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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五七章 东风起

    日头偏西,人影拉得老长。

    戚夫人立在阴影里,戚继光站在阳光下,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仿佛孤单的侠客,标枪一样挺立着,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刀;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苍白与漆黑,显示出他此刻的心境,他在往前走。他走得很慢,因为他的心很乱,看着夫人的娇颜,他想起了两人曾经的点点滴滴……他记得夫人刚嫁到戚家时,当时老爹刚刚去世,家里也很穷,穷到连进京承袭官位的路费都凑不出。有一天,舅舅给了他一条鱼,他兴高采烈的交给夫人,说要改善一下,可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却傻眼了……

    因为王氏把饭菜端上来时,他看到的鱼,只有鱼头和鱼尾巴,鱼肚子已经没了。戚继光一看就明白了,这说明老婆已经把鱼身子给吃了,只给他留下了能够‘善始’和‘善终’的两头。

    换成一般人,肯定要发作的,但戚继光不敢计较,所以很有肚量地、善始善终地把两头给吃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当王氏把完完整整的鱼肚子又端到了他面前,戚继光这才恍然大悟,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这只是其中一件小事,却足以说明王氏虽然不擅表达,但对他却是爱护备至的。

    戚继光又想到,自己来浙江当官之前,一直无权无职,仅有微薄的薪俸,又长期在外,王氏操持全家,抚养他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所谓长嫂为母,王氏为戚家绝对是操碎了心。甚至为了给他的弟弟戚继美张罗婚事,卖光了自己陪嫁的所有首饰。

    对此,戚继光是一清二楚的,所以虽然同样拙于表达,但心中却对王氏始终怀着由衷的感激和敬意。

    他也终于想起自己的誓言,我戚继光今生今世,都只爱你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他那股子无明业火,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微弱的小火苗。

    “还磨蹭什么?”戚夫人王氏恶狠狠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动手吧?”

    “什么动手?”戚继光一脸茫然道。

    “决斗!”戚夫人摆开架势道:“你不是恨不得诛我而后快吗?”

    “夫人想到哪里去了,”戚继光赔笑道:“我是回来认错的。”

    “有拿着刀认错的吗?”戚夫人冷笑道。

    “刀?”戚继光看看手中的砍刀,咽一下口水道:“为什么拿着刀呢?”眼神在院子里飘忽,便看到了在墙角处吃虫的几只小鸡仔,便一拍脑门道:“哦,是这样得。因为我的错误,让夫人年都没过好,身子也亏着了……我想给你杀只鸡补补身子。”说着便大步过去,眼疾手快的抓起一只小鸡道:“就是这个意思。”

    王氏盯着他看了半晌,看的戚继光头顶发毛,才淡淡道:“以后杀鸡动静小点儿!”便转身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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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给夫人炖了汤,戚夫人却不让他进屋,戚继光在外面软语相求了半晌,也没叫开门。眼看着第二天还有训练,没法子,只好继续回大营去住单身宿舍……

    看着自己的大将没精打采,沈默也是急在心里,心说,这多影响战斗里啊,便让若菡去劝劝戚夫人。若菡倒是去了,结果一点用也没有,还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戚夫人想要跟戚继光离婚。

    碰上如此烈性的女子,沈默也没辙了,只好跟戚继光说,先安心训练吧,别回去见她了,万一她真要跟你离婚,这事儿可就闹大了。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吧。

    戚继光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于是将满心的郁闷,化成摧残士兵的动力,将他们练得死去活来,众军士私下都道:‘这是将军被夫人欺负了,拿我们出气呢。’没人敢挑衅火山般的戚将军,都老老实实的训练,唯恐成了他出气筒。

    这边戚将军的家庭风波还没过去,那边又有人来烦沈默——苏松巡按吕窦印,拿着朝廷的一纸公文,找他提要求来了。躲了几天实在没办法,沈默只好见了见他……

    其实两人毕竟曾经有过一段关系,见面难免尴尬,所以向来是躲着走的,快一年了,也没见过几面。但这次,吕窦印不得不来找他了,因为事关自己的前途……

    巡按御史一年一任,不得连任,还有几个月,吕窦印的任期就要结束了。按照规定,他应该在任期结束后,马上回京述职,将自己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比如办了几件案子、督了多少粮款、监了多长的河道。以及最重要的,所巡视地区,对朝廷谕令的贯彻程度,事无巨细的报上去,由都察院审查评级,决定赏罚。

    所以人们都说,每年这时候,巡按御史就变成了小蜜蜂,一刻不停的飞呀飞,四处忙活着,想要多出点政绩。对于官迷似的吕巡按,更是如此。他这次来找沈默,便是要把一件大事落实了!

    去岁兵部行文下来,号召各地官府招集武勇抗倭,大力发展团练武社。别的地方都搞得如火如荼,只有苏州府,因为全力搞经济、修河工,加之有戚继光的三千兵马,比什么团练都强,所以沈默一直不甚上心,至今也没有个统一的安排。

    托沈默的福,吕窦印可以夸口的政绩足够了,但他丝毫不敢乐观,因为他曾经与严党过不去,谁知道人家会不会趁机把自己黑掉?所以他得把这最后一个漏洞堵上,不给他们口实。

    他对沈默道:“沈大人,我知道你忙,顾不上;这样吧,这件事我亲自来做,你点个头就行。”

    沈默心说,这过家家似的也不算个事儿,便点头道:“那你就去看着弄吧。”说着竖起一根指头道:“但是,苏州城不行。”

    “那成,我去吴江弄。”吕窦印让步道,反正只要能把团练招募起来,与苏州府的人口达到一定比例,就能交差了。

    “好吧……”沈默说出了令他无比后悔的两个字……他忘了世上有一种人,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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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出了正月,市舶司的买卖愈发红火起来,大批的货物运出苏州,从上海出海,售往朝鲜、日本、琉球、南洋等地,为大明朝换来了滚滚的银钱。照着目前的订单数目看,今年四百万两的任务,应该不成问题。

    但沈默没法高兴起来,因为他一直以来,可以安心搞经济的屏障,苏松总兵俞大猷出事了……朱十三接到了北镇抚司的命令,要逮捕俞大猷进京,请沈默帮着配合他。

    沈默长叹口气,闭上眼道:“怕什么来什么啊……”

    事情得从去年说起,去岁那伙攻打浙江的倭寇,虽然最后被击退,却也没有回日本,而是盘据浙江舟山柯梅一带。而总督胡宗宪因为忙于与巡抚阮鄂争权夺利,无暇进剿。致使倭寇在年末,又操舟南下,劫掠福建沿海,时间恰好是阮鄂上任后一个月。

    别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阮鄂倒好,一上任便被架在火上烤,被烧得外焦里嫩,苦不堪言……死了两个知府,还有参将若干,才把那帮瘟神赶走。

    阮鄂这才稍稍松口气,心中的怒火却蹭蹭窜起来……你胡宗宪也欺人太甚了吧?我承认斗不过你,所以才从繁华的杭州城,来到穷山恶水多刁民的福建,你却巴巴的就把倭寇撵过来,连条活路都不给我留?

    这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阮鄂决定无论如何,都得出了这口恶气,不然早晚都得被胡宗宪欺负死!于是他组织福建的官员,一起杀了兔子写血书,泣血上奏,控诉胡宗宪‘纵敌逃窜,以邻为壑。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为了抗倭,而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不知居心何在!’他本是饱学之士,现在含恨出击,写出来的文章,自然是字字诛心,震撼朝野。

    一时间,北京城充斥着严查此事的声音,御史言官们弹劾胡宗宪的奏本,堆满了司礼监的值房。

    但胡宗宪毕竟是献了祥瑞的新贵,嘉靖帝不可能动他,仅仅下旨让浙江巡按尚维持,察明此事回报,连个钦差都没派,也没申饬胡宗宪什么。

    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尚维持,却搞不清形势,一本接一本的参奏胡宗宪,说他与倭寇暗通款曲、畏敌怯战,不惜行贿徐海,以换取其推出浙江;还说他贪污挪用军资、生活腐化堕落,有十八房娇媚妻妾,吃穿用度堪比王侯,等等等等……

    虽然一本本参奏如泥牛入海,都没有得到嘉靖帝的回应,却把当事人吓得睡不着觉。因为看过尚维持的弹劾文书,胡宗宪骇然发现,此人可不是无凭无据的中伤,上面提到的很多事情,都是确有其事的!

    但胡宗宪自问,这些事做的都十分隐秘,甚至只有高层将领知道,怎么就会泄露了呢?莫不是有人当了内奸了吧?

    于是他开始用几个关键词去按图索骥——福建人,跟尚维持有交情,高层将领,能接触机密的,于是一位老兄不幸全部中招——俞大猷、苏松总兵、浙直水军统领,福建晋江人。

    当胡宗宪对幕僚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些早就受了嘱托,要给俞大猷上点眼药的狗头军师们,便甩开恶毒的长舌,从俞大猷三岁偷看他姐洗澡,五岁掀阿姨裙子开始,一直控诉到他五十岁了,还纳了第四房小妾,将个耿直不阿的俞将军,活生生骂成了人神共憎的严世蕃。

    俞将军的为人其实无可挑剔,个人生活也检点的很,只是因为搞水军,触动了一帮官僚的利益,便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被人落井下石,砸了个满脸开花!

    胡部堂雷厉风行,立即上书,把责任推到了俞大猷的身上。

    嘉靖帝早等着有人能替胡宗宪顶缸呢,自然毫不客气,当即下令,削去俞大猷的官职,命人将他抓到北京受审。

    沈默默默旁观了这一切,这才是他一直心情不好的真正原因。他记得十分清楚,当初胡宗宪是多么器重俞大猷,对他言听计从,将他倚为干城,说俞大猷是大明的周亚夫、李光弼……当时之言还音犹在耳,他就把这个曾无比信任的人,亲手送进了监狱。

    从二品大员到阶下之囚,看似千万里的距离,原来只需要短短几天时间,某些人的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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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拒绝了朱十三的请求,一字一句道:“诱捕是对俞将军的侮辱,你只要把北镇抚司的命令给他看,他便会二话不说跟你走的。”

    朱十三是相信沈默的,便真的只带着两个人去了,三天后,便带回了一身布衣的俞大猷,准备从苏州坐船去北京。

    沈默自然要去送,在锦衣卫的官船上,见到了他的俞老哥。俞大猷的精神依然旺健,情绪也没受到多大影响,说话声音还是那么洪亮,笑起来也还是那么爽朗。

    他不仅不把被捕当回事儿,还劝沈默放轻松,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心情阴霾的沈默,也被他感染得开朗起来,笑道:“老哥哥的心真大呀,我当年被逮去北京的时候,整日茶饭不思,还没走到一半,人就饿得脱了形。”

    “呵呵,愚兄我这辈子功业没立多少,”俞大猷笑道:“可被人整的次数多了,浮浮沉沉、坎坎坷坷的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老哥哥,你放心。”沈默紧紧攥着他的手道:“我会尽全力,把你营救出来的!”如今的沈默,已经有资格说这种话了。

    俞大猷心中感动,都说患难见真情,这话一点不假。平时他对沈默其实并不太热乎,因为他觉着这人太油滑了,好像跟谁的关系都很好。他觉着这样的人,太难把握真性情了,跟自己不是一条道上的,所以除了公务,私下里有些疏远。

    但现在自己遭了难,被锦衣卫抓起来,要送到北京城去受审,这时候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呢,沈默却跑到船上来送自己,还明确表示要蹚这趟浑水,这让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俞大猷,怎能不感动?

    他深吸口气,觉着有些话得提醒沈默道:“愚兄不是自夸,大明朝的将领里,数我跟徐海碰的次数最多,虽然胜少败多,他却一直最怵我,所以一般不愿跟我碰面。”

    沈默微微皱眉道:“老哥的意思是?”

    “我担心我这一去,会把徐海给招来了。”俞大猷道:“苏州这几年没遭兵灾,现在又开了埠,愈发富得流油,恐怕造成了人家眼里的肥肉,逮到机会就一定会来啃一口的。”

    “这也正是我忧虑的地方,”沈默轻声道:“如果老哥在,自然不怕,可现在你这一去,一年半载是不会回来了,苏州怎么办?谁能代替你?”

    “八成是浙江副总兵刘显,他会来接替我。”俞大猷道:“这个人还是很厉害的,只是用兵有些保守,难免会被狡猾如狼的徐海钻了空子。”说着有些可惜道:“戚继光其实比我还要厉害,可惜太年轻,又不是总督大人的嫡系,要不有他接替,我就放心了。”

    见沈默面色凝重起来,俞大猷笑道:“也别太过担心,许是我杞人忧天了,说不定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是啊,”沈默勉强笑笑道:“但愿平安无事吧。”

    俞大猷跟着朱十三走了,沈默督促戚继光,要好生练兵,要钱给钱,武器盔甲也采购最好的,要人给人,能扩军到五千最好。

    戚继光却很坚决道:“我只用精兵,宁肯少而精,不能多而滥!”沈默只好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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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中,又过了半个多月,谁知倭寇没来,苏州府却自己出大事了!

    “报,吴江县的团练造反,打下了县城,烧毁了官府,城中官员生死未卜!”

    听到这一声报,沈默手中的毛笔‘啪’地掉在地上,倏然起身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停,事欲来谁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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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如大家所愿,精彩激烈的剧情马上就到……

第四五八章 风波乱

    要说这事儿,还是吕窦印引起来的……

    话说当日他得了沈默的许可,便到吴江县,问唐县令借了一处宅院,便学那曹孟德张榜挂牌,招贤纳士起来。

    令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仅仅几天时间,就有五百多人报名,后来又有好几个‘雄杰’之人,一下就带了上百人过来,让吕窦印乐的合不拢嘴,直以为自己真如曹孟德一般,个人魅力无敌呢。

    殊不知,那些人的团伙其实早就存在,都是些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与一些流氓、地痞相互勾结,依仗权势,横行不法,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群聚剽劫,图财害命,皆是些实打实的社会败类。

    因为沈默在苏州府推广‘考核法’,现在各县都在考核之列,其中很重要一项考核指令,便是明令各县严厉打击黑恶势力,清除其滋生的土壤。由于知府大人很够意思,让各县在市舶司都入了干股,一年什么都不干,各县也能收入十多万两银子,所以从县令到衙役,都愿意为他效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将考核与红利挂了钩,所以上上下下,无人敢不效死力!

    官府一认真,‘恶少雄杰’们就难过了,眼看着不时有同伴被抓进去,日子越来越难混,几个头面人物是一筹莫展……直到可爱的吕巡按出现,说要开展团练,习武抗倭。

    恶少们顿时眼前一亮,他们虽然对‘习武抗倭’毫无兴趣,却被‘开展团练’所吸引了,哥几个一合计,都觉着这是洗白的好机会——若能给他们的非法社团,披上件合法的外衣,岂不是以后都不用怕官府?

    于是乎,相邻几个县,包括苏州城的各大犯罪团伙闻风而动,全都集中到了吴江县城,报名参加苏州团练。吕窦印光顾着完成指标了,哪还管报名的是不是好人……反正俺还有俩月就走人了,只要这段时间不出问题就成。

    这下吴江人不干了,人家原本好好的县城,现在给弄得乌烟瘴气,犯罪率直线上升,老百姓都不敢大白天上街,你说恐怖不恐怖?

    唐县令更不能干了,心说:‘好么,我抓了这么长时间的治安,让你这一搅和,直接把吴江变成恶人谷了。’这哪能行?便去找吕窦印,要他解散团练,或者换个地方去练,反正别在吴江呆着了。

    吕窦印眼看着革命就要成功,哪能轻言放弃,便打起了官腔,使出了水磨工夫,想要把他敷衍过去,让唐县令好话说尽,也没有一点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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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唐县令?他一着急,便放出了‘要请知府大人派兵过来,强行遣散团练’的狠话,回去后还命令官差抓人,将那些在街上闹事的、欺负老百姓的恶棍,统统投到监狱里去!

    他这雷厉风行的一手,让那些‘恶少雄豪’以为,官府这次要来真的了。哥几个又一合计,既然咱们已经有一两千人了,那还怕他个球,不如就此反了,杀将出去,学那徐海、叶麻之流,大秤分金、大块吃肉,岂不痛快?

    于是当即饮血为盟,用白巾抹额,当夜便各持长刀、巨斧,夜攻县衙,劈门而入,打开牢门,放出囚犯,又去寻那可恶的唐县令……好在县衙很大,唐县令反应也快,已经携其妻子越墙逃出,这才没遭了毒手。

    这时候‘恶少’已经从黑社会,正式进化为造反者了,他们被亢奋的情绪支配着,纵火焚烧了县衙。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一众叛贼气势益盛,在县里继续横行,杀人放火,抓人入伙……

    到了黎明时,他们在一处茅厕里,找到了仅穿着睡衣的吕窦印——可怜的吕巡按,吓得瑟缩成一团,连声哀叫道:“好汉饶命……”

    匪首之一的周二,朝抓着吕窦印的两个手下瞪眼道:“你们怎敢如此对待吕爷?还不快快赔罪?”

    两个手下赶紧放开吕窦印,磕头作揖扇自己耳光,向他赔礼道歉。那周二又拿锦衣来,给吕窦印披上,还把他扶到最高的一把交椅上坐下。

    吕窦印本以为自己要殉国了,谁知竟被奉为座上嘉宾,不由如坠梦里……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些恶人,竟然、竟然要让他当大王!!

    “什么?”吕窦印表情僵硬的笑道:“让我当……大王?诸位好汉真会开玩笑。”

    “严肃点!”一众恶汉恐吓他道:“我们像是在开玩笑吗?”

    “不像……”吕窦印吓得连连摇头道:“在下的意思是,我何德何能,竟然得诸位好汉爷青睐,实在是……受惊,哦,受宠若惊了。”

    “吕爷不必惊慌。”周二道:“咱们兄弟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只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大大小小十几个帮派,那是谁也不服谁……后来我们便合计着,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给我们当总首领,”说着大手一拍吕窦印,差点没把他的小身板拍散了架,道:“这个人选,非吕爷莫属,对不对、弟兄们?”

    “对!”一众匪首叫嚣道。

    “来,我们给吕爷磕头!”周二便带着几十个大小头目,朝着吕窦印磕了好几个响头,算是拜了老大。

    昨天还是朝廷命官呢,怎么过了一夜,就成反贼头目了?这种变化,实在让谁都接受不了,吕窦印自然是一个劲儿的拒绝。

    但恶棍加反贼的脾气,向来是很暴躁的,便有人撸着袖子、拎着尖刀道:“怎么,瞧不起我们吗?”

    “不是,不是……”吕窦印吓得赶紧改口道:“我很荣幸……”

    此言一出,让气氛马上缓和下来,周二开心笑道:“好了,这不就结了吗?”便对众人道:“诸位,天要亮了,咱们不能再在城里待下去了,不然要被官军捉了王八的。”

    众人一听,便纷纷道:“走是当然要走,可是咱们去哪呀?”有人提议道:“出海找徐海入伙?”

    “笨蛋,从吴江往海边,要经过几个县?还有松江府,凭咱们这点人,到海边能剩下几个?”周二道:“所以海边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行。”

    “那咱们去哪?”

    “太湖有千里之阔,湖上岛屿众多,正适合学那水泊梁山,占山为王。且就在吴江边上,滑步就到,”周二道:“咱们先去那里建一番基业,等咱们根基稳了,风头也过了,再联系徐海不迟……到时候里应外合,咱们取下苏州城,也当一回张士诚。”他显然是一直为前途在思考的,像这样的反贼可不多见,一般都会成为反贼中的老大——大反贼。

    众人被说的颇为意动,纷纷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办!”

    周二又笑眯眯的问吕窦印道:“大王意下如何?”

    “哦……”吕窦印可不是傻子,他看出这周二是个人物了,哪里还敢多言?自我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便点点头道:“很有道理……”

    “大王下令,出发!”周二高声发号施令道。

    天亮的时候,心满意足的反贼,拎着抢来的大包小包,簇拥着他们的‘大王’,从西门出了吴江城,乘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船只,逃入了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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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沈默和戚继光的部队赶到吴江时,城里的多处大火,已经被老百姓自发的扑灭了……天可怜见的是,因为暴乱的时间太短,这次的暴乱主要集中在对官府的报复上,对百姓的损害还不算太大。

    但沈默的心情根本无法轻松——吴江县衙被烧成了残垣断壁,县里的银库与粮库被洗劫一空,自县令以下近二十名官吏或死或亡……仅仅这些,便足够他这个苏州知府喝一壶的。

    万幸的是,到黄昏时分,唐县令自己出现了,他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脸上也抹着厚厚的锅底灰。一看到沈默,便嚎啕大哭道:“大人啊,你可算来了,可要救救卑职啊……”大明朝的官员,不论文武,都有守土之责,他现在丢城失地,可是牵连全家的死罪啊!

    沈默阴着脸道:“别哭了,有我在,你死不了。”这才让唐县令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沈默听。

    “你听了什么感觉?”沈默问身边的戚继光道。

    “蹊跷。”戚继光沉声道:“既然是乌合之众,又怎会如此自律呢?”

    “是啊,那些人既没有放开劫掠,也没有久占县城,只是把仓库里的粮食和银两洗劫一空,便撤离了吴江。”沈默点头道:“观其所作所为,确实有点军队的意思……至少其中的骨干,是有很强纪律性的。”

    “大人的意思是,”那位唐县令唐棣,这才听明白道:“他们是有预谋的?”

    “当然,”沈默颔首道:“杀官造反可不是过家家,若真的只是临时起意,万不会如此干脆利索的。”

    “那是……什么人所为?”唐棣追问道,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因为关系到能不能推脱责任。

    “不知道,”沈默摇头道:“只要提早策划,什么人都有可能。”说着沉声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唐县令!”

    “下官在。”唐棣赶紧躬身道。

    “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沈默看看四下惊慌的面孔道:“用最快的时间,让吴江恢复原样,让老百姓摆脱恐慌。”

    “是。”唐棣应声道:“这是属下分内的事情。”

    “如果你做得好,”沈默轻声道:“我会在报告里写,大批倭寇混进吴江城,企图攻占县衙,唐县令率众殊死抵抗,坚守到天亮,倭寇逃离县城,窜入太湖。”

    “谢大人……”唐棣感激涕零道,这样他的失城之罪,便被轻描淡写的掩过去了。虽然知道沈默也是为了他自己少点麻烦,可唐棣还是很感动。

    “戚将军!”沈默又道。

    “末将在。”戚继光沉声道。

    “你随我速速追击反贼。”沈默沉声道:“尽力把吕巡按救回来。”

    “遵命!”

    不危险却十分麻烦的太湖剿匪开始了,果然如那周二所言,千里震泽,岛屿星罗,给了叛贼最好的掩护和最大的空间,让戚继光和沈默的工作进展甚微。正在他俩绞尽脑汁,想找出解决困境的法子时,一场更大的危机却逼近了苏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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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溯到半个月,当俞大猷被解职、押送进京的消息,传到盘踞在东海海岛上的徐海耳朵里。果然不出俞大猷所料,徐海得到消息十分兴奋,对身边人大笑道:“终于可以吃到苏州这只肥羊了!”

    便立刻召集最高层会议,筹划劫掠苏州的买卖,与会者有他的合伙人叶麻、辛五郎,他的亲弟弟徐洪、妹夫梁山,加上他一共五个。

    大伙都对此提议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很快便决定干这一票……但问题是俞大猷虽然不在了,可他苦心经营的俞家军,还全须全尾的在那儿,如果是劫掠沿海,可以干了就走,那敌人再多也不怕,可苏州城偏偏在内陆,且有松江府作为屏障。

    先不说松江知府王崇古也是个厉害角色,单说要上岸,穿过好几个县,才能抵达苏州城下,这一点就让徐海十分挠头……他对那场险些丢掉性命的‘王江泾之战’记忆犹新,那次便是因为麻痹轻敌,贸然进军内陆,结果让明军在有利地形包了饺子,导致全军覆没。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秉承着‘来去如风’的原则,只在江浙闽沿海劫掠,以保持随时都可以逃命的状态,如此立于不败之地,让明军更加没法对付。一时间,徐海‘平海大将军’的名声大噪,俨然有海上霸王的架势。

    一场场的胜利让徐海的胃口越来越大,他已经不满足于在沿海小打小闹,这回要玩个大的!集合全部的力量打下苏州来!当然出于一贯的谨慎考虑,他决定寻找同盟,一起进攻。

    自然不会找王直,他知道那老东西迷了一样的开海禁,现在自己要去劫掠他的劳动成果,哪里还能跟他打招呼?

    他找的是自己的盟友,日本大隅、萨摩二岛的上万真倭,加上他的嫡系部队,以及叶麻、辛五郎的全部兵力,共计三万余人……这已经是他能调集力量的极限了,虽然比起王直还不够看,但已确实不是明军可以正面抵挡的了。

    押上了所有的本钱,徐海不得不慎之又慎,他用几天时间,制定了一个周密的作战计划,在战役的开始阶段,他将调遣军队猛攻防备森严的浙东一带,在尽可能多的地方,同时发动进攻,以扰乱明军的判断,当明军确信他这次的目标是浙江时,他再率领主力部队,杀个回马枪,直扑苏州城,定然可以一击成功!

