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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谢家宴会,金陵洞天

    江东建康,谢府。

    谢安头戴缣巾,敞开衣襟,踞坐案前捧着一本道书细读,江左谢郎眉清目细,风神俊朗,看上去莫约三十多岁,气质儒雅。身左一人在旁边侍奉,莫约二十多岁,气势极盛,凤目斜挑。他穿着朝天宫的雨工天衣,白色的道袍法衣灵光隐隐,显然内蕴上乘禁法,手中把玩着一只的柯亭笛,是昔年蔡邕于江南开辟的福地柯亭,所生的灵根玉竹所制。

    风清月明,登楼一吹,可以来凤凰,惊蛰龙。

    腰间的玉佩成组,其上珩、中珩、下珩、立璜、垂珠,皆以价值数百三山符箓的极上品灵玉,乃至海外鲛人玉珠串联而成,唤作沧海月明,乃是一件极为上品的法器,束发的冠带,插着子午髻的簪子,浑身上下各处的小物件,无一不灵光璀然。

    谢安正沉浸道书之中,突然中断了阅读,放下了书卷,微微叹息道:“赤龙去矣……”

    旁边的谢灵运微微抬头道:“王丞相何时来的建康?又为何而去?”

    谢安平静道:“就在方才,大江之畔王导悄然而来,却又飘然而去,并未入城,司马师与其隔江相对。当时大江之上,剑气横空三千丈,堕九幽,开天门,诛无道,可谓惊世,使得两人皆惊……”言罢,谢安才叹息道:“你虽是我谢家芝兰玉树,却不及龙象。”

    谢灵运笑道:“祖父,我何处不及他?”

    谢安瞟了他一眼,道:“你这只柯亭笛是拆了蔡中郎行旅才寻到的吧!”

    谢灵运微微惊讶,收起竹笛道:“祖父如何得知,世人只道蔡中郎游历吴郡在柯亭暂歇,居一破旧道观之中,夜来听雨,突然惊醒,循雨声而取屋椽竹东闲第十六,乃是竹中异种,得以制成灵宝柯亭笛,与焦尾琴并称于世。后来蔡中郎被王允所杀,柯亭笛就此遁去,回归会稽,镇压柯亭福地,而后灵宝重新扎根,才长出玉竹灵根。”

    “寻常人定然道我这只竹笛,乃是取灵根一支所制,却不知我多方查访,确定了昔年蔡中郎所暂歇的那处道观所在,将其拆下,一根根的敲击试音,花了一年才找出了一截与昔年蔡邕所制长笛同根的异竹。”

    “爨桐柯竹,具是良才!”谢安摇头道:“我非但知道你这竹是拆毁来的,还知道这支竹,出自竹观西下第二十八根竹!”

    谢灵运叹服,拜道:“祖父神算!”

    谢安摇头笑道:“并非我神算,而是你行事无度。你道那间道观只有你一人寻得?我早年隐居会稽,与王羲之、许询为友时,便也曾寻访先人遗迹,与会稽山中寻得昔年竹观。那时王羲之便笑谈柯亭遗竹之事,我等于观中听雨三月而无所得,本已心灰意懒,一日大风吹过,道观之中有风吹竹响,逸少一个时辰而得此竹,我枯坐三个时辰才悟得此竹所在,许询一无所得……后来我等见此竹所在道观柱梁下,若要取之,难免毁伤遗迹,便兴尽而去!”

    谢灵运目瞪口呆,惭愧低头道:“祖父听风得竹,恐毁亭观而弃竹,胜过我远矣!”

    谢安微微点头,又笑道:“后来逸少归家,将此事说与王赤龙。王赤龙闻言大笑,才道出他早年也曾于此地寻竹!”

    谢灵运抬头惊呼道:“那王丞相,几日得竹?”

    “月下坐观,无风无雨,一夜便得此竹!”谢安长身而起大袖飘飘,取来纸笔,淡然道。

    “既已经得竹,就休做这般姿态了。与我吹奏一曲!”谢安摊开纸,看谢灵运面有惭色,提笔吩咐道,谢灵运这才坦然恢复了一贯的洒脱,他横起竹笛,朝着笛孔空吹了两声,音色硿硿然,果然绝妙。吹奏起来曲调怅然萧索,有悠悠不尽的苍凉,又带有天上云卷云舒的空灵意境。法力虽然内蕴暗藏,却依旧有断人心弦之力。

    一曲奏罢,沉浸其中的谢灵运才看到祖父已经在纸上写了数行诗。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正是钱晨大江之上施展的那几句青莲剑歌,谢灵运微微咀嚼,以为绝妙,才微微点头道:“果真气势不凡,竟有几分像我的清逸之风,可惜只是残句……”谢安已经放下了笔,摇头道:“你不如他。”

    谢灵运虽然不言不语,眉间浮起一丝傲气,显然并不服气。

    谢安才叹息着缓缓将方才大江之上发生的事情缓缓到来:“……濡须河神无道,王龙象敢正面拔剑,宁折不屈,你却是做不到的,李太白能剑决浮云,五剑斩龙,你也是做不到的。如此两人,真乃中土人杰。所以王导才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

    “送一份帖子过去,七日之后,我在铜雀楼设宴,希望龙象、太白皆能到来!”谢安感慨道:“人间俊秀,又岂在几家几姓之内?金陵这次重开,由我谢家主持,不拘世族寒门仙宗北魏,只要道法卓绝,皆可入内。”

    …………

    司马师于太初宫面对玄武湖的建章台上,负手而立,身后跪着得是当朝的皇帝司马绍,皇帝脸色苍白,跪在冰寒的石板上一阵寒风刮来,不禁又咳嗽了几声,脸色泛起病态的潮红,司马师没有回头,微微叹息一声道:“你站起来吧!”

    “老祖!”皇帝犹如孺子一般站在下手,恭敬垂首。

    “王赤龙已经走了!你身体虚弱,就不要坚持留在这了。我本来特意为了你开炉,炼了一枚九九还阳温玉丹,想要让你撑过这一劫,至少……留些元气,哪怕就此缠绵病榻也好。奈何,那些世家已经等不及了……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是,愧了你!”

    司马绍平淡道:“留存国祚,不得不为之。为了司马氏,我等皆有玉焚之心。”

    “只是老祖,李白李尔两人姓名相似,又都是莫名出现,一日间惊动天下的人,中土真的有那么多不世奇才吗?”

    司马师深深凝视着大江方向,平静道:“虽有可疑之处,但这两人修行路数实在不同,就连根基境界也不一,昔日那李尔修得是一品内景真雷丹,由神宵派真传见证,我与他交手也能察觉其丹气刚阳暴烈却如罡雷。而那个李太白,虽然表面上是结丹真人,实则已经是阴神境界,修的法力也是纯粹的剑气。其所用青莲剑歌,和李尔无任相同之处,剑法路数更是差之千里。”

    “他说是太白传人,其剑法也真有一丝太白剑宗的痕迹。”

    “就权当他是吧!”司马师感叹一声,继而浮起一丝不满道:“倒是元超……本道他心情沉稳,或可依托大事,成为我们司马氏栋梁之才,岂料我稍稍意属,他便失了方寸。”

    皇帝小声劝说道:“司马越纵是轻佻了些,但智计城府,还是翘楚。此次设计让王龙象杀了天庭正神,对王家也是一个麻烦,或有可以利用之处!”

    司马师摇头道:“王导此人滴水不漏,若是那濡须河神真死于他剑下,或许还能让王家窘迫一些,但李太白抢在王龙象动手之前,弄死了那只老龙,就给了王家太多转圜的机会。而且兵不假刃,叫老龙寿元枯竭,宙光反噬而死,天庭问罪也不会多苛刻。王导此去,多半便是去收拾手尾去了。”

    皇帝微微叹息一声,太初宫的几句闲言,就这么消逝在风中。

    …………

    钱晨长发披散,双手空空,再也不见那只破烂铁剑,他提着葫芦,一席粗布道袍,发髻用一根木簪胡乱系上,站在屿边的礁石上,直面昨日一场大战后,有些凌乱的大河。四周的修士皆投以敬畏的目光,不敢直视。

    司马越早已连夜撤走,他在此地,已经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而且如今传言对他不利,还得赶回建康,去面对那几个不安分的兄弟诘难。

    王龙象自从那一战之后便闭关疗伤,没几日功夫,只怕难以痊愈。而那天赠剑之后,司马睿似乎对自己心服口服,万分仰慕的样子,不知和司师妹那边说了什么,司师妹数次来信,颇多激动:“厉害啊!师兄!纵然是改头换面,也依旧能做下名动天下的壮举,昨夜一夜之间,李太白便继李尔之后,再次震惊建康。我在皇城内,已经连续听了五六拨人来说师兄你的凛凛之威。”

    “最好笑的是司马道福也来了,言语中还有拿你和以前的身份李尔对比之意,言说你这般的才是正道楷模,比起无法无天,狂妄悖逆的北魏小儿强太多了!”

    “她似乎以你和王龙象为友而十分自得,不知道日后师兄你身份暴露,她脸色会多好看……”

    “师兄几件法宝都不好露面,为何不收下我派小十九送的太白遗剑。你写得祭炼法诀已经收到了,果然绝妙,真是师兄你拿着飞剑短短一瞬参悟出来的?不过所杀龙神,乃是天庭三品正神,而且是地祇之属,不归人间天子管辖。只怕会有后患。我已经请托父亲……”

    钱晨拿起随信附送过来的天师法旨。

    却是一份令他斩杀大江之上,掀起洪水的恶龙的旨意,落款在四天之前,也就是和王龙象所受法旨同一个时间。

    上面正正盖着陶天师的大印。

    没有名义斩杀龙神对吧!我给你现写一份。

    补充了这份程序,钱晨便是受命于道院,平息大江水患的有功之臣,有了一份名正言顺了。想来道院那边已经备份好了这份法旨,钱晨就这么在四天后,受到了四天前的道院法旨!什么,你说这是矫诏作伪?分明是道院出了差错,正式旨意一时没有送到钱晨的手上,但文件是确确实实是四天前下发的。

    师妹还来信说,张天师那边也受了王家请托,陶天师暗中相助,如今已经说动了孙恩,准备三位天师联名上书弹劾濡须河神。

    此次纵然它已经身死,也要购销神名,批倒搞臭!

    “爹爹说你这太白剑宗之名,用的极妙,原本那龙神一派在天庭盟友势力都不小,还有为他翻案之意,但是太白剑宗在天界极是豪横,它又是受自家神咒反噬而死,才让那些势力偃旗息鼓,不敢再阻挠。”

    “太白剑宗天界还有人?”钱晨一时有些惊讶:“本来说要是搞不定,我就附上一枚‘如太上谕’的灵印法旨上去!我也是能现写一张旨意的人呢!”

    “师妹还来信问真龙最是富裕,神道又贵重,杀了老龙得了什么好东西!”

    钱晨想到这里就有些痛心疾首:“灰飞烟灭什么都没留下啊!”

    “什么龙鳞龙血,龙珠精元,统统都没有。除了大江以后也可以产龙血鲈鱼,建康的达官贵人以后有口福了之外,什么都没赚,我还亏了一把剑啊!我洗劫它龙宫的心都有了……但那龙宫似乎在阴土,被一并带下了九幽,便宜那群魔怪了!”

    吐纳过今日的先天紫气之后,钱晨回到自己的小院,却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候,非但奉送了厚礼,更有一封字迹清逸的书信随礼奉上。

    随手拆开一看,原来是谢家之人,由谢安石亲笔写了帖子,请他去参加七日后的铜雀楼会。届时江左世家、仙门的年轻俊秀都会亲至,谈玄论道,结交一二好友,而且此会还涉及建康城下的上古遗迹——金陵洞天之事,希望李太白能受邀前来。

    “谢安石也是一个妙人,信中也不搞世家那套遮遮掩掩的作态,坦然相告,你说世家宴会我未必有兴趣,你要说洞天秘境……唉!那就很有意思了嘛!”钱晨微微一笑,收起信,对那送信的家人道:“既然是谢公相邀,晚辈届时必至。”那家人礼数十足,修为也是正经通法,朝着钱晨微微一礼,便告辞离去,钱晨看他去向,似乎转去王龙象那儿了。

    “金陵洞天……如今这个时机,谢家要重开金陵洞天。”钱晨摸着下巴,思量道:“似乎王谢两家,有了某种共同的默契,在向司马家施加压力。都不用我去着手调查,他们就在把我往真相那里推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以竹为剑,铜雀楼宴

    七天后,朝天宫。

    王龙象的沉香飞舟在钱晨的小院前落下,王家的那位老仆便跟在他身后,捧着阳青石剑匣,亦步亦趋,为主人轻扣大门,礼数做的十足。钱晨亲自推门来迎接时,老仆还有些神色古怪。钱晨居住这小院中,也未曾向朝天宫的人讨要几个奴仆来支使,他观念终究与此世的人不同,并不觉得自己要什么人来伺候。

    因此院中连一个道童也没有。

    南晋的礼仪,主尊客从,因此客人上门拜访主人在正堂阶下相迎,便已经极是周到了。

    如这般亲自给客人开门的,只有在客人比主人地位高上很多时,才会有的场面。

    若是之前,老仆也不会觉得不妥,只道是钱晨将自己的地位放得低了一些,虽略显得谄媚,但也是情理之中,王家嫡子是多贵重的身份?但七日前的一战之后,便是这朝天宫坊市之中最没有眼色之辈,也知道这位中断江流、剑斩河神的李太白,乃是一位不逊于自家公子的顶尖剑修……

    剑修是什么脾气?

    老仆连忙俯首,奉上剑匣道:“前日先生为救我家公子,折了铁剑,家中大人皆感愧疚,便开了府库寻到这柄霜?剑,送予先生暂做兵刃。

    钱晨解开剑匣,从里面拿出那柄霜?剑。

    剑长四尺,形制同钱晨以前用的破铁剑有些相似,显然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剑身通体银白,锋刃寒光凛冽,本质极为锋锐,正合飞剑运使的正理。钱晨拿在手中,微微催运真气,剑锋便透出七寸的剑芒,端是斩金截铁如削泥。

    如此飞剑,价值已经不逊于之前宝会之上为人争抢的菩提牟尼珠了。

    而且这柄飞剑的重量,长短,形质都与先前那柄破铁剑差不多,要知道,那柄铁剑只是钱晨随手挑的,一柄上好的飞剑,莫说这些细枝末节了,就算是飞剑和飞钩的差别,修士也往往肯改了自己用剑的习惯,去适应一口好剑,王家却肯精挑细选,选出一柄最合适的出来,可见这份礼物的用心程度。

    钱晨微微一愣,却摇头笑道:“我那柄铁剑,不过花了几贯钱请乡下的铁剑打造的罢了,怎值当赔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淡然道:“如我这般,想要天下利器,少有不可得,再不济去海外龙宫向龙王打秋风,也能得一柄好剑。之所以用那口凡铁剑,只是因为我之剑术承袭太白,杀性极重,锐不可当,为防剑气伤及无辜,助长杀心,故而才以钝剑自封。这一柄神兵虽好,却唯恐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坏了我容忍蠹虫的能力。”

    钱晨将飞剑放回匣中,摇头感叹道:“此次赴宴终不免与世家中人打交道,建康城中蠹虫甚多,既是谢公相邀,我也不好血溅谢公府……”

    老仆听得前半句,便已经惊骇至极。若是钱晨以其他借口推诿,他还有说道,但这个理由实在太无破绽,而且让老仆深信不疑,因为这实在是太符合众人对剑修的印象了。先前那一战,钱晨的杀心杀性也确实十分高炽,纵然是天庭正神,也未曾手软半分,再听了后半句,他已经慌不迭的盖上了剑匣的盖子。

    老仆还注意到,在听钱晨解释的时候,身边的少爷甚至犹然不由自主的微微点头。

    显然是深感赞同!

