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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八零章 战正酣 (下)

    .因为摸不清明军底细,俺答暂缓渡河,同时令长子辛爱黄台吉,率一万骑兵追击马芳的部队。火眼金睛的俺答汗,已经看出这支马家军,远远不及当年,所以并未动用主力围剿。

    而马芳这边,也没有小富即安的习惯,稍事休整、重新整编后,便积极应战,连续在兔几岭,饮龙河等地与辛爱接战。因为战斗经验不足,起先几战都吃了亏,但好在马芳知己知彼、指挥若定,一班马家军的旧将,更是发挥了骨干作用,帮助菜鸟们克服了慌乱情绪。加之装备了大量的鸟镜,并采取了最新的战法,使蒙古骑兵不敢过分靠近,这才没有被冲乱阵脚。

    要不怎么说,战场是最好的学堂呢,几场接战下来,官兵们终于摆脱了恐惧,可以正常发挥水平了。这时马芳多年苦心练兵的心血,终见效果,他身先士卒,率领勇猛的马家精骑为先锋,带领大部队反复拼杀。火枪与铁骑相互配合冲锋的战术,令只善骑射的蒙古军接连受挫。刀兵,火枪兵,骑射手波浪般来回纵马冲击,整齐划一的冲杀与轰鸣呼啸的火枪弹丸下,先前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纷纷被打落马,几次接战皆伤亡不轻。

    但蒙古军队毕竟训练有素,每遇战事不利,随即能够发挥机动性优势,通过交替掩护的方式安然撤退,随后一日连续五战,马芳攻,蒙古军败,马芳追,蒙古军退”虽节节胜利,却始终不能重创敌人。

    而且经过接连吃瘪后,辛爱黄台吉已经了解了明军的新战法,他发现对方的火枪手虽然厉害,但存在明显的缺陷。第一”要下马射击,机动性差,第二,虽然排枪射击的杀伤力大大加强,但每一击之后,都会腾起浓重的白烟,无法连续射击。第三,需要大量骑兵保护,而明军人数有限,不可能防护周全。这样只要以正面突击和两翼包抄相结合,坚决冲击内线便可奏效。

    为了确保一击成功,他向父汗请求增援,俺答果然在第二天,派来了布彦台吉和丙兔台吉,两人各率一万兵马,居于黄台吉两翼,对明军形成合围之势。马芳见势不妙,率军向南撤退。

    蒙古人对消灭明军兴趣寥寥,若是平时,是断不会追击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当对面是给他们带去无数耻辱的马芳和他的马家军时,黄台吉和他的弟弟们,不愿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况且,俺答对马芳恨之入骨,若能将其擒获或格杀,父汗必然大悦,定然重重有赏。

    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同样都是骑马,蒙古骑兵的速度要快于明军。眼看要逃脱不掉,又是敌众我寡之下,马芳当机立断”命部队改变方向,进入马莲堡就地设防“……明军不善野战”为了防御鞑虏入侵,只好在边界省份修筑了很多城堡”以备部队随时进入,据城池以火器抵抗蒙古骑兵。马莲堡就是其中较大的一个,马芳清晰记得,十年前还曾经在这个要塞举行过大兵演,最多能进驻十万军队呢。

    当部队开进马莲堡,马芳却傻眼了,这个每年兵部都要拨款修缮的要塞,竟然已经成了危城……,这才过了几年啊,黄土夯成的城墙上,随处可见惊人的裂缝,站在上面前胆战心惊,唯恐把它踩塌了。马芳不由愤愤问候某些人的十八代祖宗,这已经不是贪污问题了,而是**裸的祸国。

    他身边的副将赵勇见状,焦急道:“大人,马莲堡已经不能为我们提供防御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其余将领也点头表示赞同。

    “离开?能上哪去?”马芳站在城门楼上,眯着眼道:“蒙古人鼻臾便到,离开这里我们难逃覆没。”

    “那就抓紧修缮一下城墙。”赵勇等人又建议道:“虽然来不及了,但也聊胜于无吧。”

    “不必”,马芳又拒绝道:“这时候修城墙,只能暴露我们的虚实,让蒙古人下定决心强攻。”

    众将不由心中惊慌,他们知道,此时从侧翼包抄的谭纶和尹凤等人,应该还远在百里之外,万全右卫守军兵力单薄,也断然不会来救,其他人更是指望不上。现在自己所处的马莲堡,已是彻头彻尾的“绝地,。将军却坚持固守,还不让抢修,这不是带着大家往死路上走吗?

    马芳却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在城头升起自己的将旗,又命令部下在城中大张旗鼓,摆出数万精兵坐镇的假象。待一切摆弄停当,蒙古人也赶到了马莲堡,看到城头飘扬的,马,字大旗,慑于“马王爷”的威名,黄台吉兄弟未敢立刻发起强攻,仅派小股骑兵连续试探。马芳镇定自若,坦然应对,每次都使他们有去无回,让蒙古人更加看不出端倪。

    不明虚实的黄台吉等人不敢攻城,仅用硬弩和汉奸所制的土炮不断轰击城头。从下午一直攻击到黄昏,竟把年久失修的马劳堡城墙,轰塌了十几丈长的一段。在蒙古人的欢呼声中,马芳的部将连忙要带人去修缮城墙,却遭到马芳断然制止。

    非但不管那坍塌的城墙,相反还命令全军偃旗息鼓,甚至对蒙古军队的骚扰也不再还击,一时间全军,寂若无人”大摇大摆的跟对手唱起了,空城计,。

    那厢间,几个台吉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布彦认为对方是虚张声势,丙兔却觉着其中有诈,辛爱则一会儿觉着这个有道理,一会儿认为那个说得对,迟疑着没法下决心。

    入夜后,为试探马芳虚实,黄台吉命部下大张旗鼓,摆出全面进攻的架势,甚至点起火把,在城下彻夜呐喊辱骂,一时间,野烧蚀天,嚣呼达旦”,令城内官兵惊恐莫名。马芳却不慌不忙,命部下堂而皇之打开马莲堡城门,自己在军帐里安然静坐,对蒙古军的挑衅充耳不闻。

    如此主动的空门尽露,与引颈就戮有何区别?马家军的老班底还好”那些新加入的军官,全都吓得面无人色,极力劝马芳不要如此冒险一一旦蒙古人头脑一热、冲进城来,那大家全都成了瓮中之鳖,一个也逃不出去。

    马芳却泰然自若,对他的将领道:“如果是俺答亲至,我一定听从你们的建议,但现在却是他的三个儿子,诸位应该都听过,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故事,这三个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人马冒险,结果只会是不了了之。”

    “您这是赌博。”有人一针见血的道破。

    “是又如何?”马芳眯眼看着那人,嘴角挂起一丝讥诮道:“只要我最后赢了,那就没人能说三道四。”主将如此强硬的态度,所有人只能听天由命了。

    虚虚实实下,蒙古军果然上了当,马王爷的赫赫威名”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唯恐那城里真埋伏了大军,被明军关门打狗,造成惨重的损去……“……要知道,在弱肉强食的草原民族”什么尊贵的血统,崇高的声望都是白搭,只有实力”强大的实力,才是地位和权势的保证。所以三人都不愿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去为别人探个虚实。结果叫嚣整夜,竟只派了几支小分队进城试探,出来后也只是说,城里好像潜伏着千军万马,但究竟有多少明军”都埋伏在什么地方,却一概说不清楚。

    侦查没有让台吉兄弟们消除疑虑”反而使他们更加迷惑。经过一夜的折腾,天亮时”蒙古人似乎决定暂且撤军,再作打算。

    而此时的马莲堡中,马芳正对着他的将士,作着最后的战争动员:“敌人退却了,面对空城而不敢入,可见他们是怕我们的!”在担惊受怕中憋了一夜的将士们,全都如释重负,放声笑起来。

    马芳摆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便继续道:“这招险中求胜的,空城计”最终为咱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可见苍天也是保估咱们的!现在约定的日子已经到了,是我们展开反击的时候,弟兄们,跟我冲出去!和他们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见将士们士气高涨,马芳立刻下令全军追击。早在马莲堡中养足了体力的将士们,悍然从坍塌的废墟里冲出,高举着雪亮的马刀,直冲向正在撤退的蒙古人。几个台吉见状故技重施,交替掩护,且战且退,目的地也很明确,是西南几十里外,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

    原来辛爱和他的弟弟,经过一夜的商量,决定改变策略“…你不是想用计赚我们吗?现在我们也用计。具体的方针是,先以小股骑兵诈败诱使马芳轻进,企图将其诱引至平原开阔地带,再发挥蒙古骑兵的机动力聚而歼之。见马芳果然率部突进,几个鲁吉大喜过望,强按住迫不及待的心情,一直退到平原地带,正欲下令合围歼之,却见斥候面无人色的奔来“俚急道:“大事不好,我军两翼突现大量明军骑兵!”

    三人登时傻了,丙兔台吉火冒三丈道:“不可能,除非他们用飞的!”他们对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不相信马家军能后发先至。

    生气归生气,谁都知道斥候不敢胡说八道,辛爱沉住气道:“人数有多少?”

    “南北最少各有一万!”

    见边上有个土坡,辛爱策马奔上去,从怀中掏出一柄千里镜,顺着斥候所指的方向远望。今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果然能看见十几里外,有烟尘腾起,凭经验,人数不会少于一万。

    再看南边,也是如此,辛爱终于变色道:“中了明军的埋伏!”

    “那我们赶紧与父汗汇合吧!”布彦惶急道。

    “不行”,丙兔马上否定道:“此处往东北,尽是丘陵小路,正适合敌军设伏,我们现在回去,八成要中埋伏的!”有了白莲教汉奸相助,他们对这一带的地形了若指掌。

    “是啊”,和他们一起的汉奸丘富也附和道“昨日有教徒来报,说东北方向几座桥粱被毁,道路也被人堵塞,看来明军确实有埋伏。”

    经他们这一说,布彦也不该再提和父汗汇合了”辛爱只好一面命人不惜一切代价,把情况通知父汗,一面带着部队暂且往西撤去,准备避过明军的风头,从大同以北迂回与父汗汇合。

    突然出现的明军”正是谭纶和尹凤率领的包抄部队,他们晓行夜宿,隐藏好行迹,耐心的等待时机。直到时机合适,才从藏身之处杀出,和马芳从东南北三面,气势汹汹的杀向蒙古人。

    三个台吉见势不妙,连忙撤退”双方一个追一个逃,当天下午进入了山西境内的阳和卫。其间几次接战,蒙古人靠着骑射高超,都让明军吃了亏,双方的距离也越拉越远。但蒙古人一夜未歇,又疲于奔命大半日,已经是人困马乏,早就战意全无,只想快点脱离战场,好生休整一番,再作打算。

    这时眼前又出现了两条岔道,黄台吉问道:“这都是通向哪里?”

    “往北是十五粱,山粱道道,崎岖难行。

    ”白莲教的丘富,在叛变前曾是大同右卫的一名哨长,对这里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往西是大南凹”过去就是一马平川了。”

    辛爱向北看,果然见山峦重重,好容易把追兵甩下一段距离,要是被大同出兵在山间设伏,拦住去路,情况就糟糕了:再向西眺望,只见前方大道宽阔”一眼看去,也没有山粱丘陵之类易遭埋伏的地形”于是下定决心道:“往西!”

    于是三万蒙古骑兵继续向西,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大南凹,却听斥候来报,前面发现数千明军步兵,正严阵以待。

    “什么?”辛爱先是一惊,然后怒极反笑道:“好好,真把我们草原的雄鹰,当成是怯懦的母鸡了,区区几千步兵,也敢螳臂当车!”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先是被马芳在马莲堡耍了一夜,又被明军大部队追着屁股撵了半天,这位俺答汗的长子,自认的草原天骄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让马芳欺负欺负也就罢了,他不能容忍些许步兵竟也在敢太岁头上动土!

    要知道前面是一马平川的原野,想打埋伏都不可能,在这种地形上,对骑兵来说,多少步兵都是砍瓜切菜,根本造不成威胁!更何况己方还数倍于敌军!

    这时候肯定不能再逃避了,不然辛爱就要自己找块奶璐撞死了。

    “冲过去,踏平他们!!”辛爱抽出了马刀,早就憋足了火的蒙古勇士们,亮出雪亮的马刀,锋然向前冲击。

    蒙古人面对的,正是戚继光和他的神机营。

    自十月初五接受任务后,神机营便开始了五百里急行军。五百里路要在三天内赶到,即使换成骑兵,也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神机营有大半靠两腿走路的步兵,还有上百辆笨重的战车……”,每辆车虽然配了两匹驮马,但将近两千斤的重量,如果不加上人力的话,每天只能走四五十里,等赶到目的地,黄huā菜都凉了。

    所以车营的将士们全都赤膊上阵,用绳子拉,用手推,硬是让沉重的战车跟上行军的速度。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头天还好些,到了第二天,走着走着,有些士卒的步子就踉跄了,突然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戚继光根本不停留,只是留下一队骑兵,收容掉队的官兵。他不停催动部下不分昼夜的前进前进,一路上,连停下来吃口饭的时间都不给,所有的官兵,包括他自己,都是边走边吃“…吃一口继光面,喝一口凉水,再吃一口,再喝一口,一顿饭就这样解决了。

    最终靠着顽强的毅力和耐力,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戚家军创造了三天行军五百里的奇迹。这奇迹不可复制,因为换了这世上其它任何一支队伍,都经受不起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只有训练严苛、军法森严、且官兵具有荣誉感和责任感的戚家军,才能完成这一史无前例的大机动!

    看着部下严阵以待,静候蒙古军队的出现。戚继光深吸口气,睽违十四载,边塞的风依然如此刚烈。自己在huā柳繁华之地浴血奋战十年之后,终于同到了最初的战场,就让北方的同僚看看,他戚元敬是不是只能在南责欺负一下蟊贼,遇到蒙古骑兵就现原形呢?

    补上的,继续写……[(m)無彈窗閱讀]

第七八一章 西风破 (上)

    .转眼间,敌人近了。戚继光心内暗叹”果然壮观!非乌合之众的倭寇可比!乃平时未见之强敌!

    但是!他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将士也严阵以待,数百辆偏厢车、轻车、辐重车组成一个坚实的车城,车上装载着佛朗机、虎尊炮、大将军,加起来足有三百余门。车城外是整齐列队的火枪兵,在其身后”则站满了手持狼筅、长戟、大棒等长兵器的官兵,后方不远处,还有精锐的骑兵部队,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随时与迫近的敌人展开白刃战,阻止他们接近车城。

    我的部下也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咱们就看看,是你的矛利”还是我的盾坚吧!

    那边蒙古军队也看到了明军的阵势,与他们以往所见截然不同,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他们坚信,骑克步,的真理,就像相信日升东边一样的坚定。“怕什么,都是骗人的把戏!冲击!不信我三万铁骑奈何不了你这几个人”辛爱咬牙切齿道:“冲啊!”一声令下,三万铁骑呼号着冲向戚家军!

    “开火!”这厢间,戚继光红色令旗一挥,顿时炮火连天,声震寰宇。战车上的大炮对着骑兵喷吐着火舌,一枚枚火红的炮弹”带着对侵略者的憎恨,呼啸着砸在敌军阵中。蒙古骑兵顿时乱作一团,无数马匹被炸倒,残肢断腿四处乱飞,鲜血混合着泥土”溅得人浑身生痛。若不是蒙古马品种优良、处乱不惊,恐怕登时就要乱了套。

    饶是如此,蒙古军的突击也迅速减慢。在后方指挥的黄台吉,顾不上心疼”命人吹响变阵的号角。听到命令”蒙古骑兵马上分散开来,呈扇形向明军冲过来。

    看着要冲过危险地带,蒙古勇士们还没松口气,忽然天崩地裂”其前锋所到之处,一片火光连着爆炸声,竟从地里冒出火来,直接把马肚子炸开,马腿炸断,马背上的骑手也被掀翻在地,后面的骑兵刹不住车,硬生生把同袍践踏致死。

    辛爱这时候脑袋都要炸开了!真是见了鬼了!从来也没见过地里冒火啊!怎么连这种事儿碰上了?!

    世上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这是明军新研制的一种秘密武器,名叫“自犯钢轮火,。顾名思义,你自己冒犯别人引来的钢铁爆炸。这玩意儿在普通官兵口中,还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地雷”当骑兵遇上地雷”那真是春光灿烂、血色浪漫!

    尽管损失惨重”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无法撤退了”只能咬着牙趟过去。冲在前面的蒙古骑兵,好歹发觉地上不喷火了,却见满地的铁蒺藜和成排的拒马挡住了去路”长生天啊,叶这么多花样?这叫人怎么打仗?!

    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见远处的明军官兵,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这又是什么玩意儿啊?蒙古骑兵们依稀认识,这是明军的火统”但样子又不太一样,其实鸟镜的样子”已经与沈默所熟悉的步枪”别无二致了。

    第一列的火枪手一齐射击,密集的枪声响起,便有大量的战马中弹……射人先射马”明军专朝着战马开火。但这还没完,只见在营官的统一号令之下,第一列的火枪手退到阵后”重新装填弹药,早等在他们身后的第二列,马上前进放统,随之后退重新装填弹药,然后第三及四列前进听号声放火箭,随之后退重新装填火箭“这时第一列的火枪手已经完成装填,再次上前开火。同时战车上的枪手也在不间断的射击,统声不绝于耳,火力延绵而密集。

    尽管战场上已是白烟密布”根本看不清对方,但明军数千支枪炮同时开火,射击精度已经不再重要,密集的弹雨泼洒之下,一排排蒙古骑兵,如割韭菜般的坠马,造成的损失,远远超过了蒙古人的预料……在这之前,他们不是没遇见过明军的火器,但每次只要咬咬牙,就能冲过去砍瓜切菜。可现在”前有拒马阻拦,后有如此密集的枪炮”竟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也没法杀到明军阵前。

    这就是戚继光对抗骑兵,与之前最大的不同其所恃全在火器与战车。车必籍火器以败贼,火器必籍车以拒马”二器之用实相须也!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戚继光将前代如鸡肋的战车上,装备了大量更多、更先进的火器。当敌骑进攻,车列方营”鸟统、火箭、佛郎机轮番施放。如敌不退,火箭车大将军车上的火器齐发。这众多威力较强的火器轮番施放”没有那支骑兵能承受得了。但蒙古骑兵毕竟数量太多”虽然正面进攻惨遭失败,但他们还是从明军两翼火力薄弱的地段杀过来,用绳索扯弃拒马,逼近了明军车阵。

    这时奂两翼防卫的车营官兵,巳经从车阵中列队而出,排成鸳鸯阵——藤牌手在前,狼筅兵掩护、长枪手、鸟统手在后与敌人厮杀。在身后车阵中密集火力的支援下,竟可以堪堪敌住蒙古骑兵玩命的冲击。

    这时候,三个台吉也看出惨重损失不可避免,但他们更知道,如果数倍于敌军都赢不下来,那军心士气就彻底完了!绝对不能就此罢休,三人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小算盘,亲赴前线督阵,寻找着明军最薄弱的环节,试图突破这该死的车阵。

    蒙古军队毕竟是人多势众”在付出惨重代价后,逐渐清开了挡住去路的拒马阵,野兽般红着眼,吼叫着冲上来二明军也拼了,借着枪炮的烟雾”杀手队全面越过鸟镜队”迎着重逢过来的敌骑,摆开了鸳鸯连环阵一这支拥有戚家军优秀血统的精锐部队,与其它贪生怕死、一盘散沙的明军完全不同,他们武艺高强、战法高超,军纪严明”悍不畏死!尽管面对着滚滚铁骑,还是毫不畏惧的迎敌而上!

    阵势随着号令而动,第一声令响,所有官兵跟着大声呐喊,并往前推进一步,第二声响起,再大声呐喊一次再往前推进一步,这时双方已经近到能看见对方的鼻毛了!

    第三声号令响起”再大声呐喊一次后,不限阵形所有人等一拥而上与敌缠斗在一起”不理会伤亡直到你死我活为止。

    战场上炮声隆隆,枪声不断,刀籽,影,血肉横飞”喊杀声、吼叫声、哀嚎声混成一片,宛如身处修罗斗场!

    虽然同是鸳鸯阵”但对付蒙古骑兵比南方的倭寇要吃力多了”对方居高临下,冲击力十足,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能挡住的,但明军悍不畏死”手中的武器也全都是用来克制骑兵的,他们用长枪、狼筅、钩镰等长兵器刺伤敌兵,用大棒专打马脸。而且因为双方高下有别”所以并不影响身后的鸟统手火力支援”若不是战场上烟雾太大,影响了射击的精度,恐怕蒙古人早就支撑不住了。

    蒙古人是狼一样的性子,平时狡猾多疑”不会轻易投入战斗,但一旦厮杀开来”就凶相毕露,不死不休”尽管损失惨重,血流成河,却仍然派出一拨拨的骑兵,冲击着明军的阵地,就像潮水冲刷着礁石”就算那礁石再坚固,也难以抵挡潮水的侵蚀。

    戚家军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但他们严酷的连坐制度,让士兵只能死死的抵挡住敌军的铁骑,就算被践踏成泥”也不敢向后一步。

    戚继光肃立在中军”看到各线都有支撑不住的迹象”只能毫不犹豫的出动了战略预备队车营打开数个门口,早就憋急了的杀手骑兵冲出去”像一支支利矛刺穿了蒙古人的前锋线,令其攻势也为之一滞。

    趁此良机,戚继光赶紧下令,命步营官兵撤回车城中休整,同时把所有的弹药,不计消耗的打出去,在火力压制与骑兵骚扰结合下,终于稳住了阵脚。

    看着眼前的场景,三个台吉的脸色差极了,虽然损失还无法统计,但仅凭目测,也能看出是从未有过的惨重。许多率军冲锋的将领,都在他们眼前坠马,就像拿刀子剜他们的心一样。

    “不能再打下去了!”丙兔两眼血红道:“马芳他们马上就到了,我们会被包围的!”

    “放屁!”布彦大吼道:“一定要把他们统统杀光!”

