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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一一章 先定大局

    最后的结果还令人满意,王学门人同意在留下狼土兵一事上,尽力配合沈默,王畿还代表众人,给周珫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劝说信。

    从鉴湖回到城中,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沈默打算先送徐渭再回家,谁知到了大乘弄时,便见几个劲装汉子护着位锦衣男子站在徐渭家门口。待看清那人的样貌时,沈默不由小声笑道:“文长兄,你果然把胡中丞给招来了。”

    徐渭跳下车,朝那等候已久的胡宗宪点点头,便径直开锁进院去了,架子大的不得了。

    沈默下车与胡中丞见礼。一见是他,胡宗宪颇为意外,片刻错愕后,才笑着还礼道:“原来是拙言老弟,真巧啊。”

    沈默笑道:“下官与文长兄相携出游,却让中丞大人好等,实在是愧疚的很。”说着拱拱手道:“不耽误大人的正事,下关告退。”其实他这是欲擒故纵。当然了,如果人家胡大人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他也只好回家洗洗睡了,却不去讨那个没趣。

    好在胡宗宪是个办正事的,赶紧留住他道:“老弟既然来了,不妨也进去坐坐吧,”说着故作为难的压低声音道:“徐先生这脾气呀,我一个人可招架不了。”

    沈默这才留步,呵呵笑道:“那下官就陪大人进去。”吩咐卫兵在外面候着,两人相视一笑,携手想让,进了院子。

    两人进去时,徐渭已经把桌子收拾出来,见沈默也进来,没好气道:“怎么都进来了,我这儿不管饭。”

    胡宗宪放声笑道:“不消文长兄准备,在下是自带酒食而来的。”说着便有几个亲兵提着食盒进来,将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烧鹅酱鸭、烤鸡熏鱼还有粉蒸肉打开搁到桌上,还有几坛带着陈年泥封的女儿红。

    看在酒肉的份上,徐渭才算是有了点好脸色,取来三只白瓷碗,对那在一边忙活的小兵道:“行啦,出去吧,人多了乱得慌。”

    胡宗宪点头道:“出去把门关好,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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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渭给沈默倒酒,沈默给胡宗宪倒酒,胡宗宪也笑眯眯的给徐渭倒酒,一时间场面有趣极了。

    哪怕堂堂一省巡抚亲自倒酒,徐渭也毫不客气,他端起碗来便喝,撕一根鸡腿就吃,吃得双手油腻腻,还吧唧吧唧的出声,浑不似沈胡二人那般斯文。

    胡宗宪也不急着说话,任由徐渭开怀吃喝,沈默只好担负起调节气氛的任务,让场面不至于太尴尬。

    徐渭酒量了了,不一会便微微醺醉,嘴巴终于没有那么紧了,他斜睥着胡宗宪道:“说实在的,你胡中丞的本事没话说,当得上文韬武略,勇冠三军……”胡宗宪刚摆上笑容,想要谦虚几句,却听徐渭话锋一转道:“可我就是不看好你。”

    沈默偷偷擦汗,心说:‘还好没说,看不上你,不然姓胡的再好涵养,这下也得掰了。’

    只见胡宗宪勉强保持着笑容道:“文长兄何出此言啊?”

    “不为别的,就因为你得听赵文华的。”徐渭冷笑连连道:“赵文华算什么东西?除了玩弄权术之外,就是一个酒囊饭袋,狗屁不会,还偏偏喜欢瞎指挥。有这种人在头上,你想要做一番事业,那是不可能的。”说着伸手抠出牙缝中的肉丝,随手一丢道:“所以我说,除非你能一脚踢开赵文华,否则什么也别想干成。”

    这话引起了胡宗宪的沉思,他岂能不知自己那位盟友的底细?分明是个大草包,还自以为有管仲孔明之文韬,吴起韩信之武略,一等一的喜欢对战事指手画脚。当初张经在时,尚且可以仗着老资格不听他的,却也惹得赵文华切齿痛恨,接连上书弹劾,最终身败名裂。

    现在胡宗宪还得靠赵文华这棵大树遮风挡雨呢,就算赵文华再胡来,他也得笑脸受着,幽幽叹口气道:“此事我也是有苦难言啊……”便别过话题道:“文长兄不是说有平倭妙计吗?现在我从杭州赶过来了,你是不是也该把谜底揭开了?”

    徐渭却摇摇头道:“你上头有赵文华,说出来也没用,还不如不说呢。”

    胡宗宪苦笑道:“莫非文长兄在消遣我?”

    沈默忙打圆场道:“计策确实早就想好了,时机还不成熟。”

    胡宗宪发现他比徐渭好说话多了,便转向沈默道:“就算暂时不能施行,何不说出来让愚兄高兴一番?”

    “有些话忠言逆耳,非得事到临头,方能见其可贵。”沈默微微一笑道:“所以文长兄意思是……到时候再说。”

    胡宗宪心说,那现在把我叫来作甚?便朝两人作揖道:“在下给二位高人行礼了,你们就行行好,别再卖关子了。”

    徐渭道:“不卖关子也行。”

    “但大人得答应我们一条,”沈默接着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那位赵大人。”

    胡宗宪算是明白了,原来两人是对那赵文华深具戒心,知道自己得表明一下立场,才好让他们放下戒心,想一想便沉声道:“这我当然知道……那赵文华好大喜功,做事顾前不顾后,而且有时候口没遮拦,不是可共大机密的人。”说着有些好笑道:“古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对待此人也该持此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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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听,心说这家伙果然不是个好鸟。知道他不会一根筋的跟着赵文华傻干,便放下心来到。对视一眼,由徐文长开腔道:“身为浙江巡抚,胡公对抗倭的情势有何判断?”

    一听徐文长叫自己‘胡公’,胡宗宪立马来了精神,心说‘这是好的开始啊。’便直起腰板,清清嗓子道:“王江泾一战,倭寇遭到重创,只要今年加力进剿,相信很快可以平息倭乱,还百姓以太平的……”

    话音未落,便见徐渭哂笑道:“既然如此,大人还来找我们作甚?直接带着您的大军,秋风扫落叶去吧。”

    胡宗宪老脸一红道:“事实上,有些麻烦。”

    徐渭翻翻白眼道:“今天就谈到这吧,拙言兄,你也回去睡觉吧。”

    沈默笑笑没有说话,他却真的站起来,作势要走。

    胡宗宪连忙拉住徐渭,一脸苦笑道:“以在下预见,这场祸患恐怕会愈加严重,”说着看向沈默道:“记得去年腊月,我让你知会张总督,请他千万不要出战吗?就是怕他一倒,东南的人心一散,狼土兵再废掉了,恐怕形势将一发不可收拾了……”

    沈默点头道:“可惜在结果出来之前,张总督一致认为他是对的。”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徐渭沉声道:“我管这东南,早晚还给胡公你来接手,应当早作打算,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啊。”

    “请二位赐教。”在对待东南总督的问题上,胡宗宪向来态度鲜明,舍我其谁。

    沈默淡淡一笑,轻声道:“先定大局,谋而后动。”他和徐渭故意此起彼伏,就是要给胡宗宪造成一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错觉。

    “大局?”胡宗宪轻声道。

    “对,得先弄清楚倭寇难剿的原因,”沈默沉声道:“然后再根据这个原因去想办法。”

    “什么原因?”

    “简单说有三个原因。”徐渭笑道:“第一,沿海的许多大家族与倭寇相勾结,为他们收集情报,大打掩护,甚至直接参与抢劫,所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倭寇的眼皮底下,打起仗来岂能不被动?如果你想尽快扭转这种局面,一来,就得下重手打击这些大家族,让他们不敢勾结倭寇;二来,得给他们足够的好处,让他们反过来帮助咱们,这样倭寇一登陆,马上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咱们却能更快得到消息,剿灭起来就更简单。”

    “这个嘛……真的很难。”胡宗宪点点头,苦笑道:“请说第二条吧。”

    “第二,其实真正的日本倭人还没有开化,所以野蛮善战,但他们既不懂得战略,也不懂得计策。如果让他们单独上岸抢劫,迷路都有可能,哪能像现在这样来去自如,神出鬼没?”沈默微微一笑道:“他们之所以这么难对付,是因为那些原本是大明子民的‘假倭’,这些对大明知根知底,又精于谋略的假倭与真倭混杂,甚至成为倭寇的首领,如果能先除掉这些假倭首脑,那些真真假假的倭寇便决难在我大明国土上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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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二章 谋而后动

    “这应该叫做‘打蛇打七寸’吧?”胡宗宪饶有兴趣道:“怎么打?”

    “左手持着大棒,右手拿着鲜花。”沈默笑道。

    “大棒是打,鲜花呢,是什么?”胡宗宪问道。

    “招抚。”沈默目不转瞬道。

    “招抚?”一听到这两个字,胡宗宪敏感地蹙起眉头:“招抚倭寇?大大不妥……这可是皇上十分痛恨之举啊!老弟切莫捋这个虎须,否则老虎可是要吃人的。”说着连连摇头道:“就算没人怪罪,可那些倭寇头子一个比一个凶狠残暴,一个比一个狡黠奸诈,便是今日招抚,明天又会复反,招之何用?抚之何益?”

    沈默摇头道:“中丞大人误解啦,我当然知道这些人言而无信,但

    我的策略有十六个字:‘名为招抚,实为诱捕;分化瓦解,进而剿杀。’”

    胡宗宪略一沉吟,心里豁然明亮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正是!”沈默沉声道:‘眼下敌强我弱,要想彻底平定倭患,就得用这种手段,只要能勾动其中几个,便可或施离间之计,使其互相猜疑倾轧,自相残杀,或用怀柔之计诱其上岸投诚,那时我为刀俎,彼为鱼肉,看他还怎么嚣张!”

    胡宗宪沉吟半晌,却仍觉不甚乐观道:“想法是妙啊,可王直徐海等辈本就是狡黠之徒,滑不溜手。又处在得意猖狂之时,恨不能立时夺占杭州,北下金陵,占领半壁江山,称王称霸,岂能轻易受我等诱惑?万一不成还落个通倭的罪名,岂非狐狸没逮着,反惹一身骚?”

    他还向沈默举例道:“招安这一手,并不像拙言你想象的那么好用,数年前在北疆对付蒙古人,两年前在湖广对付苗民起事,官府都尝试过,但没有什么效果。”

    沈默笑道:“中丞大人过虑了,那些倭寇与苗民还有蒙古人,有本质上的差别。”

    “什么差别?”

    “苗民是官逼民反,对官府怀着仇恨;蒙古人是非我族类,根本不买朝廷的帐,所以招安都不灵光。”沈默自信笑道:“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一招对付那些倭寇头子,一准好用。”

    “何以见得?”胡宗宪抿一口酒,轻声问道。

    “在下用了大量的时间,研究了倭寇头子的出身,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沈默也不卖关子,直接道:“都是清一色的海商出身。”

    “没错,这不难理解,”胡宗宪点头道:“倭寇中强者为尊,那些有强大船队的富有船主,便可以获得领导地位,成为众多小势力依附的对象。”

    “中丞说得对。”沈默沉声道:“这些人其实跟朝廷既没有杀父之仇,也没有夺妻之恨,纯粹是因为发现抢劫比走私更赚钱,这才开始改行或兼职当倭寇的。”

    徐渭接过话头道:“但即使成了倭寇头子,这些人还是带着商人的习气……重利轻义,一切都可以谈,就看能不能出得起价钱了。”说着挥挥手,很肯定的结论下道:“这是本性使然,永远不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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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宗宪承认这法子很诱人,但这俩人光在那描绘美好愿景、就是不拿出点真东西,这让他心里依旧没底,便干笑一声道:“挺好,挺好。”

    沈默和徐渭不禁暗自凛然,心说怎么碰上这么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他俩之所以光讲方法不说细节,就是担心胡宗宪觉着俩人没了利用价值,关键时刻不肯下死力保沈默。

    现在人家在给暗示了:若不拿出点真东西,那咱就敷衍敷衍,各自回去困觉吧……两人暗暗交换下眼色,还是由沈默解说道:“在学生看来,谈判的时机已经成熟,先看徐海这边……原本是由他和另外两大匪首陈东、叶麻三股势力合流而成,因为徐海的实力最强,所以他当了龙头。但王江泾一战后,陈东被俘,徐海也实力大减,而叶麻因为留守,反而安然无恙,中丞大人您看,他们会发生什么问题呢?”

    胡宗宪听出了其中三味,连连颔首道:“这一群乌合之众,各个自私自利,肯定各打各的算盘……我听说他们在海岛上各有自己的领民和奴隶。现在徐海和叶麻两个,八成已经为争夺陈东的地盘,打得头破血流了。”

    “大人英明。”沈默点头笑道:“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更何况这些兼具强盗与商人性格的倭寇,更容易头脑发昏,扯破面皮。岂不正是我们乘虚而入的绝妙时机?”

    “说得好啊!”胡宗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抚掌笑道:“确实是个好主意,值得浮一大白!”便为沈默斟满酒,自个先一饮而尽。他虽是文官,但阴差阳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军旅中度过,所以酒量很好,人也很豪爽。

    沈默不禁暗暗埋怨徐渭道:‘拿这么大的碗盛酒,不是想害死我吗?’他酒量平平,可不敢这么喝。

    好在胡宗宪已经满脑子都是招安之计,根本顾不上这些枝节末梢,只听他满脸兴奋的问道:“你准备派谁去,又怎么说服他们?”

    沈默心说:‘要是连这个都告诉你,老子还混个毛吗?’但也不能一点风声都不漏,不然就如‘锦衣夜行’,一身光采没人见,也就得不到胡宗宪的支持了。可是又不能和盘托出,至少要隐瞒他准备用的两个人的名字。

    但胡宗宪可以算是天底下最难对付的一类人了,待沈默用含糊的称呼将自己的计划说完之后,他立即追问道:“是什么人肯如此为朝廷出力?”

    见胡宗宪询问的神色十分凛然,沈默心说,倘或执意不肯透露,他必然不悦——现在正准备靠他来防备严党呢,可不能这么得罪了,不然到头来是自己吃亏,没什么好处……但也不能信口胡咧咧,否则将来事情穿帮,胡宗宪还是会恼自己,反而不智。

    好在胡宗宪厉害,他也不是省油的灯,面不改色心不跳道:“男的叫梁汝元,女的叫王翠云,是两口子。”心中欢喜道:‘二位哥嫂果然有先见之明,竟然都有犄角旮旯的曾用名。’

    胡宗宪十分感动道:“这对伉俪设计为国,真乃义士也!”说着便得寸进尺道:“他们现在哪里,快快引荐给我,本官要好好的褒奖一番。”

    ‘这真是与虎谋皮啊!’沈默和徐渭心中同时浮起一句话道。‘恐怕见了就会把咱哥们一脚蹬开。’

    徐渭便冷笑道:“做卧底的从来最怕见光,倭寇又耳目众多,万一让他们发现,这两个人居然在投奔他们之前,先去见了朝廷官员。等着这两口子的是什么,胡公不会不知道吧?”

