    他本来一直就是一个人行走,有没有朋友同行,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可能心情会有一点低落,但也不至于消沉。

    ……

    而另外一边,常玉郎带着谢老头从宋复生的包围圈中突围而出,但宋复生哪里会让他们如此轻易的就走掉,一直紧追不舍。

    常玉郎本以为凭借自己的风行之术,一般武林中人的轻功绝对追不上自己,就算是速度勉强比他快,但也绝对不可能和他一样,能坚持许久,毕竟真气不可能一直无止境的消耗。

    可宋复生一连追了几个时辰,就连常玉郎都感到体力不支了,这人却丝毫没有疲累的迹象,而且常玉郎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相对的,对方的速度就快了起来,很快就要追上了。

    “这人到底是何方妖孽?气息竟然如此悠长,他的体力当真是无穷无尽的么?”前进途中,常玉郎回头看了一眼,宋复生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终于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谢老头自从半夜突围之后,就一直萎靡不振,也不知道是不是舍了本体的原因,气息大减不说,而且一身妖力也少了大半,加上之前又受了重创,导致现在都还蔫蔫的,要不是常玉郎将之带着,这老货早就被宋复生一棍子抡圆实了。

    听到常玉郎的抱怨,谢老头气息孱弱的叹声道:“此人乃是木精得道,年岁比之老汉不知道要长多少,一身功力,自然是非比寻常。常公子还是舍了老汉,自己逃命去吧。”

    常玉郎行进途中听得此言,登时怒骂起来:“你这老家伙还好意思说话?自个儿面都没漏,先将我的底泄了。现在又拿话来挤兑我,真当常某人老实好欺负吗?”

    “我都把你拖了这么远,现在又让我把你丢给这不人不妖的东西,合着我之前花的力气都白费了?都一把年纪了,还如此不当人子,活该你孤寡终老,连个送终的都没!”

    常玉郎一边拖着谢老头,一边骂骂咧咧的数落着,好生发泄了一番心头的恶气。

    谢老头倒是没有反驳,全盘受了,任由常玉郎骂了个通透,然后才气息微弱道:“不是老汉故意泄露常公子,而是王恩公乃一介凡人,没什么底子,现在又还带着小宁宁,若是让宋复生知晓了,岂不是难了?常公子与王恩公既然为好友,老汉就自作主张让常公子受过了,也确实是老汉的不是,老汉给常公子赔罪了。”

    常玉郎这才知道,敢情自己被这老头吹出来,是给王中挡锅的,只是王中最多就给了这老汉几两银子而已,哪里能当他一个老妖怪的恩公称呼。

    回想起之前的情况,以及宋复生的话语,常玉郎忽然双眼朝着谢老头一瞪,连风行的脚步都差点绊住了,惊讶道:“你是最近遇到了王中才化形的?”

    谢老头立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现在不是说其中内情的时候,那宋复生快追上来了,常公子还是快跑吧。”

    常玉郎大惊失色,果然这一个耽搁的功夫,宋复生已经追至两人身后不过数十丈远了,而且跨越山川草木,地形对此人同样没有丝毫阻碍,常玉郎只觉得对方的能力有点眼熟,若是多观察一会,应当能看出路数来,只是此时哪里有那闲工夫供他来观摩,当下转身便跑,气息一抖,身形陡然加快,自然是逃命要紧。

    “那宋复生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他一个人身,为何能有如此圆融精纯的妖力?”常玉郎回头狂奔的同时,立刻便对谢老汉喝问道。

    不了解敌人的跟脚,这般逃下去,怎生是个头?最后多半还是要被对方抓住。

    谢老头连忙道:“他乃是松树成精得道,后来又转投人身,原本我都以为他就这样轮回去了,但不知怎么地,转投人身之后,他居然又将元身的一身修为全都寻了回来,而且还做了天启王朝的官。”

    常玉郎登时大骂道:“你这昏聩的老东西,当真是害死人,怎么不早说?郭伯河在哪边?”

    谢老头不明所以,但常玉郎焦急的心态显然是察觉了什么,连忙道:“右手,东边,大概三五十里。”

    谢老汉在这附近生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对这周围的地形地势都了如指掌,所以一路狂奔下来,他倒是对自身的方位了解的还算清楚。

    常玉郎立刻转头就往东边跑,但后面的宋复生也不是傻子,察觉到对方的意图之后,直接斜着追了过来,双方之间的距离在急速缩短。

    常玉郎心中暗暗叫苦,难怪这宋复生能一追就是这么久。

    木属精怪成妖得道,本就比寻常妖物生长的年限要久远的多,妖力自然是雄厚,只是木属成妖,化形的难度要比走兽飞禽难的多,所以一般才少见而已。

    而且这妖怪乃是本地松树得道,能感草木精气,这一路行来,常玉郎是借风势,他则是借这满山的草木精气奔行,自然也就没什么消耗。

    要不是现在还是冬天,草枯叶落,只怕他们早就被这人给追上了。

    只是如果谢老头没说假话的话,这木妖既然已经舍了本体,转世投胎成人,怎么还能将本体的修为全部取走,这完全不合常理啊。

    君不见这谢老汉自己将本体不要了,自身受到的牵连反噬,差不多等同被人打了个半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这相差的也太远了吧。