    辛爱阴沉着脸,望着前方厮杀成一团的两军,突然叹了口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处被算计,终于被一步步逼进陷阱了。

    看一眼犹在争吵不休的兄弟,他声音低沉道:“我们中计了,马王爷须臾便至,到时候所有人都插翅难飞。”说着抽出自己缀满珠宝的金刀道:“都别藏着掖着了,拿出全部家底,拼死杀出条血路来吧!”他爆发出一声野兽的嘶吼道:“冲啊,长生天保估我们!”便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布彦和丙兔面面相觑,知道大哥这下是玩命了,这才明白,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相对着点点头,也率领亲卫中军投入了战团。

    看到三位台吉身先士卒,蒙古军队士气大振,对神机营的攻势也越来越猛烈”他们在前面伙伴的掩护下,纷纷张开硬弓,把复仇的箭支射入明军阵中。

    “御!”戚继光暴喝一声,马上有鼓点传令。盾牌手想也不想,立刻举起了桌面似的大盾,罩住了自己和身边的袍泽”噗噗噗噗”羽箭雨点般射在车厢上、盾牌上,但也有不少从空隙中,扎入了明军的身体。

    一阵欢呼声响起,蒙古骑兵便要趁他疯要他命,一跃而上解决战斗。

    “刺!”戚继光又一声令下,鼓声一变”盾牌齐刷刷的撤下,千百条长枪斜刺出来,顿时把车阵变成了巨大的铁刺猬。

    而那些中箭的明军,也没有像蒙古人想象的那样,失去战斗力,而是咬着牙继续射击,这支精锐的部队,士兵皆身着坚韧的甲胄,能大大降低弓箭造成的伤害。这让豪古骑兵猝ps不及防之下,叉吃了闷亏。

    “冲……”戚继光再下令,重新整队的步营将士”再次从阵中杀出,一鼓作气,把逼近的敌兵又赶出一丈多远。双方就这样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呈拉锯态势反复多次,蒙古骑兵已经拼了老命”但仍无法攻破明军的车阵,反而在其密集的火力面前损失惨重,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绝望的表情。

    但更让他们绝望的还在后头。就在三个台吉为破敌焦头烂额之时”便听外围一片惊恐骚乱之声”循声一看”原来是追兵出现了。

    “还是来了……”辛爱叹一声,看看自己的兄弟道:“那就战吧”不行就突围,好自为之吧……”

    两人的眼睛通红,点点头,各自去聚拢本部人手”准备应战。

    马芳和谭纶的追兵,其实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菜”他们故意拖在后面,好让蒙古人麻痹大意,自己也好从容布阵。当他们兵分三路,从东南北三面包抄而来时,正好和戚继光的部队四面包围了蒙古人,口袋终于扎紧”伏击战变成了歼灭战!

    此时此刻,马芳终于释放出压抑已久的能量,他依旧身先士卒”率领马家健儿冲荡敌阵,但这次蒙古兵能明显感觉到,马家军攻势之凌厉,远远超过了之前交战时的水平”显然对方曾刻意隐藏了实力。大为吃惊之余,求生的**战胜了一切”蒙古人也顾不上害怕了,疯狂的冲杀着,做困兽犹斗!

    六万人马在旷阔的原野上团团厮杀,一场屡战从下午一直打到黄昏时分,天空仿佛都被血染红了”被烟熏黑了”变成令人窒息的红黑色马芳把十年的怨气,统统释放在这一场”他仿佛一头雄狮,率领自己的狮群,不知疲倦的反复冲杀,冲杀间竟然砍损三把马刀”浑身挂彩十余处,但仍然奋战不休。在他的激励下”马家军的将士也完全恢复了当年的雄风”所到之处、无人可敌!

    那厢间,尹凤也不甘示弱”率领保定骑兵与敌军奋力厮杀,有马家军的榜样在前,将士们哪个都不敢贪生怕死,超水平发挥出了技战实力,与蒙古人猛冲猛打不落下风。

    谭纶则冷静的调动着,各勤王军中凑出来的部队,见哪里吃紧”便派一支人马过去支援,见包围圈有漏洞,又命一部人马赶紧过去堵住。明军已经完全打出了士气,这时候人人争先、各个奋勇,尽管这些官兵来自不同的军镇,但谭纶依然可以如臂使指,指挥他们做出恰当的战术动作。

    月上中天”尖把将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经一夜恶斗,骄横的蒙古骑兵终于倒在明军坚韧的精神面前”仓皇的扔下满战场的尸体拔马溃散。马芳已经杀红了眼,哪肯善罢甘休,毫不犹豫的率军追击;尹凤也不甘落后”追击:戚继光也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骑兵派了出去,宜将剩勇追穷寇,不教胡马度阴山!

    战场上喊杀声渐去,只剩下哀嚎遍野。不能追击的步兵开始打扫战场、救治死伤,戚继光则拨马和谭纶汇合。两位将领在月光下相视而笑,四天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出兵、奔袭、诱敌、据守、破敌”追杀……竟然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良久良久”谭纶才嘶声道:,“元敬,我们赢了…………”,“大人,我们赢了……”戚继光抹一把眼角的泪水,笑起来道:,“快向督帅大人报喜!我等不辱使命……”

    谭纶却面色一滞,脸上浮现浓重的忧虑”低声道:“知道俺答为何没来救他的儿子们吗?”

    “我正奇怪呢……”戚继光道:“按说以俺答的精明,断不会让两部分开太远,一定会寻求汇合的,”说着脸色一变,轻声道:“难呃………”

    “不错……”谭纶点头道:“大人亲身作饵,进驻万全右卫,这才把俺答的人马吸引过去……”说着望向东北方向,满脸忧色道:,“一天以前”便已经被蒙古人团团围住,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荒唐,怎能让督帅大人的千金之躯,冒这种险呢……”戚继光愤怒道:“你也能答应……”

    “大人这是在两名态度,为了取胜,他愿意付出任何代……”谭纶却目光坚定道:“所以才能让来源庞杂的将士们三军用命,我岂能辜负他的苦心……”

    “督帅要是有个三长两……”,戚继光翻身上马,恨声道:“这一仗打得再漂亮,又有何用……”说着一甩马鞭道:“还不快快回援……”

    “马芳和尹凤他们已经去了……”谭纶淡淡一笑道:,“再说”你也别小瞧了沈大人,俺答赢不了他……”[(m)無彈窗閱讀]

第七八一章 西风破 (中)

    两天前,俺答汗接到了辛爱的第一次求援,因为担忧马芳的威名,他想亲自前去支援。

    这时他的薛禅赵全建言道:“据可靠消息,万全城守军大半去京城勤王,正是守御空虚、人心惶惶的时候,只要我们借此良机、一战而定,则无论之后如何变化,我们都立于不败之地了。”作为整个计划的制定人,赵全深知拿下万全右卫的意义所在。

    但蒙古人对马芳的执念,也不是赵全能理解的。在场的一众蒙古头领,跟着俺答汗纵横草原一辈子,只在一个人手下连吃败仗,那就是马芳。所以在他们看来,什么都比不了打败马王爷重要。

    不过俺答汗是有雄心的,比起消灭马芳来,他更希望攻占位于京、晋、蒙交界处的万全城——打通呼和浩特至北京城的最近通道,继而逼迫新登极的明朝皇帝开边互市,才能让自己的王城繁荣壮大,好奠定万世基业

    就在两派人争执不休时,万全城内的细作传来消息,明朝礼部尚书、此次战役的总指挥沈默,已经率领大队文武官员进驻万全城,似乎将其作为自己的大本营了。

    “这真是天赐良机啊”赵全当时就激动了,拍着巴掌道:“大汗,只要我们渡过小洋河,就可以直扑敌军的大本营——明朝的高官最是贪生怕死,一旦发现被包围,肯定就像面团一样,任我们蹂躏”看看那些蒙古贵族,他又一脸讨好的笑道:“只要我们把明军的统帅包围了,其余的军队再多,也是一盘散沙,任凭各位蹂躏。”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确实谁也无话可说。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俺答便下达命令,让布彦和丙兔率军前去支援辛爱,自己则带领其余近四万人马,向万全右卫开拔。

    此时正是枯水季节,小洋河上水位很浅,根本无法阻挡俺答的铁骑。起先赵全还担心,明军会不会在上游蓄水,趁己方过河时再放水,但派出斥候顺游而上十几里,也没发现一根人毛,反倒白耽误了两个时辰。

    全军安然渡河之后,俺答的心放下来,笑道:“薛禅放松些,本人跟明军打了一辈子交道,知道他们中间蠢人居多,尤其以那些不懂装懂的文官为甚。”引得众将一阵狂笑。

    赵全却笑不出来,因为他想起了教主大人嘱咐过……如果遇到一个叫沈默的,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此人诡计多多、不择手段,绝不是一般的明朝官员可比。但人家蒙古人根本不把明朝的文官放在眼里,现在说什么都白搭,只能见机多加提醒了。

    ~~~~~~~~~~~~~~~~~~~~~~~~~~~~~~~~~~~~~~~~~

    蒙古人很快包围了万全城,赵全一面命令‘板升部队’做攻城准备……除了组装云梯、攻城车之外,还有件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把俘获的数千名大明百姓,驱赶到阵前去,好做自己的挡箭牌……一面陪同俺答,来到西门外视察。

    此时正是晌午,俺答汗勒住马,手搭凉棚向城楼上观望,但见城墙上旌旗飘舞,‘忽啦’作响,一杆写着‘沈’字的大旗,居于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那就是那沈默的帅旗?”俺答问道。

    “是的。”赵全眺望一阵,答道:“看那旗下坐着个人,边上人都站着,八成就是那姓沈的。”

    “喊话。”俺答沉声下令。

    这种阵前招降的活计,自然是赵全负责,他培训了几个大嗓门的教徒,专门干这个。叫一个喊话的过来,细细吩咐几句,那人便持个铁片打成的扩音筒,拨马来到了城下,大声道:“不要放箭,我们阿勒坦汗要向沈部堂传几句话”

    过一阵子,城上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哎,我放……”那人顺口答一句,惹得城上一阵大笑。

    “别笑,严肃点。”那人气急败坏道:“人家可就说一遍,听漏了可别怪我……”说着清清嗓子道:“万全城已经被我们十万大军包围了,你们已是插翅难飞,要是不想重蹈石州城的覆辙,就早早出城投降,我们大汗尚可给你们一条生路要不然,哼哼”

    “瞎吹吧。”城上人大喊道:“你们一共才多少人?又分了一半出去干别的,恐怕最多三四万吧。”

    “反正比你们多得多”那喊话的气急败坏道。

    “那可未必。”城上人大笑道:“我大明兵多将广,万全城又号称‘铁壁’,有本事就开打吧。”

    见明军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俺答起了嘀咕,小声对赵全道:“薛禅,这万全城只要兵多将广,可确实是很难攻下哇!”

    “情报不可能有误……吧?”赵全摇摇头,但心里也嘀咕起来,毕竟自己的内线也只是低级军官,万一要是情报不准呢?稍加思考后,轻声道:“不管他是真是假,既然咱们来了,也不能就这样被他吓回去。我先吓唬吓唬他,如果他是城内空虚,那他必定也会心虚,到底如何,一试便知”

    俺答点点头,不再说话。

    赵全便让人喊话道:“沈大人,你就不要故作镇静啦,我知道你城内空虚。你要识时务,早早弃城投降,如若不然,我们就要血洗万全城,荡平张家口了!”说完蒙古骑兵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在报复方才的嘲笑。

    ~~~~~~~~~~~~~~~~~~~

    城楼上,文官武将都站着,唯独沈默纹丝不动的,端坐在一把囤背椅上。面前宝剑杵地,双手交错,搭在剑柄之上,好一派大将风范……其实他也想站着,无奈身披厚厚的铠甲,头戴沉重的烂银盔,肩上的披风也沉得要命,好看固然好看,但实在是太累人了,要保持威严的姿态,就只能坐着了。

    看不见督帅大人的脸色,边上的万全右卫的刘指挥,觉着有必要表现一下,便愤愤道:“不能任其胡言乱语大人我们放箭吧”

    “不可你没见他把百姓押在前面作挡箭牌吗?不可伤及百姓”沈默扶一下头盔,让视线通透点,淡淡道:“今天本官要用计赢他们。”说着让他附耳过来,小声吩咐几句。

    刘指挥答声‘是’,快速走下城墙,布置去了。

    沈默又让人喊话道:“鞑子听着,你带来的人马太少了。可知我城内有多少兵吗?五万劝你们趁早打道回府,免得自讨苦吃”

    “不可能我这就让他无话可说”赵全跳脚道,终于按捺不住,拿过扩音筒,朝城上喊话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城中如果真有五万,我们情愿放还百姓,不战而退”心中冷笑道,看你还怎么吹

    “好,一言为定”谁知沈默却一口答应道:“你且睁大眼睛看看,我把城内的军队拉上城头,让你点点数!”随即故意对胡勇大声说道:“你速去通知,将士们登上城头,给他们看看”

    胡勇高声回答:“是!”快速跑下城楼。

    城内响起紧急集合的鼓声,过了一阵,便见四排身穿褐色棉甲的士兵,出现在西城墙的北头。虽然军装都破破烂烂,但打着旌旗、手持武器、踏着整齐的步伐,显得士气昂扬。他们列队走过整段西城墙,从南头下去。

    “这是宣府的兵……”俺答汗和明军各镇都是老关系了,自然一眼就能分辨出各镇的士兵……当然,其主要依据就是军服的不同,因为边军的服装都是各镇自己备料制作,所以在样式上大差不差,但颜色上就千差万别了。

    等穿褐色的大概五千人下去了,又出现一批穿灰色棉甲的官兵,同样打着旗、拿着武器,精神抖擞,步伐整齐。

    “这是大同的兵……”俺答倒抽冷气道。

    这支灰衣军队人数稍多些,达到七千人,待其过去后,又走出一队身穿黑色军装的官兵。

    “固原的兵”蒙古人再抽一口冷气。

    黑装官兵下去后,再上来的土黄色六千、藏蓝色五千、灰黑色四千、抹布色五千……队队士兵队列整齐,精神抖擞,从城墙上示威似的走过。当他们走下城墙,赶紧脱下身上的军装,另换上一套别样的,再整队,再出发,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其实统共也就是那么六七千人而已。

    李成梁等人看向沈默的目光都直了,他们这才知道,大人为何宁肯晚出发半天,也要专门向各勤王军队,收集他们替换下来的军装……兵部已经拨下冬装,虽然质量不咋地,但好歹还能御寒不是,原先的单衣就穿不着了,当沈默向各位总兵承诺,户部会用新装和他们交换时,短短半天时间,便收齐了所需的**样军装,再用大车拉着来到万全右卫。

    原来费尽周折,是为了这一出啊

    “细作都盯紧了吧。”队伍在眼前隆隆开过,沈默的声音只有他边上的年永康才能听见。

    “大人放心,”年永康低声道:“整个万全城,都在咱们的控制下,不想传出去的,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很好。”沈默给他一个你办事,我放心的眼神,便不再说话。

    ~~~~~~~~~~~~~~~~~~~~~~~~~~~~~~~~~~~~~~~~~~~~

    城下的俺答和赵全等人,一直仰着头观望明军,这会儿脖子都酸了。一个个的是越看越心虚,越看脸越白。

    见明军这半天还在源源不绝的往外出,俺答喃喃道:“这到底有多少兵啊……”

    赵全吞口吐沫道:“我粗略算了一下,已经快够四万了。真要是这么些兵,咱们还真打不了……”

    “你不是说,城内兵力空虚吗”蒙古贵族们一齐怒目相向。

    “我的内线是这样说的啊……”赵全一脸无奈道:“谁知从哪冒出来的?”说着擦擦鼻子道:“不会是他们耍诈吧?”

    “耍什么诈?”蒙古贵族们冷笑道:“你也看见了,那些兵都是不同地方来的,哪能作得了假?”要说沈默用得这一计,明明是很俗烂的计策,但因为某个环节的不可思议,却让人深信不疑。那就是谁也不会想到,有人能把不同军镇的军服收集起来,这不是一套两套,而是各有几千套啊,若不是赶上明军集合在一起换冬装,恐怕谁也办不到

    蒙古人就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到沈默能这么变态,把那些臭烘烘的军装从京城运过来。可见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化腐朽为神奇的关键,还是准备要充分。

    赵全也不辩驳,但他还有个杀手锏,便吩咐自己的教徒,在阵前挂起一面红底白莲旗。这是他们的旗帜,只要那眼线一看到,肯定会设法把真情传出来。

    看到那面突然出现的旗帜,沈默和年永康顿时浑身发紧。扶一扶沉重的头盔,沈默低声道:“行不行啊?”

    “不行也得行”年永康面目狰狞道。为了保险起见,现在城头站岗的全都是锦衣卫。且已经对军中的白莲教徒,实施了秘密抓捕,但谁也保不齐,那些走对列的官兵里,会不会还有漏网之鱼,要是不顾生死朝城下扯一嗓子,这半天可就白忙活了。

    城头上密布的锦衣卫,也紧张极了,全都把见血封喉的弩箭上了弦,准备随时击杀任何有异动者。

    “唱歌”沈默突然一排大腿道:“唱我教的那首”

    “大明英豪戈指日,江湖侠气剑如虹铁血男儿壮志冲九霄驱逐鞑虏、保家卫国此乃神州第一功,第一功”将士们便一齐大声合唱起来,声音震天,令城下蒙古人闻之变色。

    这下子什么声音也盖住了,加上锦衣卫杀气腾腾的威慑,到巡回演出结束,好歹没出什么意外。

    ~~~~~~~~~~~~~~~~~~~~~~~~~~~~~~~~~~

    “可能是没机会。”在俺答等人鄙夷的目光下,赵全疑心重重道:“等晚上我再联络一次。”

    眼见着夕阳西下了,一下午都在看明军走队列的俺答汗,知道部下已经没了锐气,只能郁闷道:“先吃饭,再作打算。”这一下午也不是干等,至少板升部队已经把军营立起来了……话说自从在板升招兵后,这些修桥铺路、安营下寨的活计,再也不用他们蒙古人操心了。

    回到营中不久,俺答正在一边喝着闷酒、一边生闷气,心里还盘算着,晚上挑灯夜战的话,会不会损失太大。

    这时外面来报,说城里出来一队人马、十几辆大车,打着白旗,说是劳军来了。

    “劳军?”俺答的嘴角挂起一丝讥笑,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因为明军时常背地里干这种事儿,同时还会伴着行贿,就是为了能息事宁人,让他们退兵。

    “他们有什么要求?”俺答问道。

    “没有。”

    “还不好意思呢。”俺答朝自己的部下笑道:“那就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众人哈哈大笑,把之前的郁闷冲淡不少。

    虽然接受了馈赠的酒肉,但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立刻分下去,而是让人匀出一些,先给那些掳来的汉人吃。

    俺答和他的部下们,觉着自个很光棍……既占了便宜,又不用答应什么,何乐而不为呢?殊不知,他们又中了沈默的算计。因为沈默送这些酒食过来,无形中便会使俺答他们觉着,明军是不想打仗的。

    在下午的那番表演后,蒙古人不管是将信将疑也好,还是确信不疑也罢,都不敢小觑城里的兵力了了——有实力却又不想打,这无疑符合他们对明军以往的印象……时常是数万明军龟缩在城里,眼看着几千蒙古骑兵在城外烧杀抢掠,却压根不敢出战。

    就这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蒙古人的战斗意志,不知不觉便被掏空了。心态也发生了变化……认为不打仗也能达到目的,至少能狠狠的敲一竹杠。

    这时候赵全也回来了,面如土灰的朝俺答点点头,他终于接到了城里的密信,用白莲密语清清楚楚写道:‘确实有五万兵’

    俺答彻底断了开仗的心,艰难的咽口吐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杀二十只羊给他们送去……”既然打仗不是好办法,那就谈谈吧。叹口气道:“邀请沈大人出城一晤”

    过了大半个时辰,城内传回消息道:“沈大人已经摆好了美酒佳肴,静候俺答汗进城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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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儿童节快乐……另外看到有人说更新不固定的事情,这个确实是我不好,不管什么原因吧,让大家久等总是很不好的,可是我每天写完的时间确实不固定,怎么解决呢、大家有好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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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一章 西风破 (下)

    .万全城,临时督帅府。“胡勇挤眉弄眼道:“再说也不干什么,就是给大人捏捏,据说手法很好的哩。”

    “要是放她们进来,我就黄泥巴跌到裤裆里,说也说不清了。”沈默笑骂一声,声音转低道:“你让下面人方明白点,这次我强出头,已经把山西帮得罪了,正巴巴的找机会寻趁我呢,一个战场宿嫖的罪名,就能让我坐了蜡。这个节骨眼上,少给本官惹事!”

    ”那……”就让她们回去。”胡勇肉痛道。

    ”滚一边去……”沈默虚踹他一脚,对年永康笑道:“见笑了。”

    “胡兄弟是个知道深浅的。”年永康笑笑道:“咱们已经把假消息发出去了,俺答他们应该会相信。”

    ”不相信也无所谓。”沈默搓搓手,把身子靠近火盆道:“蒙古人对攻城战,有着天生的畏惧,只是趁着石州措手不及,拿下来一城,这才一下子信心膨胀,打起了万全城的主意。”这时侍卫端上热乎乎的奶丵子,沈默端一碗,示意年永康也拿一碗,轻轻吹着道:,“曹刿论战,的故事,你听说过吧?”

    ”咱跟着青霞公读过几年书。“年永康轻笑道。

    ”那自然该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火光映照下,沈默的眸子闪闪发亮,悠悠道:“今天算是第一鼓,明天再让他们第二鼓也泄了气,就彻底没攻坚的心劲儿了。”

    年永康不住点头,端着碗道:“大人准备怎么做呢?”

    ”俺答请我去他华里坐坐,“沈默笑道:“我也请他来城里,当然谁都不能成行。“顿一顿道:“但我准备派个代表,去和他谈谈。”

    “派谁?“年永康问道。

    “把李将军叫进来口“沈默吩咐一声。不一会儿,面色阴沉的李成染走进来“他这次出来,本想杀敌立功,好好表现一番,却被沈默牢牢栓在身边,一直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心里当然不痛快。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恭声道:“大人,您找我。”

    “心里肯定很后悔吧,要是当初去了居庸关多好。“沈默望着他,促狭的笑道。

    ……””见沈默没有忽略自己的感受,李成梁的怨气也就没了,低头道:“大人身边不能没人。”

    “真会说话。“沈默笑骂一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明天我准备派你出使敌营!”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这个人野心很大,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人选,只是还需要敲打一番才能合用。

    “属下是武将,焉能行文事?“李成棠错愕道。

    “我还是文官呢,不一样行武事?“沈默不容置疑道:“让你去你就去,不辱使命的话,战后就是一等功 …“说着淡淡一笑道:“莫非,你想就这么跟我回去?”