    按照惯例,真倭向来是用来打硬仗、啃骨头的;至于轻松惬意的抢劫工作,才是徐海的假倭们的任务,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为了忽悠那一万真倭,能奋不顾身的为他抵挡住胡宗宪,徐海巧舌如簧、大开空头支票……他说日本人厉害,是主力,所以应该面对是最为强悍的明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武士道精神的无畏!

    那些跟着他来抢劫的大名,听惯了明军如何如何不堪的传言,对徐海交代的任务并无异议,他们关心的是:“徐桑,我们能分到多少钱?”

    “当然是我们一半、你们一半了!”徐海十分大度道。心里却冷笑道,到底强了多少,还不是我说了算?

    那些真倭都很信任他,便高高兴兴的接下了这个背黑锅、挡子弹的差事,还叫嚣着,要让明军看看他们日本武士的厉害。

    于是在二月中旬的某一天,徐海带领着他史无前例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向大陆开拔。望着遮天蔽日的船队,徐海豪气大增,对身边人道:“此役过后,我便取王直而代之,成为海上的霸主!”

    众人纷纷附和,拼命吹捧起来……只是与大明的官员相比,他们的词汇还是太匮乏了,翻来覆去都是‘你太厉害了!’‘真厉害啊!’之类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觉着听起来挺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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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九章 吕窦印

    这已经是太湖剿匪的第十三天了,沈默与戚继光将湖中五十多个岛屿,分成了十八个区域,一天一片,步步为营,已经将那伙叛贼逼到不到五分之一的一段水域。

    只怪这太湖实在是大了,让他们根本没法速战速决,话说回来,能在仅有三千兵力的前提下,完成这样的战术动作,整个大明不敢说,恐怕整个东南,也只有戚继光能做到了。

    沈默见过许多支明军,也认识不少的将领,却没见过任何一个,在带兵上比得过戚继光心狠手辣——

    半个多月来亲眼所见,戚继光的士兵完全处在一张恐怖的军纪网中,除了初犯可以免刑以外,平时稍微犯错,便会被捆起来,军棍二十到一百。将士们平时睡觉前不准唱歌;不准煽动乡愁;乃至禁止除‘寓教于乐’的条令歌、战歌、武戏之外的一切娱乐!

    有一次晚饭过后,闲来无事,沈默突然兴起,想教军士们唱首《小草》,也被戚继光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理由是靡靡之音,于士气有害。好在沈默还会唱《精忠报国》,这才不至于没了面子。

    如果说平时的军规是严苛的,那在战斗时的军法更是无比残酷的。戚继光的军队,在战斗中处处有死刑,凡是表现出害怕者几乎一律处决;犯重大过失也都处决。甚至不仅自己犯错要斩首,连失职也要被处决。比如在军阵中,朴刀兵负责一一对应的保护鸟铳兵,若后者阵亡,便将前者处决偿命。

    沈默原本以为死刑的作用主要是恫吓,至少在这种‘毛毛雨’的剿匪,是不会用到的。

    但是他错了,就在几天前的一场清剿战中,一个士兵发射鸟铳的方法不符合教程,结果导致鸟铳炸膛。戚继光便命人将其当场斩首……还有他的队长,因为同乡之谊,不愿告发,也与犯兵被一起处决。

    煞那间两颗人头落地,让见惯了鲜血与死亡的沈默,都禁不住遍体通寒——戚家军军法之严酷,实在是大明历代所仅见啊!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也正是这样残酷的军法,使习惯于懈怠和逃跑的士兵,重新知道了什么是纪律,什么是军队。并且培养了对军官的畏惧之心,作战时更容易指挥。不得不承认,也只有果敢狠厉的戚继光,有这样的魄力敢于扭转一百几十年间逐渐形成的颓废之气。

    当然他也更加无法想象,令官兵闻风丧胆的戚将军,怎么见了王氏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他明明是块百炼钢,怎么就能化成绕指柔了呢?

    每当他想跟戚将军探究这个问题,都会被戚继光尴尬的绕开话题,实在被逼得没法,戚将军才讪讪道:“我那不是怕她,我那是让着她。”说着苍苍叹一声道:“我有愧于她呀……”

    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孩子快出生了吧?”

    “应该就在这个月,”戚继光打起精神道:“剿匪回去正好。”

    “等回去就坐下来好好谈谈吧,”沈默道:“你要是娃都生下来了,还不回家去的话,嫂子恐怕真要彻底伤心了。”

    戚继光重重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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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继光急迫的心情,完美的传递到了部下身上,他们卯足马力,夜以继日,仅用了两天时间,便将那伙叛贼合围在一个小岛上,只等天亮便发动总攻。

    一千多‘叛贼’龟缩在这个无名小岛上瑟瑟发抖,他们这些天被官军撵得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终于到了逃无可逃的境地,这才明白一个道理……原来造反不是打架斗殴,会引来官府不死不休的追杀。

    现在他们都仓皇失措了,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大王、前大明官员吕窦印。殊不知,吕大王比他们还要郁闷一万倍……你说我闲着没事,干吗非要上杆子揽这破差事呢?这下倒好,功没立下,自己倒成了反贼。他深知《大明律》中,对造反作乱者向来斩尽杀绝、毫不留情,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就算侥幸活着回去,也要被朝廷斩首,还会害得全家流放。

    你说这些倭寇不是吃饱了撑的?就算当时把他宰了,那也算是个殉职,比现在这样注定遗臭万年强的多!一想到这里,吕窦印就恨死这些叛贼了,尤其是那个不地道的周二,指着他大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都是他非得让我当大王,你们看着我干什么!”见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周二身上,他继续控诉道:“这些日子,我下的所有命令,全都出自他的授意!你们找他算账才对!”

    想不到一贯懦弱的吕窦印,会突然爆发起来,周二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道:“这话说的,你是大王,我们是臣下,哪有臣下控制大王的。”

    “怎么没有?”吕窦印冷笑道:“曹操就是一个!你分明是想学他,立个傀儡在前面,自己躲在幕后捣鬼!”

    众人对这种说法深以为然,纷纷质问周二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等周二回答,吕窦印便高声道:“很显然,他是想利用我们这些人,达到自己不可告人……”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内幕,只是打惯了官腔,说什么都让人听着,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但细细一品,又会发现,其实狗屁不是。

    那周二没当过官,又过于紧张,是以十分敏感,闻言大喝一声:“去死吧!”便飞起一脚,正中吕窦印的心窝,登时把他后半句话憋了回去,人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飞出老远去。

    一众反贼这下不让了,忽得一声把周二围上,倒不是为了趴在地上抽搐、眼看就要不活的吕窦印,而是他们这下确信无疑,这家伙确实是心怀鬼胎的!

    周二的同伙赶紧把他护在中间,与这些‘叛徒’对峙起来……就像所有穷途末路的歹徒一样,他们也同样陷入了狂躁,双方先是对骂,不知谁说了一声,‘把周二拿去见官,我们肯定能免于一死。’这话就像丢进火药桶里的火星,一下子引爆了双方的情绪!一场疯狂的斗殴开始了!

    他们打得是那样投入,完全奋不顾身,更不会顾及对方,像要把这些天来的恐惧、担忧、不甘和愤懑,统统发泄出来一般!

    远处船上的戚继光,通过千里镜,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虽然不明就里,却绝不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令旗一挥,提前发动了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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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美丽的太湖黎明中,几十艘兵船破浪急行,从晨雾中杀出,从四面八方靠上了这个小岛。

    当那些在岛上打得你死我活的叛贼,猛然发觉状况不对时,明军的兵船已经靠近浅滩,兵士们下船涉水,开始登陆了!

    叛贼们才如梦初醒,停下了争斗,一窝蜂冲过来,想要趁着明军立足未稳,把他们打下去。

    但为时已晚,只见下了船的明军并不急着前进,而是就地结成阵势——一组十一人,队长居中,两侧排开狼筅兵、长枪兵、长矛兵、朴刀兵、鸟铳兵各一!他们手持着不同的武器,组成了五道互相配合、相互掩护的攻击线,与沈默卫队的‘秘战法’如出一辙!

    其实,这个被戚继光称为‘鸳鸯阵’的阵型,本来就与沈默那个是一回事儿,都出自唐顺之的《武》一书,即便稍有些不同,也是两人根据实际情况,各自做了些调整罢了。

    比如沈默的狼筅兵,手里拿的是铁扫帚似的狼筅;火枪兵拿的是多连发,还可以当钉耙打人的‘镋钯’;而戚家军的狼筅兵,是拿着顶端插满铁钎的毛竹,火枪兵也拿的是普通的鸟铳,比沈默亲兵的武器,要简陋许多。

    但他们胜在人多势众,纪律严明,些许装备上的差距,实不足道。当初沈默凭着六十多卫士,便能拦住五百多真倭;现在好几百戚家军,对付起这些蟊贼来,自然不在话下。

    战斗很快就变成了猫捉耗子的游戏,叛贼全线溃败。戚继光令旗一挥,十一人的鸳鸯阵,解体为两个三才阵和一个五行阵。兵士们四处追赶逃窜的叛贼,并将他们尽数置于死地——因为这是被折磨的几近变态的戚家军,唯一发泄愤怒的机会,更因为每具首级,都值白银二两……没办法,叛贼的战斗力太差,戚继光多一钱都不给。

    看着眼前战局,已经演变成了屠杀,沈默心下着实不认,靠近戚继光轻声道:“元敬兄,你看是不是,该适可而止了?”

    戚继光缓缓摇头道:“没有任何军官,会在部下攫取胜利果实的时候,勒令他们停止的。”意思很清楚,兄弟们跟我混,图的就是这种时候,要是不让他们取得首级,谁还愿意跟我混?

    沈默无语,他毕竟是个书生,很不喜欢这种赤裸裸的屠杀,却也相信戚继光的选择,肯定是正确的。所以他不能出言阻拦,只好把目光偏开,不看岛上的情形。

    “禀报大人、将军,吕大人找到了。”一个校尉匆匆上船禀报道。

    “叫他来见我。”一听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沈默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校尉为难道:“吕大人受了重伤,已经奄奄一息了,弟兄们不敢挪动他。”

    “哦……”听到那个讨厌的家伙快死了,沈默竟感到有些难过。

    “还有件事,”校尉吞吞吐吐道:“他说,想见见大人。”

    沈默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带我去见他。”

    校尉又望向戚继光,戚继光看到岛上的战斗已近尾声,便吩咐:“保护好大人。”

    “是。”校尉遵命道:“大人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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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岸边泥泞的滩地上,沈默见到了,软软躺在地上的吕窦印,他浑身都是淤泥,看不出哪有伤口、哪是鲜血,但听听他有进气没出气的喘息声,便知道这人已经活不成了。

    “吕大人,知府大人来了。”校尉禀报一声,便退到一旁。

    听见这一声,吕窦印吃力的抬起眼皮,果然看到了,那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男人。

    四目相对,沈默从他浑浊的眼神中,看出了对生的眷恋,对死的不甘,心一下软下来,蹲下身道:“吕……大人,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跟我说。”

    吕窦印的喉头格格作响,吐出一口污血,才稍显轻松道:“我……不是叛徒,是他们逼我……当大王的,我……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他被叛贼抓去当大王的事儿,早已经不是新闻了,现在急着撇清,无非是担心会祸及妻子,让家门蒙羞。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被俘后宁死不屈,不遗余力的挑拨反贼内斗,最终使他们自相残杀起来,大大帮助了官军的进剿。”

    吕窦印面上的表情才不那么纠结,长长舒口气,望着白云悠悠的蓝天道:“这天真美啊,怎么以前就没发觉呢?”显然他已是回光返照了。

    沈默抬头看看天上,没发现有任何特别的,便听吕窦印又道:“一辈子忙着追名逐利,现在临死了才明白,原来世上最值钱的,都是不用花钱就能得到的。”比如阳光、亲情、生命……

    沈默默然点头,他承认,自己的心弦被触动了。

    又听吕窦印问道:“要是请你给我……写墓志铭,大人会答应吗?”

    此情此景,沈默当然没法拒绝,哪怕违心的夸一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能知道你会怎么写吗?”吕窦印问道。

    “这个……”沈默轻声道:“我还要慎重考虑,一时没有思路。”

    “请你实话实说就好了。”吕窦印呵呵笑道:“我活了这四十年,前半段人生得意,算是一段喜剧;中间利令智昏,算计过多,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演了一出活生生的闹剧;最后不想折腾了,想好好过日子了,谁知造化弄人,却又成了悲剧……”说着还怕沈默不信,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实从去年起,我就不打算再跟你纠缠了,一方面我知道不可能斗得过你,另一方面,我也在反思,其实种种的不如意,皆是我咎由自取……若不是我凡事以‘利’为重,不惜背信弃义,又怎么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儿呢……”

    说完长长地一段,他的元气终于耗尽,面色变得如金纸一般,声音也微不可闻道:“当初要是不推了那门亲事,该有多好啊……”然后便缓缓闭上眼睛。

    沈默以为他死了,心一沉,伸手去试他的鼻息,却见吕窦印重新睁开眼,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咳咳……求你件事,请你务必答应我。”

    “你说。”沈默也不挣脱,轻声道。

    “因为当初她向你告密,我与婉儿断绝了父女关系,她现在杭州水云庵里修行。”吕窦印紧紧抓着沈默的手,道:“帮我告诉她,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的好女儿,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道:“如果可能的话,帮我照顾她……”然后便瞪着眼睛,长逝了。

    在他的身边坐了良久良久,沈默才缓缓伸手将他瞑目,抬起头,对不知何时立在身边的戚继光道:“我们得珍惜身边人啊,谁知道一时的怄气,会不会酿成一辈子的遗憾。”

    戚继光重重点下头,目光飘向了东边,那里是苏州城,还有他的妻子。

    其实沈默这话,不只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紧回到苏州城,对说若菡说一声,对不起,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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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吕窦印的尸体抬上船,戚继光开始收拢部队,准备启程返回苏州。

    就在这时,一艘快船划过来,从上面跳下一个神色仓皇的传令兵,找到戚继光的将旗,便急匆匆过来,伏在他耳边小声耳语起来。

    戚继光听了面色数变,最后回复了正常,沉声吩咐道:“不要走漏风声。”传令兵赶紧应下。

    “大人,”戚继光走到沈默身边,低声道:“我们似乎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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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零章 半边天

    “出什么事情了?”沈默心一紧,沉声问道。

    “苏州来报,有倭寇数千人,绕过我军几道防线,已经兵临城下。”戚继光轻声道。

    “刘显和王崇古都是吃干饭的吗?”沈默简直要惊呆了:“这就是他们吹嘘的固若金汤吗?”

    “大人,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戚继光轻声道:“重要的是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班师回援,这有什么好讨论的?”沈默沉声道。

    “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戚继光缓缓摇头道:“如果把这次的叛乱,与攻击苏州城的倭寇联系起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我们在别人的算计中。”沈默轻轻捏着睛明穴道。

    “大人说的对,”戚继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就不得不防着,对方会围点打援。”

    “你说,他们有可能伏击我们?”沈默问道。

    “这说不准,他们有可能伏击我们,也有可能是调动我们。”戚继光沉声道:“大人也参加过不少御倭之战,当知道他们久战成精,狡猾多端,着实不能掉以轻心。”

    “那苏州城怎么办?”焦灼的神情浮上沈默的面庞,因为处在后方的苏州城,几乎是不设防的……城防官兵加上三班衙役,也不过三百余人,且几乎没有战斗力。

    一想到繁华的苏州城,可能被倭寇毁于一旦,自己怀孕的妻子也处在不测之中,沈默便感到五内俱焚。

    但戚继光却很镇定道:“请大人放心,末将敢打包票,在我们回援之前,苏州城是不会失陷的。”

    “理由呢?”只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沈默便宁愿相信他,可是戚继光给出的理由,却几近荒谬:“因为我家的母老虎在城中,只要有她在,苏州就丢不了。”

    沈默这个汗啊,干笑两声道:“元敬兄对嫂夫人很有信心啊……”

    “是的,大人。”戚继光点头道:“我夫人是将门虎女,不仅弓马娴熟,而且深谙兵法,从容果敢,如果为将的话,是要胜我一筹的。”其实潜台词是,我的一身本事,八成是来自夫人的……不然仅凭着武艺平平、兵法稀松的戚景通,是教不出戚继光这头猛虎来的。

    当然,这真话是不足为外人道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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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寇是傍晚时分,突然出现在苏州城外的,当时还没有关城门,若不是最近闹乱匪,使门卫的警惕性还不错,恐怕要被直接突破了。

    “快关门!”城门上的校尉尖叫道:“敲警钟!”

    ‘铛铛铛铛……’令人无比紧张的警钟声,划破苏州城的天空,在倭寇冲到城下的前一刻,城门轰然落下,将其挡在了城外。

    但是恐慌,不可遏止的蔓延开来……当得知倭寇出现在城外的消息后,城里的士绅百姓极为慌乱,因为他们的主心骨和保护神,全都已经出征,仅剩下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妇孺,毫无反抗之力。

    士绅富商们仓皇的聚在一起,商量着对策,有人说,给倭寇一笔钱,让他们去别处吧;也有人说,咱们今天晚上快逃吧……老百姓也吓坏了,有的像无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有的关上门做起了缩头乌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慌乱悲观的情绪,充斥在每个人的心头。

    知府衙门里的若菡,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柔娘焦急道:“夫人,咱们赶紧找地方躲一躲吧。”留守的铁柱也劝道:“是啊夫人,大人在市舶司衙门下挖了地道,十分隐蔽,让我们护送您去那里躲一躲吧。”

    “我哪也不去。”若菡一边做着她的小衣服,一边神态自若道:“我丈夫是苏州知府,有保民守土之责,现在他出征在外,我要替他跟百姓们在一起。”

    “夫人,话虽这样说,可您肚里的孩子……”柔娘焦急道。

    “我和他的孩子,不会做逃兵的。”若菡淡淡一笑,看一眼铁柱道:“铁大人,城中目前的文官武将,属你品级最高,你理当担起全城防务,而不是单单保护我一个人。”

    “这个,卑职甘愿身先士卒,”铁柱一脸为难道:“只是我不会守城,误了大事就坏了。”

    “我知道,”若菡搁下手中的活计,望着他道:“可是实在没有人选,只有请铁大人勉为其难了”

    “那……好吧。”铁柱面色沉重的应下,他是真没底啊。

    谁知话音未落,便听门外传来一声利落的女声道:“不用这么为难!”

    听到这声音,若菡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起身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找你这个知府夫人请缨来了。”来人正是戚继光的夫人王氏,只见她戴璎珞冠、穿亮银甲,束狮蛮带,踏朝天牛筋靴;肩披猩红斗篷,腰挎三尺青锋,背上还背着一具铁胎弓,配上她高挑的身材,坚毅的表情,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个飒爽的女赵云,大明之花木兰!

    若菡看她这身打扮,不由讶异道:“姐姐也要上阵?”

    “有何不可?”戚夫人柳眉一挑道:“我自幼跟着父亲修习武艺,懂兵法、知韬略、上马舞得一丈长枪,下马拉得三石硬弓,不是我夸海口,这苏州城中别看须眉无数,能胜过的,恐怕只有戚继光一人。”虽然当着面,从不给戚继光面子,但在外人面前,她却还知道维护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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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夫人一番话,换来了若菡和柔娘两个一脸的崇拜,铁柱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眼里,女子就是弱者,跟打仗有什么关系?

    戚夫人目光犀利,看出他的不服,冷冷一笑道:“黑大个,我们比试一下。”

    铁柱连连摇头道:“好男不跟女斗。”说着带上头盔朝若菡拱拱手道:“夫人,末将去了。”原先都是自称‘属下’的,这下也改称‘末将’了。

    若菡要出声叫他,却被戚夫人阻止。待他快走到垂花门口时,戚夫人飞快的取下铁胎弓,张弓搭箭!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嗖’地射出一箭。

    ‘啊……’在若菡和柔娘的尖叫声中,铁柱头盔上的红缨,被射在了墙上。

    满脸惊骇的回过头来,铁柱愤怒道:“你要杀人吗?”

    “教训你这个瞧不起女人的家伙。”戚夫人冷笑道:“有种就放马过来吧。”

    铁柱看一眼夫人,见她并无异议……其实若菡是惊呆了……他便大叫着扑了上去,要把这可恶的女人狠狠的揣到在地!

    “太慢了!”戚夫人冷笑一声,待他扑到身前,突然一闪身,用弓背磕在铁柱的后膝窝上,铁柱右膝一软,身子便险些歪倒。待他好容易稳住身子,已经被戚夫人的弓弦逼住了喉咙。

    铁柱终于感受到了戚继光的那种挫败感,这个女人实在是非人类可以匹敌。

    “服不服?”戚夫人沉声道:“不服再打过。”

    “……哎,服了。”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铁柱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若菡这事也回过神来,道:“那就请姐姐和铁大人一起主持吧。”

    “你也别闲着。”戚夫人把铁胎弓重新挂在背上,对若菡道:“叫那些大户,把他们的护院家丁派出来,交给我统一指挥。”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是指挥别人的料,比如说戚夫人。

    若菡点头笑道:“遵命!”

    戚夫人看一眼边上的铁柱道:“黑大个,你去城上,吩咐他们把能点的火都点起来,将城墙下照得通亮,仿制倭寇偷城。”

    “哦……好吧。”铁柱无奈的点点头,快步去了。

    这时候侍卫备好车,柔娘扶着若菡上去,临上车前,若菡问道:“姐姐去作甚?”

    “我先集合官差衙役,看看有多少人可用,”戚夫人答道:“再去武备库中看看,给他们找点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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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三人分头行动,王氏命她府中的二十多个家丁,把县里的衙役官差召集起来,命令他们立刻贴出告示,稳定人心,尤其要仿制有奸细作乱,一旦遇到骚乱,绝不能手下留情。

    对于经过去年‘粮食危机’的苏州城官差来说,这都是轻车熟路的事情,他们纷纷领命而去,根本王氏不用操心。

    现在王氏只要考虑,如何守住城池便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于是她带人到了武备库。

    王氏很清楚,仅靠着那几百号官差,是没法守住苏州城的,要想坚持到丈夫回师,就必须全民皆兵……拿出武备库中的武器,把老百姓武装起来。

    一般来说,对于仓库管理员这个职业,听话老实且脑袋不灵光,是极为优秀的品质,沈默也正是按照这样的标准,认命了武备库的库大使。

    当戚夫人领着人到了库门口,这位库大使却不放行,说除非知府大人亲来,或者有知府大人的手令,否则绝不放行。

    戚夫人低头看他一眼,看得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你瞪我也没用。”

    “那就委屈你了。”戚夫人一挥手,吩咐亲兵道:“把他绑了。”

    如狼似虎的戚家家丁扑上去,擒小鸡一样抓住那库大使,把他五花大绑了。要说这库大使确实尽职,就这样还大喊道:“你们不怕大人回来追究吗?”

    “让他只管来找我王铁兰好了!”戚夫人王氏冷哼一声道:“堵上他的嘴,找钥匙开门!”

    库门打开,一排排崭新的武器盔甲,带着扑面的凌厉杀气,出现在众人眼前……这都是沈默为戚家军购置,只等他们结束训练科目后,便准备为其换装,有盔甲五千套、西洋火铳三千杆,弗朗机抬炮五百门,以及那种‘镋钯’二百件,还有各色弓弩上千具,全部价值好几十万两银子,看得众人直咽口水。

    戚夫人却眼皮都不眨一下,一挥手道:“全都运到城下去!”

    便有马五爷车马行的几十辆大车过来,把这些武器盔甲统统装车,运到城门内的广场上。

    这时若菡也已经走访了,与沈默较为亲近的几家,那些大户素来知道知府大人是惧内的,不然也不会把个‘情投意合’的苏雪大家养在外室,不敢往家里领。而且他们也隐隐知道,汇联票号与证交所的幕后老板,正是这位身怀六甲的太守夫人,哪敢不给她面子。

    便痛痛快快把家丁护院派出去,还主动请缨道:“夫人您身子要紧,就先回去吧,剩下的人家我们来通知,保准坏不了事儿。”若菡笑道:“那就谢过诸位了。”

    能得着太守夫人一声谢,日后定然有不少好处,众人都乐的屁颠屁颠,便挨家挨户的上门,把他们的家奴家丁、护院打手弄出来……听说要护卫苏州城,大户们还是很踊跃的,就连赌馆、青楼这些娱乐行业,也派出了五六百人的阵容,其战斗力倒要在寻常护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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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家丁、护院,本就不是好人干的行当,十分的良莠不齐。再说常言说得好,有多大的主子,就有多大的奴才。这些家伙的主子,不是大户官绅、就是富商恶霸,便也自觉跟着长了身价,有了威风。此时见到统领他们的是位漂亮的女将,便开始谈天嬉笑、吹牛放炮,不少人还吹起了口哨,不把她放在眼里。

    戚夫人见状心中冷笑道:‘且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便气沉丹田,力运肺腑,使出了看家绝技‘狮子吼’,舌绽春雷的厉喝一声道:“呔!”那尖利高亢的声音,登时压过了场中的所有人,一众家丁都又好奇又好笑的望向她,却也暂时静下来。

    戚夫人便趁机道:“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倭寇已经兵临城下,我们的大军却出征未归,城中父老只能靠尔等守卫……否则尔等的家园父母,妻子儿女,全都要毁于一旦!”

