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耽美小说官居一品TXT下载官居一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官居一品全文阅读

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九二章 马瘦毛长蹄子肥

    隐忍,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免过早被强敌注意,面对不能承受的打击。

    但时至今日,沈默已经没有秘密,他的一切都暴露在严世蕃眼中,早被其视为心腹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何必再故作下贱,自取其辱呢?

    这年头,终归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原先老师兄在时,自己就像有个百毒不侵的护身符,低调点没问题,闷声发大财,偷着办大事儿,既不惹眼,又有实惠,一举两得的好事儿!但现在不同了,师兄死了,没人护着自己了,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不把獠牙亮出来,别人就以为你是吃素的,不把卵子竖起来,别人还以为你是个不带把的!

    何况此次是为营救老师而来,如果自己都怕了这个幕后元凶,又怎么能指望别人为自己出头呢?还不如亮明旗帜,当面锣对面鼓的跟他斗一斗,看他能奈我何?!

    再说大话一点,别看他严世蕃现在嚣张不可一世,在沈默眼中却已经是明日黄花,如冢中枯骨,插标卖首而已!凭什么还受他的鸟气?

    但严世蕃可不这么认为,他这个气呀!他活了快五十年,还从没被人这样当众忤逆过……不,曾经有过!就在六年前,有个人也曾经让自己颜面扫地。回忆的闸门瞬间打开,他不禁想起了六年前的那次宴会……

    那时候他还很爱热闹,经常请同僚来家中宴饮,当时跟陆炳的关系尚好,座上宾中自然少不了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炳每次赴宴,身边总会带着个黑着脸的中年文士,严世蕃只以为那是他的跟班,也没太在意。但后来有一日,就是这个跟班,让严世蕃大丢颜面,自此竟罢了设宴的常例……

    那日宴会上,严世蕃依旧倨傲跋扈,顾盼自雄,饮至中间有了酒意,更是狂呼乱叫,旁若无人!他整人的点子多,也以整人为乐,命侍女取一巨觥飞酒,但凡饮不尽者便重罚之!这巨觥奇大无比,看起来竟有一升容量,盛得又是辛辣白酒,简直是要人命!

    但在座官员畏惧严世蕃的威势,轮到谁也没敢不吃的,其中只有个工科马给事中,年纪大了酒量极小,几乎是沾酒即醉,且醉后难受得死去活来,一般大家都不逼他饮酒。但严世蕃嫌他素日盘查太紧,不给自己面子,有意看他出丑,故意将那巨觥飞到他面前。

    马给事再三求告,严世蕃置若罔闻,根本不依。无奈之下,马给事只好端着觞略略沾唇,脸便通红通红,眉头紧皱,不胜愁苦,连连告饶。但严世蕃哪肯罢休,竟下得席来,过去亲手揪了马承的耳朵,将满满一觞辣酒灌进了他的腹中。马给事一头栽倒了地下,竟失去知觉。

    严世蕃乐得拍手跺脚,眼泪都笑出来了,他的那些走狗也捧腹大笑,场面登时乌烟瘴气,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严世蕃正在笑,居然见一人揎袖而起,到了自己面前,二话不说,便抢过了那只巨觞。严世蕃定睛一看,原来是陆炳的那个跟班,就见他将巨觥斟得满满的,走到自己面前,大声说道:“马司谏承小阁老赐酒,已沾醉不能为礼。下官代他酬小阁老一杯!”

    严世蕃不由愕然,他嚣张这么多年,还从没见有人这么对自己呢,便举手推辞,说自己已经醉了云云,虽然损了些面子,却也比被灌醉了强。

    他满以为事情到此打住,谁知那人根本不罢休,声色俱厉道:“这杯酒别人吃的,你也吃得!你能逼别人吃,我就能逼你吃!”说着竟然也揪着严世蕃的耳朵硬灌下去,严世蕃出于无奈,只好闷着气,一连几口吸尽,顿时顿觉得腹中有炭火在烧,眼前天旋地转,浑身发软,站立不稳,若不是左右扶住,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唬得在座众人面如土色,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做声。

    那人却恍若无事,掷杯于案,学他的样子拍手呵呵大笑!严世蕃颜面扫地,称醉先被扶下去了。

    他一生也忘不掉那次的耻辱,也忘不了那个人——时任锦衣卫经历的沈炼沈青霞!

    ~~~~~~~~~~~~~~~~~~~~~~~~~~~~~~~~~~~~~~~~~~~~~~~~~~~~

    如今那个人的学生也站在他的面前,又一次让他颜面扫地,那师徒两人的身影恍若重合,在严世蕃的面前放声大笑,一下下的刺激着他骄傲而又自卑的心!

    新仇旧恨一起迸发,严世蕃感觉五内如焚,如果不发泄出来,就要被活活气死,竟然不看这是什么地方,便指着沈默的鼻子高声咆哮道:“来人呐!给我把他抓起来!”

    声音在长廊上回荡,但是没人应声……哪怕是严阁老进了西苑,也不能带护卫,他严世蕃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家奴带进来,而这无逸殿里都是读书人,难道要这些翰林们出手抓人?谁也不会有辱斯文的,何况他们跟沈默年纪相仿,从感情上更加亲近,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来人呐!”严世蕃见一声没奏效,竟用尽力气高叫一声,声音穿透力极强,整个无逸殿范围都能听清,这次终于把皇宫禁卫给招来了……四个带刀侍卫急忙忙跑进来,一看小阁老都快急哭了,赶紧凑上来谄媚道:“谁把您老惹成这样,小得们帮您办了他。”

    严世蕃指着沈默道:“把这个小子给我抓起来,让他给本公磕头!”

    四个侍卫顺着他指得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脸无所谓的沈默,马上变了脸色,也讨好笑道:“哎呦,原来是沈爷。”

    这一大转变,直接让在场所有人惊掉了下巴……虽说沈默曾经闹过西苑,侍卫们兴许都认得他,可也不至于在这时候还奉承他,这不是打严世蕃的胖脸吗?

    严世蕃也气歪了鼻子,心中暗叫邪门,一转念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这些侍卫可都是御马监管,现在御马监的提督太监,正是司礼监次席秉笔太监黄锦。据说他在苏州时便跟沈默拜了把子,现在这些侍卫不敢造次,必然是那个死胖子早有嘱咐。

    县官还不如现管哩,何况人家黄锦大权在握,根本不怕他这个小阁老。

    果然,那些个带刀侍卫小意赔笑道:“二位大人别开玩笑了,我们小鼻子小眼小模样,可不敢掺和。”“是啊是啊,我们还的巡逻,巡逻……”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严世蕃灰头土脸,恨恨看一眼若无其事的沈默,丢下句狠话道:“走着瞧!”便一挥袖子离去了。令他比遭受难堪还郁闷的时,自己竟找到不法子惩罚这混账!回去后仔细琢磨,才猛然发现,原来人家人不怕自己了……

    严世蕃害人的手段不少——纠集言官告黑状,人家有皇上护着,没用;在官场上打压他,人家现在是无权无势的国子监祭酒,还能怎么压?没用;利用东厂特务迫害,人家成了锦衣卫的恩公,没用;让陈洪他们在嘉靖耳边说坏话,人家有更讨皇帝喜欢的黄锦顶着,也没用;命令地方上迫害他家里,可胡宗宪跟沈默好得像一个头,还是没用……

    算来算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以来过于托大,忽视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角色,等到对方峥嵘毕露时,已经成长壮大,经营完毕,成了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的一粒铜豌豆!就是大喇喇的站在那里,自己也无可奈何……

    原本以为他们师徒一路货色,想不到竟然青出于蓝胜于蓝!严世蕃有气没处撒,有火没处发,只能将屋里的瓶瓶罐罐砸个粉碎稀巴烂,大声吼叫道:“我治不了他,我能治他的老师!马上告诉杨顺,不等刑部批文了,先把人给我杀了!”

    ~~~~~~~~~~~~~~~~~~~~~~~~~~~~~~~~~~~~~~~~~~~~~~~~~~~~~~

    话分两头说,却说沈默将严世蕃顶走,在那些司直郎眼里,他可就不是原来的他了——原先看着跟大家差不多,可现在分明是怪兽凶猛啊!大伙对他是无限敬仰加敬而远之……没办法,大伙还得在内阁混,谁敢跟沈默亲近,得罪了小阁老?

    只能站得远远的,仿佛欣赏某种异兽一般,直到一个慢而威严的声音响起道:“都站这儿干嘛?”

    “阁老……”众人赶紧行礼。

    “该干嘛干嘛去……”身材不高的徐阶,却有着比严世蕃更高的威信,众人赶紧溜回各自值房,装模作样忙碌起来,只留下沈默站在那里。

    “进来吧。”徐阶朝他点点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值房,沈默默不作声的跟了进去。

    当徐阶走到办公的大案后,转过身来,却诧异的发现,沈默竟然俯跪在堂中……

    徐阶还没耳背,方才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知道刚才沈默正是因为不向严世蕃下跪,两人才起了争执。想不到转眼之间,他竟然跪在自己面前,用最谦卑的礼节向自己叩拜。

    徐阶却没有丝毫得意,心中反倒有些酸涩,他十分清楚沈默向自己施以大礼,不是为了表达尊敬服从之类,而是在乞求自己帮助他的老师。

    是的,他的老师。徐阶很清楚,虽然现在别人说起沈默的老师,必然是指自己,但在沈默本人心里,他永远只有一个老师,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远在宣府的沈炼!

    他很早就有这种自觉,但越是清楚,便越不舒服,尤其是沈默越来越优秀,已经注定要成为国之重器,且很可能名垂青史……只是不知道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罢了……这学生越是优秀,他越是对那沈炼羡慕嫉妒恨,甚至于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对沈默表现出来的疏离,也与此有很大关系!

    好在经过这么多事情,他已经被沈默的忠厚折服了,知道若是自己有事,他也会不遗余力的帮助自己,既然如此,再抱着那固执的门户之见,就显得太小气了,还不如都放下,肚里能撑船,才是宰相材!

    想到这,他缓缓坐下,柔声道:“起来吧,你有什么事尽管说,为师……我一定会帮你的!”

    沈默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徐老师向来滑得很,即使答应自己什么,也定要加上‘尽量’、‘能办到的话’之类的定语,绝对的自保第一,像这样无比肯定的答复,他还是第一回听到。

    这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是他一次次倾力付出,即使被暗算也不计前嫌,无怨无悔!徐阶能度过一个又一个浅滩暗礁,重新回到了安全的航道上,沈默居功至伟!徐阶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对他好点,会遭天谴的……

    ~~~~~~~~~~~~~~~~~~~~~~~~~~~~~~~~~~~~~~~~~~~~~~~~~

    “发什么呆?”见沈默有些愣神,徐阶温和笑道:“都是四品高官了,还跟个傻小子似的,快爬起来吧,还要我我服你吗?”

    “嘿嘿,不用。”沈默麻利利的爬起来。

    “坐。”徐阶道。

    “唉。”沈默道,便坐在下首第一把椅子上,两人相对无言……看来,对与关系的转变,两人都需要适应。

    还是沈默打破了僵局,小声道:“老师,学生来是为了……”

    徐阶点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又低声道:“据说杨顺和陆楷的奏折昨日就到了,但通政司直接给了严世蕃,根本没往内阁送。今天你见到他,八成是来找陈洪,八成直接把那奏本送司礼监批红了,为的就是跳过老夫。”

    沈默吃惊道:“难道皇上将批红权下发给司礼监了?”在大明朝的权力分配中,内阁负责处理政务,具体表现为对百官奏折进行审阅,再将处理意见写在一张纸片上,贴在奏折里,交给皇上定夺。皇上参照内阁的票拟,用朱笔进行批示,同意还是不同意,这就叫‘批红’。

    ‘票拟’和‘批红’,就是一国的最高权力,前者一直为内阁大学士把持,而‘批红’的权力却并非一直握在皇帝的手中,有的时候皇帝太小、太懒、太弱,都可能被太监把持,也就是由秉笔太监替皇帝批复!

    诸如王振、刘谨之流都干过这事儿,且干得一塌糊涂,所以司礼监批红,向来被认为是乱国之象,沈默的惊讶便来于此。

    “那倒没有。”好在徐阶的答复让他松了口气:“陛下虽然忙于用功,无暇顾及琐事,但对大事还是不放松的。”

    “哪些大事?”沈默轻声问道。

    徐阶屈指道:“人、财、兵、刑!”说着朝玉熙宫方向拱拱手,高声道:“别的不说,就说你关心的。皇上深知人命关天,即使在最忙碌的时候,也从不将勾决人犯的权力下放!他老人家曾经说过,能决定人生死的,只有天子一人,其他人都没这个权力,否则人命将不值钱,草菅人命将普遍发生!”

    沈默有些奇怪,这位怎么突然唱起高调了?直到看见徐阶脸上无奈的笑,他才明白隔墙有耳,即使大学士的房间也不安全。

    ~~~~~~~~~~~~~~~~~~~~~~~~~~~~~~~~~~~~~~~~~~~~~~~~~~~

    徐阶这话,无疑给沈默吃了半颗定心丸,至少现在皇帝还没勾决,那刑部的回文应该还没发出,还有时间扳回来……之所以是一半,谁知道杨顺会不会暗中作梗,让老师瘐死在狱中,所以还是不能放松!

    “他们给你师傅罗织的什么罪名?”徐阶轻声问道。

    沈默便将那封信掏出来,双手交给徐阶,徐阶看了,不由皱眉道:“好狠毒的计谋,陛下最恨邪教,这下该如何解救?”

    沈默凑到徐阶耳边,轻声道:“上次我交给老师的东西,怎么迟迟没听见动静?”

    “你说……”徐阶想一会儿,才恍然道:“我让太岳去办了,他将其交给了吴时来,但为了避嫌,我到现在没有找过他,不知进行到哪一步了。”

    -----------------------------------------分割-------------------------------------------

    我很真诚的向大家道歉,最近更新不正常,不是像前段时间那么忙,而是因为WC,我很想戒掉WC,但我又老是忍不住去看,我痛恨自己,又不能把眼挖了,大家给出个好主意吧。

第五九四章 断头饭

    听到皇帝问询,徐阶心中一喜,他要显示自己强过严嵩,就得靠着这种机会露脸。

    徐阶当年可是神童,本就记忆力超凡,清清嗓子,便给皇帝一口气背诵道:

    “仅去年一年为例——正月戊申,虏自偏头关入,掠寺坞等堡,杀指挥以下军官十余人,兵丁近千人。”

    “四月己丑,俺答亲率数万骑入应州,攻毁四十余堡,我方折损一知府、两知县、两指挥,三千户,十四百户,卫所兵丁四千人。”

    “七月戊子,虏数千骑由朔州移营而南,攻山西大掠,我阵亡两知县,三百户,卫所兵丁一千人。”

    “十一月辛己,虏数百骑犯山西神池等处,大掠数日,我阵亡一百户,兵丁七百人……”

    烛光幽幽跳动,嘉靖的脸色愈发难看,终于忍无可忍,暴躁的打断徐阶道:“够了!够了!上百鞑虏竟能长驱直入三百里!那些吃朕俸禄的文臣武将,就是这样替朕抵御鞑虏的吗?开国百七十年,闻所未闻!”

    精舍中所有人赶紧俯身请罪。

    “是谁在替他们打掩护?”嘉靖阴着脸问道:“为何没有战报,还得靠这种方法去查,许纶那老朽想干什么?”因为东南战事归胡宗宪全权负责,所以兵部尚书的主要职责,就是对宣大蓟辽一线的经营,现在出了这种事,当然要向兵部尚书问责。

    徐阶轻声道:“皇上息怒,许老大人年事已高,精力有限,难免被下面人糊弄了。”也不知他这是给许纶说好话,还是在挑唆。

    “尸位素餐,要他何益?”嘉靖皱眉道:“你要他写个奏本,给朕个解释。”

    “是。”徐阶轻声道。

    “还有宣大那边也要查,”嘉靖继续道:“到底是虚报损失,还是真的损兵折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必须要查清楚!”

    “是。”徐阶应声道:“请问皇上,派哪方面的人去查?”

    “事涉宣大总督,不能偏听偏信。”嘉靖轻轻按压着眉心道:“让刑部、都察院、兵部都派员,还有锦衣卫的人,各路神仙都去瞧瞧,回来各上各的本,倒要看看朕养的这些白眼狼,是怎么个睁着眼说瞎话的。”

    “是。”徐阶又应一声。

    “下去办吧。”嘉靖一挥袖道。

    旁听了许久的沈默终于忍不住道:“皇上,那我师傅呢,他是被恶势力打击报复的……”

    “嗯……”嘉靖顿一顿,向黄锦问道:“勾决的名单还在吗?”

    “马公公上午就带回司礼监了。”黄锦答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嘉靖没搭理他,而是望向沈默道:“你不是佥都御史吗?朕看都察院的人选就是你了。朕给你手诏一道,先暂缓行刑吧……”

    沈默忙谢恩不迭。

    “但丑话说在前头,”嘉靖声音变得严厉道:“如果查来查去,是你师父诬告,或者他真的加入了邪教,你就跟他一同领罪吧!”

    “是!”沈默郑重一礼,俯身道:“臣愿意!”

    ~~~~~~~~~~~~~~~~~~~~~~~~~~~~~~~~~~~~~~~~~~~~~~~~~~~~~

    得了皇帝的手诏,沈默便匆匆离了玉熙宫,径直往司礼监跑去,正好碰见马全往外出,笑着向他问安道:“哎呦沈大人,啥事儿急成这样?”

    沈默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老马,马公公,勾决的名单在哪里?”

    “早就让刑部拿去了。”马全还搞不清状况道:“这次也不知怎么了,何部堂亲自来要……唉,对了出啥事儿了?”

    沈默哪有工夫搭理他,呲牙笑笑道:“等着问黄公公吧,”说着一拱手道:“告辞了。”便一溜烟跑掉了。

    “这么急干什么?”望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马全不解的摇摇头。

    沈默知道沈炼现在是小山羊进了老虎洞,唐三藏误入小雷音,随时都有被害的可能,哪敢有片刻怠慢,不停歇的出了宫,上气不接下气的坐上轿子道:“去刑部!”

    刑部衙门在西单牌楼白庙胡同南,从西苑出来拐个弯便到,沈默还没歇过来,轿子就停了。

    咬咬牙,沈默从轿子上跳下来,大声对守门兵丁道:“有皇上手谕,快带我去见你们部堂!”

    守门士卒并不认得他,但见沈默一身绯红,知道是不可能诳人的大官,便急忙忙带着他直入衙门,到了尚书签押房外,才进去通禀。何宾也被唬了一跳,赶紧扶着歪斜的官帽跑出来,一看是沈默,不由变了脸色,狠狠瞪那兵丁一眼,道:“妈了逼的,也不问清楚是谁。”

    他粗鄙的言辞让沈默不禁皱眉,沉声道:“何大人,上谕面前口出不逊,似乎不妥吧。”

    “你是御史吗?”有道是近墨者黑,在严世蕃的熏陶下,何宾已经出口成脏而不觉羞耻了,反而振振有词道:“你管得着吗?”

    “我当然是御史,不过没工夫管你的臭嘴!”沈默从袖中掏出嘉靖的手书,挺胸正色道:“左佥都御史沈默,奉命传上谕!”

    何宾这才磨磨蹭蹭的跪下道:“臣何宾恭请圣安!”

    沈默也不打开,沉声问道:“皇上问,今日勾决人犯的名单何在?”

    “尚在微臣桌上摆着呢。”何宾答道。

    “其中宣府上报之人犯沈炼,因尚有疑点,暂缓处决!”沈默将手诏在何宾眼前一晃,便收起来道:“何大人,请照办吧。”

    “回皇上话,”何宾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道:“覆本已经送出去了……”

    沈默闻言黑着脸,低喝一声道:“还不快追回来!”

    “追不回来了。”何宾慢慢爬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灰,悠悠道:“用兵部加急送出去的,现在已经到昌平了吧。”

    “你混账!”沈默一听,血往头上涌,一把揪住何宾的领口道:“什么居心!”

    “你干什么?”何宾色厉内荏道:“还想打人吗?”

    沈默的拳头都攥紧了,但头脑还有三分清明,知道此时不能节外生枝,指一指何宾的脸道:“早晚打你个满脸开花!”说着一松手,转身急急走了。

    何宾整一整凌乱的衣襟,看左右怪异的眼神,知道自己今天丢脸了,不由老脸通红道:“看什么看,一群饭桶!”

    ~~~~~~~~~~~~~~~~~~~~~~~~~~~~~~~~~~~~~~~~~~~~~~~~~~

    沈默出了刑部衙门,紧跟在身后的三尺问道:“大人,咱们怎么办?”

    “看这架势,他们要快刀斩乱麻。”沈默停住脚步,吐出一口闷气道:“咱们去宣府,明日午时前必须赶到!”

    “啊……”北京到宣府相距三百里,如果一路快马加鞭,再换几次马,一天时间就能赶到,可现在是申时初刻,冬日夜长,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天黑,然后卯时过了才能天亮。换言之,能在白天赶路的时间,只有头尾不到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要在黑夜里行进,能走多快先不说,还很容易马失前蹄,摔下来就得折了骨头,弄不好小命都有危险。

    三尺觉着得劝劝大人:“太危险了吧……”

    “我自己去。”沈默发起火来,翻身上了他的马道。

    三尺苦笑着拉住马缰道:“服了服了,咱们去咱们去。”说着回头对那些个轿夫道:“回去通知弟兄们,咱们阜成门前集合,还有一个时辰就关门了,麻利点。”

    “放心吧……”轿夫们笑着应一声,便抬着空轿子飞快的走了。

    “嘿嘿,可撒撒欢了。”三尺笑骂一声,抬头望向沈默道:“大人,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得先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沈默的情绪渐渐平复,闷声问道。

    “朱十三家,”三尺小声道:“还是他那个腰牌好使。”

    沈默一下想起几年前,他们直奔华阴寻找李时珍那次,正是用的朱十三的锦衣卫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全都是最好的马匹轮换,轻声道:“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您得想大事儿。”三尺牵着马往朱十三家走去:“这些小事儿,就让小得操心吧。”

    沈默闻言沉默片刻,轻声道:“刚才是我不对……”

    三尺闻言呵呵笑道:“大人是急得,我们知道。”

    “真是抱歉,”沈默叹口气道:“又让你们跟我去冒险……”

    “俺们正求之不得呢!”三尺笑道:“没看他们撒欢似的?这半年憋得都生锈了,正好借着机会放放风。”说着挠头道:“大人,您今儿是怎么了?咋这么见外呢?”

    “呵呵,没什么……”沈默摇摇头,轻声道:“有你们这帮兄弟,真好……”

    ~~~~~~~~~~~~~~~~~~~~~~~~~~~~~~~~~~~~~~~~~~~~~~~~~~~~~

    说回宣府,总督府大牢内,最深处的囚室中。

    大牢内暗无天日,囚室中没有灯。在室外回廊中,悬挂着一盏牛油灯,微弱的光线穿过囚室的栅栏,被割得支离破碎,映照着地上同样破碎的褥子和稻草。

    这里的空气污浊不堪,连老鼠都不愿光顾,但在里面的沈炼父子俩毫无所觉,正在面对面的说着话。

    “你不该来的……”沈炼望着自己的儿子,有些伤感道:“为父自个与杨、路二贼作对,却不想让你也跟着进来。”

    “爹爹能进来,孩儿为什么不能进?”沈衮倔强道。

    “为父一日为官,便终身是臣。”沈炼摇头道:“但你不是朝廷的官员,没必要跟着遭这份儿罪!”

    “但我是爹的儿子!”沈衮情绪激动道:“我若是畏罪而逃,父亲倘然身死,骸骨无收,万世骂我做不孝子,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沈炼面上的欣慰一闪即逝,冷着脸道:“糊涂!这大牢进来容易出去难!不死也得扒层皮!”

    沈衮撇撇嘴道:“您都说了,反正出不去了,就别再埋怨孩儿了。”

    “唉……”沈炼无奈叹息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他觉着身为父亲,自己太不合格了。沈衮也不说话了,他虽然义无反顾的进来了,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父子俩就这样沉默的坐着,不知什么时候,大牢里响起了一天两次的‘铛铛……’声,那是狱卒用饭勺敲打饭桶,提醒囚犯们准备好饭碗。等他们将饭碗穿过站来,密密麻麻摆放在走廊边上后,两个送饭的狱卒便往每个碗里舀一勺淡出鸟来的白菜叶子汤,再丢下个砸到地上能弹起来的黑面窝窝,就当做今天的晚饭了。

    事实上,犯人们也只有这时候,才知道现在是早晨还是晚上,因为每天早晨吃米粒可数的稀饭,和……黑面窝窝。

    见送饭的来了,沈衮赶紧起身,拿着两个破碗过去,在栅栏边等着打饭。住单间的好处是,没有狱霸跟你抢……虽然他在外面时,决计不会吃这种东西,但在牢里饿了两天后,已完全不觉其难以下咽了。

    但让他失望的是,狱卒送饭到隔壁牢房,竟转身而去。急得他高声道:“我们还没饭呢……”

    狱卒回头看他一眼,没好气道:“等着。”

    “明明还有窝头……”沈衮嘟囔一声,怏怏坐回去道。

    好在不一会儿,一个狱卒去而复返,竟还端着个饭香扑鼻的托盘。正在费劲下咽的犯人们见了,贪婪的耸耸鼻子,羡慕的舔舔舌头,然后用同情的目光望向沈炼父子俩。

    能在这鬼地方得到这种款待,大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断头饭。

    沈衮虽然没蹲过牢,但早通过偷看的小说知道这勾当,一下子脸色煞白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狱卒将食盘送进牢里道:“你爹明天就要上路了,伺候他吃顿好的吧。”说着又搁下食盒,看他俩一眼,便转身走了。

    ~~~~~~~~~~~~~~~~~~~~~~~~~~~~~~~~~~~~~~~~~~~~~~~~~~~

    沈衮呆若木鸡,望着那托盘上,有肉有菜有馒头,比起那菜汤窝头来,确实是难得的美食了。但一想到是老爹的断头饭,他哪有一点食欲?