    胡宗宪就吃徐渭这套,闻言讪讪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啊……”

    沈默又笑着将口子彻底堵死道:“这两口子说了,他们都是深受倭寇之害,与倭寇势不两立的,所以才愿意深入虎穴,为朝廷策反倭酋。不过纵有此心,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完成的。所以此去没有别的要求,只求我们能为其保守秘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怕的是徒劳无功,反受其害。所以他们说:‘即使不给记功,也请大人为我们保守秘密’。”

    说着一摊双手,满脸无奈道:“下官是发了毒誓的……既然大人真想见见,那下官就豁着肠穿肚烂,天打雷劈,给您引见一下吧。”

    他都这么说了,胡宗宪只好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还是不要让他们露面了。”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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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一会,稍微消化一下,胡宗宪又问道:“那王直呢?他可是倭寇公认的魁首,老奸巨猾,实力异常强大,拙言准备怎么对付他呢?”说着不好意思笑道:“别怪我问得太细,我还得去说服上面啊。”这事儿没有赵文华的支持,和严阁老的首肯,根本别想做。

    沈默苦笑道:“饭得一口一口的吃,对于这位老船主,我只有一个思路,但在没有找到突破口之前,不说也罢。”

    能有剿灭极端残忍、极端嚣张的徐海部的办法,胡宗宪觉着已经可以向赵侍郎交代了,便点头道:“等你有办法了,随时告诉我。”

    “一定。”沈默笑道,顿一下又道:“不会让大人等太久的。”

    胡宗宪感觉已经不虚此行了,心情格外舒畅,向两人又敬一圈酒道:“记得你们说,一共有三个问题要解决,现在说了两个,不妨让我猜猜最后一个是什么。”

    见两人点头,他便笑眯眯道:“第三个是我们的军队对敌人的威慑太弱,这才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对不对?”见他俩又点头,胡宗宪呵呵笑道:“不知二位有何良策?”

    “三策。”徐渭道:“留住狼土兵,抓紧练新军,尽力建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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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三章 唱罢严冬,春丛认取双栖蝶。

    天上明月高悬,星空灿烂,看时辰已经是下半夜了,但屋里的却谈兴正浓,毫无停歇之意。

    待徐渭说完,胡宗宪苦笑道:“都不是那么好办的。”

    徐渭翻下眼皮道:“要是那么好办,倭寇能猖狂到今天吗?”

    沈默笑道:“其实文长兄这三策都是势在必行的,从短期看,我们自己的军队还不堪大用,所以必须留下狼土兵,应付眼下的倭情;从长期看,要想彻底消灭倭寇,最终还是要反攻到海岛上去,捣毁贼巢穴,要做到这一点,没有一支过硬的水军是万万不能的。”顿一顿,他紧紧盯着胡宗宪道:“但最根本的,还是要全力练好我们自己的新军,不说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至少也要赢下该赢的仗!”

    胡宗宪忍不住哂笑道:“浙江兵要是能练出来,倭寇早被赶到大海里去了。”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都是保家卫国,总有热血男儿。”面对他的质疑,沈默一字一句道:“如果能选用善于练兵的大将,把浙兵操练的足堪御敌,一来再也不用为兵源发愁,二来也可省客兵岁费数倍矣。”

    胡宗宪动容了,沉吟片刻之后,终于点头赞许道:“说的不错,生丝只有练熟了,才能织成五彩云锦,以往我们光征兵而不练兵,即使乡勇们再想报国,也没法形成战斗力。”接着却又蹙眉道:“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遍观抗倭诸将,除了正操练水军的俞大猷之外,却又去哪里寻找这等人才?”

    沈默端起酒碗,颇有些羽扇纶巾的意味道:“在下可推荐一人,足以胜任此等重任。”

    胡宗宪登时欢喜道:“何方神圣,快快讲来?”

    “此人乃将门之后,文武双全,胆识超凡,又有满腹韬略,”沈默淡淡一笑道:“且正在中丞麾下任职。”

    胡宗宪愕然道:“我麾下竞有此等明珠蒙尘?”说着朝沈默拱手道:“我的拙言老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他是谁吧。”

    “戚继光。”沈默轻声道。

    “戚继光?”胡宗宪有些迷糊,想了一会才道:“便是那位宁邵台参将?”在去岁的连番大战中,戚将军没捞着露脸,是以胡巡抚对他印象不深。

    “正是此人。”沈默赶紧为其加深印象道:“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相当的老练沉稳,决不会辱没使命,误了中丞的大事。”见胡宗宪还在沉吟,他又洒然一笑道:“如若担心,中丞不妨亲自考察一番嘛。”

    胡宗宪这才点头道:“拙言少年老成,做事沉稳。既然如此大力举荐定不会错,本馆自当将其作为首选就是。”意思是,我还得见见他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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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这件事敲定之后,三人又谈了留下狼土兵之事,这个胡宗宪也爱莫能助了,因为自从设立东南总督之后,浙江巡抚的地位便尴尬起来……原本权限之内的事情,现在却得请示总督才能办,尤其是军务上的事情,更是由总督一言决断,所以如果周珫不答应,胡宗宪也没有办法。

    至于水军一事,更是由周总督全权负责,旁人根本插不上话。所以胡宗宪面带惭愧道:“文长兄的三策之中,却只有一条是我可以做主的。”

    “这就很好了。”沈默笑道:“只要方向正确,总能走到终点的。”

    “只要方向正确,总能走到终点?”轻声重复一遍沈默的话,胡宗宪由衷地道:“拙言说的是至理啊。”说着朝两人拱手道:“今日宗宪来时,仍然是稀里糊涂,与二位一番深谈,却是拨云见日,信心十足了。”

    他略一沉吟,又道:“不过今日所议之事极为隐密,稍有泄露,必前功尽弃,还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请二位务必保守秘密,谁也不要告诉。”

    两人都知道,他这是起了奇货可居之心,想再去唬别人呢。但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便不放在心上,一齐笑道:“那是当然。”

    胡宗宪又道:“那么离间倭寇一事,就麻烦拙言兄弟了,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本官一定全力支持。”

    沈默知道,若是出了岔子,大家都跑不了,所以胡宗宪能不计较个人得失,毅然答应这个提议,这就已经殊为难得了。

    他便点头应下。

    胡宗宪又看向徐渭道:“拙言是朝廷命官,我没法请他入幕,但文长兄,总是要请你大家,到我府上帮帮忙,浙江的事情太难,我是一人技短啊。”

    徐渭知道不能再推脱了,而且他确实看好胡宗宪的前途,希望借着这棵大树,为浙江父老遮一片阴凉,便也点头应下道:“过几天,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自会去杭州寻你。”

    “很好!”胡宗宪端起酒碗,豪爽道:“沧海横流,正当男儿击水,就让我们三个一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吧。”

    不得不承认,他的语言极有煽动力,让沈默和徐渭两个毫不犹豫的满饮一大碗……然后便头晕目眩,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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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徐渭感到嗓子冒烟,从桌子上费力的抬起头来,就见沈默也刚刚醒来,两人一看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不由相视苦笑道:“酒量太差了。”

    桌上摆着一张纸条,徐渭拿起来一看,是胡宗宪留下的,说自己公务繁忙,不能久候,只好在杭州恭候二位大驾。

    徐渭揉着发胀的脑袋,苦笑道:“我这就算是上贼船了。”

    沈默起身去烧水,回头问道:“你怎么看这个人?”

    徐渭沉吟片刻,方轻声道:“此人深接纳、擅权变,无书生迂阔之弊。但此人不惜声名,只求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大僚在士民中不会有好的印象。”说完又补充道:“但这种人,才有可能办实事。”

    沈默点头表示赞同道:“确实,他心机太深,好用权术,实在不是良友。但有担当,重实效,不具诽谤,深通军务,正是抗倭统帅的不二人选。”

    等着水烧开的视乎,徐渭突然一拍脑门,怪笑道:“兄弟,这里有封信,是一位小姐托我转交给你。”便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淡粉色的信笺,递给沈默道:“快打开观摩观摩吧。”

    沈默却眼皮都不抬道:“要看你就自己看,反正我是没兴趣。”

    “这是你说的啊。”徐渭眉开眼笑道:“那我就鉴赏一下,咱们绍兴才女的文采。”看沈默还不动容,气得徐渭一咬牙,真真撕开那信封,从里面拿出信纸,便大惊小怪道:“折成方胜形啦。”

    这时候水开了,沈默径直起身去提壶倒水,洗脸漱口,就听徐渭在边上怪叫道:“我可真念了。”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徐渭便大声念道:“天上明月,阴晴圆缺人难全。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偏那红丝剪不断,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严冬,春丛认取双栖蝶。”

    读完了,徐渭热泪盈眶道:“多么好的姑娘啊……我怎么就碰不上呢?”

    沈默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洗完脸,擦干净道:“那你就去找她吧。”说着拿起自己的大氅暖帽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才回头道:“告诉那写信的,既然今生无份,就不要再枉费多情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徐渭挠挠头,骂一声道:“真搞不懂。”但那边吕小姐还等着回信呢,他只好提笔写个字条道:“伊欲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茅坑。”送回去给那吕小姐,让她不要再白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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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回到家里,沈京正在等着,对他说老爹有请。

    沈默便去后堂脱去带着酒气的袍子,换一身干净衣裳,跟着沈京上了车。

    在车上他也不问沈老爷的事,而是关心起沈京的学业来:“国子监的恩贡的办下了么?”

    “一千两银子年前就交了。”沈京有些气恼道:“可提学大人偏偏拿乔,下个告示说,鉴于往年解送贡生质量不高,有碍浙江的文声,所以一应选拔恩贡生,都得先去杭州集中授课半年,考试通过方可成行。”

    沈默笑道:“能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恐怕毛都学不着。”沈京愤愤道:“这不是第一次了,有前辈告诉说,这不过是提学大人敛财的手段罢了。”

    “怎么说?”

    “他们说,每当开课的时候,提学大人便会来训话,讲一段论语。”沈京便摇头晃脑作学究状道:“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一上来就是死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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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点晚,我抓紧去写下一章哈…………

第二一四章 症结所在

    “我听着挺好啊。”沈默笑道:“怎么个死要钱了?”

    “这里面是有隐语的。”沈京没好气道:“实际上是一份价目表。”

    “怎么讲?”

    “十五志于学,意思是只要想上这个学,先拿十五两银子报名费,不然免谈。”沈京道:“交完这个再交学费,交三十两的学费的,只能站着听课,所以叫‘三十而立’。”

    沈默捧腹笑道:“我要是交四十两呢?”

    “四十不惑嘛。”沈京一本正经道:“交了四十两银子的人可以发问,直到你没有疑问为止。”

    “那五十知天命怎么讲?”沈默笑问道。

    “交了五十两银子,那你就可以提前一天知道考试的命题了。”

    “六十耳顺?”

    “能出得起六十两这个价格的人,不管多么不听话,先生也不会骂,保准让你耳顺。”

    “那七十两的待遇我就知道了,”沈默笑得眼泪都出来道:“只要交了七十两银子,你上课想躺着坐着或来与不来,都随你高兴,先生也不算你违规,对不对?”

    沈京愤愤点头道:“你说他是不是穷疯了?”沈默很严肃道:“那就交三十两,自带马扎去上课,让他少赚四十两。”

    “算了,还是交七十两吧,我可受不了那份罪。”沈京撇撇嘴道。

    “人家就是抓准你这种富人心态了。”沈默笑道:“想不发财都难啊。”两人笑骂一阵,便到了沈家台门。沈默注意到,大门已经重新大开,下人甚至还在往门上挂花灯,准备迎接上元节……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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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当进去书房,看到坐在摇椅上的殷老爷时,他却惊呆了,仅仅十天不见,老爷子的便已经须发花白,再也不复原先儒雅风流的中年模样。

    看到沈默错愕的表情,沈老爷勉强笑笑道:“拙言,来大伯身边坐。”

    沈默便依言坐下,黯然道:“大伯,您……不容易啊。”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他也能体会到这位大家长的艰辛。

    沈老爷缓缓摇头道:“为了这一大家子人,受多少委屈、多少诽谤,都是值得的。”便叹口气,幽幽道:“我已经把你师父从族谱上除名了……”

    “情况……有这么严重吗?”沈默瞪大眼睛道。

    “赵文华给了个准信,北京那位小丞相,这次准备杀鸡儆猴了,就连陆都督的面子也不给。”沈老爷说着说着,便流下两行泪来:“你师父也早料到了,他在出门之前,已经给你师母写好了休书,跟三个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也把你开出门墙,他是彻底的净身出户,不打算活着回来了。”

    沈默黯然了……刑部的大牢肯定阴暗潮湿,肮脏难捱,就算是不杀头,在里面蹲一阵子也要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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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长吁短叹一阵,沈老爷又问起,沈默这一年的打算。

    沈默轻声道:“先去杭州吧,打算吗?就是平平安安的。”

    “平安是福啊。”沈老爷深有感触道:“拙言啊,如今咱们家如履薄冰,你不得不处处小心,少出风头。”说着又怕他少年心性觉着委屈,便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相信大伯,会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的。”

    这就是两人处世态度上的不同了,遇到这种狂风暴雨时,沈默想的是迎难而上,冲出雨云,飞到永晴的高空上去;而沈老爷却想着暂且收敛羽翼,躲在窝中等待雨过天晴。沈默知道这就是代沟,所以他很聪明的点点头,闭上嘴。

    沈老爷又让他好生用功读书,不必担心举业受到影响……严阁老就是管得再宽,也不会过问一个省里的乡试情况:“只要你能蟾宫折桂,再考他个解元出来,你得前程就是铁打的了。”沈老爷不无得意的笑道:“浙江乃全国文魁之地,你若能夺得四连冠,谁敢在会试中不取你?等着被天下的唾沫星子淹死吧!”

    沈默却没什么信心,小声苦笑道:“实不相瞒,孩儿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工夫看书,前些天想温习一下,却高低看不进去了。”还给自己下个结论道:“这颗心浮躁了,静不下来。”

    “必须静下心来!”沈老爷比他还着急,拍着沈默的胳膊道:“千万不要以为中了小三元,就一切无虞,再也不用功了……要知道,是科举试与童生试是不一样的。”

    说着给他讲解道:“大伯有一位同年,从十四岁开始考试,一直考到四十二岁才勉强中了秀才。入泮后,就像这回一样,刚好又是乡试年,他便一试而中举,联捷而入词林,前后总共才一年多的时间。在琼林宴上,他于感慨之余,做了一副对联曰:‘县考难,府考难,道考尤难,四十二年才入泮。乡试易,会试易,殿试尤易,一十五月已登瀛。’这绝不是个别现象,所以不是什么时来运转,你知道真正的原因吗?”

    沈默摇摇头,便听沈老爷道:“因为童生试考小题,科举试考大题,小题要东拉西扯,牵强附会,才能猜出题意,对于那些脑子不太灵活的考生来说,当然是难上加难,十分吃亏,连年不中也就不奇怪了。但从乡试开始,一律用大题命题,大题题意完整明确,不用费心思去猜,却要比对经义的理解,文笔的老道。这样一来,反而是读书时间越长,下得功夫越深越好……”

    沈默的面色终于郑重起来,缓缓道:“您的意思是,从乡试开始,那些功底深厚的老前辈,就显示出厉害来了?”

    “不错,”沈老爷颔首道:“你这样的少年郎,虽然天资聪颖,但年岁还没有人家用功的时间长,要是还不努力怎么行?”

    沈默发现沈老爷与沈炼完全两种风格,老师是那种,你必须去这样做,做好了才告诉你为什么的。却不如沈老爷这种摆事实、讲道理,更让他觉着心悦诚服。

    见他终于服气了,沈老爷呵呵笑道:“当然你也不比妄自菲薄,你举业已臻大成,若是在平时,点个翰林都是没问题的。”

    沈默苦笑道:“但现在我若是考不中解元,就有可能在会试中被人做掉,连个进士都中不了,对不对?”