    也不知王龙象这内向的性子,是否也是见过太多蠢货,却又不好一剑斩之,给生生憋出来的!老仆这下胆战心惊,也顾不得失礼,赶紧将剑匣收好,甚至有些担心钱晨带坏了自家的少爷。

    王龙象精气神足,显然伤势已经无碍,他却是深感赞同道:“如此俗流极是难耐,但太白你手中没有剑器,或有不便之处?”

    钱晨略微思忖,便几步走到院中的一丛修竹之前,选了一根器形最合剑意的,伸手折去五尺长的一截,拢在袖中,道:“如此便可!”

    王龙象颌首道:“太白剑气青华,化形为莲,以竹木为器,甚是妥当。只是不知凭借一竹,太白能施展几分剑术?”

    钱晨笑道:“之前铁剑约能施展七成,换成竹木,总该再上一成威力。”

    旁边的老仆听了满头冷汗,只是七成便杀了龙神,若换成一柄神兵利器,法宝级数的飞剑,这性子上来了,不得把建康城杀的血流成河?以那一日钱晨五剑的威力,老仆此感绝非空想,谢家盛宴,在这两人几句话中,便生生说出了一种龙潭虎穴的感觉来。

    这并非谢家宴会有什么杀气,而是龙归深潭气势沉,虎入石穴杀机重——来者不善!

    建康城,乌衣巷!

    那一日朱雀桥前决战,最后为了应付司马师,钱晨却把四象周天大阵的南方镇物,也就是铜雀台遗宝所化的朱雀石桥给弄走了。

    如今那柄朱雀火尖枪,还在钱晨的袖中放着呢!

    昔年王谢两家建造这座铜雀楼,本是为了镇压此宝,但未想日防夜防,终究是盗贼难防,还是给钱晨弄走了。如今重新搭建的朱雀桥比先前的旧桥还要宽阔三分,用了许多珍贵的灵材,古朴雅致,极是精巧,不少地方看得出铭刻了禁制阵法。但纵是如此,朱雀桥镇压的气运还是不免流失,大部分都跑到师妹的白鹿堂去了!

    “建康四象之位,各有法宝镇压。玄武湖中有天师剑,朱雀桥的上古铜雀,太初宫的天心阴环,钟山三茅观的龙井金锁。可惜自从我拐跑了上古铜雀,其他几件镇物,应该看守的更紧了!切……我是这么不体面的人吗?”

    钱晨一面谨守自家的剑修人设,一面却不动声色的观察三年前那一战之后,建康城的种种变化。

    看得出来,朝廷在很努力的修改镇压建康的护城大阵,那二十八处阵眼变动了许多……但钱晨只想坦然告知他们,没用的啊!只要建康大阵不脱出四象周天大阵的道理,对于钱晨这等精修八阵图的人来说,这些变化,只会更加方便他行事。毕竟以前监天司和世家的阵修好歹占据一个‘娴熟’,如今阵法一变,他们连这等优势都没有了,再应对钱晨,岂不更无还手之力?

    钱晨上次做的手脚,这次都没有多少被发现,毁去,便可见一斑。

    王龙象和钱晨来到铜雀楼下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世家子弟、达官贵族,或乘各等车架,或者仆从拥簇,或者驾驭云车飞梭,还有直接泛舟秦淮,停靠在岸边,世族子弟三三两两的驻足在秦淮河边,各自都有不凡仪表,仙门真传也都做道装打扮,相互之间,却有些泾渭分明的味道。

    钱晨独自一人,王龙象也只带了一个老仆,算是排场小的了。

    其余世族子弟,皆是奴仆成群,就是仙道门派往往也是十数名弟子凑在一处,一起赶来赴宴。

    此次谢府大宴,为了迎宾,却将朱雀桥两端封锁,唯有凭了请柬帖子,才能进来,朱雀桥发动了禁制,将这一段的江面拉长了数百丈,又将铜雀楼拔高,两栋连楼之上飞桥连接,四方的修士可以落在飞桥回廊之上。这一次来的人极多,除了世家侨姓吴姓之中有名有姓的子弟,就连南晋各家仙门的年轻弟子,都来了许多。

    能在此处扬名,最少也能结识南晋六七成的世家大派子弟,在南晋各郡都有关系。

    叫自家的名声,在南晋上层流传。

    钱晨左右打量,方才察觉这修行之世朝廷世家的做派,也有所不同。往来的世族子弟,乘坐仙禽灵兽的甚多,铜雀楼高达百丈,九层楼观,每一层都犹如宫阙一般。两楼之间的飞桥上,落下的遁光极多,让钱晨恍然觉得这并非是朝廷公卿大族的宴会,而是什么仙山法会,仙家设宴。在钱晨短暂与此世修士接触的过程中,他也略有些认知,知道此世法器是颇为珍贵的东西,世间九成的修士,都只拿镌刻些许符文,连一层禁制也无的东西,充作‘法器’。

    但此地往来的修士,似乎人人都有一件正经的法器傍身。

    满楼的各色灵光,姹紫嫣红,加上铜雀楼各处璀璨的明珠灯烛,好似后世的城市霓虹一般,光污染极重,偏偏秦淮两岸的百姓就好这一口,两岸能看见铜雀楼的地方,都急的密密麻麻的人头。

    楼中的世家子,各派修士,也视此为宴中一景,站在楼上指指点点。

    百姓在河边看铜雀楼的热闹,热闹里的修士也在楼上看黔首。

    钱晨步入铜雀楼中时,便看到这层的楼阁极是热闹,他现在这身份虽然名声极大,但真正照面过的人并不多,可身边的王龙象就不一样了,无论世族仙门都至少有六七成的人见过。

    因此才踏入楼中便有人招呼道:“王兄可算来了!谢灵运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只极上品的柯亭笛,却叫小弟眼红万分,如今他们都在一处品鉴法器,品评一些各派各家新进弟子,王兄也一起来,便算凑齐了我大晋这一代最为出色的王谢!如此由这一代最出色的人物,来点评下一代最出色的几人,才叫人心服口服!”

    此人身着大袖袍服,青帻束发,着笼冠,手中持着一柄青玉如意,尤其以如意首上嵌着三枚灵贝最为夺目,三枚灵宝乃是海外极为少见的神光蚌、蜃楼贝和千幻甲,皆是善于操纵光影、蜃气、幻象的灵物,镶嵌在这柄玉光多变,如梦似幻的玉如意之上,端是一件上好的幻术法器。

    此人手中的如意泛着奇光,印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面孔。

    透过那幻光只能窥见毫无瑕疵,风采至极的面孔。

    “桓玄!王谢不过是山下世家的领袖,何时能评我们山上的人?”一位前呼后拥,至少有**人拥簇着的年轻修士略有些傲慢的说道:“若是中土只有王谢是第一流,那么李尔算是第几流?”

    恒玄阴着脸道:“禇文恭!李尔乃是北方人物,如何算我大晋的俊秀?”

    那位禇文恭微微一笑,傲然道:“若是北方一无名小卒,就能胜过我大晋最杰出的人物,岂不是说南不如北?”

    恒玄冷笑一声:“李尔什么时候算是无名小卒了?他自是北方第一流的人物,禇文恭,你若不服,可以跟我比一比,看看你是第几流?”

    禇文恭大笑道:“那一战之前,有谁知道李尔?他还不是无名小卒?纵然他是北方的一流人物,你世家最杰出的胜不过北方第一流,不也是南不如北?依我看,王谢只是你们郡望世家最杰出的人物,名声大而已,但真要论修为道行,还得看我仙门世家!”

    “禇文恭,你是来捣乱的吧!不若我们来比一比,看看谁不如谁。”恒玄怒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世家清谈,九品之论

    听闻此言,钱晨当即就精神了,这晚宴颇为没趣,旁边两个世家子弟在那故弄玄虚,谈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若说起那云山雾绕的大道玄理,当真是连太上道祖都比不过。

    钱晨一边看着桓褚两人针锋相对,言语之间火药味极重,一边听着旁边的两个世家子弟在谈论‘有’‘无’。

    两人一字一句载引道经,一个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然后大谈‘无’中的大道玄理,阴阳依附,万物成形,贤愚不肖皆因此成道德,仿若自己亲眼所见一般。然后大谈自己静观于无,神游在外,乃至于超脱诸有的心得。另一个总述阴阳论化,也大谈玄礼,以男女尊卑入手,谈‘阳’刚正在上,‘阴’柔顺在下,无中生有,出于自然,自然之理便是尊卑纲常。

    恍惚间钱晨仿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太上的手上,记起念头中残留的讲道之音,身旁就是一位位道君道尊,定论宇宙之理,开辟规定诸多世界的法则道理呢!

    定睛一看,原来两人都没有结丹,筑基也不扎实。

    天地间的元炁,其灵觉所察不过五六种,如此来看,对于他们来说,天地本源在‘无’倒也并非没有道理,毕竟九成九的天地元炁,对他们可不就是不存在吗?

    如此清谈玄理,旁边的人倒是频频点头,显然一个个境界高远。

    似钱晨这般对‘无’和‘道’一无所得,至今为止,也只晓得以阴阳二气造化天地间数十种元炁,勉强做到点石成金,改易物质,甚至五色神光全力出手,也只能创造一个五行轮转化生的世界一个瞬息,大道本源犹然懵懂,阴阳五行只得皮毛的人,显然资质愚钝至极,不太堪造就。

    毕竟钱晨仰观天地,俯察万物,所得的道理不过其万一。

    至今灵觉都只能感受到一千六百种元炁,距离邹衍道君所著的《天衍五德玄经》之中的三千之数都差得远,更别说太上所述《一元创世论》中所载十二万九千六百种天地元气。

    “真是玄之又玄啊!”钱晨感叹道:“还好有那桓褚两人,这宴中若没有几场比斗,怎么称得上有趣?”

    “王兄,这两人相比是要去朱雀桥上比试,我们先寻一个好一点的位置,免得错过了热闹!”钱晨笑呵呵道。

    王龙象微微愕然,随即摇头道:“比试应该在那处举行!”钱晨随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只见他指向了楼阁中一处厅堂,钱晨挑了挑眉毛:“那里地方似乎狭小了些,禁制也不甚强横,只怕一个雷法下来,便要毁坏,如何承受得了修道人斗法?”

    王龙象微微摇头道:“他们比试,并非真个动手,而是文比。”

    跟在褚文恭身后的几个仙门弟子,听闻了钱晨话,顿时回过头来。

    他上下打量了王龙象一眼,显然是认出了他,眼神中颇多忌惮,又看向钱晨,眼神落在他腰间充作飞剑的那支青竹上,此人先是一惊,继而又看了几眼,终于认清那青竹之上并无一丝灵光法禁,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青木之气,俨然是刚刚摘下来的普通青竹,眼神之中,便流露出些许鄙夷。

    钱晨全身上下,并无半点法器灵光,穷的别具一格。

    一名瘦高的仙门弟子,淡淡扫了钱晨一眼,道:“大道之争,岂在血气相搏之间,玉坠于地与石相撞,玉碎石全,便能说明石胜于玉么?我等修士筑基之时,不过吐纳元气,调理肉身,明秀于内,多半连一些有几手功夫的凡俗都敌不过,难道就能说明凡俗胜于筑基修士了吗?我等比试的是道行,是大道前程,斗法的手段不过其一,多半有一件上好的法器者占据上风,而失了法器,便又胜负难分。”

    “若是以此比试一个高低,岂非有法器者为上?我等的一身修行,难道是由身上的法器好坏来评价的?”

    “说得好!”钱晨赞叹道,是他狭隘了!心中抱着许多不良的心思。

    每次与人发生矛盾,总是想着从敌人身上解决问题,抱着用‘剑’和‘杀戮’消灭问题的态度,所以一谈到比试一个高低,就想到斗法斗剑……没想到南晋的修行文明已经进步到了这种程度,不已强弱论修行,抱着这等道理来论,钱晨心服口服,就算他如今轻轻一剑便可抹杀此人,但论起修行之理来,也并非是赢了。

    纵然此人身死道消,从境界上来讲,钱晨不还是输了?

    这样的修士,一剑能杀好多个,钱晨输的心服口服……

    可惜世间如钱晨这般执着于强弱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抱着不用解决问题,只要解决有问题的人的态度,在修行界杀来杀去。若是大家都有这般境界,钱晨以后再解决问题,不就容易太多了吗?

    所以说,错的不是他们,而是修行界啊!

    一行人来到那处楼阁之中,桓褚两人分坐左右,不一会,一位手持横笛,清逸非凡的年轻修士,便带了许多人来到厅内,笑道:“听闻两位道友要比试一个高低,几位长辈向来不许这般胡闹,只怕不肯来评鉴……便由我等来公论风议如何?”

    褚文恭瞥了桓玄一眼,冷哼一声,甩袖跪坐。

    桓玄开口道:“既是谢灵运品评公论,又有王龙象在旁,你们仙门也来了许多人,当是无人能质疑。道、法、术、势,咱么一一划下道来便是!”

    褚文恭也不多说,鼻孔出去,冷哼一声:“可!”

    谢灵运好奇的看了王龙象身旁的钱晨一眼,便开口道:“品评风论依旧以九品为等,以‘道’为首,先论丹品道行,再论修为法力。请二位道友放出金丹象景来,让我等一观!”

    金丹象景,便是调动气机,入定凝神,使得金丹行功的内景自然化象而出。

    金丹界域投射周围天地,所结之丹,与外界天地相互辉映之景,亦是外景的一种。

    若说这等法子,还真个并不无道理,金丹内景自然化象而出,必然也会显露其所结之丹的些许本质,有经验的修士,往往也可凭此看出他人所结金丹的品质和根基。

    自从仙汉衰亡,九品中正风行以来,品级评定风行中土,无论是道基,金丹,阴神,阳神这等功果,还是阵法、炼丹、炼器这等修行外道,乃至于法器,丹药等种种修行外物资源,甚至书法、绘画、围棋、音乐,都有品评定等,同样分为九品,钱晨所炼元气灵丹,在朝天宫宝会展览那一葫芦的时候,便有丹师品评,给了个中品上,也就是第四品的极高评价。

    而后来那枚一转灵丹,更是上品中的第二品级。

    至于更上的三转四转,乃至太上亲炼的九转金丹,钱晨就不知他们该如何品评了!一到九品都是灵丹,想来应该会重开一个仙丹的等级,继续评论罢!