    沈炼心里倒是从容,但看到儿子泪珠滚滚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父子俩相对坐了好一会儿,沈衮才擦擦泪,哽咽道:“爹,孩儿伺候您最后一顿。”

    沈炼摇摇头,道:“爹没胃口,你吃吧。”此时他满心想的,竟是如果自己死了,沈衮怎么办?能不能安然出去,哪还有心思吃饭。

    沈衮虽然饥肠辘辘,但怎可能吃老爹的断头饭,也摇摇头道:“我也吃不下。”

    隔壁牢里的犯人一直支着耳朵,听这爷俩竟谁也吃不下,此刻出声道:“嗨,不吃别浪费,凉了就不好了。”说着朝沈衮呲牙笑道:“给我们吧。”

    那人叫王四,是隔壁牢里的一霸,在外面干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进来了也以欺负人为乐。沈衮不理他,他却不罢休道:“我也不亏你,跟你换还不行?瞧,我这晚饭还没动呢。”

    沈衮还不理他,沈炼却出声道:“换了吧,难得有顿好的,你要不想吃,也别浪费了。”

    “那爹还要吃呢。”沈衮含着泪道。

    “我不吃了,”沈炼摇摇头道:“肚子里空点,死的干净。”

    沈衮瞪了那狱霸一眼,这才将托盘给他端过去。

    那狱霸王四直咽口水,隔着栅栏将饭菜小心接过去,便闷头大吃起来。

    沈衮问他要窝头,王四一拳穿过栅栏,正打在他脸上,痛的沈衮抱头倒在地上,只听他嘿嘿笑道:“都快死的人了,还吃什么窝头,还是给大爷我省了吧。”

    沈衮气得要和他理论,却被沈炼叫住道:“你若跟他一般见识,岂不是自认和他一般下贱?”沈衮这才气呼呼的住了嘴。

    “我下贱,我吃饱饭,”王四满不在乎道:“你高尚,到死吃不着饭。”说着便不再理这迂腐的父子俩,埋头大吃起来。

    边上有人好心劝他,说这是断头饭,吃了晦气。却招来王四一顿打,骂骂咧咧道:“我就是晦气死也不给你吃。”说完将盘子碗的吃个干净,舔得锃亮才罢休。这才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满足的叹口气道:“自打进来后,头一回吃这么饱。”说完一头栽倒在稻草堆里……

    大家看了心说,真够可以的,吃了就睡……便也没有在意,但过一会儿才发现,他的姿势十分别扭,却一动不动。有人过去看看,小心拍拍他道:“四爷……”想提醒他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谁知道手刚碰上他的身子,王四便软软的翻过身子,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恐惧的尖叫声,登时传遍了牢房。

    ------------------------------------------分割--------------------------------------

    本来这饭该沈衮吃的,后来觉着出家人慈悲为怀,没必要添这个堵了,便手一抖,给王四兄吃了……

    这个故事教育我们,别人给你东西,千万不要乱吃。

    不知道还能写多少,飘过……

第五九五章 上法场

    .盾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正是嘉靖四十年最后一次月圆。

    银盆似的月亮,将银辉洒落在燕赵大地上,清晰地映出远处地平线轮廓。 “答答。地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接着,一个马头出现在东南方向。沿着官道快行进着,很快,几十骑马紧紧跟了上来,与第一骑始终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马蹄隆隆。踏碎了满地的月光,直冲西北方向。

    这是沈默和他的卫队,他们昨日申时末才离京,往宣府急行而去。宣府号称“集西第一府”是北京城西边的第一个的府城,距京师三百余里,乃是京师的锁钥所寄,要害可知。

    也正因为如此。沿途有最完善的驿站系统,严格的每隔二十里一驿。如果没有这套系统支持,沌默想要连夜狂奔近四百里,简直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取得了锦衣卫的令牌,还有夜行经验最丰富的向导 一就是那头前带路的第一骑。 那位常年来回于宣大和京师之间的锦衣卫信使。对这条驿路无比熟悉,带着他们在月光下奔驰如流星,利用一个又一个驿站,保持着不间断的高行进。

    宣府大竿中,王四的尸体已经被抬出去,因为犯人暴毙而引起的骚乱渐渐平息,毕竟在这炼狱般的大牢里。死个把人司空见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这对沈炼父子俩,却是无比的震撼。他们很清楚,那王四不过是个倒霉的替死鬼,方才该死的,应该是他们爷俩。

    还是沈炼心志坚定,恢复的快。轻叹一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沉蓑脸色惨白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兴许是怕夜长梦多。”沈炼轻声道:“也可能怕为父乱说什么。谁知道呢

    “他们这回没得逞,会不会再想办法谋害爹爹呢?”沈衰忧心仲仲道。

    “管他呢,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早晚还不一样”沈炼洒然一笑。却又不无忧虑道:“到是衷儿你。可得保护好自己啊”哪怕眼看爹爹被砍头,也不能太过悲伤,总之谨言慎行,一切以出去为要。”

    “爹爹,”沈裴一脸悲伤道:“我不能,”

    “什么不能?”沈炼一脸严厉道:“记住,对一个还有很长路要走的年轻人来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爹爹 ”沈衷眼中蕴着泪水道,颤声道:“孩儿要做您这样的人。”

    “不要学爹爹,爹爹虽不后悔,但不愿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沈炼语重心长的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能顺利出去,将爹爹下面的话转告给你两个兄弟,作为咱们沈家的家,不许违反。”

    “孩儿聆听父亲教诲!”沈衰双膝跪下、郑重其事道。

    “而今以后,我沈家子弟须以耕读传家,但不得参加科举!更不许出来为官!”沈炼沉声道:“只有这样,才能长久兴旺下去,方不愧列祖列宗,亦无愧于百姓良知。”

    “爹爹,您不是常教育我们,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沈衷不解道:“可按您刚才说的,岂不是自扫门前雪,不问他人家?。

    “唉”沈炼疲惫的叹口气道:“也许是爹爹自私了吧,但你必须听”父子俩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根本没感觉时间的流逝。那饭勺敲打饭桶的声音又响了,竟然一下到了早饭时间。 马队疾驰中,便看到远处半空中。悬着个插色的亮点,骑士们不禁一阵欢呼,因为那正是驿站悬挂的气死风灯。

    很快,便能看清那高悬在两丈旗杆上、有个大大“驿,字的灯笼,就连驿站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驿站早一步得到命令,已经准备好了替换的马匹。以及热水干粮。好让他们一到便可换马赶路。

    从昨天傍晚开始赶路,沈默他们还没有休息一次呢,加之一直夜路、精神高度紧张。卫士们全都面露疲惫之色,但所有人都一声不吭,更没有情绪上的波动。 这让想看他们笑话的向导暗暗称奇,心说沈大人的护卫都不是常人啊。

    但更让他惊奇的是沈大人,一个养尊处优的文官,竟然也能一直坚持着下来”虽然看他上下马的僵硬动作。便知道沈大人的大腿内侧已经磨破了,腰也快不吃劲儿了。但他的表情却十分淡定,单从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大人,要不要休息片刻。

    向导有些感动,轻声问道。

    沈默闻言嘶声问道:“走了多远了?”

    “再两站到怀来。”向导道:“从怀来再走八十里就到了。”

    “现在什么时辰?”沈默问那驿承道

    “回大人的话,卯时三刻。”驿承看看天色道。

    “还有三个时辰,得抓紧了沈默沉声道:“宁肯提前到了休息,也不能因为休息误了时辰”。三尺便打个,嗯哨,卫士们立剪爬上马去,整装待。

    向导不无担忧的尊着沈默道:“您还行吗?”

    沈默笑笑道:“不行也得行。带路吧!”

    “是!”仿佛被他的精神所鼓舞,向导竟有些兴奋起来,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道:“天亮了,要加快度喽都跟上啊!”话音未落,便一溜烟窜了出去。

    沈默他们赶紧追了上去。沈炼父子被毒死的消息,结果最后毒死了别人,却让他父子逃过了,让杨顺大失所望,便琢磨着如何再下手。

    琢磨了半天,刚有点田意了,谁知却又等来了京里的八百里加急,将刑部的回函送到了。

    这一闹腾,觉是睡不成了。杨顺干脆穿衣起身。让人将住在隔壁的路楷叫过来,合计一下该如何是好。

    路楷被从被窝里叫出来,还睡眼惺松呢,听了杨顺的讲述,哈欠连连道:“既然刑部的回文到了。那就按规矩办吧,省得将来罗嗦。”

    “可他要是聒噪怎么办?”杨顺问道。

    “把嘴给他堵上呗。”路楷满不在乎的答道。

    “这到不难,只是我听说”杨顺皱眉道:“那沈炼的一些个弟子,带着保安州的青壮陆续来宣府,若是公开问斩,会不会出乱子

    路楷这时清醒了,沉声道:“大帅,他们来得正好!刁民终究是少数,充其量不过二三百人,就是不动城里的驻防军,您的亲兵营也有上千人,还怕他们劫法场不成?”便为杨顺解释道:“本来这案子构陷的痕迹太重,兴许将来风向变了。有人会给他们翻案,到时候咱们可就麻烦了又冷笑一声道:“让他的徒子徒孙劫法场吧,那可是等同谋反的重罪,我看谁还敢再给他翻案!”

    杨顺恍然,赞道:“好一招将计就计!就找你说的办!”话虽如此,却丝毫不能大意,万一真让人劫走了,那可就笑话大了。

    趁着还有时间。两人商议一番,最后决定由路楷出面监斩,杨顺坐镇后方,随时应变。

    商议妥当。便先差人去十字路口打扫了法场。待早饭过后,点起亲兵营的一千士兵,一半先往去了法场布防,一半则会同宣府的刀仗刽子手,都来到大牢门前伺候。

    到了卯时,典狱官拿了两块两尺多长,两寸多宽的白木片子,送到监斩官面前,那是将要插在死囚背后的犯由牌。

    路楷便提笔在其中一块上,写下“人犯沈炼妄造妖言,结连邪教,通同造反,律斩!,又在另一块上。写下了“人犯沈蓑,炼子也,罪该连坐,律斩”。

    可怜沈炼父子,还以为杨顺路楷虽然打击报复,但不会祸及妻子呢。孰料害人者终究心虚,止诛其身还不够,非得要斩草除根,一网打尽才罢休,是以在送往刑部审核的判决书中,亦有沈襄沈褒的名字。

    若不是当初跑得及时,他们一家子都得遭殃,现在沈衷自投罗网,路楷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当典狱将两块犯由牌拿到牢里时,沈炼惊呆了,沈衷更是吓得筛糠一般,瘫软在地。直到狱卒将父子俩五花大绑起来,又将胶水刷了头,绾个鹅梨角儿,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沈炼才惊醒过来,大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狱卒们大都知道沈炼的事情。有些同情的看着他,但也仅止于此,该怎么办还愕怎么办!也不管沈炼如何叫喊,将他父子俩半提半拖到青面圣者神案前,各与了一碗长休饭,永别酒。

    沈炼仍在声嘶力竭的大骂。沈襄仍然瘫软不起,自不会吃喝,那些狱卒便按着他俩,强行灌了酒。然后便拿出两根两端有绳,中间是木棍的口勒。将那木棍横在父子俩口中,绳子绕向脑后紧紧绑着,马上“啊啊。说不出话来。

    强按着他俩辞了神案,三四十个狱卒便将沈炼在前、沈枝在后,推拥着出了牢门,送上囚车。那五百亲军和刀斧手,接过人来,簇拥着出了总督府,绕城一周。引得无数百姓尾随观望,问那囚车上的犯人是谁。

    便有人仰面看那犯由牌,大声念了出来,众人才知道,竟然是那辕门骂帅的沈先生,和他的儿子,不由面面而觑,原先看热闹的心情,全都荡然无存”百姓都不瞎,自然知道谁是谁非,知道那沈炼沈先生,到底是在为谁说话!

    消息传开来,更多的百姓涌出来,将个。大街围得压肩叠背,水泄不通,他们到没别的想法,就是想送送为老百姓说话的沈先生。

    囚车行进的度很是缓慢。站在两旁的恰子手有些不安,用鬼头刀架住两人的脖子,如果有人想劫囚车,,一上眼点间。就能给他两颗好大的头 一个花白络腮胡子的老头,仿佛是恰子手的头儿,看到一路走来的一幕幕,不禁感叹道:“爷们干这行三十年了,亲手送走的犯人也有上千了,却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边上年轻的恰子手道:“是啊,今儿看热闹可贼多了。”

    “瞎了你的狗眼!”老头目骂道:“没看出今儿和原先比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的确是有些不同。”另一个刽子手道:“人多了不少,可没往日吵。”

    “不错。”老头目点点头道:“知道为啥吗?”

    “为啥?”几个恰子手一起问道。

    “因为往常都是看热闹。”老头目肃容道:“今儿个大伙儿,却是来送行的!”说着低声吩咐两个刽子手道:“待会儿活干的利索点,别让沈爷难受了。”恰子手砍头也是有学问的,可以一刀过去身异处,却连点感觉都没有,也可以一刀砍断半边,还连着半边,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之间不是手艺的区别,而是有钱没钱的问题。

    但他们再见钱眼开。也不敢冒着被全城人憎恨的危险,来打沈炼的

    。 好在宣府城不大。押送游街的队伍虽然龟前进,还是在午时前将囚车押到市曹十字路口。已经搭建好的刑场上。狱卒们将父子俩从车上请下来,把沈炼面南背北,将沈襄面北背南,两个背对坐下,只等午时三刻监斩官到来开刀。

    百姓也全都跟来了,将个法场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间,有无数双藏着熊熊怒火的眼睛。紧盯着行刑台上的沈炼。

    负责警戒的总督府亲兵十分紧张,长枪火镜都对着观刑的百姓,气氛无比的紧张,却又诡异的安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瞬间。

    终于安静被打破了,东边的街口处起了骚动,无数双眼睛都望了过去。人群便涌动起来。

    负责安保的千户紧张了。大声喝道:“监斩官来了!都挡住,隔一条路出来!”亲兵们便用枪柄驱赶占道的百姓,纷纷喝道:“后退!后退!”但人群仍往前涌。

    千户心说:“好在准备充分。便命一百士卒,搬着一条条板凳,站在前线士兵的身后。朝那些使劲往里挤的“刁民”点着头用皮鞭乱抽,终于为路楷和他卫队,打出一条通道来。让监斩官大人有些狼狈的挤到法场上来。

    整整歪斜的衣冠。路楷坐在临时搭起的监斩台后,还没把气喘匀了,便见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钻过总督府亲兵的防线,一边朝自己跑过来,一边放声大吼道:“冤枉的,沈公是冤枉的!”话音未落,便被紧跟上来的兵士扑到在地。他仍在那里挣扎着喊道:“不许杀沈公,他是冤枉的!”

    这时人群中也有人跟着喊道:“不许杀沈公,他是冤枉的!!”紧跟着更多人喊起来。人群一下子群情激动,潮水般的往前涌,拿鞭子抽都没用。

    负责安保的千户急了,大声下令:“放统!”

    “砰砰砰”砰砰”连续而密集的统声轰鸣,火光四射间,一片白烟飘过。人们惊慌的检查自己的身体,现并没人受伤。

    “这次是朝着天放!”千户用最大的力气威胁百姓道:“下次谁再有骚动,包管你脑袋开花!”但人群仍然骚动不止,让维持秩序的亲兵们更紧张了,鞭抽杆戳。不断大声呵斥,火镜手也都将统口对准前排的百姓,随时准备开火。

    与此同时,一些个身背藏剑弓箭的年轻人,已经趁机摸到了最前面一排,那是沈炼在新保安教的徒弟,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真的准备劫法场!

    双方相距不到六尺。一场足以毁掉无数人的战斗,转眼就要开始了。但此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身上路楷身上,等他丢下执行死刑的火签。

    路楷也在等,因为午时三刻杀人的时辰是天定的。不能早也不能晚。等待的过程中,路揩仰望天空,但见天青如洗,白日高悬,太阳已经在中天上。并缓慢的往西走。

    “午时三刻到。行刑!”路楷决定快刀斩乱麻,丢下了火签!

    人群豁然暴动起来。有人带头开始往里冲!

    看到这一幕路揩慌了,心说这算是暴动了吧,便用尽力气高声道:“快。杀人!”

    刽子手们举起了刀。沈炼看看已经好多了的儿子,目光中满是歉疚。

    最后他将目光转向远处空荡荡的街口,期待有奇迹生,,

    对不起,今天实在太忙了 ,[(m)無彈窗閱讀]

第五九六章 生死之间

    九边要冲数宣府,此地山川纠纷,地险而狭。

    急促的马蹄声从山的那边传过来,接着,几十骑马翻过了山头,向远处眺望,已经能看到宣府城高大的城郭了。

    “最后一段了!冲啊!”沈默看看高悬天际的太阳,马鞭直指宣府道:“直接进城!”便一马当先,从山坡上一直向下奔去,马队呼啸跟下,重新将他裹挟在中间。

    离城池越来越近,城墙越来越高。

    突然,几支羽箭从城头射出,当先的几骑猛地一勒缰绳,马匹的前蹄都扬了起来,堪堪避过了那几支羽箭。后面的马纷纷从边上闪过,也跟着勒紧缰绳,队伍猛然停了下来。

    “城下何人!”城上的校尉高声问道。

    沈默看这光天化日的,却城门紧闭,心中不由一沉,暗道:‘看来已经动手了!’便放声道:“我们是小阁老的人,前面的命令传错了,快开城门,误了大事杨顺就死定了!”

    守军早晨接到上峰的命令,今天城内要拿反贼,不能放跑一个,这才大白天的关上城门,现在一听外面人这么大的口气,再看他们军容整齐,且骑得是驿马,不由犯了嘀咕。一个守城百户道:“请上差稍候,我家大帅正在监斩,午时三刻一过,城门就开了。”

    沈默一听,登时急得嗓子冒烟,厉声喝道:“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小阁老说那人不能杀!不然皇上非要了杨顺的命不可!”

    他这一诈唬,守城的百户吓坏了,道:“那俺这就去禀报!”

    “你空口无凭,禀告个屁!”沈默破口大骂道:“赶紧开门,老子去见杨顺,他定然不会责怪你们的!”

    “那要是责怪呢?”百户已经彻底动摇了。

    “一切责任由我承担!”沈默斩钉截铁道:“开门!”

    ~~~~~~~~~~~~~~~~~~~~~~~~~~~~~~~~~~~~~~~~~~~~~~~~~~~

    城内,十字街口,骚乱已经到了白热化,百姓与兵丁厮打起来,场面混乱不堪。

    路楷紧紧攥住手中的号炮,只要沈炼的人头一落地,他便立刻放炮,派大队兵丁进场抓人!

    两把明晃晃的鬼头大刀举了起来,刽子手喝一声:“恶煞都来!”便要手起刀落,却见一人鬼魅似的蹦上行刑台来。

    负责守卫的刀斧手刚要格杀勿论,却见此人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凛然不可侵犯,全都不敢动手。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场中霎时安静下来。

    路楷看清那人,不由怒道:“年千户,你想劫法场吗?”

    来人正是年永康,他大声道:“锦衣卫最新情报,此案疑点颇多,皇上命令暂缓行刑,发回重审!”登时引来台下一片欢呼‘万岁’之声。

    路楷马上老脸煞白,转眼却又觉着不可能,道:“空口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

    “谁说我没有证据!”年永康冷笑道。

    “那你拿出来。”路楷心里咯噔一声,举起桌上的刑部回文道:“只要你能大过它,我就听你的!”

    “时候不到。”年永康道:“现在不能给你看。”

    “果然是信口雌黄。”路楷如释重负道:“既然你拿不出证据,那就还得按刑部的回文来!”说着一挥手道:“行刑!”

    “慢!”年永康一指场中计时的漏壶道:“午时三刻还不到,你就急着杀人,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胡说,没见有刁民作乱?”路楷指着台下道。

    “哪有乱民,我没看见。”年永康哼一声道:“等到午时三刻,我就给你亮出证据来!”

    “哼!等着看你黔驴技穷!”路楷道:“横竖还有不到一刻,等就等!”

    场面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漏壶中的标杆上——墨水从壶底的小孔漏出,壶中水位下降,露出越来越多的刻度,当代表午时三刻的红点出现时,便是杀人的时候,不容错过!

    ~~~~~~~~~~~~~~~~~~~~~~~~~~~~~~~~~~~~~~~~~~~~~~~

    场面安静极了,两千多人聚在一起,竟能到漏壶的滴答声,路楷觉着十分不可思议。然而,那滴答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他猛然惊醒,抬头望向东面大街,只见几十骑裹挟着黄尘,从街口冲了过来。

    “不好,上当了!”路楷跌足大叫道:“行刑!”

    “谁敢!”年千户抽出雪亮的绣春刀,指着一干侩子手道:“谁动就杀了谁!”

    侩子手们全都望向老头目,老头目低声道:“等等看。”这些侩子手并不属于官府编制,而是世袭或者师徒相传,所以老师傅一说话,便全都不动了。

    “刀斧手上!”路楷恼羞成怒道:“谁敢阻拦,格杀勿论!”又对远处的兵丁下令道:“拦住他们!”台下又骚乱起来,兵士和百姓扭打在一起,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皇上有令,刀下留人!”那队骑士一起放声大喊道:“上谕到,杨顺路楷接旨!!”总督府的亲兵本要上前阻拦,听到这话,全都闪到一边。

    原本如海潮般的混乱的人群,竟奇迹般的让出一条道来,使来骑呼啸而过,冲到了行刑台前。

    沈默让簇拥在身周的卫士闪开,急切的往行刑台上看去,一眼就看到被五花大绑跪着,穿着号服、绾个鹅梨角儿,插着红纸花的沈炼……

    看到师父如此惨状,沈默心里无比难受,深深看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到监斩官身上。年永康则趁着众人都愣神,将沈炼父子拉到身前,保护起来。

    知道这事儿搞砸了,路楷面色苍白,心中大骂守城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让这些人跑进来呢。

    他正在愣神,一个络腮胡子的骑士上前道:“杨顺路楷何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沈默奉旨前来,还不快来聆听上谕!”

    路楷浑浑噩噩跪下,那边的杨顺也跌跌撞撞下了楼,过来跟他并肩跪着。

    沈默从马上下来,缓缓走到两人面前,宣了嘉靖皇帝的手诏,给他两人看道:“二位大人验一下吧。”

    路楷和杨顺战战兢兢的接过那手诏,只见是上好蚕丝织成的绫锦,上面四角还绣有祥云瑞鹤,富丽堂皇。再看上面的字迹仙风道骨,飘逸非常,杨顺是见过皇上的字迹,一边擦汗一边点头道:“正是皇上的笔迹。”

    沈默便一把拿过来,收到怀里道:“二位大人起来吧,今儿不是杀人的日子,还是让老少爷们都散了吧。”

    “唉,好好……”杨顺起来道:“散了吧,都散了吧。”于是亲兵收队、围观群众也散去,沈炼父子则被沈默的卫队看护起来。

    眼看着一下子鸡飞蛋打,杨顺和路楷未免慌乱失措,最后还是后者先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道:“沈大人原来是都察院的同僚,咱们倒要好生亲近亲近……”杨顺听了,马上接话道:“原来是一家人啊,那可是得好生亲近;这样吧,都去我府上给沈大人接风洗尘!”

    路楷点头笑笑道:“正是。”

    沈默却拒绝道:“审问人犯要紧,烦请大帅提那几个白莲教妖人到驿馆,下官要好生盘问一番。”

    “敬业,真敬业!”杨顺笑道:“人当然可以给大人,但来了宣府还住驿馆,不是打本帅的脸吗?”说着拍胸脯道:“还是住兄弟的总督府吧,保准沈老弟满意!”那张油光满脸的脸上,写满了真诚,让人不自觉的心生亲近。

    沈默怎会住进总督府,处处受他监视?所以仍然坚持住驿馆,但答应晚上出席宴会,才让杨顺下了台。双方便约定晚上见,杨顺和路楷上轿回府,去给他提人犯,沈默则坐进为他准备的另一顶轿子,往驿馆去了。

    ~~~~~~~~~~~~~~~~~~~~~~~~~~~~~~~~~~~~~~~~~~~~~~~~~~~~~~

    坐进轿子里,沈默卸下面具,露出满脸的疲惫和疼痛,他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还像被烙铁烫过,沈默伸手摸了摸大腿内侧,即使隔着棉裤,还是一阵阵钻心的痛,让他忍不住丝丝倒吸冷气,没有勇气再查看下去。

    三尺知道大人的状况,所以轿子进了驿馆,先让轿夫回避了,才掀开轿帘,关切问道:“大人,不要紧吧。”

    沈默摇摇头,想要下轿,但双腿发软,竟然没站起来。三尺连忙扶住他,搀着他下了轿子。

    沈默在地上站定了,缓缓直起腰来,看到单膝跪在面前的锦衣卫千户,不由微笑道:“你是年千户吧?”

    “是,锦衣卫宣大千户年永康,拜见老叔祖!”那年永康便给沈默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他一直隐藏在城里,密切的关注着刑场和东城门,却不敢贸然行动,直到得知沈默诳开城门,才先一步冲到行刑台上,从刀下救了沈炼父子俩,可谓居功至伟。

    “呵呵,快快请起。”沈默虚扶他一下道:“该是我向你致敬啊,若是没有你,我就要悔恨终生了。”

    “卑职感同身受。”年永康起身肃容道。

    “是啊……”沈默朝他笑笑,长舒口气道:“总算没晚了。”说着问他道:“我师父和师弟,现在在哪里?”

    “在内室里。”年永康道:“先洗洗澡,冲冲晦气再说吧。”

    “年兄弟真细心啊。”沈默伸出大拇哥,对他微笑道:“那咱们先去屋里坐着吧。”三尺过来扶着他,缓缓往屋里走。

    年永康看沈默一瘸一拐的样子,小声问道:“是不是骑马磨的。”

    “没有别的可能。”沈默苦笑一声道:“这几年整天坐轿,益发不禁折腾了。”

    年永康理解的笑笑道:“卑职有一种蒙药,专治这个,效果很好,如果老叔祖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不管是中医还是蒙医,能治病的就是好医。”沈默又开个玩笑道:“不过有件事我很介意……”

    “老叔祖请讲。”年永康惶恐道:“卑职一定改正!”