    “明白就好。”沈老爷点头道:“别看你已经是钦命的浙江巡按监军道,但严党想要黑掉你,绝对不费吹灰之力。”说着不无懊恼道:“你本来是铁打金铸的前程,早就注定的翰林,却被你师父这一折腾,给弄得凶险无比……真是失策啊失策。”

    虽然自从知道沈炼上书的消息,沈默都快怨死这个臭老头了,但在大明朝,学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指责老师的,所以他还得为沈炼说好话,说‘老师是对我有信心’,‘或者另有安排’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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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走时,沈老爷交给他一口沉重的书箱,据说里面是他们兄弟俩共同研究经学近十年,记录下来的所有心得,对于他深刻体会经言大义‘有很大帮助。’

    从沈家台门出来,铁柱问道:“大人,咱们回家?”

    “不,去知府衙门。”从鉴湖回来,他有一个疑问需要人解答,徐渭那种没心没肺之人也说不清楚,只好去请教唐师叔。

    去的时候唐顺之正在写字,听见他进来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我,但是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大户,跟倭寇有联系。”唐顺之抬起头来道:“只能告诉你,一点联系都没有的……不多。”

    沈默错愕道:“不至于吧?”

    “我们浙直的大户人家有个共同点,你知道吗?”唐顺之笑道:“几乎家家都有纺织工场,生产的棉布、丝绸,每天都能生产出成千上万匹,这些纻罗绸缎,绫布巾毯生产出来,卖到哪里去了?”

    沈默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他知道北方连年大旱,百姓吃饭都困难,根本消费不起这么多又好又贵的东西,所以唯一的外销途径,就只有销往海外一条路了。

    而大明朝的海禁虽然已经名存实亡了,但毕竟是非法的,明着搞是要掉脑袋的,所以必须通过那些走私海商进行贸易……而在这个海防废弛的年代,海商们基本上就是有买卖时跑海运,闲下来就当强盗,本身便可与倭寇等同视之。

    当然,如果没有官府睁一眼闭一眼,恐怕是不可能演变成如此大规模的全民走私的。

    大户,海商,倭寇,浙直闽粤官府,甚至还有上百万的织工,这一切的一切,组成一张异常恐怖的大网,难怪北方朝廷对它屡战屡败呢,原来症结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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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能两章了,明天三章哈。

第二一五章 时行时止,付之无心

    唐顺之如沈老爷一般,嘱咐沈默这半年应以学业为重,考出解元来,命运便在自己手上;考不出解元,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沈默唯唯应下,唐顺之又让他看自己写的那幅字,只见上面八个遒劲有力的大篆道:‘时行时止,付之无心。’并问他道:“这个‘心’字何解?”

    沈默轻声道:“趋利避害之心……”

    “这句话呢?”

    “男儿做事,不应当太在乎个人的利害得失,做与不做,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知。”

    唐顺之缓缓点头道:“也可以这样说,这幅字送给你,回去多看看,对你的学问做事,都是有好处的。”

    沈默便捧了那幅字回家,命沈安去找人好生裱糊一下。他自己则关门闭户,摊开一张白纸,开始认真的琢磨起来。经过这近一年的探究,他已经对东南的倭患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那么现在,就到了把脑海中繁杂的信息理顺出来,为大明朝的东南把一把脉的时候了。

    这一次他要把眼光放远一些,去看一看全世界,前世的中学历史课本告诉他,现在所处的时代,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大航海时代。

    虽然搞不清嘉靖三十四年,换算成西元纪年是多少年,但从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倒推算来,清朝大概有二百七十年的国祚,明朝嘉靖后还有隆万天崇那么四五个皇帝,大概七八十年的国祚。所以现在大概是西元一五六几年。

    作为一个向来学习拔尖的好学生,他对西方大航海时代的了解,要远超过对同时代的中国的了解……谁让历史教科书就这么编的呢?

    他能清楚地想起,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已经在半个世纪前逝世了;环球航行的麦哲伦,也已经在三十年前归西了;在这个年代,西班牙人征服了美洲,葡萄牙人征服了非洲,并把触手伸向了亚洲……沈默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就在去年春天,葡萄牙人,也就是大明所说的‘佛朗机人’,已经占据了广东最南端的一个‘东西五六里、南北二湾’的小渔村,名叫濠镜。

    沈默却还知道它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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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万恶的奴隶贸易’和‘对殖民地的血腥掠夺’,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得到了足以颠覆人类历史的金银财宝,于是乎两个暴发户便要花钱了,于是乎全世界的出产都向两国流去,以换取大把的金银。

    这其中尤以中国出产的绸布、瓷器、茶叶,最受两国王公贵族的欢迎,于是大量的西夷商人,不远万里,漂洋过海而来,‘输中华之产,驰异域之邦,易方物,利可十倍’。

    东南沿海的富商大贾、豪门大族也认识到这种对外贸易的丰厚利润,不少沿海豪民纷纷建造巨型船舶,进行大规模的走私贸易,不少生活困苦的贫民、从卫所逃脱的军户,纷纷入海求生,还有一些宦途失意的士绅,及穷困潦倒的书生也混迹其中。时间一长,几种势力联合起来就形成了较为庞大的武装走私集团,也就是海商集团。

    当然空船跑不来金银财宝,还得有货物才行,所以这些海商走私集团,必须以沿海的豪门大姓为依托,帮助他们囤积及销售货物。虽然大明律严禁民间进行出口贸易,但在利益的驱动下,一切法律都是空文。而且正德年间,法纪松弛,海禁形同虚设,成为了这些大海商发展的黄金岁月。

    根据五十岁以上的老吏们回忆,那个年代官方贸易的宁波市舶司还在,民间的私下贸易更是红火的不得了,东南的富家大族纷纷开设工场、茶场、瓷窑,雇佣大量的百姓进行生产,再将囤积起来的货物倒卖给海商,由海商销往西洋,大家各司其职,走私货物得以较顺利地运销,彼此均有利可图。

    在这期间,大量的日本人从战成一锅粥的国内逃出来,加入了海外贸易之中,成为十分好用的打手兼打工仔,对东南沿海的威胁并不大,所以整个正德年间,虽然朝廷的海防卫所已经烂透了,却是出奇平静的一段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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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很多事情都是毁在这个‘但是’上,后来发生的‘日本使节争贡事件’,原本只不过是个较严重的外交事件,却被当时的首辅夏言归咎于市舶司,认为是对外贸易频繁,外国人进出太多造成的混乱,并轻率地予以关闭。

    这种愚蠢之极的做法,结果只是减少了官方的大量关税收入,却使私下的走私更加猖獗,海商的实力也变得益发强大起来,完全成为东南最大的一伙政治、经济集团,也深受东南各界的欢迎。

    据时人描绘,在嘉靖二十九年以前,东南的官府明知对方是走私贩,但贪图其厚利,任其堆货,且为其打点护送,‘关津不查不问,明送火铳资贼。’

    一位宁波卫的老军官,曾经向沈默描述过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他说每当有海商船队靠岸‘近地人民或送鲜货,或馈酒米,或献子女,络绎不绝;边卫之官,与大海商素有交情,相逢则拜伏叩头,甘心为其臣仆,为其送货,一呼即往,自以为荣。’

    但这种繁荣毕竟是无序的,在罢市舶司后,海商的进货渠道便全由沿海的豪门大族控制,动辄以‘官府查禁甚紧’为借口,大肆囤积居奇,令海商苦不堪言。本来合作无间的两方摩擦越来越大,当积怨渐深时,海商集团终于用武力报复,杀人放火,将其家私劫掠一空而去。

    地方官员为推倭罪责,便向上司宣称倭贼入寇。王直、徐海等人尝到了甜头,也利用明朝官员士民对倭寇的畏惧心理,动辄以‘倭寇’为旗号,杀人越货,为非作歹……其实内部真正的日本人寥寥无几,且都是苦力的干活。

    东南的‘倭患’越来越厉害,终于惊动了嘉靖皇帝,便命朱纨提督东南,重申禁海。朱纨严格执行了皇帝谕令,严禁渔民下水,焚毁全部大船。还准备动一动那些通番的大家族。

    按照朱提督的意思,凡是供货运货出货的,都算是参与走私,那整个东南就算是一个‘通番’的巢穴了。朱提督想动一动这个马蜂窝,不被蜇死才怪。

    朱纨的死,代表着海禁政策的彻底失败,从此以后朝廷放宽了海禁,但已经无法遏制汹涌而起的‘倭患’了,因为走私集团通过武力较量,尝到了烧杀抢掠的甜头,也看透了虚弱的嘉靖朝野……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时这个所谓‘倭寇’的内部,也发生了分化,一部分如王直等人,打出‘倭寇’的旗号,乃是为了与官府对抗,以保护自己的贸易活动,所以以贸易为主,以抢劫为兼业。

    但也有认为‘既然明抢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干嘛还要拿钱买?’的,如徐海叶麻等人,彻底转变成明火执仗的海盗团伙,一时间闽浙沿海地区,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破坏,横遭攻掠的城邑不计其数,被掠财物人民更是难以估量。

    这就是东南倭患的起因以及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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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边想,沈默一边在纸上写下‘大户’、‘海商’和‘官府’六个字,官府当然指得是东南官府。

    在这三者之下,他又写下了‘走私’二字。在沈默看来,这三者本来具有共同的利益……他们都希望有稳定而高效的走私,这样江南的丝绸棉布、茶叶、瓷器,才可以换成源源不绝的银钱,大户、海商和官员们才可以享受奢侈的生活,甚至老百姓也可以得到远高于其它省份的生活水准……共同的利益带来牢固的联盟,必然给予任何破坏者以最猛烈的打击。朱纨之死便可看成是三者联手,对北方朝廷加强海禁的一次阻击。

    沈默又在纸上写下‘倭寇’两个字,当海商转变为倭寇之后,情况便大大起了变化,他们对沿海省份展开掠夺,东南官员也因此承担了极大的罪责,罢官杀头流放殉职者不计其数。

    同时大户们的利益,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在强盗化的海商面前,他们已经无法再保持公平交易,必须要花费原先好几倍的成本,甚至连生命财产安全都受到威胁。

    那些亦商亦盗的‘倭寇’,自然是对现状最为满意的。当然这种满意,是以其他人群的不满意为代价的。

    想到这,沈默在倭寇二字上打了个叉,却将海商二字圈了起来。一个朦朦胧胧的构想在心中升起,他要看看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能否将历史的潮流改变。

    想到这,他胸中涌动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豪情,一推窗户对外面道:“明天我们就回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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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章 无间道

    说走便走,第二天就启程。在沈贺‘好好用功’的反复叮嘱之下,沈默登上了北去杭州的官船。

    行到萧山境内时,已经是深夜了,沈默却趁着天黑下船,悄悄摸向运河边上的一处客栈。

    客栈早已经打烊,沈默也不惊动店家,在铁柱和一个护卫的协助下,翻墙进了院子,便见到唯一一个亮灯的窗户上人影一闪。

    铁柱赶紧学着老鸹叫了两声,便听‘吱呀’一声,只见那间屋开了门,何心隐那张老脸露了出来。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进去,便见鹿莲心也在屋里。看到沈默两个怪异的眼神,何心隐赶紧解释道:“她睡里间,我睡外间。”却愈发显得欲盖弥彰,倒不如人家鹿姑娘来得大方。

    沈默招呼他俩在方桌边上坐下,轻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何心隐点点头道:“早就准备好了,要不是你让我们等着,这回该到舟山了。”

    “笑话,”沈默笑道:“我不跟你面授机宜,你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何心隐讪讪道:“不就是把那边的情况传递回来,然后趁机搞破坏吗?”

    “那送死有什么区别?你一个生面孔,就算是以徐海妹夫的身份出现,人家也会提防你的。”沈默撇撇嘴道:“你倒霉不要紧,别拖累了俺嫂子。”

    鹿莲心立刻笑眯了眼,戳戳何心隐道:“你就听大人好好说说嘛。”就这一个动作,沈默便可以断定,这俩人已经发生超友谊的关系了。

    何心隐臊得满脸通红道:“什么嫂子,我们是清白的。”

    沈默翻翻白眼道:“可千万别清白,就算是假戏,你们也得真做了……不然让人家一看,哦,原来不是两口子,咔嚓一声,把你剁了,还连累俺嫂子。”他是一口一个‘俺嫂子’,把鹿莲心捧得眉开眼笑道:“大人说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沈默点头道:“先说何大哥吧,我也不要你传递消息,只请你忘掉原本身份,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倭寇,该杀就杀,该抢就抢,要做倭寇中的精英,尽快让徐海对你刮目相看!”说着一脸信任道:“相信以何大哥的实力,脱颖而出是没有半点难度的。”

    何心隐拉下脸道:“我何某人向来行侠仗义,怎能干那种助纣为虐之事呢?”

    “这怎能叫助纣为虐呢?这是为了取信于徐海.”沈默劝说道:“你只有尽快获得他的信任,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才能尽早的把他绳之于法,才能让东南百姓尽早的得到安宁……”

    何心隐这才艰难的点头道:“也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边上的鹿姑娘感动道:“大哥,你就是下地狱,我也陪着。”

    何心隐感动的看她一眼,低声道:“莲妹……”把沈默和铁柱瘆起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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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专心当倭寇,没有别的吩咐了吗?”何心隐问道。

    “还是有的,你得把挑拨徐海和叶麻挑唆成仇人。”沈默微笑道:“你去先看看,这两人的关系如何,如果两人关系已经僵了,那就不要客气,大刀阔斧的帮着徐海对付叶麻。如果两人关系尚好,你就要不着痕迹的挑唆。比如说,每次抢劫完后,总是抢先把最值钱的财物弄到手,交给徐海,这样贵姐夫自然很满意,但叶麻肯定不高兴。”

    “只要他一不高兴,就肯定有怨言,你就把这些话添油加醋,变本加厉的告诉他,”他又转头望向鹿莲心道:“嫂子,你不妨也帮着在贵姐的耳边说说话,总之要挑唆得徐海和叶麻之间有裂痕为止。”

    “还有别的任务吗?”何心隐又问道。

    “能把这个做好,就已经很好了,”沈默笑笑道:“当然你要是能再帮着徐海把王直给得罪了,那就太好了。”说出来又觉着不大可能,赶紧改口道:“这个只是说说,你看有机会就做,没机会就算完。”

    何心隐点点头,接下了任务。

    “那我呢,我干什么?”鹿莲心迫不及待的问道。

    “嫂子吗,你就好好的陪着贵姐姐,原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沈默微笑道:“等过了两三个月,便可时常在她耳边念叨,想江南的风光了,不想让自家男人再杀人放火了,不想整天东躲西藏,居无定所了。”

    鹿莲心感同身受的点头道:“大人真懂女人心,这女人嫁人,所期待的不过是一个家,一个男人和几个孩子而已。”说着火辣辣的眼神又望向何大侠。

    何心隐老尴尬了,干咳几声问道:“还有别的吩咐吗?把这些事情做完了呢?”

    “哪有那么长远的计策?”沈默摇头笑道:“到时候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如果你觉着都完成了,就给家里写封信,说自己一切安好,我就知道了。”

    “然后呢?”何大侠穷追不舍的问道。

    “哪有那么多然后,”沈默笑着起身,定定望着他道:“到时候我自会想办法通知你。”

    知道他这是要走了,何心隐和鹿莲心也起身相送。便见沈默退出两步,向他俩深施一礼,沉声道:“一切都拜托了。”

    两人赶紧还礼,一齐郑重道:“定不辱使命!”