    有些人表情开始肃然,但更多的仍然嬉皮笑脸,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也是戚继光为什么不要城市兵的原因,这些人心思太漂浮,且自以为有主见,对将领来说十分的麻烦。

    戚夫人对眼前的混乱恍若未见,继续道:“但你们这样松松垮垮上去是不行的,所以今夜我得把你们通宵操练出来,现在有五条戒令你们听清楚了:‘第一,不许混乱行伍。第二,令行禁止。第三,不许喧哗。第四,毋得越规。第五,要遵约束。一鼓成列,二鼓排阵,三鼓齐声呐喊,都明白了吗?”

    众人听着这倒新鲜,便七嘴八舌乱糟糟道:“听明白了。”“好的好的。”“没问题……”

    于是,戚夫人发出了操练的号令,不出意外的是,这些家丁护院对号令置若罔闻,仍然在那嘻嘻哈哈,甚至还有些流氓怪声道:“叫得挺响亮啊,你男人可够辛苦的。”

    戚夫人气得粉面通红,强按住怒火道:“军纪已经强调过了,再有违反就是触犯军法,一律斩首!”便又一次重申军令,然后再次发出了号令。

    只是众人根本不怕她,都心说,有道是法不责众,你还能把我们大家伙都斩了?便愈加笑闹成一团,完全不像样子。

    这时戚夫人下令道:“全都齐步走,到对面的南墙根下集合。”

    家丁们便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往那边走去,让闻讯前来围观的群众,直以为这是准备散场了呢。

    戚夫人盯着稀稀拉拉的队尾,命人将那几个落在后面的家丁拦住,问道:“齐步走,为什么走不齐?”

    “没吃饭,走不动……”其中一人怪声怪气道,引得众人一片哄笑。

    “那你下辈子投胎当猪吧。”戚夫人冷冷的挥下手道:“把这五个落在最后的斩了!”

    场中一下安静下来,那些个押着家丁的官差也愣了,要说还是戚夫人的家丁好使,闻言上前,手起刀落,便斩下五枚头颅。

    火光下,鲜血刺眼,令人无不心惊胆寒,有胆小的百姓竟然吓昏过去。

    戚夫人睥睨着一众家丁,语意森然道:“重新操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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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一章 蝴蝶阵

    戚夫人当然不指望,一夜之间便把这些废柴练成精兵了,如果真能那样,那她丈夫也不必玩命的操练部下了。

    但她现在是守城一方,占着莫大的地利,又有完备的守城武器,只要把这些家伙练得乖乖听话,就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就算不会开枪、射箭,往城下推滚石檑木总是没问题的。

    而且退一万步说,单单城墙上塞满穿着盔甲的人,就一定能把对方愁得够呛,只要稍稍遇到点挫折,就会想到退缩……因为他们会潜意识以为,城内兵力充足,难以攻破的。

    第二天一早,同样忙碌了一夜的倭寇,扛着连夜赶造的云梯,准备大举进攻、拿下繁华的苏州城时,才惊奇地发现,城头上竟然旌旗如林、杀声震天,满是身着整齐盔甲的兵士,再看他们手中,大都是火枪、劲弩,还有那种佛朗机的小炮,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看到这般架势,倭寇们都停住脚,望向身后的首领,一个穿着倭国武士服装,五短身材大头鬼似的家伙。他们虽然悍不畏死,鸡蛋碰石头这种事,还是不会去干的。

    那个大头鬼,则愤怒的对身边一个坐着轮椅,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男子道:“陆桑,你不是说,城里的兵都被调到太湖去了吗?”

    那个轮椅黑衣男,正是沈默苦寻不获的陆绩,他虽然在周庄一役侥幸漏网,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无处可去的丧家之犬,不去反思为何落到这般田地,却把满腔的怨恨加在沈默身上,认为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这个人而起。

    他也知道自己在大明,已经没了任何希望,便动了投奔倭寇的心思……其实他与倭寇的头目早有合作,而且级别还不低——是徐海的合伙人,真倭辛五郎。

    黄锦当年那批丝绸,便是被他俩合起伙来打劫走了,可见双方的合作已经不止一年了。

    当然,以他高傲的性子,就算是要投敌,也不能灰溜溜的去,非得备一份天大的投名状,让他们不敢小觑自己才行。几乎不用考虑,他便把目光盯在富甲天下的苏州,排除个人的感情因素,这座人间天堂,对倭寇的吸引也是足够大的。

    要不是先有曹邦辅、后有俞大猷,像门神一样给苏州站岗,徐海他们早不知抢了苏州多少回了!现在也是该当苏州遭此一劫,俞大猷平白无故获罪,被解职押往北京受审,他那‘防守有余、进取不足’的水军,一下子便群龙无首,士气低落,使倭寇看到了打下苏州城的机会。

    所以当陆绩的邀约传到辛五郎那里,双方便一拍即合,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攻势。陆绩为了显出自己的本事,不惜调动所有老本,把自己培养的死忠推上台面,其中为首的一个,便叫做周二。他让这些人假装去吴江参加团练,然后借机煽风点火,忽悠那帮‘恶少雄杰’杀官造反,然后把苏州城的守军调动出来。

    他还为辛五郎提供了安全隐蔽的行军路线……在戚家军暂时瘫痪、沿海防线不再严密的情况下,作为熟悉地形、人脉深厚的狗汉奸,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结果便让辛五郎,带着他嫡系的两千多倭寇,日夜飞奔到了苏州城下,本想捡个落地桃子,谁知却看到一只全副武装的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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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望着满城尽是兵着甲,陆绩嘶声道:“苏州城一共就三千兵马,现在全都在太湖里转悠,苏州应该是座空城!”

    “那城上是什么?”辛五郎指着城头道:“草人吗?也太逼真了吧。”说着便鬼笑起来,显然根本不那么认为。

    “八成是老百姓,穿上当兵的衣服,其实跟稻草人没什么两样。”陆绩嘶声道:“不信你攻打一下试试。”要不怎么说汉奸最可恶呢,他们总能猜到同胞的想法。

    辛五郎将信将疑,可也不能一直杵在这啊,便叫过一个手下武士,命他组织一拨攻势,试探一下。

    那穿得跟花蝴蝶似的武士,便拔出武士刀,领着五六百倭寇、扛着云梯往城下冲去。

    刚到一半,城头上弓弦一响,一支利箭便破空而至。那武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射穿了喉咙,倒栽葱摔死在地上。

    那陆绩虽然能猜到同胞在想什么,却猜不到守城的女同胞,强悍超过花木兰,恐怕只有神仙授业的穆桂英可比。一箭射死领头的,戚夫人毫不停歇,一箭箭的射出去。每一箭必定可以射倒一个倭寇,引起城头一片欢呼。

    一看领头的死了,拿武士刀的小头目也接连倒下,其余的倭寇登时犹豫起来,不知是该进还是退。这时城头射来稀稀拉拉的弓箭,还有火铳、小炮响作一团,虽然命中率可怜,却胜在密集,一样掀翻了二三十个倭寇。剩下的倭寇冲到城底下,正想支起云梯,却被城上倒下的滚油、退下的檑木,砸了个落花流水,又丢下三四十具尸体,狼狈不堪的逃回去了。

    城上爆发出阵阵欢呼,倭寇这边辛五郎的脸却绿得跟黄瓜似的,他现在确信无疑,城上那些都是正规的明军了……虽然一看都是疏于战阵、技术拙劣之辈,但明军大多是这副德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陆,你的情报失误了。”辛五郎瞪着陆绩道:“我这儿只有这么两千多人,打不下这座防备森严的城。”

    “那也得在这等着。”陆绩不紧不慢道:“这会儿明军报信的,应该已经到了太湖,沈默和那些官兵的家属全在城内,肯定急匆匆的往回赶,咱们的伏击一旦奏效,把沈默的人头提到城下,城里失了指望,自然会不战而败的。”

    辛五郎听了,觉着也有些道理,便同意道:“那好吧,围而不攻。”

    于是便命手下虚张声势,做出要攻城的样子,其实压根不靠近城上的射击范围以内。当天夜里,陆绩在城中的内应,也曾尝试过从里面攻打城门,只是他们都是些比较能打的普通人,与那些临时充军的家丁、奴仆没什么区别。

    而且那些家丁一直被戚夫人欺负,已经累积了满腔怒火,心态已经接近失控的边缘。当那些内应冲击城门时,他们突然意识到,发泄怒火的机会来临了!

    结果十分悲惨,二百多陆绩的内应,被十倍于他们的家丁团团围住,十几只脚丫子踹一个,哪还有踹不烂的时候?结果不仅被全歼,还被从城头扔下去。第二天早晨,倭寇们起来一看,呵,怎么多了这么多死人?知道偷门计划失败了,便愈加安心的等待着消灭了沈默的友军前来会合,再想办法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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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且说戚继光说服了沈默,不急着回去增援,而是广派斥候、步步为营,以免被倭寇伏击。

    他派出斥候的侦查距离是二十里,且为了保持部队的战斗力,每行进十五到二十里,便会命令部队停下来休息,其小心翼翼的程度,足以让任何上官抓狂。

    但沈默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还劝慰焦急的官兵,苏州城其实要有安排,不必担心家人的安危。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戚继光十分感动,他曾经私下问沈默:“大人为何如此相信我?”沈默看看他,笑道:“因为你是戚继光。”这是实话,若是换了别人在指挥,可能沈默也早就抓狂了,只是对方既然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名将,那么信任他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在戚继光看来,沈默这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由暗暗感动,深深折服,对沈默来说,这倒是意外的收获。

    事实证明,名将之所以被称为名将,就因为他们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第二天中午时分,斥候禀报道:“有老百姓报信,说前方三十里的鸡笼山上,从昨天起便有些倭寇出没!”

    “有多少人?”戚继光问道。

    “倭寇都进了林子,咱们也没法探查。”斥候回禀道:“但是两边山道都有埋伏的痕迹。”

    “地图!”戚继光低喝一声,便有亲兵展开最详尽准确的苏州地图,一下找到那座山,便端详着附近的地势,沉吟起来。

    过一会儿,抬头对沈默道:“大人,我们可能碰上敌军主力了。”说着点一点那鸡笼山道:“既然敌人果真设伏,那就一定深知我们的底细,会派出足够兵力的……苏州的山都太矮太平,对伏击一方来说,优势并不像山区那么明显,所以得用出动更多的兵力……按照双方之前的实力对比,他们至少派出四五千人,来完成这场歼灭战,”顿一顿又道:“当然,也可能更多。”

    “元敬兄准备怎么干?”沈默轻声问道。

    “将计就计。”戚继光指一下鸡笼山附近的凤凰山,沉声道:“在这里设伏,把他们引过来,打他们个反击。”

    “你不是说,地利作用不大吗?”沈默微笑问道。

    “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是有一些心理作用的。”戚继光看看手下,轻声道:“我对他们还没信心,这可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厮杀,能争取就争取些有利条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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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场作战的弊端,就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当地老百姓给卖了……埋伏在鸡笼山上的倭寇,在徐海之弟徐洪的带领下,已经潜伏了一天多,自认隐藏的很好,不可能被明军发现。

    他这次带了三千久经战阵的徐家嫡系,还有三千杂牌军。作战的时候,杂牌军先冲上去,把对方冲散了,然后嫡系再捡薄弱环节攻击,最后当对方溃败,杂牌军再跟着捡漏子,打落水狗,如此‘完美’的作战方式,让他根本不屑于打明军的伏击,之所以藏在那里,不过是为免暴露,把其它明军招来就不好了。

    所以当他看到,一支明军急匆匆的通过山道,往苏州城方向奔去,根本没有犹豫,便带着手下杀了出去。

    一看到漫山遍野的倭寇杀出,明军的反应倒快,已经通过了的玩命往前跑,还没通过的,掉头往后跑,完全是‘大难来临各自飞’的架势。

    徐洪心里更瞧不起明军了,便催动部下追杀过去,好尽快结束战斗,回头去苏州城逍遥。

    一想到那无尽繁华的苏州城,徐洪便感觉浑身发热,激动的大喊一声道:“鸭子给给……”听到二爷富有激情的指挥,手下们奔的更欢了,追着那些掉头跑的逃兵,很快出了鸡笼山,跑到近邻的凤凰山下。

    戚继光的部队正藏在凤凰山上峰岭后,他自然不会像徐洪那么托大,而是命手下每人执松枝一束,远远望去,俨如丛林一般,不近了根本看出端倪,避免了过早的暴露。

    转眼之间,倭寇过岭将半,戚继光当先引弓搭箭,射出一支响箭,放倒一个红衣黄盖的武士!这一声尖利的响箭,也引得上峰岭上火铳突发,当即打死了一片倭寇。

    但这伙倭寇不愧是久经战阵,经过最初的慌乱后,便急速往外退去——却不是逃跑,而是整队迎敌!

    火铳齐射发出的白色烟雾尚未散去,上峰岭上便传出杀声阵阵,那是戚继光挥动令旗,催动部下冲往山下击敌。

    看到明军冲下来,倭寇并不惊慌,只见他们摆成齐整的一列列,以三十人为一队,其中有一手持折扇的队长,以挥舞折扇为号,指挥着手持长短刀、日本弓的倭寇严阵以待。

    在明军中早就流传一种说法,判断碰到的倭寇是精锐还是杂牌,只要看有没有舞扇子便可。若无,便额手相庆,士气大振,冲上去捏软柿子;若有,便噤若寒蝉,士气萎靡,若不是人数占绝对优势,定然一逃而光,根本不敢与之敌对。

    因为那手持折扇之人,是一种阵型的指挥者——明军将这种振兴,称为蝴蝶阵!每每双方交手,倭寇便结成这种阵势,由队长挥舞折扇指挥,整齐划一的动作……当双方开始接触时,队长把折扇往上一挥,部下就以刀锋向上。当对方稍一迟钝时,他们就骤然倒转刀锋迎头砍下。霎时一片刀光,上下四方尽白,不见其人,而对方已死伤累累。

    而且随着扇子左右摇摆,倭寇还会跟着左右跳跃——其实就是走‘之’字型路线向对方逼近。如此变换却让明军摸不着头脑,只看着一堵刀墙翻过来砍,便死伤一片,还没回过神来,又从另一个方向,砍来一堵刀墙。

    每每如此,一筹莫展,根本没法抗衡,倒也不能全怪明军草鸡。

    战时随扇挥舞,队伍如蝶而飞行,所谓‘蝴蝶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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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海寇中的精英,这些倭寇不仅会结阵,而且每个蝴蝶阵之间,相距不过半里,有一总队长吹海螺为号,指挥阵势间相互协同作战。明朝整队而进的官兵,根本无法对付这样精锐的奇袭部队,所以成就了徐海‘无敌’的名声。

    然而再强大的阵势,也有其破绽所在,经过一位天才的潜心研究,发现了蝴蝶阵的弱点所在,并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可以克制蝴蝶阵的阵势,他称其为‘秘战法’!

    那位天才姓唐,名顺之,号荆川,他将其写进了自己的《武》书中,并把书传给了他的师侄。

    他的师侄姓沈名默字拙言,又将书转给了自己的部将,戚继光。

    而戚继光看到书之后,认真钻研数月,批判的继承下来,改造出一种切合实际,攻守兼备的阵型,名曰‘鸳鸯阵’!

    这鸳鸯阵的诞生,就是为了克制无敌的‘蝴蝶阵’,但究竟效果如何?还得真刀真枪的比过!

    胜,则从此不再恐惧倭寇,改写五倍兵力都不是对手、几千人被几百人撵得到处跑的尴尬纪录;

    败,则继续尴尬、失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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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潮,肯定是高潮,而且是沈默最拉风的一段经历了。

第四六二章 金克木,鸳鸯对蝴蝶!

    列好蝴蝶阵的倭寇们,好整以暇的望着从山上稀稀拉拉冲下来的明军。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连队形都保持不好,根本不值一哂;不过他们身后手持日本弓和佛朗机火枪的射手,却感到十分的不爽,因为如此松散的移动队形,让他们的射击变得极为困难。射手一边费劲的瞄准,一边怀念起明军往常那种密集呆板的冲锋阵型,就算没有射准,也总能击中边上的人,哪像现在这般浪费弹药?

    徐洪能被派来执行如此重任,自然不光因为他是徐海的弟弟,更因为他指挥作战的能力,丝毫不亚于乃兄。他不像手下人那般轻敌,通过一段距离的观察,敏锐的察觉到,那些看似散乱的明军,都有着相同的人数——十一个,而且各个‘十一人阵’之间,似乎也有联系,就像己方的‘蝴蝶阵’一般。

    这绝不是巧合,而是一种阵型!徐洪嘴角挂起一丝冷笑道:“看来是想东施效颦!”说着哼一声:“画虎不成反类犬!”便命令射手停止射击,蝴蝶阵准备接敌,狠狠教训一下这些痴心妄想的模仿者。

    双方接近到十丈以内,倭寇已经完全停止了射击,只等短兵相接了。谁知明军队中,突然飞出一杆杆短而有力的标枪。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不少倭寇被钉在地上,甚至还有不少被前后穿透,成了串糖葫芦的……没办法,谁让倭寇都喜欢光着膀子打仗,也不穿盔甲呢。

    但是没关系,强大的自信和彪悍的作风,是他们无敌的法宝……如果被标枪干掉的,只是一般的持刀倭寇,三十人的阵型缩成二十几人,完全没有影响;如果是手持折扇的队长被干掉,其余人便会自觉与邻近队伍融合,接受别队扇子的指挥,也没有什么影响。

    而且他们也有自己的标枪……只听阵后响起呜咽瘆人的海螺声,一队队杂牌军越过蝴蝶阵,准备发起第一波冲击,试探明军的虚实!

    虽然是些杂牌军,但也是徐海的部队,被熏陶出的骄横凶猛,也超过一般的倭寇。只见他们手持着刀枪棍棒等各色兵刃,嗷嗷叫着、拼了命的往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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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继光紧握着鼓槌,站在阵后的石台上,将双方的阵势一览无余,看到倭寇发动冲锋,他便敲响了面前的战鼓。

    ‘咚咚、咚咚、咚咚……’伴着这低促的鼓声,戚家军的将士站住脚,他们仍然呈分散队形,但每一组的兵力构成,都是一样的——正前方为队长,其左右两侧是手持标枪的藤牌手,牌手之后为狼筅手二人并列,其后为长枪手四人分列左右两边,末尾两人为短兵手,每人配备火铳,以及用弓弩发射的火箭六枚……这种武器一来成本较高,二来不适合水上作战,所以虽然带出来,太湖剿匪时却没舍得用。

    在十一人的鸳鸯阵后,还有一个为伙兵,为大家背着标枪、火箭,随时帮战斗人员补充弹药,当然要是战事吃紧,说不得也得抄家伙就上。

    队长是每个鸳鸯阵的核心,他不只是指挥队伍移动攻击的大脑,还是防止队伍败退的人质——如果他被敌人杀害,那么整个阵中十一人便都要被处斩,所以众人无不时刻护在队长身边,保护他的同时,也就保持了阵型的完整。

    眼见就要接敌,手持长盾的藤牌手马上上前,将队长和队友护在身后,其余的兵种紧跟牌进,这时倭寇已经冲到面前数丈的地方,人还未至,便已经弓箭飞刀的招呼过来。

    藤牌手举牌阻挡,同时掷出手中标枪反击,一支支尖利的标枪,带着低沉的呼啸,射倒一片冲在前面的倭寇,但更多的倭寇越过同伙倒地的尸体,挥舞着武器继续向前飞奔,当近得可以看到对方面上的痤疮时,白刃战开始了!

    投掷完毕的盾牌手,用双手握着大盾,给身后的狼筅兵提供遮蔽。狼筅兵把近两丈长的狼筅,扫地似的朝着倭寇一通扎扫。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何况这种长柄铁扫帚似的狼筅呢?

    冲在前面的倭寇,被那扎满铁钩和倒刺的狼筅一扫,倒刺钩住,左右拉扯几次,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惨叫着满地打滚,还把身后的同伙撞倒。

    其实狼筅兵的职责并不是杀敌,而是阻挡倭寇逼近己方真正的杀手——左右四个长枪手!

    见敌人被狼筅扫得人仰马翻、慌乱不堪,长枪手们抖擞精神,四杆长枪齐出——戚继光用鞭子军棍千锤百炼出来的枪法,此刻终于见到成效,每一枪都是又稳又准又狠又快,在倭刀够不着的距离就把倭寇扎个透心凉,然后一拧枪,收回来再刺!

    如是往复,但见血花飞溅,一片片的倭寇倒在阵前,只有极少数的穿过这盾牌、长枪、狼筅组成的短、中、长立体防御,与长枪手形成面对面!

    以往这个时候,便意味着战斗结束了,因为明军的主要武器是造价低廉的长枪与腰刀,而倭寇的武器则是锋利的倭刀……这种刀比明军的腰刀长,但比明军的长枪短。在战斗中,明军的腰刀对倭刀‘短器难接’,你腰刀还没够着对方,脑袋就已搬家,无用。若用长枪,倒可以在倭刀劈来之前刺中对方,无奈长枪‘长器不捷’,一旦被倭寇闪过,逼近身前,就只有等死。

    所以当倭寇欺身靠近长枪兵时,便都松了口气,准备展开杀戮!

    但鸳鸯阵不怕这个,因为长枪手身后还安排有两名朴刀兵,这哥俩游走在阵后,负责查遗补缺——前面打得再热闹他们也不参与,眼睛只盯着长枪手身前左右,见有威胁自己哥们儿安全的倭寇,扑上去就是一刀,让长枪兵可以专心对敌。

    如此一套阵型,长短互补,攻守兼备,是专为抗击倭寇设计,由戚继光训练几年的兵士组成。一旦成阵,十一人便整日配合操练,连吃饭睡觉都不分开,非得练得心意相通、无比默契才行,却不是一年半载可以成功的。

    要太湖剿匪这种低烈度的实战,让这个阵型得以在杀敌中完成磨合,对战斗力的提升,比多长时间的训练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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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洪站在阵后,起初看双方人仰马翻,打得挺热闹,可没过多久,便发现战局完全是一边倒,自己一方的人,还没有突破那个‘刺猬阵’,就被标枪、狼筅和长矛杀死大半,虽然还不知道这套阵法的结构和奥妙,但至少一点他是清楚的——仅凭这些废柴,连消耗敌人的可能都没有。

    ‘呜呜’地海螺声吹响,那些被杀得魂飞胆丧的倭寇如蒙大赦,丢下五六百具尸体,从蝴蝶阵的两翼撤下去。

    戚家军的将士擦擦额头的汗水,大口喘息几声,赶紧喝点水,准备迎接真正的挑战……感谢戚将军一直以来魔鬼般的训练,感谢沈知府一直以来不计成本的补给,让他们都有了一身好体魄,经过方才的战斗,并没有感到疲惫。

    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与倭寇正面作战,能赢下第一阵,把对方砍瓜切菜的打下去,对将士们士气的提升,起了莫大的作用,他们精神抖擞、握紧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接下一波挑战。

    那些杂牌的倭寇一退下,徐洪便驱赶主力到了明军面前,双方的指挥官同时举起了手,将士们屏息聚力,等待着号令发出的一瞬!

    折扇飞舞!长刀所向!鸳鸯阵对蝴蝶阵!

    折扇飞舞,所有的倭寇挥刀而起,向空挥舞,那刀的品质真好,那些倭寇的劈砍真快,明军只见白花花一片,根本没看清动作,他们便齐刷刷的劈砍下来,同时另一手的短刀,也从隐蔽的方向上撩,让人防不胜防……若是往常便要被砍倒一片了。

    此时此刻,狼筅兵的用处凸现出来,也不管对方什么动作,我只把手中的狼筅来回横扫,便像为身边的队友立起一道樊篱,任凭倭寇如何挥刀都突破不了,给了明军将士莫大的信心,稳住了稍显慌乱的阵型。

    倭寇们发现如老虎吃天,无处下口,急得哇哇乱叫,挥刀去劈砍狼筅的头,但那些狼筅本身就是些大毛竹,就算被砍掉头,也一样可以挥舞阻挡,不会马上丧失作用。

    而且长枪兵哪会容许他们撒野,一杆杆铁枪毅然决然的刺出,当即把悍不畏死的倭寇,捅翻了一片。

    倭寇们哪见过这种阵仗?都望向手持折扇的队长,那些队长也不知该怎么办呀,只好把扇子左右摇摆,指挥着他们做左右规避。

    倭寇们便左右左右的蹦跶起来,他们都穿着色彩鲜艳的宽大袍子,一跑起来还真让人眼花缭乱,不知该往哪处下枪。

    戚继光看了,微一皱眉,便‘咚咚咚咚’地连续击鼓。

    听到将军的命令,鸳鸯阵便纷纷收缩靠拢,四个一组背靠背,每一组都将背后和侧翼,交给临阵的队友把守,自己则专心对付正面之敌既可。

    他们也绝不是消极抵抗,依托着稳固的阵型,用标枪、火铳、弓箭等长程武器向倭寇进攻。

    作战双方尚且还不觉怎地,旁观的沈默却已经目眩神迷,如此让人眼花缭乱的阵型变化,攻防转换在一瞬间完成,破绽与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看得他血脉贲张,连大气都不敢喘!