    “我介意你对我的称呼,什么老叔祖?我有那么老吗?叫声兄弟就行了。”沈默笑骂一声道。

    “那可万万不敢。”年永康惶恐道:“要是老叔祖不愿意,俺就叫大人吧。”

    “也好。”沈默进了屋,道:“咱就先不坐了。直接上床了,我是一刻也忍不住了。”年永康点点头,转身关上门。

    三尺便扶着沈默进了里间卧房,铺好被褥躺上去,沈默就直挺挺栽倒在上面,对三尺道:“快帮我看看,到底伤成啥样了。”

    “先等等吧。”年永康道:“刚升起炉子来,屋里还不热呢。”

    “也罢,那咱就先说说话。”沈默点点头道。

    ~~~~~~~~~~~~~~~~~~~~~~~~~~~~~~~~~~~~~~~~~~~~~~~~~~

    三尺给沈默挪了俩枕头,还垫了床褥子,让他舒服躺着。

    年永康在边上道:“不知下面,大人将如何打算,有什么需要卑职配合的,您尽管讲?”

    “实不想瞒,我不是唯一的钦差。”沈默道:“这次皇上是下了大决心的,兵部、刑部、都察院,还有你们锦衣卫都要派员,我只是代表都察院的一个,那三路神仙最晚两三天也就到了。”

    “大人的意思是……”年永康轻声道:“要充分利用这两三天?”

    “不错!”沈默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道;“这几天弥足珍贵啊。”说着皱眉道:“但是……就怕严世蕃的信使也快要到了。”又自嘲的笑笑道:“那简直是一定的。”如果让杨顺路楷知道内情,肯定不会再怕他,那这戏就唱不下去了。

    “这个不难。”年永康点头道:“我这就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把那信使截住!”

    “那再好不过!”沈默拊掌笑道,又不自觉的一蹬腿,疼得他直咧嘴。

    “快给大人看看吧。”年永康道:“屋里挺暖和了。”说着便起身道:“我把命令传下去。”

    “那我失礼了。”沈默朝他笑笑,待年永康离去,便解开裤带,想脱掉裤子,谁知刚一拉扯便浑身冒汗,痛的没了力气,对三尺道:“帮帮我。”

    三尺小心翼翼的帮沈默脱下外裤,到脱棉裤时,无论多小心,都痛得他面色发青,浑身发抖——原来大腿内侧已经跟棉裤粘在一起,除非皮开肉绽,否则没法硬脱下来。

    三尺只好将棉裤从裤腿剪开,仅留下大腿内侧的部位,然后去掉表子——才发现里面雪白的棉花,已经被染成鲜红色,然后小心将棉花去除,就看到整个里子已经跟大腿内侧的大片擦伤结痂在一起,呈一种可怕的暗红色。

    三尺倒吸口冷气,不禁挠头道:“这可怎么办?”

    “我来吧。”年永康拎着两个瓷瓶去而复返,对三尺道:“对这个我比较有经验。”便从壶里倒出碗温水,用个软毛刷子蘸蘸水,在一片伤口上轻轻刷洗,不一会儿将整片布都浸泡软了,然后轻轻一提,就揭了下来。

    旁观的三尺不由笑道:“果然会者不难。”却听着年永康道:“帮我按住大人。”

    “会很疼吗?”三尺担心道。

    “盐水,得洗洗伤口。”年永康晃晃其中一瓶道。

    “不用按,我忍得住。”沈默一脸坚决道,心中便默念着一系列英雄人物的名称,咬牙道:“来吧!”

    “大人真让卑职对文官刮目相看。”年永康赞叹不已道。

    谁知下一刻,“嗷嗷……”地惨叫声,传遍了整个驿站,让刚歇下的侍卫们,一下子警惕起来,待听到这惨叫声连绵不绝,似乎还很享受,才重新放松下去。

    ~~~~~~~~~~~~~~~~~~~~~~~~~~~~~~~~~~~~~~~~~~~~~~~~~~~~~~~

    年永康给沈默的伤口消了毒,上了黑乎乎的蒙药,然后用雪白的棉布包起来,擦擦额头的汗,问道:“大人感觉如何?”

    “喔……”沈默面色苍白,哆嗦着嘴唇道:“舒服多了,挺清凉的。”

    “这药可珍贵着哩,刀枪棒疮、百治百灵!”年永康也松口气道““您这伤口看着吓人,毕竟就是个擦伤,静养个一两天就好了。”

    “哪有那服气?”沈默苦笑道:“今晚还得去总督府赴宴呢。”

    “歇一天还不行?”三尺出声道:“明天那些人也到不了。”

    “不行,”沈默摇摇头,沉声道:“必须趁着他俩个惊魂未定,攻破他们的心防;不然睡一觉起来想明白了,跟我拖起日子来,那就不妙了。”

    ------------------------------------------分割-----------------------------------------

第五九七章夜宴

    .总督府今夜宴客,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花厅里一溜拉开五张八仙桌,仆役们将精美的餐具杯具,稀罕的点心水果。悉心的摆在桌上。

    客人们也从四面八方而来,这些人似乎早商量好的,乘坐的车马轿子竟然同时抵达了总督府门外。

    “老周。这几日喝茶怎么没见着您”。

    “马老,您身子好些了?”

    “邢将军。什么时候再杀一局?我那“红衣元帅。好寂寞啊。”

    “陈府台。嘿嘿,真巧了,我新近找到个“天灵神”连胜十几只蟋蟀。正想找你挑战呢。”

    “那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一阵热络的招呼后,十几名身份不同的客人,从各自的交通工具上下来。这些人有文官有武将,有筐老有富商,都是宣府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且彼此十分熟悉,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很是随便。

    直到一位白苍苍的老者从暖轿上下来,众人才止住嬉笑,一起向那老者行礼道:“集老”

    那崔老微微领道:“你们呀,这么大冷的天,也忍心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那陈府台赔笑道:“这不咱们心里没底,得请您老给把把关吗?”众人也纷纷符合道:“是啊,您老马识途,可得带带我们

    那崔老摇头笑笑道:“听说那钦差大人,是今天要砍头的那个沈炼的学生?”

    “有这么回事儿。”陈府台轻声道:“崔老说说,皇上把这么个人物派来查案,是个什么意思?”众人也都望向那崔老,纷纷道:“这事儿透着奇怪。按说该派个跟两边都没瓜葛的过来,派个人犯的耸生过来,指定是要保沈炼了?”

    那崔老轻捋着胡子,双目中的光芒一闪即逝。呵呵一笑道:“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当年曾大帅在时,宣府要靠咱们这些人;后来换了仇大帅、二位杨大帅,不还得靠咱们?。

    他这话几近露骨,让众人暗暗凛然,那邪将军小声问道:“莫非又要变天了?,

    那崔老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小李子,该吃吃。该喝喝,该咋过日子就咋过,别咸吃萝卜淡操心”说着一挥手道:“别在门口站着了,再不进去就失礼了。

    说着在两人的搀扶下。耸先进了总督府。

    众人一边体味着老头的玄虚,一边跟着进去府中。二人。更加烦躁不堪。

    杨顺眉宇间尽是浮躁之气,背着手在堂中走来走去,让枯坐在对面的路楷看得眼晕。忍不住出声道:“大帅,能不能别转了,我都要吐

    。

    “那就别看!”杨顺不耐烦的挥挥手,却还是立住了脚,紧盯着路楷道:“你不是号称小诸葛吗?怎么出得主意这么馊?要是早听我的,在牢里把沈炼弄死不就结了?”

    路楷苦着脸道:“这话说得,您要是把沈炼弄死了,沈默还不得跟你拼命?”说着一脸不可思议道:“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圣眷若斯,总督府判定了,刑部确认了,陛下勾决了的死刑,他都能给掰回来”这样的人。咱们敢惹吗?”

    杨顺一扬眉道:“我们可是小阁老的,他圣眷再高,能比得过小阁老?”意胡植。动言官弹劾他,又巧妙的引了徐党加入,两面夹攻之下,就是小阁老也受不了,但那沈默却得皇上庇护,仅一个休假了事,一根汗毛都没伤着。”

    杨顺本是个庸碌之人,闻言变了脸色道:,“那。那可如何是

    “大帅莫慌。”路楷安慰他道:“听说那沈默跟他师父不同,并不是个一味弄狠之人,我估计他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救人,不一定会节外生枝。”

    “那就好。那就好杨顺闻言擦擦汗,坐在路揩对面道:“咱们该如何是好?”

    “先好好伺候着路楷道:“待会我代表大帅跟他道个歉,然后试探一下,要是他愿意和好,那咱们就两好合一好。大家都开心;要是他敬酒不吃吃罚酒”脸上闪过一丝狠厉道:“那咱们就奉陪下

    !”

    “怎么奉陪?”杨顺问拜

    “让人给萧芹带话,只要他能说动黄台吉带兵来咱们这转一圈,”路揩沉声道。

    “什么?”杨顺一下子跳脚道:“万万使不得!”俺答是小王子后最强的蒙古酋长。嘉靖初年便察哈尔宗主汗部迫往辽东,成为整个右翼蒙古的领。其控制范围东起宣化、大同以北,西至河套,北抵戈壁沙漠,南临长城。后他为开辟牧场。又征服青海,甚至一度用兵西藏,其势力之强大,可以与二“农任何草原霸主相提并论。这么大的领地,他没法独自占有,便将六个成年的儿子分封在边界地区,拱卫自己的本部。其中他的长子黄台吉,就在宣府边外小白海、马肺山一带驻牧,与杨顺他们可以说是邻居,却更是世仇。

    听路楷竟要勾结蒙古人,杨顺吓得脸都白了,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那是要诛九族的!”

    “大帅放心。不会有问题的”路楷真瞧不起这家伙,心说除了溜须拍马、欺负老百姓,你还有什么本事,只好耐心解释道:“我们是大明的官员,当然不能勾结勒子了,我们这是利用!”

    “利用?”杨顺迷糊道:“怎么个利用法?”

    “我们出钱。请黄台吉带人来转一圈,然后再给点粮草盐铁什么的打回去,咱们各自过年。”路楷道:“说白了,就是利用他们制造个紧急军情,只要警号一响,什么都得大帅说了算,那些钦差御史都得乖乖靠边站!”

    “妙啊!”杨顺恍然道:“军情大如天,只要一有军情,我就是天,就算把那沈默礼送出境,都没人能说我什么!”

    “大帅英明!”路楷点头笑道:“想那沈默。不过是个君前取宠的弄臣,恐怕一听说有蒙古人入寇。咱们再吓唬他几句,不用送,就吓怕了吧”

    两人想着沈默仓皇落跑的样子,快乐的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杨顺又担心道:“黄台吉狡诈多端,万一他假戏真做怎么办?”

    “哈哈。大帅多虑了。”路楷笑道:“宣府城高而险峻。又是十冬腊月的,黄台吉不会有想法的。”说着小声道:“充其量在城外村镇劫掠一番,就当是给他们的报酬了。”人只要被攻破一次道德底线,堕落的度堪比流星,曾经的模范官员陆巡按,已经彻底恬不知耻了,,

    但杨顺不觉着,他反而一脸欣慰的望着路楷道:“你真是我的子房啊!”

    两人商议停当。重又信心十足起来,杨顺便找来亲信,吩咐他现在就出府,尝试跟萧芹联系一下,以备不时之需。这时外面也传来管家的声弃道:“大帅,沈大人到了。”

    “来得正好。杨顺朝路楷笑道:“咱们去迎迎这位天使,看看他吃不吃这杯敬酒。”

    “能吃最好”路楷点点头道:“不吃也不怕他。”说完两人便出了签押房,来到堂前迎接沈大人驾到。饮差大人到一”随着这喊声,花厅里吃茶的文武官员誉老富商们,赶紧出来迎接,便见杨总督和陆巡按已经出现在院中,赶紧向二位大人行礼。

    路揩板着脸道:“诸个不必多礼,咱们还是先迎接钦差大人吧。”

    “正是正是。”众人便满面笑容的涌到门前,想给钦差大人宾至如归的感觉,可到了大门口,看到立在那里的钦差大人,所有人便同时

    只见沈默竟头带乌纱,脚踏官靴,穿一身绯红的官袍,胸前补着专纠不法的解哥。仅是肃然站在那里,便生出一股无形的威势。

    看到他这副打扮,杨顺和路楷心中同时咯噔一声,暗道:“来者不善啊”但毕竟是把人家请来的,自然还得笑脸相迎道:“恭迎钦差大人”

    沈默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微微欠身还礼道:“下官来晚了,还请大帅及诸位大人海涵。”

    “哪里哪里,听他这样说,气氛又活泼一些,众人心说:“是不是来的急,没带什么像样的衣裳,所以才穿官服来赴宴了?,

    杨顺也笑道:“沈大人快快堂上请。”

    沈默点头笑笑,伸手道:“大帅先请。”

    “沈大人先请。”杨顺谦逊道。

    “那在下却之不恭。”沈默便当先踱着官步。往花厅方向走去。但他迈步极慢。走每一步都得停顿一会儿”仿佛戏台上的承相一般。让跟在后面的杨顺等人急得抓狂,又不能越过他,只好耐住性子跟在后面。

    众人不由猜测,这位年轻的大人,可能患有小儿麻痹,或者某种严重影响行走的后天疾病,不由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心平气和的跟在他后面

    于是月光下。总督府的前院里,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身穿官袍的年轻人,以极慢的度踱着步子,后面跟着一帮子便服男子,无可奈何的跟他保持同样的度。从大门到花厅,也就二百步的距离,却足足用了半刻钟。

    当沈默吃力的抬腿迈进花厅,众人齐齐松了口气,道:“钦差大人请上座!”

    沈默推辞一番,在上位坐下。然后杨顺路楷坐了主陪副陪,那白苍苍的崔老却坐了副宾的位置,与杨顺一左一右,伴着沈默而坐。

    见主要人物就坐,其余人等也各安其位,尔后丝乐声起,热腾腾的菜肴流水价的传上来。

    宣府直面蒙古。背待京师,又紧挨着山西,三种不同文化的交融,反映在餐桌上,便是一桌荟萃各地风味的大宴,但主菜还是一道最能夺人眼球的烤全羊!

    待菜上齐了。杨顺便举杯道:“钦差大人莅临宣府。咱们阖府上下不胜欢欣,因此齐聚一堂。共为钦差大人接风!”众人便一起举杯。跟着杨顺向沈默敬酒。

    沈默缓缓起身。一饮而尽,翻过杯底,果然是滴酒不剩,引得众人一片叫好。

    下人又斟满酒。沈默对杨顺及诸位宾客笑道:“承蒙诸位厚待,下官不胜“惶恐,回敬大帅及诸位一杯。

    见他终于放下钦差架子,众人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满饮此杯之后,花厅的气氛也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杨顺和路楷对视一眼,意思是:“趁热打铁吧,”

    路揩点点头。起身端着酒杯,朝沈默歉意的笑笑道:“今儿个白天,未曾想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望钦差大人海涵。”

    沈默闻言没有起身,举着酒杯,与他虚碰一下。淡淡一笑道:“路大人言重了,本官岂是那种公私不分之人?”

    路揩面上带着笑,却听出沈默言辞中的锋机,显然不愿就这么算了。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唉!请大人相信,咱们同事一代圣君,又没有宿冤旧仇,也许下官在公务上确有失误,但那也只是无心之失,并不是针对大人的,下官一定改正!”官场上讲究个面子,他却当众自抽耳光,其实是逼沈默不得不大度一些,揭过这一节。

    沈默却好似不是官场中人似的,闻言捏着酒杯,笑笑道:“现在说对错。似乎还有些早,怎么也得等着下官,把案子查清了再说吧?”

    见他如此不给面子,路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干笑一声道:“是是是。钦差大人说得对。既然您要查案,那咱们就好好查,查个水落石出!”心说。既然你不肯放过我,我也只好奉陪了。

    见场面僵了。杨顺心说:“看来不让他满意,这小子是不会罢休的。便起身呵呵笑道:“唉。沈大人难得来一次宣府,怎能被那些俗务缠身呢?至于沈炼那案子,我看定然是那些妖人胡乱攀咬,牵连无辜的,明夫就把他们父子无罪释放。如何?”

    沈默闻言盯着杨顺微笑,然后又呵呵笑起来,杨顺心说:“本帅出马果然立竿见影”。也开心大笑,众人也陪着放声大笑,花厅里登时充满了欢声笑语,场面无比融洽。

    沈默虽没大笑。却也笑得一手直擦眼泪,一手重重拍着杨顺肉肉的膀子。虽然感觉生疼,杨顺还是很开心小声问道:“那咱们的事儿,是不是结了?”

    “结了结了。”沈默大度的拍拍他的肩膀道:“私事结了!”

    众人光笑去了。没听出他话中有话,纷纷举杯道:“为了化干戈为玉帛。干杯!”

    沈默便顺从的干了一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提高声调道:“但是花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呈石化状态,都呆呆望向沈默,不知他又要出什么么蛾子。

    杨顺强笑道:“呵呵,但什么是?”

    “私事了了,下面就该共事了!”沈默表情一肃,起身道:“都察院左都御史沈默。奉旨问宣大总督话!”

    杨顺万万想不到,皇上竟还有口谕没宣,不由慌乱道:“臣臣,,恭请圣安。”赶紧跪在地上。

    沈默看他一眼,道:“圣躬安,杨大人,沈默奉旨问话,你务必如实答来。”

    “臣聆听圣。据实回答,如有半句隐瞒,便为不忠之臣。”杨顺口中下意识的回着套话,心里却一团乱麻,暗暗埋怨道:“这个沈默也太不按规矩来了。有上谕不早宣,竟一直憋到现在,才当众宣布,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这个宣大总督当得好,堪称楷模呀!”便听沈默沉声道:“别人当总督时,宣大总是战事连连,惨败的战报一个接一个,让联忧心如焚;你这个总督当得好啊,在你治下两年,战事寥寥无几,更无一次败绩,你说联是不是该重重赏你?”

    “臣惭愧”杨顺心中暗喜道:“看来问题不大,是这小子故弄玄虚吧?。但听了下面的话,他的脸都绿了”,

    只听沈默缓缓道:“只是联有一事不明,请杨大将军解惑既然西线无战事,为何将士阵亡人数,比整天打仗时,死的还多呢?”””分割

    传言中的一章”并不影响今天的更新。(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五九八章 反客为主

    宣府城天象突变,前一刻还是明月如辉,光照大地,此刻却阴云密布,星月无光。

    花厅里鸦雀无声,方才皇帝的口谕,虽然语气十分戏谑,却如春雷炸响,险些把一肚子肥油的杨顺震瘫在地,也惊得在座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原本以为,沈默此次前来,是求了皇帝的圣旨,拯救他老师来了,充其量也就是把白莲教一事问个清楚。却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身负使命,来跟杨顺算这两年的总账了!

    众人的目光偷偷望向崔老,便见他捻着胡子微微摇头,于是都默不作声,看这出戏怎么演下去。

    真正着急的,只有杨顺和路楷,他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蹦跶一起蹦跶,要蹬腿也一起蹬腿。看到杨顺面如土色,已经完全乱了方寸,路楷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他朝沈默拱拱手道:“钦差大人,下官是宣大的监察御史,为什么对此事一无所知?”

    沈默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是在质疑皇上吗?”

    “微臣不敢。”路楷紧盯着沈默道:“微臣只是觉着,圣听被奸臣蒙蔽了。”

    斗嘴皮子沈默还没输过,他冷冷一笑道:“是不是奸臣,只有皇上说了算。但现在皇上垂询,你要是觉着不好解释,就跟我回北京去,跟皇上当面解释。”

    “我当然可以解释。”路楷道:“主要原因是俺答汗这两年,改在大青山南、丰州滩住牧,远离了宣大边城……离得远了,自然劫掠就少了,各过个的日子,不是更好吗?”他这纯是欺负沈默对九边一窍不通,想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说法蒙混过关。

    沈默不置可否的笑笑,扶着椅子缓缓坐下,微微一笑,对那个陈府台道:“陈大人,麻烦你做个笔录。”

    陈府台不敢违抗,赶紧起身到一旁的书桌前,三尺走过去给他铺纸、磨墨……其实也是在监视他。

    见一切准备停当,沈默看向路楷道:“从现在起,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进呈皇上御览……请路大人重复一下刚才回话,好让陈大人补上。”

    路楷嗫喏着不说话。

    “你也可以不回答,”沈默看一眼陈府台道:“陈大人只需如实记载‘拒绝回答’即可,相信皇上会体谅路大人的……”他现在连严世蕃都不惧,还治不了个路巡按?

    路楷一下子满头白毛汗,连连道:“别别……我说,我说。”便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又补充道:“大战确实是没有的,但俺答的儿子黄台吉,还是时常来骚扰,双方小冲突不断,但因为危害不重,也就没必要往上报了,省得有人说我们夸大其词,邀功请赏。”

    “好一份高风亮节!”沈默轻轻鼓掌道:“讲得真好,沈默受益匪浅,做人就要做路大人这样的人啊!”说着笑容可掬道:“那……既然危害不重,为什么阵亡将士却累创新高呢?”

    “这个么……说来话长。”路楷擦擦汗道:“减员是存在的,但不能都归结于阵亡,有时疫、有病重,还有被白莲教妖人勾引去的,总之原因很复杂,容下官仔细查明再行禀报。”心说为今之计,只用先用缓兵之计,把这关过去,然后关门放黄台吉了。

    ~~~~~~~~~~~~~~~~~~~~~~~~~~~~~~~~~~~~~~~~~~~~~~~~~~~~~~

    路楷话音刚落,便听花厅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众人的目光都望向门口,就见一个千户模样的军官冲进来,也顾不上礼仪了,直接跑到杨顺耳边,低声禀报几句。

    “什么?”杨顺失声叫道:“你再说一遍!”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禀报大帅!”那千户便提高声音道:“半个时辰前,锦衣卫的人进到军营,带走了罗副总以下十几名军官!还在营里悬赏,说有告发不法的,最高可赏金千两,并能解除军籍……”声音虽然还不大,但足以让在座各位都听清楚,让他们如坠冰窟,牙齿不自禁的打颤。

    杨顺更是怒不可遏,这不是要他命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杨大帅乎!他从地上猛地弹起,一声咆哮道:“沈江南,你狗胆包天!军营是皇帝都不能随便进的!你怎么敢……敢擅闯呢?”

    “呵呵……”沈默对他的怒气置若罔闻,掸一掸官袍下襟,若无其事的坐着,但他胸前的獬豸,却在灯光下张牙舞爪,无比狰狞!这一静一动,莫不让花厅中人,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路楷见杨顺骂完一句就没了下文,只好站出来,一拍桌子道:“姓沈的,你也太狂悖了!就算你是钦差大臣,没有皇上的圣命,兵部的关防,你也无权过问军队!敢问你有这两样吗?”

    沈默摇摇头,还是不慌不忙的笑道:“没有。”

    “果然是越权行事!”路楷义愤填膺道:“我们本因你是位钦差,所以才敬若上宾、对你一让再让,可你竟丧心病狂,横加扰乱我宣府军务,莫非以为没人治得了你?”说着对在座众人道:“诸位,不用怕他,钦差也就是给皇上跑腿的,皇上让他来查白莲教的案子,他就只有查白莲教的权力,其余的事情都无权过问!”然后激动的挥舞手臂道:“我们一同上本参他,参他干扰军务、诬陷边将!皇上圣明,定然会重则此獠的!”

    但这时候情况不明,弄不好一辈子的前程都得搭上,哪个敢随便接话,众人只是连连点头,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路楷心说,一不做二不休,先把这家伙赶出去再说!便盯着沈默道:“来呀,撤座!请钦差大人回驿馆!”

    他的亲兵刚要上前,便听三尺暴喝一声道:“谁敢!”抽出刀来,立在沈默身前。

    ~~~~~~~~~~~~~~~~~~~~~~~~~~~~~~~~~~~~~~~~~~~~~~~~~~~~~

    气氛一下子紧张到极点,外面有嘈杂声起,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默身上,竟谁也没有在意。

    “收起刀来。”沈默终于发话了,却是对三尺说的:“别挡着我跟二位大人说话。”三尺只好闪到一边,但仍然死死盯着路楷的亲兵,仿佛随时都会拼命一般。

    “怕了吧?”路楷嘴角扯起一丝快意的笑容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又是何必呢?”

    “怕了,我好怕啊。”沈默呵呵笑起来,依然声音舒缓道:“路大人可冤枉我了,那锦衣卫的人,可不是我个小小的御史能指挥的动,人家早就盯上你们了,下官只不过恰逢其会罢了。”锦衣卫监察军情民情,当然有权力抓人回去调查,但前提是,靠山要够硬,不怕得罪人才行。

    顿一顿,沈默又补充道:“还有这件事,我已用八百里加急,向皇上报告了,就不劳二位大人费心了。”

    “哼哼……”路楷心头升起一丝明悟,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了,便冷笑一声道:“沈大人好一个牙尖嘴利,却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沈默笑问他道。

    “这里是九边要冲宣府,”路楷阴声道:“这里的长官是宣大总督,有先斩后奏的王命旗牌!你想在太岁头上动土,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本官四品,王命旗牌杀不了我。”沈默依旧在笑,但笑容中已有肃杀之气,冷冷道:“收起那些没用的威胁吧,本官连你们主子都不怕,其能被他豢养的恶狗吓到?”

    “哼哼,你倒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路楷看一眼杨顺道:“大帅,此獠几次三番挑战您的权威,还不把他赶出府去!”他已经被沈默刺激的满心杂草,一心想要先过去这一关,冷静冷静再说。

    杨顺知道这时候得听路楷的,点点头道:“来人呐!”

    话音未落,八扇门同时打开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却不是杨顺的亲兵,而是沈默的卫队!