    “当然不想……”李成梁不好意思笑道:“也不瞒着大人,看着马将军、戚将军他们在前线杀敌,末将这心里跟小猫抓挠一样。”

    ”这是人家应得的。”沈默淡淡道:“你一个空头参将,就算跟着去,也是走个过场。

    人家虽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分你一份功劳,你便能安然消受?”

    “当然还是自己挣来的硬气。”李成梁是聪明人,摸着后脑勺笑道。

    ”所以你就去,把自己的功劳挣回来!”沈默朝边上的年永康笑道:“李参将为保全城中百姓,孤胆入故营,与俺答汗巧妙周全。这要是传出去,就是一段佳话啊!”

    ”人人都得说一句“年永康竖起大拇指,凑起道:“有勇有谋!”

    李成梁红了脸,讪讪道:“二位大人取笑咱,我还不知道去干什么呢。”

    ”你此行可以打着和谈的幌子,拖住俺答并不难,“沈默坐直身子,低声吩咐道:“但我的目地不在和谈,而是要把被俘的百姓救出来,这才是重中之重。”今日在城上看得清楚,俺答手中最少有四五千大明子民,估计大都来自石州城,沈默觉着朝廷有愧于他们,自己应尽可能的把他们救回来。

    收拾起情怀,沈默细细吩咐起来。李成粱听得脸色数变,终于忍不住道:“大人,至于为了那些老百姓,担那么大风险吗?万一……”

    “这关乎我大明在边疆的人心向背。“一抬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沈默加重语气道:“此役我军获胜的可能很大,一旦消息传来,蒙古人肯定要撤军无疑,撤军是不会带俘虏的,多半是要屠杀了事,一来减负、二来泄愤、三来报复……”我们若不救这几千人,白莲教就会借此大肆宣扬,把几万、几十万人招到对面去。“说着两眼定定望着他,仿佛要把自己的话,印他脑中一般:“固国不以山溪之险,而在人心所向,乎我大明九边来说,人心便是长城,夫人心者,就是自毁长城!

    见大人如此坚决,李成梁唯唯诺诺的应下。沈典也不指望他能听到心里去,之所以反复强调,只是希望他日后能有所顾忌,不要走上边军将领的老路而已。

    翌日一早,俺答正等合一众头领,在汗帐中议事。经过昨天的事情,对于要不要强攻,他们很是矛盾。正在迟迟不决之际,外面来报,说明军有使者求见。

    “噢?此时明军来人,会有事?”俺答一皱眉,道。

    他麾下的头领们七嘴八舌嚷起来,有的说是来议和的,有的说是来挑战的,有的则推测是官军胆怯,前来送礼求和的……”

    ”管他是来干什么的,先给他个下马威!“俺答一拍桌子道。

    ”是!”众头领皆兴森地应答。

    李成梁神色肃穆,昂首阔步进了俺答的汗帐,便见里面站了两排刀斧手,个个对他恕目相向,仿佛随时一拥而上,便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他知道,此刻决不能堕了大明的戚风,便嘴角晒出一丝冷笑,大模大样地上前施礼。

    俺答原想来者一定是个文官,没想到却是个穿着盔甲的大个子武将,还是个浑大胆。没了笑话可看,俺答意兴阑珊,坐在那儿屁股抬都不抬一下,轻蔑地问道:“来者何人?”

    李成梁不卑不元地道:”在下乃大明使者、居庸关参将李成梁是也!”

    “噢?“俺答听他官职倒不敌,但还是不会放在眼里,不屑地撇一撇嘴,讥讽道:“既然是居庸关参将,为何跑到这里来了?”

    ”咱随着督帅大人,并来支援前线。“李成粱沉声道:“不瞒大汗说,城中五万大军,来自八个军镇,咱们都立了誓的,要跟万全城共存亡。”

    ”既然如此“俺答冷笑道:“还来见我干什么?咱们刀兵相见就是!”

    “你要打仗咱们也奉陪,但我们大人说了,先礼后兵。“李成梁翻翻眼皮道:“我们大人是文官,不爱打打杀杀,你们要识相退兵的话,什么都好商量……”

    “呵呵 …“俺答心中一动,这才是他熟悉的套路,便狞笑道:“退兵也可以,但必须容许本汗派三名使臣进京求贡,并允准开边贸易,若朝廷答应,本汗即今撤兵;否则,必攻破城池,杀个鸡犬不留!”

    ”可以……”“李成梁满口答应道:“谈。”俺答差点敢他闪断腰。李成梁却视若无睹,接着道:“我家大人来之前说过,蒙丵古人打仗,不是为了我大明的土地,而是缺少日常用度;我大明物产丰饶,不缺你们这一份儿,若是双方能和平互市,用你们的牛羊马匹,换我们的日用百货,这样对两族人民都有好处。”

    这番说法并不稀罕,因为明朝向来是主战和主和两派并存,听起来那礼部尚书,乃是个主和的。俺答沉吟半晌道:“空口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这里有一封亲笔信。”李成粱暗叹一声,心说,大人啊,这样值得吗?,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是我家大人写给大汗的。”说着掏出那信封来,淡淡道:“敢问哪个看得懂汉文?”

    俺答看看赵全,道:“给赵薛禅吧。

    ”便有卫士去拿信。

    ”且慢!”李成梁却护住道:“让他过来看!”

    见他如此坚决,俺答朝赵全点点头,后者只好站起身来,走到李成粱面前。

    李成梁这才掏出信纸,紧抓住左古两端,展开给对方看。

    赵全定睛一看,果然是大明礼部尚书写给俺答的,信上除了方才李成梁所说,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的老师,大明首辅徐阶,也是支持开边互市的,但需要俺答先生配合一二,他们才能说服反对派,同意开边互市,并永为定制云云。至于如何配和“沈默有三个要求,一是让他们撤军,二是请他们释放被俘的大明百姓,三是请他们派出几位代表,随他前去京城称贡。

    后面还有鲜红的印章。

    赵全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俺答听了之后,也是难以置信,两人让李成梁先出去,这玩意儿太刚猛了,他们得好生消化一下。

    ”薛禅,这次不像作假啊 …“降答小声嘀咕道:“都敢让咱们的人去入贡,看来他们的新皇帝,确实跟老皇帝不一样了。”

    “是啊 …“赵全也喝喝道:“要是单纯为了诳咱们,他断不会白纸黑宇写下来的……”就算不是他亲笔写的,这礼部尚书的印章也肯定没问题。”

    所谓入贡,不过是明朝主动求和的体面说法。这意味俺答就能派出他的使者,到大明的地盘作威作福、强拿强要,提出各种苛刻条件!

    这关系到国家的体面,谁也不敢拿这种问题开玩笑。就像憾整锐的,若只是缓兵之计,沈默断不敢留下证据…… 谁都知道,大明天丵朝最重脸面,就算这些承诺全是情有可原的胡编乱造,可一旦被人抓住证据,那为了朝廷的体面,他沈尚书、还有徐首辅,全得乌纱不保。反复思量,两人都觉着不大可能是骗局,看来朝廷真得有意和谈了……只是幸福来得太突然,总让人感觉不太真实。

    “听说,那个新皇帝跟嘉靖性子截然相反“ 赵全猜度道:“看来是真的了……”

    “嗨,管他的呢,反正我只要把怔据拿在手里,谅他们也不敢玩花样。”俺答拿定主意,下令道:“把那使者叫进来”

    李成粱被叫进来。

    “把信给我。”俺答伸出大手道。

    “可以,但必须先履行条件。”

    葬成粱镇定道:“否则,我就将其吞下去。”

    “三个备件不能都答应。”俺答摇头道:“我要是这么撤了,你们赖账怎么办?”

    “有我家大人的信 ” 李成粱道:“你怕什么?”

    “哈哈……”俺答放声笑起来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兴师动众前来,岂能无功而返?没有拿到国书,我是不会辙军的!”顿一顿道:“不过”

    “不过什么?”

    “那此俘虏可以释放。”俺答沉声道:“我也可以派出使者去递交国书,三个条件答应两个,这样够诚意了吧?”李成粱仿拂思想斗争好半天,才有此不甘愿道:“好吧”

    “拿来吧……”俺答再次伸手道。

    “先放人!”李成粱坚决摇头道。

    两人四目相对,发现对方的眼屎都不少。

    终于还是俺答撑不住,一摆手道:“放人”

    正如沈默所料,这次俺答的俘虏,大都来自石州城,和蒙丵古人有着血海深仇,指望把他们转化成生产力,难度之大,还不如再掠一批呢。所以俺答才能这么痛快,把这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放走。望着浩浩荡荡往万全而去的大明子民,李成粱轻舒口气,心说总算不辱使命。便听赵全阴测测道:“现在可以把那东西给我了吧。”说着冷冷一笑道:“那此老百姓可没走远。”李成粱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信递给他。赵全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交给了俺答。

    请大汗快点派人和我回去,好跟督帅大人商谈具体称贡事宜。”待俺答把信收好,李成粱出声道。俺答满口答应,便问手下的众贵族道:“你们谁愿意走一遭?”这可是个没比的好差事,作威作福,亭乐无边,还能得到丰厚的礼物,一众头领踊跃报名,表示自己愿为大汗分忧。最后俺答从中选了自己的叔叔和侄子,当然还有他的薛禅赵,加上护卫一共一百多人,组成了出使团队。

    队伍即得出发,俺答却让人把李成粱扣住,呵呵笑道:“他们认得路,李参将就不必多跑一趟了,留下陪我喝酒去。”俺答不是三岁小孩,几十年来也绝不是白混的,人证物证俱在,心里更踏实。望着身周虎视眈眈的蒙丵古武士,李成粱暗叹一声:“就知道当英雄没那么容易……”索性豁出去了,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沈默站在城头之上,看着锦衣卫在城外对归来的百姓进行审查,这是十分有必要的,若是让奸细混进城来,演个“木马计”什么的,那乐子可就大了。好在不难审查,因为这此男丁大都来自石州城内,互相之间必然沾亲带故。这时就体现出严格的户籍制度的好处,只要命其按照保甲站好队,一队队的查问,再互相印证,就不会出什么漏子……况且这些人和蒙丵古人有血海深仇,不可能替奸细隐瞒。最后剩下几百个没法证明的……据说是来自村植上的,只能委屈一下,给他们蒙上头,找个宅子先集中看管起来。对于经验丰富的锦衣卫来说,这些都不在话下。 “大人不必担心,孩儿们都是火眼金睛,不会出篓子的。”年水康低声道:“倒是您这边,不能让他们拿那封信做文章。” “呵呵……”沈默却云淡风轻的笑道:“戚继光的《练兵纪实》是我和他一起编的。”

    “啊?”年永康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糊涂了。

    “其指导思想是……”沈默嘴角挂着某种阴谋得逞后的笑意道:“先立于不败之地,再求克故制胜!” 说完又摸摸下巴道:“不过小李的性命,还真让人担心呢……”[(m)無彈窗閱讀]

第七八二章 凯旋 (上)

    .说话间,看到百十号蒙古人得意洋洋的来到城外,想必就是那做着称贡美梦的使团吧。”沈默虽然是礼部尚书,但绝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年永康摩拳擦掌道:“大人放心,只要他们一进城,就成了瓮中之鳖。”

    “悠着点,别弄死了。”沈默淡淡道:“还有用呢。”

    “那只能用点特别的招数了。”年永康嘿嘿一笑道:“弟兄们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沈默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投向西南方向,那里才是这次的主战场,尽管自觉胜算在握,但战场上风云变幻,没到战果落定的一刻,他又怎能不牵肠挂肚呢?

    城墙上全是全身戒备的官兵,但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就连走路也放松了脚步,生怕打扰到沉思状的督师大人。

    知道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不用看,沈默也知道是胡勇来了。胡勇眉眼带笑的凑到他边上,小声道:“大人,一顿饭下来,全放倒了……要说这些蒙古人的警惕性,也忒差了点。”

    “那是他们自以为有恃无恐”,沈默淡淡道:“人欢无好事,就是这个道理。”说着拿出怀表一看,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他轻轻叹息一声,道:“恐怕俺答已经知道,他的儿子们遭到了伏击。”这就是沈默为何铤而走险,也要急着把那些俘虏换回来,要是再晚一会儿,让俺答知道他儿子们不是在过人,而是在被人克,就算天王老子的面子,他也不会放人了。

    “嗯……”胡勇关切道:“那李成粱岂不是危险……”

    “是啊,他没能安稳回来。”沈默轻揉着眉头道:“显然被扣下作人质了……只怕这会儿,座上宾要变阶下囚了。”,也不知沈默是未卜先知还是乌鸦嘴,俺答本来设宴招待李成粱,两人竟出奇的投缘,把酒言欢相谈融洽。就在他们要换帖子拜把子的功夫,外面匆匆进来个亲兵,对俺答耳语几句,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瞄着李成粱。

    李成粱见俺答看自己的目光不善,不**心里打鼓,但如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端着酒杯”佯作镇定。

    “不是说好了停战吗?怎么我的儿子遇到明军主力的伏击……”俺答是个要面子的,刚才还称兄道弟呢,不好马上翻脸,只能恨声问道:“李参将,你得给我个说法……”

    “说!”,蒙古贵族们闻言一下翻脸,拔出弯刀恐吓道:“不然剁了你!”,“这个我不知情,不过各地勤王军不断到来,我们督帅大人也没法全都联系上。不晓得是哪路神仙”冲撞了几位台吉……”李成粱压住内心的惊慌,一脸镇定道:“不过几位台吉为何不跟大汗在一起?如今兵荒马乱的,在外面跑很危险的……”

    俺答听他说得在理,话里话外还暗讽自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时也不好拿他怎样”只能闷声道:“我蒙古铁骑野战无敌,你们等着偷鸡不成蚀把米吧!”话不投机半句多,酒宴戛然而止”李成粱也被带下去休息……其实就是看管起来。

    李成粱不是没想过逃跑,但帐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恐怕跑不了两步,就会被逮回来,到时候自己颜面尽失不说,还把朝廷的脸都丢光了。为了名声着想,咱也不能干那种傻事,李成粱只好放弃了主动**困的尝试,一切听天由命。

    在黑咕隆咚的帐篷中,也没人送饭,也没人陪着聊天”李成粱只能闷头大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他抬头一看,正好厚厚的门帘被掀开,只见外面强光刺眼,不由眯起眼来。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压在地上,粽子似的五huā大绑起来。

    “你们干什么?”李成粱挣扎不动,只好大吼大叫道:“我是大明使节,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要给我尊……呜呜……”,话没说完,就被人用破布头把嘴给堵上了。

    李成粱被人推搡着出了帐篷,还没适应外面的光线,就感觉头顶虎虎生风,下意识想弯腰避开,却忘了被人捆成粽子,哪能弯得下腰?结果被套了个结实、然后胸口一闷、肋骨仿佛被勒断了一般,他这才看见,自己被蒙古人用套牲口的套索给套住了。

    形象,我的形象,彻底毁了……大难临头,李粽子竟在担心这个,可见他确实非同常人。

    一个蒙古勇士将套索的绳子栓在马鞍上,然后在一片怪笑声中,竟催动战马跑起来。李成粱也被带着小跑起来,战马越跑越快,两条腿终究是比不过四条腿,他一个脚下拌蒜,狠狠的摔倒在地,仿佛墩布一样,被拖着出了营地,径直往万全城西门而去。

    今天早晨,三个台吉带着残兵败将逃了回来。三万精骑几乎全军覆没,俺答当场吐血晕倒,他这辈子还没遭受过如此沉重的打击……,三万精骑啊!这对人丁不旺的蒙古部落来说,乃是不可承受的惨痛损失!

    事到如今,一切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自己被人当猴耍了!什么口口声声要和谈,不过是为了把自己拖住!什么来路不明的勤王军,分明是一场处心积虑布置的围歼战!一切全都是一派谎言,自己却偏偏还信以为真,真是羞死个人,恨死个人了!

    当他转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李成粱抓起来,准备带到万全城下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谁知等他带着李成粱到了城下,就看见明军把自己派出的一百多号人全都押上了城头。每个人背后,都站着一对坦胸露乳的刀斧手……看那架势、看那明晃晃鬼头刀,显然在告诉俺答,有种你动他试试,这里有一百个抵命的呢。

    俺答的脸顿时变成酱紫色昨日沈默要他派出使团,都还当今美差,争着抢着要去,这下可好,全**家刀下的羔羊了!

    骗子呀骗子!俺答的脸扭曲成了猪腰子,双拳紧紧攥着,身子微微抖动,痛不欲生的样子就像被人爆菊一般。

    “俺答听着……”城上响起喊话声:“你们手上有我们的人,我们手上有你们的人,虽然是一比一百,但我家大人尊老敬老,不跟你计得……如果你情愿,咱们就交换,要是不情愿,你杀你的我们杀我们的。换还是不换,给个痛快话吧……”

    胡勇喊完话,小声问身边的沈默道:“大人,这样会不会有些无赖?”,“你有本钱”,沈默冷冷道:“这就叫霸气。”他不怕对方羞怒撕票因为年永康告诉他,三个头头中,一个是俺答的叔叔一个是俺答的侄子,还有一个是俺答的薛禅,全都是他亲近的人物。显然,蒙古人把这趟出使当成了美差,要不怎么光廉价自己人呢?这正中了沈默的下怀,还生怕诳不来什么重要人物,换不会英勇无畏的小李同学呢。

    见对方迟迟不作答沈默让人推个鞑丵子到城头,压在箭垛上一刀杀掉,脑袋便跟个血葫芦似的咕噜噜滚下去,落在俺答面前不远处。

    许多蒙古人变了脸色,他们觉着交换也未尝不可,一个换一百个,似乎还**了呢。

    俺答更不能迟迟不表态,毕竟那些人是因为他的决策失误才被俘的,要是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杀,难免会引起他们部落的不满。再说人家手里人质多,随便杀几个,照样能逼自己就范。

    要是不想着省点粮食,把那些俘虏留一部分就好了……,俺答开始暗自后悔,心说:”以后跟中原人打交道,不能太实在啊”

    事已至此,上哪买后悔药去?见城上又要滚血葫芦,俺答忙出声道:“换!”,按照约定,俺答率军退回营地,只留下一个百人队,在城外等着换俘。

    伴着“吱呀呀”的声音,城门缓缓打开了三分之一,足够人马通行了,便见一队明军士兵,压着同样绑成粽子的一百多蒙古人出来。

    双方距离百丈站定,也不多废话,放开各自的俘虏,便让他们往对面跑去。

    李成粱撤丫子就跑,那些蒙古俘虏也撤丫子就跑,两边速度差不多,眼看就要在终点相遇,李成粱忽然猛地向前一窜,竟比方才快了不止一倍!一个蒙古人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就让他一把抓住胸口,只觉一阵眩晕,双方就调换了位置。

    “你干………”那衣着华丽的胖大蒙古人,刚准备叫嚷着挣**他,就感觉后心被锐器击穿,一脸难以置信的伸手摸了摸,是自己人的狼牙箭。

    城上看得分明,原来是蒙古人不甘心这么放人,竟突施冷箭,要致他于死地。要说蒙古人的箭术太过高超,只一晃眼就射出去了,出声提醒已然来不及了。就在沈默的心快要缩成一团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李成粱仿佛未卜先知,竟猝然动手拉了个人肉盾牌,挡住了那夺命一箭。

    这个距离,听到弓弦声再动,肯定是来不及的,唯一的解释是,他已经猜到了对方会来这手,自然可以先敌而动,化险为夷了。后来才知道,李成粱在铁岭,没少和蒙古人打交道,对他们的性格可谓了若指掌,所以才能料敌先机。当然这都是后话……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李成粱以平时数倍的速度,茸着那个人肉盾牌,瞬间跑出了数丈。

    这是城上明军开始放枪,一阵排枪,射得那个百人队人仰马翻,自然也没人再打李成粱的主意。

    城上明军还要朝那些俘虏射击,却被沈默喝止,放他们狼狈逃回去了……依着他的性子,把他们全都干掉也不解石州之恨,但他毕竟是部堂高官,做事得风光守信。则肯定会遭来弹劾。

    要是哪天这该是的天朝上国,能不那么死要面子了,沈默觉着什么问题都不难办了。

    两边各自带着俘虏回营回城,沈默这边亲自迎接李成粱,只见他身上的甲胄全都破破烂烂,四肢、脸上也全是严峻的擦伤,虽然没什么大碍,但留疤是一定的了。

    “没事儿,反正你娶媳妇了……”,沈默如是安慰他道。

    李成粱本来想说两句“不辱使命”之类的豪言壮语,却让他这一句弄得泄了气,唯有苦笑连连。

    “恭喜李将军,又立新功。”检视了那具他背回来的尸体后,年永康笑着凑过来道:“您抓的这个挡箭牌不是别人,乃是俺答的叔叔。”

    “是么?”李成粱大喜道:“俺光看着他又高又胖,觉着是做盾牌的好料子……”,众人一阵大汗,心说看来太胖了还有生命危险呢。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城里欢声笑语,城外却愁云惨淡,俺答这次真是背到姥姥家了,一场惨败之后,还因为下面人的小聪慧,把自己的小叔刺布克台吉给折了……拉布克的兀慎部可是左翼三万户之一,实力举足轻重,这回把人家的首领给射死了,那帮堂弟肯定要恨死自己了。

    他这儿正一脑门子官司,那边丘富小心翼翼过来,小声道:“大汗,赵全好像没被放回来……”,俺答先是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顾然一叹,自己将来如何进展呼和浩特,还全都在薛禅赵脑子里装着呢,现在还不能没有他。

    无奈之下,俺答只能再度出迎”指着城头破口大骂道:“呸,还礼部尚书呢,不讲信义,说好了交换俘虏,为什么扣着我的薛禅赵不放?

    “嘴巴放干净点!”,城上大声回话道:“在场数万将士可以作证,我们说得明明白白,释放你们的族人,敢问赵全是哪一族的?”