    “一定要活着回来。”沈默朝他俩呲牙笑笑道:“到时候我给嫂子请副诰命,看谁还敢欺负你。”

    鹿莲心难得的脸色羞红道:“他家里那位还没有呢。”

    沈默哈哈大笑道:“这是为功劳专请的,不需要排长幼。”

    鹿莲心这才大喜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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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回到船上时,已经快要天亮了,进到舱里倒头便睡,等一觉醒来,船也快到杭州城了。

    “少爷,我们还去卢园吗?”眼见着快到地头了,沈京出声问道。

    “去你个大头鬼,”沈默似笑非笑道:“怎么,想念你的春红、柳绿、小桃、杏花了?”

    登时引来一片怪笑,大伙都记着,从杭州回绍兴的路上,这位小书童形容枯槁,连走路都晃悠,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因此美其名曰‘色安’。便有侍卫怪笑道:“色安,我敢打赌,你要是再住进去,一定会油尽灯枯的。”

    “那哪能呢?”沈京比划着两只胳膊道:“回绍兴这些天,我一直清心寡欲,养精蓄锐,又一次龙精虎猛了。”

    一船人正在说笑,却听顶层放哨的卫士道:“大人,杭州城有情况。”

    一句话便把众人的轻松劲儿给浇灭了,赶紧簇拥着沈默上了顶层,往杭州城的方向瞭望。

    但见城外尘土飞扬,人仰马翻,仿佛在攻城一般。

    “大人,前方危险,我们还是暂避一下吧。”铁柱赶紧建议道。

    “不必撤,”沈默望着远处那面熟悉的旗帜道:“是俍兵。”对于那里发生的事情,他心里便有数了,沉声吩咐道:“开过去。”

    官威就是命令,官船便重新提速,径直向杭州城的水门开去。铁柱和众侍卫如临大敌,赶紧挂甲持盾,小心防备起来。

    官船很快靠近,也引起了正在城下示威谩骂的俍兵的主意,呼啦一下子围到河两岸,还爬到河面栅栏上,充满敌意的望向沈默他们。

    ‘看来是出大乱子了。’沈默心中暗叫不好,便推开挡在身前的铁柱,清清嗓子道:“本官钦命浙江巡按监军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怎么胆敢围攻省城,不知道这是重罪吗?”

    那些蓝黑色的俍兵中,有听得懂汉话的,便愤怒的转告同袍,然后大家都很生气的瞪着沈默,一个头上戴着牛角,仿佛小头目似的人物出来道:“你们汉人不讲信义,胆敢扣留我们头人,叔可忍,婶不可忍!”

    沈默皱眉道:“什么头人?瓦夫人吗?”

    “你们是这么叫的。”那小头目点头道。

    “为什么?”

    “跟你说了管用吗?”那人狐疑问道。

    “我是浙江巡按监军道,你说有没有用?”沈默盛气凌人道。

    虽然搞不懂那是个什么官,但见他口气如此之大,那小头目便信了:“官府上个月便许给我们的商银没发不说,就连这个月的粮草都减半了,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我们头人便与你们的大官讨要,已经三天了都没一点音信。”说着咬牙切齿道:“如果我们头人有什么两长三短,咱们就和你们拼了。”

    “这样吧,本官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待会就给你们个准信。”沈默缓缓点头道。

    “我们怎么相信你?”

    “我是阿蛮的叔叔。”沈默挥挥手道:“好了让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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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七章 劫持赵文华的老太太

    ‘阿蛮她叔叔’这个头衔,显然比‘钦命浙江什么什么道’要好用的多,人群散开,水路畅通,大船缓缓驶进了城内。

    一进城,沈默便上马直奔巡抚衙门,他得先找到胡宗宪问个清楚,谁知胡宗宪不在府里,一问门子,说去卢园了。

    一行人便拨转马头,往花港行去,到了卢园一看,戒备确实比平常森严许多,但这回卫兵们都认出沈默这些人了,二话不说便让开去路……他们都不想重蹈那位千户大人的覆辙。

    畅行无阻的进到院子里,门子告诉沈默胡中丞正在与赵侍郎交谈,他又问瓦夫人呢,门子道:‘被赵侍郎禁在后院里了。’不过说这话时,稍显底气不足。

    沈默大为不解,心说:‘要钱要粮也是管周珫要,该他赵文华屁事?这种事儿别人还避之不及呢,他瞎掺和什么?’

    他让门子进去通报一声,不一会,胡宗宪急匆匆出来,一看是沈默,登时大喜道:“拙言啊,你来的太是时候了。”便把他拉到一边无人处,小声道:“这回赵大人骑虎难下了,正要你帮着解围呢。”

    沈默点头道:“能帮的忙我一定帮,但大人得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吧?”

    胡宗宪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纯属没事找事……前日那广西土司瓦夫人进城,直奔总督行辕,向周总督讨要粮草,周珫便推脱道:‘我这个总督上面还有提督,你得去找赵侍郎,他同意了才行。’”

    “那蛮夷妇人不懂什么叫‘推诿’,便径直来卢园寻赵侍郎。”胡宗宪想笑不敢笑道:“她却也有几分心眼,不先说要东西,而是问道:‘大人是不是这里最大的官?’赵侍郎是个好面子的,便点头道:‘那当然了,总督都得听我的。’那夫人这才把要求说出来,赵侍郎登时傻了眼。”赵文华虽然有个提督衔,名义上管着总督,可一没兵二没钱,拿什么打发瓦夫人?

    “后来呢?”

    “赵侍郎被她用言语挤兑,也不好说不给。”胡宗宪道:“便想推回给周总督,可人家就认准他是最大官了,说什么也不走。赵侍郎一生气,便让人把她打出去。”

    “能打得过吗?”沈默是见识过瓦夫人手持双刀,砍瓜切菜的模样的,深表忧虑道:“那可是位高手啊。”

    “谁说不是呢。”胡宗宪叹口气道:“进去十个被打出四对半。”

    “剩下一个呢?”

    “剩下一个是赵侍郎,”胡宗宪苦笑一声道:“他被人家给捉做作人质了……”原来‘骑虎难下’还是个含蓄说法,实际上赵大人已经是‘羊入虎口’了。

    “这事儿应该周部堂出面。”沈默轻声道:“他惹得祸就该他兜着才是正理。”

    胡宗宪面上闪过一丝怪异,便听他叹口气道:“那不是盏省油的灯,早躲出去,上哪找他去?”

    沈默心中更加奇怪了,不知道周珫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明摆着得罪赵文华吗?

    但见胡宗宪支支吾吾,知道必有隐情,便不再问,跟着他往正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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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院子外一看,密密麻麻的弓手,把个院子围得密不透风。

    沈默说:“把人都撤了吧,我们进去说说……”

    胡宗宪二话不说,便把早就麻了手脚的弓手撤下,朝沈默轻声道:“务必保证赵大人的体面。”言外之意,赵文华死要面子,千万别让他下不来台。

    见沈默点头答应,胡宗宪便伸手推开了虚掩的门,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道寒光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就听‘咄’地一声,已经深深钉在了门板上。

    虽然胡宗宪见过大场面,依然吓得两腿都在发颤,他吃力的带起头来,便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拿着一张小弓,紧绷着小脸道:“坏人!”

    胡大人本来气坏了,一看是个小娃娃,却又发作不得,正在尴尬间,便见那小女娃一下子笑逐颜开,抛掉手中的小弓,甜腻腻的娇声道:“大叔……”说着便张开双臂,朝自己扑了过来。

    胡中丞这下是真错愕了,他不知道这小女孩阴一阵阳一阵,到底是要干什么。却也不忍心拒绝这么可爱的小娃娃,便张开手臂,想要接住这孩子,谁知道……

    那小女娃与他擦身而过,直扑到边上的沈默怀里。只见沈默一把抱起那女娃,在她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一口道:“阿蛮,想大叔了么?”胡宗宪心说:‘这孩子什么眼神,明明我才是大叔级人物嘛。’

    人家小女娃却视他如无物,认真的对沈大叔点点头道:“想了。”

    “有多想?”

    “像想烤小鸟一样想。”小女娃在他腮帮子上狠狠亲一口,便咯咯笑了起来。

    “好啊,敢戏弄我。”沈默便挠阿蛮的痒,和小女娃笑作一团。

    直到尴尬的胡大人咳嗽连连,沈默才想起正事来,抱着阿蛮道:“咱们进去看阿嬷去。”胡宗宪闷头跟在后面,只见那小女娃直朝自己扮鬼脸,弄得向来一本正经的胡大人哭笑不得,心说:‘我他妈就不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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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门的两个女官认识沈默,又见他抱着小阿蛮,便没有阻拦,推开房门请他们进去。

    进去一看,见赵文华全须全尾的与瓦夫人对坐着,沈默和胡宗宪才放下心来。沈默放下阿蛮,与胡宗宪一道给赵侍郎行礼,赵文华一见他俩进来,眼泪都快出来了,‘哎呦’一声道:“你俩快来作证,我是真没有钱粮给这位祖奶奶啊。”

    两人又望向拄着大刀的瓦夫人,却见老太太闭着眼睛,不怒自威,向他行礼也不吭一声。两人心说,看来是‘动了真火了’,在外面他们已经商量过了,一切以保证赵文华的安全为要,什么都可以权且答应下来。

    但老太太这回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非得见到钱粮才能放人。

    胡宗宪便对瓦夫人拱手道:“夫人,下官浙江巡抚胡宗宪,能让我和赵大人单独谈谈吗?”

    瓦夫人这才微微抬起眼皮,淡淡道:“浙江巡抚不是李天宠吗?”

    胡宗宪尴尬道:“刚换了。”瓦夫人哼一声,却也拄着长刀起身,颤巍巍往外走去。

    沈默也牵着阿蛮跟她出去。

    到了院子里,瓦夫人站定道:“你们汉人太让我失望了。”

    沈默尴尬笑笑道:“只能说是……一部分吧,至少张部堂还是不错的。”

    “他更让人失望。”瓦夫人缓缓道:“堂堂六省总督,手里几十万的军队,一道旨意就被撤了,连个屁也不敢放一声,实在是窝囊至极。”

    沈默心说:‘合着您这意思,张大人就该反他娘的?’却也摸准了老太太的脉搏,便道:“杭州葬着位岳武穆您老知道吧?”

    “谁不知道岳元帅?”瓦夫人道:“大忠臣,可惜被秦桧害死了。”说着啐一声道:“现在朝中也有秦桧。”吓得沈默都想捂住她的嘴,赶紧分解道:“我是说,岳武穆明知自己会死,还是接受了朝廷的命令,毅然班师还朝,可见自古忠臣都是一样的……”

    “一样不得好死。”瓦夫人愤愤道,却也不再生张经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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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又道:“张大人临走的时候,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夫人的部队照顾好,现在弄成这样,是我失职了。”

    “你是个好人,老婆子知道这点。”瓦夫人道,阿蛮也很认真的点点头,却听她又道:“但我已经决定回广西了……这次来就是为了讨要回去的粮草的。”

    沈默皱皱眉,很快恢复正常道:“刚到了就回去,岂不是徒劳无功了?钱粮的问题我会帮夫人去落实的,请不要再提‘回去’二字了。”对方不爱拐弯抹角,他也说得分外直白。

    “我们千里而来,不是为了钱。”老太太把刀往地上狠狠一杵道:“是为了杀敌、打胜仗、帮你们汉人消灭那帮倭寇。我们有句土话,大意是‘自助者天助之,自毁者天灭之’!你们汉人都到这时候还起内讧,凭什么要我们的帮助!”

    沈默的脸臊得发红,言辞恳切道:“不管那些臭当官的,仅为了东南百姓,也请阿婆务必留下来……您也看到了,没有狼土兵的大明军队是多么的废材。现在上面又在勾心斗角,若是再失去了您老的庇护,让老百姓可怎么活呀?”说完便深施一礼,恳切道:“在下替江南的百万黎庶,恳求阿婆了。”那边的小阿蛮也紧紧揪着阿嬷的衣襟,满脸的乞求……虽然不知道大叔在求什么,但她觉着自己得帮帮他。

    瓦夫人终于见识到,什么叫能说会道,她本来去意已决,让沈默这一番情真意切,居然动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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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八章 交给我,没错的。

    可否认。沈默这一。对于正义感十足的老太太来

    的管用。但只听说过支起锅子煮白米。没说过架起锅子道理。没有粮草的兵怎么活下去且预先承诺赏银不下来。对部队士气的损害是异常严重的。毕竟大部分兵没瓦夫人那么高觉悟。

    所以瓦夫人虽然答应不走。但也开出了留下来的条件:粮草按时拨付。赏银至下一半。不然就算他舌灿莲也没用。

    沈默说我尽力争取。便请瓦人稍候。自己转身进了厅堂。

    屋里赵文华正和胡宪窃窃私语。乎他意料的。赵侍郎脸上不见愤懑。似乎被胡中丞哄的很开心。

    见沈默进来。赵文华招呼他坐下。道:这次本公拘禁那土司婆娘的事情。就不要外传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不利于那个那个。

    见赵大人想不来。胡宗宪赶紧充道:团结。

    就是这个意。赵文华笑眯道:所以拙要保密哦。

    沈默心说我佩服你了胡大人。自然十分配的答应下来。

    宗宪又问他谈的何。沈默将瓦夫人的条件转述给两人。胡宗宪苦笑道:这还算是识体的呢。彭家父子那边。放言一个子也不能少。不然就要自己拿了

    上哪拿赵文华问道。

    开抢呗。胡宗宪叹口气道:些土兵生性悍。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

    绝对不行。赵华声调都变尖锐起来道:绝对不能让狼土兵乱起来不然肯定有人会说我们话的。能镇住狼土兵的张被他一本攻走。如果狼兵大肆祸乱江浙。到时追究责任他赵侍郎第一个跑不了。

    赵文华越想越觉着害怕便对胡宗宪惶急道:我说梅林兄。你好歹也是浙江巡抚。一省之长了。就不能拨点钱粮。打了这个恶婆娘

    胡宗宪苦笑道:我的梅村公啊你当现在还是朱纨王那个时代啊已经大不相同了。从朝廷设立东南总督那天起。浙江巡抚就变无足轻重了。说着看沈默一眼道:还不如拙言老弟这位巡按史。可以代天巡方干预军务来的好使呢。

    沈默现胡宗宪太会抓机会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暗示赵文华。还应该把他往上挪挪果然听赵文华大咧咧道:梅林兄放心。回头我就一本攻掉周那个老八。说又转回来。苦着脸道:不远水不了近渴。先把这一关过去吧。

    见赵文华答应下来。胡宗宪心中十分欢喜。也格外有担当道:这个粮我们要给。钱我们要给。

    赵文华道:给我早给了问题是你们谁让周王八松口

    沈默和胡宗宪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夸这个海口。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大喊道:人大人。前1,急报。

    胡宗宪霍然起立。声道:我出去看

    胡宗宪一走。屋里就剩下赵沈二人。赵文华打量着沈默。淡淡道:这个年没过好吧

    沈默知道他说的是沈炼的事。轻声道:实在是没想到。

    赵文华慢悠悠道:荆川公专程来杭州向本公解释过了。他说沈炼这个人平时就有些疯病。向来分不清是非。这次肯定受人利用了。双眼厉芒。状若无意的问道:不知拙言沈炼这种行为。有什么看法呀

    沈默快气炸了肺。却还要毫不犹豫道:虽不敢妄议长辈。但这种行为我是极不赞成的。

    赵文华满意的点点。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唐荆川乃天下名士。他以身家性命作保。你沈拙言不会重蹈沈炼的覆。所以本公才写信给小阁老为你求情。说你是我们这边的。你可不要让本公失望。让荆川公遭殃啊。