    此时的总督府中,早已满是通红的火把、雪亮的兵刃,数百穿着鼠灰色棉甲的总督亲兵,将花厅团团包围,却不敢再向前一步。

    因为在他们与花厅之间,是一队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背上挂着墨色披风的锦衣卫。

    在官兵们看来,锦衣卫就代表了皇上,他们甚至分不清飞鱼服与龙袍的区别,哪敢将兵刃相向?所以虽然人数是对方的十倍,气势上却被压得死死的。

    而在锦衣卫的身后,则是沈默的劲装卫队,他们在锦衣卫的护送下,直闯总督府,且不许门子通禀,趁着府中的亲兵还没反应过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包围了花厅!

    这一幕,引发了更大的惊慌。众宾客是来看戏的,却不愿蹚这趟浑水,于是都望向那崔老。崔老便朝身边的沈默道:“看来钦差大人和杨大帅有公务要谈,我们闲杂人等,还是先行告退吧。”

    沈默歉意笑笑道:“搅了老先生的酒兴,真是抱歉,改日下官定当登门赔罪。”钦差大人登门造访,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可崔老看到今天这一幕,是真怕了沈默这恶客,赶紧赔笑道:“哪敢劳动大人?还是老朽改日登门造访吧。”

    “好说好说。”沈默点点头道。

    “那老朽告辞了。”崔老朝他和杨顺分别拱拱手,便在边上人的搀扶下起身。其它人等也纷纷告辞,想借机溜之大吉,却被门口的卫兵拦住道:“没有官职的可以走,是官身的留下!”

    那些缙绅富商闻言,赶紧能走多快走多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而那些文武官员只好可怜巴巴的回望着沈默,却只见他一脸温和的微笑。

    他们知道这下是不能走了,钦差都发话了,还想开溜就是藐视钦差、说严重点就是藐视皇上,那可是要问罪的!一个个只好回来坐下,心中哀号道:‘早知这样,就不那么殷勤的自我介绍了……’

    ~~~~~~~~~~~~~~~~~~~~~~~~~~~~~~~~~~~~~~~~~~~~~~~~~~~~~~

    满屋子只剩下吃朝廷俸禄的,所有人都看着沈默,沈默却还是稳如泰山的坐着,仿佛掀起惊涛骇浪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一样。但所有人都不敢小瞧这位钦差,他们从他始终温和的笑容里,感到了无比刺骨的寒意。

    还是沈默打破了僵局,他对不知所措的总督府管家道:“来呀,重新换桌酒菜,我跟诸位大人唠唠嗑。”

    仆役望向杨顺,杨顺望向路楷,路楷擦擦汗,稳定下心神道:“是啊……都凉了,换一桌,换一桌吧。”

    不一会儿,没动几筷子的冷炙撤下去,又换上一桌热气腾腾的酒菜,沈默拿起筷子,对众人道:“都饿坏了吧,咱们先吃饭,吃饱喝足了再说。”此时月上中天,众人确实已经饿坏了,见钦差大人已经夹一个驴肉火烧,在那专心的吃起来,便都跟着拿起筷子,先祭了五脏庙。

    对于大多数官员来说,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命运,甚至是有恃无恐,因为不论风云如何变幻,宣府城都得靠他们来守,所以不担心有人敢对他们动手,除非不想要这‘京西第一府’了!

    只有杨顺和路楷两个食不下咽,他们满脑子都是前几任的悲惨命运,似乎除了神奇的杨博之外,没有一个得到善终的,哪怕是权势滔天的大将军仇鸾,也因为边境局势的恶化,而丢了官职、一命呜呼,这个看似位高权重的职位,似乎专门成为边事不利的替罪羊……原本没有路楷什么事儿,可谁让他上了杨顺的贼船呢?

    感觉吃得差不多了,沈默擦擦嘴,举起酒杯道:“诸位……”

    众人在他擦嘴的时候,都已经正襟危坐,现在他一说话,马上齐齐摆出洗耳恭听状。

    “放松一点,”沈默微笑道:“我沈某人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若不是身负圣命而来,也不会搞出这么大动静。”

    有人轻声问道:“不知圣明若何?”

    “很简单,把这件事情彻底查清楚!”沈默看看杨顺和路楷道:“二位放松一点,只要你们把事情说清楚,咱们就还是亲近同僚嘛。”说着轻声道:“有这么几件事,皇上要我向众位核实——去年正月戊申,寺坞等堡死亡指挥以下军官十余人,兵丁近千人,是怎么回事儿?”

    在座众人都震惊了,他们太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儿了!但震惊没有结束,而一波波的接连而至,只听沈默道:“四月己丑,应州毁四十余堡,一知府、两知县、两指挥,三千户,十四百户,卫所兵丁四千人死亡,是怎么回事?。”

    “七月戊子,山西死亡两知县,三百户,卫所兵丁一千人,是怎么回事。”

    “十一月辛己,山西神池死亡一百户,兵丁七百人,又是怎么回事?”

    “……”

    ~~~~~~~~~~~~~~~~~~~~~~~~~~~~~~~~~~~~~~~~~~~~~~

    一道道问题被沈默抛出来,如一声声惊雷在众人头上炸响,所有人都面无人色,心中恐惧的大喊道:‘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难道朝廷要动真格的了吗?!’包括路楷在内,所有人都相信,沈默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却不知一切都只是徐阶从别处推导出来的,在当今这个年代,是不作数的。

    又听沈默接着道:“皇上非常在意这件事,这才要本官来宣府,其实也不难查,锦衣卫的人已经带走了大营中副总兵以下十几人,还在士兵中重金悬赏,不难问出事情的真相。”说着一脸厚道道:“但要是通过那法子查出来,众位可就有理说不清了,哪怕我百般回护,可朝廷大臣们会认为,这是个腐败窝案……这里离着京城也不远,你们该听说,现在内阁管事的,已经是徐阁老了,他身边那些清流,可都是嫉恶如仇的,如果煽风点火,把皇上的怒气惹出来,端了咱们这一桌子,也是很有可能的!”

    他这话让众人心中打鼓,强笑道:“皇上还要我们守大门的,怎们会把我们一锅端了呢?”

    “我可听说。”沈默微微一笑道:“南方抗倭节节胜利,一大帮文官武将立功升官,却没地方安排呢……”

    众人这才害了怕,道:“不会吧。”

    “会。”沈默沉声道:“我这次出来,还有个差事是‘观风’,看看宣大的文官武将还能不能用,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

    ------------------------------------------分割----------------------------------------

    据说今晚没球……

第五九九章 决裂

    总督府花厅外剑拔弩张,花厅内虽不见刀光剑影,却更加让人紧张。

    沈默看一眼一边案台上的更漏,微笑道:“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锦衣卫宣大千户所正在连夜审讯。天一亮,我就去年千户那里,拿锦衣卫的问讯记录……当然,我绝不希望走到那一步,相信皇上也不希望。”

    众人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宣府这边情况复杂,而且对手又是凶悍的蒙古鞑子,那可不是东南的矮脚倭人能比的。”“就是,别看谭纶、戚继光、俞大猷这些名字叫得响,那是跟臭棋篓子下棋,矬子里拔将军,真要到了咱们这虎狼之地,那可就包子破皮——露了馅。”说这话的,是那邢将军。

    “歇后语不少啊。”沈默笑着对邢将军道:“蛮有学问的嘛。”

    “哪里哪里……”邢将军不好意思的笑道。

    “如何避免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局面?”沈默面色一正道:“就看如何过去这一关了。”

    “请大人多多美言了。”众人连忙作揖,还挤眉弄眼道:“当然不会亏了大人的。”

    “呵呵,好说好说……”沈默一摆手道:“好话我一定会说,但你们也听到了,这次铁证如山,朝廷又下了决心,想要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是不可能的。”说着目光炯炯的扫过众人道:“关口是,得给我个朝廷能接受的交代。”

    众人轻声道:“请钦差大人明示……”

    “呵呵,比如说,这次的责任总要有人承担吧。”沈默笑笑道:“而且得承担得起。”

    此言一出,一直闷头装蒜的路楷终于忍不住了,一下蹦起来,指着沈默的鼻子大骂道:“姓沈的,你干脆直接说,让他们把大帅和我供出来,不就得了!还用得找这么拐弯抹角?!”

    “这话说的……”沈默微微摇头道:“也为免有些自视过高了吧?”虽然后半段没说出口,可大家都听明白了——你区区一个七品巡按,有什么资格为宣大山西的乱局负责?

    路楷的脸涨成猪肝色……不知是被气得、还是羞得,反正罪魁祸首是沈默总没错。

    沈默这才缓缓起身,眉头微微皱一下,旋即舒展开来,微笑道:“诸位不妨考虑考虑,本官去隔壁等着,谁想好了,就过来跟我说道说道。”

    除了杨顺和路楷,其余人赶紧起身相送,沈默却先走到书案前,对做笔录的陈府台道:“下面的就不用记了。”说着又赞一句道:“好字!在《龙门二十品》下了苦功夫吧!”

    陈府台闻言搁下笔,高兴笑道:“下官的爱好就是临魏碑,倒要请大人雅正。”

    “我的字可不如你,”沈默谦逊笑道:“改天定要去府上请教陈大人。”

    “哪里哪里……”陈府台诚惶诚恐道:“相互指教,相互指教。”在如此紧张的节骨眼上,沈默竟然认真探讨起书法问题,让众人充分感受到了他强烈的自信,也更加对他的话,确信不疑了。

    将陈府台写就的笔录拿好,沈默朝众人笑笑道:“我就在隔壁等着,来得越早的,我就越高兴,”然后看一眼桌上的沙漏道:“还有一个半时辰了,过时不候。”便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送,吃力的迈步出了花厅。

    大门一关上,便听里面传来路楷愤怒的声音道:“大家不要听这个瘸子挑唆,他这是想让咱们起内讧,让咱们自己打败自己!”

    沈默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气得炸了肺道:“这个路楷,简直是活腻歪了。”

    “是啊,就是他在这里面瞎搅合!”三尺接话道。

    “我不是说的那个。”沈默摇头道,又含糊的说了句什么,三尺只听到,好像是‘敢骂我瘸子’之类的。

    ~~~~~~~~~~~~~~~~~~~~~~~~~~~~~~~~~~~~~~~~~~~~~~~~~~~~~

    花厅外灯火通明,围满了鼠灰色的总督亲兵,沈默才发现,自己没法去隔壁。

    年千户的心腹吴强,带队隔开了花厅与鼠灰色的总督亲兵,见沈默从里面出来,他赶紧过来行礼道:“这些人死活不走,让大人受惊了。”

    沈默站在台阶上,低头看着那些疲惫而茫然的面孔,微笑道:“都回去睡吧,这么晚了,都困坏了吧。”

    有道是‘先敬罗衣后敬人’,那些亲兵见他虽然年轻,却身穿绯色官袍,都很是敬畏,没人敢口出不逊。领兵的千户礼貌性的问道:“敢问,您是钦差大人?”

    “是啊,”沈默笑道:“此刻我代表皇上,你们是不是该行个礼呢?”

    领兵千户真想抽自己,心说:‘我多嘴多舌干什么?’但人家钦差大臣的身份亮出来了,不用他下令,那些亲兵们便稀里哗啦的跪下磕头道:“给皇上请安,给钦差大人请安。”

    沈默笑容可掬道:“皇上的安我肯定捎到,我的安,就免了吧,都起来吧。”见钦差大人出奇的和蔼,众亲兵怎么也生不起敌意来,闻言纷纷道谢,从地上爬起来,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格外亲近。

    沈默便对众人笑道:“杨大帅是二品大员,宣大总督,谁敢动他分毫?所以啊,你们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人误以为,你们大帅要违抗朝廷……都散了吧,不要给他添乱了。”当兵的本来就简单,看着那飞鱼服上似龙的图案就胆寒,现在听了沈默的话,立刻打起了退堂鼓,相互间看了又看,但谁也不敢先走。

    沈默便下令道:“来,都听我的口令——向后转!”‘哗啦啦’一片兵甲摩擦声,竟有大半亲兵听话的向后转,剩下小部分人,见大部分都转了,便也跟着转身。

    见转眼间部队便失去了控制,那领兵千户都看傻了,只听沈默接着道:“目标营房,前进,走!”亲兵们没听见千户大人反对,便排着队从两侧门离去了。

    不消一会儿,就只剩下那千户一个,苦着脸问沈默道:“大人,您能保证我家大帅的安全吗?”这属于事后补救的范畴了。

    好在沈默很随和,点点头道:“本官向你保证。”

    那千户这才垂头丧气的走了,到了门口时,回头看一眼,不禁苦笑道:‘这都算怎么回事儿?’

    吴强瞪大眼睛,看着沈默三言两语,便将外面守了一夜的总督亲兵打发走了,对边上的三尺小声问道:“大人太厉害了!怪不得京里的太保爷爷们,都对他推崇备至呢。”

    “这才哪到哪?”三尺与有荣焉,撇撇嘴道:“厉害的你还没见过呢。”

    “少吹牛,”沈默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闻言回头对吴强道:“别听他瞎说,这人不大着调。”说完便进了隔壁一间。

    望着沈默消失的方向,三尺朝吴强一伸大拇哥道:“厉害吧?这听力,无敌了!”说完跟着进了那间房。

    吴强看着三尺得意洋洋的样子,暗笑道:‘你也无敌了。’

    ~~~~~~~~~~~~~~~~~~~~~~~~~~~~~~~~~~~~~~~~~~~~~~~~~~~~~~

    沈默进了隔壁房间,才发现这是一间供客人娱乐的房间,用了很多的黄梨木、紫檀木,布置的典雅华贵,琴棋书画样样都有。

    里面早点起了炭盆,炭盆边纹丝不动坐着个人,竟然是沈默口口声声,正在连夜审讯宣府军官的年永康。

    年千户的眼睛是闭着的,沈默以为他睡了,便放轻脚步,却见他一下睁开了,两眼中一点困意都没有,沈默笑问道:“没睡啊?”

    年永康摇头笑笑道:“这种时候哪能睡着?满脑子都是,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就真那么干!”沈默坐在他对面,反复烤着双手道:“不过我敢跟你打赌,他们会招的。”

    “大人说的当然不会错。”年永康轻声道:“有线人看到,杨顺最亲信的卫队长,今天下午关城门前,出城往西北边去了。”

    “西北边?”沈默轻声道:“板升?”他之所以能够料敌先机,攻其不备,除了天赋和经验之外,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对情报的重视——在插手任何事情前,他都会进行大量的准备工作,搜集对方的情报,以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次虽然来得仓促,没法提前准备,但一下午的时间,足够他对宣大的情况,了解个大概了。

    “是的。”年永康忧虑道:“老夫人和两位公子,还在板升待着呢,您说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

    “不好讲。”沈默皱眉道:“不过赶紧把他们接回来是正办?”说着啧一声道:“怎么跑去板升了?”

    “当时卑职也是吓坏了,唯恐她们被总督府抓住,所以才送去那地方避难。”年永康小声道:“我这就去把他们接回来。”

    “嗯,”沈默点点头,道:“以免夜长梦多。”

    年永康被他吓着了,骂一声道:“最烦拿女人和孩子做要挟的,一点格调都没有。”

    沈默闻言笑笑道:“也许咱们过度紧张了。”

    “不管怎么样,”身为一个合格的锦衣卫,年永康不容许有丝毫的大意:“卑职已经派了人手,只要他一回来,立马就把他抓起来!”又怕沈默迂腐,不同意这样做,他又添一句道:“这节骨眼上,小心没大错。”

    沈默自然无不同意道:“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当然照你说的办。”

    ~~~~~~~~~~~~~~~~~~~~~~~~~~~~~~~~~~~~~~~~~~~~~~~~

    沈默突然发难,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汇总了年永康的情报后,慎重作出的决定——年永康告诉他,宣府城内存在着强大而稳定的潜势力,这股势力并不隶属于任何一派,而是自成一派,只为自己的利益负责。

    任何人……哪怕是堂堂总督,想要在这里顺顺当当做点事情,就必须跟这些人妥协,否则必然处处受阻,寸步难行!

    这并不是宣府独有的政治生态,事实上,从辽东到宣大山西、到陕甘三边,只要有军镇的地方,就必然有这种情况。因为从朱元璋定下世袭军户制度那天起,就注定了某些家族会一直统领九边之军。百多年来,各地的世袭武将世家又相互通婚,更强化了这种关系……虽然因为政治地位低下,不能掀起什么风浪,但在他们的地盘上,谁也没法取代他们!

    当然,宣府的情况又有些不同,因为这里一直是与蒙古人贸易的中心,所以山西商人常年经营在此,他们通过拉拢贿赂以及联姻,成功的与武将们融为一体……其实双方也是各取所需,军队需要商人们采买各种军需物资,商人们需要有军队的保护,才能大胆跟蒙古人贸易。

    至于文官们,他们早就没了操守,深陷其中,其实已经半商半官了……

    但让沈默欣喜的是,这个文武商相互勾结的集团,竟然跟严党的关系并不亲密,虽然绝对称不上敌对,但是若即若离,并不接受严世蕃的招安,甚至还因为某些原因,跟杨顺的关系闹得很僵。

    沈默敏锐的察觉,这是一个突破口,所以毫不犹豫策划了今夜的反客为主,在酒席上、当着杨顺的面,对那些文官武将许诺,只要揭发首恶,便保其余人等无事。

    很直白的一招‘挑拨离间’,所有人都清清楚楚,但沈默赌的就是他们不在一条船上,遇到危险便会各顾各的!

    所以路楷虽然对他的算盘清清楚楚,但无奈人性如此,这些年杨顺又没好好念经,遇到事情怎么求佛?为了能说服大伙一致对外,路楷好话说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却换不到哪怕一点积极的回应,气得他一屁股坐在杨顺身边,咕嘟嘟喝一肚子凉茶,对他道:“大帅,你也说两句嘛。”

    杨顺面如灰土,枯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愣是没听清路楷的话,闻言愣神道:“你说什么?”路楷只好再说一遍,他这才‘哦’一声,无奈的看着那些神色飘忽的官员,道:“诸位,做人不能只看一时,他姓沈的虽然嚣张一时,但大明终究还是严阁老家说了算,你们今天要是把我俩卖了,就不怕小阁老秋后算账吗?”

    路楷点点头,跟着附和道:“诸位不要忘了,大家都不干净,拔出萝卜就会带起泥,谁要是觉着自己不怕带,现在就可以去隔壁,舔姓沈的**去!”

    众人还是不作声,终于把路楷逼急了,抓住边上人的肩膀道:“你倒是放个屁啊!”

    ‘卟……’那人吃了一肚子萝卜,腹中本就真气荡漾,被他一激,果然放了个响屁。

    众人先是一阵愕然,旋即忍俊不禁,都吃吃笑起来。

    “笑个屁!”路楷恼羞成怒,一脚踹到了椅子,手臂绕圈指着众人道:“是同进退,还是死道友,给个痛快话吧!”

    便有人想要启齿,却又听路楷道:“但我丑话说在头里,你们要是不仁,我们也就不义了,非把知道事情,一股脑说出来不可!”

    此言一出,想开口的也不敢说了,只好继续耗下去……

    ~~~~~~~~~~~~~~~~~~~~~~~~~~~~~~~~~~~~~~~~~~~~~~~~~~~~~

    ‘喔、哦、喔……’鸡叫头遍了,外面虽然漆黑一片,但众人知道,天快亮了。

    众官员相互看看,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那陈府台终于起身,朝杨顺和路楷分别拱拱手道:“大帅,路大人,咱们平日里其实交情不错,不到万不得已,兄弟们还是会站在二位这边的。”

    杨顺变了脸色,刚要开口,却听路楷冷声道:“说,让他说下去!”

    避开路楷那要杀人的目光,陈府台干咽口唾沫道:“但是现在……那边军营已经被抄了,锦衣卫的手段咱们也知道,就是个铁人,也能撬开口,到时候那些人招了,大帅和路大人一样没法过关,我们还得跟着倒霉……”

    边上又有人插嘴道:“而且那些被带走的,都是我们的亲朋好友,要是我们不想法救他,他们可就是个死啊!”

    话说开了,众人再无顾忌,你一言我一语,各有各的说法,但都是一个意思——死道友不死贫道,您就认了吧。

    “难道不怕我们把你们的事情招出来?”杨顺瞪着眼睛道:“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完!”

    “哈哈……”那邢将军呵呵笑道:“您以为朝廷不知道我们干了什么?错,兵部、内阁、皇上都一清二楚,上百年来都容忍了,就不信这回忍不了!”

    “你们……”杨顺气得脸都紫了。

    “大帅,别跟他们浪费口水了!”路楷起身,走到门边,打开厅门道:“既然你们决心已下,那就请走吧,只是以后别再回头求我们!”

    -----------------------------------------分割----------------------------------------

    小小的第一更,羞愧的第一更……

第六零零章 宣府欢迎你

    寒星寥落,天黑云淡。

    总督府,重重保卫中的待客厅中,沈默与年永康亦是一夜未眠,为了打发时间,驱走睡意,两人一直在下棋。年永康行伍出身,喜欢下象棋,对围棋不甚感冒,沈默虽然跟他相反,但还是乐意奉陪。

    起先年永康还是兴致勃勃,可楚河汉界,走马飞象来了几局,都被杀了个落花流水,他终于知道双方棋力差的太远,便渐渐失去了对弈的兴致,捏着个棋子迟迟不肯落下,问沈默道:“大人,要是那些人不来怎么办?”

    沈默端起茶杯,啜一口香茗,微笑道:“他们要是不来,说不得,咱们就得真干了。”

    “哦……”年永康点点头,嘴角却泛起一丝苦笑道:“那可就把事情闹大了。”

    “是啊。”沈默颔首道:“不到万不得已,确实不能那么干。”说着微微一笑道:“不过我有信心,天亮之前会见分晓的。”

    “大人一直很有信心……”年永康笑笑道。

    “哦?”沈默看他一眼道:“看来你还是心里打鼓呀。”说着神秘一笑,低声道:“我给你吃一个定心丸——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年永康有些糊涂道:“难道还有什么厉害角色在宣府吗?”

    “没有……”沈默摇摇头,一指那棋盘道:“好比这下棋,你不能只盯在一隅的厮杀上,要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其实这宣府好比战场,我们、杨顺路楷,还有那些宣府土著,就像对垒的三方军队,阵前冲杀固然很重要!但真正决定胜负的地方,也许在战场之外数百里,你明白吗?”

    年永康有些似懂非懂道:“大人的意思是,运筹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虽不中亦不远矣。”沈默颔首道:“你是我老师的恩人,便也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不瞒你说——现在的朝堂虽然看似一切照旧,实则已经到了黎明前的黑暗,转折的关键点。这是各方势力都心知肚明的,所有人都在为那个时刻,全力做着准备,一次次看似平地突起的事件,都是一场场殊死的较量!”说着看他一眼,缓缓道:“宣府这里也不例外。”话也只能点到即止,再说多了就不合适了。

    年永康听得惊心动魄,好半天才干咽唾沫道:“这么说,这回咱们是赢定了?”

    “不能那么说,”沈默摇头道:“还是好比打仗,哪怕统帅谋划再高超,后勤供应再充足,前线将士不拼死作战,想要取胜也是枉然。”

    “我明白了……”年永康缓缓点头道:“大人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应该抛开一切顾虑,痛痛快快搏一把!”

    “不错,”沈默赞许的颔首道:“你的悟性确实好啊,”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道:“不该仅仅屈就在宣大,你应该获得更广阔的舞台。”

    这个就是悟性不好也听得懂,年永康激动单膝跪下道:“谢大人栽培!”

    沈默笑着把他扶起来,道:“我这个外人,也只能提个建议,关键还看你做得怎样,做得好才会有人买账。”

    这时鸡叫头遍,年永康轻声道:“天快亮了……”

    沈默点点头,沉声道:“不管好的坏的,结果都快出来了。”一句话泄露了他的心理,原来也不是那么笃定。

    一刻钟后,结果果然出来了,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沈默轻声问道:“什么事儿?”年永康却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颤抖。

    “大人,陈府台带着诸位大人,在外面求见。”三尺缓缓道。

    沈默几近凝固的表情,立刻舒缓下来,跟年永康相视一笑,高声道:“快快有请!”

    ~~~~~~~~~~~~~~~~~~~~~~~~~~~~~~~~~~~~~~~~~~~~~~~~~~~~~~~

    几家欢喜几家愁,看着手下文武一个接一个的离去,最终只剩下他跟路楷两个,杨顺心中充满众叛亲离之感,咬牙切齿道:“老路,事已至此,我们只有跟他们拼了!”

    路楷也一脸灰败,重重点头道:“既然不给我们活路,咱们还在乎什么!只能拼死一搏了!”

    “好,既然你也同意,”杨顺道:“我这就召集亲兵,把他们端了!”

    路楷哭笑不得道:“我说的拼,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压低声音道:“姓沈的毕竟顶着钦差的名头,咱们不能跟他动武。”

    “都这时候了,还管他钦差不钦差?”杨顺两眼瞪得跟牛眼一样,道:“随便编个理由,就说他得病死了报上去,小阁老会替咱们打圆场的。”

    “唉,今时非比往日了。”路楷摇头叹息道:“小阁老也救不了咱们……”

    “你太悲观了吧,老路。”杨顺不认同道。

    “想想吧,一个小小的四品御史,单枪匹马来宣府,竟敢将地方文武一锅端了,若不是后面有人撑腰,他干吗?”路楷阴着脸道:“除非他疯了。”

    “谁在给他撑腰?”杨顺道。

    “除了徐阶还有谁?”路楷恨恨道:“也只有那老东西,能说动杨博那老滑头了!”

    “杨博?怎么又扯上杨博了?”杨顺彻底被他搞糊涂了。

    “怎么会扯不上杨博?”路楷恨声道:“今天咱们坏就坏在被人算计了……别忘了,那个崔老儿是杨博的表兄,那帮人全都听他的,今天这老头冷冷淡淡,一点热乎劲儿都没有,肯定是心里有鬼。”说着拳头攥得嘎嘣响道:“我看八成,他来前就嘱咐好了那些人,准备把咱们卖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杨博要这样做?”杨顺仍然不信道。

    “为什么?”路楷冷笑道:“他明年开春就要服阕了,你和许纶碍着他的事儿了呗。”

    “他不是那样的人吧……”路楷无力的一屁股坐下道。

    “怎么不是?”路楷道:“知道吗?小阁老笑看文武百官,说‘所谓举世奇才,放眼当今天下,三人而已!’”