    “那便让你们见识见识!”

    褚文恭入定凝神,不过数息,便有一团丹气从他后脑飞出,犹如飞泉流水一般。

    钱晨身旁有人微微颌首道:“丹气如泉,水色清而不白,透彻无阴浊,淡香不臭,深得清、冷、香、柔、甘、净、浮,可谓上品了!听闻褚文恭筑基一品,又琢磨九十年才成丹,想来不假。”

    “桓玄虽然少有美名,听闻根骨不凡,资质上佳,但不过筑基七十年便结丹,只怕根基不算扎实,丹气也不如褚文恭。”

    桓玄亦遁入定境,比褚文恭晚了数刻,才显露出丹气来,他的丹气犹如飞云带着火红流霞,谢灵运和王龙象等几位神州二十八字的结丹修士,皆是眼力不凡,只看两人丹气,便瞧出褚文恭破入丹境依然纯熟,至少有十年积累,因此丹气稍显厚重。两人一得水行之净,丹气纯净,灵性内蕴,一者得飞霞之轻,绵柔而不散,流火若霞,火行极盛。

    皆是上品丹气!

    谢灵运微微点头道:“飞泉流霞,皆是上品!”

    旁边有人却摇头道:“固然皆是上品,却也可分个高下,丹气如云者,霾相阴沉者为下下,杂而不存,浊气深重,法力驳杂;雾相流云者为中下,散而不凝,丹气轻浮;如祥云者为中上,丹气如云,绵密不散,其有异相流霞可再添一品,气蕴流火,暗藏火精,但如此也不过上下之品。”

    “而丹气如水者,浑水浊泥为下下;黄赤青黑等着色之水,为中下;水无杂色,飞泉流荧此为上品;更兼飞泉清、冷、香、柔、甘、净、浮,泉高三尺,而流霞丹气只高一尺半,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这显然是仙门中人出言评定,郡望世家中便有人恼怒道:“飞泉流霞,皆是上下之品,距离上中皆有缺憾,既是同品,何分高低?而且褚文恭结丹十年,而桓玄不过方才成丹,丹气积累有差,也是自然,如何能以此定胜负。”

    “既然有差,如何不能定论?”仙门那边也有人嚷嚷起来。

    谢灵运拂袖道:“丹气不过是初品,外景未现,何必争吵?”

    这时候,两人金丹外景也开始渐渐显露,褚文恭头顶的飞泉之中,一轮月色显化,倒映在丹气泉水之中,只见波光粼粼,一盈明月万幻无方,显现出飞泉映月的奇景,一室之内,满地清辉,极是夺目。

    谢灵运微微点头道:“褚道友深得青虚山《太虚掩月诀》之妙……”

第一百四十六章与人论品,金丹大道,舍我其谁

    月光汩汩流淌一室,倒映飞泉,银蛇狂舞,灵气轻盈自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铜雀楼殿中,一时靡靡之气具散,清朗冰爽的水汽自那三尺飞泉扑面而来,叫这一室之内,气息骤然一清。

    此时灵气之变已经引得许多人拔步而来,钱晨身后,便有人推门而入。

    钱晨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只见一名老者头戴缣巾,身穿白衣单襦,凤目疏眉,风神疏朗,身左一人五十来岁,个子略高,却是风格峻整,一举一动都极是自重,二人都在默默看着殿中款款而谈的谢灵运,侧耳倾听他的风议评谈……

    钱晨头不用转,神念便能笼罩铜雀楼。

    只因靠近,便能引得他这般反应者,至少也得是阴神之尊。

    而且如王衍这般的阴神,钱晨还真不会回头,修为法力也得在钱晨眼中有些存在感才是。

    谢灵运的灵识察觉到两人过来,下意识的便挺直了背脊。

    “清虚山《太虚掩月诀》首重清灵,观其外景异象,流萤漱玉,空冥清香,泉扣月阙,分润蟾光。三尺飞泉不躁不急,水势轻灵平缓,月魄蟾光明而不黯,灵而不寒,可谓上品。”

    “虽外景自然化象,止于一室之内,但道蕴清雅自然……“谢灵运微微思索,点头道:“如此当为三品丹象!”

    此言一出,就连仙门世家的真传,也都微微颌首,觉得谢灵运品评公正,评语精妙。

    “可惜了,这等金丹外景终究是气魄太小,止于一室之内,纵然在三品金丹之中,也稍显底蕴不足!”一位桓家子弟小声评论道。

    旁边世代与清虚宗交好的昆冥派弟子,横眉道:“金丹外景,岂是以大小论之?褚师兄外景一任自然,虽然小巧,但颇合清灵异象……”

    “而且昔年褚师兄结丹之际,千泉喷涌,飞瀑横流,飞泉如空潭,倒映明月,数十里内水中明月和天上斜阳交相辉映,焕若金膏,晃若烛银。如琉璃冰朗而外映,火日濯秽于炎焱……”

    场中众人,有为结丹异象的‘大’‘小’争论了起来。

    那头戴缣巾,举止随意的老者左看右看,看到身旁的同伴不苟言笑,便悄悄拉了拉钱晨的衣袖道:“你觉得此等金丹外象如何?”

    他旁边的老者微微看了钱晨和王龙象一眼,眼神微微沉凝,显然发现了什么,但此人城府甚深,表面却不动声色。

    钱晨原本气机感应,看过两人一眼,察觉这两人虽然有些威胁,气机有些纯阳之意,但显然阳神还未蜕变功成,而且法力清淡,不像是精于斗法之辈,反而有些道行修士的味道,便不再理会。

    他此时正有些诧异,于南晋时,他也未曾见过几位被正经评价的丹品,王龙象自然是丹成一品之姿,谢灵运今日来看,也有此等,其余神州二十八字之中,丹品也皆是符合评语的。

    便以为世家的清谈之评,应该与他自己揣摩相符,但直到今日亲眼见到清谈论品,还是由谢灵运定语,却不由有些疑惑。

    这褚文恭,虽然法力清灵,根基扎实,但道路本质上却有重大缺憾,所结飞泉映月丹在最后一步出了岔子。

    不知谢灵运为何看不出来?

    身旁有人追问,他略微思索,只低调道:“太阴未定!”

    “哦?”那老者面露惊异,低头遐思,随即便露出惊容,他转头去看自己身边的那位严峻同伴,却见此人也微微点头道:“太阴未定,道路有缺……说得好!丹气飞泉自是上品,虽然根基无差,却在结丹最后一步,乱了步子。”

    座上的褚文恭已经徐徐神出定境,正自得的享受众人吹捧,听闻此言,脸色一青,朝着这边张望过来。

    看到那老者容貌,脸色又是一白。

    “清虚山《太虚掩月诀》,乃是幻术正法,极是玄妙,可结二品玉泉月华丹,三品飞泉映丹。但结丹最后,却有似真似幻之景,若是被其幻境所蔽,便会被成丹大药月华流浆逃离,失了丹中一点真元。因为此患极是隐蔽,发动起来无声无息,故而清虚山结此丹者,十有六七都逃不过此厄。”

    老者叹息道:“你这金丹外景其他都好,唯有一点,飞泉所映月光散乱粼粼,只见月色不见月圆。需知幻术成丹,万幻之中,最重一点真意。飞泉万幻,真意乃是天上一轮明月,明月长定,才有飞泉变幻莫测,而不失根本。任由幻术如何迷惑他人,自己都是本心不动。可你太阴未定……”

    老者面露不忍之色,摇头道:“已经失了丹成上品之基!”

    褚文恭,面色惨白,这才想起自己丹成之后,师门长辈唤去查看,掌门曾叹息道:“太阴未定,丹品有缺!”当时他也有些惴惴不安,但后来无论修行精进,还是施展法术,都并无什么妨碍,他便私心以为只是小小缺憾,不成大碍,而且自家真传的待遇毫无影响,岂料今日,却被残忍拆穿。

    “钟伊公!”他惶恐起身,长拜而下。

    老者却叹息一声:“此为飞泉幻月丹,位列四品!”

    褚文恭面色惨白,身躯微微摇晃,踉跄退了数步。

    众人也皆心有戚戚,就连厌恶他气焰嚣张的世家子弟也没人面露喜色,对于他们来说,能否丹成上品,影响的是阳神,乃至元神的道路,世间丹成上品者,又有几人能成就阳神,因此道路有缺,对他们来说并非是真正的恐惧。而中土修士,重名重势,因为各世家仙门争斗甚少,纵然争斗起来,只要有一二厉害法器,他们的斗法之能也未必差到哪里去。

    因此世人所重的,便是大道前途,或者说众人眼中的大道前途。

    所以中土世家修士,所说的斗道行,并非真的个个向往长生大道,而是家势名声皆系于此中,所得资源供养,也是依据于此。

    褚文恭若是能披着丹成上品的皮,那其名声供养又与丹成上品者有何区别?但今日声名一堕,所得门派资源供养,便要再下一阶。青虚山有六大世家,已经完全内卷化,世族资源并不缺乏。而非世族子弟注定要受各种打压,若是这些人结了一枚飞泉幻月丹,门中主事的各家长老自然要挑破打压,定下四品,但褚文恭乃是六家子弟,便有人轻轻抬手,任由他享受更高一筹的资源。

    但这是他声名不堕的情况下,才有的待遇。

    今日被泄露了底细,门中便掩饰不下去了,六家虽然独大,但其他外姓长老可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回去之后,定然会重定丹品……他前途完了!

    被庾亮点明,褚文恭不敢怨恨,却恨恨看了只说了半句话的钱晨一眼。

    庾亮乃是庾氏家主,名声极重,更是阴神之尊,隐隐有成就阳神的势头,地位堪比他褚家家主。他敢讽刺王龙象、谢灵运,是因为同处一辈,被人看做少年意气,世族并不怪罪此事。但对世族长辈,便无人敢这般冒犯了。

    钱晨心中叹息一声:“无辜啊!我都已经这般低调了,非要我一剑挑败这里所有人,然后踩着案几,留下一句在座的诸位,都是废物吗?”

    跟随褚文恭一并而来的一众世族子弟,皆目光复杂,看向钱晨,不乏同仇敌忾之心,在场的郡望世家也觉得钱晨面生,在小声议论。

    那出声问过钱晨的老者,哈哈笑了两声,才发现自己坏了事,但如此出名也并非全然是坏事,他有心让钱晨扬名,便借机问道:“你是哪家子弟,如此眼力惊人?”

    钱晨却淡淡道:“在下并非世族!”

    这时候,原本对钱晨隐隐有所高看的庾亮微微皱眉,他性格严肃遵礼,严守士庶之分,本想提携此人一二,但此时却熄了这念头,这一次就连郡望世族也有所不满,对钱晨生出了敌意。倒是那最先追问钱晨的老者有些不好意思,他乃是庾亮好友,世族名士温峤,因为性格有些轻慢放肆,喜俗言粗语,虽是阴神之尊,却喜欢在扬州与大商巨贾赌戏。

    曾经将一位扬州巨商赢得倾家荡产,隔日却带着所有的财务登门拜访,赔罪笑道:“只博戏尔!非为破君家门!”将所有赢来的财物尽数奉还,而他自己输掉的钱财,却从不在乎。每每连身上的法衣、法冠都输了,就请庾亮来赎他。

    温峤笑道:“我有宝镜犀照,都未曾察觉有异,还是由你点明这才看破这万幻之下,真如未定。你又是如何觉察的呢?”

    “应该是运气好吧!”钱晨眼神明静,淡然道。

    他恪守低调,自己定位就是来看热闹的,可不想被别人当成热闹看,所以一旦出手,真就是在座的诸位都是废物了!

    这时候,桓玄也终于显露出外景异象来,铜雀楼外天空红霞攒聚,流霞飞坠而下,映得一室红光,那霞光犹如流火,照耀的这一层的宫阙楼阁如同失火了一样。谢灵运下意识的转头又看了钱晨一眼,方才他这个主持者,其实也是露了些丑,但因为在场多是世族子弟,大家都有些感同身受之意,纵然是有些隔阂的仙门士族,都对他更有好感,反倒是钱晨,受到了众人一致的排斥。

    谢灵运定了定心神:“丹霞流火,动于苍天,其象有阳珠散火,阴甲潜珍,丹气如云英水玉,错耀龙鳞。真是上品无疑!”

    温峤虽然知道不对,奈何赌性叫他心痒,还是转头去问钱晨道:“你觉得如何?”

    “什么叫我觉得?”

    钱晨觉得此人太爱看热闹了,恰好钱晨也是这个性子,同性相斥,所以对他心里的那点不良心思,看的极为透彻,心中暗恼道:“你若敢把自己的阴神外景放出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毒蛇!”

    “三品下!”

    钱晨也不觉得需要掩饰,将自己的标准略微降低了些,免得惊到这些人,便直言道。

    顿时众人便有些炸开了,世族中有人冷笑道:“丹霞如燎云,下坠若流火,这般火力,足以消金融铁。丹霞火色之中带着一丝青纯,想来是桓兄炼化过丹霞福地的青莲地火煞之故,凝煞青炼地火,炼罡玫霞荡气,罡煞合一熔炼丹霞,已经是最上品的成丹法门。三品金丹中的最上等,纵然褚兄……也要稍逊一筹。”

    “不会有人以为自己蒙中了一回,便眼力胜过在座诸位了吧!”

    “原来这也算凝煞炼罡了吗?”

    钱晨一时无语,凝煞炼罡乃是天罡地煞诸神通的前置,还有低于二品的?

    他很想提醒一下这位,不是所有凝炼煞气,炼化罡气都叫凝煞炼罡,罡煞之气如天地清浊,化为混元,萌发神通种子,才叫凝煞炼罡,未能配合起来,罡煞之气不合,乃至混一清浊出了差错,罡煞之气未能熔炼为一,化为先天元炁的——这叫做混罡煞。

    丹元之中煞气罡气依旧泾渭分明,只能用来施展道法,并未生成神通种子。

    “连凝煞炼罡都不知道!”那人冷笑道:“这下我等倒是信了你是蒙的了!”

    王龙象微微抬头,面上浮现一丝异色——“这些人是认真的?”

    “太白的剑法之中,‘天地为橐籥,周流行太易’一式,混一清浊,于一剑之内自成天地,反复清浊之威,将一切元气化为混元,施展出这样一剑的人不懂什么是凝煞炼罡,还有谁懂?”

    钱晨平静道:“青莲地火煞气乃是乙木之精降下地肺,为火劲蒸腾而出,因此色如青霞,又因乙木化去地肺火毒,火力较纯,可谓中品地煞之气。而玫霞荡罡气,乃是至纯火气为元磁所束,化作云霞,玫霞消金融铁……所以青莲地火煞生机绵绵,暗藏乙木精气,玫霞荡罡气却是元磁金气,金克木性,因此罡煞不合,无法混一。这红霞之中的一点纯青,正是杂质!”