    作为深知双方实力的官员,他有资格评判双方的高下——这只倭寇部队作战凶猛,组织严密,战力排在他见过的前三;而戚家军纪律、配合与单兵武艺,全然超越了散漫的明军,恐怕连俞大猷的亲兵也不是对手!

    他本来以为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谁知道竟然出现这种场面——倭寇拿攻守有度的明军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同伙倒下,却动不到阵型中任何一个人。

    如果他没看错,似乎从开战到现在,明军还没有任何损失……只有几个轻伤的,还坚持着不下火线。这在以往的战斗,是根本无法想象的,沈默记忆中,以往就算是获胜,也都得杀敌一千,自伤两千,若是战败,损失就更大了……他不禁有些犯了难,如此‘零伤亡、高杀伤’的战果,报上去的话,肯定会被兵部和御史诘难,说自己虚报战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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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知府大人开始为这种事情烦恼,就意味着看起来战局已定了。

    徐洪看到自己的手下接连倒下,却始终没法突破对方的鬼阵型时,简直要心疼的晕过去,这三千人可是支撑他在团伙中话语权的老本,哪能这样无意义的损伤。

    脑际急转间,他决定用压箱底的‘败战计’,便‘呜呜’吹响了海螺。

    围着鸳鸯阵转圈圈的倭寇,听到缓缓的海螺声,便慢慢的往下退却——这却不是真退,而是在引诱对方追击,徐洪的眼光十分毒辣,他看出明军的武器轻重不一,阵型稍显笨重,追击距离一长,队形必定散乱,完美的防御不复存在。到那时,不用他嘱咐,那些经验丰富的队长,便会挥舞扇子,指挥手下返身一击,必能破阵!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现在就看戚继光如何应对。

    见到对方开始撤退,队长们都凝神听着鼓点,想知道到底是追不追。

    没让他们等多久,‘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三长两短的鼓声便响起来。

    “分!三才!”“分!三才!”“分!三才!”几乎同时,所有的队长,将鼓声转化为了命令!

    在命令下达的瞬间,狼筅兵迅速上前,超越所有队友,站在队伍最前端,两名长枪手紧跟在他的身后,盾牌手和短刀手分别站在长枪手的侧方,保护他们的侧翼。这是鸳鸯阵的变化之一,名曰‘三才’,主要用于冲锋进攻,或是敌军败退时的追击。好处是减少了组阵的人数,毕竟五个人保持队形,比十一个人要容易得多!而且同样攻守有度,在对付败退中的敌军时,反而优势更大!

    只见在狼筅兵的带领下,戚家军发动了猛烈的追击!倭寇们跑一阵子,挥舞着长刀回过身来,本想杀一下明军的锐气,谁知面对攻防俱佳的三才阵,还是既不能攻,也不能守,只要被狼筅挂住,顷刻之间就会被长矛刺穿,虽然他们悍不畏死,挥刀猛冲,但除了被扎得浑身窟窿,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我们说过,倭寇是悍不畏死,但是要在有希望的前提下,如果让他们感到绝望,崩溃的速度不亚于明军。

    百般尝试之后,都挡不住明军士气如虹的攻击,倭寇开始出现溃退,徐洪一看大势已去,若不想溃败,必须马上撤退了。只好紧闭着眼睛吹响了撤退的海螺。

    倭寇终于不再磨蹭,迈开小短腿,踏着吧嗒吧嗒的木屐,漫山遍野的跟着海螺撤退了。

    “追击!追击!”戚继光当机立断,命令部队全线追击。

    明军便以三才阵型为依托,杀声震天的跟着倭寇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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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战局已定,戚继光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他摘下头盔,竟有白气蒸腾而起,可见方才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喝点水吧,”沈默递过水壶去,笑眯眯道。

    戚继光点点头,接过铜水壶,咕嘟嘟的一饮而尽,擦擦嘴巴,长舒口气道:“可算没有出丑。”

    沈默攥住他的胳膊,正色道:“大明朝必须要感谢你啊,元敬兄。”在这一战之前,沈默已经对正面打败倭寇彻底绝望了,他认为除非出现什么大的变故……比如徐海王直突然互相掐起来,或者日本人跟假倭反目了之类的……不然明军是无法打败倭寇的,至少在可预见的一段时期内,是这样的。

    但这一仗之后,沈默重拾信心,他开始相信,倭寇可以被打败,而且不用将来,就在现在!

    这对大明朝的意义,无异于一个穷得要上吊的人,突然发现屋里埋着一坛坛的金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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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三章 故人

    面对沈默的夸奖,戚继光却显得异常冷静,他摇摇头道:“大人谬赞了,经过实战的检验,我发现新军还有很大的问题。”

    “哦,说来听听。”沈默坐在戚继光对面道。

    “您可记得,方才作战的时候,倭寇一压迫,他们的阵型便收缩成一团。”戚继光面色发青道。

    “哦,”沈默想起来了,是那种四个鸳鸯阵背靠背对敌的阵型,便道:“那样的效果还不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戚继光点头道:“其实他们不必担心背后——鸳鸯阵的弱点在尾侧不假,但在面对面的交锋中,背后的弱点无关紧要,只要时刻保持面对敌人的姿态,又怎会被攻击到身后呢?”说着叹口气道:“他们却非要保证自身处于绝对安全,才敢与敌人厮杀,便自发的组成那种‘乌龟阵’,倒是把两翼和身后护好了……却丧失了移动能力。”

    “呵呵,其实效果还不错。”沈默笑道:“我看着那些倭寇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次没办法,不代表下次也没有。”戚继光却摇头道:“这个弱点太明显了,倭寇不会注意不到,如果他们下次多带弓箭火铳,我们就要吃大亏了。”

    “那就改改,”沈默道:“下次不让他们这样了。”

    “谈何容易,”戚继光摇头叹道:“虽然我已经尽力操练,严格军法了,但有些东西是没法改变的。”

    “什么?”沈默问道。

    “我军中多数是处州兵和绍兴兵。”戚继光道:“这两地的士兵各有优点——处州兵作战勇猛,一往无前;绍兴兵吃苦耐劳,听从命令。”

    “这不很好吗?”沈默奇怪道:“作战勇猛、听从命令的士兵,难道还不是好士兵吗?”

    “作战勇猛、听从命令这两种品质集于一身,当然是完美的士兵。”戚继光一脸苦笑道:“可问题是,他们都只占了一半。”说着为沈默分解道:“处州兵作战勇猛不错,可他们太有主见了……作战前,我必须告知他们,敌人的数量、构成,以及我的作战计划,然后他们中的‘军头’会凑在一起商量,这一仗打还是不打,如果打的话,要求赏银水平是多少……比如剿匪作战时,一个人头要价三两,而这次,一个二十两。”

    “这么贵?”沈默惊奇道,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钱不会要自己买单吧?当然现在不能说。

    “能开价就是好的。”戚继光叹口气道:“就怕他们连价都不开,那就说明他们不愿意打这一仗,即使用军法把他们撵到战场上,他们也绝对出工不出力。”

    沈默这个汗啊,干咳两声道:“绍兴兵应该没这个毛病,绍兴人还是老实听话的……”

    “是啊,”戚继光附和道:“比起处州兵来,绍兴兵的服从性要更好,不跟处州兵那样讲条件,可是……我宁肯手下全是处州兵。”

    “这个……”沈默脸上挂不住,讪讪笑道:“为什么呢?”

    “因为绍兴兵比较怕死,不能指望他们攻坚、阻击等,任何伤亡过大的仗……”戚继光道:“不知大人注意看了没,方才战场上的阵型龟缩,就是由绍兴兵带头的……总而言之,绍兴兵关键时刻实在靠不住。”

    “我看元敬兄你军法森严,为什么没法约束他们呢?”沈默问道。

    “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戚继光郁闷的搓搓脸道:“还有句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青山秀水多秀才,这种骨子里的东西,我也改不了。”

    沈默明白戚继光的意思了,他是说,处州多山,经济落后,且少数民族聚居,使那里的人性格比较强硬,而且民风彪悍;绍兴经济倒是发达,人民生活富裕,可正因为这样,才没人愿意刀口上讨生活,挣那两个玩命钱,也就养成了‘安全第一’的性格。

    ~~~~~~~~~~~~~~~~~~~~~~~~~~~~~~~~~~~~~~~~~~~~~~~~

    听完戚继光的话,沈默只能安慰道:“没事儿,你已经做得比别人都好了,不要要求太高……还是想办法扬长避短吧。”

    “也只能先凑合了。”戚继光点头道:“但是根据最新情报,倭寇此次全面入侵,人数达到三万之众,如果他们用主力攻打苏州,仅凭着我们的三千人,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是吗?”沈默有些失望,他看到戚家军今日大发神威,还以为这次能把倭寇打退呢。

    “是的,大人。”戚继光沉声道:“除非有那种把两样品质合二为一的兵员,不然我做不到这一点。

    “日后一定会找到的,”沈默有些心不在焉道,如果戚继光没法把倭寇挡住,那这个局面又该如何应付呢?

    其实他着实期望过度了……看到这一仗打好了,便把戚继光当成了救命稻草,当稻草告诉他,自己浮力不够时,失望在所难免。

    只听戚继光又道:“末将想过这个问题,正要向大人请示呢。”大明朝以文御武,虽然他比沈默品级高,虽然沈默十分尊重他,可他的任何军事行动,都必须得先经过沈默批准,才能付诸实际。

    “请讲。”沈默点头道。

    “末将想,等苏州城解围后,我便不进城了,而是领着部下在周边几个县游弋……”

    “为何?”沈默听了当时就不太爽,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道。

    戚继光道:“这样做一来可以为几个县城减少压力;二来为防止被攻击后路,让倭寇反而不敢全力进攻苏州城;三来,寻找敌人有生力量予以歼灭,才是震慑敌胆、消灭敌人的正确方法。”

    沈默没有马上答复,而是问道:“你说,胡部堂能指望上吗?”

    “援军……”戚继光轻声道:“会有的,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说着用更低的声音道:“部堂的性格,您比我更清楚。”

    沈默点点头,喟叹一声道:“是啊,阮鹗骂他‘以邻为壑,见死不救’,这话说的……虽不中、亦不远矣。”

    戚继光也叹口气道:“求人不如求己,非得先自救,才能有人救。”

    经过一番讨论,沈默不得不承认,戚继光的法子,可以将他们唯一一支部队的效用,达到最大化。尽管如此一来,他将没有士兵守卫苏州城,但从全局考虑,他毕竟是苏州府的知府,下辖一州七县,而不是单单一个苏州城的城主,所以他还是答应了戚继光的看法。

    这就是沈默与一般官员的最大不同——那些人肯定会力保府城,因为农村遭了殃,甚至个把县城出了问题,在省里、京里看来,总归不是大事,可要是苏州城出了问题,就算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的乌纱了,所以绝大多数官员,一定会选择全力防守苏州,‘战略’放弃其他地方。

    关键时刻,能真正分得清孰轻孰重,才无愧于父母官这三个字……至少沈默是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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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戚夫人凭着‘空城计’坚持了两天,到第三天,援兵终于到了。

    看着远处杀来的‘沈’、‘戚’两面大旗,在城外喝了两天风的辛五郎彻底郁闷了,但此时此刻,他还没接到徐洪大败的消息,只以为那家伙一时大意,没有拦到沈默的军队呢。

    “要西……”最初的慌乱之后,他一摸两撇胡子道:“这样也好,就让徐家兄弟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主力。”便指挥麾下发动了逆袭。

    毫无戒备的蝴蝶阵,对越来越熟练的鸳鸯阵,几个回合下来,便乱了阵脚。这时城内的戚夫人看准时机,带着挑选出来的五百勇士,骑着马从城内冲出来……其实还是虚张声势,战斗力根本没多少,但倭寇不知底细,还以为真是骑兵呢,吓得再也坚持不住,溃败而逃了。

    戚继光看一眼英姿飒爽的夫人,王氏却把视线移到了一边,他暗叹一声,策马扬鞭,率军掩杀出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王氏自然不会追,非不愿,实是无能为力尔。

    沈默已经听说了王氏挺身而出,守卫苏州城的事情,过来到她身边,拱手笑道:“多谢嫂夫人仗义挺身,才让苏州城免遭了大难。”

    “甭谢我。”戚夫人看他一眼,语气有些冲道:“我可不是为了帮你,要真是你自己的事,我才不管呢。”

    沈默稍一错愕,知道她是怨自己帮着戚继光对付她,说不定还以为,自己男人学坏了,是因为跟他这个‘风流太守’接触太多了呢。

    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默苦笑连连道:“我代苏州城的父老乡亲,谢谢嫂夫人,这总行了吧?”

    “这个行。”戚夫人点头道:“等戚继光回来,我这个临时指挥也该卸任了,所幸还坚持到你们班师。”

    “这个……”沈默陪笑道:“城防的事情,还要继续偏劳嫂嫂。”

    “为什么?”戚夫人柳眉微皱道:“你让我领导戚继光吗?那倒不错。”

    “那倒不是,”沈默这个汗啊,赶紧解释道:“戚将军将在外围游击作战,无暇顾及城防……所以只能请嫂嫂代劳,当然他还给我们留了五百人。”

    “是这样啊……”戚夫人根本没听到他最后一句,她的目光不由飘向丈夫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默以为她还是不愿为自己干活,赶紧换个说法道:“不是我求嫂嫂,而是苏州城的父老乡亲求你……”

    “你说什么?”戚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沈默这个汗啊,只好重复一遍方才的话。

    “好的。”戚夫人点点头道:“还有什么事儿?”

    “还有……没了。”这个高个女人的压迫感太强,沈默站在她面前,总有想逃跑的感觉,不由深深同情,一辈子都逃不掉的戚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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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苏州城,顾不得回府,沈默便马上去锦衣卫的据点,找到了朱十三的副手……朱十三送俞大猷去北京了,现在苏州的锦衣卫千户所,由这个叫马全的负责。

    “马兄弟,现在是存亡之际,我需要你的帮助,”沈默紧紧盯着他道。

    “大人请放心。”马全笑道:“十三爷北上前,便嘱咐过小的,让我一切听您的安排。”

    “那好,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沈默握握他的手道:“请把你知道的最新局面告诉我。”

    “好的。”马全行伍出身,干脆利索,便为沈默讲解起当前的形势来:“目前侦知的情况,是倭酋徐海、叶麻、辛五郎、联合一万多日本本土的军队,发动的此次入侵,也是历年最大的一次。”

    “那一万日本倭寇,从北新关登陆攻打杭州城。”马全接着道:“徐海率领一万人,攻打松江城,应该是想抢占桥头堡;辛五郎和徐洪不必说了,至于叶麻,则率领五千人马,阻挡刘显……哦,不,应该是俞总兵的部队。”

    “消息可靠吗?”沈默问道。

    “这是刚刚接到的消息,”马全羞愧道:“不过倭寇围城,咱们的消息也断了,解围后才传进来的。”他对锦衣卫提供过期变质消息,很是感到羞耻,不等沈默提要求,便主动道:“我会马上派人搜集情报的,把最新的消息,尽快传给大人。”

    “很好,麻烦马兄弟了。”沈默感激笑笑道:“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帮忙。”

    “大人请讲。”马全赶紧道。

    “现在苏州城许进不许出,但终究不是个事儿……”万一倭寇几个月不走,还能让人几个月不出城了?所以沈默道:“我想请马兄弟,动用你的力量,排查一下可疑分子,也好给城防减轻一下压力。”

    “这是职责所在,没问题。”马全痛快答应道:“其实这件事,我们锦衣卫已经在做了,这三天一共抓了一百多号奸细……我们这里也没监牢,还请大人把府县的监狱清一座出来,好把这些人装下。”

    “这个没问题,”沈默道:“随时可以把他们押过去。”

    非常时期,事不宜迟,马全便将一百来号嫌犯用牛筋绳串起来,由沈默的卫队和锦衣卫的人,共同押解送往府衙。

    沈默骑着马在边上冷眼旁观,他想看看这些奸细的样子,看看值得注意的人物,谁知还真找到一个……看着那个唯一用铁链子锁住的络腮胡子、皮肤粗粝黝黑、相貌平淡无奇的中年男子,沈默不由有些激动。暗暗道:‘好家伙,你果然出现了!’若不是最近几天,对这人的思念,都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步,他还真认不出他来。

    马全顺着沈默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男子,轻声为沈默解释道:“这个得重点盘问,抓他可费了老大劲儿。”

    那人似乎感到有人在看他,回过头来,见是沈默两个,便默然的回过头去,继续被牵着往前走。

    见大人果然对那人感兴趣,马全便详细介绍道:“这个人原先面生的很,但在围城那天起,每天都坐在府衙对面的茶馆里喝茶,却不知那里是我们兄弟,为保护大人设的据点。”话说得好听,其实那茶馆,是锦衣卫按惯例,监视主要官员的地方;但也不能算错,因为朱十三与沈默关系铁,所以这里的功能转化为了隐形门卫。

    那人显然不懂这些,还以为自己长得很低调,没人注意到呢。结果被人在茶水里下了锦衣卫的强效蒙汗药,直接被放倒抓住了。

    回想起那日抓捕的过程,马全还心有余悸道:“这人可太厉害了,吃了我们的蒙汗药,连老虎都能睡半天,他却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醒过来,绷断了指头粗的麻绳,若不是我们弟兄渔网使得好,竟又要让他逃脱了。”

    “可对他用刑?”沈默关切问道。

    “还未曾审讯,”马全道:“弟兄们准备先磨磨他的性子再说。”

    沈默明显的松口气。道:“到了府衙,我立刻提审他。”

    “还是让弟兄们先给他松松骨吧。”马全道:“这家伙是个练家子,骨头硬得很,不把他整得死去活来,是不会轻易招供的。”

    “不必了。”沈默摇头道:“我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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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四章草蛇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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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在

    苏州知府衙门,沈默征尘未洗,连脏兮兮的战袍都来不及换下,便

    命人将那“胡子奸细。拿进来签押房问话。

    趁着还没来的功夫,他小跑到后院,便看到若菡在垂花门等自

    己”女眷不能进前衙,这是死规矩。所以她纵使有多牟急,也只得等

    在这里。

    看到沈默脸上灰一道、黑一道、衣袍又破又脏,手背上还缠着黑

    乎乎的绷带。若菡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沈默赶紧急走两步。道:“娘

    子。我回来了。”说着伸手想去抱她。但看到自己两只爪子脏兮兮。

    又讪讪的收回手,只是低着头傻笑的看她。

    看到他这番样子,若菡忍不住破涕为笑,主动靠在他怀里,小声

    道:“抱我”一声娇柔宛转。让沈默甜腻到心眼里。赶紧伸出

    手。小心环住妻子。

    “抱紧点”若菡踏实的靠在他怀里小声呢喃道。

    “怕压着咱娃。”沈默小声道,说着看了看她的腹部,隆起已经

    很大了,看着都替她辛苦。

    “不要紧”若菡轻声道:“我胳膊隔着呢。”

    沈默这才紧紧抱住妻子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向你道

    歉。以前都是我不好,不该跟你耍脾气。”

    若菡的娇躯先是一僵,过一会儿。体味出沈默这话里浓浓的歉疚和

    爱意,便软在他的怀里,泪珠忍不住往下流淌”声抽泣道:“是我不

    好;跟你使小性子,还只关心宝宝,不管你的感受。”说完轻轻揪着他

    的袖子。哀伤道:“你看我一疏忽。你就脏成这样了。”又摸着他手上

    的绷带,无比心疼着:“还受伤了,疼吗?”

    “不疼”心中窃喜道:“要的就是这效果”面上却大男人的

    笑道:“傻丫头,我在外面行军打仗,哪能顾得上那么多?”说着半

    扶着若菡的腰道:“我们进去说话。”

    在后院梳洗干净,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袍,沈默对妻子道:“等我

    哦。”便匆匆回到签押房,对门口站着的亲兵道:“人来了吗?”

    “来了。”

    “将院子守住,不许任何人进来。”沈默下达命令,便迈步进了

    签押房。

    签押房里,那个衣衫破烂,面上还有些青肿的络腮胡子果然在

    那。令人称奇的,此人不仅没有被绑着,还大刀金马的坐在椅子上,慢

    条斯理的喝着茶,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

    三尺站在他身后,丝毫没有不快的意思,仿佛理所当然一般”要

    知道三尺这家伙毛病最多,等闲一个知县来签押房。要是不规矩的话

    ,他都会十分生气,认为这是不尊敬他们家大人。

    见沈默进来,那络腮胡子用鼻孔看看他,便继续喝他的茶。三尺

    同样没觉着不妥,看来这位先生果然来头不小。

    只见沈默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着拱手道:“何大哥,别来无

    恙啊。”

    那“何大哥。这才搁下茶盏。看他一眼道:“几年不见,沈兄弟已

    经红袍加身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沈默尴尬的笑笑道:“我只是恰逢其会。因为皇帝要用我开埠,所

    以得以超擢的。”

    “哼哼”那何大哥冷笑几声道:“四品大员就是有封疆的架子

    啊,我这几天天天等啊、等啊,结果倒好,人没等到,自己还被你的喽

    罗给逮了。”

    “那是锦衣卫派来监视我的人。可不是我的喽罗。”沈默陪笑

    道。心中却暗暗奇怪,原来这家伙虽然阴阳怪气,但还算是个好同志,

    不然也不会答应,去干卧底这份很没前途的工作。

    现在大家知道这位“何大哥,是哪位了吧?不错,正是那位俯同

    爱侣一起投奔“姐夫。的何心隐何大侠”说起来。那还是嘉靖三十

    五年初的事儿,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年多了。

    这两年里,何心隐完全隐姓埋名,切断了与过往的所有联系。从一

    位笑傲江湖的大笑,转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偻寇,牺牲之大,非亲身经历

    无法体会。

    所以就算他脾气再大,沈默也会无条件忍受的。

    也不知是干偻寇时受了啥刺激。还是已经忘记如何做个正常人,何

    心隐对着沈默横挑鼻子竖挑眼。一时愤愤道:“你们这些当官的,简直

    各个该杀!”一时又恨恨道:“这个大明朝,烂透了,没救了。”总

    让人感觉他已经心理扭曲了。

    多亏沈默知道,自己欠他良多。这才全都包容下来,待他发泄完

    了。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嫂子怎么样了?”

    “莲心啊”提到自己的爱人,何心隐的面色终于柔和一些,

    道:“她很好,整日与她姐姐一起弹琴作画

    ,几不寂寞。”

    “那何大哥呢?”沈默关切问道。这才是他的关法点所在。

    “不好不坏吧”何心隐道:“我表现的还不错,徐海也很信任

    我,只是领兵打仗是要有天分的,我却偏偏比不得徐洪,所以徐海波

    有让我带兵,而是跟在他身边,当今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所以才能

    借口入城查探,回来找你答话。”说着坐正身子道:“要知道什么,

    你问吧。”

    “这次徐海入寇,是谁的主意?”沈默问道。

    “多方面因素促成的”何心隐道:“徐海对苏州之富早就垂诞三

    尺了,又有内陆的大户勾结他,当然更重要的,是开禁通商之后,他们

    的买卖愈发难做了,原先穿金戴银。现在吃粥度日,前后这么大的差

    距。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拼上这一把。”

    听了何心隐的话,沈默微垂着眼睑。寻思片刻道:“照你的意思,

    偻寇的目的,求财在其次,破坏海禁才是关键。”

    “对!”何心隐重重点头道:“在徐海他们的计划小中,能攻破苏州

    城固然是好,若是攻不破的话,占领一个临着吴泓江的县城,也是可以

    接受的。”他这时还不知道戚继光的事情,所以不无忧虑道:“这次

    徐海是有备而来,一旦苏州的进攻受挫,就会转向第二个目标,昆

    山。”

    “是呀”沈默缓缓点头道:“在符合条件的县城中,昆山是防

    御最差的一个。”说着不由担心起海瑞和归有光来,他们监修河道,

    很可能是在城外,也不知现在是否安全。

    “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何心隐又道:“若是徐海

    全力进攻昆山城,官府恐怕是守不住的。”

    “我会派戚继光,重点支援昆山县的。”沈默道。

    “他有多少人?”何心隐问道。

    “不到一万。”沈默面不改色道。

    “不可能,你带三千部队出去剩匪,苏州城便只能靠女人守城了

    。”何心隐毫不留情的戳破了沈默的大话。

    沈默老脸一红,讪讪道:“这不是给你增加点信心嘛。”

    “我看你是不信任我,怕我被徐海策反了。”何心隐冷笑道。

    沈默心说:“这么直白干什么”面上却正色道:“我对天起

    誓,对何大哥满心尊敬,没有丝毫怀疑,如果有半句假话,天打雷

    劈”最后半句,在心里念出来道:只要别打我就行。

    “罢了。”何心隐原谅了他。接着道:“你这点人根本不够,徐

    海这人虽然恶劣,但打仗的本事独步天下,我曾见他以两千军队,击

    败两万官军,现在双方人数颠倒过来,这仗根本没法打。”

    沈默不跟他细说,只是拱手道:“所以非得何大哥帮忙才行。”

    “我会尽力的。”何心隐叹口气道:“但目前这个局面,我们三个

    就算说破天,徐海也不会改主意的。”

    “你们三个?”沈默问道:“你。嫂子。还有,王翠翘?”