    “好像听说过……”杨顺道:“一个是小阁老、一个是陆太保,另一个好像就是杨博。”

    “小阁老多高的眼界?”路楷道:“陆炳自不消说,那杨博当时不过区区甘肃巡抚,却能让小阁老如此推崇,你说他是不是个人物?”

    “杨博……”杨顺轻念一遍这个本家的名字,摇摇头道:“扯远了,还是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有道是‘自助者天助之’。”路楷一脸恨意道:“好在咱们也有后招!”说着附耳在杨顺边上,悄声嘀咕道:“等黄台吉来了,大帅如此如此……”

    “啊,真的要……”杨顺话说一半,想到自己刚才都要拼命了,也狠下心道:“好,就这么办!”

    ~~~~~~~~~~~~~~~~~~~~~~~~~~~~~~~~~~~~~~~~~~~~~~~~~~~~~

    天亮时分,沈默完成了对宣府官员的问话,得到了他们每人一份的供词,并有他们的签字画押;当然,他也发誓保证,这次的事情不会牵连到在场人等,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有时候为了换取对方的支持,做出一些妥协是必须的。

    抚摸着那厚厚一摞供词,沈默长舒口气,对忐忑不安的众人笑道:“有了大家的指证,这案子便可以结了——那杨顺和路楷左右联络,表里为奸,畏敌怯战、谎报战功、残害百姓、欺瞒朝廷,他们犯下了弥天大罪!就是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他们了!”说着还幽一默道:“除非把他们接到天上去。”

    虽然很不好笑,众人却十分努力的附和笑道:“邪不压正、邪不压正嘛……”

    “说得好,”沈默颔首笑笑,伸个懒腰,哈欠连连道:“诸位可以回去了,折腾一晚上,都困坏了吧?”

    众人纷纷笑道:“大人辛苦了。”便起身纷纷告辞,那邢将军却站住脚,轻声问沈默道:“大人,既然事情了了,您看能不能跟锦衣卫说说,把那些军官们都放了啊?”众人闻言也站住脚,都附和道:“是啊是啊……”那些人大都是他们的亲朋下属,当然要保了。

    沈默嘴角挂起一丝古怪的笑意,目光扫过这些面露央求的人,竟然摇摇头,缓缓道:“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众人一下紧张起来,焦急问他道:“大人不是说好了,不追究他们责任了吗?”还有着急的更是道:“您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哪知沈默和年永康相视而笑,都笑得十分开心。众人正不知所措,就听沈默对年永康道:“年千户,你来解释一下这个问题。”

    “好的。”年永康点头笑道:“诸位大人请放心,钦差大人不会说话不算数的,因为锦衣卫根本没去军营,也没有抓走什么军官……”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众位回去便知。”年永康伸手道:“请吧!”

    众人便将信将疑的离开了总督府,也不回家,径直往军营去了,到了一看,果然一切如故,既没有人被抓走,也没有什么悬赏。这时那原以为被抓走的罗副总,打着哈欠出现在众人面前,奇怪道:“大清早的怎么跑这来了?”

    众人这才相信,原来军营里什么都没发生……

    “球,原来是诈我们!”那邢将军啐一口道:“奶奶的,被人当傻子耍了。”不少人也很郁闷,道:“是啊,这个钦差大人,狡猾狡猾地,诳得我们都以为这边要露馅,结果一股脑全招了,连讨价还价都不敢……结果,竟然是虚张声势!真是太气人了!”

    但也有对沈默赞不绝口的,那被他称赞了书法的陈府台便捻须道:“钦差大人端的是好计策,咱们边军彪悍,不像京营那么温顺,锦衣卫也不敢贸然闯进军营抓人,万一造成哗变没法收拾,事情闹大了,皇上肯定会治他的罪……甚至不用皇上,杨顺便能以稳定军心为借口,请王命旗牌斩了他!”

    众人听了不由点头,陈府台便一脸欣赏道:“他这招啊,叫‘擒贼先擒王’,出其不备,把杨顺一抓,士兵们群龙无首、又投鼠忌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再诳着咱们把供词招了,把案子办成铁案,就更没人把杨顺当总督了,宣府城自然乱不起来,他就只有功没有过了。”

    “这人真是大胆啊!”众人琢磨着,确实是这个理,但倘若易地处之,他们可不敢这么干。

    那邢将军想了想,服气道:“这人,还真是沈大胆,俺老邢是服了!”

    据历史学家考证,宣府人一直管沈默叫‘沈大胆’,应该就起源于此,但真正成就他‘大胆’之名的,却是后面又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

    看着弟兄们都没事儿,宣府的文武官员们也放了心,倦意涌上心头,一个个哈欠连连,便不管什么变天不变天,各自回家困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宣府的文武官员竟接到通知,命他们马上穿戴整齐,赶往东城门外,集合恭迎钦差大人!

    大家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传话的人传错了,钦差大人已经在城里了,怎么还要出城恭迎呢?

    “应该是恭送才对吧?”陈府台的疑问很有代表性。

    但前来传话的小吏很肯定道:“我们也问过,但钦差大人的侍卫长,强调是恭迎,而不是恭送。”

    “这是唱得哪一出?”陈府台心里嘀咕,却丝毫不敢怠慢,赶紧穿好官服,坐轿赶往东城门,心说:‘小心无大错,大不了白跑一趟。’等到了城门口,却见大家伙已经基本到齐了……这就是沈默那一晚上折腾,给众官员留下的心理阴影,试问谁还敢惹这么个胆大包天,心机深沉的主?

    众人互相问道:“让你来恭迎还是恭送?”结果都说是‘恭迎’。

    “那到底是进还是出?”众人倒不怕等,却不知该面朝哪边等。

    “甭管是进,还是出,反正都得恭着。”还是邢将军有主意,道:“咱们两边都看着呗。”于是分作两边,观望着城内和城外,看看到底是出还是进。穷极无聊,这些家伙竟开了盘,赌待会儿到底是出恭还是入恭。

    过不一会儿,便见沈默的轿子从城里翩然而至,那些赢了的欢呼道:“果然是出恭吧!”输了的便很沮丧。

    轿子到跟前,沈默下来,笑道:“为什么一半笑逐颜开,一半哭丧着脸呢?”

    众人心说,还不是让你‘出恭’闹得吗?陈府台躬身道:“有人见了大人高兴,有人想到要跟大人分别,正悲伤呢。”

    “分别?”沈默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问道:“为什么要分别?”

    “不是通知我们来送您吗?”陈府台道。

    “哦?”沈默回头瞪一眼三尺道:“你是怎么传话的?”

    三尺委屈道:“卑职反复强调了,是恭迎钦差啊。”

    “确实是这样说的。”众人这下糊涂了,道:“可是大人明明往外走啊。”

    “去恭迎钦差啊,”沈默说着望向远方道:“瞧,这不来了!”

    众人便顺着他的目光,往山道上望去,只见一支长长的队伍,从山上奔驰而下。

    “钦差大人,敢问来者何人?”陈府台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默一本正经的答道:“钦差啊。”

    “那您是?”众人心说,难道他是个假货?不对呀,当时杨顺验过那手谕了,确实是皇上写的啊!

    “我当然也是钦差了。”沈默看众人都被绕糊涂了,哈哈笑道:“谁说只能有一个钦差了,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众人正在惊讶间,那钦差的队伍到了,当先的掌旗官高声道:“钦差大人至此,还不速速跪迎。”

    众人赶紧先跪地恭迎道:“臣等恭请圣安……”当然沈默是不会跪的,因为他也是钦差,钦差见钦差,谁也不跪谁。

    簇拥着钦差大人的卫士闪身开来,露出其真面目,竟然是兵部右侍郎涂立,沈默笑着拱手道:“见过涂大人。”

    涂立虽然是严世蕃的学生,还比沈默高一级,却丝毫不敢怠慢……这不稀奇,只要是京官、只要还长眼睛,看过了京里的一场场惊心动魄,都会深刻认识到,这位小沈大人,已经是谁也动不得的了……

    两人亲热的见礼之后,陈府台代表宣府官员,向新来的钦差大人,表达了殷切的慰问,道:“请二位钦差大人进城。”

    谁知那涂立虽满面倦容,却强撑着道:“再等等吧,省得一会还得再出迎。”

    “啊?还有钦差呀?”

    -----------------------------------------分割----------------------------------------

    紧赶慢赶,球赛之前送上一章,大家安心看球吧……

第六零一章 憔悴人见憔悴人

    什么多了都不值钱,可钦差这‘玩意儿’,每一个都代表皇帝,再多也得小心伺候着,一众宣府官员只好跟二位钦差大人,等在城门口,恭候第三位钦差大人驾到。

    过了不到两刻钟,山道上果然又驶来一支队伍,等到近前,那掌旗官果然喊道:“钦差大人驾到,百官还不恭迎!”大伙只好再跪一次。

    待看清来人,乃是刑部右侍郎周毖,沈默和涂立拱手道:“见过周大人。”周毖下马还礼道:“见过二位钦差大人。”

    陈府台这次学聪明了,小心翼翼问道:“敢问三位上差,还有什么人要迎吗?”

    “是啊。”三人异口同声道:“还有一位钦差呢。”

    陈府台这个汗啊,竟脱口道:“这么多……”

    涂立和周毖有些意外的看看沈默道:“皇上命都察院、兵部、刑部、北镇抚司,四部衙门平行查办此案,难道陈大人不知道吗?”

    不只是陈府台,所有人一下子都惊呆了,全部难以置信的望着沈默,心中狂叫道:‘沈胆大啊、沈大胆,竟敢连这种事情都敢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看到众人一片诧异,周毖奇怪的问沈默道:“怎么,沈大人没有知会他们吗?”

    沈默厚着脸皮道:“这个嘛……好像没说。”

    周毖和涂立一下变了脸色,追问道:“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第四位钦差的队伍也到了,沈默打个哈哈道:“这个稍后再说,咱们先接人吧。”两人只好先把疑团压回心里,跟着望向山路上。

    宣府城的官员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沈大人分明是打了个时间差,先一步把案子办成铁案,等这三位来了,也只能徒呼奈何,无力回天了。

    ~~~~~~~~~~~~~~~~~~~~~~~~~~~~~~~~~~~~~~~~~~~~~~~~~~~

    北镇抚司来的是朱十三,看见他沈默心里就笑了,二比二了,人数上也不吃亏了。

    朱十三漂亮的翻身下马,朝几位大人团团作揖道:“竟是卑职来的最晚,让三位大人久等了。”

    涂立还没说什么,那周毖先没好气道:“比起沈大人来,咱们都来晚了。”他直觉沈默定然有什么鬼名堂。

    朱十三笑道:“沈大人要营救老师,提前一步来,也是正常的。”

    “那,”周毖终于道出心中的疑问:“怎么见不到杨总督,也没看到路巡按呢?”众人赶紧或者抬头望天、或者低头望地、或者左顾右盼,反正绝不敢看他,唯恐被问到。

    周毖是老刑部了,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道:“发生了什么事?”

    涂立虽然也觉着不妙,但觉着还是别将冲突表面化的好,便和稀泥道:“还是先进城再说吧吧,这城门口上风刀子刮脸实在受不了。”

    周毖跟涂立一伙,不好不给他面子,况且他也又累又冷,只好答应下来,众人便分乘几抬暖轿,进城去了。

    轿子直接抬进了驿站,四位钦差堂中并排落座,周毖和涂立都是三品,因而居中,沈默和朱十三甘陪左右,其余官员文左武右,在堂下站好……因为事情出乎某几位钦差的预料,所以也不搞什么迎接仪式,直接进入正题了。

    “陈府台,本钦差问你。”周毖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比涂立早三年,所以当仁不让,以主官自居,发问道:“杨总督和路巡按为何还不出现?”

    陈府台不敢怠慢,看看沈默,小声道:“回禀钦差大人,他们俩……已经被沈大人给……禁闭起来了。”

    “什么?”周毖和涂立一起吃惊道:“果有此事?”这句却是问沈默的。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沈默索性大方道:“是的,他们已经被本官软禁,听候朝廷发落。”

    “你……”周毖也顾不得场合了,霍然起身道:“你想干什么?皇上让我们四部共同查清此案,谁让你擅自行动了?”

    “不是吧?”沈默扬眉笑笑道:“当时皇上下旨,我可在现场听得分明——皇上的原话是……”说着顿一顿,众人赶紧施礼道:“臣等聆听圣谕……”连周毖涂立都不例外。

    “皇上说……”沈默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让刑部、都察院、兵部都派员、还有锦衣卫的人,各路神仙都去瞧瞧,回来各上各的本……”后面什么‘白眼狼’之类的词语,自然省却了。

    把嘉靖的口谕复述一遍,沈默对那周毖冷笑道:“皇上都说了,让咱们各查各的,何来共同查案之说?本官先到先查有何不可,我还赶着回京过年呢。”

    “你!”周毖气得词穷,边上的涂立赶紧接茬道:“沈大人先查也不要紧,但既然圣意让我们四部齐查,想必是要汇总比较各方的调查结果后,再做定夺了。”

    沈默点点头,又听涂立道:“既然如此,您看是不是先把杨顺和路楷放了,也好让我们开始查案……”

    “几位大人要查案,尽管去总督府找他们俩,”沈默微笑道:“本官只是限制了他们的自由,并没限制诸位,不影响你们查案的。”

    “你有什么权力限制一位总督的自由?”周毖一脸愤慨的高声道:“我要求你,立刻无条件放人!”

    “你也没有权力对我指指点点。”沈默面露不悦之色道:“大家都是钦差,谁也管不了谁!”

    “说得好!”周毖一拍桌子,冷笑道:“我管不了你,你也管不了我,我自个就去把人放了!”说着便要起身往外走。

    “去吧!”沈默嘴角挂起淡淡的笑意道:“只要你敢放人,我就敢参你个包庇共谋之罪!”

    “尚未定罪,何罪之有?”周毖哼一声道。

    “我这里有宣府三十余位文武官员的供词,共揭发了杨顺贪污军饷、畏敌怯战、隐瞒败绩、屠戮百姓、谎报战功等十余条罪状。”沈默沉声道:“还有从总督府中搜出来的阵亡将士花名册,能确切的反应每一次战败;贪污挪用军饷的账册,人证物证俱在,谁敢说他无罪?!”

    听了沈默的话,周毖和涂立难以置信的望着宣府的官员,心说天下还有这么不仗义的下属吗?只见这些‘不仗义’的文武官员,纷纷低下头,面露羞愧之色,却也印证了沈默的话……

    沈默当然要给他们打气,便高声道:“宣府的官员是有良心的,他们亲眼所见,宣大总督杨顺昏庸无能,累及三军,连吃了数次败仗,便魂飞胆丧,闻得虏寇前来,竟不敢出城迎战——对虏寇不敢发一矢,却纵吏士杀兵及百姓!还厚颜无耻的勾结路楷,向兵部邀功!百官莫不为之齿冷,莫不深恶痛绝,早就有弹劾告发之心,只是被那沈炼抢了先。”说着朝众人摊开双手道:“本官一到宣府,便得到了城中文武的大力配合,他们踊跃揭发杨路不法,实乃正义光辉之举!没有你们,这个案子不可能这么快水落石出,没有你们,那杨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被制服!我要再次诚挚的感谢诸位!”

    一众宣府官员,已然在白纸黑字上签字画押,就算是上了他的贼船,再反复也不过是止增笑耳,只好纷纷尴尬的笑道:“都是大人英明领导,我等倒要感谢大人为宣府除害……”

    沈默哈哈一笑道:“大家都有功劳!”说着一挥衣袖,对三尺道:“将证词证物拿出来给几位钦差过目。”

    三尺便抱着个小箱子上前,搁在周毖与涂立面前,沉声道:“请二位大人过目。”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不到最后不死心,便打开那盒子,各拿出一份供词看起来,草草阅读几份之后,周毖将其悉数搁在桌上道:“全都是出自一人之笔,也没有谁的签字画押,我怀疑这是捏造的吧?”涂立也望向沈默,等待他的答复。

    “哦,”沈默轻轻一拍脑门,微笑道:“瞧我这烂记性,这是抄本,原件已经着锦衣卫连夜送往京城,此刻应该已经摆在皇上的案头了吧。”说着从箱子里拿起一张纸道:“这是本官出具的文书,保证抄本与原件一致,如果有什么出入,二位只管凭这个问的罪就是。”

    事涉欺君大罪,两人自然知道沈默不敢作假,但脸色非但没有舒缓,反倒更难看了——原来他俩是小阁老决定的人选,来前小阁老亲自和他们面谈,要他们千万顶住沈默的压力,把杨顺等人保下来,哪怕是撕破面皮,把事情闹到朝堂上,也绝不能失守这块阵地……

    ~~~~~~~~~~~~~~~~~~~~~~~~~~~~~~~~~~~~~~~~~~~~~~~~~~~~~~~~~~~~

    严世蕃早就深知,他在皇帝心里已经是臭不可闻了,只有铤而走险,绑架了大明江山来要挟嘉靖,方能保住自己的权势地位。

    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干,但严世蕃本来就是疯子,所以他不惮于这么干!事实上,嘉靖也确实被难倒了——朝堂上六部九卿多是严嵩的义子,地方督抚太半严党走狗,南边抗倭离不开胡宗宪,北边宣大门户又得靠杨顺守着……要是打倒严世蕃,从朝廷到地方,从东南到西北,就得换上个遍!在这种边患不断,乱民四起的危难之际,嘉靖不敢冒这个险,只能继续容忍他!

    严世蕃也知道,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要冒很大的危险,但他自信天纵之才,只需小心应付,必能逢凶化吉,将这段最艰难的日子撑过去。但他小觑了天下英雄,他的倚仗被徐阶和沈默看穿,两人摸清了嘉靖的顾虑,自然知道如何投其所好,让嘉靖皇帝帮着铲除严党了!

    徐阶和沈默的办法,便是不问首恶,先除党羽,枪口不对准严家父子,而将重点放在吴鹏、鄢懋卿、欧阳必进等严党的干将身上,想方设法把他们推到嘉靖帝的屠刀下——对于早烦了严世蕃的嘉靖来说,十分乐于消减他的势力,所以每每让两人的奸计得逞。

    而严家父子起初,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还存着牺牲几个让皇帝消气的心理,直到身边党羽纷纷落马,转眼间被徐党摧城拔寨,要夺去半壁江山了,才猛然醒悟,知道再这样下去,必然完蛋大吉,才顿下决心,绝不再丢一城一池——吏部冯天驭一案,就是他们振作后的第一战,誓要将徐党赶出吏部!而这次的案件,又事涉兵部与宣大总督,两处要害部位,其重要性甚至高于冯天驭一案……而且现在朝野皆知,沈默在内阁重重折了小阁老的面子,所以严世蕃连派两位最得力的侍郎,力求能压倒沈默,哪怕把事情闹到北京、闹到皇帝那,也不能输了这一阵!

    在小阁老的殷切期盼下,周毖与涂立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星夜兼程来到了宣府城!谁知还是比立即出发的沈默晚了一天半,而就在这短短一天半的时间里,这个神通广大的沈拙言,竟然掏出了这么多的牛黄狗宝,抢先一步将案子办成了铁案!让两人空有一身本事,无法施展出来……这好比兴冲冲的娶了个媳妇回来,结果已经被人家搞大了肚子。

    两人简直好比守八辈子活寡的怨妇,哪怕是把东海的水倒干,也浇不息他们无边的怨念……

    两人甚至不知沈默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就这么对着那箱子对着枯坐到深夜,不知该怎么跟小阁老交代。

    第二天,涂立睁着熬得通红的眼睛,嘶声对周毖道:“好歹去看看杨顺他们吧,看他们怎么说。”长途奔波、不吃不喝,熬夜上火,严重的伤害了钦差大人的形象,但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周毖点点头道:“走!”两人便命备轿,往总督府去了。

    ~~~~~~~~~~~~~~~~~~~~~~~~~~~~~~~~~~~~~~~~~~~~~~~~~~~~~

    正如沈默所言,守门兵丁没有丝毫阻拦,任由两位钦差直入内堂,进入杨路二人被软禁的花厅中。

    才不过三天时间,也没受什么酷刑,也没被断了伙食,杨顺和路楷两个,却已经憔悴不堪,头发花白、眼窝深陷、腰都直不起来,仿佛老了十岁,或者被蒙古人抓去三年一般。

    当时饿得不行的杨路二人正准备吃这些天的第一顿饭,一人拿着个火烧,才咬了两口,就见同样憔悴的周涂二人推门进来。

    杨路二人费劲的聚焦起眼神,辨认出来人,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一个掉了手中的火烧、一个颤抖的捏着火烧,杨顺两眼流泪道:“老路,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快捏我一下……”路楷便狠狠的在杨顺胳膊上拧一把,痛得他哇哇大叫道:“真不是做梦啊!小阁老果然没忘了我们!”

    路楷比杨顺理智得多,起身行礼道:“二位大人,恕我二人冠服不正,失礼了……”

    涂立点点头,轻声道:“非常时期嘛……”周毖可没他那么好脾气,冷哼一声道:“你们俩怎么搞的?手掌着宣府的军政大权,竟能让个单枪匹马的毛头小子给端了老巢,怎么不找块豆腐撞死?!”

    两人面露羞愧之色,小声道:“他是皇上钦差,我们哪敢乱来?”

    “就算惹不起。”涂立叹息一声道:“哪怕坚持个一天半载也好啊,只要我们来了,不就可以挡住他了吗?”

    “二位难道也是?”路楷瞪大眼睛道。

    “是的,我们跟他一样,都是审查此案的钦差。”涂立郁闷道:“只是比他晚来了一天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路楷和杨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这下被沈默诳惨了,跌足道:“我们怎么这么傻,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

    “一对蠢货!”周毖恨不得踹他们两脚,狠狠骂道:“坏了小阁老的大事,你们百死莫赎!”

    涂立叹口气,劝道:“那个事后再说,现在先合计合计,看看怎么度过眼下这关。”

    杨顺闻言一下子来了精神,道:“这么说,二位能搭救我俩?”

    “这得问你们有没有办法自救。”周毖闷声道,涂立轻声解释道:“那沈默做事太绝,我们是没办法了。”

    “办法也不是没有……”路楷用只有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鞑虏来劫掠的日子就要到了……”

    -----------------------------------------分割-----------------------------------------

    希望今晚的比赛更精彩……阿门……

第六零二章四个台吉

    .一。,

    国朝驱蒙元而代之。当年徐达、常遇春灭掉北元,将成吉思汗的子孙撵回了茫茫大草原,从此中原的繁华富饶与蒙古人无关,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在风沙苦寒中苦苦挣扎,却也唤回了他们身上的狼性,重新变得弓马娴熟、狡猾凶残起来,那是长生天的馈赠,那是成吉思汗的遗传,曾在中原的纸醉金迷中迷失,终于在莽莽大草原上

    。

    结果大明历次远征,都无法消灭他们,还被其不时骚扰。严重威胁着帝国的统治,到了成祖时候,便耗费巨资在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广袤万里的边境线上。设立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山西、固原九座边城,防御蒙古人的进攻,这边是人们常说的九边。

    这九座边城,烽换相望、卫所互联,构筑成大明的北疆防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其中又数宣府为重中之重,因为它是京师西北面最重要的外围据点。如果宣府一旦失守,京城就剩下居庸关一道屏障了,京城形势炭可危了。事实上,只要入侵者突破宣府防线,攻克居庸关就没什么难度了。

    所以名义上是京畿外层防线的宣府城,实际是保卫北京的最后防线也是最关键的屏障,所以被称为“九边要冲数宣府”“京城锁钥”为历代统治者最为重视的边镇。其城池经过百多年的营建,高三丈五尺,全是用夯土外加青砖包砌而成城防设施完备城高池深,气象雄伟,坚不可摧,它西边的大同甚至西安都比不上它的规模。

    城内长年居住三十万人。其中军户二十万以上,与其说是一个城市,不如说是个拥有独立作战功能的军事堡垒更为恰当。

    正是因为宣府的存在,使蒙古人不敢深入内地,即使取道云中袭扰京城,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唯恐被宣府出兵,断掉后路,往往一沾即走,政治意义远大于实际收获。所以历代蒙古统治者,,无论是也先小王子,还是俺答汗。都视宣府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比渴望将其拔掉!只要拿下宣府,大明朝的京城就像扒光了衣服的女人,只能乖乖任其蹂躏了,恢复祖先的荣光、重据京城繁华之地,也就不再只是妄想了。然而即使强横如也先,甚至都将明朝的皇帝俘虏了,却也从未攻占过宣府”

    一座顽固宣府城,挡住了多少蒙古大汗的复兴之路,将其雄心壮志化为了永久的怨念,在一代又一代的继承人耳边反复念叨,使其在继承财富与地位的同时,也继承了这种怨念。黄台吉,在蒙语中是“太子、继承人,的意思,他是传奇般的阿勒坦汗的长子,自然对宣府这个字,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执念。

    所以当杨顺的使者,通过萧芹找到他时,他一下子就激动了,他甚至感到了长生天的眷顾。要让他成为比父亲还伟大的蒙古大汗!

    当激动过后,他冷静下来,与心腹仔细商议。现凭着自己部落的四千控弦,哪怕有人里应外合,也不敢贸然挑战宣府那个庞然大物,只好派人联系二弟布彦台吉所枣之巴岳特部,四弟丙兔台吉所率之畏瓦慎部;五弟把林自吉所率之巴林部,至于其他兄弟叔叔的部落,因为距离太远,唯恐夜长梦多。也就没有通知。

    三个“台吉,同样对宣府深具怨念,一听消息便飞马赶到,四个台吉一合计,能凑出一万五的精锐部队,蒙古勇士能以一敌十,差不多足够了。老五把林台吉问:“要不要请父汗来坐镇?”结果遭到了三个,哥哥一致的白眼,布彦台吉骂道:“若是父汗来了,到时候人们只说,阿勒坦汗攻陷了宣府城,哪会提我们的名字?对,这是我们的功勋,父汗已经足够荣耀。不需要了丙兔台吉也道。

    “可是,我怕万一损失过重。父汗会责罚我们的。”把林台吉向来小心谨慎,畏惧俺答如虎。

    “放心吧,这次我们用计黄台吉笑着安慰他道:“不强攻就不会有损失。”

    “计将从哪里出?”把林台吉可不放心,追问道。黄台吉本想卖个关子,但另两个台吉也好奇道:“是啊,大哥,你就别瞒着了。

    他只好招认道:“是萧国师说的。”

    “那到底是个什么妙计呢?”