    “原本玫霞荡气可以演化元磁神通,青莲地火煞气寻一风煞之气,也能火木相生,化为焚风!惟独两者合炼,暗藏克制,蜕变阴神的三灾之一火劫,有其要小心,魔火烧身之时,必然要点燃金丹所藏木气,反消元磁之精,金丹有溃散之危!”

    桓玄听闻此言,面无人色,温峤一锤右掌,连连点头道:“却是如此,却是如此,我只到这两道罡煞之气,具是云霞之属,还以为甚是相合,却没有看出这点隐患!”

    旁边的庾亮也是频露异色,看了钱晨一眼。

    “此言不差,桓兄结丹之时,罡煞互为克制,留下了破绽隐患。丹品只得三品下!”谢灵运看了桓玄一眼,心中暗叹,这等被人寻到根本破绽的,隐患极大,日后有人想要对付桓玄,只需祭出一门能够引动其内火的法器,便有奇效。好在世家有种种手段弥补,寻一宗消弭内火,镇压内魔的水属法器便可。

    而且日后突破阴神度内火之灾时,能有所防备比起毫无提防,还是要好上无数。

    说起来还是承了钱晨的情……桓玄心高气傲,却也强自拱手为礼,对钱晨道:“谢道友指点!”

第一百四十七章上乘剑法,长剑在手,何惧人言

    一场比斗,虽说是桓玄胜了,但他这位胜者却也没滋没味,心下戚戚然。

    代表仙门世家和郡望世家出来争夺脸面的两人,却被一个非世族中人拆穿了面上的光彩,在场的世族中人心里都别有一番复杂的感受,当下这场比试,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不然再斗法力,称修为,让钱晨继续点出破绽,世族的脸都要丢尽了!

    一场清谈匆匆散去。

    谢灵运倒是不计较这点面子,拱手而来,笑道:“道友真是好眼力!”

    钱晨微微颌首,道:“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谢灵运见旁边的王龙象沉默不语,对此不置一词,他也素来知道这位于自己齐名的王家嫡子的性子,对此倒也不觉得意外。毕竟王谢虽然并称于世族,但拥有元神真人的王家,实力其实尚在谢家之上,他能与王龙象齐名,不乏此人性子清冷,不屑于世族交往有关,相比之下,手腕灵活,风度翩翩而能折节下交的谢灵运,在士人之中声望更高。

    有心为两位世族子弟辩解一句,谢灵运笑道:“依我看来,褚世弟结丹外象虽为第四品,但气韵深长,距离上品也仅差一线而已;桓兄更是无疑的上品金丹,虽然凝煞炼罡出了岔子,但日后度过阴火劫时,未必没有弥补之机!”

    对此钱晨也是表面上赞同道:“确实如此,若是趁着阴火劫之机,燃尽丹煞之中的乙木精气,未必不能弥补这一隐患!”

    事实上钱晨便有办法,虽然结丹一关号称丹成无悔,但太上金丹大道的传人,向来是不吝于践踏这一准则的。

    无论是以外丹道弥补,还是祭炼一上好的渡劫法器,甚至改修丹法,都能缓缓将这破绽调和回来。

    当然他所说全是针对桓玄,而结丹之时劫数未完全度过,走了金丹大药的褚文恭,除非钱晨亲自出手,为他炼上一枚真幻两相丹,令其在外丹引发的幻境之中重新渡劫,达到颠倒真幻,将昔年逃走的金丹大药又‘骗’回来,完成一次偷天换日之举。

    否则此人注定是前途尽毁的下场,有生之年,几乎不可能突破阳神。

    谢灵运暗暗点头,这位李太白不但剑法惊人,为人处世也心性出众,与王龙象倒是大为不同。

    但若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跟在王龙象身后的那位老仆可能并不赞同,毕竟钱晨笑谈‘利器在手只会毁了我容忍蠢货的能力’,那一惊悚出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王龙象就算再沉默寡言,也没有说过要一剑将那些蠹虫杀尽这种话。

    所以老仆心中犹如明镜一般,清除的知道这位李太白面上是温润君子,心中的傲气只怕比自家的少爷都大,这铜雀楼中,包括谢灵运在内,除了王龙象只怕没有一人能得到他的承认,此时表现的温和,只不过也是一种另类的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罢了!

    “世间能丹成上品,已经是难得,长生大道有望。能结丹一品者数百年也难出一个,中土非王谢难以为之!”

    桓玄见到王谢同列,也走了上来,不露痕迹的捧了一句。

    岂料王龙象闻言非但没有露出自得之色,反而皱起眉头,神色郁沉了下来,他闻言道:“一品金丹虽然少见,但中土人才无数,非只我二人!”

    他说道这里,却微微抬头,神色带着一丝莫名,道:“只是我所见,便有两人隐隐胜于我!”

    桓玄这下反而有些尴尬,谢灵运却抬头,露出几分凌厉而骄傲的目光道:“哦?我倒是有些好奇,是哪两人?”

    “昔年的李尔……”王龙象并未讳言,平静道:“便是其一,其丹气尚属于雷霆,从脑后放出,冲霄而起笼罩数十亩,雷霆之气暴烈无匹,但却被金丹锻炼的犹如青玉一般,此等力量把握之微妙,丹气之纯粹,在我所见之中,无人能比!”

    桓玄这时却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道:“李尔此人我也听过,确实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相传陇西李氏的先祖,乃是太上道祖数百世转生中的某一世血裔,也算是跟脚高贵,北魏名门了!”

    谢灵运微微叹息道:“纵是北地名门,不也混了胡种?”

    此言却是提起了南晋世家最为难堪,也是对北魏最难以接受的一个话题:昔年司马懿篡夺曹魏,屠杀皇室曹家,因为昔年曹家也是篡汉而来,司马懿当时已经隐隐为中土第一元神,故而世家都选择了默认此事。岂料杀尽前朝遗种的时候,却让大将军曹爽三岁的幼子被人救走,而救走他的便是当年的佛门大菩萨——菩提达摩。

    曹爽之子曹麟做沙弥打扮,跟随达摩行走四方,苦行修身。

    因为身负血仇,更兼资质不俗,很快便有了一身修为,更因为当时佛门尚被中土道门排斥,只能行走于蛮荒之地传教,多次深入北狄传教,与北方蛮夷交往甚密,曹麟修成佛门金身之后,恰逢道门排佛最激烈之时,佛门大能纷纷从西贺洲东来,却被当时的天师许逊、寇真联手拦截在函谷关外,三次斗法,都未能胜过道门。

    恰逢晋司马氏倒行逆施,司马昭人心尽失,佛门便开始正式支持曹麟复国。

    曹麟与蛮夷鲜卑氏族歃血为盟,与独孤、宇文、长孙、拓拔、慕容、丘穆、步狐、尉迟八大姓相约共取中土,曹氏为皇族,八姓为后族,中土与鲜卑联姻为亲。借得鲜卑之兵八十万,叩关南下,引发了中土千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劫数,期间非但鲜卑人口损失近半,中土世家也实力大损,北地劫数炽烈,甚至引来了魔道插手。佛道两家为此陨落无数高人。

    此劫以曹麟突破元神,毙杀司马昭,报一门血仇告终。

    魔道显露野心之后,佛道两家终于停战,划江为界,分割南北。

    昔年北地世家衣冠南下,除了佛道相争之际,这些世家都是道门的支持者之外,更有北魏立国之基便是与鲜卑联姻,世家嫡系多要娶鲜卑八姓女子的缘故。

    当然,这数百年传承下来,北魏形势又有变化。

    曹家为了平衡鲜卑势力和佛门,又开始靠向道门,但曹爽早早飞升,几代曹家子弟因为佛道之争,也并未在修行上有太大成就,反而是一心靠拢佛门的鲜卑胡人受佛门扶持,故而如今北魏乃是幼帝登基,国内执政的却是鲜卑一族的拓拔太后。

    这位太后历经四朝,亦是佛门成就金身的大尊者,距离元神只差一步,执政手腕之老辣,在北魏的权威还要胜过晋室。

    谢灵运也不欲多提北魏,有此一叹后,又问王龙象道:“李尔纵然是北方奇才,那不逊于你的另一人是谁?”

    王龙象却又沉默不语,钱晨在旁边听了半天,不由悚然道:“不会还是我吧!你中土世家评论丹品,两次拿我出来算什么?”但这时候,王龙象已经微微回头,神色间不言自明。

    钱晨只能哈哈大笑,掩饰尴尬,道:“若是再早一些,还能和你们年轻人排一排,但如今我早已不是结丹了!”

    “没错,我还是通法,凭什么就算结丹了?现在那两个都是小金丹,是未来本体结丹的‘丹头’,‘丹头’这种事能算正经金丹么?正经金丹谁会有两个啊!离谱……”

    王龙象却正色道:“太白剑法之中意气风发,绝非老朽之辈,只怕年龄不胜于我等多少,能修成阴神,乃是太白道行精进,修行之能胜于我等,而非年岁积累!”

    “我要说我才二十一岁,还是个孩子你信不信?”

    钱晨忍住了一口老槽,默默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评价。

    “果然是李太白!”谢灵运眼中却战意十足:“今日听闻我叔祖安石公盛赞于你,倒是有很多世家长辈不服,更兼此宴本是世家划分金陵洞天名额之会,却因为你,请来了各方仙门的真传,乃至名声鹤起的各方散修寒门。确令不少人迁怒于你,想要稍加打压,使得金陵洞天不落于庶族之手!”

    钱晨一脸平淡,却令谢灵运稍稍惊讶,道:“你不惊讶吗?”

    钱某人微微一笑,第一次在谢灵运面前挑起眉毛,显露出那股蔑视铜雀楼中的一切,包括他谢灵运的傲气来,平静道:“他们大可试试……”

    “鸱得腐鼠,鹓鶵过之!”

    钱晨转头离去,一笑置之:“自取其辱……”

    此时铜雀楼上玉罄声响,清脆悦耳,沁人心扉,霎时传遍九重楼阁,将那那楼中的喧闹尽数盖压了过去,却是宴会开场时的告声,一时间众人纷纷涌向铜雀楼最顶层的宫阙,大晋建康的世族子弟有意赴会者,几乎尽数前来,谢家也是来者不拒,但如王龙象和钱晨这般有请柬的,不过数十人,皆是名动一方的年轻修士。

    此时铜雀楼中赴宴者足足有数千人,而楼外朱雀桥上举目眺望的底辈弟子和秦淮两岸人头攒动的市民百姓,则足足有数十万之多。

    此时围绕铜雀楼外,无数法器悬浮飘游,如星辰一般纷洒空中,向着楼顶的宫阙落去,更有近百道遁光更为瞩目,于半空游走不定,各色彩光耀眼,虹芒剑光结成灿霞。

    第九层的宫阙,还有无数悬楼浮阁,相互之间以金桥搭连,又有许多奴仆,力士,侍女行于其中。

    两只铜雀没了监控守护上古铜雀的任务,却也沦为了铜雀楼中的闲鸟,此刻只能并肩站在檐角,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热闹至极的场面发酸,一只铜雀突然用翅膀擦了擦眼睛,惊讶道:“我怎么好像看到了那个‘大恶人’?”

    另外一只铜雀慌得连铜羽都掉落了:“真的吗?快跑……”

    “不对,是我看错了!”那只铜雀仔细瞧了钱晨几眼道:“气质略有那么些相像,但那厮和王小子并肩走着呢!怎么可能是那个大恶人!”

    “王小子真惨……”铜雀感慨道:“能比我们还惨的就只有他的。刚刚我听到了不少笑他的话……”

    温峤走在金桥上,哈哈大笑道:“趁他不注意,我们逃得远一点,又躲了一桩赌债!”

    庾亮沉声道:“你之前好像并未与他赌斗!”

    温峤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是吗?我还以为赌了呢……”

    “温兄,你真不知道此人是谁吗?”庾亮忍不住回头道,温峤却丝毫不以为意道:“他是何人!与我何干?无子无孙,尽是他人之物,有花有酒,聊为卒岁之欢……”

    他负手像是个闲汉一般,晃晃悠悠的走了下去,庾亮一愣,继而微微摇头,他可以豁达,但庾家年轻一代仅是嫡系便有数百人,他若不起来遮风挡雨,撑起家名,为子孙争取机会,真要让寒门散修起来了!中土还会是世家的天下吗?

    玉罄声响第二遍的时候,宫阙之内已经世家子弟满座。

    有人高声笑道:“李太白剑斩龙神,不知可位列几品?”

    “此人的剑气,我那一日在朝天宫见过!”有世家子弟开口道:“凌厉有余,大道气韵不足,全以剑气取胜,没有精神!”

    此言一出,便有人附和道:“听闻此人五剑斩神,依我所见,剑法却没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只知道一味凝聚剑气,失了剑意的高妙,若非青莲雅致,难入上品……依我所见,也就是三品的剑术。”

    “谢家九韶定音剑,韵起《大韶》,剑势合九韶之舞,动若夔鼓,矫如雀翔,剑意太虚得‘有’‘无’之妙,如此当是一品的剑法。未得剑道之理,不过是招式巧妙一些罢了!称不得上乘剑法……“

    司马睿听着旁边的讥讽,心中非但不紧张,还有些想笑。

    愿你们真的见识了李太白的剑法,不要被吓得尿裤子罢!

    一个世家子弟合酒服了五石散,正敞开衣襟散去燥热,他此时神色亢奋,真元躁动,吞吐着五石精气,嬉笑言道:“这李太白,只怕又是一个李尔罢了!妄得了一些虚名,便不敢再露面了!斩杀一位龙神有什么大不了?我听闻那龙神是被王龙象斩了爱子,与其恶斗不止,两败俱伤后,才被此人捡了便宜去……”

    他说罢大笑不止,这时候有人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宴中一时肃然,他感觉事情不对,便匆匆回头,却看到王龙象立身于殿前,平静的朝他看来,而钱晨站在王龙象的旁边,浑不在意,目中无人。

    王龙象扫视四方,一字一句道:“剑斩真龙者,李太白也!非我之能!”

    钱晨宽慰他道:“长剑在手,何惧人言?”说罢便拉着他的袖子,拽他进入殿中……

第一百四十八章红尘消磨,五行翠英,赌斗比试

    入殿之时,已经是第三遍玉磬声响,此时大殿之中已经布置完毕,面东主位之下,台阶之上的月台两旁,张朱幔,陈日华金器于其下,后一百五十步阶下,张黄幔,设诸席,有月华银器于其上。

    最后置青幔于三百步外,没有请柬的客人只能留在这里。

    钱晨抬眼看了其上等级森严,尊卑分明的座次一眼,并无上前的意识,只是在青幔之下,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那世族子弟担当的侍者也并不注意他,只是一味引着王龙象上前。

    王龙象微微思量,也并未上前,而是在钱晨的旁边坐下,那侍者脸色一变,低声道:“世兄,这是留给低门的座位!”