    “是的,我有必要详细介绍一下这个女人。”何心隐压低声音

    道:“因为接触之后才发现,她根本就是徐海的命根子”她不仅知书

    达理,仪态优雅,而且和善近人。让每个人都如沐春风。我们原先以

    为。是她被徐海偶然掳去,才做了压寨夫人的。但据徐海自己说,他在

    灵隐寺当和尚的时候,就见过王翠翘前来进香,便被她一下子迷住了。

    但知道自己一个小沙弥,配不上她那样的名妓,才还了俗,跟着他叔

    叔徐乾学下海。本指望着做买卖、挣大钱,好正大光明见她。”

    沈默不禁感叹:“原来谁都有土鳖却可爱的青年时代啊。

    “结果后来,海禁严了,走私挣不到钱,徐乾学转行当了海盗。”

    何心隐接着道:“徐海的身份也跟着变了,谁知一下找到发挥特长的

    地方了他善于组织,精于海战,极具军事天才,实力膨胀的很快,

    徐乾学死了之后,便成为王直之下。第二大海盗力量,若是单论战斗

    力。他根本不惧王直。”

    “但就算成了这种海盗巨寇,他仍然痴心不改。”何心隐道:

    “曾经多次冒险潜到内地,一掷千金为见王翠翘一面,但当时王翠翘与

    罗龙文热恋,心里哪能装得下他?徐海虽然难过,却不忍心让王翠翘伤

    心。便一直没有对那姓罗的动手。他对王翠翘说:“只要能见到她。知

    道她过得很好,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这都不算爱情,那世间真是没有爱情可言了。

    “但罗龙文偏偏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浪荡公子。”何心隐道:

    “好赌成性、挥金如土,早就靠王翠翘养活,还时常酒后打骂她。这

    让徐海无比气愤。

    他决定出手整治罗龙文,便暗中要求与他合作的大家族,压垮罗龙

    文的徽墨生意,让他欠了八辈子还不完的债。又派人假扮富商出面,

    对姓罗的说,只要把王翠翘

    士旧制,便可以帮他把债坏清,怀会再给他一挚钱。让他二,

    “罗龙文已经走投无路、丧心病狂了”何心隐接着道:“想也不

    想便答应了,王翠翘闻讯后如遭雷击,便要投河自尽。结果徐海出现

    了。他救下王翠翘,将其带回了老巢,还狠狠教刚了罗龙文,断了他的

    子孙根。”

    “不是说,是我莲心姓子断的吗?”沈默笑问道。

    “是徐海在先”。何心隐叹口气道:“莲心那下是白点了。

    原来可怜的罗兄,被连废了两次,沈默心说:“怪不得他不怎么恨

    鹿莲心呢。

    “王翠翘去了海岛之后,起初是万念俱灰,了无生机,那徐海百般

    讨好,千般宽慰,恨不得把月亮给她摘下来,就是没法让她复原。”

    何心隐道:“这才动了把莲心也弄去。给她做伴的心思”王翠翘这块

    冰。终于被他捂化了,去岁两人终于成了亲,两人都一心一意,日子

    过的倒也快活。”

    何心隐讲究了,真是斤小感人爱情的故事啊”可沈默这种阴险到骨

    子里的家伙,却从中噢到了一丝机会。便问道:“王翠翘什么态

    度?。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何心隐轻声道:“她毕竟是个女人。

    尤其是成了家的女人,心里十分渴望安定。她许多次对莲心说起,纵使

    徐海给她金山银山,让她过着皇后般的生活,也比不过给她一个安稳的

    家。”说着轻叹一声道:“这个莲心也是深有感触的,每次我跟着徐

    海出海。她便整天在码头等我,晚上整夜失眠,白天再等,晚上再失

    眠。我每回回来,都看她消瘦的不像样子。”

    偻寇与整个朝廷为敌,那是刀口舔血,提着脑袋讨生活的人,随

    时都有掉脑袋的可能,作为他们的女人,心里的煎熬可想而知。

    “王翠翘这女人,和我家莲心一样,有着山东人的实心眼,爱上一

    个就全心全意”何心隐一脸感叹道:“所以我说,找媳妇就得找让。

    东的。”

    “这个就不必自夸了吧。”沈默这个汗啊,干笑道:“还是说王翠

    翘吧。”

    “你嫉妒了”何心隐喝口水道:“我和莲心便商量着,拿这一

    点做文章,每次抢劫时,我都注意收集一些带着山水、建筑的字画,还

    有带着铭牌的珠宝手饰,胭脂水粉。再由莲心转送给翠翘,勾起她对

    故土的思念。”

    “莲心也时常跟她回忆山东、江南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两人时

    常憧憬着,将来能回到故乡或者江南,找一处青山秀水之处,安安稳稳

    过日子。”何心隐道:“如此日子久了,“回归,二字已经在她心

    中。形成一种信念了。”

    沈默缓缓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王翠翘便时常吹枕边风,希望丈夫能放下屠刀,归顺朝廷。”

    何心隐道:“但像徐海那种亡命徒。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哪会在乎生

    死?所以把王翠翘的枕边风,当成耳旁风,听过也就算了。”

    “但是今年过完年,情况不一样了。”何心隐道:“徐海的态度开

    始动摇了。”

    “为什么?”沈默问道。

    “因为王翠翘有身孕了。”何心隐缓缓道:“但她不想要这个孩

    子。”

    “她不是已经爱上徐海了吗?”沈默奇怪道。

    “但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而为偻寇。一辈子都没法堂堂正正做

    人。”何心隐道。

    沈默缓缓点头,没有再说话,只听何心隐继续道:“徐海已经快四

    十了,原先从没想过有后,但一旦听说心爱的女人有了,他简直都要乐

    疯了,整斤,人的气质大变,再也不是那个心狠手黑的徐明山了。”

    “那还发动这场空前的入侵?”沈默微微皱眉道。

    “可他也没有用主力攻打苏州啊。”何心隐道:“你应该知道,

    快如闪电、来去如风才是徐海的风格。现在这么多人一起来攻,手下良

    莠不齐,人心也不齐,反而没法发挥徐海的长处。”

    沈默沉声道:“你是说,这次来。徐海其实没有做好准备?”

    “对,这正显出他此刻的矛盾心情。”何心隐道:“一方面他不

    舍得现在这种想抢就抢,想杀就杀的快活日子;另一方面又在考虑将来

    的出路问题,所以虽然在徐洪、叶麻等人的撺掇下,组织了这次大进

    攻。所以我觉着,这是个好机会!”

    昨晚的一章哈,放心,这个礼拜肯定6万字,写不完那就是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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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五章 设计

    沈默知道何心隐所说的‘好机会’是什么,可这种事情有天大的干系,没有嘉靖皇帝和胡宗宪的首肯,他是没法去做的。想到这,便道:“只好先委屈何大哥几日,待过得几天,我再放你回去,就说是证据不足释放了,你也好有个交代。”

    “好吧。”何心隐也知道他要请示,便痛快的答应下来,说着走到桌前,提笔在纸上写下数行字道:“徐海、叶麻、辛五郎三伙人分别在三个地方遥相呼应,这是他们之间的联络信号,只有最高层的几个人才知道,凭这个,至少可以把倭寇调动一次,但具体怎么用,还得看的计划了。”

    “太好了!”沈默当日一步闲棋,现在竟然带来丰硕的回报,这让他怎能不喜出望外。

    “但你得尽快,他们警觉的很,只要碰头一次,便会把暗语微调,让原先的失效。”何心隐泼冷水道。

    “我知道了。”沈默兴奋的搓搓手道:“这真得好生策划一下!”便开始详细询问倭寇的实力构成,兵力分布,甚至连头领的性格能力也没有遗漏。

    说话间,天色转暗,到了吃饭的点儿,沈默命人摆一桌上好的酒席,却被何心隐拒绝道:“被捕的人中,有我的跟班,若是我吃得酒足饭饱回去,难免让他们怀疑,还是回去和他们一起吃牢饭吧。”常年的卧底生涯,让他在变态的同时,也变得心细如发。

    “这样啊……那就委屈何大哥了。”沈默重重点头道:“等到功成之日,我会上书朝廷表大哥的首功,怎么也得为莲心嫂子挣副诰命!”

    “我不稀罕。”何心隐起身淡淡道:“要是为了高官厚禄,我们不会付出那么多的。”

    沈默肃然道:“倒是小弟俗了。”

    见他如此,何心隐难得的笑笑道:“你要是觉着愧疚,就对老百姓好点。跟你说一句我的切身感受——要不是实在没活路,谁去当倭寇?要是老百姓有了活路,天下也没了倭寇、没了盗匪、没了一切作奸犯科。”那一刻,他脸上竟然流露出圣洁的神色。

    沈默点点头道:“我会尽力的。”

    “很好、很好。”何心隐自己拿起桌上的镣铐带上,对身后木立的三尺道:“走吧。”

    “是。”三尺低眉顺目道。

    “精神点,我是囚犯,你是官差。”何心隐呵呵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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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何心隐走后,沈默便立刻给北京和杭州写信,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同时也派出人去,联络刘显、王崇古和戚继光,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等到下午时分,归有光回来了,他浑身擦伤,样子十分狼狈,同时带回来一个坏消息——海瑞被倭寇抓去了!他告诉沈默,当时他们正在大堤上巡视,便听到有人大喊‘倭寇来了,倭寇来了’,人们乱成一片,海瑞让他带着老百姓先逃,自己则迎着倭寇过去了。

    “这个海刚峰,发什么失心疯?”沈默一下子站起来道:“他以为自己是孙悟空,还是手里有宝莲灯?”说完便感觉两眼一黑,心如刀割,颓然坐在椅子上。

    “大人,您错怪海大人了,”归有光泣声道:“他并不是要逞英雄,而是担心倭寇毁坏吴淞江的工程,所以才上前劝说的……他说几十万人干了大半年,一百几十万两民脂民膏投进去了,决不能毁于一旦。”

    “劝说?”沈默挤按着自己的晴明穴,叹息道:“跟倭寇讲道理?他脑子秀逗了。”

    “可结果是,他劝得那些倭寇回心转意,放弃了毁坏大堤的计划,只是带着他一起走了。”归有光道:“下官躲在远处的草丛中,亲眼看着他们离开的。”

    “他是怎么做到的?”沈默难以置信道。

    “这只有将来问他了,”归有光轻声道:“如果还有机会的话。”说着垂下头道:“其实吴淞江工程是我首倡、促成的,那个该去的人应该是我,可是属下懦弱,实在张不开这个口,才让刚峰兄抢了先……”

    “不要自责,”沈默摆摆手道:“每个人对生命的理解不同,选择当英雄的固然可敬,但不想当英雄的,也无可指摘。”

    “谢大人宽慰……”话虽这样说,归有光面上的愧疚之色,却没有丝毫减少,一时说要给海母养老送终,一时又说要效仿海瑞,显然情绪有些不稳定。

    沈默让人扶他下去,安心将养几日再说。

    邀请发出的第三天上午,刘显便风尘仆仆赶到了,当天下午,王崇古也到了。这足以说明当前形势的紧急,和他们处境的危难——号称‘铜浇铁铸’的松江防线,被人轻易突破,现在苏松一带,已经是遍地的倭寇了,各个府县的城池,仿佛海上孤岛,一样岌岌可危。

    不夸张的说,现在这一文一武两位边防官员,脑袋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只不过朝廷的谕令还没下来,所以暂存在他们颈上罢了。若是没有立竿见影的起色,身首异处、家破人亡,那都不是吓唬人的。

    所以两位大员甘冒着被倭寇抓获的风险,从各自的老巢前来,实在不是因为他们勇敢,而是为了寻找一线生机。

    戚继光正带着部队,与叶麻部周旋,无法抽身前来,不过他是沈默与刘显双重领导下的武将,来不来都不影响最后决议的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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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两位大人到齐,沈默在花厅摆席宴请,亲自给愁眉不展的二位斟上酒,他笑道:“这可是进献给皇帝的贡酒,还是当年在北京时,酒醋面局的太监送我的呢,一直没舍得喝呢。”

    两人听了,却丝毫提不起兴趣,王崇古苦笑道:“多谢老弟的盛情,可愚兄我现在是心忧千结、食不甘味,喝什么都像是苦胆里挤出来的水,就别糟蹋这美酒了……”比起去岁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讲起郁闷来,刘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月前,他还是浙江副总兵,虽然是副职,却也掌握着几万军队,在宁绍台一线独当一面,结果被胡部堂描绘的美好前景所忽悠,丢下在浙江的基业,颠颠跑到崇明岛上,去接手俞大猷的水师。

    公里公道的说,他是个好将领,作战勇猛、吃苦耐劳,低调朴实……当然了,战争进行到第七个年头,东南的将领已经在残酷的战争中优胜劣汰,能挺到现在的,都是真正的人才。随便哪一个,也比开战前的任何将领都厉害。

    按理说,这样一位有口皆碑的将领,应该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对部队的接手。但问题是,他是个陆军将领,哪里懂什么水军?不明白海战比的是谁的船大、炮多、射程远,与个人勇武无关,是官军唯一胜过倭寇的地方。所以他不理解俞大猷为什么那么倚重海战,甫一上任,便命令削减水师开支,把省下来的钱,用来加强陆军实力……甚至让水手转业,成为步兵。

    这种对建军思路的扭转,最伤部队的元气,所以他的部队几近瘫痪,战备巡航也不复存在,于是整个苏州的防御体系门户大开,让倭寇钻了空子,摆脱了水战的劣势,得以上岸踏踏实实的陆战。

    说起来,王崇古还是因为城门失火,被殃及的那只池鱼呢。所以追究起来,还是他这个苏松总兵的责任最大,甚至会牵连到亲朋好友……这让他怎能不愁肠百结?

    刘显是个有啥说啥的直脾气,羡慕的看沈默一眼道:“拙言老弟可轻松了,你这个苏州知府没有边防之责,怎么追究也追不到你头上。”两人在杭州时便熟识,所以这样说也没啥不妥。

    沈默正色道:“老哥哥此言差矣,身为同僚,我自然与你们共进退……有责任一起担,每个人的担子也能轻点不是。”

    沈默的仗义,已经小有名气,原本在两人心里,他也是个很够意思的家伙,但还是万万想不到,他会主动趟这淌浑水。扪心自问,两人是做不到的,于是都摇头道:“何必要拉着手一起去鬼门关呢?还指望老弟你帮着照顾老小呢。”

    “你们的老小,你们自己照顾。”沈默哈哈大笑道:“二位兄长放心吧,只要我们打好下面一仗,相信部堂大人便会为二位大人开脱的。”

    “谈何容易。”刘显摇头叹息道:“那些倭寇小部队狡猾如狐,我们抓不着;大部队实力强大,我们打不过,这个胜仗可不是那么易得的。”

    “是啊,”王崇古也点头道:“而且他们两万人马、三路大军,互为犄角,遥相互应,我们攻其一点,数万兵马便呼啸而至。而我们呢,军门有一万多步兵,我有五千,老弟有三千,加起来不到两万人,在人数上还处于劣势……更别提倭寇的战斗力,还比我们强的多……如果以城池为依托,尚可防御,可要是出城作战的话,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这样赔本的买卖可不能干。”

    “二位说的都不错,”沈默笑道:“但是我有一妙计,不妨侧耳过来听听。”两人将信将疑的凑过来,便听沈默如是这般的耳语起来。

    听了沈默的话,刘、王二人面上的忧虑之色,竟渐渐变成了惊喜。待他说完,两人对视片刻,一齐道:“就这么干!全听拙言老弟的。”

    沈默正色道:“如此,咱们得统一一下参战部队的指挥权。”

    “老弟,还是我们各管一摊,你统筹大局吧。”刘显道:“放心,咱们都听你的,我可以立下军令状。”

    “我也可以。”王崇古道。

    “那倒不必了,”沈默笑道:“;两位哥哥一诺千金,比白纸黑字管用。”

    “你放心就好。”两人也哈哈大笑起来,端起酒杯与沈默碰一下,便一饮而尽,不由赞道:“好酒啊!”此时心怀大开,也终于能品出味来了,便将整整一坛全部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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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酒,又连夜把细节推敲一遍,刘显和王崇古两个便各自回去准备了。

    沈默命铁柱亲自,将作战计划传达给戚继光,并向他询问是否可行。戚继光看了之后,给沈默回了八个大字道:‘完全可行,坚决执行。’

    于是他便再次‘提审’何心隐,与他推敲出三封短信,又比照着何心隐随身带的徐海、叶麻等人的亲笔书信,小心翼翼的誊模出来。

    看着沈默用三种笔迹,写出了徐海、徐海、叶麻的三种字迹,且完全以假乱真。何心隐不由赞叹道:“我说沈大人,你怎么还有这本事?”

    沈默一边轻吹着墨迹,一边道:“家传的手艺,要是不当官,就靠这个混饭吃了。”

    “这也太厉害了吧。”

    “一般吧,其实仔细端详,还是能看出一点差别的。”沈默说着,便将四封信依次收入信封中,接着道:“不过也不用多虑,不是写了十几、二十年字的,根本看不出差别。”

    待把四封信封好了,沈默交给何心隐道:“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处境就危险了,所以回去后,带着莲心嫂子逃吧,就说你被屈打成招,没脸见他们了,便结束这种折磨人的卧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吧。”

    何心隐显然十分意动,但只是沉默片刻,便坚定摇头道:“不,我要善始善终,如果我俩现在走掉了,原先的努力便白费了……王翠翘也好,徐海也罢,可都是聪明人!”

    “可要是他们怀疑,是你泄露的联络信号怎么办?”沈默不无忧虑道。

    “大人放心,我能应付过去。”何心隐自信满满道:“不然,我是不会回去的。”

    他都这样说了,沈默还能说什么呢?使劲点点头道:“千万保重。”

    “晓得了。”何心隐也点头道。

    第二天,知府衙门便以‘牢房满员’为由,将一批查无实据的‘通倭奸细’释放了,何心隐依然在此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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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沈默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便是等待胜利的消息了……或者换一种说法,在无奈的等待中煎熬着。

    孔子说,光阴似水,一天、两天、三天,便如泉水般流淌过去了。

    转眼便到了第四天的上午,这个季节江南多雾,接连两天都没见太阳,今天的雾尤其浓重,让人看不清一丈以外的情形。

    站在门外屋檐下的沈默,不一会儿就感觉身上湿漉漉的难受,便收回目光,眉头紧锁,倒背双手回到签押房,在大厅中来回踱步,时而看看墙上的地图,时而停步透过窗户抬头望天,甚至时而还喃喃自语,一惯沉稳有余的他,竟也罕见的显出一丝不安。

    “这天气可是天赐良机啊……”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徐和尚应该按照我的计划出发了吧?”不错,他亲为徐海筹划了一条‘明修栈道,调虎离山’的计策——

    既然有了倭寇的高层联络暗语,沈默当然要将其利用到极限了。首先,让何心隐回去禀告徐海,此时苏州城兵力空虚,只是个空壳子而已,极力撺掇他悄悄进兵苏州,不要惊动任何人,让他们拖住其它的明军,他则集中力量攻击苏州,必然能一举得手。

    同时用徐海的口吻,写信给叶麻和辛五郎,要他们佯攻上海城;让徐洪带着手下,到嘉兴与他会合,以接应从杭州败退而来的那一万真倭。

    当然所有的要求都是骗人的,唯一的目的,便是将徐洪、叶麻、辛五郎三帮人,从徐海身边远远的支开,好集中全力,收拾这个倭寇头子。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焦灼的等待了多长时间,终于有斥候冲进来道:“报!倭寇四面向上海城靠近!”

    过了没多长时间,又有一个斥候进来禀报道:“报!倭寇徐洪部,开始向南移动,目标似乎是嘉定城。”

    等到中午时分,又有斥候疾驰而入,上气不接下气道:“报!围攻昆山的倭寇徐海部,在大雾遮蔽下往苏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默不惊反喜,强抑住无比的兴奋道:“好!好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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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六章 连环计之空城计

    沈默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分散敌军,集中力量歼其一部……是的,以苏松几方面军队的实力,只能对付徐海、徐洪、叶麻、辛五郎四部分中的一部,且不仅要集中全力,还得精心设计,方有可能成功。

    至于对付哪一方面的倭寇,同样是大有学问,在沈默看来,不宜对徐海、叶麻、辛五郎三方动手,因为前者太凶,难免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后两者的实力本来就不如徐海,如果再遭打击,恐怕有被徐海吞并的危险,这并不符合沈默的计划。

    沈默要得是三人鼎足而立,谁也奈何不了谁;至少后两者联合起来,可以跟徐海掰一掰手腕,这样他才有施展计策的空间。所以在下手的选择上,便只剩下了唯一——徐海的弟弟徐洪,干掉他就相当于折断徐海一只臂膀,让叶麻和辛五郎不再怕徐海。

    而且徐洪刚在凤凰山新败,正是闻‘戚’丧胆、士气低落之时,所以这个倒霉蛋,他当定了。

    确定下手对象和计划后,沈默命王用汲将上海城的几万居民,迅速搬迁到崇明岛……那里是俞家军的水师基地,倭寇不敢侵扰。将一座空的上海城让给叶麻和辛五郎,给他们个梦寐以求的‘坚固’据点,相信两人会乖乖的住下,并做梦重温当年的好时光。

    然后请刘显帅水师、王崇古帅松江兵、命戚继光帅戚家军,尽数提前赶往吴江,在那里堵截徐洪南去的部队——他将歼敌地点放在吴江,是因为他清楚记得,吴江县是一处足以阻挡倭寇的屏障,当年王江泾大捷,唐顺之和谭纶便在那里,利用地理条件,轻松地完成了阻击任务。

    现在吴江唐县令要做的,便是依葫芦画瓢,重现一次当日的场景,他已经组织了两万民夫拦河蓄水。只待倭寇抵达吴江时,便再次掘开堤堰,放水阻挡倭寇前进。

    到那时,刘显和王崇古的水师,乘快舟趁水出击,必能痛击深陷泥泞寸步难行的倭寇;至于侥幸没淌泥水的倭寇,便交给他们的老朋友,戚继光和他的戚家军招待了,保准他们宾至如归,永远不归。

    “这就是我的作战计划……”沈默对已经修养恢复的归有光道,说着还嘿嘿一笑道:“怎么样,有些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儒将风范吧?”

    归有光点头道:“大人的计策确实高明,”说着话锋一转道:“只是属下有一事,还请大人赐教……您把所有兵力都派到吴江去,咱们苏州城怎么办?就凭那五百兵卒,怎么抵御徐海的主力?”那是戚继光留给沈默的五百人,皆是雄伟惯战者,且熟知倭情,但人数太少,守不了多长的城墙。

    “呵呵……”沈默自信的笑笑,背靠在椅子上道:“我就不信了,一座人口百万的大城,能被区区万把倭寇给攻陷了。”这时外面传来三尺的禀报声:“大人,戚夫人来了。”

    “说了多少次,要叫王将军。”沈默纠正道:“快快有请。”

    三尺便领着略带疲惫的戚夫人王将军进来,双方见礼,沈默问道:“那三千新兵操练如何?”

    “还差得很远。”王氏道:“不过守城还是勉强可以胜任的。”所谓三千新兵,便是当日若菡从各大家族要来的健仆、家丁,完成上次的守城任务,沈默没有解散这支临时民兵,而是交由王氏加紧操练,如今半个月过去了,也算是小有所成,至少比原先要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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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那五百戚家军为骨干,三千新兵为主力,这就是王氏可以指挥的全部力量,所以沈默必须厚待,才能让兵士甘愿出死力战。好在沈默从来不是吝啬之人,便听他沉声道:“命给五百戚家军,每日各四钱银;三千民兵,一日两钱,每十日一给;再命府中大户,轮流酒肉犒赏!”

    王氏听了,十分欣慰道:“如此,士卒无不以性命相报。”

    “但人数还不够。”沈默沉声道:“我已经命人招募协助守城的勇士;负责搬运的民夫,同样给予金银。”说着问归有光道:“现在应征的有多少了?”

    “保家卫国,责无旁贷,仅报名的机工,便有四五万人,皆是精壮男子。”归有光道:“但估计大人用不到那么多。”

    “我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沈默笑道:“你把他们分成三班,轮流上城协助。”

    “是。”归有光应道。

    “王将军,”沈默又对王氏道:“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王氏朗声道:“我看城墙上有凸凹可登的地方,请大人使石工凿平之。”沈默点头称‘善’,王氏又道:“城外的民宅,当拆卸者,也应拆之。”

    沈默知道她的意思,担心那些民居,成为倭寇依托的据点,便也应允下来,又听她道:“这些天,大人征民夫疏浚护城河,已经初见成效,但挖出来的泥土不该随意丢弃,不然让倭寇见了,会重新垫出条道来的。”

    “那依将军的意思?”沈默谦虚问道。

    “把那些土全部运到护城河的内侧,紧贴着河岸筑起一座附城之墙,如此对倭寇而言,便相当护城壕又深了丈许。”王氏娓娓道来道:“而且还可在那墙上,遍插猫竹签、铁菱角等物,使倭寇想接近城墙,都变得无比困难。”

    “大善!统统准了!”沈默拊掌笑道:“也只有将军这种将门世家,才有这么多好办法。”

    边上的归有光半开玩笑、半埋怨道:“既然有好点子,就该早拿出来,哪用现在临时抱佛脚?”