    “没问那萧芹望之四十多岁。穿一身宽大的白袍,额上系着杏黄色的布带;身材高而消瘦,脸型同样细长;生一双狼目、一个鹰鼻,嘴唇薄而紧抿着,一看就是个难对付的家伙。他是读书人出身,但塞外的风霜砥砺,早已经涤荡了他身上的文弱气息,让他看起来更像个

    “长生天永远眷顾,黄台吉和三位台吉萧芹躬身施礼道。

    他虽然是个汉人,但蒙语说的极好。对蒙古人的风俗习惯了若指掌。甚至对黄金家族的历史和萨满教义都十分精通,所以蒙古人对他很有好感,四位台吉也不例外。黄台吉朝他点头笑道:“板升的守护神。阿勒坦汗的国师萧大人,我的四位兄弟来到这里,要听一听你神奇的计划

    萧芹也不隐瞒,笑笑道:“经过这几年的经营,我已经在宣府城中。展了上千名的信徒,其中有个最近入教的,乃是北城门的城门官。”

    四个台吉闻言大喜道:“这备说。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进城了?!”

    萧芹笑道:“汉人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可以将其谋划的滴水不漏,但还要祈求长生天保佑。”

    “那一定没问题,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长生天的宠儿,不保佑我们保佑谁?。四个台吉大喜道:“萧国师快去联络,我们这就各自点齐人马,咱们尽快出兵!”便全都信心满满,把林台吉也不再提通知父汗的事儿。

    “好说好说萧芹笑着应下来。出帐准备去了。

    蒙古人彪悍好战,入则为民,出则为兵,每年春夏两季逐水草放牧。繁衍牲口;到了秋冬季节,牧草早已经割下,喂养圈起来的牲口,就是女人和小孩的事儿了,男人们整日里喝酒吃肉、骑马射箭,期待着去劫掠汉人的财宝与女人。

    当他们接到领的动员令,就立刻带上弓箭、骑上骏马,在女人们和孩子们的送别中,立刻各自的营地,往各自领的大帐集中。仅仅用了两天时间,散布在方圆百里范围的蒙古汉子,便悉数集中在中央营地,整装待了。

    黄台吉和三个弟弟,身穿着祖先留下的皮甲,骑马立在高坡之上,望着坡下乌压压的蒙古勇士,弟兄四个不禁浑身热血沸腾。在那一刻,四人都有种成吉思汗附体的感觉。自觉不可战胜,并可征服一切。

    黄台吉拨马而出,对坡下一脸热切的蒙古骑兵道:“今天,我们是个阿勒坦汗的台吉,将带领整个草原最勇猛的武士,去创造一个历史!此役之后,明国富饶的内地,将任我们自由驰骋,甚至明国的都,也会成为我们宴会时的牛羊!”

    听到下面传来的粗重喘气声。看到一双双充满**的眼睛,黄台吉心中暗喜道:“这段词还真管用呢”。原来他的演说词,是弃芹写好。费了老鼻子劲,才一句句教他背下来的。

    谁知这人不能得意,一高兴。竟把词儿给忘了。在下面人热切的目光中,黄台吉十分尴尬,却该死想不起下面说什么了,只好小声求救道:“帮我接下去。”

    要不怎么说,打虎还得亲兄弟,三个台吉毫不犹豫,一人一句道:“抢光他们的钱财”。

    “带走他们的女人!”

    “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众人跟着高呼道。

    黄台吉见好容易可以下台,赶紧道:“出!”四兄弟便率领万余蒙古骑兵,向宣府方向呼啸而去。

    大明边患严重,每年国库收入的四分之三,都要投入到九边军镇。虽然无法带来像样的胜利,却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几乎是黄台吉率众出的当天,蒙古人大举集结,动向暂时不明的情报,便已经送到了宣府城中,邪将军的案头上。

    邢将军的全名叫邢玉,是宣府总兵官、挂镇朔将军印,所以“将军。这个称号,不是虚名。这其实很了不得,此时全国共有总兵六十二名,而总兵挂印称将军的仅有八名。其中以“镇。字打头的将军规格上高于“征”“平,字打头的将军。乃是响当当的二品武将。当总掌军政的杨顺杨总督歇菜了,他就成了第一军事长官。

    邢玉深感问题的严重,拿着这条情报便去了驿馆”大明朝以文驻武。虽然杨顺歇菜,可还有那几个钦差呢!他当然要先汇报请示了。

    到了驿馆,沈默和朱十三不在,周毖和涂立在,他也顾不得谁是哪一边的了,将情报禀明了两人。

    两人不禁心中叫苦道:“怕什么来什么”现在杨顺被沈默软禁,宣府的军政群龙无,如果因此导致战事不利,到时候皇上追究下来,姓沈的固然要扛大头,可他们同为钦差,也不可能好过了。

    周毖问邪玉道:“会不会是去别处再,这么多地方,还偏来咱们宣府啊?。

    涂立也抱着侥韦问道:“是啊是啊,也许是去云中、应州,目标是劫掠村镇呢

    “肯定是宣府!”邪玉焦急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些蒙古人自私贪婪成性,如果只是普通的劫掠,是绝不会四部联合起来!能让他们甘愿合在一起的,只有独吞不。”标方圆二百里内,只有宣府一个!”

    两人见邢玉说得斩钉截铁,不由信了他的说法,异口同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邪玉道:“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宣府城有全套的对策,只是少了总督大人居中指挥,文武难以协调”说着一抱拳道:“还请钦差大人主持大局,率领我等积极备战!”

    两人一听脸都绿了,都一口拒绝道:“那不行那不行,我们什么都不懂,外行怎能指挥内行?”态度无比的谦逊,坚决不背这个黑锅。涂立还笑眯眯的鼓励邪玉道:“我看邪将军就很有才嘛,你亲自指挥不好

    邪玉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我大明以文御武。我一个武将,是没法调动那些文官老爷的。”他是睁着眼说瞎话,宣府城中的文官武将早就成个一个集团,文以陈府台为尊,武自然是他说了算,若有军事方面的命令,是没人敢不听的。但他十分滑头,唯恐战败承担责任,所以坚决不当这个头。

    亲眼目睹了历任总督的悲剧,宣府的卑员无论文武,都信奉一条座右铭道:“出头的橡子最先烂,!

    看邪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周涂二人还指着他领兵守城,自然不能强求。只好答应给让找个领导,这才劝得邢玉先去准备御敌。“你来吧!”说完不禁相视苦笑,知道谁都不会担着个责任。

    “不如我们抓阉吧?”周毖道:“抓到谁算谁?”

    涂立是个好说话的,点头道:“好吧便裁了纸,写下字,揉成一团让周息抓。周毖抓一个,打开一看,不由变了脸色,哈哈干笑道:“这法子不好。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吧。”摆明了要要赖,涂立也没办法,瞪他一眼道:“你想吧!”

    周毖陪笑道:“别生气,我还真有办法”

    “什么办法?”

    “照路揩说的”周毖轻声道:“把杨顺放出来。”

    “不妥不妥”。涂立反对道:“杨顺已经是待罪之人了,把他放出来统领大军。万一要走出了什么事,不仅咱俩跑不了,就算小阁老也要受牵连的!”

    “我却觉着路楷说的对。”周毖道:“这是个让他们将功折罪的好机会,只要把蒙古人挡回去了,咱们再吹捧他一下,让京里大人觉着,宣府不能没有杨顺这个人,自然就有人出来为他说好话说着恨恨道:“然后再添油加醋,告那沈默假借钦差的名义扣留总督,险些酿成大祸,这样双管齐下,不愁皇上不犯嘀咕。”

    涂立被他说动了,叹口气道:“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活导医了,你去把他放了吧。”

    “不是我。是咱俩!”周毖摇头道:“我一个人的卫队做不来这

    “那我把卫队给你指挥。”涂立道:“还是不要都跟沈默撕破脸的好,万一还的求他,我到时也好说话

    “求他干什么?。周毖骂一句道;“那小子就是想把咱们往死里整,哪还有什么好心!”话虽如此,却也不再要求涂立跟他一起行动了。人的名、树的影,沈默的鼎鼎大名,不可避免的在他心里留下阴影,让一贯强硬的周侍郎,也不敢冷酷到底。周毖带来的护卫有六十多人,加上涂立的四十多个,一百多人便手执刀剑长矛,跟随周侍郎往总督府去了。

    快到了的时候。周毖给他的下属打气道:“待会儿什么都不用管,只管进去抢人!出了人命我担着!”护卫们便嗷嗷叫着往大门口冲去。

    守门的锦衣卫早就得到消息,在门口站了两排。挡住了周瑟等人的

    。

    “奉钦差大人命,进府押解杨顺路揩”。周瑟的护卫长高声道。

    “奉钦差大人命,任何人不得带走杨顺路楷!”值守的锦衣卫也高声道。

    这要让不知内情的听了,定然以为那位,钦差大人,是精神分

    。

    “动手”。周毖不想罗嗦,沉声下令道:“冲进去”。

    “谁敢!”只听一声大喝,锦衣卫百户吴强,出现在人墙之后。

    阿根廷被淘汰了,我的世界杯也结束了”明天开始专心写书了,看我的表现吧。(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六零三章我来

    .“甘。8。大概在邢玉到驿馆前半个时辰,年永康先一步将沈默和朱十三叫走了因为杨顺的侍卫长从城外回来了,且已经被秘密抓捕。

    “不是说,先暗中观察他一段时间吗?”到了年永康在贫民区的据点,沈默问道。

    “已经盯梢过了。”年永康面带煞气道:“他化装成个行脚商贩,跟几个白莲教妖人前后脚进城,进城后也不回家,在城里四处流窜,一天工夫见了十几个人!”

    沈默便不再言语,跟着他下了后院的地窖,现竟是个像模像样的地牢,足有七八间牢房。还有刑讯室。

    朱十三问道:“小年。怎么混得这么惨?躲躲藏藏的怕什么呢?”

    年永康轻声解释道:“没办法呀十三爷,这里是当兵的天下,咱们要是抓了人,他们就成群结队的上门要人,不答应就给你捣乱,让你不堪其扰,,当然,原先不是这样的

    朱十三知道他的意思。拍拍年永康的肩膀道:“大都督不在了。我们更要自强!”

    年永康点点头,深吸口气道:“二位大人这边请,那人在刑讯室里

    走到刑讯室中,淀默便看到个悬吊在室中央的男子,虽然他之前见过许多捆绑悬挂,但都没有这次的别出心裁只见那男子的两手拇指被铁箱牢牢箱着,铁箍上系着铁链子。铁链子穿过两侧墙上高处的铁环,将他的身子吊得笔直。然而他的两脚却没法悬空,因为他仅被足尖着地的高度,不多一寸、不少一寸,使他既难以完全靠拇指承受全身重量,又不能完全靠趾尖支撑身体,浑身酸麻无比,有力使不上。仅仅吊了半个时辰,那人就已经满头大汗,不停地颤抖。

    朱十三大为赞赏道:小乐真不赖,这法子值得推广一下!”他已经高升为北镇抚司副指挥使,所以前是从全局的角度看问题。

    年永康受宠若惊道:“谢大人夸奖!”便一下子来了精神,指着满屋子的刑具道:“宣府地处偏远,比不得北镇抚司的诏狱,没有那么多的花样。

    平时除了挺棍、夹棍、脑箍、烙铁子这些一般项目,也就是“一封书、鼠弹筝、拦马棍、燕儿飞”没什么稀罕玩意”说着看看沈默道:“况且弄得血肉模糊。老叔祖也不一定爱看

    沈默笑笑道:“虽然血淋淋的也能看,要是有不流血的法子,那就更好了。”

    年永康道:“有的小人琢磨出个方法,既简单又有效,这次在二位面前献丑了便对边上人道:“来个遮天蔽日吧

    手下行刑手便拿出个厚厚的纸袋,一下套在那人头上,然后开始泼水,被打湿的纸袋,似乎遮住了那人的口鼻,他可能觉着快要窒息了,便剧烈的挣扎起来,用了九牛二虎之力。靠着反复大张嘴巴。终于将那纸袋扯破个口子,大口大口的剧烈喘息起来,整个身体都在痉

    。

    “不错,不愧是练武之人。”年永康赞叹道:“这么快就扯破一次,不过不要骄傲,我们这里最高的记录是五个,由一名会龟息功的江洋大盗保持,看看你能不能再创新高。”说着声音一冷道:“再

    便又有一个纸袋子套在他头上,那人赶紧大张嘴巴,想要提前开动,但没沾过水的纸袋子,根本不贴面,只是白费力气。

    当哗啦一声,一盆水泼上去。纸袋子才一下贴在他脸上,那人赶紧使劲挣脱,但这次明显费力许多,用了上次一多倍的时间,才好容易挣

    “好样的!”年永康拍手道:“再来第三个!”

    “别那人剧烈的喘息道:“我受不了了,”年永康这法子,对人的身体伤害,其实是有限的,但可以让他清晰感到窒息的恐怖,毫不怀疑自己会在下一次被活活憋死,那点可怜的勇气终于消耗殆道:“你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我那人如落汤鸡一般,一双眼睛也翻白着,仍在喘息道:“我去板升了。”

    “去那里干吗?。年永集逼问道。

    “去找萧芹那人便如竹筒倒豆子,将自己如何领命去见萧芹,如何在他的引荐下,见到了黄台吉,并邀请他们出兵宣府的事情。全吐露出来。

    沈默几个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那陆桔莫非疯了?勾结勒虏进攻宣府,抄他九族都是轻的!”朱十三连连摇头道,说着恶狠狠的揪住那人的领子道:“你是不是耍我们呢?。那人唯恐再遭毒手,连连赌咒誓,看起来不似作伪。

    “十三爷,他应该没骗人。才水康在边卜道!“那几个白莲教徒也招了,跟他说的大莹爪

    。

    “那就奇了怪了?”朱十三摸着下巴道:“难道这俩人老寿星吃砒霜?活腻味了?”也难怪他不理解,这年代当官,其实是很安全的勾当,哪怕你畏敌怯战、谎报战功、甚至滥杀无辜。充其量也就是一顿廷杖、流放两千里,终身不得叙用而已。可有两样,是绝对沾不得的,沾之必死,!那就是谋反与通敌!沾了那一条,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那人小声道:“大帅和路楷的一家老小还都在京城待着呢,怎可能通敌卖国呢?”

    “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年永康厉喝一声道:“着敢藏着掖着,下次给你双份的!”

    “这是那陆楷走投无路,想出来自救的法子。”那人赶紧招供道:“其实他不是跟黄台吉内外勾结,而是花钱买他来演个戏!”

    “演戏?”年永康和朱十三同时道。

    “对。演戏。”那人道:“只要黄台吉点起兵马来城下走一遭,他们便会支付他五万两银子,三万石粮食;然后黄台吉再退到长城北面。他们又会支付他同样数目的银子和粮食!”

    听者无不膛目结舌,荒唐的真相,竟比戏文还不真实,朱十三砸砸嘴道:“呵,杨大帅的礼数真周到,看着快要过年了,就雇蒙古人演大戏给我们看。”

    “真有仇大帅当年的风范啊。”年永康也被逗乐了,摇头晃脑道:“当年仇鸾每年给俺答交保护费,求他不要打劫,在宣府都成了佳话,到现在还经久不衰,想不到杨大帅又来了这么一出,真是,真是

    “眨巴眼养个瞎儿子,一代不如一代”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默”当一声道:“仇鸾那好歹还为百姓免了刀兵之灾,他却引狼入室!实在是该集!”见再问不出什么了。三人便从地牢里出来,沈默对年永康道:“仔细盘查那几个白莲教徒,我感觉他们另有图谋,恐怕是想将计就计。”

    年永康知道事态严重,狠狠点头道:“大人放心,我这就去亲自审问,保准把他们肚子里的牛黄狗宝都掏出来。”正说话间,就看见一个叫马三的锦衣卫从外面跑进来。

    “你不在总督府值守,跑这来干嘛?”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极易引来注意。暴露了这处据点,年永康不悦的呵斥起来。

    那马三却顾不得请罪,而是急急忙忙道:“周钦差领着人要硬冲总督府,吴百户正带弟兄们堵着呢,让小的赶紧回来求援!”

    “周毖硬冲总督府?”沈默心念电转,已然明白这是杨顺和路楷计哉中的一环用黄台吉施以外压,给周毖放出他们的借口,然后“撵走。黄台吉。将功折罪,便可万事大吉了。

    “简直是痴心妄想!”这些人为了脱罪,竟然卞出这等祸国殃民的丑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到这,沈默的脸色极为难看,沉声道:“备马去总督府!”又对年永康道:“你留下。加紧盘查,随时向我报告!”年永康点点头,立刻命人备马。

    十几匹马冲出门去,在宣府狭窄的街道上奔驰,难免撞翻了些小贩的摊子,但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毫不停歇的往总督府冲去。所有人的心情都很紧张,他们甚至能预见到,周瑟命人将吴强他们打得满地打滚,踏着他们的身体冲进府去。

    当沉默他们到了府前大街,便见到许多看热闹的围着总督府的门口,似乎里面的事情并未结束。

    “让开、让开!”锦衣卫高举马鞭,大声将闲杂人等驱逐;沈默和朱十三则在十几个手下的扈从下,来到了总督府门前,却意外的现,周瑟的人竟还被挡在门外,不得寸进。

    “这个吴强真神了。”沈默不由赞道,但下一刻,当他看清楚大门口时,一下子就傻了,不知该怎么评价一那吴强挡住周钦差前进的武器,不是血肉之躯筑起的长城,而是一尊泥偶!

    但那不是一尊普通的泥偶,而是一尊从文庙中搬来”哦不,应该叫请来的,姓孔名丘字仲尼的泥偶。

    宣府城的孔庙建在总督府中,据说是为了冲抵边镇过于浓重的武人之气,以自文治武功并举,不得有所偏废。

    当吴强听说周毖带人杀过来,便意识到不能硬挡,人家代表皇帝,真要急了眼,杀进去伤到谁也只是误伤。哪怕走出了人命,也只是误杀!正无计可施之际,他看到了坐落在总督府院左的夫子庙,心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命十余名身强力壮的手下,将他老人家请下神台,抬到府门口,大喝一声道:“谁敢上前!”

    还真没人敢上前。

    吴强天不怕地不怕,敢将孔夫子请来当门卫,别说还真找对人了!那周毖可不敢冲撞了这尊泥塑,也不敢上前仆州万将其碰得四分五裂。或者掉个胳膊少个腿。那余矢口书人的口水,就能把他淹死了。

    周瑟无可奈何,只能在那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没少了出言威胁,无奈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吴强根本不吃他那套,只让人抓紧了孔子的塑像,别被对方抢了去。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没过多会儿,沈默便来了。道:“沈大人,你的手下竟敢擅自挪动圣人的塑像,这个不敬之罪,你要担的。”

    “小得们怕老夫子闷得慌,抬着出来晒晒太阳,这是大大的尊敬,我看不出有行不敬之处!”朱十三抢着胡搅蛮缠道。

    周毖却不理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沈默,沈默却不怕他,冷着脸道:“你周大人,带兵来此羁押之所,卫兵们奉命守卫,见对付不了你这个钦差大人,只好请孔夫子帮忙!夫子心胸宽广,不会因为这点事儿生气的。”

    “好利的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周瑟缓缓点头,怒视着沈默道:“这事儿暂且搁下。咱们日后再论。但这不是我怕了你,而是因为军情紧急!”说着从袖中掏出邪玉给的情报,命人转交给施默。

    沈默接过来一看,竟然是蒙古人集合四部兵力,一万五千人马,在黄台吉四兄弟的率领下,离开了草原驻地,向边境方向移动。

    “看来真的有鬼”沈默敢笃定自己的猜测了果单单是演戏收钱,黄台吉必不会叫上他三个兄弟,自己白吃独食多过瘾,干嘛要分给别人?亲兄弟也不行!但他偏偏纠集了能出马的所有人,兴师动众、所图非浅!至少不是几万两银子、几万石粮食那么简单。

    再联系白莲教徒的异常活跃,一个精策划“针对宣府的大阴谋,便呼之欲出了。

    沈默在那里沉思,周毖却以为他也怕了,便轻蔑的看他一眼道:“还不命他们让开?”

    “这跟敌情有什么关系?”沈默面露不解之色道。

    “当然有关系了”。周毖沉声道:“现在城中群龙无,文官武将无法协调,组织工作一团乱麻,除非你沈大人能另荐高明,否则就别拦着,我要放出杨顺,让他戴罪立功!”

    “不行”。沈默本想接着说:“这是杨路二人为了自救,自编自导的一出戏”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没有皇上的赦免,谁也别想放他们俩出来!”

    “你!”周毖指头点着沈默道:“怎么这么顽固不化?如果因为没有指挥输了这一仗,皇上怪罪下来,你担得起这么责任吗”。

    “担得起。”沈默微微一笑道:“周大人请回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无论结果如何,跟你没有半分关系。”

    “哼”周瑟哼一奂道:“现在说的轻松,出了问题还不是要我们一起承担?”

    “不会的。”沈默正色道:“我会立下军令状,一切后果由我一人负责,如何?”

    朱十三走过去,与沈默并立道:“算我一个”我与沈大人一起负

    。

    二一比一。

    周毖深恨涂立那个缩头乌龟。让他没法据理力争。只好跺跺脚道:“这是你们说的,立字据吧!”“脱罪符”心中便盘算开了。应早日离开这危险的地方。

    他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就走。却听到里面传来杨顺的尖叫声道:“周大人,你可不能不管我们了”。

    这一声也把沈默和众人的目光引过去,只见杨顺和路楷两个,趁着守卫疏忽,从花厅中逃出来,拼命往门口跑来。

    看到这两副鬼样子,周毖唯恐他俩说出什么来,便提高嗓门道:“大帅少安母躁,先在这里安安生生待着我刚才和沈大人约好了,他先来负责守城,要是他不成,你再来哈。”

    这不是哄小孩是什么?杨顺暴跳如雷道:“沈默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个教书匠而已,怎么会守城呢?要是宣府城有一点损失,我就要请出王命旗斩了他”话音未落,被人伸脚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再也爬不起来。

    第一章,继续写哈,先两天三章吧”(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六零四章白莲密语

    .”

    沈默不是自不量力之人,他知道自己什么擅长、什么不擅长他擅长的东西很多,但不擅长的也不少,比如说带兵打仗、守城御敌,都是他所不能的。

    但他依然接下了守城的重任,因为他很清楚,宣府城的文官武将必与城池共存亡,他们常年经历战火,相互配合十分默契,并不需要有人对他们指手画脚,他们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承担责任的愧儡,说好听点,就是名义上的领。

    沈默知道打仗的事情,无须自己指手划脚,宣府官兵便可做得很好了一城中可以动员的兵力,达到八万之巨,再加上宣府城高池深、粮秣充足,他真看不出蒙古人以区区不到两万骑兵,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攻击宣府的胜算何在。

    纵观百年历史,蒙古人在这座城下被碰得头破血流。丢下的尸骨甚至与在其他地方阵亡的总和相当,以至于近几十年来,听到“宣府城。三个字,蒙古人便满面愁容、提不起进攻的勇气。甚至每次劫掠都绕之而走。

    然而这次,他们毫无疑问的大举出动了,如果不是脑子进水,那必然是另有算计。结合年永康那边的结果看,显然后一种可能性要大得多。

    沈默最擅长的,便是各种阴谋阳谋,当然也善于对付对方的各种计谋,所以他很明智的将自己的工作重心。放在应对敌人可能的暗算上,而将城防、补给等一切战争相关,交由邪玉和陈府台全权负责宣府城是他们的家,关系到他们的一切。沈默也不怕他们消极怠工。

    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事情便会简单许多。这个道理明白的人很多,但身居高位者,却往往是另外一小撮……

    沈默召集宣府城的文武官员,向他们宣布,自己将为此次守城之役负总责,并下达了两项命令,第一,派出所有骑兵,向城外周外的百姓预警,命他们迅躲藏起来边民们世代生存在这种环境丰,不用教也知道该如何去做。第二。便是让邪玉和陈府台陈睿分别负责军事、后勤两方面,有问题相互协商。协商不了再来找自己。而后便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了。

    宣府城的官员也如释重负,能得一肯担责任又不指手划脚的上司,简直是下面人的梦想,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

    于是大家各司其职,宣府城便如一台谈不上精密。却运转无碍的战争机器。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迎敌。是有诈的他深知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尤其是在外部攻不破的时候,用间变成了几乎唯一的选择。当然因为种族有差。蒙古人想要在城内搞风搞雨,实在是困难多多,所以依附于他们的板升白莲教。便成了最好的执行者。

    大胆猜测完毕,下面便是小心求证了。沈默再次来到了锦衣卫宣大千产所的秘密据点内,听取年永康的审讯结果。

    “大人,那几个白莲教妖人已经全招了。他们是来传信的。”年永康禀报道:“这些家伙被邪教迷了心窍,要不是昼夜用刑,还真难撬开他们的嘴呢。”

    “哦,拙出什么信件了吗?”沈默问道。

    “没有信件。”年永康道:“他们本要在城内几处地方,写乍一串符号。”说着将一张纸递给施默道:“卑职让他们默写下来,每人都是丝毫不差,应该没有问题。”

    沈默拿过那张纸,便见上面一共五个图案,前两个是两个月亮,第三个是个太阳,第四个是条狗、第五个是个人脸,大张着嘴巴”都是最最简单的图案。要是在街墙上看到,只会以为是小儿胡闹的涂鸦,谁会想到是惊人的暗号呢?