    钱晨笑道:“滚滚红尘三千丈,从来礼法最磨人!”

    “这偱礼之事,还是留给他们去做……”钱晨端起面前的铜爵,朝着四周的世族示意道:“我们当个无礼之人便是!”

    这时候,庾亮两人也迈入大殿之中,殿门口的礼仪连忙拜道:“钟伊公、温公……”一时间两旁的世族弟子纷纷起立,行礼,钱晨看着几个仙门修士,乃至寒门散修,具也跟着起身。

    于他看来,这殿中诸人头顶气运在礼仪完毕的那一刻,便都分出一丝,融入庾,温两人头顶青紫色的气运之中。

    钱晨依旧端坐,并不起身,他将腰间的竹竿随意放在了案前,周围的人起立之时,也挡住了他们这边。倒也并不起眼……

    看着这一幕,钱晨微微一笑——今日可算亲眼看到了礼法磨人了!

    礼法者,明尊卑。

    若是在前世,只能算是潜移默化的训练人的服从性,让人明了自己的阶级地位。

    但在这个道法显世的世界,信仰能集众之力,尊卑礼法也能养气蓄势。世家子弟的气运,便是这般每日摧残卑下者的尊严骨气,消磨其内心的智慧、仁爱、勇气,夺其心气而铸成。

    所以,为何身居高位者往往气运旺盛?

    只因礼法可以汇聚气运,水涨船高之故。

    这还只是世家铸就的礼法大体系,若是入了世家的小格局,明了主仆尊卑的名分,剥夺的还要更严重,气运便有了主从,依附于人下。

    国运,也是由律法、礼仪束缚人心,如此铸就。

    此时几位世家老朽从殿后而来,坐了主位,又是一系列礼仪,钱晨眼看着身边无论世家寒门,皆被这些老朽像是驯狗一样的驯化,叫那几个老朽,习以为常的确立自己的头犬地位。

    就连钱晨身旁的王龙象,也被剥夺一丝气运,只有当那无形的礼法落到钱晨的身上,才丝毫动摇不得,反而是这满殿修士的气运,都如一阵风吹过的火烛,微微颤了颤,摇曳不稳。

    至始至终,钱晨就没有起来过,为此旁边的士人、修士已经面露不忿之色。

    有人低声暗道:“无礼之徒!”

    钱晨心里越发不耐,楼观道的望气术确实有些讨厌,因为它总是能叫人看穿这红尘浊气,如何消磨道性天真。爱恨情仇虽是红尘,但却也是灵请所钟,犹如醇酒,虽然消骨但却醉人。

    而礼法尊卑,人心偏见,才是真真的积毁销骨,臭不可闻。

    难怪楼观道传人历来总有出世之心。

    这时候众人已经入座,金钟一响,谢安石才从侧后转出来,身旁跟着几个其他世家的宿老,他微微颌首,笑道:“方才与几位老友叙述旧情,怠慢了诸位,还望诸位勿怪!”

    上座的诸人,都是起身还礼,口称无碍。

    谢安石并不傲慢,只是按照礼节问候了座旁几句,方才落座。

    他扫了一眼阶下诸席,发现空着两个,侧头对谢灵运问了一句,谢灵运举目四下打量,透过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才看到了坐在偏僻角落的钱晨和王龙象二人。

    他绕开众人的视线,举步下来,钱晨已经连饮三爵,见状举杯对急步而来的谢灵运道:“来饮一杯无?”

    谢灵运在他身前停住脚步,端详了他半天,突然笑道:“李太白、龙象兄倒是会偷闲!为何不上座?”

    “我行事从来随意,最不耐得礼法消磨!”钱晨解下发簪,随意踞坐披散长发道。

    谢灵运感慨道:“倒是李太白最自在。”

    说罢,却也在两人身边坐下。

    谢安脸上带着笑,端是一位和睦长者,放声言道:“奉正一盟威龙虎山张天师钦命……建康金陵洞天,本待二十五年后再开,但因四象周天大阵三年前有变,天师前日观星卜算之时,竟发现洞天有开启之相。”

    “此次金陵洞天开启,正巧轮到我谢氏主持,各家才俊、寒门英杰、仙门弟子,皆可一试机缘。”

    这时候,谢安石身边,一位神色冷峻的老者,足踏烟尘之气而出,他伸手一托,烟尘之气翻腾掌上,色成五彩。

    此人故意炫耀法力,将掌心那一团烟气,弄得内中五光乱闪,似有无穷光焰跃动,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才故作高深道:“此物乃是五华散漓烟,为我何氏族中宿老,耗费三百年苦功所得。”

    他将此物一掷,在殿前化作一团光华万千的流光,并笑道:“今日所来,皆是中土俊杰,便以此物为彩头。若有后辈能力压同侪,拔得头筹者,无论士庶,皆可得此头彩!”

    此言一出,下方登时哗然。

    不少世族子弟,做的靠后了一些,都悄悄踮起脚尖去偷看,还有人小声问身边的人,这五华散漓烟是什么事物,竟然值得这么多人窥伺。

    谢灵运诧异道:“竟是何家的五华散漓烟么?此物本质乃是他家所占据的一口灵玉矿井之中,直通地窍的一口灵泉,每年端午,都会喷出的一口精粹玉砂。将此砂以法力磨练千百遍,直到炼成无形有质一道光,才能炼成一点五华散漓烟。”

    “此物凝练,需要不见风,不着光,不沾浊气,不染凡尘,非得以极品灵玉承载,由结丹真人在静室磨练一个月,才能炼化一口。”

    “这么多的分量,说是积攒三百年,当真不假!”

    听他这么说,钱晨也微微凝神观望,却见在座的其他世家宿老,皆面露惊色,显然也是被这等手臂惊到了。

    再看那一团烟气,端是万妙五方,极是璀璨,等闲神识难以看清。

    钱晨施展望气之术,这才了然。

    再看那一团烟气之时,便兴致缺缺……

    此物也到罕见,但惟独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口灵泉多半连同某处极端地煞之气,其消磨灵气,打磨灵玉矿脉,沉积了许多五行之精的翠英,到了端午正阳之日气机变化,才有一口喷出。

    被人采集起来,细心磨练。

    这么一团烟气,其中五行翠英约有一斗之多,若是被人炼化,也相当于五分之一枚玄真五行丹了。

    对于寻常修士,乃是极少数能在结丹之后,淬炼丹气的灵物,价值不菲。

    但钱晨炼就五行天遁丹,自家的五色神光为人洗练,也有如此功效,所以,此物对他来说便是鸡肋。

    谢安看着下方众人,蠢蠢欲动,心下已经了然,原本这般法会只要收到请柬,便是定下了前往洞天的人选,宴中的比试品评,更像是相互抬轿子,诸位真人勉励,赞扬一番,为后辈扬名的过场而已。

    但如今,何劭以此等灵物,引动一众修士争斗之心,显然是世家对这次他请来太多的寒门散修不满,多半连仙门修士也看不顺眼,便以此物,引动下方众修的争斗之心。

    如此一来,世家一方多半有所准备,一定要让散修,乃至仙门弟子出丑。

    然后在用话语逼住一二,叫他们自家放弃了名额,由胜过他们的世家佼佼者顶替。

    果然何劭起了个头,便有另一位世家大修士起身响应道:“何真人既然有这等雅性,我等岂能不复合?这样,若有人入了我的眼,这柄早年用过的碧潮拂尘,便赐予他!”

    代表王家前来的王戎,矜持道:“丹气二品以上者,可得此物!”

    一枚千年月魄玄珠自他手中徐徐升起。

    庾亮沉吟片刻,也道:“如此,老夫也来凑个热闹好了!”

    他拿出一杯清心漱玉泉,此物却是修炼法眼的最好辅助灵物之一。一杯泉水,分七次洗炼双眼,多半便可借此炼成一门目术。

    世家真人慷慨解囊,仙门前来的长辈,也不甘示弱。

    “这万物乾坤袋没有别的好处,只是比寻常乾坤袋大了百倍……也当个彩头罢了!”

    “这柄金蛇锥,是我以异蛇炼成,算是一件小玩意,全当逗个趣!”

    钱晨看了一眼,三层禁制,果然只能逗个趣。

    当然其他人倒不这么看,大小也是一件法器啊!

    强有强的好处,弱也有弱的妙,这等小物,只稍小胜一场,便有赐下!对于大多数来说,只怕更为现实一些。

    谢安心中暗叹,给谢玄使了一个颜色,谢玄上来打圆场道:“诸位,此宴乃是建康盛事,比斗不可上了和气!”

    “这简单……”何劭笑道:“我等出题,由各人自愿来试就是!”

    温峤两眼放光,兴奋不已,大叫道:“有趣,这次果然有趣。我先出一题……这是彩头。”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灵龟背甲,那龟甲大如锅盖,其上灵纹细密,灵光隐隐,极是不凡。

    温峤取来一只金杯,又从怀中拿出樗蒲五木,都是两头圆锐,中间平广,像压扁的杏仁。每一枚樗蒲掷具都有正反两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

    这是时下民间常玩的一种赌戏,有枭、卢、雉、犊、塞为胜负之彩。

    其中全黑者为卢,最上。

    庾亮见到温峤把平日博戏的玩物都拿出来了,微微皱眉,摇头道:“如此岂不如同贩夫走卒一般?极是不雅……”

    他寻得一物,盖入金杯之中,道:“这一把便见尔等易数上的功夫,只需算得杯中之物,便为胜者!”

    天机数算之道,博大精深,道门真传敢称精通者都寥寥无几,何况一众世家仙门乃至于散修?

    若是寻常之物,卜算起来还有几分把握,但那金杯乃是收集日露的法器,其上有日华灵纹,又在这么多阴神大修士的眼皮底下。

    要想算出来,颇有几分难处。

    在场的人都颇有一些为难,几个世家子弟,都在袖中悄悄的掐算,正无人上去之时,便有一位散修,窥见庾亮是从旁边的案上,拿起的那物。

    暗道:“酒案之上器具本就不多,左右离不开哪几种?我为何不随意猜一个?”

    这灵龟背甲若是祭炼成一面小盾,却也是难得的护身法器,让这位散修心头更是火热,心道反正自己只是通法修士,无名小卒,就算丢了一回脸又如何?

    便自告奋勇,上前去猜。

第一百四十九章示演手段,各自扬名,耳道恶神

    那散修位列黄幔诸席,显然也是有些身份,他将旁边的酒案细细看过了一遍,将其中能抓在手中,一丸大小的事物,都记在心中。便高声道:“我来抛砖引玉,为诸位一试!”

    他作了一个四方揖,却是不伦不类,带有江湖气息。

    自席位之上纵身而起,使了一个身法,须臾间便来到金杯倒扣的案前,本是他有心漏一个彩,奈何座次稍前一些的世家子弟,谁没有一件法器,就算手里还没有,今日也要借来一件撑面子。

    他这身法虽然化风而遁,在通法修士中有些不凡,但在世家看来,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当即便有不少世家子弟,面露讥讽之色。

    此人悠然不觉,又对上座诸位真人行礼,这才专心向金杯看去。

    在他面前,金杯倒扣在桌案上,看起了分量甚是压手,杯口宽阔,还要胜过寻常的碗沿,杯腹甚深,可以容纳的东西不小,细细观来,金杯有扶桑树纹饰,杯底有一只浮雕三足金乌。

    “不好!”那人心中一沉,这口金杯并非常物,而是一口在日光下,一月便能积满一杯日露的月满杯!

    这等灵具,已经算是出产修行之资的宝物了。

    也只有谢家这般大族,才会把这等宝物,当成酒器来用。

    此人试过数种法术,都只能感觉这金杯灵光犹如一个小太阳一般,极是刺眼,根本看不穿里面的东西。他原本想着若是能用真本事,自然是最好,用不了才会施手段来蒙一个。

    此时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这名散修把拳头一拽,低喝一声,双目之中射出一寸金光,随即他双手一合,快速的掐动起来,几枚卦象符文浮现,落入他眼中金光。

    那人将法术一收,得意道:“其中,当是一件酒具!”

    酒桌案上,十有七八都是酒器,而且酒器含义极广,在他想来,这般去说把握最大。

    庾亮冷眼旁观了几眼,神色渐冷,显然是看出了几分端倪,但他自持身份,也不会多言,任由那人在阶上得意洋洋,以为得计。

    红幔之下的一名世族子弟抛下手中的酒杯,冷笑道:“好胆!在我等眼下,竟然也敢滥竽充数……真是不把诸位真人放在眼中!”

    他拍案而起,飞身上台,伸手一点便破去了那散修眼中的金光。

    “目发金光瞳术,不过是乡间野神愚弄乡民的障眼法,催运金光毫无威力,只有皮相威风,能有什么卜算之能?……你那几个卦象错漏百出!是把我等,视为任你糊弄的愚夫愚妇了吗?”

    这人拽住那散修的手腕,厉声喝道。

    那散修吓得瑟瑟发抖,犹然强撑道:“在下、在下法术不精,或有疏漏,卖弄了一个小术,但确确实实是推算出来的。不敢欺瞒诸位真人啊!”

    “酒具!”

    那世族弟子冷笑一声,他呵一口气,便有一口白雾从他口中吐出,随即凝聚心神打出一连串的指诀,那口雾气便缓缓朝着金杯落去。

    雾气舒展弥散,在金杯上头犹如雨云一般翻腾,最后淅淅沥沥的化作小雨落下。

    下方有世家子弟高声叫好:“言世兄的五行感应之术,又精深了许多!”

    那名呵气的世家子,这才散去真气,道:“我这五行感应之术,遇金而润,遇火则枯,遇土则散,遇水则化,唯有遇到木气,才会落下……如此金杯之中,当为木属!”

    “而你这酒具,又是如何算出?”

    言氏子弟厉声逼问道。

    散修愈发窘迫,左顾右盼,支支吾吾,丑态毕露。

    那言家子将他一推,推向台下,道:“还不滚出去?”

    在场世家子弟纷纷叫好,更有人道:“庶族散修,多有狡诈之辈,人品低劣,若是由他们尽是乱猜,这比斗还有什么意思?”

    庾亮略微沉吟,便道:“此次虽为游戏,但也是对我大晋年轻一辈的考量,须得手段出彩,方能夺魁。先淘汰猜错者,若是都猜中了,就以最为切中,手段最高者为胜!”

    “六哥!”一位世家嫡系看了先前那位散修的不堪表现,向一位红幔之后,独自占据一张案几,神态散漫傲然的华服美少年俯身道:“论及卜算之道,在场之人,有谁及得上六哥家传渊源?六哥若非年岁比王龙象、谢灵运小了一些,这神州二十八字之上,本该早就有六哥之位。如今王谢将要下榜,下一届必然以六哥登榜为魁首,当是我世家领袖!“

    华服美少年把玩着一只雕龙金杯,眯着眼漫不经心的看着台上的一众世家宿老。

    “那些老家伙总是算计太多,要我说,就算把这些寒门庶族放进去又这么样?正好可以一试我等的手段,看他们能有几人能活着走出来?每次各家约定,进入秘境之后按部就班,不生波折,也甚是没趣。来几个可杀之人,也算是个玩物……”

    那赔笑的世家嫡系也道:“也是安石真人过于宽厚,竟然肯给他们机会!”