    抱怨归抱怨,常玉郎逃命的脚步可不敢停下,继续在山林里面跟宋复生比长跑已经没有了意义,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赶到郭伯河,借助水势断了他的气息,而且谢老汉回到郭伯河,也算是一场地利,那时候才有一战之力。

    但就算常玉郎想的再美好,奈何宋复生可不会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放两人走,混乱片刻之后,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见常玉郎两人转向,宋复生也看得出来,这两人怕不是想到了什么脱身方法,所以当下强行再催力道,不顾消耗的要将两人拦下。

    很快,双方相距已经不足十丈,宋复生忽然大喊道:“小山君,只要你将这老儿给我,我就放小山君离去,绝对不与小山君为难,如何?”

    常玉郎也不是初涉世事的雏儿,哪里会信这种鬼话,听到宋复生已经近在咫尺,当即骇得再提气息,就要强行亡命奔逃。

    就在这时,谢老头忽然将他猛的一拍:“小心!”

    两人瞬间分开,一道黑色长影,带着呼啸的风浪从两人中间猛地飞了过去。

    常玉郎错开一看,吓得登时毛骨悚然起来,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宋复生手中的铁棍,刚才那一下子要是砸实了,怕是他这身筋骨立马就得穿个窟窿出来。

    那铁棍一路轰出老远,才力道尽了,落下去正好插在一块石头上,坚硬的岩石如同豆腐一般,硬生生被捅了个尺许深。

    两人经过这么一耽搁,宋复生已经抢将上来,人在空中便已经提气纵掌拍来,而且目标不是谢老头,而是常玉郎。

    常玉郎忍不住心头怒骂了一声,仓促应对,背后虚影一闪,双手交叉上挡。

    “轰!”的一声,常玉郎只觉得双臂好像被一块沉重的铁块给砸中一般,骨头中钻心的痛楚让他痛得立刻大声惨叫起来,他整个人也被这一掌直接拍得破了功体,风行法维持不住,直接就从树枝头上掉了下去。

    宋复生却得势不饶人,这里是一片荒山老林,树木旺盛,即便是冬天,这里也有多数树木还是常青之色,正适合他的气息,当下直接追了下去,再提元功,朝着常玉郎胸腹之间印了过去。

    常玉郎此刻痛入心扉,心神失守,砸断了连串的树枝正往下落,人在折腾之中也没法稳定身形,哪里还能组织起防御,眼看着就要被宋复生追上,忽然旁边青光一闪,一道霸道的风劲朝着宋复生直接就冲了过来。

    宋复生脸色一变,身形倒转,脚步在旁边树干上猛的一蹬,巨大的树干应声而断,那气劲也被他躲了开去,身后的几棵大树登时爆出一连串的闷响,紧接着林中便哗啦啦的倒下一大片来。

    宋复生落地一看,只见不远处的谢老头正单膝跪地,口中鲜血仿佛不要钱一样的在流淌。

    “哼,庞海老儿,没想到舍了本体,你竟然还能有如此精纯的妖力,只是你这手段,这么多年了都没什么长进。怎么,这常山来的小山君,传了你化形的法门,就没有教你两手运用的功夫么?哈哈哈……”

    宋复生说着便狂笑起来,大步流星的直接朝着还在惨呼闷哼的常玉郎走了过去。

    谢老头看着干着急,却无可奈何,他舍了本体不要,自身实力大减不说,而且带来的反噬让他受创严重,十层实力也发挥不了一层,现在已经是趋近于榨到了极限的境界,却还是伤不得对方。

    谢老汉只能怒声骂道:“宋复生,你这阴险毒辣的妖人,早晚要遭天打雷劈。”

    宋复生却头也不回的便道:“哈哈哈,你这老儿,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骂人都没什么力道。天打雷劈宋某早就经历过了,不然你以为宋某如何能轮回转世?你有那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样再回元身吧,不然我可不想多一只不听话的畜生坐骑,还是个瞎眼的。到时候说不得就只能烹了让儿郎们享用一番,提升提升体质了。”

    “你——!”谢老头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是一口殷红呕出。

    宋复生大笑着走到了常玉郎面前,此刻常玉郎还抱着双臂正在闷哼与蜷缩之中。

    宋复生立刻笑着道:“小山君,得罪了,能让这修行了几百年一直困在水里的老儿一夕化形,宋某还真就想见识见识,常山的妙法。”

    宋复生说着,便运气于掌,隔空朝着常玉郎的头颅一掌拍去。

    虽然他嘴上说的轻松,但下手却绝不含糊,对方好歹也是妖族之中甚有名气的常山族人,又怎会只是受了他一掌就被打到失去反抗之力?

    但想要示敌以弱,趁机偷袭,他宋复生是和等人,又岂会上这样的当?所以直接一击必杀,才是最稳妥的应对方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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