    “这是什么意思?”沈默皱眉道:“那些人怎么说?”

    “他们也不知道。”年永康道:“据说这是萧芹创立的“白莲密语”只有他的亲近弟子,和秘密潜伏的人认得,像他们这些跑腿传令的,只山已住图案。并不知道意思。”

    “白莲密语?”沈默摸索着下巴道:“你怎么看这东西?”

    “看不出来。”年永康挠挠头道:“什么月亮啊太阳啊,狗啊人的,除了设定它的人,只有鬼知道喽。”

    沈默叹口气道:“要是那个阎浩没死就好了,从他俩口中就能问出来。”可惜当初杨顺为了让沈炼的案子死无对证,早就杀人灭口,将阎浩、杨胤蓬两人,毒死在牢里了。

    两人对着那张纸琢磨了半天,沈默突然问道:“牢里那些人,是头次传令吗?”

    不是。”年永康道:“他们就是专干这个的,常年为白莲教跑腿送信。”

    “都是这种东西?”沈默心说那萧芹可就太厉害。都能独立明语言了。

    这个没问年永陈世:“我这就去问问。”

    “一起去”沈默起身笑道:“我对他们突然很有兴趣”到了刑讯室中,沈默才知道,所谓“昼夜用刑”不是白天黑夜连续用刑的意思,而是制作一个一人高的木笼,四面钉上钉子,钉尖向内,穿透木条,那些白莲教徒便被关在当中,必须无时无刻都保持立正的姿态,像木偶似地一动不动,而且不能打瞌睡,因为身体稍微动弹一下,钉尖就刺入皮肉,疼痛难耐,沈默只是看看,便觉着毛骨悚然了

    一看到年永康和一今年轻高官进来,几个笼子里的白莲教徒纷纷哀求道:“放了我们吧,实在站不住了”

    “他们已经在里面关了两天。”年永康小声禀报道:“全都熬垮了,问什么说什么。”沈默估计自己在里面,半天都坚持不了。撇撇嘴,表示一下惊奇。

    便听年永康沉声对那些白莲教徒道:“我家大人前来问话,你们的机会来了,如果谁的回答又好又准确,就能转到普通牢房,等证明确实有用后。将会得到大人的特赦。”

    四个白莲教徒,登时将目光汇集到沈默身上,沈默微笑着点点头道:“是的,不仅是特赦,本官还会安排他去江南,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让他在人间天空重新开始。”

    在这个”宁为长江犬,不为黄河人,的年代,沈默这个承诺。无疑是谁也没法抗拒的,更不用说这些已经叛教的白莲教徒了。

    年永康搬来把椅子,请沈默坐下。沈默又找他来块黑板,写下甲乙丙丁,对那四个人道:“你们从左到右,依次是甲乙丙丁,记住自己的代号。”然后又指一指那黑板道:“我开始提再,先是必答题,然后是抢答。谁答出来,便加一分。补充言的也能加分。但敢糊弄我的,,说着目光转冷道:“直接擦掉你的代号,在笼子里关到死,吧!”

    甲乙丙丁四人连忙保证,一定会好生回答。

    “请听题。”沈默道:“第一个问题,你们入教多长时间了。”

    四人依次回答,五到七年不等。

    见沈默点点头。年永康便在每人的代号下面,画上一笔。

    “干这个信使多少年了?”什么又问道。

    四人依次回答,一到三年不等,便又得到一条竖线,…沈默又问了三个简单的问题,送给他们没人一个“正,字。其实等于谁都没加分,可四人看了却很受鼓舞,仿佛一定能再接再厉,战胜对手一般。

    “下面进入抢答题环节。”沈默道:”这可是拉开差距的关键机会。都要把握住啊!”四人都屏息凝神,没一个说话的,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你们谁知道,白莲密语是怎么回事儿?”沈默沉声道。

    四个人沉默一会儿,然后是乙号最先道:“是萧天王“…哦不。萧芹创造的一种暗号,用来传递一些秘密信号。”

    “这种方法丹的多吗?”沈默又问道。

    还是乙道:“很少用到,只有最要紧的时候才用。”

    “很好。”沈默赞许的点点头道:“给他加两分!”

    那人便咧嘴笑起来,边上三个的心却揪起来,于是暗下决心,下次绝对不能犹豫,一定有啥说啥。

    “你们以前传递过类似的暗语吗?”沈默问道。

    四个人一头道:“传递过!”加一分!

    “几次?”沈默的目光,渐渐凝重起来道,结果最多的送过五次,最少的这是第二次。

    沈默便缓缓道:“将原先传递的暗语写下一条,便得一分。”

    立刻有四个狱卒上前,端着纸笔让他们写。四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啊想,然后小心的从递饭的孔洞中伸出手,便开始歪歪扭扭的画起来。就干过一次,所以记得牢靠,不费劲就写下来了。

    接过年永康转呈的纸张,沈默看到上面是四个图案,依次为“人脚、马、鹤鸠、麻雀。依然是一头雾水。他问那丁号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个背景?”

    “就是前两天。”丁号小声道:“我去保安州传的令。”

    “确切的日子。”沈默沉声道。

    “腊月十三那天。

    “腊月十三?”沈默还没说什么,年永康低呼一声道:“我知道是为了什么了!从那天下午开始,从临近州县,有大量可疑之人往宣府赶来,其中不少是邪教的嫌疑分子。”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当时因为沈先生的缘故,没有通报官府,但一直关注着他们一十六那天,这些人都出现在十字街头,一直煽动百姓冲击法场,要不是大二二;迂到。怕是要酿成大祸了。”这时候,另一个也写完了,沈默拿过来一看,便见上面也有同一条暗语,询问得知,那人腊月十三去怀来县传令;等剩下两个也写好了,纸上同样有这条暗语,只是地点不同,但都是临近的州县。

    “看来”年永康轻声道:“这是一条召集令,召集各地的教徒来宣府闹事

    “嗯沈默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道:“要想明确表述一条命令,最最简略的情况下。也要具备时间、地点、动作三要素。”说着指着那四个图案道:“所以我敢说。每个图案对应的,不是单个的字,而是一些个词语

    年永康点点头道:“这样就不会太复杂了。最多一两百个图案,便能将他的意思表达清楚。当然前提是对方知道所有暗号的含义。”

    黑话!”沈默沉声道:“这就是一种符号化的土匪黑话。”江湖上的黑话,又称作切口,也叫春点、唇点。许多的帮派、行当都有一套复杂的切口体系,沈默就会说大部分的漕帮切口。

    让沈默这样一解构。在年永康心中十分神秘的萧天王,立马沦落为黑帮分子,不由笑道:“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于是两人仔细看那些纸片,扣除重复的,共有六条暗语。通过问讯得知,这些命令分布在近三年里,每条至多六七个图案,都不尽相同。

    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小图案,年永康眼都花了,愁道:“这可怎么猜啊。”要是能让你轻易的看出来,那就不是黑话了。

    沈默却专心盘问四人,要他们答出每一条暗语的背景。尤其是时间,必须精确到哪一天!

    “这是最后的问题了!”沈默沉声对四人道:“答出一个加两分”。一下让落后者提起全部精神,领先者也紧张起来。唯恐被趁机反了。

    要不怎么说,良好的竞争可以创造奇迹呢,一刻钟以后,四人竟真的将六个时间,全部回忆出来了!

    沈默抖一抖那记着时间的纸张,递给年永康道:“立刻查阅资料,看看这些个时间,以及稍后几天里,生了什么事!”

    “是!”年永康应一声,便赶紧去办了。

    沈默知道再待了去。除了吸一肚子浊气。没有任何用处了,便也要离去。

    “大人,我们谁赢了?”甲号和丙号同声问道。

    沈默看一眼黑板上,两人都是两个正字零一横,比另外两个的分多。便对狱卒道:“将他俩都转了吧。”那两个兴奋的忘了身在何处,竟手舞足蹈起来,结果被扎得血流如注”

    几家欢喜几家愁,另两个则如丧考她,摇摇欲坠,却听沈默道:“至子剩下的两个,愿意帮我办点事儿的,也可以出来。不愿意的就呆在这儿吧。”那两人一下来了精神,大声道:“俺什么都愿意干”。

    年永康心细如,档案分类十分仔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将沈默要的东西查到了。

    沈默先翻阅一下六条事件的大概,除了杀官、就是整村逃亡,都是萧芹的成名之作。便不再对这些事件与暗语之间的联系有疑问。验证了这一点,他便不再关心那些事件本身,单单将六个时间抄下来”不抄年份,只抄月份和日期。

    用这六今日期,和六条暗语的图案对比一眸子,还是不得要领。想一想,他又将月份也划了去,仅留下日期而已。因为他感觉每条暗语的符号有限,如果要连月带日的都表达出来,能用来传递主要信息的符号,就太少了。而且白莲教的命令出与行动执行之间,最多间隔三五天时间,也许没必要强调月份”

    于是仅剩下六个数字。

    沈默又将那六条暗语的后半部分遮起来。仅留下每条的前两个符号,终于眼前一亮,长舒口气道:“八成就是这么回事!”

    一直在他背后安静候着的年永康,这才出声问道:“大人,您把这些符号都搞懂了?”

    “我哪有那本事。”沈默惬意的喝口茶,小小得意的笑道:“不过略懂而已。”

    “啊?“年永康奇怪道:“可我看大人已经信心满满了。”

    “嗯。”沈默笑道:“因为没必要全懂,略懂即可。”说着搁下茶盏,做个戏台上骑马暇望的姿势,拉长声音道:“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我冲将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分割

    虽然现在才第一章,但我要说,今晚无论如何也会写完下一章的,写不完不睡觉!

    艰难恢复人品中(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六零五章 白忙活和白忙活

    年前下雪几乎成了宣府一带的惯例,腊月二十的夜里便北风呼啸,天色变黑沉沉,远处的乌云压下来,仿佛伸手就能够得着。

    第二天早晨,雪花大片的飘落,很快便将天地间裹上一层银装,又下了整整一天,还是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

    就这样连下两天,到了二十二日夜里,道上的雪已经及膝深了,满眼是白茫茫的一片,难辨东西南北。

    可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竟有一支长长的队伍在行进,那些人穿着厚厚的皮袄,整个面部都裹着厚厚的头巾,只留下一个眼睛露在外面,看清前面的人便足矣。他们每个人都牵着匹低矮的战马,马背上的包袱里,严实的裹着他们的弓箭。风太大了,已经没法骑马,雪太大了,会严重损毁他们的硬弓,所以只能牵着马,用毯子将弓箭裹起来,艰难的在雪地里跋涉。

    哪怕看不出这些人的面貌,却也能肯定是蒙古人,因为只有生在苦寒之地,从小吃苦耐劳的蒙古人,才能在这种恶劣天气下行军。如果让汉人的士兵遭这份罪,恐怕早就哗变了。

    刚开始下雪的第一天,蒙古人便这样激励自己。可到了第二天,仍然刮大风、下大雪,天气无比严寒,往地上撒泡尿都能立刻冻起来,就是再能吃苦也受不了了……队伍行进中,不时能听到扑通扑通的摔倒声,每一下都代表一个人或者一匹马被冻死了。

    这正是黄台吉和他三个弟弟所率领的队伍,他们十八日从马肺山出发,为了避开正面的哨卡和烽火台,先往东走了八十里,然后翻越长城,从北面杀向宣府城。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本应该昨天就到宣府城下,展开猛烈的佯攻了,但让这鬼天气一闹,至今还没见着宣府城呢。

    ~~~~~~~~~~~~~~~~~~~~~~~~~~~~~~~~~~~~~~~~~~~~~~

    行军队伍的最中间,一圈护卫将黄台吉兄弟四个围在中间,尽量为他们挡挡风,不过只能是聊胜于无。

    “大哥,我们会不会被冻死?”把林台吉将身子裹在裘皮大氅里,趴在马背上,颤声问道。他被冻伤了脚,已经没法走道了,所以整个人也显得很悲观。

    看到另外两个弟弟也情绪低沉,黄台吉只好大声安慰道:“怎么会呢?我们是长生天的宠儿。”风太大,声音小了就把话吹跑了,根本听不清。

    “我都不信了。”丙兔台吉缩着脖子,大声道:“长生天要是眷顾我们,难道会用这么恶劣的天气欢迎我们?我看离了大草原,长生天也没用了。”

    “不要胡说!”黄台吉训斥道:“这场大雪是长生天的意思,你不要光看多少人被冻死了,还要想想有了它的掩护,我们才能躲过明军的哨卡,也不用再牺牲勇士们的生命,假装攻城了!”对自己的理论十分得意,他对几个弟弟道:“要想得到金子,就得付出银子,这是长生天在考验我们,配不配得上这场伟大的胜利呢!”

    “这是他第八遍重复了吧?”丙兔台吉问比较沉默的布彦台吉。

    “没那么多,”布彦台吉答道:“第七遍而已。”

    黄台吉好不尴尬,要是再这样走下去,他的威信都要丧尽了,便大声问道:“已经到哪了?”

    过一会儿,一个斥候跑过来道:“到王村了。”

    “离宣府还有多远?”黄台吉大声问道。

    “二十里。”斥候道:“再往前就是宣府的外围哨所了!”

    这一句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让台吉们一下子精神起来,他们的部下也浑身有了力量,都感觉就要到创造历史的一刻了。

    黄台吉兴奋的举起双手,高声对身边人道:“我的勇士们,破城便在今晚!成吉思汗子孙的荣耀就在今晚!只要冲到宣府城下,便会有内应为我们打开城门,这大风雪将是我们最好的掩护!让我们可以把明军杀死在床上!”

    这下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就连趴在马背上的把林台吉,也在那嗷嗷直叫,仿佛一群狼嚎!

    看到这激动人心的一幕,黄台吉感到体内的黄金血液在燃烧,自己仿佛被成吉思汗附体一般,一挥马鞭,指着前面道:“谁为我扫平最后的障碍!”

    “我去!”丙兔台吉被他的魄力所感染,激动道:“请大哥答应!”

    “去吧!”黄台吉点点头,沉声道:“小心一点!”

    ~~~~~~~~~~~~~~~~~~~~~~~~~~~~~~~~~~~~~~~~~~~~~~~~~~~~

    丙兔台吉出发不久,便折回来命大部队继续前进,黄台吉惊奇道:“这么快就肃清了?”

    “根本没人。”丙兔台吉啐一声道:“炉子里也没有火,好几天都没人了。”

    黄台吉不以为意道:“汉人最是怕苦,定然是看着雪大天冷,觉着咱们不会这种天气出动,所以都躲进城里享福去了。”

    众人也觉着是这个道理,便继续往前进,约莫又行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远处城墙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宣府城,终于是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尽管风雪声足够大,但为了谨慎起见,所有战马都被套上嘴笼,以防发出叫声,即使是人也被要求口含上一片布头,防止不小心暴露。所有一切都是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完成,一万三千多勇悍的蒙古骑兵,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城外一里的地方。

    黄台吉眺望城上,还是一片黑咕隆咚,不由暗道:‘明军果然是麻痹大意,看来天叫我成事!’便命令麾下头号大将、东蒙古草原最有名的千夫长哲勒日,率领本部一千精骑,担任先头部队。他的任务,是与北门的内应接上头,然后控制住城门,大军可以径直杀进去,此役必胜!历史将铭记这一刻!

    望着渐渐远去的先头部队,黄台吉问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萧芹道:“萧国师,你那边没问题吧?”

    萧芹摇头道:“不会有问题的,北城门的守将,是最狂热的信徒,若不是我强压着,早就带人跑到板升了。现在,他将有机会成为梦寐以求的护法,绝对会办好这件事的。”说着淡淡道:“不光他一个内应,城内还有好些个我的人,战事一起,他们会在四处纵火,让明军陷入混乱!”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黄台吉深吸口气道:“跟上吧!”大军便缓缓尾随着先头部队的影子,向北城门行去。

    ~~~~~~~~~~~~~~~~~~~~~~~~~~~~~~~~~~~~~~~~~~~~~~~~

    哲勒日已经到了城下十丈之外,从怀里掏出个梆子来,‘当、当、当……’的轻轻敲了三下,这是萧芹跟内应早约好的暗号,下面就该城内传出同样三声了,可哲勒日支愣着耳朵好一阵子,也没听到有什么回应。

    “是不是风太大了,里面人没听到?”边上配合他行动的白莲教护法小声道。

    “唔……”哲勒日便往前进了些,然后再用些力气敲那梆子,发出更大的三声响。这次运气好,马上就有了回应……只听城内也‘当当当’三声。

    “听到了,听到了!”护法激动的小声道。

    哲勒日点点头,朝身后的手下一挥手,便一马当先朝城门下行去,然而在离城门越来越近时,他竟然凭空消失了。然后紧跟在他后面的骑兵也接连不见了踪影,只听到沉闷的摔击声!

    那落在后面的白莲教护法,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地张开口,吞噬着一个个蒙古骑兵,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道:“有埋伏!!”

    这一声仿佛唤醒了沉睡的宣府城,一支接一支的火把在城头点亮,无数明军士兵高声呐喊!同一时间,弓弩长矛、滚石擂木俱下,雨点般的笼罩住了拥挤在城门下的蒙古尖兵。

    黄台吉等人呆若木鸡的望着这奇峰突起的一幕,眼看着一千尖兵被箭雨石幕罩了个严严实实,能逃得性命回来了的,才不到二百人!

    “这是怎么回事?!”呆滞之后,黄台吉突然朝萧芹咆哮道:“你不是说已经安排好了吗?!”

    萧芹也愣了,呆呆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天这个时候,也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

    ~~~~~~~~~~~~~~~~~~~~~~~~~~~~~~~~~~~~~~~~~~~~~~~~~~~~~~~~

    将时间倒回三天半,那时蒙古人还没越过长城,那是天还是晴朗的天,一点没有下雪的迹象,但还是贼冷贼冷的。

    这种天,人们能赖被窝就不起床,更别提出门了,只有当差的没办法,还是得按时起床。丘千户就是这些苦命人之一,他是宣府北城门的守将,这差事肥则肥矣,却苦的很,一年三百六十天,日日不得空闲,每天都得在那盯着。

    像往常一样,吃一碗婆娘煮的鸡蛋面条,将宝剑挂在腰间,再穿上厚厚的棉大氅,说一声:“我去也!”便往外面走去。

    冬天他都不骑马,而是步行上下班。一来骑在马上身子不活动,就要冻僵了,二来他喜欢在大街小巷上转悠一会儿,东瞅瞅西看看才去当差,家里人都习以为常了,只以为他这是人到中年的怪癖,也就由他去了。

    今天他又转到了城隍庙后的一条胡同中,目光不经意的在两边墙上巡梭,眼看就要出去巷子了,他突然站住了,深深的看那左边墙上的一组图案一眼,然后便快步离去了。

    身后的墙上,赫然画着一串小儿涂鸦似的符号,一共五个,依次是月亮、小鸟、太阳、狗和人脸。

    往北城门去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是这五个图案,别人跟他打招呼都没听见;回到值房中,丘千户关上门,赶紧将记在心里的五个图案画下来,然后从怀中掏出个巴掌大小的小册子,一个个的比对起来。

    ‘二、哦不,是二十一’丘千户心中暗暗道:‘太阳是北、狗是戌时,张着嘴的人,是开门的意思。’便默念道:“二十一,北、戌时开门……腊月二十一,戌时,开北城门!”

    他终于稍稍松口气,朝着西北方向跪下,恭敬的磕三个头,低声道:“师傅,徒儿明白您老的意思了,您请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然后便若无其事的起身,将东西收在怀里,坐在大案后,高声道:“把陈书办叫来!”

    不一会儿,便有个布衣文士出来,朝他拱手道:“千户,有何吩咐?”

    “本月下旬的当值表排出来了吗?”城头与城墙巡逻,都是日夜两班倒,至于谁当什么班,向来由这个陈书办安排,丘千户从不过问。

    他这一问,让陈书办愣了一下,道:“已经排出来了,正要给千户过目呢。”说着将一张表搁在丘千户桌上。往常他就是直接签字,从来看都不看。

    但今天丘千户注定反常,他不仅仔细的翻看,还提出自己的意见,说什么某某某怎么从不值夜班?某某某家里有事儿,就别让他晚上来了云云……陈书办自然无所谓,他说怎么改就怎么改,结果改来改去,平时跟丘千户不对付的全都上了白班,而跟丘千户关系好的,却全都被发配到夜班岗上了。

    陈书办不知他怎么想的,但心里老大不愿意,小声道:“要是这样排班,我肯定被他们埋怨死。”当然‘他们’是指那些丘千户的亲信。

    “无妨,”丘千户难得的笑笑道:“你就告诉他们,夜里我也在,看谁敢有意见。”

    “那成。”陈书办点头应下道。

    ~~~~~~~~~~~~~~~~~~~~~~~~~~~~~~~~~~~~~~~~~~~~~~~~~~~~~~~~~~~~~

    到了二十一这天夜里,天上飘着白毛大雪、风刀子呼呼地刮着,在城头巡逻的官兵叫苦不迭,但千户大人今晚值夜,谁敢偷溜回去?只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城头捱着,心说,姓丘的脑壳坏掉了,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但他们的怨气很快无影无踪,因为丘千户下令,全体收队,回营房中取暖。

    有负责任的百户道:“是不是留两个哨位?”

    “用不着!”丘千户大咧咧道:“这风雪天的,外面城墙上都是一层冰,蒙古人除非长了翅膀,不然休想打咱们的主意。”那百户还想说什么,却被的手下拉进去,道:“丘大人请客喝酒,你可不要不赏光哦?”

    原来丘千户早买了大量的酒肉,要犒赏他的亲近手下,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大人给排夜班,要是白天,谁敢肆无忌惮的喝酒吃肉?

    既然是丘千户请客,大家也就完全放心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快朵颐、大呼小叫,顿觉这个风雪夜也变得无比可爱,朦朦胧胧起来……

    喝了其实没多久,一个、两个、三个……官兵们接连醉倒了,不一会儿,除了丘千户和他几个心腹之外,便再没一个清醒的。

    丘千户擦擦手,穿上大氅,面色郑重道:“成败在此一举了!”便带着几个心腹出了营房,往城门洞里去了。

    一进去城门洞,风声便顿时小了,说话也不用大声了,便听个心腹道:“千户,现在开门吗?”

    丘千户摇摇头道:“等等吧,什么时候来信号再说。”顿一顿又道:“你们先升门闩吧,待会直把绞盘摇起来就行了。”

    “升门闩干什么呀?”一个声音从城门洞另一头传来,唬得丘千户等人魂飞魄散。艰难的回过头去,便见火把通明,锦衣卫和宣府的兵,将城门洞堵得严严实实。

    丘千户知道暴露了,却不甘心,急声道:“快开城门!”几个手下也木了,让干啥就干啥,两个去摇绞盘,两个去升门闩,忙得不亦乐乎。

    但八千斤重的城门,岂是说开就能开的?

    直到锦衣卫扑上来,将他们打倒在地,也没将城门升起哪怕一寸来。

    丘千户不想做俘虏,横刀便要自尽,却被人一棍子敲到脑后,直接昏了过去,失去意识前,他只有一个念头:‘对不起了师傅,徒儿终究没把门打开,你的护法还是另选贤能吧……’

    ---------------------------------------分割-----------------------------------------

    虽然困得要死,但还是终于两更了,大家月票鼓励一下,鼓励我明天继续跟自己作战!

第六零六章 敲诈

    哪怕是被绑到城门楼上去见到沈默,丘千户都坚信,自己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让他跪下,他坚持不跪,卫士们只好猛踢他的膝窝,他才猝然跪地,犹在不服气的大喊道:“你快快打开城门,迎接我师父入城,他老人家法力无边,咒人人死,喝城城崩!若是现在开门,尚可保存城中妇孺,否则城毁人亡、尸山血海,你悔之莫及!”

    “呵,”沈默见他瞪着一对通红的眼睛,满脸的疯狂,一本正经的说着疯话,不由笑道:“那咱们就等等,看看明天这个时候,能不能见证你师傅的神迹。”

    “不用等到明天!”丘千户大声道:“我师父灭掉你只在旦夕!”

    “那你师父得会缩地成寸才行。”沈默大笑道:“不然今晚可赶不到!”

    “什么赶不到,他老人家就在城外!”丘千户犹不信道。

    “带他出去看看,外面可有一根人毛!”沈默一挥袖子,便有两个兵士提起丘千户,将他往外面拉去。

    这时年永康、邢玉、陈丕德……就是那陈府台,从外面进来,三人脸上带着三分喜色、七分后怕,向沈默禀报道:“城中发现九处纵火,幸亏老天保佑,雪下的大,咱们又早有准备,结果损失了了,已经全都扑灭了。”“不过纵火的人没有全抓住。”年永康补充道。

    “无妨,加紧盘查,提高警惕。”沈默颔首笑道:“不怕他们再兴风作浪。”

    邢玉和陈丕德一脸不可思议道:“大人,您莫非有法术,竟能让妖人提前作乱?”

    沈默刚要答话,卫士们压着那丘千户进来,方才还情绪激动的丘千户,已经彻底萎靡了,两眼无神的望着沈默,喃喃道:“为什么这样子?”屋里的其他人也都望向沈默,希望他能解开谜底。

    沈默笑笑道:“这要归功于锦衣卫的弟兄,是他们警惕性高,一举抓获了白莲教的信使,这才让本官能从容布置。”

    陈丕德便问年永康道:“年千户,您是如何将那些妖人分辨出来的,我看他们跟普通老百姓,似乎没什么差别啊。”

    “其实还是有差别的。”年永康道:“他们虽然扮作行脚的货郎,但一个个腰板笔直,大腿细、小腿粗,显然常走路,却不负重;我问他们干这行几年,都说有三五年了,可肩上却没有货担压出来的的杠子……”又笑笑道:“然后我随便找个借口,说他们带的货物里有违禁品,东西扣下了,人可以走,那些人竟然痛痛快快答应了。”说着沉声道:“对于一个真正的货郎来说,货担就是他们吃饭的家伙,关系到他们能不能活下去,那么轻易的舍弃,必然只是个搭着货郎幌子的西贝货。”

    陈丕德听得连连点头,赞叹道:“年千户好缜密的思维,看来此役要给你记头功了。”

    “府台大人谬赞了。”年永康谦逊道:“卑职虽然抓住那些人,但他们只是传信的工具,也不知道命令的内容,是大人破译了白莲教的密语,才能引蛇出洞,其实大人才居功甚伟。”众人心说,这年永康是个人物啊,前途不可限量。

    年永康的话却引来丘千户惊恐的声音道:“什么?你能破译我教密语?”当然,这话是问沈默的。

    “只知道点皮毛而已,还要向你求教呢。”沈默笑道:“我可对你们的黑话着实好奇。”

    “你不懂?”丘千户奇怪道:“又怎么伪造我师傅的密语?”