    “几位真人要打压这些不安分的寒门庶族,也是给我世族中的优秀子弟一个扬名的机会……庾元规提议卜算猜枚,决胜这一局,可不是为了我周家《衍天书》而来?但我要成名,当真是轻而易举……何须这些小手段。昔年我周家的元神先祖周瑜,以音律成名于世,但真正叫其名动天下的那一战,不还是火烧赤壁。”

    “可见这些风雅之名,修行外道,传世尚可,真正要叫这些真人动容,还得是杀出来的名头!如今世族多为风雅,喜爱谈玄论道,依我看,这等心性不足为取,若是叫这些寒门弟子一同进入金陵洞天,才配成为我等扬名的垫脚石!在这些修行外道上击败他们,又有什么可说?”华服少年不屑道。

    “六哥!”那世家嫡系看着华服少年不屑冷笑,低声道:“几位前辈,已经为六哥铺好路了。这一阵,非得六哥夺魁不可!事关我世家颜面……”

    “你放心就是!”华服少年掷下金杯,傲然道:“杯中之物,我已经胸中尽得。只是我说了之后,其他人便再无可说,你若想趁这个名头,尽早上去就是。若是我出手,你们都再没了机会!”

    “是!”那人大喜道:“六哥可否指点一二……”

    “这个字!”那华服少年沾了酒渍,在案上写下了一个字。

    在钱晨眼中,那金杯下扣着的东西一览无余,但他也没准备自堕身份,去争夺这个彩头,正如那些世家老朽所说,不过是小辈的游戏罢了。

    钱晨真正关心的,还是司马越勾结魔道的图谋,这次在建康赴宴,他便把耳道神带了出来,让它去顺带探听一些消息……

    此时,在距离他不远的一处席位上,一个莫约**岁的小姑娘,正在用手托着一只灰毛小鼠,她眼珠转动,悄悄左右看了看,偷偷从自己的荷包中摸出一枚丹药,用小手抠下来一点,喂给那只小鼠。脚下的一只白毛幼狐眼巴巴的看着,急的围着她脚边嘤嘤嘤的叫唤,而那小姑娘却只顾着的去喂小鼠,透着一股孩童特有的认真神色。

    她好像察觉了什么一样,突然抬头,看到一个拇指大的小人,正站在离她不远案几上,含着食指,垂涎的看着她。

    小姑娘微微一愣,继而惊喜道:“小小个子,你也想吃吗?”

    说罢,便在她筑基所用的固气丹上又抠下米粒大小的一点,粘在食指上,去递给耳道神。但耳道神这个馋货,早就被钱晨养刁了嘴,那里看得上这种下层修士筑基才会用到的低劣丹药,它不屑的闻了闻黑乎乎的丹屑,指手画脚,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那小女孩面露惊恐之色,赶紧抓住灰毛小鼠,藏在怀里道:“不行,小灰不能给你吃!你不可以吃小灰……”

    灰毛小鼠灵觉敏锐,早就察觉了耳道神不怀好意,小小的身躯瑟瑟发抖,躲在小姑娘的手心里,惊恐万分,看着耳道神的眼神就如同胆小的耗子,看见恶猫一样。

    耳道神性情顽劣,在钱晨手下,时而和金银童子联手欺负后来的精怪,时而又独自对抗联手的金银童子,霸凌经验十分丰富,在平湖福地中横行无忌,也是一方之霸。

    完全是个带恶神!

    若是小姑娘稍稍硬气一些,它还不敢猖狂,但这般软萌,登时就助长了它的恶气。

    耳道神小小的身子,气焰十足嚣张,叉着腰跳到小姑娘面前,趾高气昂,让钱晨看了都想打它一顿。

    小姑娘的眼睛里已经盈出了泪水,不停摇头:“不可以吃小灰,也不要吃小白!我把好吃的都给你好不好?”

    说着,小姑娘便把自己荷包之中藏着得灵丹都拿了出来,拢共不过几枚,托在手上,怯生生的看着带恶人耳道神。耳道神也就是享受这种欺负人的感觉,这些灵丹对它半点用处也没有,却也要在灰毛小鼠面前,吃的极香,下方的小狐狸嘤嘤的跳了几下,被耳道神一瞪,便老老实实了!

    这些小兽都是灵魄受人供奉,得了香火愿力所化的精怪,于耳道神来说正是天生的食物,往往一个眼神,就压制得它们不敢反抗。

    那嚣张气焰,钱晨看的是手痒痒。

    食指虚弹,还在酒案上的耳道神便被一股无形法力弹得飞起。

    它手中的灵丹脱手而出,在案上滴溜溜的滚动,小姑娘连忙捡了回来,小妖怪知道惹了钱晨,耸拉着脑袋,奄奄的便要离开,这时候小姑娘反而胆子大了起来,伸出指头,小心的戳了戳它。

    耳道神回头叉腰,昂起小脑袋,小姑娘笑出了声,又伸手戳了戳它。

    这时候,旁边传来“咦!”的一声。

    耳道神飞快的消失不见,女孩闻声抬头,欣喜道:“爷爷!”

    一位透着一股精明之气的消瘦老者,正在惊疑不定的看着耳道神消失的地方,低声道:“刚刚那好像是耳道神!”

    小姑娘心虚的藏起了手中的灵丹,害怕爷爷又说她拿自己修行的丹药去喂小灰和小白。

    但那老者并未责怪她什么,而是低声道:“这种精怪倒是罕见,天生打探和预知之能,也很适合你。若是能签订血契却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当然,说起来,还是那灵龟精魄好一些!”

    说到这里,老者露出兴奋之色,道:“苏苏,这一次爷爷可算发现宝了!谢家不愧是仁善之家,刚刚我偷偷上前去看了,那灵龟背甲,乃是灵龟寿终老死之后自然褪下的,非但品质极高,年候更是约有三千年之深。而且从背甲灵纹来看,也是最为祥瑞的玄龟血脉……”

    “如此玄龟,不食血食,不染生灵怨气,趋吉避凶,灵性极重。而且龟甲毫无戾气、杀气、怨气,供奉为灵主,便是真正的祥瑞灵神。足以庇佑你福运绵绵,不惹灾劫,护主之能最强。亦是最适合你的筑基灵物了!总不至于像我和你那早逝的父亲一般,奉妖灵为神,叫人斥为邪道。比起原先给你准备的白狐,胜过不知凡几。”

    老者说起来,又不禁微微皱眉,暗叹道:“只是这灵龟背甲乃是这场赌斗的彩头,多半已经意属某位世家子弟,我若是强出头,只怕要得罪这些人……”

    思虑良久,老者一咬牙道:“苏苏你前途要紧,大不了得手之后,我就放弃建康这份基业,带你离开。世家虽然持强,但也是要面子的,想来只要走的及时,也没有人会在意我们这等尘埃一般的散修。”

    苏苏懵懵懂懂,有些担忧的抓紧了爷爷的衣袖。

    但他已经下定决心,便要冒险上台一试。

    这时候,台上已经有另一位世家子弟正在展现手段,正是那位受了周六郎指点的世家嫡子,他拿出六枚通灵钱,放在掌心。

    六枚通灵法钱滴溜溜的旋转,被他一抛,许多爻文闪过。

    那位世家子弟施展这六爻占卦法,天机之道博大精深,就算世家子弟也少有人精通这门外道,如今见得有人露出这一手,纷纷伸长颈脖,入神观望。只见那人闭目掐算了片刻,突然睁开眼睛,拿手指在几位世家宿老面前,划了一个字……

    其他人不敢在几位阴神大修士面前,放出神念,自是看不见这个字,但王龙象和钱晨这等境界,灵觉便完全能察觉。

    这是个‘梅’字!

    坐在何劭身侧下位的是庐江周氏的族长周胤,此人外相莫约七旬,颌下五缕长须,端是一副方正君子的相貌。见到下方那位世家子弟显露的天机术算之能,抬头笑道:“这是卢家的子弟吧!卢家门风不错,家中子弟才干也好,虽是丹成六品,这天机之术却也能得皮毛,如今看来,却已经是入了品!足见其悟性。若是稍有机缘,说不得也有支撑卢家家门的一天。”

    卢家子弟欣喜过望,连忙行了一个大礼。

    听那周家阴神尊者道:“你天机之道虽然入了品,但终究修为还浅,只怕这头彩还是落不到你手中。但你既然有此能,我却也不吝于奖赏,来人,把我所藏的六枚通灵法钱拿来,赐予他罢!”

    当即便有一位周家弟子应了,拿出一个木匣,盛了六枚气质古朴,包浆圆润的通灵法钱下去。

    卢家子弟看了那匣中的法钱,更是惊喜,他手中的通灵法钱不过是刚刚蕴养完成,而这六枚至少有三百年的火候了。比他手中这勉强称得上通灵钱的法钱,强上何止十倍。

    当即大礼谢过尊者,捧着匣子退下了。

    他下来之后,那散修老者跃跃欲试,看到上面几位真人尊者言语中甚是和蔼,赐下灵物也不小气,想到自家孙女筑基已经到了紧要关口,只差那么一个合适的灵物,便还是心下一横,大着胆子走了上去,躬身道:“在下也愿一试!”

第一百五十章鼠目寸光皆尔辈

    老者先是冲着主座一礼,然后对四周也是连连拱手,姿态卑微至极,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才站定那扣着金杯的案前,把寒服的下摆一撩,运起法力,就有一道黑气自卤门之上升起。

    此人法力微薄,虽然也是通法境界,但那黑气一看便知道不过是旁门路数,唯有钱晨这般眼力高明者才能看出,这老者法力虽然驳杂,但也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低微,这般作态,只是故意露丑而已。

    下方的世家子弟一阵哄笑……

    先前那位卢家子弟便笑道:“这般微末法力,也敢上来露丑!”

    “下层散修能有这般法力,已经是不错的了!要么说谢安石在这铜雀楼设宴,不辨士庶,纪氏的文泰兄不就是因此而避了这铜雀之宴,宁可在家中读经,也不想和庶族俗流混迹一处吗?今日之宴,对于这些散修来说,也是一桩大机缘,诸位长辈指甲缝里漏出一点来,也足以这些散修修为更上一层,乃至开创一方寒门了。他们之所以千方百计想要上台来,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

    另一位世家子弟举杯笑道。

    周家六郎,端是一副世家美少年的风姿,他看到老者口中念念有词,招来一团阴灵,便脸色一变,伸手在身旁金碗中沾了沾净水,朝着自己身边弹了三下。

    这是世家涤尘的礼仪,用来隔绝浊气,清净身心。

    周六郎皱眉道:“请神之法?此法虽然并非邪道,但落入这些散修手中,都走了偏门!”

    “请不来正神地祇,便用自己豢养的妖灵鬼物替代,污了此地的清净!”

    卢家子低头道:“六郎,等到此宴结束之后,要不要我出手,寻他个晦气?”

    美少年微微一愣,摇头道:“草芥罢了!何足挂齿?”

    老者炼的正是扶乩之术,这门法术也是流传久远的左道之法,据说传承能追溯到上古巫教,乃是神道治世之时,巫祭代神行事的一门修行正法,修至高深处,可以与神同在,这门法术最高的境界,号称与神同在,能感应诸神,成为神祇化身,就算境界低微,也能请来天兵神将,威力其实强大的不可思议。

    但太上合道,绝地天通后,神道不能再直接干涉凡俗。

    寻常修习这一门法术的修士,也决计请不来真神正祇,便只好找那些贪图人身修行便利的妖灵鬼物合作,借自己的肉身给予它们修行,所得真气法术两者平分。而老者所炼的请神法术,连这般的妖鬼都请不来,也怕它们谋夺自己的肉身,便选择自己培养妖灵精怪,以自身修行为主,灵物为辅,改成了正经的修道之法。

    所得的法力,也是自己修来,只是要借助阴灵施法而已。

    而除了天生的精怪,还有五种动物,最容易开窍通灵,便是狐仙、黄仙、白仙、柳仙、灰仙这五仙之属,此时老者招来的,便是灰仙——方才那小姑娘喂养的灰毛小鼠。

    老者凝视金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之所以觉得夺下头彩能有几分把握,便是仗着自己护身仙灵的一门本命神通。

    当年自己机缘巧合得了这请神之法,筑基所用的阴灵并不强横,全靠其天生的神通,才避免了几次死劫。

    而自己的独子……虽然自己辛辛苦苦,为其找到了一只极为强横的护体仙灵彩鳞大蟒,却也因此而好狠斗勇,死在了和仇家的斗法之中,就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小孙女,独苗苗。

    这玄龟背甲是自己平生所见,最为上乘的灵物,借此筑基,只怕本命仙灵便能脱离阴灵之属,真有一分神性。

    如此一来孙女的道基也能称为上品,只要自己再舍去早年的一个人情,未尝不可将其托付给一个好的师门,这样即便九泉之下,自己也甘心了。

    见了那团微弱的鼠形灵光。

    下方的美少年轻蔑一笑,这般弱小的阴灵,能有几分神通?

    鼠形灵光被法咒招来,极为灵动的围绕他乱窜,老者见状不敢耽搁,咬破舌尖混着心血吐出一枚血符,他一部分神魂带着真气,混在血光中,击中了那道鼠形灵光,登时一只灰毛鼠沐浴血光显化而出,绿豆大的小眼睛中,射出三寸的金芒。

    “鼠目寸光!”

    周家六郎骤然直起身。

    下方的钱晨也有些惊讶,这只鼠类阴灵居然和自己所杀的舒来宝一样,都有寻宝鼠的血脉,能借此施展寻宝鼠的天生神通。寻宝鼠有天生极为敏锐的灵觉,这种灵觉在结丹之后,便会修成一种名为鼠目寸光的神通,法术道术,一担修成神通,纵然摄物、涤尘这等小术,也决不可小窥,或者说每一种神通,皆是玄妙无比。

    谁能想到,摄物之术修成神通后,有先天一气大擒拿这般强横无匹的大神通。

    涤尘之术修成神通后,几乎是一切毒物的克星?

    虽然老者只是凭借血祭催动,以损伤元气的代价,暂时催动这般神通,但窥破一个小小的金杯,却已经是手到擒来!