    “早拿出来的话,”戚夫人看他一眼道:“徐海还会来么?”

    归有光一寻思,确实啊,苏州城四周肯定满是徐海的探子,如果一上来便把城池武装成刺猬,恐怕会把徐海直接吓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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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沈默命衙役沿街敲锣,把苏州城百姓集中到城门前,向他们如实告知道:“徐海马上就要攻来了……”军民登时骇惧无比,要知道徐海在江南,可是止小儿夜啼的狠角色,人们传说他身高一丈、目似铜铃、口若血盆,是个生吃人心的怪物,一听这个名字便先软了三分。

    沈默又道:“此次倭寇倾巢而来,虽然多处骚扰,但最终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我们富甲天下的苏州城!”说着目光炯炯的望着众人,一字一句道:“可想而知,城破之日,便是我们家破之时……父母被杀戮,妻女受玷污,财产被掠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美丽的苏州城,将顷刻化为人间地狱!”

    人群中安静下来,这代表他们的恐惧到了极点。

    “现在我说,”沈默用最大的声音道:“只要你们听我的,我们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就能避免这场浩劫,保护我们的家园,你们愿意么?”

    “愿意……”短暂的沉默后,怒涛巨浪般的声音爆发出来,人们仿佛要用这咆哮,驱散心中的恐惧。

    待他们发泄的差不多了,沈默把手一抬,人群便鸦雀无声下来,只听他继续朗声道:“尔等再不必惊慌,守卫苏州城,是我这个知府的责任,现在我们约定,吾为尔守,第遵吾约,毋梗毋惰!能不能做到?”

    “能!”全城的呐喊震动天地,让沈默看到文秀的苏州人,同样有果敢的另一面。

    于是整个苏州城开始热火朝天忙碌起来,沈默召集十万百姓,一夜之间便将环城的土墙筑成,同时城内百姓也准备好了猫竹签、铁菱角之类,翌日一个上午的功夫,便安装完成,果然是人多力量大啊!

    至于守城器械,也全部搬运到位,守城军民,更是严阵以待……沈默利用当年跟汤克宽学到的,将城墙划分区域,施行责任制守御,每垛一军三民,每十垛督一戚家精兵为哨长,每五十垛监一甲长,并有上百人的预备队,随时准备补充损失。

    至于每座城门更是有一军官、一县僚属守之,四面城墙皆然,如此将防守的任务分工明晰,某门有警坐某官,某垛有警坐某甲长、某哨长、某军民,令其抖擞精神、无人敢不拼命。

    为防止有人逃避,沈默又命造守城兵民册籍,诸衙门各一册,每日由差官点卯。与军民约定,凡是册上之人,阵亡者养其老小,伤残者抚恤终生,但有逃亡者,全家连坐!既解除了军民的后顾之忧,又让怯懦者不敢侥幸。

    把一切安顿停当,沈默便带着归有光、王子让、彭玺等官绅,端坐城头,以为兵民之胆,静候倭寇到来。

    当天中午,斥候禀报倭寇已至十里外,纵使准备充分,众人也不由心头一沉,暗暗惴惴起来。

    王氏看了,冷笑一声,出列抱拳道:“大人,末将愿率亲兵出城,打消倭寇的气焰!”

    沈默颇为意动,他确实需要一场胜利,打消百姓的疑虑,提升守军的士气,却又担心她的安全,一时颇为踌躇。

    王氏却笑道:“大人放心,末将只会智取,不会力拼的。”

    “那太好了,”知道不是矫情的时候,沈默便答应道:“本官静候将军的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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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缓缓放下,戚夫人率领二百多戚家军,背着油桶,领着几头健壮的小牛,出城去了。

    城上的百姓见了,不由议论纷纷:‘这戚夫人打仗,怎么还带着牛呢?’‘不会是当作口粮吧?’‘我看像是丢下咱们逃跑了。’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但过不一会儿,他们都闭了嘴,因为东南方向出现了一支大部队,城上的军民先看到漫天的烟尘,待到近了,便听到沉闷如暴雨般的脚步声……

    伴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城头百姓的心,也越来越紧,看着那遮天蔽日的旗帜,百姓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甚。

    就在军民们要被恐惧压趴下的时候,城头突然响起了“咚咚、咚咚……”的战鼓声,起先是一只鼓在响,紧接着变成两三只、五六只、八九只、越来越多的鼓声加入。不一会儿,城头上的上百面战鼓便一起敲响,那振聋发聩的鼓声催人亢奋,将倭寇带来的压抑感一扫而空!

    这是沈默特意安排的,他知道承平已久的苏州人,血勇之气稍亏,非得用些手段提振起来才行。

    当徐海率领部下,浩浩荡荡来到城下时,便看到了城头旌旗飘扬,人头攒动,城下如刺猬般的附墙,还有深深的护城河,这一切都与他连襟所报告的出入很大,便面无表情的看着妹夫‘梁山’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那梁山,也就是何心隐,也是一脸的纳闷道:“怪了,我那时明明亲眼所见,没有这道附墙,城中也只有五百军队啊。”

    徐海还是很信任这个妹夫的,冷哼一声道:“不是你让他们骗了,就是他们准备骗我。”

    何心隐羞愧道:“都是我眼拙,请大将军责罚。”徐海自封差天平海大将军,所以才有这个称呼。

    “当然要罚你,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就暂且记下,等战后一起算账!”徐海对何心隐还是很器重的,况且两人又是连襟,看着翠翘的面子,也得网开一面不是。

    “多谢大将军给属下机会戴罪立功。”何心隐感激道。

    “带人去打造攻城器械吧。”徐海看看四周,道:“他妈的,怎么到处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

    “那只有去远处的山上了。”何心隐道:“离着四五里地呢,我这就出发。”

    “好的。”徐海便命令大部队原地休息,派了一千人,押着掳来的百姓,去山上伐木造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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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心隐率队刚刚上山,便听到山上传来许多女子清脆的喊声:“杀倭贼啊!”“杀倭贼啊!”直震得山谷回响,接着便响起‘咚咚、咚咚’的战鼓声。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见山顶上的松林中,有些花花绿绿的人影绰绰,那些护送他的倭寇登时笑开了花,道:“原来山上藏着花姑娘呦。”便立即‘嘟嘟嘟’地吹起螺号,不管何心隐的约束,呼啦一声,撒丫子跑上山去。

    何心隐急得蹦脚直骂娘,众人都以为他是恨那些人不听命令,却不知其实他在担心山上那些‘傻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岂不成了倭寇的盘中餐?但他一个人拦不住那上千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上了山。

    却说那些倭寇也不是傻的,他们也知道可能其中有诈,但江南的山充其量只能叫做‘山包’,根本没有险峻的地势,可以把他们都陷进去。这样就算真的中了埋伏,也一样可以战而胜之,然后抢到花姑娘。

    他们便循着那鼓声,到了一片松林中,进去一看,不由气炸了肺。这哪里是什么姑娘,连个人影都没有?不过是几头拴在树上的小牛……只见每头小牛的双角上都挂着一面战鼓,牛头牛背上扎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远远望去,真像一群‘花姑娘’!

    那些小牛不住地挣扎,挂在牛角上的铜鼓,便“咚咚咚”地擂响起来——原来是这玩意儿把我们引来的啊,倭寇们不由气炸了肺,挥舞兵刃一阵猛砍,小牛疼得发了狂,乱蹦乱跳,战鼓擂得更响了。

    响声掩盖了另一些声音,直到有人被弓箭射中,才惊醒了愤怒的倭寇,他们惊慌的抬头四望,便见上百支火箭从天而降,旋即引发一片火海。

    “中埋伏了,快撤出……”小头目话音未落,便感到脚下一颤,耀眼的白光让他什么都看不见,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他被撕成了碎片。

    山下何心隐,远处的徐海,城上的军民,都看到这一惊人的爆炸,将无数泥土、树木、残肢断体抛到天上去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伏在树林边挖好的坑里,也险些被纷纷落下的泥土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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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七章 连环计之声东击西

    王氏摆出的‘小牛阵’,并不是她今日灵机一动,才想出来的。其实从知道倭寇要来,她便琢磨着要给他们当头一棒,杀杀倭寇的锐气。

    从前天开始,她便带人背着一罐罐炸药,深夜悄悄出城,掩埋在山上的松林中,然后今日在地上撒上火油,用小牛将倭寇引到松林中,便发射火箭引爆,把倭寇炸得稀里哗啦。

    从松林边的掩体中探出头来,她感到有些耳鸣,顾不得拍去身上落满的泥土,便引弓射向从树林中失魂落魄逃出来的倭寇。

    在夫人的带领下,戚家军的老兵也纷纷弯弓搭箭,开始惬意的射杀倭寇。那些倭寇也是被炸蒙了,根本分不清有多少弓箭射来,见首领已死,同伴又被炸的、射的死伤惨重,自然军心大乱,纷纷夺路而逃。

    戚夫人知道不能恋战,便将铁胎弓收到背上,率领她的小分队,从背山一面的小径下去了。

    面色铁青的望着这群残兵败将,徐海命人清点人数,竟然有二百多人没回来,余下的也个个带伤,惊魂未定。

    何心隐郁闷道:“大将军,我应该去庙里拜拜了,什么倒霉的事儿都能摊上。”大家都见到他声嘶力竭的阻止那些人上山,所以不仅没人怪他,反倒还洗刷了之前的嫌疑。

    徐海憋了一肚子闷气,还反过来安慰他道:“别瞎说,这是凑巧了,要是觉着不顺当,就先休息一段吧。”

    何心隐点点头,退下了,心说:‘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参与攻城了。’

    他心里舒坦了,徐海那一肚子闷气却还得发泄,命人加紧打造云梯,好尽快攻城。

    而王氏则率领着她的小分队,绕个大圈,从西北门入城,待她们进去了,倭寇都还没有察觉。

    百姓都顶着香盆迎接凯旋的戚夫人一行,都道她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让王氏暗暗高兴了好一阵。

    沈默也亲自设宴,庆贺勇士奏凯,酒未三行,城头警钟敲响,沈默只好搁下酒杯道:“看来是倭寇攻城了,诸位在此慢用,本官去城上看看。”

    戚夫人柳眉一挑道:“我们跟大人一起去。”

    “将军的心意本官领了。”沈默起身笑道:“但你们现在需要的是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上城,对我们的帮助更大。”这才劝住了不知疲倦的戚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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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还没靠近城墙,便看见雨点般的长箭从外面射进来,铁柱赶紧带人持盾,将大人保护好。

    沈默一把身边一个护卫推开,怒道:“就我的命值钱吗?”说着压低声音道:“大家都在看着我呢,你们别让我出丑。”

    铁柱等人只好稍稍散开,满心惴惴的盯着不时落在身边的长箭,沈默却面色自若,在众人的瞩目中,沉稳走到城墙根下……他自己也偷偷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背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倭寇用的弓长七八尺,箭长四五尺,在城外隔河而射,如果射中城内的房屋,便会直接穿透屋顶,射进屋去,力道十分的强劲。军民被压制的躲在垛后,仍然被射杀了好几十人。

    沈默正一筹莫展之际,便听得不远处一声娇叱,却是戚夫人领着亲兵上来了,只见她不畏矢石,张弓搭箭,每一箭都会射杀一个小头目。她的亲兵也跟着用弓箭射击,同样箭无虚发,在她们的激励下,那五百戚家军也纷纷起身,觑得空隙便张弓射击,并大声吆喝手下的民兵,用鸟铳射击敌军,虽然命中率底下,但胜在弹丸密集,又是居高临下,让欺近护城河射击的倭寇,不得不躲到大车后,射击自然滞缓下来。

    徐海见了,吹响海螺,倭寇便将那些充作掩体的大车,全都推到护城河中,待上百辆装满土石的大车全都退下去,五条通道也就填出来了。

    城上的沈默不禁倒吸冷气,看来经过这几年的磨练,倭寇已经不像原先那般,对攻城束手无策了。

    徐海强令弓弩手压制城头,同时吹响了攻城的海螺,早就等不及的攻城队便举着盾牌,拿着铁锨,嚎叫着冲上通道,却被护城河内侧的附墙挡住,一下子停滞下来。

    便有倭寇举盾抵挡城上射下的矢石,余者则在其掩护下,使出吃奶的力气,挖掘那道土墙。徐海的眼睛很毒,他发现那道看似张牙舞爪的墙,其实是用河泥掺上糯米做的,最近连日阴霾,空气潮湿,这堵墙昨日才立起,必然不会像看上去那么坚固,所以直接派人挖掘。

    城上的沈默看了,对王氏道:“看来这堵墙挡不住他们。”

    王氏点点头道:“倒是小觑了那徐海。”却又冷笑道:“这墙不会白建的,大人待会儿便知。”便命令部下用更密集的射击,阻挠敌人攻城。那道附墙比起城墙来,低矮了许多,所以城上射击无碍,而倭寇集中在几条狭窄不平的通道上,不能前后腾挪,大大降低了城上的射击难度,即使举着盾牌,也无法避免巨大的伤亡。

    徐海既然下定决心,又怎会半途而废?他命刀斧手在队后压阵,若有退后者,便杀无赦。在进退都是死的情况下,攻城队发现在墙根下挖土的那些,反倒是安全无虞,便都抢着上前,拼命挖掘起来。

    到了申时左右,伴着城下一声欢呼,一段墙被挖出一个洞,紧接着其余地段也都被挖开,倭寇们兴奋的从洞中鱼贯而入,然后……他们便傻了眼。

    只见三丈高的城墙,与一丈高的附墙,夹出一条不到一丈宽的甬道,这就是他们可以立足的攻城地段了。

    冲进附墙的倭寇面面相觑,心说这可怎么办?连梯子都运不进来,难道要像猴子一样爬上去?

    城上的守军也不跟他们客气,早就等不及的滚石擂木倾泻而下,许多倭寇躲避不及,当场便被拍成了肉饼,那些侥幸躲过去的没高兴太久,又被撞上附墙反弹回来的擂木砸了个正着,同样做了肉饼。

    这就是附墙的另两个好处,可以让敌人没有攻城的空间,又能让城上的滚石擂木无需瞄准,照着坑里砸就是。

    倭寇被打得血肉横飞,只好无奈退下。城上军民则齐声欢呼,看到天色渐黑,都觉着今日终是捱过去了,一个个兴奋的不行。

    沈默命民夫担酒肉上城,犒赏军民,一时间满是欢声笑语,人人称颂。但王氏始终保持冷静,她对沈默道:“倭寇很可能会趁夜色攻击。”

    沈默笑道:“将军不必心忧,我已经安排好了夜班。”他虽然第一次指挥城防,但曾经观摩过无数场守城战……话说在嘉靖三十三、四年那时候,明军也只有守城战能战胜倭寇,但在其它战场上,全都是一败涂地。

    话说经过这几年磨砺,明军至少敢跟倭寇进行野战了,这不能不说是种进步……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依旧是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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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完全黑下来后,沈默命令城上举火如昼,照得城外半里内纤毫毕现,一旦发现有倭寇出现,便梆锣震天,铳炮络绎而发。

    但他知道城太大,纵使如此全神戒备,也难免百密一疏,被倭寇钻了空子。与其那样,还不如故意漏个破绽,引诱倭寇来攻呢。他便命人将城墙几处偏僻地方的火把熄灭,让城外看上去,好似是他的防线漏洞一般。在暗地里,却用绳索将擂木悬于垛外,悄悄等着倭寇前来。

    下半夜时分,果然有倭寇偷偷从这几处地方登城,都快爬到城垛上了,便听到城上守军一阵怪笑,放开了绳索,那些带着无数长钉的擂木便轰然而下,直接将偷袭的倭寇砸堕城下而亡。

    如是折腾了一夜,倭寇一点便宜没占到,还弄得疲累不堪,士气衰落下去。

    徐海知道遇上硬点子了,他深知自己的部下,不怕打硬仗,但怕打长期的消耗战,因为前者凭着那股子彪悍之气,便可以撑过去;但后者却要富有牺牲精神才行……出来混倭寇的,都是想要想要让自己快活的匪徒,可不愿单单做卖命的炮灰。

    思来想去,他决定今天再猛攻一天,如果还不行,便先退下,召唤徐洪、叶麻、辛五郎他们过来,从四面攻城。其实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苏州城这块肥肉独吞不得了,但海盗的贪婪让他没法当机立断,而是还想再尝试一下。

    这一尝试,便让他又折了近千人……

    经过最初的紧张后,沈默很快适应了这种守城战,他那天才的大脑终于可以灵活运转,想出许多了奇思妙想,阻止倭寇攻城。比如他命人取来一二百斤的大石,放在城垛上,当倭寇爬上来,便推下去,往往一杀就是一列,威力十分惊人。他又命人将城垛上,迭以碎砖加高数尺。当倭寇登垛,爬到碎砖上时,只消一掌,便能将碎砖与倭寇同时推下去,同样可以砸伤一片。

    如此种种,完全超脱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消极防守,充分利用居高临下、物资丰沛、人手充足等有利条件,积极主动的击杀敌军,却令己方的伤亡减到最低。

    王氏见沈默昨日还紧张的面色发白,今天便已经挥洒自如、指挥若定了,不由感叹‘后生可畏’,也收起了对这个文弱书生的轻视之心。

    到了下午时分,徐海突然吹响了收兵的海螺,王氏笑道:“恭喜大人又守住一日。”

    沈默却摇头笑笑道:“不,守城战到此结束了。”

    “哦,您是说?”王氏吃惊道。

    “不错,”沈默点点头,目光南望道:“戚将军他们,应该已经凯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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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估摸的不错,却说那徐洪为假消息所惑,完全落入了沈默的彀中。他率领部下,趁着苍茫大雾,径直往南去了。如果徐海在场,肯定不会让他去,可惜王江泾一战,徐海输得太过彻底,没有几个手下活下来,徐洪身边,就没有一个经历过那次惨败的,也就没人能告诉他,吴江那个鬼地方,可千万去不得。

    所以徐洪怀着满心的将功折罪,径直南下嘉兴,这天夜里便到一条河道甚阔,但河水甚浅的大河边上。徐洪便让手下则在河边和衣而卧,等到明日天亮时,或者找船过河,或者泅渡过去。

    他们已经狂奔了两天两夜,纵使都生着双铁脚板,却也疲累欲死,不一会儿便鼾声四起,全都沉沉睡去。徐洪睡着了便做起噩梦,他梦见戚家军把他的手下全部杀光,最后只剩下他一人,被无数兵刃指着,吓得他一下子坐起来。

    听到身边如群蛙争鸣般的鼾声,他这才松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个梦。”便听呼噜声越来越响、越密集,竟如万马争奔,征鼙震地一般,徐洪不由骂道:“呼噜打得这么响!”转眼突然惊醒过来,猛然抬头望去,便见上游白茫茫一线,大水骤然而至!

    “发大水了,快逃啊!”不止他看见了,也有些没睡着的倭寇发觉了,全都蹦起来,拼命往远离河岸的方向跑。但大多数人睡的正香,一下被吵起来,听说发大水,便跟着乱跑,却如无头苍蝇似的八面乱窜,相互践踏者、随波逐浪者,不计其数。

    徐洪醒得早,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退到远处避水,此时天蒙蒙亮,他举目四看,只见水上尽是浮尸,手下数千人则被大水分隔在一个个已成孤岛的高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啊!”徐洪气急败坏的叫喊。

    话音未落,上游处响起战鼓声,一艘艘战船趁水而下,上面站满了手持弓箭火铳的大明士兵,那些孤岛上的倭寇,见四下无路,料不能逃,都磕头称‘愿降’。

    但王崇古和刘显都恨死这帮倭寇,竟是一个俘虏都不要,命人将他们射杀。

    一见没了活路,倭寇的凶性被激起,纷纷跳入水中,游向官军的大船,愤然与明军接战。

    明军这下弄巧成拙,慌忙射杀起来,但倭寇一旦入水,可比在岸上难瞄多了,不少船上都爬上了倭寇,明军只好白刃肉搏,自平明战至日中,付出几艘船被凿沉、几百军士被击毙的代价,才将这些倭寇消灭殆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那徐洪领着身边的一千多倭寇,也顾不上被困在水里的,便急忙掉头逃窜,却迎面碰上一支劲旅,看到那面迎风招展的‘戚’字大旗,他心头升起一丝绝望,暗暗道:‘看来梦是凶兆,我今日要完蛋了。’

    一下子斗志全无,对左右道:“那日我们士气正盛,都不是此军的对手,今天已如丧家之犬,就更加无奈了。”

    左右都埋怨道:“大敌当前,二将军说话太不吉利。”

    “说得再吉利,也是打不过。”徐洪苦笑道:“还是算了吧,总归兄弟一场,你们把我绑了,去投降吧。”

    “二将军,方才那些弟兄要投降,您可看到什么下场了。”边上人都道:“与其那样,还不拼个痛快呢。”

    “让你们没事读点书,没一个听的。”徐洪指着对面一面大旗道:“上面写着‘投降免死’四个大字。”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道:“那就委屈二将军了。”便不再客气,将其五花大绑,压到对面阵前,口称‘爷爷饶命。’

    戚继光果然没有下令屠杀,而是命人将他们的兵刃卸了,用长绳绑起来。

    自己则睥睨着一脸灰白的徐洪,冷笑道:“你就是徐海的弟弟。”

    “是的。”徐洪点头道。

    “你们兄弟俩也不过如此。”戚继光撇撇嘴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你瞎说,”徐洪向来视奶兄为偶像,大叫道:“我兄长比我厉害多了,你们谁都打不过他!”

    “厉害?我看是吹牛皮厉害吧?”戚继光哈哈大笑道:“现在也不怕告诉你,徐海已经众叛亲离,覆灭之日指日可待了!”

    “不可能!谁也不会背叛我哥的!”徐洪愤怒道。

    “那请问,”戚继光冷笑道:“我们怎么会提前得知你的行军路线?提前在此设伏呢?”

    徐洪的面色一下煞白,他想到了几种可怕的可能:“难道叶麻、辛五郎他们反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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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晚了,现在才发,好消息是下一章已经写了一半!

第四六八章 铭志

    到中午时,战斗结束,徐洪的四千人马被淹死、杀死了大半,余下八九百人,尽数投降了戚继光。

    与急着回防的刘显和王崇古打过招呼,戚继光便押送着俘虏,回师苏州城。大部分俘虏用绳子拴在一起,但徐洪那样的大头目,还是得到了优待,不禁没有被绑住手脚,而且在谎称自己大腿拉伤后,还得了一辆牛车,可以不用双脚赶路。

    躺在硬邦邦的板车上,徐洪仰面望着天空的乌云,心中也一样满是阴霾,他在仔细琢磨,这次为什么会遭到明军的伏击——听那戚继光的意思,是因为明军提前得知了他们的行军路线,才让自己一头掉进这个陷阱里的。

    ‘可又是怎么泄露的呢?’徐洪咬着根稻草,心中分析道:‘大家分头领兵在外,大哥与他俩的关系又不睦,凡事不可能跟他们商量,他们也不大可能从我大哥那,得知我的进兵路线……除非……’他想到一种可能,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那便是命令他南下嘉定的罪魁祸首——徐海写给他的信。

    徐洪仔细看看信封里面藏着的信号,没有任何问题,再仔细端详那封信,看着看着,竟真让他看出一点端倪来——这封信的笔迹,确实字字都是他大哥的笔迹,但放在一起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想得脑子疼了,便昏沉沉睡着了。但路面不平,大车难免磕磕碰碰,不一会儿又把他磕醒了,一睁眼,感觉阳光有些刺目,便随手举起信件,想要遮住阳光。

    谁知这一举,他不由呆住了,只见那平视时很正常的信纸,在阳光下从背面看,竟然有好几处地方凹凸斑驳,明暗不均!果然有玄机!

    徐洪瞪大眼睛,仔细瞄着那几处要厚一些的地方,才发现上面的字是粘上去的……他大哥肯定不会为了解决纸张,干出这种事儿,那就是有人捣鬼了!

    ‘果然有内鬼!’徐洪强忍住砰砰的心跳,将那封信小心收起来,因为他激动的动作,已经引来看守的瞩目,还是等想法脱身了再说吧。

    到了晚上,要宿营一夜,部队安营下寨、生火做饭,自不必提。一般犯人吃的是窝头咸菜,徐洪又得到了优待,可以喝咸菜窝头切碎了煮的粥……他毫无怨言,吃完了就乖乖去睡觉,等到半夜里,起身对看守他的士兵道:“我要上茅房。”

    士兵被他叫醒,一脸不情愿的嘟囔道:“吃窝头也能拉出屎来,你还真幸福。”便起身带着他,到了营地边上道:“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吧。”

    徐洪便找个远远的草丛,解开裤带蹲下,悉悉索索了半天,才用商量的语气道:“您老能不能转过,有人看着我屙不出。”

    “还挺讲究呢。”士兵嘟囔道,但还是依言将目光偏向别处,他也许是困极了,竟然靠着棵大树打起了盹。

    “好了没有?”等他睡得差不多了,便扯开嗓子道,只是怎么听着都像是‘跑了没有’。

    不负他的期望,徐洪果然已经跑了……

    “还真是配合呀!”那士兵小声啐一声,这才大叫道:“不好了,徐洪跑了!”