    “其实不能叫伪造。”沈默摇头笑笑道:“说变造应该更合适一些……”

    ~~~~~~~~~~~~~~~~~~~~~~~~~~~~~~~~~~~~~~~~~~~~~~~~~~~~

    时间回到当初,沈默审完了那四个白莲教信使,得到几条‘白莲密语’,又让年永康比对着找到了相应的案件,以此进行破译。他很清楚,只有通过对有共性的信息进行分析,才能得出有用的结果,而这些白莲密语虽然符号寥寥,信息点并不丰富,却有可供推敲的共性之处——那就是时间!一条明确无误的命令,无论省略多少元素,都不能缺少对时间的表述。

    而沈默大胆认定,那萧芹没必要、也不大可能有能力,独创一门语言;所谓白莲密语,很可能是一种符号化的黑话,遁辞隐义、谲譬指事,比如漕帮那种……砂子指私盐,砂窟窿指盐仓之类,而萧芹不过是将这些意思,用符号表现出来了。

    那样很可能,一到十十个数,就是用十种不同的符号代表,然后或是单独出现,或是两两组合,用来表示相应的日期。

    感觉自己的推测基本靠谱,沈默便去那有限的八条信息中求证——除了未知的一条,其余七条都能确定具体的日期,分别是‘初一、初五、初八、十一、十二、十八、廿五’,但黑话中一般没有廿和卅,都用二和三代替。所以沈默猜测,这些图案中,应该有三个重样的代表‘十’、两个重样的代表‘一’的,还有两个代表五、两个代表八的,然后代表十的、和代表二的、代表八的会紧挨着一次,代表二和五的也会紧挨一次。

    得出这些规律,再去解构那些符号,沈默先假设一上来便是日期,将后面的符号遮住,仅留下前两位,然后把那些符号用相应的发案时间代替,最后数一数,比一比,大部分都可以对上号。唯独最后一个,却是廿四而不是廿五,所以没有两个五,而是一个四一个五。

    沈默却不轻率否定这条假设,他回到这个日期对应的事件上,发现乃是一次全村叛逃事件……便释然了,这种阖村大搬迁,必然拖拖拉拉,淋漓不尽,比规定日期晚上个一两天,实在是正常不过。

    为了慎重起见,他又比对后面的符号,便找不到这种规律性的东西,他最终确定道:“前两位的符号,就是代表日期!”

    年永康恍然笑道:“那他们发动的日子,必然是二十二日了。”这次的暗语头两位都是月亮,自然代表一个两位数重复的日期,而在一个月三十天里,只有二十二日满足这个条件。

    沈默笑道:“不错,月亮代表二,马蹄代表一,有这两个数字足矣。”

    年永康顿一顿,信服的点头道:“是啊,这两个数字足矣。”不管那萧芹有什么锦囊妙计,只要将日期给他提前一天,其余的依葫芦画瓢,就能让藏在暗处的人提前发动一天,却因为无人接应而白白暴露。

    沈默便将那条暗语的第二个月亮,改成了马蹄子,然后让那两个急于立功的信使,在城中各处秘密地点画出来;年永康则派人在暗中盯着,看看什么人会来瞧这些暗语。结果通过这种方法,盯上了一半以上的奸细,其中就有丘千户。

    那丘千户不是动作不隐蔽,而是身份太敏感,所以一到胡同里,便被锦衣卫的人盯上了。

    ~~~~~~~~~~~~~~~~~~~~~~~~~~~~~~~~~~~~~~~~~~~~~~~~~~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不会再来,萧芹的谋划,被心细如发的年永康和聪明绝顶的沈拙言识破了,便注定会得到一个大大的悲剧。

    多年以后,哪怕是白发苍苍,流亡西伯利亚,萧芹也无法忘记嘉靖四十年腊月二十二的深夜,在大雪纷飞的宣府城外,他所目睹的那场惨败。面对着四个台吉喷火的目光,他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便是自己的谋划失败了。

    “我要杀了你!”黄台吉怒气冲冲的朝他舞动着马鞭,萧芹躲避不及,被狠狠抽了一鞭子;黄台吉又要打,被他两个弟弟拦住,小声道:“想把板升逼到可库勒那边吗?”可库勒是俺答兄长吉囊的儿子,虽然吉囊死后,俺答继承了他大部分家业,但仍有许多死忠分子,效忠于可库勒,而且俺答也不好吃相太差,便也在东察哈尔草原,为他划定了势力范围。可库勒的实力,要强于黄台吉四个中的任何一个,且双方不怎么友好,常为争夺疆域而争斗。

    不过此时这个名字,却是平息黄台吉怒气的良药,丢掉手中的马鞭,对着宣府城高耸的城墙,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

    绝望啊绝望!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不带任何攻城器械奔袭而来,原本指望着能捡个大便宜,创造一段流芳千古的历史,谁知道吃了闭门羹不说,还被一棒子敲得屎尿横流!

    此时此刻,哪怕最乐观的蒙古人,也不相信他们能染指宣府城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耻辱啊耻辱!如果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黄台吉们能想象可库勒肆意的嘲笑,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最起码,要大捞他们一笔!”黄台吉恶狠狠的盯着萧芹道:“不然我就把你送给明军!”

    萧芹苦笑着点点头道:“好吧,我来想办法。”

    当夜蒙古人便在城外卧雪而眠,城内的明军虽然人数众多,又是以逸待劳,但并没有出击的意思。

    以边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的性格,能把蒙古人送走就烧高香了,至于出城冲杀?还是省省吧,多危险啊。

    沈默站在城头,望着肆无忌惮睡在雪地里的蒙古人,再看看城中的数万带甲,不由暗叹一声,心说:‘再不做些改变,真的就要亡国了……’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此刻也不言语,就任他们去了。

    ~~~~~~~~~~~~~~~~~~~~~~~~~~~~~~~~~~~~~~~~~~~~~~~~~~~

    第二天直到中午也没什么动静,城内的大明官员都很高兴,都说鞑子灰心丧气,不可能再待下去了。

    沈默也这样想,便耐心等着黄台吉退兵,但到中午时分,外面射箭入城,守军拿起那支箭一看,上面附着一封信,赶紧交给正在城头巡视的邢将军。邢玉一看,是黄台吉写给杨顺的,说我按照约定来了,也演过戏了,你该给我银两和粮食了吧?不然我将你的亲笔信送给你们皇帝看。

    邢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赶紧将信送给沈默定夺。沈默看后,命人提审杨顺的侍卫长,也就是送信的那人,得知黄台吉手中,确实有那么一封信,而且加了杨顺的私印。

    消息得到确认后,沈默久久不语,屋子里的文武官员也是一个个神情紧张,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们都清楚,这下是遇上大麻烦了。

    这次蛮不讲理的敲诈,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实际上,已成了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大家伙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不答应。可鞑子将杨顺的信送到北京,让皇帝和朝廷蒙羞,然后为了朝廷体面,还得认下这笔账,向鞑子支付这笔钱。

    那么就答应?更不行了,大明朝是永远的死硬派,有著名的三不政策,不求和、不赔款、不割地,就连皇帝被人家抓了,都不付赎金,这单单一封信,似乎远没法跟皇帝相比吧?而且鞑子除了索要约定的粮食和银两之外,还要明军抚恤昨日‘被误杀’的六百多蒙古骑兵,又是十万两银子!这么多钱谁掏得起?就是掏得起,也不能给,那不成了贿敌求饶的仇鸾?谁敢承担这个责任?

    所以大家都不敢做声,巴巴的望着沈默,希望他能承担起责任……或者说是背起这个黑锅来。

    沈默早已经习惯了承担一切,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大脑仍保持着清醒,对众人笑道:“这个黄台吉,还挺会出难题哩。”

    众人附和的笑道:“大人神机妙算,对付鞑子不在话下。”

    “抬举我。”沈默笑笑道:“我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能这么办了。”

    便如是吩咐下去,听得众官员目瞪口呆,恨不能拜他为师,向他求教厚黑之道。

    ~~~~~~~~~~~~~~~~~~~~~~~~~~~~~~~~~~~~~~~~~~~~~~~~~

    萧芹给黄台吉出了这么个主意,蒙古人便在城外支起帐篷等着明军回话。

    到天快黑时,城上才有箭射下来,手下拿给黄台吉看,黄台吉不认识汉字……当然更不认识蒙古文,问萧芹道:“什么意思?”

    萧芹阴着脸道:“他们说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杨顺那封信是为了引诱我们前来的计策,不能当做要钱的凭据……他们的皇帝很英明,只会一笑了之的。”

    “混蛋!不要脸!”黄台吉呲牙骂道:“白纸黑字还盖了章,怎么能不算数呢?”任凭他再怎么交涉,但宣府城都不理会,只当他穷疯了。

    “快想办法!你这个笨蛋!”黄台吉简直要气疯了,把萧芹当成了出气筒,骂道:“要是再想不出办法来,我这就把你送进城去!”

    萧芹无奈的点点头,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后手,只是觉着太下作,所以一直没用。

    翌日,沈默刚刚起床,三尺便快步进来道:“大人,快去看看吧,蒙古人太可恶了!”

    沈默便披上大氅、登上城楼,往外看去,就见蒙古骑兵驱赶着上千汉人百姓,来到城上弓箭射程之外。那些蒙古兵手持着弓箭,呈扇形包围着惶恐不安的百姓,那些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且相互搀扶着、保护着,似乎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人群本来哭喊成一片,但蒙古兵毫不留情的射杀了几个男子,登时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便听一个声音,高声对这些老百姓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是恨,就恨城上见死不救的自己人吧,我们只想要回属于我们的钱,拿到钱就放人,拿不到就杀人!”

    话音一落,蒙古人便又开始杀人……他们存心要发泄这些天的怨气与怒气,总要把老百姓吓得魂飞魄散、尽情戏弄够了,才挥刀砍杀。

    杀了之后还不罢休,还要取下头颅来,用刀挑起来,踢来踢去的玩!

    ~~~~~~~~~~~~~~~~~~~~~~~~~~~~~~~~~~~~~~~~~~~~~~~~~

    “畜生!”看到这一幕,沈默目眦欲裂,一拳捶在城砖上,登时鲜血崩流。边上的邢玉赶紧道:“大人,您的手流血了。”说着便要上前为他包扎,却被沈默粗暴的一把推开。

    见向来温润如玉的沈大人如此暴怒,邢玉有些呆了,却见沈默挥舞着那只带血的手道:“我的手破了点皮,你就紧张成这个样子,外面的百姓被残杀成这个样子,你却麻木不仁!!”沈默那张清秀的脸上,此刻怒气勃发,狰狞可怕,他像头狮子一样在城头爆发道:“就算你们忘了自己是大明的军人,也忘了自己是男人吗?!伸手往裤裆里摸摸,那个东西还在吗?!”

    ------------------------------------------分割-----------------------------------------

    向连续第二天两更挑战,大家月票鼓励一下!!!

第六零七章 偶尔迸发的血性

    雪仍在下,虽然没有前两日那么大,但依然让人的视线有些模糊,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城下那飞溅的鲜血,便显得无比刺目。

    “是男人能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杀戮而无动于衷?”沈默出离愤怒的声音,响彻宣府城头道:“是男人能连点血性都没有?!”这句话他其实憋了很久,本不想说、不想说,但今天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出来。

    众官兵纷纷低下头去,邢玉的脸涨得通红,他堂堂二品将军,何曾受过此等羞辱?闻言咬牙道:“请大人收回方才的话!”

    “休想!”沈默扯下一截衣带,胡乱包扎下伤口,对满城人冷笑道:“我姓沈的虽是一介书生,却更是个爷们,这就出城与那些狗鞑子厮杀,哪怕血溅三尺,也要喷在鞑子身上!”说着高喝一声道:“三尺,备马!”

    三尺大声道:“得令!”便飞快的跑下城去。

    “大人,您是文官……”邢玉伸手向来阻拦,又被沈默一把拍开道:“武将不出头,只有文官上了。”说完便转身下了城。

    城上的官兵面面相觑,都看到将军大人的脸色如猪肝一般,边上的副将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咱们怎么办?”

    邢玉跺脚道:“妈了个逼的,人死屌朝天!”便也跟着下去了……他不得不下去,沈默是钦差大臣,皇帝的亲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可赔不起。

    一见将军大人下去,副将赶紧招呼手下道:“快,亲卫营跟上!”便呼啦啦全都下城去了……同样道理,要是邢玉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要倒大霉了。

    ~~~~~~~~~~~~~~~~~~~~~~~~~~~~~~~~~~~~~~~~~~~~~~~~

    沈默已经先一步下楼,二十二名亲卫已经整装待发,看大人也要上马,三尺拉住缰绳,小声道:“大人,做做样子就行了,何必呢?”

    沈默哼一声道:“我不把自己扔出去,他们能舍得出击吗?”

    “刀枪无眼啊大人。”三尺急切劝道:“弟兄们去就行了,你在后面为我们压阵既可……”边上侍卫也小声劝道:“是啊,大人,听说蒙古人弓马娴熟,个个都能百步穿杨。”

    沈默的嘴角挂起一丝诡异的微笑,低声道:“天时地利人和,今天正是破敌的良机!”这时邢玉也下来了,众人只好止住话头。

    邢玉阴着脸,朝沈默抱拳道:“末将出去便是,大人可以回去了吧。”

    沈默不理会他,对城门官下令道:“开门!”

    城门官看看邢将军,邢玉无奈的点点头,门闩便缓缓升起,绞盘也开始咯吱吱的旋转。

    沈默这才看邢玉一眼,缓缓道:“我说的南军将领北调,并不是诳人的,朝廷对边军的战斗力失望透顶,准备南方的战事稍缓,便将表现突出的将领调到九边,担任高级将领。”

    邢玉的脸色更难看了……如果真如沈默所说,那他这个级别最高的总兵官,必然首当其冲。他的心情一下子起了变化,低低喝一声道:“停!”

    绞盘戛然而止,门闩重新落下。

    “请大人指教。”邢玉抱拳道:“邢某无不从!”

    沈默点点头,下马道:“跟我来。”便领着邢玉重登城门楼上,他那些将领只好重新跟着上去,心说,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沈默扶着城垛,用马鞭指着雪地里移动的蒙古骑兵道:“连下几天雪,积雪已经没过马小腿了;雪变厚实了,马蹄深陷,鞑子骑兵的活动十分迟缓;而且连天下雪,空气十分潮湿,他们的弓箭受潮,没了劲道,准头和射程都下滑的厉害,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大人的意思是?”邢玉眼前一亮道。

    “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我们这一边了。”沈默叹口气道:“蒙古人的战斗力,可能都没有平时的一半,如果这样还不敢打、打不赢,相信最后一点争议也将消失不见。”

    邢玉的面色一阵变幻,终是狠狠点头道:“那就干他一场!”说完向沈默抱拳道:“请大人督战,如果这仗我们打得好,请务必为我们说话!”

    沈默点点头道:“要想得到别人的重视,首先证明自己吧!”

    邢玉重重点头,猛捶一下胸口道:“瞧好吧!”便转身大吼一声道:“孩儿们,跟老子去军械库!”说完快步下了城楼。

    望着邢玉离去的背影,边上一直沉默的年永康轻声道:“大人连骂带激,终于还是把他们给调动起来了。”

    沈默苦笑着点点头,目光投到城外,杀戮仍在继续,红了眼的蒙古人,显然沉迷于这种发泄方式,不愿轻易停下来。

    沈默的面色重新难看起来,他发现嚣张惯了的蒙古人,根本不把大明的子民当人看,或许在他们眼中,汉人只是一群可供宰杀的牛羊吧。

    这一幕在沈默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又直接影响了,他将来对待蒙古人的态度,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黄台吉们肯定不愿进行这场无意义的杀戮……

    但在此刻,所有的蒙古人,都认为这场屠杀是理所当然的,对游牧民族来说,农耕民族的百姓,真的与绵羊无异……就连明国的军队,虽然是职业士兵,但毫无血性可言,一见了他们就像老鼠见了猫,逃命都来不及,又何谈反抗呢?

    目睹了眼前的惨剧,萧芹的面色极为难看,对在大帐中烤肉的黄台吉道:“我们的目的是要钱,不是杀人,停止无意义的杀戮吧。”

    黄台吉看他一眼,继续烤自己的羊腿道:“勇士们的怒气需要发泄,等他们心灵平复,就会停下来。”

    “你这样会激怒明国人的。”萧芹怒道,他的心情十分郁卒,其实方圆数十里的百姓已经跑光了,他带着鞑子根本抓不到人。本来这样也就算了,结果恰在这个时候,有信徒率全村投奔自己,便一下子撞到了蒙古人的刀口下。

    这种情况下,萧芹也没法保护他们,只能对黄台吉说,只杀几个人恫吓恫吓明军,拿到钱就可以了……他们最是假仁假义,一定会答应的。黄台吉当时满口答应,谁知到了今天就不是他,竟然大开杀戒起来!

    萧芹忧愤难耐……这要是传出去,对他的声誉将是多大的败坏?

    但他不敢得罪蒙古人,不然如何在夹缝中生存?

    看着面色煞白的萧芹,黄台吉哼一声道:“好啦,再杀一会儿就停了,还给你剩下一大半呢。”

    萧芹的胸脯剧烈起伏几下,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看着他委曲求全的样子,黄台吉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汉人就是这么无能,面对强者,连反抗都不敢。

    ~~~~~~~~~~~~~~~~~~~~~~~~~~~~~~~~~~~~~~~~~~~~~~~~~~~

    雪一直下,屠戮仍在继续,天日无光,雪白血红。

    宣府城的南城门缓缓升起,发出巨大的卡啦啦声,也让蒙古骑兵纷纷忘了杀戮,拎着滴血的马刀,看着轰然大开的城门洞。

    只见一群手持七尺长的单杆滑雪杖,脚踏杉木滑雪板的明军士兵,从城门洞中风驰电掣而出,转眼便冲出了老远。

    “哈日不那!”千夫长厉喝一声,惊醒了发呆的蒙古骑兵,纷纷引弓搭箭,还没射便暗叫不好……方才射杀明国百姓时,他们便感觉弓箭受潮,射程和准头都没有了,但屠戮手无寸铁之人,也用不着要求太高。又压根没想到,明军会主动出击,所以没有往心里去。

    但世事哪有绝对,当你对一切习以为常时,往往就是危险降临的时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蒙古人已经来不及调整,只好硬着头皮瞄准射击,将长箭嗖嗖射了出去,无奈准头欠缺、射程也不足,大都落在明军面前,造成的杀上极小。

    看到情况正如沈默所言,明军士兵大受鼓舞,那些雪橇手单手持着滑雪杖,另一手从背后抽出三尺长的短矛,纷纷朝蒙古人投去。

    虽然有些过于激动,以至于投掷过早,等短矛飞到蒙古人眼前时,已经可以被避开或者拨开了,没有直接伤到几个人。但他们胯下的坐骑可不会躲,十几匹战马被伤到,痛苦的立起马身,甚至直接摔倒在雪地上,马背上的人自然难以幸免,摔到雪里看不见了。

    ‘射人先射马!’明军士兵一下子来了感觉,纷纷抽出第二根标枪,逼近了投掷,这次的目标,直接就是蒙古人的战马,虽然因为平日疏于训练,命中有限,却也比上次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而随着双方接近,蒙古人的弓箭也终于恢复了些威力,将十多个明军士兵射倒在地。

    明军正在兴头上,还没觉着怎样呢,那边蒙古人先受不了了……双方早就习惯了,十个明军换一个蒙古人的死伤比例,看着转眼便折了五六十兄弟,那千夫长受不了了,赶紧打个唿哨,招呼手下跟明军拉开距离,发挥弓骑兵高机动、远射程的优势。

    然而蒙古人又失算了,积雪太厚太深,战马在上面行走都很费劲,想要飞奔根本就是勉为其难。蒙古兵拼命催促,战马打着响鼻,喷着白气,勉强跑起来,却也根本跑不快——至少,没有雪橇快,蒙古骑兵始终没法甩掉明军,心情大为焦躁,射出的箭准头更差,甚至跟明军的命中率都有一拼了。

    士气大振的明军士兵,轻松缀在蒙古人的后头,投出一支支标枪,哪怕准头欠佳,也造成了极大的杀伤。竟然追着追着,把蒙古兵撵回了他们的营地。

    这真是多少年没有的胜利啊!但明军士兵来不及欢呼,便纷纷拨转雪橇,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回赶——因为他们看见,对方营地里,冲出许多划着雪橇,拿着弓箭的蒙古兵。这并不稀奇,因为滑雪作为一项古老的狩猎技巧,向来为蒙古人所掌握,他们的马背上,都带着一副雪橇,只是方才那队人,没时间取下来罢了。

    ~~~~~~~~~~~~~~~~~~~~~~~~~~~~~~~~~~~~~~~~~~~~~~~

    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那些老百姓逃进城去了,城上人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下来。

    “有件事卑职不懂,请大人赐教。”年永康小声道。

    “讲。”沈默点点头道。

    “马在雪地里奔行不便,弓箭在潮湿的天气威力锐减。”年永康奇怪道:“对蒙古人和常年打仗的军人来说,这些是常识吧?”

    “当然。”沈默点点头道:“只要经过这种天气的人便都知道。”说着回忆道:“在江南抗倭时,地上多泥泞,所以双方从不用骑兵,下雨天多,弓箭也几乎不用,双方都是用长矛、标枪做远程杀伤……很显然,这些常识在北方也存在,南方士兵都知道,北方的也不可能不知道。”

    “那为何?”年永康小声问道:“敌我双方都没意识到呢?”

    “不是没意识到。”沈默摇摇头道:“而是不在意。蒙古人出现了麻痹大意了,他们根本想不到,做惯了缩头乌龟的宣府兵,竟伸头咬了一口。”

    “伸头乌龟?”年永康不由笑起来,看看城外,突然皱眉道:“禀性难移啊,又要缩头了。”原来,跟着邢玉出城压阵的八千明军士兵,心说任务完成了,兄弟们也可以回城了吧。便不等那些追出去的战友,纷纷转身准备回城。

    然而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万斤重的城门,竟轰然落下,挡住了他们回程的路。

    短暂的错愕之后,宣府兵纷纷破口大骂,问候发令者的十八代祖宗。

    “都住嘴!”邢玉还是有威信的,大喝一声,让场面安静下来,他抬头望着城上道:“哪个下得命令?”

    “本官。”沈默低头沉声道。

    “大人开什么玩笑?”邢玉强抑着怒火道:“我们已经把老百姓救回来了,您还要我们怎样?”

    “你们干得很好,但还不够。”沈默摇摇头,提高声调对城下的邢玉和宣府兵道:“宣府兵杀老百姓冒功一案,杨顺固然是首恶,罪不容诛,但你们身为帮凶和刽子手,也一样罪责难逃。”

    城下一片哗然,想不到这时候,沈默竟然跟他们算起账来了……

    城上的气氛紧张极了,三尺率领着亲兵,年永康和朱十三带着锦衣卫,牢牢护卫在沈默身边,唯恐出现哗变,有人会对他不利。

    但沈默浑不在意,对邢玉道:“本官承诺,会为你们开脱罪责的。但皇上的雷霆之怒,不是我一个人可以熄灭的,想让皇上息怒,你们只有将功折罪!”说着一指越来越近的蒙古兵道:“你们一共冒杀了五百名无辜边民,便用同样双倍的蒙古兵首级抵罪吧!前夜已经杀了六百一,今日又杀了一百左右,还欠老百姓三百九,杀到了数,本官便开门!”便猛地一挥手,发令道:“开始吧!”

    眼看着蒙古兵越追越近了,已经没时间再聒噪,邢玉脑海闪现出沈默那无比蔑视的话语:‘还是不是男人?还是不是男人?!’不由暴喝一声道:“不就四百颗首级吗?又有何难?”竟一撑滑雪杆,当先滑了出去,他手下的亲兵赶紧紧紧跟上,其余宣府将领也察觉出今日蒙古兵雄风不再,便都大喊着‘四百人头’,怪叫着跟上去。

    ~~~~~~~~~~~~~~~~~~~~~~~~~~~~~~~~~~~~~~~~~~~~~~~~

    那边的蒙古兵人数并不算太多,只有不到两千人。毕竟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而不是雪橇上的民族,又人丁稀少,不可能将宝贵的骑兵,全都变成雪橇兵,来跟明军作战,他们承受不起可能的损失。

    但就这两千雪橇兵,也具有极大的杀伤力,他们的弓箭刚刚从包袱中取出,还没有松掉,仍能保持着精准而强硬的射击……若不是在雪橇上射击,需要更长的瞄准时间,更多的射击调整,导致射速缓慢的话,真能让那些追出来的明军一个也逃不掉。

    就这样边射边追、边追边射,蒙古人便重新追近了宣府城——只见成千上万的明军,怪叫着铺天盖地的冲过来,扬起的雪沫遮天蔽日,竟有骑兵集团冲击的威势。

    远处观战的丙兔台吉大惊失色,赶紧吹撤退的号角,谁的孩子谁心疼,那两千雪橇兵可都是他的子民。

    但距离有些远了,号角的声音被明军不要命的大喊大叫所掩盖,绝大多数蒙古人没有及时听到命令,当反应过来,再想撤退时,已经来不及了……

    -----------------------------------------分割-----------------------------------------

    到现在才发,羞愧。今晚只能再写一章了……掩面而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32/ 第一时间欣赏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作者:三戒大师所写的《官居一品》为转载作品,官居一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官居一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官居一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官居一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