    在场的结丹真人,在看到那三寸金光的一刹那,便心下都有了定论,有人暗叹道,终究还是让这老者抓住了机会,散修之人也算小小的漏了一手,没有如他们所想那般颜面全失。

    但就在老者操纵鼠目之光,朝着那金杯探去之时。

    周六郎面上却显露一丝狠厉之色,给身边的卢家子使了一个眼神,卢家子心领神会,突然运起真气暴喝一声:“大庭广众之下,铜雀清净之地,施展如此污秽的阴灵左道小术,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怒喝之时,还趁机施展了一门舌绽春雷的法术,将雷机混在声音中,一同震响。

    老者请神之时,还用了血祭秘法,将一部分心神寄托在阴灵之上,自身毫无防备,而这等阴灵向来最怕的就是雷霆气机,寻常施展请神之法的时候,都是将阴灵附体施法,以自身肉身掩护。纵是如此,施展法术的时候也最怕雷声打断,但这次为了施展鼠目寸光的神通,他一部分神魂几乎毫无防备,寄托在阴灵之上,骤然招一声雷喝,顿时口鼻喷出鲜血,鼠灵几乎溃散。

    这反噬一来,便要了他半条命去。

    下方传来一声大哭:“爷爷,小灰!”

    这变故发生的十分突然,老者几乎是在喝声出口的那一瞬间,便浑身剧颤,瘫倒在地,而上座的不少世家真人也微微皱眉,谢安石更是面上挂不住,就连坐在钱晨、王龙象两人身边出的谢灵运也不由站了起来。

    此时那周氏的周胤真人,也突然开口道:“此次宴会请的都是高洁之士,确实不好卖弄这污秽阴灵。铜雀楼中世族甚多,不是你来卖弄的地方……当然,卢七郎打断施法,虽是公心,却也冒昧了。”

    “卢七知罪!”那卢家子弟连忙俯首道。

    “好了,把他抬下去吧!”周胤挥手道:“莫要坏了大家的雅兴!”

    他这一开口,便要轻描淡写的将此事掩饰过去,定论为庶族无礼。

    此言一出,下方之前还能强自忍耐的不少散修,油然大怒,一个黑粗大汉从黄幔之后站起,瞪眼道:“你这厮放什么鸟屁……明明是你世族眼看人家将要夺魁,偷袭在先,简直不要皮面!老子行走天下这么多年,没见过你们这般颠倒黑白……”

    周胤真人大怒拂袖,一道灵光横扫而过。

    红幔之后,一个懒散的青年突然升了一个懒腰,随着他哈了一口气,那灵光如泡影一般突然破灭。

    他喃喃道:“好梦好梦……梦到了一只乌龟不讲道理……再睡再睡!”

    说罢,便又趴了回去。

    而钱晨的手已经按在了竹枝之上,那黑粗大汉看到灵光拂面而来,却又转瞬破灭,只是微微一愣,气势丝毫不减,死死瞪着周胤。

    何劭真人见到事情快要闹到不可收拾,连忙站起来打圆场道:“好了……此次比斗,比的是天机术算,不是窥破金杯感应其中之物。此人动用邪法,投机取巧纵是不对,也不是你卢七冒昧的理由,这样,夺去你之前的奖励,罚你回家面壁思过三个月。而此人虽然动用邪法,机心太重,但念及已经重伤,便陪他几枚灵丹,让他能治好伤势,请他出去罢!”

    他虽然看似在打圆场,缓和气氛,但依旧坚守世族立场,言语中卢家子只是冒昧的小过,反倒是散修那边用心不良!

    黑粗大汉,一怒拍案道:“胡说八道……先前那施展五行感应之术的,莫不也是卜算?怎么不见你们那时候所机心太重,狗屁,你特娘的就是在放狗屁!”

    钱晨神色一片平静,只听得旁边的那个小姑娘在小声抽泣,她红着眼睛,显然被台上瘫倒在地,没有声息的爷爷吓得不清。

    钱晨手已经按住了桌上的青竹,侧头看了尴尬的谢灵运一眼。

    谢灵运叹息一声,起身道:“我去扶他下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独木成林我一人

    那黑粗大汉已经当场骂起街来,刺耳的骂声叫庾亮不禁皱眉,他虽然也恼怒卢家子这事干的不体面,但不代表其就愿意世族脸面受损,便开口道:“既是卖弄邪术,纵然有此难,也是自然。万劫阴灵难入圣,好过将来不知死活,惹下更大的祸患。至于我世家之人……“

    他冷冷看了那卢七一眼,叫卢七心中一紧。

    卢七偷偷回头去看宋六郎,却得他眼神示意。

    庾亮将此事看在眼里,便知道卢七乃是有人指使,难怪周胤这么急慌慌的站出来,如此一来,他也不好处置,毕竟庐江周家的家门,并不逊于庾氏。

    “行事冒昧,贬他清议一品!”

    庾亮好似铁面无私,呵斥道。

    钱晨已经捡起青竹,这时候,却听见台上的老者喘息一声,幽幽转醒,他挣扎起身,头发已经花白,一脸死相。只看面上浮起的那层衰败之气,便知道他剩下的寿元不会超过三年。

    老者此刻心中闪过多少念头,无人可知,只见他悲恸的望了台下惊恐的孙女一眼,喘息道:“是在下……冒昧!竟在谢公宴上,卖弄我这污秽法术,自取其辱,怪不得他人!”

    其人眼中哀求之意,叫为他说话的黑大汉后面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寿元将近,得罪了世家,他将死之辈不怕什么,可年幼的孙女怎么办?

    黑大汉气急一声:“憋屈!真叫俺憋屈……”

    当事之人,都想事息宁人,别人还能说些什么?

    庾亮心中微微点头,暗道此人还有些自知之明,便一挥手道:“送他下去疗伤!”众人都知道伤势一剂灵丹便可治好,但本源亏损,寿元之亏又怎么弥补?当下有人暗中叹息,也有冷嘲热讽的。

    黑大汉怒喝一声:“你忍得了,俺忍不了!”

    他蹬蹬几步上得台上,指着金杯道:“就是弄这玩意里面的东西对吧!俺就要试一试。”庾亮面色冷然道:“既是你想试,那么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猜的最准,这头彩我当场奉上!”

    黑大汉瞪了一眼老者,深吸一口气,吐气开嗓,大喝一声,铜铃似的眼睛里,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他凑到金杯面前,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登时大殿之上刮起了一阵大风,他的胸腔内肺囊好似无穷无尽一般,高高鼓起,这一口气吸进去,整个铜雀楼刮起大风,帷幔向内飘飞。

    “有股盐焗味儿!”大汉憋着气嚷嚷道。

    他捻着擀面杖粗的指头,有模有样的掐算起来,下方的钱晨轻咦了一声,这黑大汉的术算之道实在差劲,但其卜算的法门很有意思,居然是将周围的气息都吸入胸中,然后再凭着本能直觉,找到一缕相关气息,再以天机之法,慢慢解析。

    周家六郎眼中闪过一丝阴沉,见状手中法诀一掐……

    周家在天机术算一道的造诣,着实不差,他暗中施法,大汉的手诀就跟着往不着边际的地方跑去。

    “盐……鸡!”

    大汉算了半天,嚷嚷道:“我知道了,里面是盐焗鸡腿儿!”

    “哈哈哈哈……”

    场下的世家子弟,纷纷大笑了起来,就连几位真人也有不禁之意,庾亮挥袖道:“胡说八道,退下罢!”

    大汉梗着脖子道:“我说的对不对,你要给我看一下呀!”

    “你看过了,其他人还猜什么?”温峤无奈道,世族子弟和庶族散修闹到这般地步,气氛如此紧张,却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下去罢!”他无奈摆手道。

    这时候,周家六郎才施施然起身,道:“既然他想见识见识,那便让我最后算一回罢!”

    “是周家六郎!”

    “周家天机术算之道,天下少有能比,总能叫那些庶族散修见识一下我世家的本事了!”

    “那些井底之蛙一般的人物,岂知天地之高?”

    周家的美少年,虽然用心颇狠毒,面上却是好风姿,他袖袍牵起云气,轻轻落在一众真人眼前,说不出的潇洒从容,只是卖相便让许多散修自愧形惭。

    “不过小事而已,竟惹得尔等散修如此喧闹……”周六郎用眼一扫:“这般心性,何堪与我等同列金陵洞天?如此气性乖张,岂知异日不会连累我等?”

    庾亮目光闪动,平和道:“不过游戏而已,六郎可以一试。”

    耳道神含着食指,看着两眼已经哭得像两个桃子的女孩,有些犹豫,它愣了好久,才钻入钱晨耳边,隐去身形,小声咿咿……

    钱晨面上不动声色,只对耳道神道:“你到也有些良心,还知道来求我,放心,你去就是!”

    耳道神飞到那女孩儿身前,显露了身形,女孩看到它,眼睛骤然睁大,随即嘴巴一瘪,又要抽泣。

    耳道神连忙飞到她耳朵眼里,小声说着什么。

    周家六郎来到金杯之前,随手用扇子虚点了点金杯,笑道:“方才卢世弟所写,当是一个梅字罢!”

    卢家子连忙站起,拱手道:“世兄所言不差,但小弟的天机之术,仅能算到这一步而已!”

    “卢世弟虽然天机之术,浅薄了一些,但品行高洁,更不隐瞒短处,当是有自知之明的!”

    周六郎袖中射出一道飞烟,落在空中,幻化千万,一道金色的八卦符文显现其上,更有玄妙道音随着卦象变化,而浮现众人心头,那云烟渐渐收拢,化为一颗梅子的形状,落入他掌中,周六郎这才睁开眼睛,笑道:“庾伯父竟以一颗梅子,戏耍我等众人邪?”

    庾亮微笑点头,对身旁的人道:“周六郎真有昔年江左周郎之风,这般天机造诣,当似昔年的一场东风。周氏九子,此子最佳,云体鹤姿,道蕴灵心,天机在手,大道可期!”

    周胤含笑不语,只是不住抚须。

    天机术算虽然亦是外道,但也能另辟蹊径,参悟大道,而且精通此道者往往悟性惊人,更兼长于趋吉避凶,这等人物不出意外,是定能成就阴神的。

    周家有此子,便不怕堕了门第。

    周六郎面上风轻云淡,世家宿老皆不住点头,下方世家子弟有亲近者也在高声喝彩。

    他傲然道:“金杯之中,乃是五月初五的青梅,夜以盐汁渍之,昼则日曝,凡作十宿十浸十曝,再在寒井之中窖藏三年而成,七日之前,刚刚出井……庾伯父,我所言可有差?”

    庾亮并未直言,而是再问道:“可还有人愿意一试?”

    下方众人无论士庶,除了叫好者,尽皆沉默无言,以周六郎之断定,这杯中之物岂会有差,上去说错了自是被人笑话,但想要猜中,又还能再有什么可说?

    有人长叹道:“周六郎已经算尽矣!还有何人能说?此局魁首定然是他……钟伊公何必再问?”

    一众非世家的散修、仙门修士,一个个心里都凉了半截,神情之中都有几分憋屈。

    但算到这等地步,纵然是他们,也不得不称上一声心服。

    铜雀楼中一时寂静,就在此时,有一个弱弱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只听一个童稚之音,怯生生道:“我……我爷爷还没说呢!”

    众人回头看过去,却见一位幼小的女童,踮着脚攀上了椅子,鼓着脸,眼中还残留着晶莹,她看着台上一众真人,分明有十分的畏惧,却还鼓着勇气道:“我要替他说!”

    “这……”庾亮一时有些迟疑。

    而女童却毫不怀疑的相信了小小的耳道神对她说的话,她一字一句坚定道:“里面是一棵梅子树!”

    庾亮叹息一声,他自是知道此前的是非究竟如何,此时不禁也有几分愧意,但到了他这般境界,这点动容早就难以动摇他的心志,听他微微叹息道:“老夫却是并未施展壶天之术……”

    “杯中,也藏不下一株梅树的!”

    说罢,他心中已然决断,这般闹剧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闹久了,世家纵然再嘴硬,面对这小女孩儿,终究还是有几分理亏,纠缠于此,没有半分好处。

    于是便断言道:“如此,当是周六郎夺了头彩。金杯之中,正是我随手拿来的一枚盐梅!”

    王龙象默然无语,却听见身边的钱晨口中啧啧有声,转头道:“太白兄在吃什么?”

    钱晨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含糊道:“青梅佐酒,不亦乐乎!”

    他随口吐出梅核,长身而起,在一片对周六郎的赞颂声中,高声道:“既然大局已定,何不打开金杯,让我们看看呢?”

    他打破表面的其乐融融,让楼中的气氛又凝重了起来。众人纷纷向他看来,似笑非笑,卢七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庾公乃是当世长者,还会为了此事欺人不成?”

    庾亮深深凝视钱晨一眼,平静道:“此乃小事而已,能解道友之疑,也显我等并无私心!”

    他伸手按在金杯之上,暗藏的法力一吐,化为断绝生机的炎炎之气,管教里面是梅树也好,木精也罢,都决计活不下来。

    钱晨不等他回答,径自走下席中,手持竹竿,一步一步走向大殿台阶,庾亮掀开手边的金杯,众人皆探头去看,只见金杯之下,一抹绿色动人,犹如出芽之草,带着最初的一点生机。

    此时在座众人,都是瞪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这一幕。

    随着这一抹绿色见了天日,颤颤巍巍,犹如小草一般的幼苗迅速萌发生长。

    扎眼之间,便蹿起来一尺高。

    周胤面色一沉,冷声道:“这位道友又是何人,与我们开这般的玩笑?”

    钱晨并不回答,只是随着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梅苗扎根案上,抽出枝条,草木清香扑面而来,生机勃勃叫人动容,但满座阴神尊者,结丹真人却无一个能显露轻松之色。

    当梅树根茎向地下扎去之时,铜雀楼的禁制终于发动,但任由那禁制灵光如何涌动,就算是禁制圆满的法器,也该被挤出去了,但那看似脆弱的根茎,却依旧牢牢的,毫不退缩的扎根下去。

    只是数十步的时间,萌发的新枝就此舒展。

    仿佛画面快放了数百倍一般,案上的梅树已经沿着案脚,延伸到了地面,树冠也拔高有两人之高,青色的树茎褪去青皮,呈现木质。

    宛若昔日九真湖畔那一幕重现。

    小小梅树枝干渐渐虬曲苍劲,树干也渐渐展开双臂,伸展的树冠犹如冠盖一般,笼罩了大殿,盖在主座之上,随着枝叶落去,淡雅的白梅花盛开满树

    一树花雨纷纷落下,一时殿上犹如数九寒冬,卷起千堆雪。

    周胤真人面皮颤动,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微倾,死死盯着缓缓走来的钱晨。

    庾亮面色已冷,凝视着钱晨,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一时间铜雀楼大殿之上,一众世家子弟,皆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步一步,向着诸位真人尊者走来的钱晨——他要干什么?他这是在干什么?此人竟是想以一人之力,挑衅世家全部的真人么?

    走到了梅树之下,钱晨手持一根青竹,犹如佩剑一般。

    但在场众人却无一人觉得这一幕可笑……

    “在下李太白……”钱晨来到梅树之下,回首望去,淡然道:“看来是这个小姑娘猜对了,金杯之中,果然是一颗梅树!”

    在他面前,温峤叹息一声:“道友果然神通广大!”