    沈默突然明白唐顺之时行时止。付之无心的意思。忍着心里想要作呕的感觉。一脸真诚的感激道:学生谨记大教诲。

    很好。赵文华满意的点,头。

    这时胡宗宪进来了。他面色怪的向赵文华报告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盘踞在沙川的倭寇叶碧川和清溪部。开始6续撤回海上。新任松巡抚曹邦辅当机立断。指挥苏松总兵俞大兵备副使任环王崇古等人。率军趁其

    半渡击之。以火破贼舟船。数战俘斩六百余人。

    赵文华一听便来了精神。欢天喜的道:别的不要说。先吧。竟是裸的欲攘其功。

    胡宗宪小心对兴奋过度的赵侍郎道:曹邦辅深心计。给北京的捷报出以后。才向杭州报捷。

    赵文华登时阴下脸来。破口大骂道:这个姓曹的太不象话了。太没规矩了。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张经的惨痛教训摆在眼前。谁不的防他赵侍郎一手

    待将污言秽语泄了。赵文华才气哼哼道:周呢他还要继续躲下去吗

    胡宗宪笑道:大您猜。周总督听了曹巡抚揽功的消息。会有什么感想

    肯定也高兴到哪去。一到勾心斗角的时。赵文华便显很锐。他冷笑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第一把就被别人点去了。

    大人英明。胡宪沉声道:周总督传令给下官。命我即刻调集精兵。追歼残敌。

    倒是真不嫌。文华哂笑道:人家的剩汤剩菜他也要吃。

    胡宗宪苦笑道:军令如山。官这就的出了。要是追不上倭寇。还不知周总督会怎么落我呢。看来他与周间的关系确实十分紧张。

    赵文华狐疑望着胡宗宪道:梅林兄。你不会是想躲出去吧。他凡事喜欢推搪塞。便以为所人都别无二致。

    胡宗宪冤枉道:大人想到哪里去了。若是下官稍有迟疑。周肯定会趁机难的。

    那你这一走。这的事情怎么办赵文华也觉着自己的推论过于草率。便不再纠缠。是一想到自还要被那老太太囚禁。便

    郁闷:你可不能不管我。

    胡宗宪求助的望向默。听到胡宪命令。沈默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便点头道:胡大人只管放心去。这里有下官在。

    胡宗宪感激的,头。对赵文华道:大人。拙言兄弟少年老成。多谋善断。您把事情交给他办。一出不了岔子。

    赵文华知道张经唐顺之胡宗宪等人对沈默的看重与推崇。虽然他对年轻小子向来不感。但现在病急乱投医。也只能让他死马当活马医了。便点头道:那此事就全权委托拙言了。请你务必把狼土兵给留下。心里却嘀咕道:把你卖了也没钱留人啊。

    沈默微笑道:请人授权。他笑容里的自信。每个人都看到。胡宗宪这才放下心来道:那下官先行一步了。说完便匆匆走了。

    待赵文华写了兹权浙江巡按监军道沈默。全权处理狼土兵事务。又加盖他的钦差官防后。沈默要告辞。赵文拉住他。小声道:能先把那老虔婆吗

    沈默点头笑道:我这就带她们走。大人只管放心歇着吧。

    赵文华将信将疑。窗缝中往外张望。果然见沈默出去之后。与瓦夫人说了几句话。那可怕的双刀老太太便顺从的跟他走了。

    赵文华这才松口气。一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这辈子都不要跟这些野人打交道了。却也很好奇。到底了什么。能让那瓦夫人乖乖听话。

    其实没什么稀奇的。默只是说一句:赵大人说一定照办。瓦夫人便跟着离开了。其实她也是一时激动。才挟持了赵文华。刚才在外面让冷风一吹。冷静下来。也知劫持朝廷命官是重罪。虽然仗着城外的八千子弟兵。不怕他。却不知道怎么收场。有些骑虎难下了。

    现在沈默给她一个台阶。瓦夫人自然赶紧跟着离开。出去卢园才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沈默缓缓道:他权委托我处理此事。说着从袖子里掏出赵文华写的授权书道:七天。给我七天时间。保准给您老个交代。

    今天周末休息了一下。不过还有一章哈。

第二一九章

    夫人要出城安抚部下,阿蛮却想跟着大叔,抱着沈默就是不撒手。

    沈默便道:城外毕竟环境不好,还是让阿蛮先跟着我吧。

    瓦夫人颇为意动,她乃是洒脱之人,不像汉人那般虚伪,便点头答应下来道:那就麻烦大人了。又对阿蛮道:且听大叔的话,知道了吗

    阿蛮乖巧的点点头,甜甜亲了阿嬷一下道:阿蛮最听话了。

    老妇人这才放下心来,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出城而去。

    待看不见阿嬷的踪影了,阿蛮却有些失落,紧抿着小嘴,趴在沈默肩上不说话,沈默笑问道:小阿蛮,想吃点什么

    小姑娘登时两眼放亮,忘记忧愁道:我想吃很多很多好东西。

    沈默哈哈大笑道:那大叔就带你去吃很多很多好东西。便要抱着小女娃上马,却被沈安拦住道:大人请上轿。

    沈默原先没注意,现在才看到,门口停了抬呢绒绿轿子,还有四个轿夫在前后等候。他奇怪道:这是哪来的

    沈笑道:这是您的官轿啊,方才您进去时,巡抚衙门的官员送来的。

    沈默皱皱眉道:骑马挺好地。

    大人是文官。在城里骑马成何体统。沈安一本正经道:会让人家说三道四地。

    就你事多。沈默笑骂一声。却也不再坚持。他把小阿蛮放进轿子里。招手把铁柱叫过来。小声吩咐道:你带几个精干地人手。每个人两匹马。跟着胡中丞地队伍。一旦战局明了。火回报。

    铁柱沉声领命。刚要离去。却被沈默抓住手腕。他回头一看。只见大人地面色前所未有地严肃。便听沈默轻声但清晰道:时间就是一切。一定要用最快地度。不惜一切代价。

    铁柱立刻感到重任在肩。他使劲点下头。带着几个最优秀地属下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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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沈默准备进行一场投机,他要赌接下来这场战斗的输赢。赌对了,他将再也不用担心被谁轻易放弃,可以踏踏实实睡他的觉,读他的书,过几天安稳的日子。赌错了,对于投机来说,下场别无二致,定是悲惨无疑

    当他听到周匆匆集结部队,出追击倭寇地消息时,第一反应便是,这一仗八成会输掉。因为他对倭寇有深入地观察,知道他们毕竟不是正规军队,撤退时没有什么殿后断后之类,而是身强力壮的跑在前面,老弱病残落在的后面。所以他感觉,曹邦辅他们不大可能袭击到倭寇的主力,说不定反倒是捅了个马蜂窝,兵法怎么说的来着归师勿遏穷寇莫迫,尤其是面对实力无损地强敌,更是如此。

    很显然,王江泾大捷让文武将领们都轻敌了,如果这时候周和胡宗宪带人追上去,很可能就会被叮个满头包的。

    但他没有将自己地判断讲出来,因为一来周不会听他这种无根据的臆断;二来,他心里涌起一股冲动要赌上这一把他要让自己变得真正重要起来,成为无人敢轻忽的人物。

    他问自己有几成把握如果六成以上,那就放手去做。然后告诉自己:去做吧。他觉着不能再谋定后动了,对于他这种什么消息都得后知后觉的小蝴蝶来说,谋定后动就等于处处被动这种感觉实在太糟了便遵从了心里的冲动,闭上嘴巴,接下狼土兵这个烫手的山芋。

    他准备这些天跟狼土兵地头人们搞好关系,并向他们大开空头支票。等到周兵败之后,自然会认识到这些狼土兵的珍贵之处,到时候再联合胡宗宪向周总督要钱要粮,难度就不那么大了。只要银粮一拨付,他地空头支票便全部兑现到时候,在瓦夫人和彭家父子的眼里,这一切全都亏了他沈巡按,自然以后会唯他地马是瞻,不会再听别人的。

    记得沈炼在弹劾严嵩地奏疏中,所列第二条罪状是:窃君上之大权,沽恩结客。朝廷赏一人,曰:由我赏之;罚一人,曰:由我罚之。人皆伺严氏之爱恶,而不知朝廷之恩威。沈默这个也差不多一个意思,就是想让狼土兵伺他沈拙言之爱恶,而不知官府之恩威。

    只是当赌注押出,坐在颤巍巍的轿子里时,他终于忍不住一阵阵后怕,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如果我判断失误,大军得胜归来,我可怎么收场如果我军因此损失过重,甚至全军覆没

    良心何安他的心情跌宕起伏,面色也阴晴变换,边上还有个可爱的小女娃。

    阿蛮本来真不想打扰大叔,可见他微闭着眼,面色也苍白的骇人,不由害怕起来,便用她那毛茸茸的辫梢,在沈默脸上轻轻的蹭。

    沈默感到腮边一阵酥痒难忍,这才睁眼一看,便见阿蛮满脸担忧的望着自己,小心翼翼道:大叔,你不舒服吗

    沈默正在想自己该怎么回答,却见阿蛮从座椅上溜下去,轻轻挥动起那两只小小白白的拳头,很认真的为他捶起腰腿来。

    沈默吃惊道:这是做甚

    小阿蛮停下手上的动作,扬起吹弹得破的小脸,很认真道:阿嬷不舒服的时候,阿蛮就给她捶,每次阿嬷都说很管用呢。说完便继续很认真很专注的捶下去。

    沈默不可抑止的感动起来。那因为太多算计吊诡而有些干涸麻木的心田,仿佛被春霖滋润着一般,开始感觉暖暖的,麻麻的,有无数的嫩芽悄悄生长出来,让他重新有了力量。

    既然走上这条世上最险恶的道路,我就不能再回头。我必须要咬着牙一路走下去,做出一个个决定,对的错的,导致一个个结果,好的坏的。我将得到很多,失去很多,但无论如何,有两样东西,我绝不能丢弃,那就是我的良心和我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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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终究不是严嵩那样的政客,他不能只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坐视己方军队处于危险而不顾,所以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对计划进行修改,但求问心无愧。

    他吩咐沈安在驿馆住下,一定把阿蛮照顾好,等自己过两天回来。

    少爷,您要出去啊大叔,你要出去啊两位异口同声的问道。

    沈默捏捏阿蛮光滑细嫩的小脸蛋,笑道:你城外的叔叔伯伯没有东西吃了,大叔得给他们找吃的去。

    阿蛮点点头道:阿蛮会很乖的但怎么也笑不出来。

    沈默知道这孩子今天被丢下两次,小心灵肯定很受伤,蹲下抱抱阿蛮道:大叔很快就回来了,一回来就带你吃遍全杭州的好处的,好不好

    嗯阿蛮乖巧的点点头,在他腮边软软的亲一口,小声道:大叔,阿蛮不喜欢沈安。

    沈默一想也是,交给这个不着调的家伙,还真不放心,便吩咐沈安道:这样吧,你把阿蛮送去晴翠那里,让她帮着照顾几天你知道她在哪吧

    知道知道,不就是宝通源的女装铺子嘛。沈两眼泛桃花道:少爷您放心,我保准把小姑奶奶送到,然后天天在那盯着。

    沈默笑骂一声道:我看你是盯人家女客人才是真。起身吩咐两个比较老实的亲兵道:你们俩也留下,看着色安,别让他给我丢人。

    两个亲兵笑道:大人放心,他要是不老实,俺们就骟了他。

    沈苦着脸道:我又不是牲口。

    你就是个两条腿的牲口。沈默骂一声道,捏捏阿蛮的腮,笑道:走啦。阿蛮憋着嘴,泫然欲泣道:大叔骗人便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沈默落荒而逃,打马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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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狼土兵已经得到瓦夫人的消息,各自回营吃饭了。沈默知道城东城北驻扎的是广西兵,城西城南驻扎的是湘西永土兵,其中城西是彭明辅彭翼男父子率领的永顺兵;城南是彭臣彭守忠率领的保靖兵。

    稍一寻思,沈默便直奔城西永顺兵营去了。

    营门口几个穿

第二二零章 厄阿巴阿毕资卡

    但当看到沈默就带了护卫,两手空空的过来时,彭家父子的脸色,登时没有那么好看了。双方简单寒暄几句,同时也在互相打量着,沈默见彭明辅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蓄着干枯的山羊胡子,鼻子略带鹰钩,一双眼睛似开似合,显得很不好对付。

    相较之下,他的儿子,现任永顺土司彭南翼,一个三十多岁的粗豪汉子,则显得没有多少心机,直截了当的一个土家头人模样。

    他打量彭家父子,人家也同样在打量他,见他似乎二十不到的年纪,还是个嘴上无毛的少年郎,彭南翼便口无遮拦道:“怎么派了个小家伙过来?”

    “休得无礼。”彭明辅假意喝叱儿子一声,朝沈默拱拱手道:“不知大人居于什么官职?”

    “本官沈默,钦命浙江巡按监军道是也。”沈默自然听出这爷俩不怀好意,知道这些人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软,踩着鼻子上脸那种,便决意杀杀他们的威风。

    “浙江巡按监军道?”彭明辅捻着胡子问道:“请问大人,这是什么品级的官儿啊?”

    “无品无级。”沈默淡淡笑道。

    彭家父子脸上的轻蔑更加明显,彭明辅用浓重的鼻音道:“官府没有人了吗?让一个不入流品的小孩子来我们这里。”

    沈默微笑道:“这有什么奇怪?我们讲究人尽其用,向来是大人物办重要的事,小角色办小事了。”

    “嗯?此话怎讲?”彭明辅拉下脸来道:“既然朝廷如此不重视土家人,那我们这就卷铺盖走人了。”

    沈默不卑不亢的笑道:“沈默不才,却也是堂堂朝廷命官,有要事造访,二位头人却连个门都不让进,现下却又反咬一口,责怪下官,这是哪家的道理?”

    彭南翼一拍身上的绯红官服道:“我是钦命的正四品永顺宣慰使,既然你要按照道理来,还是先给我磕头行礼再进去吧?”

    沈默哈哈大笑道:“岂有此理!本官乃钦命巡按,代天巡守,地方官员见本官需先恭请圣安,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彭家父子登时语塞,面面相觑片刻,只好磨磨蹭蹭的给他跪下,却被沈默一把扶住,满脸真诚的笑容道:“二位将军为国尽忠,沈某岂能受你们这一拜?”说着退一步,深施一礼道:“在下这厢有礼了。”

    两人被沈默一阵阴一阵阳,弄得晕头转向,赶紧还礼不迭,再也不敢小觑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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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家父子将沈默请进挂着牛头、毡毯的大帐。大帐逼仄不堪,泥土地面上直接铺着一块价值不菲的大红地毯,只是边角已经污浊不堪,大面上也有不少黑点,尤其是靠近桌子的四周,几乎已经看不出原先的花纹。

    彭家父子请沈默上座,在他俩的注视下,他面色自若的坐下,一点没有顾忌崭新的官服,是否会被弄脏之类。

    这个动作赢得了彭家父子的好感,老彭问沈默吃了吗?沈默笑道:“正要叨扰。”彭明辅便吩咐上茶,对沈默呵呵笑道:“我们土家人的习俗,客来不办苞谷饭,请到家中喝油茶,大人莫要见怪。”

    沈默欢喜笑道:“三天不喝油茶汤,头昏眼花心发慌。”

    这正是土家族的说法,此时江南汉人很少接触少数民族的饮食,是以沈默说出这么地道的说法,让彭家父子吃惊不小,彭南翼失声问道:“大人也是土家族?”