    营地里乱成一锅粥,士兵开始四处追捕,但徐洪仗着水性好,已经消失在纵横的河网中,再也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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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戚继光的军队回到苏州城,徐海已经得到消息撤退了,把部队安顿下来,他便带着亲兵进城了,那个看守徐洪的士兵,竟也紧紧跟在他身边。

    到得府前街,那士兵问道:“大哥,是先回家,还是先去伍大夫巷?”

    戚继光一阵沉默,摇摇头道:“先去府衙。”

    “哥,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那士兵其实是戚继光的弟弟戚继美,王氏把他一手带大,还典当了全部的陪嫁首饰,给他娶了媳妇,所以在他心中,嫂子就像母亲一般,自然要为她鸣不平。

    “哎,我现在是骑虎难下了。”戚继光小声道:“戚管那里来信说,你那俩嫂子已经生了,想必你大嫂子也是知道的,想必她现在更不会原谅我了。”

    “那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回去?”戚继美问道。

    “回去是一定的。”戚继光叹口气道:“还是等忙完正事再说吧。”说话间,到了府衙门前,沈默早得到信,笑眯眯的等在门口。

    一见到知府大人,戚继光赶紧翻身下马,行礼拜见。

    沈默伸手扶起他,哈哈大笑道:“元敬兄,干得不错啊!”

    “大人才叫厉害。”戚继光笑道,两人便相携往里走去。

    沈默笑道:“能让徐海无功而返,一是你们打得好,让他害了怕;二是嫂夫人堪比穆桂英,能带兵、会打仗;三是苏州城‘百万百姓百万兵’,岂能让小小的徐海欺负了。”

    两人进了签押房,分主宾坐下,戚继光笑道:“看来大人早就智珠在握,徐贼再狡猾,也得入大人的彀中。”

    “元敬兄过誉了。”沈默摆摆手道:“还是说说你那头吧。”

    戚继光便把如何放水淹了徐洪,如何抓住他,又如何放了他,原原本本的讲给沈默听,末了说出自己的疑问道:“大人为何笃定,只要放回徐洪去,便能离间徐海和叶麻、辛五郎之间的关系呢?”

    沈默淡淡一笑道:“根据可靠情报,徐海与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不消说,那可靠消息,定然是来自何心隐的。

    何大侠告诉沈默,当日他与鹿莲心抵达徐海的老巢时,徐海与叶麻,正为了抢夺陈东留下的势力暗暗较劲,只是因为多年良好的关系,一时没有撕破脸。

    何心隐牢记着沈默挑拨离间的要求,马上跻身一线,带一帮马仔帮徐海抢地盘。他功夫高、下手黑,叶麻的手下都不是对手,竟被他杀得节节败退,结果被徐海吃去了大头。

    若不是后来辛五郎入伙,叶麻能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他自然恨死了何心隐,对徐海这个主子也十分不满。

    但徐海为人大大咧咧,觉着自己占了五分之三强的实力,叶麻就不该再以合伙人的态度对自己,而是应该以属下自居才对。所以言谈举止便对叶麻不像原先那么尊敬。

    何心隐讲过这样一件事……说几年前叶麻掠夺到一个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不仅十分的喜爱,还拜堂娶为妻子。如是过了几年,那小姐思乡情重,请求叶麻放她回去。

    叶麻对她是百依百顺,既想答应,又舍不得,便在一次喝酒的时候向徐海倾诉,徐海也是有了酒,信口道:“惯得些臭毛病,放了那娘们,还不如给我玩玩呢。”

    叶麻当时就气坏了,那可是他拜了堂的夫人啊,徐海竟然说出这种混账话来,定然是早就怀了龌龊心思,便生硬的提醒他道:“朋友妻,不可欺!”

    徐海嘿嘿笑道:“一次两次没关系。”

    叶麻彻底气坏了,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你也把王翠翘给我玩玩吧!”

    徐海一听就不干了,破口大骂叶麻,还抽出刀来要杀他,逼得叶麻跪在面前道歉,反复抽了自个几十个耳刮子这才算完。

    虽然第二天,徐海酒醒了,深感后悔,便要去找叶麻道歉,却被何心隐劝住道:“你道歉,他还当你怕他呢,这次是觊觎你妻子,下次就该打你的主意了。”

    让他这么一说,徐海竟然又不去了……那叶麻原本算着徐海今天会来道歉,因为以他对徐海的了解,知道这家伙酒醒后必会后悔,谁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不由心寒道:“人都说,朋友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现在这家伙自觉成了龙头,就不再把我放在眼里了。”便与辛五郎结成同盟,跟徐海越发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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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倭寇所处的位置你也能看出来,”沈默道:“叶麻、辛五郎明显一直靠的很近,就是为了相互照应,除了针对我们之外,又何尝不是防着徐海呢?”

    戚继光缓缓点头,轻声道:“所以大人便意欲招抚徐海等人?”

    沈默不动声色的望着他道:“元敬兄意下如何呢?”

    此时两人已经坐在饭桌边,戚继光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低着头道:“那敢情好,大人力主招抚倭寇,必然有了万全之策,只待倭寇乖乖放下武器,天下太平之时,在下也可以解甲归田,回乡打渔读书,岂不快活?”说着搁下酒盅,有些压抑不住道:“如此一来,请大人不要再拨给属下粮饷了,我把军队解散了了事!”

    沈默听出他的不满之意……知道这位年轻的将军对他的招抚之道很不感冒,不管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此刻都得先把他安抚下来。想到这,沈默笑道:“元敬兄误会我了,我沈默从嘉靖三十三年跟倭寇打交道,到现在也已经五个年头了,岂会不知这些家伙的狼子野心?这些烧杀抢掠的江洋大盗,最是反复无常,即使能安得了一时,焉能安得了一世?”

    说着眉头一皱道:“说不定什么时候不满意了,必会凶性再发,再度造反,老百姓岂不又遭了殃?到时候不用锦衣卫拿我,我自己就得一死以谢天下。”

    戚继光这下糊涂了,奇怪道:“大人既然这样想,为什么还要招抚?”

    “水浒传看过吧?”沈默叹口气道。

    “大人是说,”戚继光缓缓道:“您要先抚后剿?”

    沈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在戚继光看来,他这就是默认了,马上对沈默的怨气全消,反倒还为他担心起来道:“这样做的后果,大人您想过没有?”

    “可能很严重啊……”沈默给戚继光斟酒道:“风言风语扑面而来,口水浓痰喷我一身啊!”那些吃干饭的御史言官,可都是标准的愤青,对待俺答也好,倭寇也罢,向来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杀!杀!杀!也不管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

    “既然知道后果严重,大人为什么还要招抚?”戚继光轻声问道。

    “我也是满腹苦衷啊……”沈默长长叹息一声道:“各方各面的因素,让我不得不这样做。”说着伸出一根指头道:“先说眼前的形势,虽然我们消灭了徐洪一伙,但他们还有三路大军,互为犄角,我们攻其一点,便有数万倭寇前来救援。而我军自俞总兵将军被捕之后,只剩下元敬兄的三千兵马尚且可以一战,其余各路诸如……根本不是徐海一伙的对手。现在他们吃了一次亏,必然不会再上当,下次就得枪对枪、实打实的会战,我军又如何抵挡得住?”

    “我们可以坚持到援军到来……”戚继光安慰道。

    “这正是第二个我不得不战的理由,”沈默起身走到里间,不一会儿拿出一封信件递给戚继光道:“你看看咱们部堂大人怎么说的吧?”

    戚继光接过来,抽出信纸一看,只见胡宗宪开篇便诉苦道:‘浙江遍地狼烟,倭寇横行肆虐,兄长已自顾不暇,无力支援苏州了。’然后又让沈默自己想办法,说无论用什么办法,都算在他胡宗宪的头上,就像唐僧唱的:‘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

    “看到了吧?”沈默叹口气道:“这就是我们总督大人的态度。”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绢道:“再给你看看这个。”

    戚继光一看,马上站起来,因为这种颜色,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可用,那就是大明朝的皇帝陛下。

    “坐下,这又没外人。”沈默笑笑道:“你就是对皇帝再尊敬,他也不会派天兵天将来救咱们。”

    戚继光笑一声,双手接过那黄绢,只见上半部满是劝慰之词,下半部则是对沈默的能力表示无比的信心,并要求他开动脑筋,自己想办法撑过这一段,相信他可以排除万难,解决问题云云,在最后还若无其事的提一句,那四百万两如果实在有困难,可以稍稍削减一点。

    “看到了吧?一点诚意都没有,说要削减今年的指标,可又不给个具体数,分明是不舍得那些关税银子,想让我还能全额上缴。”沈默苦笑道:“这叫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

    戚继光默然,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大人的肩上背着如此沉重的负担……平时竟然一点看不出来,不由对沈默愈发钦佩。

    “还有第三条,”沈默接着沉声道:“市舶司停一个月,损失就上百万两,停半年,就上千万两,如此一来,我去年辛辛苦苦开创的局面,就要毁于一旦了……我不能接受,所以我必须自救!”

    “大人不再顾忌那些言官了吗?”戚继光低声道。

    “任他们骂去吧。”沈默举起酒杯,对着北方一举道:“想不挨骂,就得不干事儿,想干事儿,就不能怕挨骂,我沈默已经做好了随时被撤职查办的心理准备,因为我还没打算随波逐流!”

    听了沈默的铭志,戚继光羞愧的起身行礼道:“末将错怪大人了,还以为您变了呢……”沈默朗声笑着,双手扶住他道:“元敬兄,我永远是与你龙山论道的那个沈拙言,无论将来如何,都会矢志不渝!”

    戚继光被他搞得热血沸腾,忍不住抱拳高声道:“末将誓死追随大人!”

    “元敬兄,就让我们共创一番事业吧!”沈默也激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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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乱激动完了,重新坐好,戚继光问道:“既然大人决意招抚,那么前日的一战,必然也在大人的计划中吧?”

    沈默颔首道:“不错,原先倭寇来势汹汹,锋芒正盛,我就是用尽诡计,也不可能达成目的,所以我决定在离间招抚之前,来个当头一棒,先把徐海的臂膀折断,使他的实力不再有压倒性优势,这样才好离间他们三方的关系。”

    “所以大人才让我把嫌疑引到叶麻、辛五郎身上,然后再把徐洪故意放走,”戚继光恍然道:“只要徐洪回去一说,想必徐海定然要防备那两个家伙了。”

    “不错,这正给了我们下一步行动的可乘之机。”沈默点头道:“元敬兄,我还需要你的配合啊。”

    “莫敢不从!”戚继光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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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九章 戚将军负荆

    沈默对戚继光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持续不断的咬着徐海不放。他说:“我已经跟王崇古和刘显打过招呼了,让他们也同样有区别的对待倭寇。”

    “大人的意思是,”戚继光道:“要给徐海造成一种,官军怎么只打我一个,是不是与叶麻他们有什么协议之类的印象?”

    “知我者,元敬兄也。”沈默与他轻轻一碰杯,颔首笑道:“自始至终,我们都要强化这种感觉,让徐海猜疑那两位合伙人……相信我,那两人也定然乐得看他倒霉。”

    “是啊,谁让徐海平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呢,”戚继光笑道:“积怨太多,都想取而代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说着真心实意赞道:“大人算无遗策,徐海等人定然入彀。”又想起起初也说过类似的气话,不由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次我是说真的。”

    “呵呵……”沈默摇摇头道:“哪有什么算无遗策?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罢了,这件事变数太多,最后的结果谁也不敢说,我也不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原先觉着当兵难、为将难,轻松快活都让文官占了,苦活累活背黑锅。全是武将的事儿。”戚继光不无感触道:“现在才知道,大人其实更难。”

    “是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我这本特别难念。”沈默叹息道:“身处风口浪尖,安能闲庭信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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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元敬兄凯旋归来,就不说这些恼人的公事了。”见气氛有些凝重,沈默摇摇头笑道:“听说元敬兄终于有后,还一下两个,真是可喜可贺啊。”

    戚继光登时笑逐颜开道:“是啊,想不到这次真争气,两个都是儿子。”

    “元敬兄回去看过了么?”沈默问道。

    戚继光的笑容凝滞,低头道:“还没有。”

    “那还等什么?”沈默拍拍他的肩膀道:“快回去看看吧,空闲的时间多宝贵,别再磨蹭了。”

    戚继光却摇头道:“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什么?”

    “怎么跟夫人交代。”戚继光心说:‘反正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索性实话实说吧。’便道:“大人知道,王氏与我夫妻结发,虽然她这人脾气爆了点,但对我情深意重——当年家贫,双亲又故去的早,偌大一个家,全是她操持起来,几个弟弟妹妹也全是她拉扯起来……”说到这,戚继光竟有些哽咽了,深吸口气,才颤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戚继光自然感念她的恩情,若不是为了能将香火传下去。我是万万不会听从他们的教唆,做那种家外有家的勾当。”

    沈默点头道:“原来元敬兄是担心嫂夫人无法接受?”

    “是啊,她之前便已经向我要休书了,是大人让我用缓兵之计,先拖到孩子出世,您帮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戚继光可怜巴巴的望向沈默道:“现在孩子都生出来,大人的办法想出来了么?”

    沈默不禁莞尔道:“好你个戚元敬,竟跟我用起兵法来了。”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穿,戚继光讪讪笑道:“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大人您就帮帮忙吧?”说着还给沈默倒酒。

    沈默饮下戚将军端的酒,笑骂一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戚将军在夫人和外人面前,根本就是判若两人。”在外人面前戚继光是指挥若定、坚毅果敢的将军,可事情一牵扯到王氏,他的智商、魄力、胆量等重要指标便直线下降,这就是传说中的——惧内如虎。

    戚继光不好意思笑道:“她大我三岁,嫁过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淘气不懂事,便被她打惯了……就像老虎小时候要是被人用鞭子训出来。等到成年后,也还是会怕那鞭子一样的道理。”为了求到沈默的锦囊妙计,他完全是豁出去了,连童年阴影都说了。

    沈默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扯,无非就是在思考,这主意到底该怎么出。想来想去,他终于有了点灵感,对戚继光道:“嫂夫人的性格太硬,咱们不来点绝的,恐怕难以翻盘。”

    “什么绝的?”戚继光紧张问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沈默沉声道:“你附耳过来。”戚继光依言乖乖凑过来,听沈大人授以锦囊妙计。

    听了沈默的主意,戚继光的脸都绿了,结舌道:“这这,太危险了吧?万一她要是当了真,我找谁哭去?”

    沈默笑道:“不要紧,我有一样宝贝可以借给你。”说着便解开自己的衣领,戚继光面色一喜,竟情不自禁的身手摸过去……

    好吧,他的取向正常,摸得不过是沈默穿得那件刀枪不入的护身软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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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衙对面不远处,便是戚将军府上……但现在老百姓都称其为‘二将军府’,这个‘二’不是说里面住了个排行老2的将军,也不是说这个将军有点二,而是说,府上住了两位将军的意思。

    一位是在外杀敌的戚将军,一位是保护全城黎民的王将军,是的,现在大家都不叫王氏戚夫人,而统统喊她王将军。王氏……哦不。我们应该称呼她为王铁兰,她凭着自己的勇武和智慧,在危难之刻大显身手,终于赢得了百姓的尊重和爱戴,不再是单单只因为丈夫而尊贵的女人了。

    王铁兰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尤其是在经历丈夫的背叛之后,她的精气神全靠这种感觉支撑着。她已经决定了,只要沈默一天不说你别看了,自己就一直干下去。从辛五郎那伙倭寇攻城那天起,她就没休息一天,一直不停的训练、作战,不过今天她给部下,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因为戚家军凯旋了。

    但不是为了戚继光那个杀千刀的,而是为了她看着长大的小叔子,这是他第一次参军,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是否吃得了那份苦。不过打了胜仗,总得犒劳一下不是?她上午便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好饭,戚继美果然回来吃午饭,且没有戚继光那个杀千刀的,让她十分的高兴。

    戚继美不想让嫂嫂生气。便知趣的没提老哥,专拣这次打仗的趣事,说到自己装傻充愣,故意放走徐洪时,把徐洪当时的小心思描述的惟妙惟肖,自己都笑弯了腰,却听不见嫂子笑。

    他正奇怪呢,却见王铁兰的目光定格在门口,回头一看,便见自己大哥回来了。

    戚继美赶紧起身见礼,戚继光朝他笑笑道:“继美。你先出去转转,我有话要跟你嫂子说。”

    “哦,好。”戚继美明显感到屋里的空气越来越凝固。

    “继美,吃完了再说。”王铁兰却下达相反的命令,便再不看戚继光,端起碗来低头吃饭。

    戚继美是如坐针毡啊,看看嫂子,看看大哥,不知该听说谁的好,还是戚继光道:“你先吃吧,我等会儿。”算是给他解了围。

    戚继美点点头,心说:‘此地不宜久留,我还是赶紧回避吧。’便飞快的扒完碗里的饭,胡乱一擦嘴,对嫂子呲牙笑道:“饱了。”也不待王氏说话,就倏地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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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只剩下戚继光和王铁兰,气氛马上诡异起来。

    戚继光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妻子,轻声道:“我们谈谈吧……”

    “我吃饱了再说。”王铁兰却不看他,只是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饭,一筷子一筷子的夹着菜,完全不顾吃相,甚至说‘吃’都不确切,而应该说‘填’,或者‘塞’。突然,好象是塞的太多,她停了下来,闭了一下双眼,两颗斗大的泪瞬间滑落到碗里……

    看着妻子这个样子,戚继光的心都碎了,他一咬牙,心说‘就按沈默说的办了!’竟然一撩衣袍,直挺挺的跪在老婆面前道:“兰姐,求你别作践自己了……”

    王铁兰噎了一下,但只是那么片刻,她就恢复状态,好象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还是继续努力的吃饭。

    戚继光只好拿出撒手锏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因为你以为我忘了当年的诺言……”

    王氏虽然还在夹菜吃饭,但动作明显缓慢许多,便听戚继光接着道:“其实我没有忘,那次你因为操劳过度造成流产,还丧失了……做母亲的能力,我闻讯后心如刀割,请假回到家乡,与你抱头痛哭了一夜,并在那夜向你发誓,我戚继光今生只爱你一个、只娶你一个!昔日誓言,历历在目,没有片刻忘记。”

    王铁兰终于食不下咽,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淌下,她伸手掩面,把头偏向一边,不想让这个男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现在我违背了对你的诺言,这次回来便是向你赎罪的。”戚继光从怀中抽出一柄利刃,反握着剑柄,剑尖朝向自己的肋部道:“戚继光三刀六洞,向夫人请罪了!”说着高高举起刀柄,便猛地往自己肋部戳去。

    王铁兰这下震撼极了,顾不上多想,便快若闪电的出手,正扣在戚继光的手腕上,一把拉住他道:“你疯了么?”说着左手一扬,夺过了那柄利刃。

    这下她两只手都占住了,戚继光趁势一把抱住她的纤腰,王铁兰刚要抗拒,却听他放声大哭起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男儿泪更让人心碎,王铁兰的强硬一下子不知去了哪里……

    只听戚继光一边流泪,一边痛说**家史,他先从自己的先祖戚祥说起,从他从龙首义,一直说到血洒云南,用一生的奋斗和自己生命,换来了戚家世代的荣耀;又说到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再说到戚家传宗接代的重任,仿佛他要是没有儿子,就罪该万死,死了也没脸见九泉下的祖宗一般。

    他来自光荣的世袭武将世家!他背负着列祖列宗的光荣传统。戚祥、戚斌、戚景通在这一刻灵魂附体!戚继光一个人代表了戚家悠久的历史和传统的荣光,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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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背负着沉重枷锁的痛苦,通过言语表情,清晰的传递给自己的妻子,他呜咽哭泣道:“我痛恨自己的行为,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希望你知道,我心里永永远远只有你一个,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只爱你的,兰姐……”

    一声‘兰姐’触到了王氏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仿佛看到小时候,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屁孩;看到青年时候,自己盖着红盖头,嫁给了小屁孩,对他道:‘还不快给揭开?’看到等小屁孩长大后,英武帅气的样子,哪怕只是给她一个微笑,也让她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

    一首小时候唱的歌,在王氏耳边轻轻回响:

    ‘君为女萝草,妾作兔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

    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

    女萝发馨花,兔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竟飘扬……’

    王氏不由痴了,她把刀铛地一声往地上一扔,抱着戚继光也痛哭起来。其实她心里的苦,比戚继光百倍更要深沉百倍千倍。当初举刀欲手刃亲夫,其实只是一种痛苦到极点的发泄……哪怕是此刻与戚继光相拥而泣,也不是彻底原谅了他,而不过是对命运无奈的承受……

    这是怎样的一对夫妻?看上去王氏飞扬跋扈,把戚继光欺负的灰头土脸,实际上戚继光的惧内中,难道不含着对妻子的尊敬、爱护与宽容吗?看上去戚继光用苦肉计赢得了妻子的原谅,可实际上,王氏的无奈承受中,难道不含着爱、包容与牺牲吗?

    事情的结局看上去皆大欢喜……戚继光命仆妇将两个儿子安国、兴国抱来给夫人过目。

    王氏是极喜欢小孩的,一看到两个孩子,便忘了那些不快,抱抱这个、亲亲那个,两个都爱不释手。

    见夫人喜欢,戚继光大喜道:“不如两个都留下吧。”王氏是正妻,正妻无出,惯来都是从滕妾所生的儿子中,挑一个喜欢的养着,当作自己的孩子。比如说徐渭,便是由嫡母养大,向来也觉着嫡母才是母亲,感情甚至超过了生母。

    王氏颇为意动,转念却又摇头道:“把老大留下吧,把兴国送回去……”那一刻,她想到了那两个可怜的女子,同样都是可怜人儿,又何必苦苦相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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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度过这场危机,戚继光着实松了口气,命人煮了红鸡蛋,抬脚便去了府衙中,给府尊大人送喜蛋。

    看到他乐得嘴巴都合不上,沈默笑道:“看来我那宝甲是没用上。”原来他将陆炳给的软甲让戚继光穿上了……沈默既然给戚继光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馊主意,自然要保证他的安全,不能让他真的被‘置之死地’了……戚继光的老婆如此凶悍,要是一时火起,真的把他给剁了,那自己可就亏大了,上哪再找个名将代替去?

    戚继光把喜蛋递给沈默,自己伸手进衣服了,去脱那软甲道:“有备无患嘛,没有大人这件甲,我还真不敢面对家里那婆娘呢?”

    沈默接过那甲,淡淡笑道:“跟嫂夫人见面,不能光靠这种刀枪不入的保甲,还是真诚一点,善良一点,别再利用男人的特权伤害她了。”说着弹一弹那甲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可不会再借给你了。”

    “不会了。”戚继光的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再也不会。”

    “对了,还有个事儿要向你请教,”沈默压低声音道:“你家那三位,现在是如何安排的?”

    “老婆正房,俩小妾东厢西厢。”戚继光理所当然道。

    “真幸福啊……”沈默一脸羡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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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写完的,希望这次的定时发送能成功,阿弥陀佛……

第四七零章 神来之笔

    接下来的日子,苏松一带虽然依旧倭寇肆虐,但也仅限于乡间村里,像攻击苏州城那样的大动作再也没有出现;官军似乎也安于现状,只是防守好城池,对倭寇在村镇中撒野视若未见。

    唯一的例外,是戚继光和他的部队,紧咬着徐海的屁股不放。要是放开手脚大打出手也罢,但让徐海郁闷的是,这支明军充分发挥了沈默要求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十六字真言,可能一天光临好几次,也可能好几天光临一次,可能打一下就走,也可能打得他妈妈都认不出来。

    这种无耻的骚扰,让徐海和他的手下无比头大,都变得神经兮兮、食欲不振、晚上睡觉都不敢脱衣服。

    徐海没办法,几次邀请叶麻和辛五郎帮忙围剿,但两人却迟迟未动。因为他们不舍得放弃好容易得来的上海城,所以只愿意在上海附近活动,稍远的地方是不去的,唯恐被虎视眈眈的刘显夺了城,再次变成孤魂野鬼。

    当然,这其中也有想看徐海热闹的成分……他俩都看出来了,这回出来,徐海是流年不利,两次大败,让徐洪部全军覆没,他也在苏州城下碰了个头破血流,还让明军阴魂不散的缠上了。

    “这都是报应啊,”叶麻一边大碗喝酒,一边哈哈大笑道:“谁让这家伙平时飞扬跋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现在活该他吃亏,以后也该长点教训。”

    辛五郎属于满脑子肌肉类型的,对这些勾心斗角不甚擅长,但他有个帮手叫陆绩——陆绩穿着黑袍子,面上带着木质的面具,声音沙哑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叶当家不该忘记吧。”

    “嘿嘿,”叶麻满不在乎的剔剔牙道:“我就是想给他教训,让这家伙别再那么跋扈了。”

    辛五郎闻言有些唏嘘道:“其实这家伙还蛮不坏的,你看他这回,就把肥肉让给了我们,自己去啃硬骨头。”

    “那是他没想到上海守军全吓跑了,也没想到苏州城那么难啃。”叶麻哂笑道:“当他存了什么好心吗?”