    “这……”,俺答再次词穷,他虽然又狡猾如狼的美称,但比起耍心眼儿来,一百个捆一起,也不是沈默的对手。

    “姓沈的!你别得意太早!”,俺答恼羞成怒,终于拿出撤手铜道:“别忘了,我手里可有能致你于死地东西!”,他指的,当然是那封信了。

    李成粱和年永康不**为沈默担心起来,那封信要是公开出来,恐怕再大的功劳也保不住他。

    “哦……”,沈默终于现出身形,扶着箭垛、居高临下,语气疏懒道:“不知何物,竟有如此威力,还请俺答兄不吝赐教。”感情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好!”俺答给气坏了,还真又不怕死的!从怀中拿出那封信,高举起来道:“众位听着,这里有你们礼部尚书写给我的信,为求让本汗退兵,他同意我派人称贡,并许诺开边互市,白纸黑字!还有鲜红的大印呢!”说着冷冷笑道:“怎样,沈大人,还准备抵赖吗?”事已至此,能把沈默搞得身败名裂,出这口恶气最重要,至于其他,都不是俺答汗现在考虑的。

    “休要血口喷人!”沈默一脸气愤道:“谁不知道本官是彻头彻尾的主战派?!岂能写那种遗臭万年的东西!”,“我不跟你争……”,俺答冷笑着,把那信封递给身边的丘富道:“矢声念出来!”

    “是!”丘富精神抖擞的上前,接过来,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然后就没了声响。

    “念啊………”俺答不耐烦的督促道。

    “念,念什么啊?”,丘富拿着那信纸正翻来覆去的看,还把信封里也找了,一脸迷茫道:“没字儿念什么啊?”

    “放屁!”俺答道:“昨天我看完了收在身上,睡觉都没拿出来……”说着一把拿过那信纸,一看也呆了,只见信纸上的字迹竟诡异的消逝了,只有那个用印的地方,还剩下一团模糊的红色,但完全看不清楚,已然彻底废了……

    虽然日头高高,俺答还是一阵毛骨悚然,他敢肯定这就是那封信,至于为什么字迹忽然消逝,难道有鬼神的力量?

    “念呀!”沈默督促道。

    这时候年永康和李成粱也看出来,信上的东西出了问题,便带着官兵们起哄道:“让你念你就念,扭扭捏捏不像样!”,“像什么?像个大姑娘!”,哄笑声中,俺答无地自容,只能把气撤在那该死的信上,三两下撕得粉碎,调头就走。

    唯恐被明军包围,俺答不敢再作停留,回营后立刻撤退,马芳、尹凤自然率部欢送,保证他们不再动大明的一草一木。

    至此,历时六天的万全之战落下帷幕,此役明军以五万部队,于平原全歼三万敌军,更打破了蒙丵古骑兵野战无敌的神话,其影响必定深远![(m)無彈窗閱讀]

第七八二章 凯旋 (中)

    .,自从沈默率大军出兵之后,京城便陷入了恐慌和猜测的气氛,无论是各部衙门,还是茶馆酒肆,人们三句话就会扯到这场战事上去。面对着屡屡欺凌自己的老冤家,自诩天朝上国的大明百姓,太渴望痛痛快快赢一场了,却又在一次次的败绩面前,早就习惯了失败……,大家都盼着赢,可都从心里觉着,输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结果流言四起,今儿传说沈默兵败被俘,明儿又有人造谣,说他战死沙场,脑袋被割了还屹立不倒……

    “那不成刑天了吗?”,听到张居正转述外面的留言,徐阁老哑然失笑道:“真是谣言四起啊。”,说着看看自己的学生,有些怜惜道:,“这几天,你也不好过吧,人看着瘦了一圈。”,自从决意把女儿许配给张四维后,他一直觉着对不起张居正,好在后者没有消沉,而是更加的勇于任事,这让他在欣慰之余,也多了几分惋得……错过这样的贤婿,确实令人遗憾。

    “学生还好”,张居正苦笑道:“只是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一场上,难免寝食不安,倒让老师费心了*……”

    徐阶摇头笑笑,轻声问道:“有什么困难尽管提,跟老师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张居正轻叹一声道:“劣质军需的事儿,已经查清楚了*……”

    “哦*……”徐阶淡淡道:“哪个环节出了漏子?”

    “这次的事情有些大。”,张居正低声道:“军需采办,向来是户部的重任,由尚书大人亲自掌管,但当我去下属的几家衣帽局查问,却发现它们早不在户部名下“……,而被转给了一些京城商人。再查下去才知道,现在只要兵部验收没意见”户部就直接掏钱,甚至都不派员监管*……”

    “这倒也说得过去*……”徐阶沉吟道。

    “蹊跷就在这里。”,张居正沉声道:“我带人查封了那几家衣帽升织局,在他们仓库中发现了大量的劣质棉布,还有成品被服,正是发给勤王军的那种”用手一扯就开裂,这样的东西,怎能通得过兵部的验收?”

    “你是说……”,徐阶皱眉道:“杨博明明知情,却故意收下来……”,顿一顿道:“军粮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更蹊跷……”,张居正沉声道:“广济仓里明明都是上好的谷米,为什么运到兵部,就掺了一半的沙子?我把两处的军粮一作对比,发现发给官兵的都是陈米,而年初赈灾,已经把广济仓的库存耗光了,现在库里的,全是秋收后的新米……”

    “难道被人掉包了?”徐阶神色不变道:“可有证据?”

    “哼,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没有破绽。”张居正道:,“他们的车马不够,租用了几家车马行的运力,虽然做得隐蔽,但不能堵住每个人的嘴。后来我从个车夫那里”得知那天他们把粮食从广济仓运出来,送到外城的一处煤商仓库中,京城井严,倒也没让他们运出去…………我已经派人日夜盯梢了,不会让这些粮食再溜走的。”户部竟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张居正深以为耻,这次真是发了狠。

    听完张居正的汇报,徐阶沉吟良机”方才道:“把谜底说出来吧。”

    “承包衣帽针织局的,乃是几个旁系宗室,当然他们肯定是幌子,真正能让高部堂不言不语,把这块肥差交出来的,只有几位国公、侯爷能办得到。而那个煤商仓库,乃是清河伯世子租赁的……”张居正在老师面前毫不讳言。

    “有些不寻常*……”

    “是啊”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张居正缓缓点头道:“有人在背后支招,有人在台前跳粱”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我们好看。”,这种时候”在军粮、军服上连出问题,显然不能只用有人,中饱私囊,解释,而是有人在给他和沈默挖坑。要知道,他们俩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若是士兵不听号令拒绝出战,那他二人身上,要打上不光彩的烙印,甚至有可能会就此一蹶不振。

    好在两人处理及时,才制止了事态的恶化。但事情已经传开,言官们勃然大怒,这些日子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到通政司,只是被徐阶借口大局为重,强压着而已“……,但京中的不少官员,已经把高耀和张居正看为带罪之臣,言行上也不大尊敬了。

    此中冷暖,身处漩涡的张居正自然体会最深,他却仍然可以顶住历力,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仅这份胸襟,就十分难得了。

    师徒俩都知道,现在实指望着前线能取得一场大胜,一俊遮百丑,否则真的无法收场。

    “杨博不会是主谋*……”见张居正压力过大,已经有些疑神疑鬼,徐阶只好出言点醒他道:“他是谋国老臣,不可能轻重不分,更不屑谋划迂种下三滥的伎俩n,““那还能有谁?”张居正眉头紧锁道。

    “你们得罪什么人了?”徐阶轻声道。

    “宗室勋旧……”张居正一点就透道:“两个《条例》让他们把户部和礼部恨之入骨,借机报复也是有可能的。”

    “你一番暗访,就能查出这么多端倪来,要是交给刑部,肯定能拔出萝卜带起泥*……”徐阶缓缓道:“眼下时机还不成熟,却也不能干*……”徐阶吩咐张居正道:“你们不是一直头疼宗室闹事吗?不要白费了京城戒严的良机*……”

    张居正猛然想起,徐阶曾经对他和沈默说过,宗室闹事不要着急,很快就有解决的时机,指的就是这个啊……原来老头子从一开始,就没存在和平解决的幻想,只是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机会而已。

    姜还是老的辣!他不禁心中一凛”徐阶这份深沉狠辣,确实值得自己学习。

    但这不代表,他会丧失自己的思考,寻思良久,决定还是坦诚以对道:“老师”学生以为,杨博的问题没那么简单,就算没有亲自策划他也没起好作用,故意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是跑不了的。”

    见张居正还在那里纠结于眼前,徐阶叹口气,缓缓道:“新君继位,百事待举”阁中乏人,老夫思维再三,如果这次获胜,太岳你便入阁理政吧*……”语调之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入阁……”,张居正浑身一震,虽然徐阶从前和他提过,他对此也极为渴望。但总算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资历来说”是无法通过廷推的……就算是徐阶,在内阁、在朝廷百官那里,也很难为他理直气壮的说话。一阵激动过后,他又恢复了镇定,轻声道:“老师厚爱”学生感激不尽,然学生既无才望,又鲜旧劳”安敢厕身于老成耆旧之间,担其协赞皇猷、弼成圣化之重?况皇上临御之始,正海内观听之时;老师承新旧更迭之际,手扶日月,照临寰宇,声望正隆,若因引荐学生之故”引得四海沸腾,学生难辞谋私之咎”还请师相三思。”

    这番话说的有情有理,徐阶不禁缓缓点头”他盯着张居正半晌,方才道:“头脑清醒是好的,但你也不必太过悲观,李春芳和你同年,不也是早入阁了么?”

    “他是状元。”张居正轻声道。

    “青词状元而已。”,徐阶的面上浮现一丝得意之色,转眼即逝道:“你说自己没有才望旧劳,难道他有吗?不过是一直撰写青词,为先帝所喜,才能替杨%138看书网%着看看他道:“知道为师为何先推荐他入阁吗*……”

    “是给学生……”张居正再傻也能听出其中三味来了:“铺平道路吗*……”

    “不错。”,徐阶点头道:“有了李春芳在先,你就不那么突兀了。”,又问道:“知道我为何要让称亲近高拱吗?”

    张居正轻声道:“为了让他不反对…………”

    “知道我为什么把爱女,许配给张四维吗?”徐阶终于在一番铺垫之后,把那层窗纸捅破了。

    但张居正还是面色一变,低声道:“老师是为我好…………”,除此之外,肯定还有一番利益交换,徐阶不说,张居正也不能问。

    “不错,你我单是师生,我怎么提拔你,别人只能心里别扭,嘴上说不出什么。”徐阶沉声道:“可要成了翁婿一家人,我只能把你发配的远远地了*……”

    “是学生不懂事……”,一股暖流在张居正周身游走,他现在满腔满肺的喜悦感激,原先那些怨气,倏然便消失不见了。这下没法淡定下去了,对徐阶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起身叩首道:“学生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老师一二……”

    “老师如此对你,不是存了什么私心,而是期许你能成为救时良相。”,徐阶沉声道:“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不要辜负我今日的期望。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若有违背,天诛地灭!”,张居正赌咒道……,至于关于杨博的话题,自然不会再提。

    没用张居正等多久,报捷的快骑飞报入京,一场不被看好的战役,以矢明全胜告终。

    这种事没人敢撤谎,但习惯了失败的大员们,还是不敢相信,大明能全歼三万蒙古骑兵,这得……,掺了多少水?但很快兵部和都察院的专员,从前线发回了勘查报告,经过反复核实,此役歼敌一万七千人…………其中大多是受伤落马后,被明军补刀斩杀的;俘虏八千人。并斩杀俺答之叔刺布克台吉,俘虏俺答之子布彦台吉,以及大名鼎鼎的汉奸赵全。

    内阁和兵部这才确信无疑,赶紧禀报一直悬着小心肝的隆庆皇帝。隆庆闻言欣喜若狂,昂首向天高呼道:“父皇啊,儿子托您护估,替您报了大仇,也总算不负您在天之灵了!”之所以锐,报仇……是因为在,庚戍之变。,中,俺答让嘉靖丢尽了颜面,嘉靖深以为恨,甚至说出了,谁能取俺答首级”他就封谁为国公的话…………现在同样的遭遇下,他却把俺答给打败了,当然可以这样说,只是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好像在向他爹炫耀一般。

    人逢喜事精神爽,隆庆也不再整天窝在后宫玩亲亲了,第二天早早上朝,和他的大臣们共同商议战后事宜。徐阶也是喜气洋洋”代表皇帝先发话道:“今日能在此庆祝胜利,上赖皇上英明神武,下仗将士三军用命,各位也都走出了大力的。今日咱们集思广议,全始全终,给这场胜仗再添光彩*……”

    众大臣连连称是,这时候也不分什么主战派,主和派了”全都把自己当成是胜利派,一个个与有荣焉的样子。

    杨博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与徐阶平起平坐的重臣,每遇大事,也都是他先发言的。虽然在战前”他扮演的角色不太光彩,可也没留下任何把柄。所以今日他也是神采奕奕,当仁不让地先说话了:,“元翁说的是”今日我等商议祝捷之事,倒让我想起了当年……想当初庚戌之变,蒙古人兵临城下之时,先帝也是在这里召见了群臣的,当时他龙颜惨淡,圣心憔悴,我们这些当臣子的羞愧欲死”今日终于把仇报了……”,说着两眼含泪的看看翰林院的人道:“你们得好好的写一篇祭文,祭告先帝才是正理。”

    这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高高在上的隆庆皇帝更是红光满面,大声附和道:“是啊”是啊!今日先帝若在,老人家不定多高兴哪!”

    张居正虽然也跟着点头,但心里却冷笑道,老杨博也真够厉害的,一番抚今忆昔摆资历,便把自己身上的反战污点洗去,还讨得皇帝龙颜大悦。

    却也不是谁都那么健忘,大伙儿正笑着,突然有人怪声道:“有些人真有意思,当初明明说绝对不能出战,还推三阻四不让人家出战,现在见人家打赢了,又来摘桃子!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朝堂上气氛一滞,众人一看,是那御史詹仰庇,高拱马上训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其实高拱是在保护他,可惜詹御史还没混明白官场,还以为高拱替杨博说话呢,硬着脖子道:“说谁谁清楚……”,顿时那帮子同行们也嚷嚷起来。

    杨博却恍若无事苒笑道:“既然是战前议论,就得允许有不同意见。

    一旦定下来,老夫可是全力支持的,难道你不知道,宣大兵营之乱是谁平息的?又是谁为沈大人重组了马家军,还担着天大的干系,派出了最精锐的神机营*……”这些话必须说明白,因为官场最爱痛打落水狗,他必须保证自己始终正确…………至少是名义上的正确,才能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詹仰庇还要再说,徐阶出声道:“蒲州公说得对,既然是讨论,自然言者无罪,更不能当成事后的罪证了。”

    徐阶的威望太强了,詹仰庇也只能住嘴,但杨博的脸面也丢尽了。

    徐阶赶紧岔开话题道:“此役有功之臣,该当如何奖赏,还请万岁圣裁*……”虽然内阁现在几乎是管天管地,但因为“恩出于上,根深蒂固,所以有关奖赏事宜,还是要让皇帝来决定的。

    隆庆想一想,也不知该怎么赏,就转头问高拱道:“朕不大熟悉典章制度,依高阁老之见,对沈大人他们,怎么赏功才最合适呢?”

    高拱沉吟回答:“回禀皇上,按礼制,此乃平虏之功,沈默现在是礼部尚书,按例应加太子太保。”,顿一顿道:,“有道是,爵以赏功,职以任能。为臣以为,沈拙言不但功高,而且有办大事之能力。内阁里人手不够,我们四个老头子也忙不过来,不如让他入阁来参赞机枢,分担一下我们肩上的担子,岂不是两全齐美?”

    听了这话,众人不禁又羡又妒,心说沈大人是劳苦功高,不过这才当上尚书几天……这也太快了吧。但转念一想,入阁有啥好的?进去还不得论资排辈?徐阁老才六十三,高阁老五十四,李春芳和郭朴更年轻,沈默得坐多长时间冷板凳,才能熬出头啊?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但也确实在理……

    那厢间,徐阶却变了脸色,高肃卿好眼力啊,竟能看穿我下一步,抢先卖好给沈默,显然是要让沈默日后不好偏帮。徐阶这个气啊,却又不能落后,也出声道:“是啊陛下,老臣也正有此意,不过内阁缺人不止一个,臣以为户部左侍郎张居正此役功劳甚大,也可以入阁襄赞……”[(m)無彈窗閱讀]

第七八二章 凯旋 (下)

    七天后,沈默率大军押解赵全等人班师回朝。一路所见,全是黄土垫道、万民欢呼迎送的场面,老百姓在道旁摆着香案,端着酒食,请凯旋的将士们享用,官兵们深感振奋,都觉着此乃今生最荣耀、最自豪的时刻。

    沈默骑着高大的紫骝马,走在队伍的最中央,此时此刻,千乘万骑都跟在他的身后,簇拥着他,守护着他,百姓们人山人海地在仰望着他,香花醴酒,望尘拜舞。他出现在哪里,哪里的人们就像倒伏的麦田一样,五体投地,不敢仰视。他放眼前望,只见龙旗蔽日;环顾左右,满眼金戈辉煌!这风光,这排场,这非同寻常的荣耀,自古以来的文臣,谁曾有过?

    可此刻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与激动,反而目光愈发凝重,这不是在故作深沉,而是因为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两世为人,使他的头脑无比清醒,他知道自己不过赢了一场战役而已,并没有改变双方的强弱对比,也没有结束这场战争,论功绩远远无法和胡宗宪、王阳明这些前辈相比,他们都没有享受过这种殊荣,自己又怎能坦然受之?

    当然他也知道,大明百姓苦等这场胜利,已经太久太久了,所以反应过于亢奋也是难免,而朝廷也需要这样隆重的仪式,来收拢人心、提振士气,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万人空巷的场面。但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此番做作固然荣耀,同样也遭人嫉妒,更会危及自己的政治生命。

    王阳明、胡宗宪都是难得的文武全才,为何在立下不世之功后,却偏偏遭到迫害闲置,再也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威望太高了,以至于令当权者不安了,所以只能解甲归田,才能安度余生;要是不放聪明点,惨遭横祸,身败名裂就是唯一的下场。

    当然击败一次俺答,不算什么‘不世之功’,可沈默在此役中表现出的威望和号召力,肯定要使某些人不安,就算不敢拿他开刀,可谭纶、戚继光、马芳这些跟随他的将领,恐怕要被人暗算了。

    “宫保大人,”他身边是前来迎接的兵部侍郎王崇古,看到沈默似乎不太开心,关切问道:“难道您对蒲州公的安排,不太满意吗?”他是当年沈默任苏州知府时的同僚,因为有这层关系在里面,杨博便特意派他出城迎接,并煞费心思安排了这场‘班师回朝礼’,以表达修好之意。

    沈默摇摇头道:“能得如此殊荣,咱感激还来不及呢……”

    “那您是……”当年大家同是知府,王崇古还倚老卖老叫他‘老弟’来着,可现在只能老老实实称一声‘宫保’,‘老弟’也变成了‘您’。

    “铁衣寒重,旧疾复发啊……”沈默的‘风湿病’已经举朝皆知,每当他想耍赖的时候,都不用找别的借口。苦笑道:“不瞒你说,我上马的时候,都是被人搀上去的,勉强支撑过这一场,我肯定要歇一阵子了。”

    王崇古感同身受道:“下管这些年驻守边疆,也落了一身的病,我们这些文人行武事,实在是自残性命啊。”

    “是啊……”沈默深深点头道:“我这身体,在京城小心将养着还行,可禁不起边关苦寒,戎马征战了。”

    王崇古目光一闪,道:“大人乃俺答克星,恐怕日后北疆,离不开大人了。”

    “你还不知道吧,我被俺答围在万全时,没敢放一枪一炮,只靠着些雕虫小技稳住他,待其主动撤军的。”沈默自嘲的笑笑道:“真正厉害的,是谭纶、马芳、戚继光、尹凤这些人,我不过恰逢其会,碰上了这么一批热血爱国的将领,岂敢窃取他们的功绩?”顿一顿,道:“只要把这些人派上用场,换谁也能打好这一仗。”

    “大人太谦虚了,总是您运筹帷幄,居功至伟。”王崇古道。

    “运筹帷幄的是谭纶他们。”沈默摇头笑道:“我要是指手画脚,只能给他们添乱。”

    王崇古无语了,只能苦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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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无论如何,沈默这番话传将出去,肯定能给自己的热度降降温,同是也把谭纶他们推到前台,抬高加亮,让人不敢随意加害。

    做戏做全套,第二日行军,他索性钻进马车里,对外宣称‘旧疾发作’,骑不得马,便不再露面。这样等到了京城,一系列入城、受俘、祭天、告太庙、赐宴、游行等盛大仪式,都是谭纶和戚继光等人唱主角,他只是在午门告捷时,给皇帝行过三叩九拜大礼,高呼‘臣不辱使命’,便在皇帝的亲切关怀下,先行回府歇息了。

    他称病溜号,可仪式还要继续举行,沈默在家‘卧病’时听说,庆祝活动异常隆重,戚继光、马芳他们大大的露了脸,隆庆对他们也是十分的喜爱,这样有谁要算计他们,就得掂量掂量了……

    接下来便是官兵们最期待的犒赏三军,隆庆皇帝十分兴奋,在杨博的提议下,决定每名前来亲王的官兵,赏赐五两;志愿出战的士卒奖励二十两,每杀敌或俘虏一人,另奖励二十两,对军官的赏赐自然更高。圣旨一出,官兵无比兴奋,可愁坏了暂掌户部的张居正……伪劣军需东窗事发后,户部尚书高耀便上了请罪奏疏,在家里等待处理了。张居正本来也该如此,但他重任在肩,只能不顾风言风语,坚决不回家待罪,反倒主动撑起了户部的一摊。

    现在仗打赢了,作为功劳簿上排名靠前的大臣,之前些许失察之罪,当然一笔勾销,可还没高兴起来,杨博又给出难题了……按说大肆犒赏本是题中应有之义,可真要按照兵部给的方案,最少也得白银二百万两,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朝廷哪能支付的起呀?

    这不,借着探视的机会,他向沈默倒起了苦水:“晋北、直隶遭逢这样的劫难,复苏民生,安抚官吏,至少也得用二百万两银子;现在又是年底,太仓早就耗了个七七八八,要想把这四百万两付清,朝廷非得拉饥荒……这样一来,明年的安排又乱套了。”说着一脸愁容道:“这些话,我只敢对你讲讲,你知道,现在很多人横竖看我不顺眼,我要是在大伙儿兴头上泼冷水,立马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他之前虽然不太与同僚来往,但因为是徐阶得意门生的缘故,所以百官巴结他还来不及呢。但自从徐阶提出,要让张居正入阁办事后,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冷言冷语也多了,还有很多人开始揪着他的小辫子不放了,让张居正十分的难受。

    既然装病,就得有个生病的样子,沈默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丝被,脸上还擦了点白粉,说话都比平时慢悠了许多:“咳,太岳,别嫌我俗气,小户人家办喜事,还要破费几个呢,更何况这是举国共庆,万民同欢的大事,怎么能没有一点化销呢?你就不要自找不痛快了。”

    张居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声音低低道:“你这是真心话?”