    沈默面露缅怀之色道:“厄阿巴阿毕资卡。”很地道的一句土家语,说我奶奶是土家人……这当然不是扯谎,他上辈子的祖母确实是土家族,在父母双亡后,一手拉扯他长大。

    听到这句话,彭家父子一下子高兴极了,他们实在没想到,竟然在这时候,碰到半个土家人,对沈默立马就不一样了。彭明辅让儿子亲自去端茶,自己则用郑重的民族礼节向沈默行礼。

    沈默虽然不知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依葫芦画瓢准没错,和老土司庄重的见礼之后,双方立即亲比一家,彭明辅亲热的攀着沈默的肩膀,问他祖母可安好。

    沈默哀伤道‘已经故去了。’彭明辅又问她祖母是哪个州出来的,沈默可不敢随便乱说,否则万一和永顺土司有仇,那他的乐子可就大了。便含糊其辞,说祖母嫁给祖父,搬到江南后,便再没有回去,只知道是湘西那边的,具体哪里就不知道了。

    彭明辅便很肯定道:“是我们永顺州的,一听你这口音就差不了。”

    沈默心说‘这可不是我说的。’便笑着点头道:“那么还得管您叫一声头领呢。”

    彭明辅赶紧摆手道:“可使不得,使不得。”见沈默已经认了跟永顺州的关系,他便吩咐端着托盘进来的儿子道:“快去把荩臣爷俩叫过来,告诉他们,咱们土家人也在朝廷有大官了,让他们都过来见见。”

    沈默连忙摆手道:“不宜声张。”

    那彭家父子想是受尽了汉官的气,十分理解道:“是啊,这个秘密要是声张开了,沈大人难免要受排挤了。”老彭便吩咐小彭道:“你把他们悄悄请来。”对于此事,彭明辅很执着,颇有些现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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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南翼匆匆走了,彭明辅便招呼沈默饮茶,他先用滚沸的开水冲泡一碗白鹤茶,将那热气腾腾的茶盏端到沈默面前道:“这叫……”

    沈默笑道:“亲亲热热。”彭明辅便欢快笑着,与他一起喝下这碗清淡素雅的头道茶。一边轻啜着茶水,一边问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敢问沈大人为何而来?”

    沈默一脸真挚道:“我听说新总督上任之后,族人们处境很不好,便从绍兴急忙赶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彭明辅闻言重重一搁茶盏,滚烫的茶水都溢出来。只听他愤愤道:“你们……哦不,他们实在是太欺负人了。”便把一份单据拍在沈默面前道:“沈大人看看,这是总督衙门开具的斩首两千三百级的欠条……这些且不说,原先每旬送一次的粮草,从张大帅走后,便再也没送来过。”

    “我们省着省着,最多三天就要断炊了。”彭明辅一脸郁卒道:“我算看出来了,新来的周总督,就没把咱们狼土兵当人看,咱们凭什么还要给他拼命?”

    沈默笑着从托盘中拿起个大茶碗,从边上一个竹甑舀出一勺白白的泡儿……所谓泡儿,乃是筛选上乘糯米,用山泉水浸泡二至三天之后,再将泡涨的米用竹甑蒸熟,然后用簸箕摊凉阴干。最后放在锅里用旺火爆炒而成……再加上一小勺糖,不用勺,不用双筷,只将一根竹筷搁在碗上,端到彭明辅的面前。笑眯眯端到老彭的面前道:“消消气,这一道叫?”

    “香香喷喷。”彭明辅咧嘴一笑,接过茶碗,用那根筷子搅匀了,再喝下这香甜软糯的‘泡儿茶’,浑身便感觉暖烘烘的,气也消了不少,叹口气道:“我是真想一走了之,可刚出来就回去,脸面上实在挂不住,实在是去留两难了。”

    沈默温和笑道:“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现在我来了,老头人以后还有什么好发愁的?”

    彭明辅却也是老江湖,不可能被他哄孩子似的骗了,呵呵一笑道:“不是不相信大人,可我们也知道,周部堂是杀伐决断于一身的东南总督,他能听你的?”

    沈默摇头淡淡道:“老头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总督真这么厉害,那张大帅不也是被人一本攻掉了吗?可见总督位高权重不假,但也不是天下无敌的。”说着伸出三根指头道:“远的不说,至少在浙江,他就有三个不敢惹。”

    “哪三位?”

    “一个是监军提督赵文华,一个是浙江锦衣卫千户,还有一个,”沈默指指自己道:“就是我这个巡按监军道。”

    “你们比他权力还大?”彭明辅难以置信道。

    “都不如,”沈默摇头笑道:“但我们都有监督纠察的权力,且可以上达天听……比如说我这个浙江巡按吧,权力是‘代天子而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你说他怕不怕我?”反正吹牛不上税,那就专往大里吹。

    彭明辅终于眉开眼笑道:“怕、怕、一定怕极了。”兴奋的搓搓手道:“简直是太好不过了。”

    话音未落,便听账门口有人用土家语沉声道:“什么再好不过了?”循声望去时,便见彭南翼带着两个如出一辙的土家人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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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 喝完油汤茶。弟兄们抄家伙

    明辅一介绍。果然是那保靖宣慰使臣父子。土家人。那就免不了再对着行礼。客气一番。那臣面黝黑。又是高兴又是羡慕道:“想不永顺竟出了官人。”

    沈默笑道:“出门在外。都是一家人。”登时让臣笑逐颜开。和彭明辅一左一右。伴着沈默坐|。两个儿子则下首陪坐。

    待五人围坐下来。臣看着桌琳琅满目的盘子。搓手呲牙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看来正要吃油汤茶啊。”

    明辅笑道:“早就要吃。沈大非要等着你。”一句话便让沈默白的彭臣不住声道谢。

    明辅朝儿子点点头。彭南翼又对彭守忠呲牙笑笑。起身出去。彭守忠便将一碗碗用茶油出来的核桃仁炒米芝麻花生米黄豆米花血豆腐等食。分五个大碗均匀装好。

    趁着他俩忙活功夫。彭明辅简单向彭臣转述方才的对话。彭臣大喜道:“太好了。要是没有沈大人做主。我都准备带孩儿们去打劫了。”

    沈默这个汗啊。紧道:“可万万使不的。咱们大老远过来。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朝廷对土家人好一点。咱们自己也搏个功名利吗?”

    臣哂道:“到万不的已。谁也不会狗急跳墙。可朝廷忒的不把咱们当人待。难道就一直把狗当下去?”

    默道:“老头人所不知。不是朝廷不重视咱们。不嘛大老远的把咱们请来”说叹口气道:“只是那总督周心存偏见。没参加过王江一战。不知咱们狼土兵的厉害。所以才冷落若斯的。”

    “不知道咱们厉害'”彭臣却是个烈性。摩拳擦掌道:“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呗。”他的心机没有明辅重。沈默没怎么撩拨就已经火大了。

    沈默心说“真是好人啊”便一脸愤道:“就是。他们去打仗还不带着咱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去哪里打仗了?”位老声问。

    沈默便把曹邦辅出告捷。周总眼红难耐。亲率浙江巡抚胡宗宪去追歼残敌的消息。有技巧的说出来。他冷笑道:“那周一脑门子功立业。却忘了直的部下主力未损。也忘了兵法上说。归师勿遏。穷寇勿追的道理,看这一仗他定然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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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输了才好!”在下首无所事事的彭守忠闷出一句道:“也让他知道知道没了咱们狼土兵。汉军就是一堆。”

    臣也点:“守忠说的对。咱们坐山观虎斗好好出口鸟气。”

    “大人的意思是?还是彭明辅能体会沈默的心思。知他必然不是这个主意。

    沈默这才知道臣。属于那种毫无主见的墙头草别人一说什么。马上跟着随风倒。便笑笑道:“|着他们被打趴下固然有趣。可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说着略略提高声调道:“一点都没有。”

    臣等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接话问道:“为什么没有呢?”

    “臣公你想。如周总督惨败。肯定损失惨重吧。”沈默循循善诱道。

    “那是肯定的。”臣点点头:“我们在湘西老家打仗时。一仗就能输掉十年的老本。”

    虽然搞不清他说的什么。但沈也不必理解只管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所以周总督一输就本钱全无。还拿什么给咱们发粮饷?”

    “那该怎么办吧?”臣两手一摊很认真的问道。

    “不可意气用事。”这话就跟明辅说了。沈转过目光道:“这世上什么最难的?是雪中送炭。咱们不计前嫌。去挽狂澜于即倒。周自己就羞愧莫名。老老实实把银奉上。他要是态度诚恳。们就继续给他干。不诚恳的话。我就一本把他攻掉。换个总督过来。”也不怕风大闪头。但这最后一句偏偏是点睛之笔。让彭明辅几人的认知发生了偏差。

    明辅等人已经通过沈默讲述的“张经案例”。深有能力弹掉周了。于是乎。原本明明是一番请求出兵的说辞。但在诸位头人起来。却成了咱们再给姓周的一次机会。表现不好就让他滚蛋。

    这个偷换概念可了的。让沈默一下子从低三下四的请求者。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裁决者。令几位头人与有荣焉的同时。坚信他可以做到。不由对沈默肃然起敬。

    感受到彭臣目光的无比崇敬。沈默心中暗叫惭愧。也不

    心还在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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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彭南翼拎着个大铜壶进来。看他用毛巾垫着把手。显然壶里是滚烫的东西。只见他呲牙笑笑道:茶汤来了。”便将刚刚炮制出来的滚烫茶汤。冲进大碗里。滚热喷香的油茶汤便告成了。

    闻着那诱人之极的香味。所有人都住了嘴。抱着自己那碗。却没有急着享用。而是看向沈默。

    面对着没有丝毫热的满满一碗。沈默却不敢大意。记的奶奶每次在端上一碗油茶汤的时候。都会慈祥的念叨道:“茶不冒气。巴坏傻女婿。”巴就是烫的意思。

    这是因为那铜壶里的茶汤。乃是用猪油炒制后煮沸的。做好之后猪油会浮在表面上。温,极高。但它不像开水会冒白气。所以看不出来烫。傻女婿们受丈母娘油茶汤款待。心中激动。一大灌下去。轻者舌头烫掉一层皮。重者烫的满嘴水泡。即使是知道内情的。每-还会上当。皆因为这油茶汤……实在是太香了。

    就是这样一碗东西。却既不给筷子。也不给勺子。而要连渣带汤一起喝下去……如果汤喝完了。残渣还留在碗底。就的以手代筷。未免有些尴尬。所以这就带点难为人意思了。

    沈默却不会被到。他在喝汤不被烫到的同时。还能连同油炸茶叶米花桃仁等均匀喝进口里。其诀窍便是边喝边不停的使汤波动起来。随着汤有规律的波动。食物漂浮起来就可趁机喝掉了……当然这也是个熟能生巧的过程。

    见沈默的法很的。四个本想看热闹的家伙大无趣。便不再看他。也低下头开始吹一口气。吸一茶汤。吹一口气。吸一口茶汤。

    一时间。大帐中尽起彼伏的“呼呼”“哧溜哧溜”之声。再听不到别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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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没多长时间。便听那彭臣一声呼。众人望过去。只见他高举着大碗。满脸的满足与的意。见众都看向自己。他将碗倒了个底朝天。果然是一滴不剩。

    南翼和守忠发沮丧的叹声。纷纷道:“又输。”

    沈默愕然。他可不道有这习俗。慢悠悠吃茶的彭明辅笑道:“他们胡闹呢。大人不必在意。”

    又见彭臣把那大瓷碗往桌上一搁。意犹未尽道:“再来一番。”南翼又给他连冲了两碗。臣都喝光光了。才一抹嘴道:“一气喝它三大碗。做起事来硬邦邦!”便把大碗往帐角随手一丢。扯着嗓子道:“沈大人明辅哥。我这就回去点兵出发打倭寇啦。”

    也不管俩人说什么就那么风风火火的走了。

    明辅心里这个气啊。二杆子这么一弄。他还怎么跟沈默讲条件?只好怏怏道:“南翼。你也别吃了。快去点兵吧。”

    沈默心里一块大石才落了的。拍拍彭明辅的胳膊。用最真诚的语气道:“明辅我永远是为咱们土家人说话的。”

    明辅的脸色这才好看点。遂正色道:“我们会像信任张大帅一样信任沈大人。只是请您不要向他那样欺骗我们。”说着伸出一根食指道:“只要一次。咱们就永远不再是自己人了。”

    沈默心里一凛。郑重点头道:“我以去世祖母的名义起誓!”两只手终于紧紧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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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个时辰后。一万湘西土兵准备完毕。缓缓从营的开出。经过广西兵营时。却见那黑军团已经整齐列队。一个浑身银甲的威武老太太喝问道:“姓彭的。要去哪?”

    明辅不敢惹这老太太。赶紧陪笑道:“咱们跟着沈大人去救援周总督呢。”

    老太太又看向沈默道:“为什么不叫我们?”

    沈默早就学会如何对付这位刚烈的太太了。便笑道:“有这些湘西土就够了。”

    “||兵不如他们吗?”于是不用沈默忽悠。便跟着一起出发了——

第二二二章 二杆子救驾

    沈默的判断没有错,叶碧川和王清溪不是那么好惹的,两人乃是王直手下八大金刚中,战力相当靠前的两个。他们之所以要撤离沙川洼,只不过因为徐海先撤了,王直不想当这个出头椽子,才强令他俩撤退罢了。

    但他俩在沙川洼称王称霸,其实是一点也不想回去……一回到海岛上,生活条件差一大截不说,还得给老船主当孝子,想想就不爽。但老船主的手段他们深有体会,根本不敢违命,只好闷闷不乐的往回搬家。

    这些人抢劫杀人是好手,但想把两万人的大基地搬走,却显然缺乏组织才能,自始至终乱糟糟不说,还被曹邦辅、俞大猷等人,觑得机会偷袭了一下,杀死了他们六百多人,还烧毁了战船辎重无数。

    死上点人,烧沉点船倒无所谓,可是那些船上还满载着掠夺来的金银珠宝,生丝绸缎,那都是两位当家的命根子啊!