    陆绩道:“不管他存心如何,如果徐海败亡了,我们独木难撑,不仅在大陆无法立足,回到海岛上,还有可能被王直吞并。”

    “你放心,徐明山成名十多年,可不是吹出来的。”纵使对徐海不忿,叶麻也不得不佩服道:“那是他真刀真枪杀出来的,想把他灭掉,官军还差一百年的火候。”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帮他了?”陆绩问道。

    “帮,但得等他来求我们。”叶麻弹一弹指甲道:“非得给他改了脾气,别他妈再跟个祖宗似的了。”

    听他这样说,陆绩也不好再劝,毕竟他只是个客卿,没权没势也没法命令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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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麻和辛五郎的暂时观望,落在徐海眼里,可就是见死不救了,心情真叫一个郁闷,便找来亲弟和连襟喝酒。

    “大哥,我说什么来着?”徐洪愤愤道:“叶大麻子根本就想取大哥而代之,他是万万不可能来帮我们的!”

    “是啊,大将军,”何心隐也附和道:“他们不地道啊,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

    徐海端着海碗,饮一口道:“原先你拿回那封信,我还不信是叶麻干的,现在看来,八成就是那孙子伪造的。”说着嘿然一声道:“看来是真想跟我对着干啊!”那封信徐海看了,正是他曾经写给叶麻的,但从大局出发,他当时没有声张,现在也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

    “大哥,灭了他吧!”徐洪拿尖刀割一块牛肉,放在口中大力的咀嚼道:“给我们死难的弟兄报仇!”一边说一边嚼,面目十分的狰狞,他全部嫡系一扫而光,直接没了话语权,自然恨极了那个陷害自己之人。

    何心隐自然乐得火上浇油道:“是啊,大将军,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咱们的人心可就要散了。”

    徐海却还比较清醒,摇头道:“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的对手是官军,等回到海岛上,再收拾那两个孙子不迟。”

    徐洪面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何心隐却状若无事的,继续劝大将军饮酒,还煞有介事的与徐海商量,如何对付那支恼人的明军。

    几人正在帐中饮酒议事,帐外进来一名小校,口称大将军,道:“有一书生,说是苏州城的使者,在帐外求见。”

    徐海闻言有些愣了,奇怪道:“哦?此时官府来人,不知有何图谋?”

    徐洪道:“是不是下战书,要跟咱们好生厮杀一局?”

    何心隐也道:“八成是怕了我们,前来送礼求和的……”

    两人各有见解,却不得要领,徐海烦躁的一挥手道:“管他什么神仙小鬼的,你们带上各自的护卫,穿好兵甲,在大帐里严阵以待,先给他个下马威再说!”

    “好嘞!”徐洪最喜欢干这个,便匆匆下去准备了。

    不一时,大帐里站满了衣甲鲜明、兵刃闪亮的卫士,他们个个瞪大眼睛,做怒目金刚状,盯着大帐门口,仿佛随时一拥而上,便要将来人撕成碎片一般。

    徐海穿着一身青布便袍,见手下都准备好了,便坐在大案后,粗着嗓门道:“传明使!”

    外面的卫士便拉长音道:“传明使……”

    过了不一会儿,一个相貌俊朗、身着蓝色儒衫的年轻书生,便出现在大帐门口。一看到帐内这般气势汹汹的架势,吓得他双腿有些软,但一想到来时恩师的殷殷嘱托,他便明白,此刻决不能堕了他老人家的威风,便深吸口气,大模大样地走进大帐,施礼道:“学生见过徐将军。”

    徐海原以为,来者必定是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就算不知名,至少年纪也得大吧?谁成想来者却是个从未谋面的毛头小子。惊诧之余,连正眼都不看那人一眼,轻蔑道:“你是哪家的娃娃?”

    一来就被人蔑视,那年轻书生自然心中生气,但他能担当大任,出使敌营,当然有其独到之处,只听他眉毛一扬,不卑不亢道:“在下乃大明苏州知府、江南市舶司提举……”

    听他说到这,帐中人纷纷倒吸冷气,暗暗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原来这小子竟是大名鼎鼎的沈拙言!’那徐海也不禁欠起身,想要说声‘失礼’,却听那小子不紧不慢道:“……的学生。”

    “切……”大帐里一阵喝倒彩,徐海也一屁股坐下,撇嘴道:“还真会扯虎皮、做大旗,我不是问沈默,是问你姓字名谁,是干什么的!”

    “我姓王,名锡爵,字元驭。”那书生缓缓道:“现任……苏州府学增广生员是也。”

    “什么增广生员?”徐海有些糊涂道。

    何心隐赶紧在边上解释道:“俗称……秀才。”

    “哦……”徐海面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不屑的讥讽道:“原来是位大秀才,失敬失敬。”说着诡笑一声道:“不过咱是粗人,不知道这秀才是多大官啊?”

    徐洪也在边上咋呼道:“肯定是比知府还大的……”

    “我们好怕呀……”其余的部下也纷纷起哄道,最后一起哈哈大笑,显然对苏州府派个小小的秀才过来,十分的不满意。

    王锡爵深感受辱,面色微微涨得发红,他想到来时老师的教导:‘对于倭寇的挑衅,要有礼有节的回应,这样才能让他们重视你,跟你好好说话。’想到这,便暗自深吸口气,稳定下情绪,也哈哈大笑道:“这有何奇怪?正因为在下是个无能的小秀才,才被派到徐将军的大营出使。”

    “嗯……”徐海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面色转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像徐将军会把来使分为三六九等,我家大人也会将出使对象分等,”王锡爵似笑非笑道:“看得重的,自然派出年长位高的出使,看得轻的,自然要派我这种一文不名的小秀才了。”

    此言一出,大帐内众人变了脸色,徐洪勃然大怒道:“咄!你这个小秀才,竟然敢小瞧我们大将军,看我不宰了你!”说着便拔出剑来,架在王锡爵脖子上。

    王锡爵已经进入状态,感受到脖子上的冰凉刺骨,却仍夷然不惧道:“我王锡爵虽然仅是秀才,却是苏州城的使者不假,既然来到贵营,就是我家大人的代表。徐将军不请坐、不看茶,反而横加羞辱,要打要杀,这就是贵方的待客之道吗?”一番话说的有理有节,尽显书生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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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呵……”此言一出,徐海不怒反笑,摆下手让徐洪收起剑来,朝王锡爵笑道:“果然是条汉子,请坐,看茶。”

    双方重新见礼,王锡爵坐下后,才敢稍稍松口气,想要喝口茶润润嗓子,却发现手都不听使唤,只好正襟危坐,以免露了馅。

    “王秀才你来见本将军,到底有什么事儿啊?”徐海不喜欢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问道。

    “那学生便开门见山了。”王锡爵道:“此次奉命前来,是代我家大人送请柬的。”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个淡雅的请帖,双手向前虚让。

    何心隐接过来,呈给徐海。徐海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苏州知府沈默,素仰慕将军大名,多年恨不能一见,今欣闻将军驻于苏州府内,沈默不胜欣喜,欲觍颜邀请将军光临苏州一晤,又恐将军左右多心,故请将军挑选地方,选定日子,只需让来使转告,在下必定欣然赴约,与将军一晤。’云云。

    看着这封请柬,徐海一下子犯了踌躇……这个沈默想要干什么?莫非真的崇拜我?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他知道对方既然让自己挑地方、定日子,那就至少不会是想‘擒贼先擒王’,八成是为打破目前僵局而来。

    他目前也确实是进退两难……苏松一带固然富庶繁华,可九成九的财富,都集中在城市中;有刘显、王崇古、戚继光等人虎视眈眈,他也不敢放开手脚去攻打城池,只能在乡野间小打小闹,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戚继光的骚扰,早就觉着这次的行动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他在当倭寇之前,可是海商出身,除了浑身肌肉却也是有脑子的,知道自己在此地一天,市舶司便一日不得重开,苏州府损失可大了去了,时间一长,那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既然那沈默如此放低姿态,想要求见自己,显然也是熬不住了……

    这就是他的资本呀!无论跟苏州知府谈,还是和九大家谈,都是很好的筹码,可不能这样轻易放弃了。

    想到这,他便决定再拖上些日子再说,反正时间地点都是自己来定,便对王锡爵道:“我也很想见见你们家大人啊,且让我看看日子,再挑个好地方,然后再派人去给沈知府送帖子。”

    “这样啊……”王锡爵轻声道:“好吧,那在下告辞了。”

    “哎,王秀才急什么?”徐海假意挽留道:“还是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还得赶路再去一家呢。”王锡爵微笑道。

    “还要去哪?”徐海闻言一滞道。

    “去上海。”王锡爵若无其事道。

    徐海脸上登时笑意尽去,目光转冷道:“也有请柬要送吗?”

    “那倒不是,”王锡爵笑笑,突然一拍额头,‘哎呦’一声轻呼道:“瞧我这记性,我家大人还有封信要给将军过目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朝何心隐笑道:“麻烦再转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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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海看那封信的封皮时,整个人不由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那位老人家,写给沈默的信。

    哪位老人家?他叔叔的老朋友,现在的海商之王加海盗之王,王直!

    强抑住砰砰的心跳,徐海抽出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确实是王直所写无疑!再看了信的内容,他不由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难道连老船主也投降了吗?!”

    虽然面上不服王直、且还经常挑衅他,但对与那位老船主,他还是从心底畏惧,并以之为奋斗目标的。他常对左右说的一句话,便是:‘将来我成了王直,便要如何如何……’可见王直在他心中的地位。

    豆大的汗珠开始滴落,徐海真的开始慌了,又想到之前王翠翘的劝说;叶麻、辛五郎跟自己离心离德;以及这次出来的处处不顺,让徐海平生第一次怀疑起,这个行当到底能不能干下去了。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上当了……

    诚然,他看的那封信,确实是如假包换的王直大作,但绝不是投降书——那是当初毛海峰给沈默带来的那封‘带罪犯人王五峰……’的信,其通篇用意不过是要求朝廷开海禁,通商贸而已。上面确实用词谦卑,比如‘如皇上慈仁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马之微劳驰驱。’之类,并不是决意投效,而是纯属忽悠,那些投效之词其实一文不值,谁信谁就是大傻瓜。

    但罗丹子曾曰:‘什么东西都有它的用处,关键看你用没用对地方。’这封对朝廷来说,没什么价值的信,在沈默看来,却是忽悠徐海的无上法宝!

    徐海不会了解王直写这封信的背景,他只看到那些‘带罪犯人’、‘效犬马之劳’、‘助朝廷剿灭倭寇’等等触目惊心的话语。在这一刻,在徐海的心中,王直与宋江,那就是一样一样的……

    事实上,沈默打徐海主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从何心隐和鹿莲心开始,便暗中布局,再用一封伪造的信件,让徐海跟叶麻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最后拿出这封信来,把徐海信心也彻底击垮!

    当一个人,失去了信任和信心,距离败亡也就不远了……

    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就是这个意思。

    沉默良久,徐海喟叹一声道:“回去告诉你家沈大人,后日辰时,淀山湖上,不带护卫,不见不散。”

    王锡爵心中一阵狂喜,暗道:‘老师果然神机妙算,拿这封不着边际的破信,就能把徐海的心防给击破了。’不由自豪无限,深深为自己有这样的老师而自豪。

    在这一刻,在王锡爵的心里,沈默与王阳明那是一样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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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一章 谁上谁的船

    见王锡爵从徐海营中出来,等在外面的另一个书生赶紧迎上去道:“元驭兄,他们没难为你吧?”

    “这不好好的吗?”王锡爵笑道:“我得赶紧去上海了,请汝默兄马上回去,将徐海的回话转告给老师。”

    那被称作汝默的,是王锡爵的同窗,叫徐时行,他俩是沈默最欣赏的两位学生,不仅书读得好,还都热心参与政事,这次苏州城保卫战,两人便忙前跑后,出力不少,这次又主动请缨,担任这个送信的任务……只是到了徐海寨门口,徐时行有些打怵,所以王锡爵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

    现在见他又要去下个地方,徐时行脸上有些挂不住,道:“还是我去吧。”

    “还是我吧,一回生二回熟,也知道怎么跟这些人打交道了。”王锡爵翻身上马道:“赶快回去吧,老师还等着信呢。”

    “那好吧……”徐时行想一想,还真是没勇气面对那些恶匪,便应下道:“元驭兄保重!”

    王锡爵往上海去,徐时行则回到了苏州城,将徐海的话转告给了沈默。

    在场众官员闻言大惊失色道:“大人,您可万万不可只身犯险啊!那徐海乃是身手高绝的巨寇,您只身与他会面,实在是太危险了。”

    沈默却浑不在意的笑笑道:“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还不是去徐海的土匪巢。”

    “大人,如果非要有人去的话,那还是让属下去吧。”归有光起身道。

    “你去管什么用?”沈默摇摇头道:“这次的整个计划,都是以总督大人的名义进行,我一个知府做代表还说得过去,要是官位再低些,徐海会买账吗?”

    “那就把他请到苏州城来,最多我们保证不伤害他。”归有光又道。

    “他不会答应的。”沈默摇摇头道:“如果他真来苏州城的话,我肯定会把他逮起来的。”

    “那至少也得带上护卫吧?”铁柱忍不住出声道:“我们誓死保护大人平安!”

    “你是猪脑子吗?”沈默终于烦的不耐了,没好气道:“第一,徐海跟官府打交道多少年了,他能不知道我大明是如何对待被俘虏的官员吗?连皇帝北狩了,都会马上换一个新的,他抓我有什么用?”沈默说的是当年英宗在土木堡之变中,被蒙古人俘虏,蒙古人以为奇货可居,能用他要挟明朝干点什么。谁知于谦那伙人,马上把景泰帝扶上皇位,宣布英宗为太上皇,拒绝蒙古人的一切要求……最后逼得也先没办法,只好自己贴钱,把英宗送了回来。

    明朝这种特质,来自于他们的创始人朱元璋,说好听点叫宁折不弯,说难听点,就是泼皮无赖……你在位时是皇帝、丞相,大家怕你敬你听你的;可一旦被俘虏了,对不起,最好找块石头碰死吧,省得丢了祖宗朝廷的脸。

    倭寇不是没干过抓到官员索要赎金、或者要求开城门的事儿,可愣是从来没得逞过……所以海瑞被抓去已经快一个月了,也没有任何人来苏州城联系过。

    抓到官员还不如抓个富户有油水,这已经是共识了。

    “第二,你们把我当回事儿,徐海不会,在他眼里总督、巡抚才是跟他对等的官,我这个小小的知府还不够看,”沈默笑道:“所以他不会想到,我是在扯虎皮做大旗,只会把我当成谈判代表,所以我并不担心被他扣下。”说着正色道:“诸位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明日一早便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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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过午,王锡爵抵达了上海城,还算顺利的见到了叶麻子,这次按照沈默的要求,直接把王直那封信给他看。

    不出所料,叶麻看了也暗暗惊慌,心说‘连老船主都要投降,看来形势确实不妙……’但他不是被吓大的,当然不会就此收兵,心说:‘反正徐海才是老大,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就是了。’便一脸为难道:“如果我能做主,当然马上就退兵,可是这种事儿,得我们大当家的说了算。”说着指指西南边道:“我们大当家的是差天平海大将军徐海。”

    王锡爵缓缓的点点头,不紧不慢道:“我就是从徐海那里来,他已经答应了,就看叶当家您的了。”

    这好比平地一声惊雷起,劈得叶麻外焦里嫩,心肝乱跳,虽然跟徐海有隙,可现在大敌当前,他还是得指望那堵遮风挡雨的墙,但照这个王秀才所说,莫非徐海真的准备接受招安?

    叶麻是越想越慌张,便要信口答应什么,却听帷幕后面传来一声咳嗽,才勉强稳住神道:“带王秀才去后面休息,等我考虑一下再说。”手下人便把王锡爵带下去,随着帷幕后轻微的吱呀声,一具轮椅出现在叶麻面前。

    “陆公子怎么看这件事?”叶麻沉声问道。

    “沈默的话能信吗?”陆绩桀桀笑道:“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棍,定然是要算计你们。”说起来,还是最恨他的人最了解他,只是叶麻并不太信陆绩的话,因为他觉着这个满心报仇的家伙,肯定不愿意自己与官府妥协,能拼到底才是最好呢。

    “从公子的立场,当然是不死不休了。”叶麻缓缓道:“可我得为手下几千号弟兄着想,若是形势不好,那我们还是早日退兵的好。”

    对于叶麻表现出来的动摇,陆绩很不爽,便道:“当家的不妨派人去徐海那里,直接问个明白!何苦要在这里瞎寻思呢?”

    “也是,”叶麻点头道:“我这就派人连夜过去,要是那王秀才敢骗我,我就把他活剐了下酒!”

    陆绩阴阴一笑道:“放心吧,徐海再不济,也是与王直齐名的巨头,不可能说投降便投降的,就算真说过这样的话,那也是耍着官府玩,顶多就是想捞点好处什么的。”

    叶麻点点头,深吸口气道:“但愿如此吧……”便将自己的弟弟叶南叫来,命他连夜往徐海那里问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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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南是个听话的好弟弟,接到命令便带着几个护卫,披星戴月的往徐海那里去了,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次日早晨抵达了徐海驻扎的同里镇。

    一到地头,便被徐海的哨兵发现……话说戚继光的骚扰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小的们警惕性大大加强,都快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了。

    “哎呦,这不是叶二爷,”带队的小校没好气道:“不在上海城享福,跑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来作甚?”叶麻一伙人的见死不救,让徐海军中很是不忿,加上平日便积怨过多,现在哪有好气对他。

    叶南眉头一皱道:“没没……没工夫跟你扯淡,我我……要见你们大大……大将军。”原来这位老兄是个结巴,也不知叶麻为啥会选他来问话。

    “嘿嘿,真不巧。”小校故意取笑他道:“我们……大大将军出去了。”

    “去去……去什么地方了?”叶南眉头皱成雏菊道。

    “那我可不知道了,我们大将军出去,又不用跟我汇报。”小校一耸膀子笑道。

    “你们二二二当家呢?”叶南艰难问道。

    “也不在,陪着大当家出去了。”小校道。

    “那谁在?”这句说得倒顺溜。

    “三当家。”小校道。

    “他,他也成。”叶南便要往里走,却被小校拦住道:“怎么这么没规矩,等着我通禀去。”

    “贱贱……贱货。”叶南骂一声,但在对方的地盘,他也不敢撒野……这正是叶麻让他来的原因,要是换个脾气暴的,没事儿都能弄出点事儿来,不利于团结的大方向。

    可人家就是欺负他脾气好,磨磨蹭蹭进去,足足半个时辰才出来道:“进去吧。”

    “怎么……这这么长时间?”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叶南乎。

    “我们三爷在听曲儿,不到终了谁敢打扰。”小校一闪身道:“爱进不进。”

    “我我……找你们三爷评理去。”叶南愤懑的进去,在中军帐里见到了何心隐……徐洪老二、他老三,所以被称为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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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心隐的态度一样恶劣,直接用鼻子对着叶南,一脸不耐烦道:“有什么事儿吗?”

    叶南一看他这副态度,要求道歉的话也憋了回去,闷闷的直入主题道:“我哥让我问问……你你你你们真的跟官军和谈了?”

    何心隐当然毫不犹豫道:“是啊,我们也没瞒着你们呀。”

    “你你们怎么能这这样呢?”叶南皱着苦大仇深的眉头道:“跟官府合作,那不是与与虎……谋皮吗?”

    何心隐撇撇嘴道:“我们大嫂快要生了,老大想过几天安稳日子,所以要带着弟兄们换身皮穿穿。”

    “那有什么好的?”叶南大摇其头道:“哪有咱们想抢就抢,想杀就杀来的过瘾?”

    “睁睁眼吧,叶巴子,”何心隐不屑道:“还当现在是那些年?你也不想想,如果这行还有前途,老船主为什么要向官府投降?”

    “啊,为为什么呀?”叶南问道。

    “告诉你,现在海禁开了,正正经经做生意,比当倭寇要强多了。”何心隐道:“这就是大势,打砸抢的时代过了,早归顺的话,朝廷还得用着打个倭寇什么的,那肯定是要给官当、让领兵的,弄好了封妻荫子也不在话下。”说着直勾勾的看叶南一眼道:“要是不识时务,或者慢别人半拍,那就只有被清剿的份儿了!”

    这话太有学问了,让叶南一听,好似是在劝自己,但越想越不对劲儿……这分明是徐海与官府已经达成协议,准备剿灭他们向朝廷邀功啊!

    叶南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竟然不结巴道:“那么说,你们要接受招安了?”

    “实话跟你说吧!”何心隐沉声道:“今天我们大当家和二当家,就是去见苏州知府了,你说还能干什么?”

    叶南的脸都白了,他现在一刻都不愿多待,如坐针毡的起身道:“好吧,我我把你们的意思,给大哥讲讲,看看他什么意意思。”

    “这就要走,”何心隐笑道:“吃了饭再走吧?”

    “不不了,不饿。”叶南唯恐何心隐将自己扣下,逃也似的往外走。

    何心隐当然不会留他,嘴角挂着冷冷的笑,目送着叶南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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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心隐虽然满嘴胡扯,但至少徐海和徐洪的行踪是说对了,他兄弟俩带着亲卫,乘着几艘快船,出现在淀山湖的芦苇荡中……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青纱帐,正是他们敢来见沈默的倚仗……如果一旦发现异常,把船往芦苇荡中一划,保准多少人都没法找。

    但即使是这样,徐海也不敢掉以轻心,拿着西洋人的千里镜,小心翼翼的观察湖面上,除了湖心处一艘游船,便什么也没看见。

    “似乎一切正常。”徐洪轻声道:“大哥,我过去看看,要是没问题的话,您再出去。”

    “屁,”徐海可是个体面人,闷声道:“万一那沈默要是就在船上,岂不会笑话我胆小?”说着紧一紧腰带道:“你忘了我当年‘浑江小白龙’的绰号了?要是有问题,我就跳水,谁也甭想抓住我。”

    “那大哥小心。”徐洪对徐海的崇拜,那可是十分盲目的,只要大哥说行,那就一定行。

    徐海便真的只带一个扮成船夫的高手,划着一叶扁舟过去了。

    那艘游船也不大,舱前端坐着个正在钓鱼的白面书生,舱后站着个铁塔似的船夫,船舱四面敞亮,以示再无别人。

    此时湖面上静悄悄的,只听到徐海的船桨打水声。两船不一时靠的进了,徐海刚要招牌似的放声大笑,却见沈默转过头来,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海只好把笑声闷了回去,便见沈默双手猛地一提,便将一尾一尺半长的大鲈鱼钓了上来。

    “哈哈哈,明山兄果然是贵人啊,一来便有大鱼上钩。”沈默一语双关道,可惜只有他自己能听懂。说着潇洒的一甩杆,便将那条鱼甩到舱后,铁柱轻描淡写的便接住,听大人吩咐道:“做个鲈鱼两吃。”

    铁柱应一声,便挽起袖子忙活去了,他是渔民出身,做鱼自然不在话下。

    沈默将鱼竿搁在船边,这才起身抱拳笑道:“明山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他这人亲和力很强,总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觉,不管是谁在他面前,总会不自觉的斯文起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格魅力?

    徐海也不例外,他抱拳笑道:“沈六首的名气,可比区区在下大多了。”

    “那咱们也都算是名人了,”沈默呵呵笑道:“更应该坐下来好好聊聊了。”说着微微一笑道:“是我到你的船上去,还是来我的船上?”

    “还是来我的船上吧,来前带了些酒菜,现成不用再忙活。”徐海呵呵笑道,他就要看看沈默有没有这个胆量,敢上他的贼船……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贼船。

    让他颇为意外的是,沈默毫不犹豫的答应道:“好吧。”便稳稳跳到了他的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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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沈默干脆利索的上了船,徐海心里不禁对他高看一眼,伸出胳膊道:“里面请!”便将沈默请进船舱,两人对坐,置酒款待。

    那船夫将准备好的几个食盒打开,将菜肴一碟碟端上来,沈默一看,果然应了草莽大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说法,什么整鸡、整鸭、整鹅、猪头、牛腿、羊后肘,还有一个大王八,一桌子全是大鱼大肉,尽显其粗豪本色。

    徐海又拿出一篮子酒道:“山西的汾酒、秦川的西凤、四川的剑南春,还有我们徽州的古井贡,应有尽有,沈大人请随意挑选吧。‘

    没有想到沈默却摇摇头,道:“这些酒不符合咱俩的气质,不喝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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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事儿挺多,结果到现在才弄完这章,不过大家别担心,六万的周指标是不会变的,现在还差三章,我知道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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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