    “真假都是这句话。”沈默淡淡笑道:“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咱现在招人眼红呢?”

    张居正神色一动,道:“那次朝会的事情,你都听说了?”

    “嗯。”沈默点点头,应一声。

    “我觉着,有些仓促。”张居正脸上的苦恼可不是假装的:“揠苗助长不是什么好事,水到渠成岂不是更好。”

    “岂能事事尽如人意?”沈默轻轻摇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起复前朝老臣的诏书,已经起草完毕,只是被老师压住了而已,要是那些老家伙一回来,哪里还有我们的份儿?”

    “我当然知道……”张居正一脸愁容道:“你是礼部尚书,正经的储相,又立了大功,当然不怕廷推,可我这边,恐怕不大可能过关。”说着苦笑连连道:“我已经落了一次,要是这次再被打下来,真是没脸见人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沈默心中暗笑道:‘好事儿还能让你一个人占全了?’他知道张居正来找自己,是借着诉苦来拉票的,希望自己这边,也能投票支持他……这些天,张居正可是整日拜访六部九卿,为即将到来的廷推拉票。不过想想自己不也曾干过同样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好笑话人家的。

    见沈默不说话,张居正也沉默了,他这辈子都是很硬气的,要不是遇上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也犯不着这样低三下四,到处求人。

    好在沈默没让他太难过,便给他颗定心丸道:“我们当然是互相帮助的……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老师为人谨慎,既然敢把你推出来,就一定是有把握的。”

    “但愿如此吧……”张居正有些沉重的点点头,但又不想让沈默看自己的笑话,遂强打精神道:“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现在鸟还没打尽,你这把良弓怎么就先藏起来了?”

    沈默摇头笑笑道:“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刀山炼狱,我可不想被捧杀了。”

    “有这份清明当然是好……”张居正豪杰人物,很快就抛开个人的那点牵肠挂肚,开始操心起军国大事来:“我虽然不懂军事,但我能看出来,这一仗能赢,一方面是因为蒙古人大意了,另一方面,是我们比之前,有了很多不同,本以为你能挟大胜之势,把这些不同推行下去,改变一下军队的现状呢。”

    “我是有这方面打算。”沈默摸着后脑勺,忘了装病道:“可是我悍然出兵,已经把杨博那些人惹到了。宣大军营出事那天,你是不在现场,杨老令公那个威风抖得呀,不就是让我看看,当兵的到底听谁的吗?”顿一顿道:“这次班师回朝,他却故意把我捧上云端,安排了这么多节目给我露脸,所有人都以为是好心,我却说他是包藏祸心!”

    “月满则缺,过犹不及。”张居正醒悟道:“是啊,你沈默本就名扬四海,一战下来,名声更是到了极点,他再让你反复出风头,不会再增加你的名气,只会让嫉妒你的人愈加记恨,要是你再冲昏头脑,做出些什么逾规逾矩的事情,就更能坏你的名声了。”

    “简单两个字,就是‘捧杀’,我被卖了还得感激他的好意。”沈默淡淡道:“索性就退下来,不言不语,让他自己搭台自己唱,倒要看看能演出什么好戏来?”

    “好容易掌握了主动,却又拱手相让,实在是可惜。”张居正不禁摇头,但转念又道:“不过也对,你毕竟是礼部尚书,插手去管兵部的事儿,怎么都是越俎代庖,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成功。”

    “正是此理,所以我就把舞台让给他,外人可不知道内情,会怎么看他?”沈默的笑容中透着奸诈。

    “还能怎么看,当然是他在抢功了……之前在朝会上,就有御史这么说他。”张居正呵呵笑道:“他的摊子已经铺开,只能硬着头皮进行下去,你这个正主不在,只能他代劳了,恐怕做得越多,别人就越觉着他不要脸,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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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户部向京城汇联号借贷了白银二百万两,如数拨付了劳军的银两,虽然心里很不认同这种超出财力的封赏,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只能违背原则,没有别的选择。

    收到劳军银子,官兵欢欣沸腾。对有功将领的封赏也陆续出炉,保定巡抚谭纶,升为左佥都御史、兵部侍郎,接替王之诰,担任宣大总督,戚继光为左都督、蓟州总兵,马芳为右都督,大同总兵,而马芳则因为重罪在先,虽然立功赎罪,不予之久,但免不了官降一级,调为宣府总兵。

    该升的升了,该罚的也免了,按说是皆大欢喜,可沈默知道,其实杨博在里面动了手脚——首先戚继光离开了一战震天下的神机营,转而担任蓟州总兵,负担起了守备京师的重任。但正因为要守备京师,所以被调往前线立功的机会,就十分渺茫了。而谭纶、马芳、尹凤则被一股脑发到了直面俺答的最前线……可以想象,俺答来年的报复,将是空前猛烈的,杨博把他们派去,说起来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可实际上,根本没安好心。

    看到这个结果,沈默冷笑连连,老杨博的反击,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让你打落了牙还得往肚子里咽。

    “这老头,脸皮可够厚的。”连沈明臣都对杨博佩服不已:“那么多人弹劾他,还是我行我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倚老卖老’?”

    “大人不必太过忧虑,”没人理会他,王寅淡淡道:“他越是这么着急下手,就越说明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干不了几天了。”顿一顿道:“让几位将军稍安勿躁,不要坠入对头的陷阱,咱们很快就能翻回来。”

    “大人也不要高兴太早,他不干兵部,专心吏部更可怕。”余寅道:“转过年去就是京察,这可是京官的一道鬼门关啊,他正是预料到没人敢惹他,才这样肆无忌惮的。”京察乃一国大计,身为主裁的吏部尚书,还兼着兵部尚书,显然不合适。加上他在兵部的差事颇受非议,所以沈默和他的智囊们,一致判定,杨博肯定会在年前年后,主动请辞兵部尚书……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王崇古很可能将接印兵部。

    “是啊。”沈明臣啐一声道:“这家伙手里有封神榜,三品以下,想让谁灰灰就让谁灰灰,大人虽然不怕他,可门生故吏皆在榜上,又不能不受其挟制。”

    “先确保入阁吧。”沈默也为这事儿烦着呢,皱眉道:“增加点本钱好跟他讨价还价……”

    “大人……”说到入阁,王寅神色郑重起来道:“您有几分把握通过廷推?”

    沈默闭目算计片刻道:“应该问题不大……”

    “要是许阁老的人,都不选你呢。”王寅沉声道。

    “不会吧……”沈默错愕道:“为什么?”

    “因为不论我怎么算,张居正都没法通过廷推。”王寅缓缓道:“既然如此,那徐阁老让你们一起廷推,就显得很蹊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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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一章……

第七八三章 廷推 (上)

    .第七八三章廷推(上)

    “完全有这种可能。”见众人一脸不信,王寅道:“廷推是暗着的,谁也不知道谁投了谁,那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众人难解的望着王寅道。

    “但对张居正有好处。”王寅道:“这样他就可以和大人一起,特旨简拔入阁了。”除了廷推之外,还可以由皇帝绕过群臣,直接下中旨任命大学士。可谓一条捷径,但皇帝很少行使这项权力。这并不是因为皇帝有不干涉政府的自觉性,事实上是因为——哪怕皇帝愿意给,大臣都不愿要。

    本朝的官员,向来对皇帝直接插手政事十分反感,更是只接受廷推出来的结果。他们极其鄙视那些,不要脸接受皇帝直接任命的同僚……这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是文官集团的一种集体性格,在一个皇权至高无上、昏君层出不穷的国度里,这是他们能与皇帝分享权利的保证。

    所以很多人宁可不升官,也不愿意接受皇帝的中旨。当然一样米养百样人,难保有人豁出去不要脸,也要走这条捷径升官发财,但是别忘了,皇帝的圣旨并不是无敌的,内阁和六科还有封驳权,完全可以把旨意退回去,不让人破坏这条规矩。

    不过现在的情况是,科道言官以徐阶的马首是瞻,内阁中高拱也不可能直接反对,所以王寅认为,张居正靠中旨入阁,还是很有把握的……当然为了减少舆论压力,拉着沈默一起趟这趟浑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众人觉着有这种可能,沈默感到胸中有些烦闷,用手捋了一下唇须,看着王寅道:“你觉着张太岳能接受?”扪心自问,沈默不会接受这种隐患多多的进步形式,他宁肯给人以爱惜羽毛的印象。

    “他别无选择。”王寅语调清冷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这条路能走通,他为什么不走?”顿一顿道:“只是大人,八成要陪他一起遭罪了……”

    书房中陷入安静,众人都不说话,唯恐打乱沈默的思绪。良久他站起身来,推开身后的格子窗,冷冽的空气便穿堂而入,把书房里的纸张刮得哗啦作响。感到头脑清醒了一些,沈默重又把窗户关上,坐回位子上道:“天下下雨娘要嫁人,别人怎样我们管不了。”就当众人以为他泄气时,却见他眉头一挑,傲气凛然道:“但谁也别想摆布我的命运,我只会堂堂正正的入阁”

    众人神情一凛,知道大人下定了决心。谁知沈默看一眼王寅,淡淡笑道:“十岳公,你得逞了。”

    “呵呵……”王寅笑笑没回答,一切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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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系列庆典结束,喜庆的气氛还没有消散,京官们的注意力,便被即将到来的廷推吸引去了。虽然首辅和次辅分别举荐了张居正和沈默,但没到廷推结果出来的那一天,谁也不敢保证,这两个名额将花落谁家。很多人就认为,上次抱憾折戟的蒲州公,将会卷土重来,当仁不让的占据一个名额。

    可很快,杨博府上便放出话来,蒲州公不会以候选的身份,参加此次廷推,请诸位大人切勿错爱。老杨博一言九鼎,当然不是开玩笑,这样说出来,就等于退出了此次竞争。很多人感到意外,但转念一想,他也是别无选择。

    因为吏部尚书乃六部之首,杨博一旦入阁,将立刻与徐阶并驾齐驱,而次辅高拱,只能身居其后,这肯定是徐、高两人不能接受的。所以要么放弃吏部,要么选择入阁,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经过上次的挫折,杨博对入阁的热情已经淡了——那是个以进门早晚定地位的鬼地方,难道以自己的资历地位,还要排在高拱、郭朴、李春芳这些小辈之后?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还不如把天官吏部尚书当好呢再说,转年就是六年一次的京察,京察意味着什么,在政坛浸yin几十年的老杨博,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他知道,只要利用好了这次机会,自己就能和内阁分庭抗礼,何必要去巴巴受那鸟气?

    但他之所以这么干脆的宣布退出,是因为和亲家徐阁老已经谈妥,只要自己退出并按他的要求投票,那兵部尚书一职,将由王崇古继任。能拿一条鸡肋换取一块肥肉,杨博认为这比生意很是划算。但也不能让张居正那么痛快了,所以他要在犒赏银子大做文章——就知道张居正会迫于形势,勉力应承下来,可这样一来,王公勋旧、文武百官,还有京营数万官兵的俸禄饷银就没了着落,到时候倒要看他怎么应付。

    这不是杨博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而是多少年的带兵经验告诉他,如果不对冒犯者施以报复,将会有更多人冒犯自己。当然,手段要隐蔽,更不能损害自己的形象,否则得不偿失。所以杨博此刻,正在为一个人头痛不已——就是那当面斥责自己的小小御史詹仰庇。

    那日在金殿之上,老杨博被詹仰庇狠狠扫落了面子,结果让人当场看了笑话不说。后来他以兵部尚书的身份,代替沈默出席庆典时,总感到别人看自己的眼光有些怪异,还时不时有冷言冷语传到耳中,严重损害了他的威信和自信……这也是杨博早早宣布,退出廷推的原因之一。

    可他偏偏拿这个詹仰庇没有办法,因为对方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去年才跻身官场,只是个最低级的监察御史,但胜在身家清白,官位低得不能再低。这种愣头青其实最难对付,因为你找不到这种人的把柄,又不能不讲道理的以势压人,否则会给人留下‘跋扈’、‘以大欺小’的印象,反而会激起很多人的逆反心理,对那‘受迫害的小角色’施以保护。

    杨博如鲠在喉,又发作不得,他的下属自然遭了秧,好几个人因为丁点小错,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不知部堂大人这是怎么了,全都躲得远远的。好在一位大人物到访,让大伙儿都松了口气……

    “是谁惹蒲州公,生这么大气啊?”一把响亮的声音,配着瑰奇的相貌,正是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内阁次辅高拱高肃卿。

    “呵呵……”杨博火气再大,也不能朝着高拱发,唯有苦笑道:“让新郑见笑了,些许跳梁小丑,不足挂齿。”

    “哦?莫非与在下同病相怜?”高拱似乎从来都是胡同赶猪,直来直去,绝不会绕弯子。

    “呵呵……”杨博只是笑,其实也就默认了。他终于体会到,被言官缠上的痛苦,而高拱早就陷入苦海,yu仙yu死了。

    高拱和言官交恶,导火索还是那胡应嘉的弹劾,虽然因为皇权交替,那些刁毒的指控再也威胁不到他,但在某人的关注下,言官们却没有轻易放过他。非但如此,他们还深挖细节,不遗余力的继续给高拱抹黑……胡应嘉原疏里,只说高拱晚间擅离大内,并未具体说他回去干什么。但因为高拱辩疏里,为解释自己为何把家搬到西苑附近,有一句‘臣家贫无子”意思是说,自己缺少运送物品的人手,所以才移家就近。但这‘无子’二字,却被人抓住把柄,编排出他旷工,是为了回家与姬妾寻欢作乐,以图生子

    谣言越传越邪乎,到后来竟成为‘高拱昼日出御女,抵暮始返直舍”也就是说,高拱上班时间回家白日宣yin,直到晚上才回直庐过夜。已经与真相完全颠倒。可谣言有鼻子有眼,偏偏高拱还无法辩解,否则越辩越黑,止增笑耳。

    他不说清真相,却不妨碍围观群众脑补香艳情节,结果坐实了他好色如命的名声。尤其是不明真相的老百姓,更是直问:‘这样的色棍,怎么混进大学士队伍,成为国家领导人呢?’把高拱的面子落了个粉碎。

    高拱向来爱惜自己的名声,结果名声被糟蹋成这样,心中愤恨自不消提。想到他的遭遇,比自己惨多了,杨博的心情竟松缓许多,原来想让自己受伤的心好过些,最好的办法就是,比比比自己还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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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御史言官太不像话了”高拱拍案怒斥道:“朝廷设立言官,本是为了纠偏正邪,清涤污弊现在不辨忠奸不问是非只知一味投机,沽取直名”

    也许是建立了同理心,杨博觉着他说得太对了,不由点头道:“是啊,就是一群胡乱撕咬的恶犬”

    “说得好,连皇上也成为他们目标,这些人不整治是不行了”说着从袖中掏出本奏章道:“你看看,这是皇上转给内阁的……”

    杨博本不想接,但一看名字,竟然又是那‘詹仰庇’。一看到这名字,登时心头火气,当即接过,展开一看,不由惊掉了下巴——这詹仰庇真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啊

    原来这詹御史也不知从哪儿听说,皇后最近生病了,而生病的原因,似乎是夫妻感情不和,因为据说皇后现在不住在坤宁宫,搬到别处去了。按说深宫禁苑的那些事儿,向来讳莫如深,小道传出来的消息也不足为信,至少不能当作奏章的材料使用。可他偏偏信了,还就此向皇帝上疏言事——请皇帝让皇后还居坤宁宫,劝他们夫妻和睦,别老惹皇后生气,万一把皇后气出个三长两短,你可怎么办啊。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犯了窥探‘宫闱之事’的忌讳,所以严明这是‘冒死上书“可又怕皇帝气昏了头,当真把自己咔嚓喽,所以又强调自己‘虽死贤于生”也就是说,你杀了我,我反而更伟大,为您的名声着想,还是别杀我的好。

    这非分无礼的奏章,所说的偏偏都是实话,是以隆庆收到之后,大为恼火却不便发作。要是换了嘉靖的话,哪管三七二十一,肯定把那上疏人推出午门,廷杖伺候了。可隆庆不是嘉靖,他非但没有打人,还得为了皇家的体面,亲笔手批道:‘后侍朕多年,近有疾,移居别官,冀却病耳。尔不晓宫中事,妄言姑不究。’不但没有追究,还耐心解释了跟皇后分居的原因,真是难得的好脾气。

    可要是隆庆真不介意的话,就不至于把这本奏疏,再转给高拱了。那意思显然是说,我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得管管呀。

    批龙鳞的事儿可不好管。杨博沉吟道:“内阁的意思是……”

    “很快就要京察了。这个是甄别贤与不肖的机会……”高拱缓缓道:“科道固然有京察拾遗之责,但亦当在审查之列,不应置身其外。”

    杨博沉默不语,他当然愿意借机整治一下言官了,但按例言官是不在京察范围之内的,要是贸然提出,肯定要被那些骂神的唾沫星子淹了。他不愿被人当枪使,故而反问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不是,是我个人的。”就算是,高拱也不能承认呀。

    “哦……”杨博顿了半天,斟词酌句道:“新郑所言,自然极有道理,我也十分愿意照做,可是纳言官入京察之列,与体制不合,言官们肯定会说‘若政府动辄察典科道,那么科道监察政府之权何以行使?”到时候岂不是给内阁添麻烦?”

    “言官非官耶?”高拱冷冷说,“因何不能纳入京察之列?言官乃朝廷的耳目风宪之司,本应持公平、纠不法、谏权势;然则,有些不逞之徒,甘为私人之鹰犬,目无君上、心怀叵测,无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若不施以重手,严加惩处,则国无正道矣”

    “那徐阁老的意思是?”杨博心动了,但离行动还差得很远。

    “我在内阁里提过了,他不置可否。”高拱闷声道。这就够了,因为他的这番言论,八成是徐阶所希望的……徐阶巴不得能让高拱和言官的战斗火上浇油。但高拱不在意,他要说服的是杨博:“吏部要干什么,何须听内阁的?”

    “话虽如此……”杨博笑笑道:“但我向来敬重元辅,他得有个明确的态度才行。”

    “你这人怎么有眼无珠?”听他这么说,高拱着恼道:“你敬重谁不好,偏要敬重他,真是被人卖了还感恩戴德”

    “请新郑慎言”杨博面色一沉道:“徐阁老对我至诚至爱,阁老莫要多说无益”

    “真是……”高拱看着他,一脸‘你真可怜’道:“他要是真对你至诚至爱,内阁次辅的位子就落不到我身上了。”

    “什么意思?”杨博表情不善道:“你把话说清楚了”毕竟是杀伐决断的大帅出身,一发作真能把人吓一跳。

    “瞎咋呼什么?。”不过高拱可不是吓大的,他冷笑道:“你也不想想,自己为什么没捞着入阁。”

    杨博的思绪一下回到半年前,那场他此生最大的挫折,也是最大的疑问上——当时皇帝破例授予他翰林学士之位,为的不就是让他有资格入阁?可当他通过廷推后,却硬生生又被皇帝从名单上划掉,皇帝为什么出尔反尔,不给解释,这个谜一直亘在他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他当然猜到过,应该是徐阶捣得鬼,可双方本来就是攻守联盟,徐阁老又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帮他入阁,事后也是万分歉意,说皇帝病症多因丹药而起,故而喜怒无常,妄行难测,非要把你换成李春芳,咱们怎么劝也没用。

    因为嘉靖病重期间,除了徐阶之外,不见任何外臣,所以杨博虽然不太相信,却也没有证据揭穿他,只能将信将疑。后来见徐阶真把唯一的女人嫁给了张四维,便不再怀疑他;加之大捷之后,他又为自己开脱,杨博就更加宽慰了,便也答应了徐阶这次的请求。

    但现在高拱旧事重提,杨博心里那道伤疤又被揭开,心尖痛得直抽搐:“你有什么证据?”

    “当时是没有外臣在场。”高拱淡淡道:“但并不代表,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你是说……”杨博浑身一震:“先帝身边的黄锦?”

    “呵呵……”高拱答非所问道:“反正我不相信,那是先帝昏乱之中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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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隆之交的官场,就是这样一片混乱,总是要经过一番厮杀,最强者才能脱颖而出,施展自己的才华。其实此时的徐阶、高拱、杨博、张居正等人,大都是历史上的正面人物。但为夺取或保有权位的**,往往会调动起人们最隐蔽和最卑鄙的情操,这些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彪炳史册的伟大人物,同样会施展权术阴谋,杀敌于无形之中。

    但他们不会因为权力斗争,而枉顾国家的利益,事实上,每个人都希望国家按照自己的规划前进,而不是想着如何中饱私囊,这也是此时的群臣,与严嵩时代的最大区别。[(m)無彈窗閱讀]

第七八三章 廷推 (中)

    内阁作为庞大帝国的政府中枢,所有军国大事都要汇集于此,全部机密国策尽皆产生于斯,所以其安保措施,等同于皇帝的乾清宫,其大门外高悬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严申规制的圣谕,曰:‘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

    正因为事事涉及机密,又深知弄墨胥吏之弊,故而内阁所有文牍中,除了可因条文例行公事的函牍偶有书吏代笔外,所有需要具体对待的文牍,都是由阁臣自己亲自起草,首辅亦不例外,从未有偷懒命书吏代劳之事。阁臣的辛劳、克己,差不多也是空前绝后了。

    所以内阁提议要增加阁臣,也不全是因为权力斗争,还因为他们实在是忙不过来,都不是三四十的青壮年了,谁能熬得住整日价的通宵达旦?