    暴跳如雷的叶王二人怎能吞下这口气?俩人一合计,便把队伍一分为二,由一个继续组织搬运,另一个率领一万人马,狠狠报复一下姓曹的。

    曹邦辅也发现自己捅了马蜂窝了,赶紧带着队伍躲进松江城去,任凭叶碧川如何挑衅,都高低不肯出战。

    通过去年一年的来往,倭寇也知道基本不可能攻破明军把守的城池了,所以叶碧川干脆连云梯都没造,一点要攻城的想法都没有。如果正常发展下去,他在城下骂够了也只能打道回府,大家该干吗干吗去。

    但是……果然又坏在这两个字上……刚刚上任,急于立功的曹邦辅,不可能在捷报里说‘大胜之后,便被倭寇追着屁股撵进城里,任凭其骂娘屙誓也不敢出战。’那样就不是大捷,而是笑话了。

    他却忘了周总督也是刚上来的,比他更需要一场大胜……至少是纸面上的大胜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所以当收到他的奏报后,周珫一面骂姓曹的不仗义,一面命胡宗宪集结部队,忙不迭的出发去分一杯羹。

    路上胡宗宪不是没劝他‘归师勿遏、穷寇莫迫’之类的话,但周珫就是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追追追,只要能追上个尾巴,这一仗就算是我统筹的,到时候再狠狠攻姓曹的一本,以报此狼狈之仇。’

    总督大人误信了曹巡抚真假参半的报捷文书,满以为倭寇已经作鸟兽四散了。胡宗宪见劝也没用,只好广派斥候,以求尽早获知敌情。

    可以说,这个举动救了他们的命……当队伍兴冲冲、急匆匆来到陶宅一带时,便听派出的斥候回报,倭寇大队人马,迎面开过了。

    “多少人啊?”周总督捂着胸口问道。

    “至少上万。”听了这个答案,周珫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因为来的匆忙,他才带了五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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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大帅受惊过度,连话也说不利索,胡宗宪只好接管了指挥权,命部队缩进陶宅镇,严密把守住进出的两座石桥,以待援兵……话说这江南小镇,模样构造都十分类似,胡宗宪看着这陶宅镇,便想起了王江泾,只是这次从围剿者变成了被围者,这转变还真让人郁闷呢。

    那些倭寇正是在松江城外,憋了一肚子气的叶碧川部。他们已经放弃报复,正准备回去坐船呢,谁知就碰上了周珫、胡宗宪部。

    见对方缩进镇子里,叶碧川气乐了:‘奶奶的,老子不敢打松江城,难道还怕一个连城墙都没有的小镇子?’便命手下同时攻打两座石桥,结果遭到了顽强的抵抗,胡宗宪和他的铁杆爱将卢镗一人扼守一桥,没让倭寇占到半点便宜。

    但叶碧川有个‘小诸葛’的称号,而且还是个被开革的举人,可以说是整个倭寇界中学历最高的一个,馊点子也最多。他见当时风不小,便命人置薪于上风口,再覆以青麦,纵火焚之。结果风借烟势,烟借火势,守卒不能立,防线几乎陷落。

    好在胡宗宪经验丰富,命人以尿沾巾,蒙住头脸,这才稍稍稳住阵脚,没有丢到石桥。叶碧川却还有后手……原来他早命人扎木排竹筏,趁着烟雾弥漫从桥侧渡河。

    胡宗宪一时不察,竟然被团团围在桥上,武艺高强的亲兵们组织突围,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正待松口气,却不见了中丞大人……

    胡宗宪去哪儿了?哪也没去,只不过在桥上推搡拥挤之际,他马有失蹄,不小心跌落桥下,溺在河中,仅露其发。

    好在卢镗看到了这一幕,纵身跳下桥来,揪着胡中丞的头发,把他拽出水面,趁着倭寇还没注意,游到了对岸。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拉着胡宗宪上了岸,卢镗才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本该带着胡公往北岸游的,结果一时头昏,竟然游到了南岸。

    望着慢慢围拢上来倭寇,卢镗懊恼不已,‘嘡啷’一声抽出腰间宝剑道:“中丞快游回去,我来掩护你。”

    胡宗宪十分狼狈,头盔也丢了,头发一缕缕紧贴着脑门,扶着卢镗缓缓站起来道:“本官不会游泳,还是我来掩护你吧。”

    卢镗挥剑斩断一个倭寇试探的长矛,长声笑道:“我卢镗可以逃跑,却绝不会抛下同伴独自逃……”便不能再说话了,因为倭寇的攻击密集起来,他得全神贯注的抵挡。

    胡宗宪想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帮帮卢镗,却浑身乏力,根本抱不动。还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自嘲的笑道:“只好等死了。”便干脆闭上眼睛,正襟危坐,只等那一下的到来。

    等了片刻,便听到身前的喊杀声突然小了,他心说:‘卢将军八成殉难了,下一个就该我了。’却感到有人拍拍自己的肩膀,他微微睁开眼睛,就看到卢镗一脸欣喜道:“援军来了。”

    胡宗宪一下子来了精神,瞪大两眼四处去看,便见漫山遍野的狼土兵冲了过来,终于松口道:“拙言大能啊……”这才开始一阵阵后怕,坐在那里起都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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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部队是保靖宣慰彭荩臣率领的三千先锋部队……

    时间退回当初,沈默派出的铁柱等人,忠实的履行着大人交代的使命,跟在胡宗宪的屁股后面,到了陶宅镇外,便发现情况的异常……他们也是跟着沈默走南闯北,见识过数不清战斗的人了,自然能看出胡宗宪部在紧张布防,如临大敌。

    铁柱立刻派人骑快马往杭州奔去,在半路上与沈默带领的狼土兵碰了个正着。

    听到这个消息,沈默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对自己判断正确而感到欣慰,一方面也为自己没有设法阻止胡宗宪他们而自责。好在干他们这行的,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很容易原谅自己……如果不这样的话,天下的官员不用审判,全都自责死了。

    沈默很快恢复正常,问瓦夫人、彭明辅和彭荩臣道:“你们那支部队跑得最快?”

    彭荩臣的三千‘杀物兵’便被推举出来,成为增援的第一梯队,撒丫子狂奔,倭寇见援兵来了,放弃了这次进攻,他这才险之又险的救下了胡宗宪。

    胡宗宪和他也算是旧识,大家在王江泾一战就合作过,所以胡中丞心说:‘我那一战的英姿应该还刻在他心里吧。’便对彭荩臣道:“这些倭寇局面大优,肯定不会轻易言退的。”

    彭荩臣瞪着俩大眼道:“那正好杀个痛快。”便要挥军去杀,胡宗宪赶忙拉住他道:“匪首狡诈善伏,且知分合,我兵尝为所诱,宜分奇正左右翼击之。”

    彭荩臣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心说:‘败军之将,有什么资格指指画画?’便不听胡宗宪的,乘锐直前,果遇伏,折损了一些兵马,灰头土脸的退回来。

    这时候沈默也率主力到了,问明了情况,安慰彭荩臣几句……他已经摸清了这位老兄的脾气,所以三两句便把他说得重新冲动起来。沈默看着铁柱画出的地图,吩咐彭荩臣道:“老头人和守忠最好分道而伏,再让南翼率军诱敌,俟其过伏,盖起夹击,蔑不胜矣?”胡宗宪在边上一听,这不跟我说得一模一样吗?

    彭荩臣却如获至宝,连连点头道:“沈大人,您就是神啊。”一众彭家头人们便按照这个计策,派出彭南翼部出战诱敌。

    叶碧川一看,又来一支土兵,心说:‘援兵陆续到了。’却又觉着还可以再战一场,便如法炮制,又打了彭南翼个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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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三章 大明神农氏

    南翼败退下来。叶碧川挥军追过去。结果反中了彭臣的埋伏。小诸葛见势不好。立刻挥军撤退。狼土兵趁势掩杀一阵。斩首五百余级。这才胜而归…

    见大局已定。沈默才松口气。已经换了干爽衣裳的胡宗宪。表示深切的慰问。并奉上热腾腾的姜丝红糖水一碗。

    “啊……”胡宗擦擦鼻涕。苦笑连连道:“这次若不是拙言。胡某的死于非命不可。”

    沈默笑笑道:“上场本就是提脑袋的营生。今天我救了你。说不就是明天你救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他不以“恩公”自居。再喝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今天饱受惊吓刺激的胡中丞。终于舒了许多。长舒一口气道:“练兵!必须的好生练兵。”

    “远水解不了近渴。”沈默声:“重要的是。这段难关怎么撑过去?”

    胡宗宪搁下碗。身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走。我们一起去见部堂大人。”

    两人在陶宅镇里。一处的主家院落内。见到了气色灰败的周总督。公道的说。周是个不错的老头。他丝毫没有怪罪沈默擅自领兵的意思。而是十分诚挚的表示了感谢。

    但是感谢不能当饭吃。所以还是要请他拿出,实际的:“大人。您要谢的不是我。而是那些不计前嫌的狼土兵。”

    周神色一黯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便命人取来一封信道:“这是饷银和粮批条。”说抽出里面的纸。在落款下面又加一句道:“另今次宅之战赏银即付。不拖欠”他写字的时候。沈默注意到。原先款下面的时间。是正月初十。也就是说早就写好了这份批条。

    周看出他面上的讶异。勉强笑道:“很意外吗?”

    沈默摇摇头。没有话他已经想明白这是为什了。

    周见他不答话。也不愿意再解。将那纸片塞入信封中。双手递给沈默。语重心长道:“有一句前车之鉴。要请二位谨记。”

    两人躬身道:“卑聆听大人教诲。”

    “阴谋设计再精巧。难免也有弄巧成拙授人以柄的时候。”周苍声叹息道:“反不堂堂正正做事的好。”

    两人齐声受教。脸上却火烧火燎。心中都低估道:不会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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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总督似乎没有留饭的意思。二位大人只好告辞出来。

    走出老远之后。胡宗宪面上闪过一丝兴奋道:“润夫随廷去矣。”润夫是周的字廷是张经的字。

    沈默点点头。没有说话。也许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不像胡宗宪那么兴奋反而认真咀嚼周总督的赠言……

    通过那份早就写好的批条。他便明白了周的意思——攘外必先安内。这位总督大人显然是认为卧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想要在集中全力对付倭寇之前。先把那碍眼的赵文华给撵走。

    在一番斟酌之后。他选择了纯属外来户的狼土兵。作为对付赵文华的突破口。故意将已经写好的批条后压。让狼土兵不到该有的粮饷。制造事端来显文华逼走张经之过……因为浙江正处于人事更替的混乱阶段。所以政令不畅。所以本总督的命令传达不下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赵文华在里面瞎搅和所。

    等到他打一必胜之仗奏凯归来。便可在报捷文书上。顺便攻讦赵文华不懂军务。胡乱插手。请陛下为南计早早把召回去。该嘛干嘛。别在这碍眼了。

    他敢打赌。如果他一仗赢了。帝一高兴。肯定会把赵文华召回去……因为徐阁老透露。陛下早就流露出让赵某人回朝的意思。只不过在严的努力下。赵华的归期才一再缓罢了。

    所以周总督想用个|小的手段。把赵侍郎一脚踢回北京去。谁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预想中唾手可的胜利。竟然变了这个样子周总督这回丢人还在其。更严重的。给了赵文华攻击自己的借口。怕是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事实上。陶宅镇被|。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士气大振的倭寇居然反过头来。再次进攻浙东一带。把刚有些复原的当的百姓。抢了个底朝天。这才嚣张的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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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不用小丞相捉刀。赵文华便亲自动笔。将周这次调动兵马不

    的情事大加渲染。又云周对土兵的苛待。无法做到同仁等等;便断言他一当了总督。必定贻误大局。而“论公之忠。任事之勇。用兵之智。料敌之明。无过于胡宗宪”。所以保他代替周。

    奏疏同样是抵京。但这次严嵩没有先看到。而是被直接送进了玉熙宫中……这不是因为严阁老失了圣眷。而是因为他老人家下不了床了。

    严阁老之所以下不了床。是因为这样一首诗:“灵药金壶百和珍。仙家玉液字长春。朱衣擎出高玄殿。先赐分宜白发臣。”这是大明朝嘉靖皇帝陛下。几年前亲笔题给严阁老的。

    就像诗中所讲。道皇帝常把炼出来的仙药赏赐给严嵩。一方面固然是对他的宠爱。希望益寿延年;另一方面“君服药。臣先尝之”。也存了拿他试药的阴暗心思。

    如果你有幸翻看嘉靖陛下的起居注。必然会看到大量的某年某月某日。帝密谕嵩。近获仙方。制成丹粒。依神仙意旨。赐你一盒服之。捧读圣谕。“不胜感戴天恩之至”。立即选择良辰饮服。“以验其性味”。

    所以练出仙丹来。皇帝不会第一个吃的。他的先让严嵩试试。一般从赐药后的第二天。便密札催问。严哪敢敷衍塞责?只好谨遵-|。逐日回禀服药反应。

    一半是这样回的——臣严嵩蒙问:““昨臣服丹。经二日。夕觉何如者?”臣昨依法作饮服后。初时腹内略觉微响。浑身滚烫似火。许是洗经伐髓之功。然臣亦不敢确定。臣再服一次验。

    然后日复一日。君孜孜不倦进行交流。最终定会种结论。要么这药吃。要么吃不。好在经过两千两的炼丹史。我国的方士们已经学会了如炼丹才能吃不死人。所以才没把严阁老给毒死。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那些丹药里-是铅汞所致。在身体里日积月累。总是要出问题的……

    今年正月初一。帝又按例赐给严阁老新炼丹药五十粒。作为新春贺礼。谁知严阁老服用后。遍身热气不散。燥痒异常。无法忍受。须终日滚汤浇洗。其痒才少息。又腹泻不止。至初十日发为疾。痛下淤血二碗。其热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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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年届八的老者。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不趴下才。所以这几天老人家一直卧床在家……哦不。应该说是趴床在家。因为他老人家的尊臀。根本不敢沾床了。

    这种尽忠报主的行为。嘉靖帝自然是感念至深的。加严阁老为少师兼太保。并赐灵药令其安心休养。

    事实就是。严阁老用他舍身忘己的行为。重新温暖了皇帝的心。使“围城之变”后有所衰,的圣眷。再一炙热起来。所以虽然在家里趴倒但遇到事情。皇帝还是不忘问一问他的意见……看完赵文华的奏章后。嘉靖帝写了张小|条。附在原奏背后。让人送相府里来。

    按照惯例。严世蕃给老爹朗读赵华的奏章。严阁老则趴在床上。把玩陛下的小纸条。上面是语焉不详的几个字……按说皇帝的最高指示应该尽量的准确详尽。以免下面不知所云。误了军国大事。

    但嘉靖皇帝陛下却反其道而行之。偏要让他的大臣们迷糊。比如说这次的批注。便是“宪似速。宜如何?”六个字。

    待儿子念完了。严嵩便将纸条给他看。虚弱问道:“皇上是不是在问我……胡宗宪能不能这个总督?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让文华先点拨一下这个胡宗宪。”言外之意是。看看姓胡的什么态度。如果十分愿意加入他们严党大庭。便替他说几句好话。不然就给他拆了台。

    世蕃看完御笔。头道:“他一时还没戏。

    “宪似速”便是说。皇上这是觉着胡宗宪刚升了巡抚。马上又提总督。似乎过快一点。”可能是只有一只眼睛的缘故。于皇帝云山雾罩的御笔。他都能唯独严世蕃一看就懂。一答就对。真可谓“一目了然”——

第二二四章 李默

    “我知道,”严嵩指着纸条道:“但后面三个字,分明是说话虽如此,但具体应该怎么办,还要听我们的意见,所以才问‘宜如何’?”

    “非也非也。”严世蕃独眼闪烁道:“这个‘宜’字不是‘适宜’的宜,而是指一个人名字。”

    “谁?”

    “杨宜。”严世蕃很肯定道:“一定是他。”

    “杨宜……”严阁老一时想不起这么一位,还是经过严世蕃提醒,才想起那位因治盗有功,刚刚升为南京户部右侍郎的河南巡抚,不由喃喃道:“杨宜似乎也刚到任不久吧……宪似速,难道宜就不速了么?”

    “我问过送信的陈洪。”严世蕃冷笑道:“父亲可知陛下今天下午见了谁?”