    将最后一份票拟工工整整写好,夹在奏本之中,再把奏本整齐的摞好,徐阶轻舒口气,正想伸个懒腰,就听墙角的西洋钟响了六声,他不禁无奈的摇摇头……又是一个不眠夜,本来还以为能睡两个时辰呢。

    老家人徐福端上个白瓷托盘,上面摆着一块洁白的湿棉巾,轻声问道:“老爷,您要不要先睡会儿。”

    徐阶摇摇头,徐福只好把托盘奉到他面前。徐阶接过来,仰面靠在椅背上,将那湿棉巾敷在两眼之上,顿时感到冰凉舒爽之外,还有菊花的香味,一直酸涩肿胀的感觉终于消退,头脑也清明了许多。

    徐阶贪婪的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直到那湿巾被焐热了,才轻轻揭下来,缓缓睁开眼,世界都清亮了许多。

    徐福接过那棉巾,小声道:“老爷,早膳已经备好,老奴伺候您洗漱用膳吧。”

    徐阶点点头,撑着椅子缓缓起身,来到外间……文渊阁的条件不比西苑,在西苑后期,徐阶拥有自己的独立院落,虽然不大,但也是东西五间屋,足以满足日常的饮食起居……搬回大内之后,平时处理政务自然在正厅,但晚上加班时,徐阶就回到这权作值房的东厢廊署之内,在此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高拱早觉着这里太寒碜,提议想要扩建,但徐阶不答应,一来他不爱让高拱得逞,二来还觉着这样,有利于塑造阁臣克己复礼的形象,所以在外人眼中如强龙般的内阁大学士,只能盘在这小小的套间之内。

    外间是个小小的会客厅,当然也兼着他的饭厅,当徐阶洗漱完毕,来到外间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一餐朴素的早饭,还有最新一期的邸报。

    接过徐福递上的黄米稀饭,徐阶一手压着胡须,一手端着碗,小口无声的喝着,这样可以避免胡须沾上饭汤或者饭粒。喝了小半碗,徐阶松开胡须,拿起筷子,想要夹点御膳房送来的糕点,目光正落在一旁的邸报上,不经意的扫一下,便继续用餐。

    吃着吃着,徐阶突然皱皱眉,搁下碗筷,拿起那通政司新送来的邸报,细细看起来,终于在第三行上,找到了令自己不安的源泉——那是一条看似普通的摘录,说的是都察院监察御史杨松,上书弹劾沈默,在被围困万全期间,与蒙古人私下交通,妄谈互市,实乃僭越,罪过不小。尤其他身为礼部尚书,更应该罪加一等,敬请有司查实云云。

    身为政府高官,哪个没被弹劾过,何况是这种捕风捉影,查无实据的指控。只要沈默那边上道辩疏,解释一下便能揭过,按说没什大不了。可就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条,却让徐阶食不下咽,眉头紧锁着站起来,推开门走到院中。

    今儿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意思是‘雨下而为寒气所薄,故凝而为雪,然尤未盛’,故得此名。然而近些年来,北方的气温始终偏低,河上开始封冻,院子里更是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俨然已进入隆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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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着那份邸报,徐阶从回廊下走到正厅中。此刻还不到办公时间,厅中只有两个司直郎,在那里分发文简,为阁老们即将开始的工作做准备。

    见徐阁老进来,两人赶紧行礼,徐阶点点头,举起手中的邸报道:“这份奏疏在哪里,为何老夫从未见过?”邸报是一种‘官方日报’,其发行机构是收发奏章的通政使司,内容则主要来自内阁发抄的皇帝谕旨以及臣僚的奏疏,可以把朝廷动态,官吏任免,皇帝谕旨、皇帝谕旨诏令、以及臣僚章奏等政治信息周知百官。但民间也会在第一时间获取邸报,传抄天下,继而成为众所周知的新闻。

    也正因为其巨大影响力,内阁一直严密控制着邸报的内容,上面刊登的每一份奏疏,都必须先经过内阁票拟,并同意公开后,才会被通政司编进其中。

    让元辅一问,两个司直郎赶紧放下手头的伙计,分头在卷宗中寻找源头,最终在昨日处理完,还未归档的一摞文件中,找到了那奏疏的原文。

    徐阶接过来,也不看内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上面的票拟,一行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且听该员自辩’后面也没有加‘密’字,意思是可以公开的。

    ‘郭朴……’整日朝夕相对,徐阶当然认得出,那正是出自文化殿大学士郭朴之手。

    这时郭朴正好和高拱说着话进来,看见元辅早到了,两人拱手施礼,便要回到各自的座位。徐阶却出声道:“东野,你且过来一下。”

    郭朴只好站住脚,来到首辅的大案前,低声道:“元翁,您找我有何事?”

    “这份奏章,”徐阶的余光瞄一下左手边,却见高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由心中冷笑,淡淡道:“似乎不该仓促见诸报端吧?”

    郭朴低头一看,心说果不其然,便一脸坦然道:“阁老把奏疏分下来,下官便按您的吩咐票拟,这道奏疏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所以也没再交您复核。”

    为了表明自己的‘三还’并不是空话而已,也因为高拱的咄咄逼人,徐阶把各部院、各衙门和官员上奏的文牍,分给三位大学士予以票拟,不过最后的结果,还是要交由首辅审定……当然这只是按说,事实上每天送到内阁的奏疏如雪片一般,徐阶根本没功夫一一审定,所以他授权各人只把重要的票拟交给他审定,至于那些流程性的、不重要的文牍,可由各人酌情自行处理。

    现在看来,徐阶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但他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皱眉道:“分明是那杨松沽名钓誉,弹劾一位刚立了大功的九卿大员,这种内容也能允许见报?会对沈大人的名誉造成多大的损害?对朝廷的名誉,又会是多大的损害?”不知不觉,徐阶声音渐高,比起平时‘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来,显然有些失态了。

    这时候李春芳进来,不知首辅为什么发火,赶紧蹑手蹑脚回到座位上坐好,随手拿起本东西,装出低头阅读的样子,但耳朵支楞着……便听郭朴沉声道:“您常教导我们,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沈大人既然白璧无瑕,这种文章见报,并不会影响他的声誉,只能让那沽名钓誉的杨松为千夫所指,也好让那些妄图投机者惊醒一下!”

    “你说的没错……”徐阶望着郭朴那张质朴的脸,仿佛看到他隐藏极深的窃笑。有些恼怒道:“但现在是他的非常时期,你难道不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郭朴撇撇嘴道:“不就是暂时不能廷推吗?这不打紧吧,只要说清楚了,清清白白的参加廷推,岂不是更好?”说着语重心长道:“元翁,恕下官多嘴,您对沈大人的事情如此着紧,我们知道您是爱才惜才,可外人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您是他的老师……积毁销骨啊,元翁。”

    徐阶气得脸都白了,心说没把他教训成,反倒让他教训了。但终归是宰相气度,转瞬就神色如常道:“你说的有些道理,是老夫关心则乱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让高拱多看笑话而已。

    郭朴还在宽慰徐阶道:“阁老放心,我会给都察院下文,要他们特事特办,只给他们十天期限。一结案马上就廷推,也就是下个月初的事儿……”

    “嗯……”徐阶面带黑气的点点头,从喉咙里发声道:“费心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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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间,高拱却已经笑痛了肚子,他看到郭朴一本正经的教训徐老头,徐阶还偏偏得虚心受教,心里那个解气啊,比大夏天吃酸梅汤还过瘾……

    抬头看看徐阶,见他表情无法掩盖的凝重,高拱心中冷笑道:‘徐阶确实在为学生的命运担心,却不是为那沈拙言,而是为了张叔大!”要知道,沈默现在的官衔,已经是从一品的太子太保,而职务则是号称‘储相’的礼部尚书,无论从哪方面讲,入阁都是顺理成章的,哪怕和明年起复的那些老古董一起竞争,也能脱颖而出。

    但张居正就不一样了,虽然比沈默早入官场九年,但现在也只是三品侍郎,还是户部侍郎,且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功绩,所依凭的,不过是和当今还算亲密的师生关系,以及在立皇太子时的首倡之功,但若要凭此入阁,只能说是痴心妄想。若廷推是明着投票,大家怕得罪徐首辅,也就姑且投之了,可偏偏是暗着投票,没有那层心理负担,有几个会选远不够分量的张居正?

    一旦那些老东西回朝,张居正这个区区侍郎,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而沈默比张居正年轻十二岁,如果让沈默先入阁,那除非他主动犯错,张居正将永无‘居正’之日。

    正是基于这两点,高拱才相信了沈默让人捎的话:‘我要被算计了!’作为沈默入阁的首倡者,既然相信了,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在内阁缺人、沈默风头无两、和皇帝关系又最好的前提下,其入阁已是势不可挡,为了日后让他不偏帮徐老头,高拱也得先送他这个人情。

    现在沈默入阁遇到麻烦了,高拱却是求之不得的。因为他看到了,彻底将其拉到自己这边的机会……要是能得此奥援,想必自己现在糟糕的处境,也就能改善了吧。

    高拱如是想,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帮他,可又不能太露行迹了,那样只能帮倒忙。好在沈默的两个要求,一是请他设法让杨松的奏章登上邸报;二是,请他去见见杨博,不用提什么要求,只要说一番话就行。

    这两件事都不难办。首先第一个,徐阶对他严防死守,对郭朴那边却松懈一些,高拱就让老郭来办,郭朴能让嘉靖器重,办事儿自然靠谱,果然跟徐阶打个马虎眼,就让那杨松的奏章大白天下了。

    只是高拱还想不通,沈默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因为这只能推迟几日而已,就像郭朴说的,都察院特事特办,最快十天就能走完流程,给沈默发张好人卡,使他重获廷推的资格。到时候就是想故技重施也不可能了,老徐经此教训,肯定会对以后的邸报严加审查。而要是没有邸报曝光,任其控诉的罪名滔天,徐阶也可以压着不发,待廷推结束后再说。

    为了让沈默不至于抓瞎,高拱又按照请求,亲自去找到杨博,与他进行了那番密谈。效果还不错,杨博已经恨上那对师徒了。只是高拱还没幼稚到,以为只靠挑拨离间,就能让杨博和徐阶彻底决裂——左思右想,高拱都想不出,沈默能用什么法子破这一局。不过他并不悲观,因为他知道,沈默绝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哪怕捏他的人,是徐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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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所料,虽然沈默还在家里养病,但看到邸报后,还是第一时间上了自辩疏,并按惯例在家待罪,一下把自己划为等候处理的问题官员。不过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每个被弹劾的官员,都会这么干,所不同的是,很多人会待罪坚持工作,只有罪名比较严重,事实比较清楚的,才会在家里待着。

    这种‘戴罪之身’,只是一种官场惯例而已,一般影响不到什么,可要是真有人认真起来,性质就不一样了——因为《大明律》载有明文,待罪官员在问题没查清楚前,不能转任、不能晋升、当然更不能廷推。

    如果记性没有烂到家的话,当然会想起,张居正正是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退出了上次廷推,还把杨博也拖下了水。

    现在沈默其实是照方抓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当然没有心理负担。

    只是如高拱所担忧的,上次张居正是打了杨博个猝不及防,待其反应过来,已经是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可这次的情况不同,对方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比如说快速发给他好人卡,然后马上举行廷推。

    而且内阁缺人是事实,如果沈默这边拖久了,说不得徐阶就会重新确定人选,直接让张居正先入阁,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沈默哭都没地哭。

    “你以为我是你?”当沈明臣提出他的疑问,沈默直翻白眼道:“会笨到那种地步?”见另两人也是一脸期待,他便不卖关子,将接下来可能的发生的情况说开。

    听了他的话,王寅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沈默道:“难不成,大人一早就在给张太岳挖坑了?”心说要是那样的话,那您可真称得上‘口蜜腹剑’了。

    “只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吧。”沈默淡淡道:“我当时既然敢给他出主意,就有解决的办法,只是暂时没告诉他罢了。但是……”说着眉毛一挑,带出强大的自信道:“如果我不想解决,这北京城就没人能解决的了。”

    “只是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余寅有些担忧道。

    “放心,我有分寸。”沈默情绪忽然有些低落道:“我还不是那种因私废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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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张居正的问题。真实历史上,这位老兄在嘉靖朝二十年,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打酱油。然后嘉靖一死,他便由一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升为翰林学士、礼部左侍郎,再升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光荣入阁。不到十个月的时间连升七级,由一个司局级干部入阁拜相。可谓空前绝后。

    而且他入阁,并不是经过群僚会推的,而由皇帝特简的。而此时,张居正才闪亮的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之前的二十年,不能说都让狗吃了,而是徐阶鉴于斗争形势过于复杂,怕他在一次次浪潮中夭折,所以采取了冷冻保护的措施,哪怕到了斗争最激烈时,徐阶都亲自上阵了,也不准这个宝贝疙瘩冒险,只让他好好学习、并让他跟着自己学习,如何处理国家大事。绝不夸张的说,知道了这些,就不难理解徐阶为何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了,他当然要以倾注所有心血的继承人为先了。这只是一个正常人的正常选择。

第七八三章 廷推 (下)

    .第七八三章廷推(下)

    沈默的辩疏一上,文移便送到都察院,这就算进入了审查阶段。当天下午,内阁传谕各部衙,本定于次日的廷推延后,具体时间另行通知。张居正已经提前知道了这消息,但他顾不上细想其中的关节,正为眼前这关发愁呢……

    自从出了军需案,户部尚书高耀便在家中待罪,张居正以侍郎暂掌部务,按说这种时候,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堂官,应该在一心窥测风向、为个人命运奔波,部务差不多该要瘫痪了。但他不然,这是他出仕二十多年一来,第一次能够以堂上官的身份来施展才华,张居正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绝对不能错过。

    于是他开始着手整顿部务,先是推出了‘考成法”把各司职部门要做的事情按账簿登记,定期进行检查。对所属官员承办的事情,每完成一件须登出一件,反之必须如实申报,否则以违罪处罚。张侍郎本就是个不苟言笑、深沉威严之人,户部众人都十分畏惧他,加之据传他马上就要入阁,反正忍忍就过去了,所以也没人站出来唱反调。

    结果户部各司职部门清账的清账、盘库的盘库、催缴的催缴,倒比过去忙了几倍,非但没有瘫痪,反倒焕发出了熠熠生机,让人刮目相看。可这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太仓空虚,债台高筑,各项开支都没有着落。

    这不,户部右侍郎徐养正就在张居正的值房中大发牢骚:“所有帐目都已查证核实,国库里最后一笔银子,也已经被兵部强行提走,现在可谓是一穷二白满屁股债,工部的工程款、下个月的俸禄饷银,这些都是火烧眉毛的,太岳你可想个辄吧”他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也是庶吉士,比张居正资格老多了。只不过官运坎坷,嘉靖二十七年,他上疏弹劾严世蕃窃弄父权,收受贿赂,结果被严嵩矫廷杖,贬为云南通海县典史。虽然严氏父子对他十分忌恨,但此时徐养正已经名震天下,也加害不得。之后二十年,他历任广东肇庆府推官、贵州提学佥事,一直被压在偏远蛮荒之地。

    直到严世蕃倒台后,他才起为南京光禄寺卿,然后转任南京户部左侍郎,结果又受到振武营兵变的牵连,差点又栽个跟头。好在他的座师徐阶这时大权在握,将他左迁为户部右侍郎……虽然看上去是降了半级,可从南京到北京,入赞庙堂,行秉枢要,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明降暗升。

    来京后,徐阶便与他谈话,殷殷以‘足国裕民’相期望,并希望他能好生指导帮衬张居正,所以他也不跟小张大人客气。

    “不是说,让你把兵部的款子压一压吗?”张居正皱眉道。

    “我压得住吗?”徐养正皱皱巴巴的脸上全是愤懑道:“谁知道杨博那牛鼻子发了什么疯,本来说得好好的,先支付一半,后一半的二百万两延期支付,可他竟亲自带兵来太仓抢钱,我去质问他,为什么说好了要变卦,他却翻脸不认帐,让我拿出证据来”说着有些埋怨的看张居正一眼道:“你当初就该和他立个字据,口说无凭算怎么回事儿?”

    张居正唯有苦笑对之,杨博什么地位,自己又是什么地位,还能嫌人家的口头承诺不作数,再要求立字据,那也太不知好歹了吧?当然,徐养正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这么说,只是在拿他出气罢了。

    “人家手续齐全,要求现在就提款。我说等你回来再说,他就威胁我,这笔钱不给,他就去敲登闻鼓,让户部吃不了兜着走。我只好把库里最后一个铜板都给他,就这还不满意,说年前必须把欠着的五十万两还清呢。”说着喟叹一声道:“虽说户部一直是债台高筑,可太仓里抠不出一两银子,这还是国朝两百年来头一回儿啊”

    张居正听了心里发酸,只能劝道:“勉为其难,熬过这个冬天,春天就好过了。”

    “就怕冬日太漫长啊……先帝去世、新帝登极,这都是意外的大笔开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化掉。”徐养正摇摇头,望向张居正道:“不说那些扫兴的了,你这次下去巡视,有什么收获?”张居正这是刚刚从京师内外各榷关、仓场巡视回来,家都没回就直接来衙门了。不过看他中单雪白,袍服整洁,象簇新的一样折痕清晰,还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哪里像刚刚跑了百多里的苦命官吏,反倒一副闲庭静坐的士大夫模样。

    每当看到他这样子,不修边幅的徐养正都要暗自感叹一番,这张太岳,活得太讲究了原来张居正每次出门,轿子后面一定带着衣箱。每到一地,都要洗浴更衣才肯见人;和人握手之后,也一定要洗手,注重仪表到让人怀疑有洁癖。

    不过君子性喜洁净,这也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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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徐养正的问题,张居正下意识的将衣袖理平,缓缓道:“有是有一些,京城内外二十几处国库,除了钞库空空如也,余剩各库倒还有些东西,但都是缯布衾褥、竹木藤漆之类的物品,可谓应有尽有,全部清点下来,大约有五百多样,数量也多得惊人,只是没有银子。”

    徐养正点点头,这也是正常的。今年开销太大,早就把通州和各榷关的十几个库里的银子调光了。至于为何还有么多物品,是因为虽然‘一条鞭法’吵吵嚷嚷几十年,但一直推行不利,绝大多数省份,还是以实物完税。这些种类纷杂的物品,本是供朝廷政府的日常用度,但入缴数量太大,用也用不完,只能在那堆着耗着,每年各司库呈报的损耗,折成现银话,得二百多万两……当然不光是霉烂变质,不堪使用的;还有大半被上下其手,转出去变卖,中饱私囊了。

    大明的税赋制度,真是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两人叹会儿气,张居正又道:“这次我下去,发现了很多问题,各仓场、榷关的管理都十分混乱,物资流失严重大明之病,就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虽然单拿出来不起眼,但汇集起来就要了命。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琢磨着如何革故鼎新,如何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因为思路还没理顺,就怕你听着乱……”

    “这是个大事儿,”徐养正却兴趣缺缺道:“但今天还算了吧……再过两天就是京官发俸禄、京营发饷银,在京王公发禄米,预备的银子让杨博搬空了,咱们拿什么发给他们啊”

    “一共得多少钱?”张居正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问了问,也好借此整理下思路。

    “单说银两一项,京师领饷的官吏,合起来有两万多人,本月应发放的本色俸银是二十万两。京营领取饷银的兵额有十万,本月应发本色也是二十万两;京城王公勋旧、宗室贵戚在册四万余人,应发本色六十万两……合计是一百万两。这还不算折钞和粮布。”徐养正提起这个数字就嘴里发苦、心里发堵,道:“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笔钱……”

    “一点办法都没有?”张居正不甘心的问道。

    “……”徐养正两手一摊,一脸苦相。

    张居正其实早就在为这笔银子想辙了,所以才会去巡视户部所属的榷关、仓场,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只是辛苦走一趟,却落了个失望而归,不由胸中憋闷,暗叹最近诸事不顺……前面刚出了军需案,这下又让杨博釜底抽薪,发不出俸禄饷银了,这可真是破船又遇打头风,屋漏偏遭连阴雨啊

    吐出一口浊气,他问道:“能从临近州府先调用些救急吗?”

    “这个想也别想。”徐养正在地方上浸yin多年,比张居正的经验要丰富多了,见他提出要从地方上拆借,便一口否决了:“这些年北方连年大旱,又兵灾频仍,他们也大多入不敷出,整天派人来咱们这儿哭穷,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不会各个都这样吧。”张居正皱眉道:“天底下过日子,还有穷富之分呢,总有那宽裕点的吧。”

    “哎,太岳,你是一直在京里清贵着,不懂下面的情况……”徐养正大摇其头道:“咱大明的祖制十分操蛋,地方各省府的俸禄银两,都是从他们各自的钞库中坐支。你调他的银子,就等于夺他官吏的俸禄,纵是巡抚答应,底下的官员也不答应。人家也不用硬抗,就跟你推诿扯皮,扯来扯去,扯得你一点脾气都没有。”

    “唉,早晚得改改这套规矩”张居正恨恨道,但他也知道,现在说这个都是白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阵急火攻心,他感到嗓子开始冒烟,才想起自己从通州回来,大半天滴水未沾。便端起茶杯,轻轻呷茶,心里开始细细盘算起来。

    徐养正也在寻思开了,他从腰间的荷包中,取下掐丝珐琅的烟袋锅,朝张居正道:“抽两口提提神?”

    张居正讨厌烟草的臭味,但对方是前辈,也不好说什么,便笑笑道:“我不会,你随意。”

    徐养正便娴熟的装上烟丝,点着了,吧嗒吧嗒的吞云吐雾起来。烟草传入京城不久,只有他这样的高官显贵,才能弄到一点价比黄金的烟丝……不是在人前,没有重要的场合,是不会拿出来抽的。

    闻到那烟熏火燎的味道,张居正微微皱眉,好在他涵养极好,很快便神色如常,继续想他的问题。

    烟雾缭绕中,徐养正出声道:“要不……咱们发实物吧。你方才不是说,东西蛮多嘛?干脆,选出几样值钱的,折价作为俸银发放得了。”

    “这主意不错,既消减了库存,又解决了俸银,两全其美。”张居正也不觉着烟呛了,笑道,“蒙泉兄原来早有主意,方才是在卖关子。”

    “馊注意罢了……”徐养正摇头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手,会让人骂死的。”

    张居正冷静一想,也是,这件事执行起来,肯定会有阻力。给人家把银钱变成一堆不能吃、不合用的东西,该有多少官员不满?况且再值钱的东西,若是大规模发出去,也会变得不值钱,滞销是一定的,没法变现的话,户部肯定会被骂死。

    越学越觉着这是棉花套上晒芝麻,自找麻烦。张居正不由打起了别的主意,轻声道:“找票号临时挪借呢?”