    “谁?”严嵩的寿眉微微抖动道。

    “李默李时言。”严世蕃沉声道。

    “什么?这个回来了?”严嵩激动的挺起身子,不慎扯动菊门,痛得他满头大汗。严世蕃赶紧给老爹按摩擦汗,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

    严阁老七老八十,这辈子让他头痛的敌人不少,但基本上都已经被他整死,或者靠死了。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也还有那么小猫三两只仍然健在,其中最像老虎的一位,就是皇帝今天刚见过的李默李时言。

    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严阁老如此头痛呢?不妨翻看一下他的履历,他是瓯宁人,正德十八年进士,庶吉士,散馆后任户部主事,进兵部员外郎。调吏部,历验封郎中。当时的天师邵元节贵幸,请封诰,默执不予,弄得邵天师只得怏怏作罢……可见他是个不畏权贵,坚持原则之人。

    再往下看……嘉靖十一年为武会试同考官。及宴兵部,默据宾席,欲坐尚书王宪之上。宪劾其不逊,谪宁国同知。可见此人性格有些褊浅,有些目中无人。

    得罪了尚书高官,带着不逊的帽子,从中央被贬到地方,很多人都觉着,他的仕途基本上就算完了,捞捞外快等致仕吧。

    但继续往下看,你会发现,一个又一个奇迹诞生了,他先用几年时间,屡迁浙江左布政使,入为太常卿,完成了从地方到中央的反攻。在此任上,他第一次显示出神奇的能量,竟然打破历史惯例,让属下教书的博士、教授们,可以参加科道御史的选拔,开创了先河,并被沿用下去。

    然后又历任吏部左、右侍郎,后直接晋升为吏部尚书。这又是一个了不得的奇迹,因为吏部掌管百官升迁任免,其权威之中,居于六部之首,是以吏部尚书又有天官之称,甚至与大学士也不分轩轾。所以这个位置,向来不能由本部侍郎直接简拔,以防其拉帮结派,窃主上权威以自专。只有正德初年的焦芳、张彩,依附刘瑾才做到过。

    但李默就能打破一个甲子以来,吏部侍郎不升尚书的成例,在嘉靖三十年由皇帝特简为吏部尚书,这简直就是如有神助。当然这个世上没有神,只有贵人,李默的贵人便是他在唯一一次担当武会试同考官时,取中的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姓陆名炳字文明,正乃当今皇帝的奶哥哥,锦衣卫的大头头是也。

    陆炳对这位老师曲尽弟子之礼,经常为他在皇帝面前说好话。所以虽然李默的度量不大,脾气不好,且与严党的关系很糟糕,在官员任免时,常与严嵩相左,甚至屡次发生冲突,却可以多年安然无事。

    后来严嵩好容易找到机会,将其攻倒,哪知这才过了不到一年,竟特旨启用,复任吏部尚书。不用猜,这又是他那位‘贵门生’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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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李默卷土重来,一到京城就给了严党一记闷棍,显然在向严嵩宣告——老子又回来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陆炳在搞什么鬼名堂?”对于李默这个鬼难缠,严世蕃也十分怵头,不由恼怒道。这家伙一回来就有恃无恐,肯定是得了陆炳的支持,才敢这样做。

    严阁老沉吟半晌,轻声问道:“他现在的圣眷如何?”

    “皇帝夸了他,还留他吃饭,并赐御书褒以‘忠好’二字,命其入值西苑,允其大内骑马。”严世蕃愤愤道:“我看陆炳是在报复沈炼那件事。”

    “不管是为了什么。”严嵩摇头道:“我们现在动不了他,更动不了陆炳。”

    “爹。”严世蕃不满道:“就算不能动陆炳,可也不能任李默嚣张跋扈下去?您别忘了,明年可是丙辰年!要外察的!”

    严嵩不为所动道:“李默有陆炳撑腰,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现在天王老子也动不了他。”说着缓缓闭上眼道:“儿啊,忍忍吧,以他那个性格,早晚会犯错误的,到时候……”

    严世蕃只好罢休,先顾眼前道:“这奏章怎么办?外面还在等着回话呢。”

    “你自己看着办吧……”严阁老说完便沉沉睡去了。

    严世蕃嘟囔一声,只好提笔写道:“臣严世蕃代父执笔,回禀圣上:应将周珫革职,遗缺以杨宜调补。”

    奏章递上去,皇帝立刻批准,证明他的看法一点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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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的勾心斗角,传到杭州城来尚且需要些时日,至少大军将倭寇撵出浙江,班师回城时,胡宗宪还在做着总督的美梦,对沈默道:‘等你中了进士,我就向陛下要你,回来给我当浙江巡抚。’

    沈默笑道:“还是别了吧,人家状元才授六品翰林院修撰,大人直接把下官拔为正四品的大员,恐怕会被人嫉恨死的。”

    胡宗宪却不以为意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再说了,我就是从七品巡按直接拔为四品巡抚的,你现在也是巡按,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沈默摆摆手,笑道:“大人是简在帝心的臣工,自然另当别论。”

    “难道你不是简在帝心吗?”胡宗宪哈哈笑道。这时候冷风一吹,他那因为夙愿得偿而有点不着调的心,终于冷静下来。也觉着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出任一省之长,未免有些太不靠谱,便干笑道:“就算巡抚有些困难,但知府总是没问题的。”

    沈默心说:‘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先给我降了两级。’却也知道了这个人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根本别指望他能在关键时刻拉自己一把。

    等回到杭州城,他却还不能歇着,派铁柱知会瓦夫人和两个老彭,让他们各派些人手,跟自己去藩库中领取粮饷。

    有了总督的批条,再加上凶神恶煞狼土兵虎视眈眈着,司库的官吏既不敢拿乔,也不敢耍手段,乖乖交付了足额的银两,足量的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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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沈默便带着运送粮草饷银的队伍,缓缓出城而来,先送给瓦夫人,再送给彭荩臣,最后送给彭明辅,每到一处,都是一片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感激的话语更是听都听不完。

    到了彭明辅那里时,老彭非要拉着沈默吃茶,但这次端上来既不是茶水,也不是油茶汤——而是一碗蜂蜜水,水中放着四个煮熟剥壳的山鸡蛋,每个蛋上还都插着精美的银质牙签。鸡蛋沾了蜂蜜水,看上去光泽耀眼,十分的诱人。

    “这个叫?”老彭又来了。

    “圆圆满满。”沈默笑道。他知道这是土家族四道茶里的最高茶礼,是专门迎奉长辈等尊贵客人的最高礼节,彭明辅给自己吃这道茶,其暗示不言而喻。

    他一口气把四个鸡蛋连带茶汤都吃掉,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金锞子,搁在空茶碗里……这不是给茶钱的意思,而是在接受对方的恭敬后,回敬以美满富足的意思。

    看到沈默的表示,彭明辅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去了,他高声道:“开宴庆祝喽!”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和彭荩臣,左右夹住沈默,把他拉进大帐之中。

    这次却不吃茶了,而是传统的土家盛宴,除了扣猪肉,有扣蒸肉、扣肉糕、扣圆子、扣猪舌头、耳朵等八样扣菜外,还有一道炒菜和数道汤菜。

    炒菜是用十余种菜混合在一起,用超大盘子盛放,虽只有一道,却堪比七八道寻常菜肴的量,故曰头子菜。汤菜则大多为各类火锅,什么猪肉锅,羊肉锅、鸡肉锅、鸭肉锅、鱼肉锅等肉食锅。一种肉食为一个‘头’,‘头’越多说明荤菜越多,宴席档次越高。

    而这一桌宴席,足足有十六头,就这样,彭明辅还一直念叨:‘招待不周’呢。

    沈默本想今天就去接阿蛮的,但看这架势肯定是一醉方休了,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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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窃以为,整个嘉靖年间,就属丙辰年,也就是嘉靖三十五年最精彩,所以要浓墨重彩的写,所以作为引爆那一年的李时言多做了一点介绍……嗯,基本上我多介绍的,就一定是有重要戏份的,而不看他是多大干部,比如说周珫同学……龙套。

第二二五章 小书童勇施美男计

    土家人喝高粱酒,味道醇厚,也相当烈。彭家四位头人的热情,更是比烈酒还要热烈,拿出打仗的架势劝酒,唯恐招待不周。

    而作为唯一贵宾的沈拙言,平素就不善饮,这回更是无力招架,勉励支撑了三五回合,便啪嗒一声躺在地毯上,呼呼大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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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喝一碗热乎乎的酸辣汤,感到稍微不那么难受,便坚决婉拒了彭明辅留饭,告辞回城去了。

    他本想立刻去接阿蛮,但一闻身上的刺鼻酒气,觉着还是先回驿馆洗刷洗刷的好,就直接拨马往武林门内的杭州官驿去了。

    对于这位极为年轻的大人,驿丞自然是印象深刻,一见他进来便忙不迭的请安,笑着将他引到院子里。

    杭州是浙江首府,又是大运河的南端起点,来省里办事,或者南来北往,路过歇脚的官员特别多,所以杭州城的驿馆也就特别的大,前后五进深的大院子里,仅小跨院就有二十多个,就这样还会有不少官员,因为没地方住,而不得不掏钱去住旅店。

    但现在还没出正月,正是一年四季最冷清的时候,偌大的驿馆没有住满三成客人,可以任凭挑选。为了能静下心来看书,当初下榻时,沈默便选了个最僻静的小院。

    他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东北角的院子走去,一路上听那驿丞絮叨道:“后院有马棚,每天送两次草料,两天送一次豆饼,不过咱们这人手不够,喂马就得自理了。”“驿馆每天管三顿饭菜,两素一荤,米饭管够,大人的随从都可以去吃。如果您吃不惯的话,咱们也可以帮您叫餐,从楼外楼到醉仙楼,只要知会一声,保准按点送到。”

    沈默向来不管这些柴米油盐,他的起居饮食都由沈安打理,便笑着打断他道:“本馆的书童已经先期入住了,他应该知道这些。”

    那驿丞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容,赶紧敛去道:“是是,小的怎么吧这茬给忘了?”看到不远处院门虚掩,他便笑道:“那小的就告退,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沈默心里嘀咕道:‘这家伙搞什么名堂?’便点点头,放他离开,却见那驿丞一边往回走还一边回头,仿佛等着看戏一般。

    沈默等人越发好奇起来,便放缓了脚步,悄悄走到院外,慢慢打开门,轻轻进去里面,就听到西厢房里有细若管箫之韵……再看看头上的太阳,才是下午十分,众人不得不佩服,色安就是色安啊。

    便有那促狭之人,蹑手蹑脚走到窗前,食指蘸了唾沫,轻轻点破窗纸,向内一看,便见两具白花花的身子,正大汗淋漓的绞缠在床上。

    这一看就拔不下眼来,其他人等得着急,便有样学样,把那一溜窗户舔破十八个洞,摆出各种姿势观看起来。

    沈默其实也想看的,但他的身份不允许,所以表情十分郁卒,边上的铁柱却以为是窗前挤满了,大人没地看了,便低骂一声道:“光顾着自己过瘾了,却把大人摆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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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句喊出去,外面的卫士们倒不觉着怎地,可对里面忘情敦伦的二位来说,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一下子颤抖着抱在一起。那女的鹌鹑般得缩在沈安怀里,沈安则惶恐的往外看去,便见着十几只贼溜溜的眼睛,正不怀好意的望着自己,羞得他雪白的身子登时变成了煮熟的虾子,赶紧扯锦被将两人裹上,哀求道:“祖宗们,行行好,别看了吧。”外面便是一片淫荡的笑声,然后却戛然而止,显然是被大人制止了。

    沈安便让那女子安心在屋里等着,自己则赶紧穿上衣服,屁滚尿流的出了门,见众人还在窥视,破口大骂道:“那是我媳妇,你们不怕长针眼?”

    众人哄笑道:“我们出门前,你还说媳妇在丈母娘的肚子里,怎么这才五六日天的功夫,你就已经洞房了呢?”臊得沈安满脸通红道:“上馆子都是先吃饭后会账,俺们也是!”惹得众人笑跌在地上。

    沈安只好陪笑道:“诸位哥哥放过了小弟,回头请你们吃酒。”

    “早就等这句了。”众人便不再往里张望,各自散去了。

    沈安这才深吸口气,进去正屋里,便见铁柱正在伺候大人洗脸,赶紧过去帮忙,却被铁柱一脚踢开道:“做了丑事洗干净了么?”

    沈安一下蔫成个茄子,就势跪在地上,呜呜哭道:“少爷,我真就是这一会,你就饶我这一回吧……”他知道自家少爷是个什么人物,除了耍可怜之外,别无对策。

    沈默用洁白的毛巾擦擦脸,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道:“这响晴薄日的,您老这是一直没起呢?还是刚刚歇息呢?”

    沈安苦着脸道:“刚开始……本来就想说会话,结果,结果,就情不自禁了。”

    沈默淡淡道:“我也不怪你白日宣淫,但这次必须得罚你,知道为什么吗?”铁柱心说:‘肯定是因为在那驿丞面前出了洋相,大人这么好面子的人……’

    “因为我没按时起床……”沈安的大脑构造确实与众不同。

    “靠!”沈默忍不住骂一声道:“我管你睡到棺材里?”说着把毛巾往沈安脸上一扔,怒骂道:“我留你在城里,是让你照顾好小阿蛮,不是让你大白天搂着娘们儿睡觉的!”

    沈安登时叫起了撞天屈道:“少爷冤枉啊,我这是为主尽忠,不是胡搞乱搞!”

    沈默气得笑出来道:“再让你耍贫嘴,我沈家就什么规矩都没了。”说着对门口的侍卫道:“把他拖下去,抽二十鞭子舒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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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便要上前,沈安吓坏了,哇哇大叫道:“少爷,我不是骗你的,我这是牺牲色相施展美男计,为您老的终身幸福殚精竭虑呢。”

    沈默摆摆手,让亲兵暂且退下,在沈安对面坐下道:“说吧,要是敢戏弄我,最少四十鞭子。”

    沈安惊魂稍定道:“我沈安立志做天下第一书童,自然把少爷的吩咐当成金科玉律,把少爷的心事当成自己的烦恼……”

    “说重点。”沈默虚踹他一脚,佯怒道:“油嘴滑舌。”却也生不起气来了。

    沈安点头哈腰道:“好好,说重点,重点就是,您让我在宝通源陪着阿蛮小姐,但她小人家好像对我有些偏见,总是在后院和姐姐们玩耍。男女有别,我也进不去,心说闲着也是闲着,就立个功,把少爷最大的心病给解开吧。”

    沈默听他口气大的能把牛吹到天上去,笑骂道:“我有什么心病?”

    沈安贼眉鼠眼道:“少爷您想啊,宝通源是谁的店?”

    沈默脸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他从年前就派人打听殷小姐的去处,只知道她在杭州,却找不到具体的方位。见少爷果然关切非常,沈安便唾沫横飞道:“我就想了,咱们这么找都找不到,殷小姐肯定是躲起来了,但过完年店铺开门,她说不定就要巡视一番,尤其是这间女装铺子……据说女人都是喜欢看衣服的,她更不可能让别人代劳。”色安之名,名不虚传,沈默要是有他一半的功力,何至于会弄到今天这般田地?

    沈默一言不发的望着沈安,两只手却不由自主的攥成拳头,显然内心十分的不平静。便听沈安夸夸其谈道:“我就想打入她们内部,探听些绝密消息,因为和翠儿早就认识,所以便把主意打在她身上。”

    “翠儿?”沈默轻声道。

    “晴翠……”沈安有些担心的望着他道,心说‘那可是您不要了的,不然我万万不敢染指啊。’

    沈默却没有他这么多龌龊心思,恍然道:“就是西厢屋里那位?”

    看他浑不在意,沈安终于放下心来,点点头道:“其实原先就是想打探下情报,谁知这丫头嘴巴紧得很,说内部情况,不能对外人讲。我软磨硬泡,旁敲侧击都问不出来,心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狠心,就把自己搭上了。”

    “问出来了?”沈默根本听不进别的,紧张问道。

    “那当然,她现在是内人了,”沈安得意的嘴巴都咧到后脑勺了:“自然跟我没有秘密了。”

    “快说,她在哪?”沈默身子前倾,眼似铜铃似的问道。

    “翠儿也不知道。”沈安叹口气道:“她只是个新去的,还不够资格接触她们大小姐。”

    沈默冷笑道:“混账东西,还敢消遣我?还不快把含在嘴里的那段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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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今天三章,票票鼓励一下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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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