    “万万使不得。”徐养正大摇其头道:“你莫看那些当官的平时要钱不要脸,可要是告知他们,本月的俸银是从商人处告借而来,马上就会舆情沸腾。一个个都变成耻食周粟的伯夷叔齐,觉着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似的,骂得咱们更难听”

    “不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张居正有些不以为然道。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徐养正摇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就先拖欠着”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张居正有些恼火了。

    “你才刚掌户部,就拖欠官员的俸银,叫人家怎么看你?”徐养正还是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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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计来,合计去,也没合计出个正主意来,徐养正抽完最后一袋烟,把烟锅磕干净,收回荷包,起身道:“大人再想想,我那边先准备着,实在不行就全部改用实物折俸。”顿一顿道:“多给官员们让一点利,骂声就会少些。”他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张居正点点头,起身把他送出去,待他走远,游七凑过来道:“老爷,洗澡水已经烧好了。”他知道自家老爷的洁癖,哪能容忍身上有烟味?

    “把值房的窗子打开,地毯换掉,”张居正点点头,吩咐道:“今儿我不进去了,开窗透一晚上气,明早点上香。”他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尤其在这方面,更是事无巨细。

    “是……”游七应一声,吩咐人赶紧照做。

    沐浴更衣熏香之后,张居正才感到自在多了,见轿子已经备好,吩咐游七道:“去跟王老板知会一声,说我在后海请他吃饭。”所谓王老板,正是日昇隆的王崇义,京城的挤兑风潮还没过,他也一直坐镇京城。

    方才洗澡的时候,张居正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去找银号挪借最简单,只要做好保密工作,也没什么后遗症,干嘛还要费尽周折,实行那注定挨骂的‘实物折俸’呢?

    再说日昇隆和他是老交道了,做事他也放心。上次劳军,他因考虑着日昇隆正遭遇债务危机,所以是管汇联号借的钱,但汇联的规矩太死板,不仅审查麻烦,还得拿财物质押,就算有沈默打招呼,也费劲了周折,最后押上明年的关税才拿到钱。要不是因为有沈默的面子在先,他都想调头去找日昇隆了。

    晚上在后海那处私密会所中,张居正等来了王崇义。王崇义早听说他管汇联号借钱的事儿,一脸老不高兴,拍着胸脯说,咱就是再穷,一二百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下次再不照顾俺们的买卖,就不认你这个朋友。

    这话有些孟浪,以张居正的脾气,平时肯定会不悦,但现在却觉着如此顺耳,便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道:‘也不亏你们,同样的二分利,同样用明年市舶司的关税作抵押。’这是最保险的放贷了,王崇义自然欢喜,痛痛快快答应下来。

    “不过,这笔账要保密。”张居正低声道:“不能走漏了风声。”

    “中。”王崇义也不问用途,点头道:“不走明账,谁也查不出来。”

    “如此甚好。”张居正端起酒杯来,笑道:“敬你”王大老板做事,他还是很放心的。

    张居正的正事儿说完,其实王崇义还想和他谈谈,那个代朝廷发钞的事儿。但他是个通世情的,知道此事提起,难免有要挟的意味,索性什么都不提,招来馆中蓄养的歌女,唱曲陪酒,两人推杯换盏,喝酒听曲,一直到了很晚,便各自带着陪酒的女子,去上房歇息去了。

    张居正中馈乏人,孩子也在老家跟着他父母,是以府上只有几个侍妾,倒也不用回家应卯,十天倒有八天不回去……当然大多数时候,是睡在值房中,像这样的放松,倒也不算太经常。

    他觉着大丈夫就应当卖力工作,尽情享乐。像沈默那样年纪轻轻就清心寡欲,一副道学模样,白瞎了大好的青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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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看出来,俺已经度过难关了吧?[(m)無彈窗閱讀]

第七八四章 东阁大学士 (上)

    .第七八四章东阁大学士(上)

    入阁

    棋盘胡同,沈府后园。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以往时候更早一些,从傍晚开始,一直下到天黑还在沙沙作响。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才听到外面万籁俱寂,应该是雪停了。

    沈默睁开眼,身边的若菡仍在贪睡,只见她的脸蛋白净红嫩,娥眉弯如远山,睫毛细长微微翕动,配上光洁平整的前额,使她的面容显得极为高雅。而白皙小巧的鼻头和红润如樱桃般的嘴唇,在有些蓬乱的秀发的映衬下,让她妍丽的容颜增添几分娇俏,看上去煞是惹人怜爱。

    沈默怎么看,都看不出她已是三个半孩子的母亲……她肚里还怀着个呢。这个年代没有计生工具,他又一直在京里,所以若菡上月没来身子,请宫中的女医来一诊脉,恭喜老爷,贺喜夫人,又有了。

    沈默想起柔娘也有些迹象,便让女医也给她看看,结果也有了。本来他很是高兴,可一转念,又高兴不起来了,这种事儿凑什么热闹,都大了肚子谁来伺候老爷啊……不过想想若菡身边的几个丫头着实娇俏可人,他就心里痒痒,心说过些日子把夫人好好哄哄,看看能不能打个商量。

    “想什么呢?”却是若菡不知何时醒来了。

    “呃,欣赏睡美人呢,”沈默咂咂嘴道:“可惜能看不能吃。”

    “德行……”若菡吃吃笑着掐他一把,小声道:“是不是惦记秀桃和丽鸢了?”那正是她精挑细选的贴身丫鬟,身材窈窕、容貌绝美,头脑简单、忠心不二,正是大妇用以镇宅的绝好武器。

    “咳咳……”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沈默脸上有些挂不住,板着脸道:“把你家老爷当成什么人了?”说着拉了拉床头的吊线,坐起身来。

    睡在外间的两个丫鬟早就起床,一直支愣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也不知都听到了什么,小脸全都变得红扑扑的。正在发痴,铃铛响了,倒把她俩吓一跳,赶紧从外间轻轻推门进来,看见老爷打算起床,而夫人打算赖床,丽鸢赶紧从暖笼上取下老爷的衣裳,伺候他穿上,秀桃则端来一只成化斗彩葡萄纹茶盅,细细地沏了一杯酽茶,送到若菡手中,悄声请安道:“夫人请用茶。”

    早晨起来呷一盅加了紫松萝的兰雪茶,可以宁神安气,若菡每次怀孕期间,都有这个习惯。她接过茶盏,一双明波流转的细长眼睛,打量着秀桃微微发红的脸庞,心中暗叹一声,便心不在焉地揭开茶盅的盖子,凑在嘴边轻轻地吹着热气,啜一口含在嘴里,就在秀桃捧来的唾壶中漱了口,又出了一会子神,才慢慢呷第二口。

    千金小姐喝两口茶的功夫,那边沈默早就穿戴整齐,听到东厢房的门开了,然后想起踏踏的脚步声,不由笑道:“两个臭小子起得倒早,你再躺会儿,我去看看他们。”

    若菡点点头,把茶盏递给秀桃,再将锦被往上扯扯,有些担忧道:“我看这李先生也不是个事儿……”

    “怎么?”沈默接过茶水漱过口,问道:“俩小子又淘气了?”

    “那倒没有……”若菡道:“这几个月没怎么操心。”

    “那不就结了。”沈默拿起冬帽,笑道:“这说明找李先生是对的。”

    ‘感情你对儿子的要求,就是不淘气就行?’若菡不禁给他个白眼,道:“要说他俩对李先生倒挺尊敬的,真个成了‘师徒如父子’。可这李先生授课也太个性了,就让他们在学堂里坐半天,剩下半日,要么带他们去逛大街,给他们讲世情百态;要么带他们到偏院习武;甚至还串到军营里,教他们骑马射箭,把孩子都带野了……这不,天刚亮就去前院,跟着李先生扎马步踢腿去了……”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错不错。”沈默却很开心道。

    见他如此不上心,若菡急了,提高声调道:“我儿子是要读书当官的,整天学骑马打架,把学业都荒废了”说着赌气道:“你要是再不劝劝李先生,我就另请高明了”也不怪她生气,堂堂状元之家,书香门第,却找个武夫给孩子当老师,这算什么路数?

    “你敢”沈默一皱眉,低喝一声道:“我沈默的儿子,读书不要太多,学本事才最重要”

    “你……”若菡一阵气苦,泫然欲泣道:“养而不教,生之何益?”说着赌气道:“肚里的孩子要是个闺女则罢,若还是小子,生下来就掐死。”

    “唉……妇人见识。”沈默摇摇头,叹口气道:“你将来就知道我的用意了,肯定不会坑孩子就是。”说完朝她呲牙笑笑道:“乖,别淘气,都四个孩子的妈了。”说完也不管哭笑不得的夫人,闪身出了房间。

    为了给室内保暖,屋门外并不是户外,而是一条玻璃罩着的暖廊,里面摆着各种花木,在地龙的温暖下,绿意葱葱、争奇斗艳。走到暖廊的尽头,推开门,掀开厚厚的帘子,才猛地感受到冬日早晨的冰冷刺骨。

    不过空气是真清新啊,沈默深深吸口气,才放眼打量着院中的景象。雪已经停了,又被冻成了冰,只见院中一树树冰雪银叶、婆娑摇曳。一阵风吹过,树叶上的雪飘下,落在洁白如被的地面上,旋即就看不见。

    不过这洁白的雪地并不完美,一趟黑黑的脚印从他脚下,一直延伸到月门洞处。沈默不禁摇摇头,心说,这俩小子真是太破坏情趣了。

    虽然这样想,他还是沿着他们的足迹,信步来到前院书堂后的小园子中。只听一片覆着白雪的修竹后,传来两个孩子的呼喝声,还有拳脚带起的风声。他站住脚,透过竹间的空隙,看到李成梁正在带着阿吉和十分打一套拳法。那拳脚声自然是李成梁发出,俩孩子暂时还只能用嘴出声给自己助威,但他们一招一式都一丝不苟,拳脚飞舞间雪沫飞溅,倒是颇有些虎虎生威。

    静静看了一会儿,沈默决定还是不打搅他们,便悄悄退出了学堂,径往前院的书房。唯一没有家人的王寅正在外间吃早饭,看到沈默进来,便招呼他一起吃。

    沈默当然不会客气,坐下给自己盛碗豆浆,拿起根油条咬一口,道:“今天是发俸的日子吧?”

    王寅端着碗稀饭在小口喝着,瞥瞥墙上的黄历道:“今儿个二十七。”

    “那就是……”沈默点点头,目光望向城南户部广盈库方向,幽幽道:“那里已经吵翻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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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盈库是户部专储钱粮的国库之一,守备自是极为严密。仓门共有三道,每道高两丈宽丈三,取纳储两京一十三省财物之意……当然这只是美好的愿望。每道仓门都是两扇,上下皆装有槽轮,开仓时往两边推,闭仓时往中间推,供库银漕粮及各种财货进出仓储时使用;每扇仓门上又都开着一条小门,供户部人员查点仓储时出入。进出人员皆要搜身,即使是户部堂官也不例外。

    此等国库重地,平时寡静得门可罗雀,今儿个天不亮,库前广场上却密匝匝停满了骡马大车,其间还夹杂了不少携筐带担的挑夫。门外也排起了长队,穿皂衫的十八衙门吏目衙牌,五城兵马司的巡警、以及工部的在籍官匠,五花八门混杂一起,笑谈声、斥骂声、喊叫声、吆喝声闹哄哄交织成一片,直把人吵昏了头。

    今儿个是在京官吏领俸禄的日子,除了这些不入流的吏目,各衙门的京官们也在其列……当然大人们不会来显这个眼,自然有下属为他们代领,所以起个大早来领俸禄的,大都是五品以下官员。不过他们不会和那些粗人凑在一起,而是在最靠着门处排了六排,一个个皱着眉,闭着嘴,不时面带鄙夷的回头望望,显然对这些粗人也在今天领俸,十分的不满。往日里,都是分开时段领取的,但现在执掌户部的张居正认为,那样战线拖得太长,要拖到月底才能发完,把部务都耽误了。户部这时节人手充裕,完全可以多派些人手,各部门同时发放,这样就可以省出两天时间,该干什么干什么。

    徐养正提醒过张居正,说这个会不会有失官员的体面,招致非议?张居正却认为能每月省出两天,承受些风言风语也值了。况且纵使有非议也只能私下说说,拿不上台面,所以他还是坚持要这么搞。

    卯时正,天蒙蒙亮,雪也停了,广盈库的三道小门开了,库吏们抬着沉重的案桌,从里面紧挨着摆到了小门边,以防有人冲进库里。

    大堆的钱粮已经码放整齐,堆在案桌后面,户部的官吏也在案桌后站好,准备按部门发放俸禄。

    快冻僵了的官员们,终于开始踱着脚、活动下麻木的四肢,准备赶紧进去领完俸禄,离开这又冷又吵的鬼地方。

    一个郎中模样的户部官员出来喊话,无非是遵守秩序,莫犯王法之类,然后讲明各衙门的领取位置,便开始放人进去。官员们走到本衙门所处的地段,报上职位和姓名,仓大使便麻利的找到相应的钱粮袋。官员们毕竟是孔孟门生,不好意思锱铢必究,所以大都不打开查看,签收之后便径直揣着往里走,然后从另一侧门出去广盈库。

    不过最里面的一道仓门,是专司给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六科廊四个衙门的官员签发钱米。这四个衙门都是清流,平时弹劾官员纠正时弊的都是他们。较之其余的实权衙门,他们最是清贫,但最是难惹,挑刺的功夫也是无敌。把他们放在最里面,是为了避免纠缠过多,影响别的衙门领取。当然这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起先这里的发放也正常,直到几个面目不善的青年官员出现在大案前……

    负责签到的一个户部主事,头也不抬的问道:“请问哪个衙门供职,尊姓大名?”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都察院监察御史詹仰庇”

    这个名字可谓家喻户晓,那户部主事抬头看看他,发现是一张年轻而瘦削的脸,面上还带着铁青色。以为他这是冻得,那主事也没在意,便随口道:“失敬,请稍候。”

    这时他边上的书吏,已经从面前那几本名册里,找到了封面上写有‘都察院’的那本,从封底倒着翻,一下就找到了‘詹仰庇’三个字,唱道:“詹大人正七品,给米一石,银二两,钞三十贯。”

    那主事便把名册倒过去,摆在詹仰庇面前,又递给他毛笔道:“请签名吧。”

    那人飞快地接过笔,在写有自己名字的空格下,龙飞凤舞写了‘詹仰庇’三个字。与此同时,一个七品官的小小钱粮袋便搁在桌上。

    詹仰庇搁下笔,拿起钱粮袋,打开一看,里面有三两银子、一摞宝钞,还有一摞京城‘丰登行’的粮票……凭此票可去这家京城有名的粮铺中,兑取相应数量的粮食。这也是那张居正搞出来的花样,据说可以省时省力还可以灵活支取,只是朝廷禄米,还要去商人店铺支取,令他感到有些不快。

    但更大的不快还不在这个,而是别的,他伸手进去,把那三两银子掏出来,搁在桌上,黑着脸道:“给换换。”

    那主事一愣道:“这有什么好换的?”说着拿起那一两一锭的雪花纹银,端详一下道:“足额足色,还想换成什么样的?”又递回詹仰庇手中。

    谁知詹仰庇根本不接,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冷冷道:“我嫌这钱脏”

    那主事这才明白,对方是来闹事儿的,脸上有些愠怒:“就是这样的阿堵物,不要拉倒。”

    “我是朝廷命官,只拿朝廷的钱,”詹仰庇一拍桌子,和那主事顶牛道:“不要奸商给的”

    他身后立刻炸了锅,无数颗头拥了过来,无数双探寻的目光,盯在那主事身上道:“这些银子从哪儿来的?”

    “什么奸商给的,我怎么不知道?”那主事大声嚷嚷道:“这些银子都是现从库里运出来的,跟商人有什么关系”

    “你就瞎编吧”显然詹仰庇不是一个人,边上又一个官员大声道:“仓库的存银都被兵部搬走了,莫非你们会变出银子来?”

    “户部又不是仅一个广盈库,从别的仓库运来的不行吗?”那主事也不明所以,只能兀自道:“没银子要闹,有银子也要闹,你们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这事儿必须说清楚”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众人激动的吼叫声中:“不能让铜臭污染了士林”“对,让张居正和徐养正出来对峙,说明白了我们就领,说不明白就谁也不领”

    “部堂大人正在内阁开会,现在没法见你们。”那主事见招架不住,赶紧请自己的郎中来压阵,那郎中早在里面憋了一肚子火,出来放了这一炮,登时捅了马蜂窝。

    “不说清楚我们就不领”众官员一起嚷嚷道,不光这道门,外面两道门也听到了动静,全都停止领取。

    “我有个内弟在日昇隆,昨晚喝酒时,他跟我抱怨,日昇隆都快过不下去了,还要接济户部,真不知他们老板是怎么想的。”这时,一个国子监的博士突然大声道:“我叱责他胡说,他却拍着胸脯告诉我,就在前天,他押运了一大批现银给户部的人,还神神秘秘的转了好几次手生怕让人知道似的”

    这种未经证明的消息,却点燃了三道门里众官员的情绪,他们纷纷拒绝领取银两,已经领了的,也坚持要退还,户部当然不干,一时间怒骂声、吵嚷声、叫喊声、充斥着广盈库前,场面一片乱糟糟的。

    倒让另一面领取的巡警、皂吏们看了笑话,怪言怪语道:“什么钱不能花,又不是卖**换的,真要不想拿,就给咱们呀,保准不嫌脏。”一阵阵怪笑声,引得官员们脸上挂不住,出声叱责道:“尔等粗人,懂什么节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知道吗?”

    又引得一片怪笑声……反正衙门多了谁也不认是谁,不趁这时候取笑下官老爷,恐怕再也没有这好机会了。

    嘲笑声让官员们恼羞成怒,也不知谁第一个,把手中的钱粮袋变成流星锤,扔到个户部官员脸上,其他人便有样学样,一边喝骂着,一边把钱粮袋扔出去,砸得户部的人抱头鼠窜……也不想想,下个月全家老小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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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昨晚的,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不影响今天……[(m)無彈窗閱讀]

第七八四章 东阁大学士 (中)

    .文渊阁,首辅值房。

    张居正和徐养正一早便赶到这里,向徐阁老汇报近期的情况,并准备恳请进行内阁授权,让户部进行一些必要的官员任免。

    徐阶自然大开方便之门,写了条子让徐养正拿去吏部照办,却没叫张居正也去。徐养正情知这师徒俩有话要说,便知趣的先行高徒。

    外人一走,两人的表情便凝重下来。张居正拢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攥着,沉声道:“杨博匹夫,竟然言而无信!”

    徐阶轻叹一声道:“这件事,兵部已经和我解释过,说没领到赏钱的勤王军,千方百计的赖在京城不走,已经严重影响到京城治安,希望能早把这笔钱发到位,让他们赶紧离开,避免发生不可挽回的事件。”

    这确实是个好借口,但为什么之前能克服,这个节骨眼上就克服不了了呢。张居正忍不住低声道:,“我看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徐阶知道,他指的是杨博提出重赏劳军的事情,这在张居正看来,是不顾朝廷财力,故意想让户部陷入困境的行为。

    “也不能这样说……”徐阶摇头道:“万全右卫一战,博老在军中的威信受到动摇,他当然要尽力弥补一下,大加犒赏也是题中之义*……”

    “那就别假惺惺的,说可以容我分两次付款!”自从向老师表示了忠诚后,张居正在徐阶面前,益发敢言了:“早说等不及,我一次向票号多借点钱,又何必如此被动!”

    “幼稚……”徐阶面色一冷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难道你忘了吗*……”

    “学生没忘……”张居正平静下心情道:“只是以为……”以为徐阶都把闺女送给他们了”怎么还能不算数呢?

    “不要多说了*……”徐阶脸色严肃起来道:“我问你,这个月的傣银从哪里来的?!”

    “这个……”张居正本想扯个谎,但转念一想,还是说了实话:“向日异隆借贷的……”

    “荒唐!”徐阶这些年骂张居正的话,都没今儿一天的多”拍案道:“这是什么节骨眼,你怎还如此胆大妄为?!”

    “学生也是没有办法……”张居正不太习惯被如此严厉的对待,轻声道:“杨博釜底抽薪,库里宴了,没钱发傣了。”

    “可以想别的办法”徐阶有些烦躁,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一直不安了,深吸口气道:“万一此事泄露”你还不被骂死?!”

    “不会泄露*……”张居正轻声道:“日异隆有求于我*……”

    徐阶知道他指的,是那个代朝廷发行宝钞的议案。虽然听进了沈默的话,但王崇义早就把工作做足,所以张居正也没法一口回绝,只能那么拖着。

    “无论如何,这时候你不该冒这个险!”徐阶压低声音道:“杨博跟我承诺的是,到时候把所有的票都给你,加上我们这边的,哪怕高拱那边一张没有,中立的那几个也没有,你也有把握入阁……加上你比拙言早两科,这样你就可以在他前头”他比你小十二岁,等得起。过得十年八年,你当首辅”他当次辅,你们师兄弟齐心合力,振兴大明,待你致仕后,他还可以再干十年首辅,保你晚年无忧,这样我们师徒三人连任首辅半甲子”也算一段佳话,多好啊…*……”他终于把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但说完后没有丝毫的兴*奋”反而感到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对老师的这番安排,张居正并不意外”因为他觉着这样才是最合理的。刚想说两句表示谦逊,却听徐阶话锋一转,严厉道:“但是谁都不是傻子,拙言肯定因为这件事怨上我了,在他看来我这个老师偏袒偏帮,所以才会那么干脆的上自辩疏,不想参加廷推。

    而高拱也正是看到有机可乘,才会去杨博那里,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才会惹得老杨博重新和你过不去、人家都已经一环套一环算计好了,你怎么还授人以柄呢?!”

    张居正最近一心都扑在部务琐事上,对这些事上难免失了算计,有些无奈道:“那换成老师,该当如何处置呢?”

    “众所周知,我大明国库空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京官欠傣的情况还少吗?”徐阶闷声道:“方钝、高耀在位时,哪个没遇到你这种情况,可谁也没像你一样,异想天开,竟跟商人去借钱!”

    张居正无语了,他何尝不知老师说的情况,只要跟百官耍耍赖皮,说国库空虚,傣禄延期发放,百官虽然会很生气,但只能在私下里骂他王八蛋。而在明面上,谁也不敢拿着个做文章,唯恐被扣上“不识大体”,自私罔国,的大帽子。

    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正经的独当一面,想要尽善尽美的履行自己的职责,想要比前任做得出色,想到得到更多的喝彩声。所以别人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也却偏要解决,这才能证明自己比别人强。况且那么多京官家里等米下锅,儿女嗷嗷待哺,他觉着自己这个户部堂官,有义务承担起责任来,把该发的傣禄发下去。

    师徒俩正在交谈,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司直郎在外面禀报道:“元翁,户部出事儿了……”

    两人心中均是咯噔一声,徐阶沉声道:“进来说。”

    便见那司直郎领进个狼狈不堪的官员来。张居正一看,正是今天在广盈库负责的那个郎中,只见他嘴角眼角一片乌青,官服上的补子也被扯下一半,仿佛挨了揍一般。

    “怎么回事儿*……”张居正的脸霎时拉下来。

    郎中惊魂未定的给首辅和部堂行礼,跪在地上回禀道:“出大事儿了,官员们不要咱们发的银子,拿出来往我们身上丢!”原来那,乌青,是被钱砸的。

    “为什么不要?!”张居正的声音发颤。

    “有人说……,说这钱是从商人那挪借的。”郎中小声道:“他们便嚷嚷着,不能让铜臭污染了士林,然后就让我们解释清楚,我们哪能说明白啊,便说等部堂回来再给答复。他们不干”也不知谁带的头,他们就拿钱丢我们……”

    张居正紧紧握着双拳,指节攥得发白,黑着脸道:“真让师相说着了!”说着起身道:“学生这就去想办法,赶紧把这事儿平息下来*……”

    “你不能去。”徐阶摇头道:“他们正在气头上,你去只能火上浇油*……”

    “可学生……”张居正还想争辩,但见老师目光严厉,只好把后半截话咽下去。

    徐阶不理他”对那司直郎道:“你把高阁老叫来*……”

    那边高拱很快过来,看一眼张居正,便对徐阶作揖道:“元翁,您找我。”

    “户部出事了…………”徐阶目光玩味的望着高拱道:“肃卿应该早知道了吧?”他觉着,就是这个高拱在搞鬼~因为沈默被弹劾,是从郭朴手中漏过去的邸报引起的:张居正陷入麻烦,也是从高拱拜访杨博之后开始的。所以徐阁老相信,这老家伙不愿意看到自己引援入阁”在千方百计的延阻呢。

    高拱听出他话里有刺,摇头否认道:“还未晓得。”

    “是么………*……”徐阶意义不明的笑笑,简单把经过一说,淡淡道:“你去一趟吧。张太岳的威望不够,你去才能平息众怨。

    高拱咂了咂嘴道:“我也不知道如何平息众怨。”这是真话。

    “你代表内阁去辟个谣*……”徐阶望着他道:“跟大家把道理说清楚”息事宁人吧*……”

    “这不是去辟谣,而是帮着张太岳圆谎。”高拱是个热心人,也不愿看到事态闹大”便道:“关口是,你说不是从商人那借的,那好,给它找个来源,谣言自能平息。”

    “这个…*……”徐阶有些疲惫的点点头道:“你和太岳商量着办,务必尽快平息*……”

    “是……”高拱和张居正一起起身向徐阶揖了一下,张居正望了跪在门外的那郎中一眼”那郎中赶紧爬起来,跟在他俩到身后出了首辅值房。

    徐阶望着他们出门”心中阴云密布,倒不是为了眼前的事情,对见惯了风浪的徐阁老来说,这点事儿没什各大不了,只是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似乎将影响到自己的计划了……

    高拱和张居正出了大内,快步走在长安街上,两人商量着该如何应对。高拱说:“广盈库那边,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赶紧想办法”给那些银子找个好来路*……”

    张居正用袖口擦擦汗道:“要是日异隆搞的鬼,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帮我了。”

    “好,我们分头行动。”高拱知道他说的是谁,点点头,一拍那郎中道:“小子,带路*……”两人便分头上了轿子,一个直奔广盈库,一个却往棋盘天街去了。

    张居正的轿子到了棋盘胡同,名帖一递,门房赶紧大开中门,恭请张大人入内。

    那厢间沈默也接到了通报,在正厅门口抄手等候。一看到张居正便拱手笑道:“今儿不是休沐,你怎么有暇过来?”

    张居正苦笑道:“我是来求援的。”说着指指厅门道:“里面说*……”

    “请*……”沈默赶紧侧身道。

    两人进了正厅,分主宾落座,也没等着上茶,张居正便把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沈默听了,沉吟片刻,一脸真挚的歉意道:“都是我等了太岳鬼……,当初真不该让你答应杨博*……”

    “胳膊扭不过大腿*……”张居正却大度的摆摆手道:“杨博铁了心要收买人心,我一个小小侍郎是阻不住的*……”

    沈默这下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叹口气道:“当初要是管汇联号多贷点款,也没有今日的麻烦。”

    “这倒是……”张居正把字*摘吓,他大冬天的却出了一脑门子汗,从柚中掏出手帕,仔细的擦净汗迹,道:“其实那些官员就是矫持……借钱劳军,省下库银给他们发傣就行,用库银劳军,借钱给他们发傣就不行,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什么好计较了。”

    沈默附和两句,回到正题道:“既然如此,那就找个名义,堵住他们的嘴*……”

    “嗯*……”张居正点头道:“正要请江南务必帮忙。”

    “请讲。”沈默点头道。

    “户部在通州库里,有一批新到的上好木料。”张居正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道:“都是当初从云贵采购而来,准备给先帝修宫观的”但现在我隆庆皇帝仁慈,严禁大兴土木,在建的也一律停下了,这批木料工部就不想要了,但人家木材商,把大树从深山老林里砍下来,再跋山涉水运到通州,就已经费了老鼻子钱”当然不可能再运回去,所以一直在那里,求我们履行契约呢。”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沈默道:“那批木料我看了,都是上好的粱木,最少值个一百二三十万两……我听说江浙很多富户在修园林”肯定不愁销路。”

    “你的意思是……”沈默很仗义道:“让我找个商号,把这些木材吃下来。”

    “不是吃下来,是已经吃下来。*……”张居正也是逼得没办法,道:“那一百万两银子,就是他们付的定金。”

    “这个我会尽力说*……”沈默点头道:“只是江浙的商人,怎么会通过日异隆走账呢?”

    “这个……管不了那么多了*……”张居正一咬牙,杀气腾腾道:,“难道日异隆敢拿出证据拆穿我不成?!”票号钱庄的生命线,便是为客户保密,虽然张居正在这上面吃了个暗亏,但他仍然相信,日异隆不敢拿出任何证据”否则定会遭到所有储户的抛弃。

    “这倒是……”沈默轻声道:“不过最好还是保险点,我还是联系下徽商吧,胡部堂当年给的薄面”他们还是会认的*……”徽商和汇联号没有那么明显的联系,自然更能说得过去。

    “拙言费心了*……”这是张居正今天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端起茶盏润润喉咙道:“我还得去广盈库看看,实在是不放心。”

    “去吧。”沈默点点头道:,“我这边有了消息,立马就通知你。”

    “你办事,我放心*……”真难为张居正了,这样的时候还能笑出来。

    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心一凵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把张居正送走,沈默回来便进了书房,沈明臣拊掌笑道:“大人已经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地步,不见动静,便把眉势给搅得团团乱*……”

    “其实本来,我是可以帮他避免这场风波的”沈默却面无喜色,反而有些难过道:“唉,看他对我如此信任,心中颇为过意不去*……”

    “大人休要作那妇人之仁,他未尝没有怀疑你。”王寅却冷冷道:“只是有求于你,所以只能专拣好话说罢了。”

    “是啊大人”沈明臣也安慰沈默道:“他都算计咱多少回了?咱们现在还他一会,还远不够本呢。要惭愧,也该是他,而不是咱们*……”

    “大人,官场险恶,他有徐阁老照应*……”余寅轻声道:“您却没有真正的靠山,只能靠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沈默抬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低声道:“做也做了,何苦即要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呢?咱们议正事儿吧……”

    “这次事了,有三个我们想看到的结果。”余寅便接过话头道:“首先,张居正被众言官弹劾,就算邸报不报,但事情已经闹大了,他没法不立即上书自辩。这样一来,他肯定赶不上四天后的廷推了,而他的分量还不足以让廷推延后,所以这次只能落选,至于徐阁老会不会再想办法,这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了*……”

    “其二,他和日异隆的关系肯定要大受影响,而户部缺钱的问题,也将会因这件事而扩大影响,继而使日异隆代发宝钞彻底流产,为了摆脱危机,他们必然转而求助汇联号,这样大人的计划就可以实施。”顿一顿,他接着道:“第三,徐阶,高拱、杨博,这三大乓头间的关系,恐怕要因为这件事,而发生微妙的变化了,尤其是京察在即,恐怕足以引起许多变数,大人只要抓住机会,就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从而第一次对大明的大政方针,有自己的发言权。”

    晕啊,这章之所以写一笔那俩丫鬟,只是为了呼应张居正上一章的观点,说明沈默和张的区别而已,又不是真要收,只是正常男人早晨的一点幻想而已…………我说过,俺不是那种用女人注水的人。[(m)無彈窗閱讀]

第七八四章 东阁大学士 (下)

    .第七八四章东阁大学士(下)

    事情的后续发展,沈默是从当天在场的诸大绶那里听来的,高拱去安抚官员的情绪,结果引得那些言官破口大骂,高拱当然不肯吃亏,双方就在广盈库门口吵开了。

    这还了得?竟有人敢对次辅行凶一时间风向大变,群情激奋要找出凶手,那些言官也不敢再顶风做浪了,全都老实闭了嘴。这时早就赶到库前广场,一直在边上不敢掺和的巡城御史,终于找到机会带人进场维持秩序,见此情形,那些老成持重的官员终于松口气,这也算因祸得福,至少再也闹不起来。

    等张居正赶到现场,那些闹事的官员已经全都散去,只剩下户部的人,带着广盈库的库工,在收拾满地的残局。高拱倒是依然在那里,正让太医院的人给包扎头部。

    张居正赶紧过去道歉,高拱摆摆手,示意没什么。

    “不知阁老和他们解释了没有?”张居正小声问道。

    “怎么解释?”高拱闷声道:“我又不知道你准备如何回话。”说着站起身,对左右道:“既然正主来了,咱就该回去了。”又看看张居正道:“明儿个你自己上疏解释吧。”说完便径直离去了,显然还带着气。

    也只能如此了,张居正暗叹一声,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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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果然有不少言官,上书弹劾张居正,说他与商人勾结,败坏斯文、殊为无体,不堪大任,强烈要求对他进行处分。

    张居正的反应也很快,他上了道《自白疏》,解释说那些钱不是管商人借的,而是出售无用木料所得。那边工部尚书雷礼,也在徐阶的安排下,站出来帮他说话,说那些木料是嘉靖朝采购,现在没了用处,朝廷还有一笔尾款没有支付,是徽州商人出钱收购,把款项通过日昇隆转账过来。

    日昇隆那边不能否认,甚至不会容许朝廷查账,因为他们与储户所签的协议中,第一条就是为储户保密,要是容许朝廷查账,谁还敢把巨额财产交给他们保管?给再多利息也不会干的。

    正是拿准了这一点,张居正才一口咬定,钱是徽商支付的,这下那些言官们也没话说了,只能把案子转给都察院,但想到朱衡和徐阶的关系,估计又是个不了了之。

    但无论如何,张居正是赶不上这次廷推了,徐阶不可能为他再往后延。再说这次事件对张居正的形象,还是造成了不良的影响,许多他这边的官员都私下说,此人确实不错,但冒进有余、沉稳不足还需要磨练,不堪立即担当大任。

    张居正在家里待罪,也听到了这些传言,知道自己的希望不大了,心情自然沮丧。但是徐阶让人带话给他,让他少安毋躁,不要再失了分寸,一切自有为师安排。事已至此,张居正就是急躁也没用,衙门也去不了了,所幸关起门来,静思自己的过失,期待能迎来一次涅槃。

    那厢间,徐阶自然没闲着,这位老首辅自从坐稳大位后,主要精力都放在人事调整上。他认为只有把人事安排好了,才能谈其它的……于公,可避免朝堂上下派系倾轧,减少官场内耗,把精力都放在治国安邦上;于私,可避免像严嵩那样晚节不保,祸延子孙。所以这次廷推哪怕失了算计,他也不会草率放弃,而是尽量的弥补。

    这不,借着慰问高拱的机会,他第一次走进了次辅的值房。

    高拱左眼贴了块膏药,显得比平时更加匪气,一见到徐阶进来,他便侧过脸去道:“元翁是来看我笑话吗?”他心里郁闷极了,自己好心去劝架,却被殃及池鱼,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徐阶故意把自己派去,好转移那些言官的怒火?当然他也知道,徐阁老还不至于如此儿戏,但一看到这张慈祥的老脸,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肃卿。”徐阶却诚恳道歉道:“终归是我让你去的,所以我也有责任,向你说声抱歉了。”

    高拱这才气顺点,但仍有些没好气道:“岂敢劳首辅慰问,不过您专程过来,该不是单为说声抱歉的吧?”

    “呵呵……”徐阶笑笑道:“不请我坐下。”

    虽然语气上冲点,但高拱也不能失了礼数,请徐阶上座看茶,自己在下首陪着。

    “肃卿,”见气氛有些缓和,徐阶和蔼地对高拱道:“这次内阁补员,我还没问过你的意见呢。”

    ‘你早干什么去了?’高拱腹诽一句,口中道:“大学士由廷推而出,个人的意见有什么用?”

    “哎,我等身为宰辅,举足轻重,我们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徐阶端着茶盏轻轻吹着气道:“以肃卿之见,推荐何人适宜呀?”

    热气迷蒙,看不清徐阶的表情,但高拱一下就明白了,徐阶这是要和他做交易了。心说这才像话嘛……高层人事变动时,历来有不成文的规矩——任何人,总不能把所有职位都玩于毂中,得给别人留一部分。哪怕强如严嵩,也得容忍徐阶、杨博、高拱等一批不买账他的官员存在,否则说小了是破坏规矩,说大了就是有不臣之心。只要不是真打算当曹操的,谁也承受不起这恶名。

    徐阶之前竟想让自己的两个学生一起入阁,显然是破坏了规矩,当时就引起高拱、杨博等人的不满,这才是沈默和张居正相继被弹劾的深层原因所在。现在见徐阶碰了壁,终于肯认规矩了,高拱心中暗暗冷笑。他虽然脾气火爆,但不影响聪明绝顶,如果是正常廷推的话,有什么好讨论的?讨论也没什么用。显然是徐阶看到正门难行,想要走偏门了,却又怕单独提出过于突兀,难以通过,所以才拉上自己。

    但高拱不会点破,因为他也有同样的需求,所以徐阶的提议正中下怀,便当仁不让道:“既然元翁让下官说,那下官就斗胆推荐一人——陈松谷在潜邸数年,为陛下焦心瘁志,启宏良多,深得陛下信任,若元翁亦推荐此人,陛下定然为之欣慰,对元翁的感激,亦必更增一成。”‘松谷’是吏部左侍郎陈以勤的号,陈以勤与高拱同年,更是在裕邸有过一段同志之情,两人虽然私交不多,但毕竟是同一战壕出来的,在对外的事情上,还是能保持一致的。

    高拱这话说的客气,但却也带着刺。他既举荐了陈以勤,也隐含着拿皇帝压徐阶的意蕴,现在是我们的学生坐天下了,你这老东西最好识相点——更妙的是,他推荐的这个人,和张居正各方面条件极为相仿,都是潜邸旧人,都是三品左侍郎,但前者比张居正早两科。你要否了陈以勤,倒要看看怎么好意思把‘张居正’三个字说出口。

    徐阶早知道他会推荐此人,所以也不意外,便爽快道:“陈以勤是不错的,勤勉忠肯,我很看好他。”

    “其实张太岳也不错……”高拱自然投桃报李道:“和陈松谷难分轩轾,真是不好取舍。”

    “那就一起推荐上去,”徐阶笑道:“朝有遗贤,宰相之过,内阁人数不是那么死板的。”

    “那请阁老向皇上提议,”高拱独眼笑眯了道:“下官自会附议。”

    “还是你来上这一本吧。”徐阶缓缓道:“太岳是我的学生,我这个当老师的要避嫌。”

    “行,我打头炮,”高拱知道徐阶本来的打算,就是借助自己对皇帝的影响力,也就很是痛快道:“到时候皇上垂询,阁老再为他们美言几句吧。”

    “没问题。”徐阶点点头,和高拱达成了协议,便离开了次辅值房。

    一回到自己的值房,徐阶的脸色便阴沉下来,他感到胸口燥热,喉咙发干,端起茶盏想要喝一口,却被凉茶冰了一下,气得他把茶杯重重搁下,茶水溅出来一大片。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如此,何苦多此一举呢?

    ~~~~~~~~~~~~~~~~~~~~~~~~~~~~~~~~~~~~~

    三日后,各位大学士、六部九卿、侍郎以上官员齐聚文渊阁,举行了隆庆朝的首次廷推。结果很快出来,虽然被提名的人很多,但最后只有沈默一人的票数过半,换言之,只有他一人通过了廷推。

    内阁把结果呈上去,请皇帝定夺。第二天很快有任命阁臣的圣旨颁下,出人意料的是,报上去一个人选,圣旨上却有三个人的名字——礼部尚书沈默、吏部左侍郎陈以勤、户部左侍郎张居正。后两位竟未经廷推,便要和沈默一同入阁。

    消息传开,朝野哗然。前面说过,要想进入内阁,必须经过三道关卡,首先这人应该进过翰林院,当过庶吉士,这是前提条件,相当于学历资本。其次,必须由朝中大臣会推,也就是所谓的廷推,也就是要具有群众基础;最后,内阁列出名单,由皇帝定夺,这是老板赏识。要想堂堂正正的入阁,这三条缺一不可……言外之意,还有不堂堂正正的办法,那就是只要老板赏识,没有学历、没有群众基础也无妨,这就是‘中旨入阁’。

    虽然‘中旨入阁’并非史无前例,但那是张璁、徐有贞那样的无耻之徒,实在没办法才会接受的施舍。像张居正和陈以勤这样素有清名的饱学之士,学历上够格,群众基础也不差,只要再熬熬资历,就能顺顺当当的入阁,何必要急在这一时呢?

    毕竟明年要起复老臣的事情,还属于最高层的机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所以大多数人无法理解其中的要害,更加无法认同这种方式。他们认为应该坚决抵制,这种破坏规矩的行为。所以中旨一下,大家就等着内阁和六科廊行使封驳权,将其顶回去。然而这两大机构仿佛同时得了失语症,静悄悄无人说话,结果圣旨顺利颁布,成为不可更改的法令。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里面有强力人物在作祟,想要从上层抵制是不可能了,但他们仍然不愿放弃,竟频繁跑到两人家中,希望他们能拒绝接受这道圣旨。

    张居正称病闭门不见,众人便怂恿他的同乡好友李幼滋和耿定向,以探病的名义,去他家做说客……百官之所以如此热衷此事,不是因为他们和张居正有仇,而是他们天生抵触这种破坏规矩的玩法——道理很简单,只有皇帝遵守规则,文臣才能利用规则和皇帝分庭抗礼,一旦皇帝突破规则,他们也就失去制衡皇帝的能力。

    李幼滋和耿定向两个,不像其他人那样,怕张居正破坏规矩之类。他们只是从朋友的角度,不愿看到他走这条捷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将得不偿失……

    其实在前朝,并不乏中旨入阁的人物,像三杨中的杨士奇,还有为于少保报仇的李贤,都是这样过来的,除了当时有个把人骂了两句外,倒也没啥问题。甚至他们的名声,比大多数正经廷推的阁臣,还要好得多。但到了嘉靖年间,这却真的成为了一件很丢人的事。

    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变化,都要拜那位张璁先生所赐。他的名声太臭,当时任命他为大学生的中旨一下,就像往茅坑里丢了块大石头——顿时激起了民愤,百官群情凶凶,事情闹得很大。虽然嘉靖皇帝强行把这事儿办成了,可也彻底惹恼了百官,从此大家齐心协力,想要把张璁搞下台。虽然有强权皇帝的庇护,张璁还是在相位上上上下下好几次,往往屁股没坐热,就被人撵下台。最后等嘉靖厌倦了这种跷跷板的游戏,张首辅的政治生命也到头了,只留下无数骂名为后人谈及。

    虽然张璁的恶名,主要是从别处得来,但因为他名声太臭,便成了反面典型,从此以后,朝廷高级官员高低不敢接受皇帝的中旨,唯恐和他相提并论。就这么一路下来,终于坑了张居正……

    张居正心里本来就不好受,若能有一点办法,他何必要接受这见鬼的中旨呢?可要是这次不接,下次就不知是何年何月,甚至永远都没机会了——今年不会再举行廷推,明年老家伙一回来,轮也轮不到自己。所以除了接受,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但两位同乡不知情,仍然苦口婆心的劝告,张居正又不能告诉他们真相,只能闷不作声的听着,好在他为了装病,脸上涂了粉,倒也看不出表情如何来。

    两人说得口干舌燥,却见张居正一言不发,李幼滋叹口气道:“太岳,咱以后有的是机会,就不趟这浑水了吧。”他和张居正不仅是同乡,还是同年,两人关系极好,他又比张居正年长九岁,所以能以这种口气说话。

    张居正这下没法装死了,他一脸无奈的望着李幼滋,唉声叹气道:“这是皇上的圣旨,我不接就是抗旨。”这话倒也不假,圣旨确实是皇帝下的,说是金科玉律也没错。

    “只要你找个理由不接圣旨,”明朝官员并不把皇帝当成神,更不会把他们说的话太当回事儿。所以李幼滋有些不以为然道:“比如说自己不能胜任之类的,皇上是不会怪罪的,就算要怪罪,所有同僚都会为你说话。”

    “可是……我觉着自己能够胜任。”张居正的两眼亮得瘆人,一字一句道:“你们拿我当朋友,就不要再劝了……”后半句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现场顿时陷入了沉寂,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两位说客知道他决心已定,多说无益,只能伤害彼此的感情。耿定向叹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太岳兄好自为之吧。”

    张居正点点头。

    “我俩也是为你好,咱们荆州人杰地灵,你数头一份,我们只是想让你走得稳一些罢了。”李幼滋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也是,你还年轻,入阁之后干几件漂亮差事,谁还记得你是怎么当上这个大学士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张居正终于点头道:“谁也没规定,中旨入阁要比廷推的矮一头,进去之后比得还是能力,只要我足够强,就一定能后来居上。”顿一顿道:“至于所谓的名声,其实是最虚幻的。只要我成功了,所有人都会为我歌功颂德”

    望着他坚毅或者说有些偏执的表情,李幼滋和耿定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丝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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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有个聚会,所以发的晚了点,抱歉。[(m)無彈窗閱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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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