    周六郎眼皮微微跳动,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死死握拳,一片惨白之色,此刻他心中羞恼,难以言述,几乎如同钱晨抓着他的头颅,将其按在脚下一般,脸上刺痛一片。他隐藏着愤恨,只是目光依旧透出一股刻骨之意。

    钱晨只把他当做蝼蚁。

    此时树上的梅花,已经为枝头逐渐长大的青梅所顶,枝头的梅子青涩,令人垂涎。

    钱晨昂首摘下,递给那捂着胸口,已经彻底呆傻的老者。

    老者下意识接过青梅,含入口中,登时,一股强烈无比的酸涩叫他眼前一花,口鼻皱在了一起,鼻腔之中,有什么东西涌出。伴随着这股酸味,全身上下的疲惫和酸痛,经脉寸断的痛苦都骤然消失,再睁开眼睛,他居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大碍了。

    老者惊异无比的站起身来,恍然觉得先前的本源重创,好似一场幻梦一般。

    钱晨拿起那面玄龟背甲,看了两眼,摇摇头,觉得老者审美有些问题,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招来一个绿色乌龟王八顶在头上,怎么看都不合适。卢七面色如土,见到这一幕,登时猛然抓向钱晨,厉声道:“你使了什么障眼法……敢在诸位前辈面前卖弄!”

    唰!

    青竹点在他胸口,卢七整个人用比扑来的时候更快百倍的速度,倒飞了回去。

    顷刻间,便从钱晨眼前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直从殿上,飞出殿门,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苏氏之女,称量丹气,罗浮圣法

    钱晨徐徐收起手中的青竹,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周胤,又看了看阶上席下,那一张张惊讶错愕的面孔,毫不避讳,甚至全无敬意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这等暗箭伤人之辈,还是不要留在我眼前碍事了!”

    周六郎脸色一白,眼角微微跳动,却见钱晨对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你当这里是你家天地呢?”

    周六郎狠狠咬牙,很想把这句话摔到钱晨脸上,但他看得出来,钱晨对世家规矩,对礼法制度全然没有半分尊重。

    光明正大的连同台上的一众阴神尊者,世家宿老的脸都打了。

    哪里还会在乎他这个结丹真人?

    虽然面上他们这帮世家子弟,都称李太白剑术只当三品,意境太低,但真正计较起来,他自诩难当此人一剑,再硬着脖子顶撞,只会自取其辱。周六郎心中一时翻转了无穷念头,纵然他有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也终究难以抵消这一刻的难堪,但他还是无胆接话,只得不甘心的狼狈退下。

    钱晨招来那个小姑娘,笑道:“适才几位真人定了头彩,是一个灵龟背甲,其实你灵性活泼,筑基之前所修的功法又是木属,如今背一个乌龟盖子倒是可爱,但若是长开了,终究不合适。”

    说罢他便伸手一指,扎根铜雀楼的大梅树便拔地而起,枝桠舞动,化为一道灵光落在她头上。

    这梅树本就是钱晨五色神光所化,乃是一道先天乙木之精,因此无论庾亮如何催动法力,铜雀楼禁制又是如何厉害,也休想奈何的了它。莫说是一些隐蔽手段,就算放出来,让这里的一种老朽倾力来攻。

    能在五色神光加持下,动摇此树根基,也不超过三个人。

    经钱晨这一指点化灵性,却是先天之灵,比老者谋划的后天之灵品质更高。

    谢安石看了半响,如今也不由对身边站着的谢灵运感叹道:“先天五行!以先天五行为根基,剑道为枝干。这李太白……成就尚在你和王龙象之上。甚至比那惊鸿一现的李尔,还要稍胜一筹。哈哈,或许能与他相比的,已经并非尔等,而是我们这一辈了!”

    “你叫什么名字?”钱晨摸了摸怯生生的小姑娘的脑袋。

    她抱着小白狐,眼睛正悄悄的四处打探耳道神的终极,闻言礼貌回答道:“苏妲己!”

    “……咳咳!”举起酒葫芦,小饮一口,正在维持人设的钱晨差点就绷不住了,假装咳嗽几声,掩饰眼中的惊讶。

    听了这句话,钱晨又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摇头感叹道:“其实背个龟壳也挺可爱的!日后遇到姓姜的对头,就把护法仙灵放出来,说不得还能卖我一个面子。”

    说到这里,钱晨揶揄心起,伸手往那龟壳之上一指,五色神光将其一裹,紧接着剑气显化,把太上道内传承的一篇灵文《太上道解八百字》铭刻其上。

    这篇文字非但是三清门下学习灵文赤书的启蒙篇章,更是一篇中正平和的炼气功法。

    在文字之中,蕴藏了天机术算之道的奥妙,通过解开其上的灵文,可以通过拆字,来占卜解构天机。五色神光转眼间便将此物祭炼了六重禁制,钱晨伸手一抛,便看见那龟甲在半空中解体,好似一个绿色的小马甲一般,套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苏妲己原本还有些懵懵懂懂,这时候一低头,龟甲都已经背在身上了,才发觉不对,露出一副傻傻的样子。

    老者连忙对钱晨拱手道:“多谢真人厚赐!”

    同时伸手将孙女抱了起来,像是举起一个四肢在空中划水的小乌龟一样,这件法器非但有护身之能,更因为是钱晨亲手祭炼,与他心神之上隐隐有了一丝联系。若是有人转头因为此间之事对他们下手,龟甲被触动,钱晨也会随之察觉,也算是对他们的一重保护。

    钱晨平静扫了一眼席下,警告之色非常明显。

    谢安石叫人在拿上来一个蒲团,放至自己身边,笑道:“李太白道友剑斩恶神,那剑诀之中,几联残诗却是妙级,老朽回去品味,深感不及,不知可有幸窥得全篇?”

    钱晨回到:“那得看一看,能否有人逼得《青莲剑歌》尽出了?”

    谢安笑道:“《青莲剑歌》半卷便足以纵横天下,诗坛称圣,另外半卷……如今神州之内,又有谁能叫它现世?”言下之意,居然认为如今的地仙界,没人能逼钱晨施展剑诀的后半卷,当下四座皆惊,诸位阴神尊者都看过来,不知谢安是在客气,还是……真有此意。

    钱晨自然知道谢安评价的是李太白的原版。

    《青莲剑歌》上半卷还是人间剑术,后半卷时李太白已经证道元神,开始踏入道君之路,钱晨只施展过其中挥剑决浮云一式,未想居然被谢安看出了一些端倪,可见此人距离元神实在不远,百年之内或许就有证道的机缘。

    谢安拍了拍身边的蒲团,笑道:“以太白剑术,实在超乎我等一筹,当位列此处才是,不知太白可愿于我同席?”

    钱晨稍稍思量,便笑道:“方才诸位都设下一题,考量殿上众人,不知算不算我一个?”

    此言一出,座上的世家诸多阴神便目光闪动,他们设下这些题目,乃是打压寒门,为同族的子弟扬名的,如今身为散修的李太白再插一手,其中意味便无需多言,当即有人想站起来反对,但一看周围众人的脸色,便知道此言不好说出口,这李太白并非因名,因位,得到了大家的承认才位列这里。

    而是踩着所有人的脸,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借一棵梅树,挑翻自己等人……

    并非自己出言反对,仗着声名打压,便能贬低的。

    果然,谢安笑道:“自当如此,不知太白想要出个什么题目?”

    钱晨想了想:“此时未定,待见过了席下诸位的表现,再谈吧!”

    何劭真人忍不住多看了钱晨一眼,隐隐有些担忧,口中却道:“这一举,是八岁的苏妲己胜了!不知下一局,是哪位真人的考验!”他故意提了提苏妲己的年纪,想要化解几分世家的尴尬,暗示并非是我世家无人,而是李太白借故插手,方才落败。

    但那周六郎听闻此言,却低头握拳,心中羞愤欲死。

    这里又有一位吴郡顾氏的阴神真人起身道:“天机之术,终是外道,我这纳气吞海斗乃是顾氏一门得意法宝,可以称量修士气量,若有人欲知自己法力有多深厚,尽可来量!”

    周胤真人笑道:“昔年大江泛滥,涛涛洪水比前日恶蛟作乱还要猛烈,顾真人携此斗,一夜收尽洪水,派人去倾到东海,那两位后辈三年都没有倒完。以你们的气量,想要填满此斗,差的太远!”

    “纵然能有一升,都是人中龙凤,我世家俊杰了!”

    顾真人笑道:“其实不然,此斗若无我法力操纵,来一个结丹一品的,也能就填满了!”

    众人闻言更不敢小瞧,无人操控便能承受丹成一品之辈的全部丹气,这等人物,哪一个不是法力如海一般,乃至修成大神通雏形的人物,而且稍稍知道此宝者,都听闻这件法宝有蓄气之能,顾真人此物在手,就没听说过有法力耗尽的时候。这纳气吞海斗若是为结丹一品者祭炼,岂不能倍增此辈法力?

    两人一唱一和,话音刚落,便有世家子弟愿意一试。

    那人放出丹气,水汽极重,滚滚如黑潮一般,应该熔炼了什么煞气。

    无穷无尽的黑潮丹气涌入玉斗,莫约三刻时分,倾泻了足足有一个小湖一般的丹气,方才力尽,玉斗之中黑浪翻腾,堪堪只填满了其中十一,众人看的分明,那丹气只到了其中第一个刻度而已。顾真人却连连点头,称赞道:“丹气一升……好,以你六品金丹,竟然能盛满一升之数,可见平日勤勉,若非凝练的煞气不合你的路数,当不止于此!”

    那人也知道自己丹品不高,只是凝练的煞气有积累之妙,本以为至少能填个三斗,岂料只是一斗都还面前,当即有些羞惭,

    匆匆行礼下去了!

    顾真人关照道:“虽然丹品不高,但也足见勤勉,赐他一滴天一真水!”

    这般手臂,让旁的真人都吓了一跳,惊道:“顾真人之妻,乃是海外元神鲲辛子之女,在东海有九处岛屿,方才拿的出如此手臂,你打赏这般豪阔,却叫我们这些后来者怎么办?”那位世家子弟更是又惊又喜,感激拜道:“多谢真人厚赐!”天一真水一滴便能化开一个湖泊,乃是最合他积蓄之道的天材地宝,得了这一滴天一真水,他便有七八分把握回去度过阴火之劫,晋升海外所说的结丹后期。

    多了一分成就阴神的指望。

    顾真人呵呵一笑,并不在意,他此举虽然有消弭方才钱晨赐予下先天五行之灵的影响之意,却也是看好方才那位世家子弟的心性,有六分欣赏之一,才会如此厚赐。

    这位幸运的弟子之后,又有几人来称量法力。

    但这些人只是莫名自信,觉得一斗十升,自己结丹多年,丹气火候圆满怎么也能称一个两斗三斗,胜过最初那人,但一一称量过后,却没有一个及得上最初的那位,连一升都盛不满,更有甚者,还要差个五六分。

    这时候,众人才察觉小看了最初那位,此人的法力当是六品金丹之中最上层的人物了。

    又来了几个丹成五品的世家,寒门,多半还不如那人,只有一个盛了一升半,还是胡子一大把的老成之辈,世家寒门之别,并非不存,上场的几位寒门修士,多是拜入仙门,有一个正经师父的修士,成绩却在修为相似的众人之中,排在最末。

    更因为方才世家寒门之间的火药味渐浓,引起了不少嘲笑。

    褚文恭神情恍惚,看到钱晨出手之后,更是死死盯着他,旁边的人看他这副样子,便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哥儿除了丹品稍差,其他不逊于上品金丹多少,如今既然被那人毁了名声,何不趁此机会,挽回一二?”

    褚文恭闻言,一股郁气直冲胸垒,豁然站起,高声道:“我来一试!”

    此时众人早已看出端倪,休看纳气吞海斗最低的刻度是一升,实则能盛满一升的,便是六品金丹之中气量最高的人物了。下品金丹甚至不过浅浅一汪丹气,尚且不足一捧。以六品为限,每多一品,便多一升,结丹四品也不过三升丹气而已。上品金丹虽然不知究竟,但若按照这个道理,每高一品,应该多两斗气量。

    此时褚文恭自告奋勇,算是第一个尝试的‘上品金丹’,故而对他多有期待。

    但也有知晓之前变故的小声议论,但也都觉得,他距离上品金丹不过只差一丝,表现未必会差。

    一道飞泉落入玉斗之中,待到丹气落定,褚文恭这才脸色一白,身躯微微摇晃,几乎立身不足,庾亮也微微叹息一声,不忍再看。

    “三升,居然连三升都盛不满!我是废物,我就是个废物!”说罢,他以袖掩面,夺路而逃,跑出大殿之时,甚至踉跄的落下了一只木屐,顾真人也是一愣,看了半响才恍然道:“可惜,若是个真丹,至少也能盛到四升半……可惜走了真意,是个幻丹。”

    下方席中,一位寒门修士许是说了几句怪话,便有一位世家子弟站了起来。

    他挥袖带起几丝云气,来到玉斗面前,大团烟气从两只大袖中喷出,一时间殿中似有云海翻腾,万千气象,这股丹气往斗中一落,竟然首次超过了五分,盛满了一大半。

    顾真人赞道:“六升之气,当是丹成上品!”

    “在下陆氏陆子鱼,诸位在下喧闹,不知有何颜面嬉笑那褚家子,可敢上来称量一番?叫我看看寒门之中,有几位俊杰?”

    一位面貌寻常的修士,突然站起,却是淡淡一笑,道:“既然这位师兄相邀,我也自不好让你扫兴。罗浮门下,无姓散修蜉蝣子!”陆子鱼嗤笑道:“罗浮?可是那旁门之首,号称三千大道的罗浮山?”

    修士笑道:“正是,罗浮弟子,愿意一试!”

    蜉蝣子这般道号,轻贱至极,加之他又说自己是无信之人,却有人猜道:“听闻罗浮山广收弟子,不辨良莠,甚至连路上遇到的孤儿流子,都带入宗门之中,教授修行。这等人物只有道号,无父无母,被罗浮世家子成为飘子,不知可是此人的跟脚?”

    “罗浮虽然道法庞杂,但核心传承却并不轻授,那号称三千大道,人人可得传授的,不过是外门弟子,学的一两手法术罢了!内门却有二十四道传承,任何一门,都堪比一个小仙门,掌门一脉更有七大真传,每一门都出过元神真仙这等层次的人物。不过二十四内门,有十八家掌握在我等世家手中,唯有掌门一脉,已经三代未传世家了。”

    “这一次罗浮修行世家的人逼得紧了,那掌门才松口收下了四位出身世家的弟子,但也因此收了十倍于此的寒门弟子,收敛孤儿,不过是没法应付,逼不得已想要培养一个嫡系人才罢了!”

    知情者在席下悄悄言说。

    那蜉蝣子丹气自脑后飞出,化为一颗五彩玉石,落入斗中。

    “《罗浮祖师观照补天圣法》!”有人笑道:“还是个掌门弟子!”

    蜉蝣子不动声色,只是催动法力,那五色玉石化为一捧彩砂,最初不过在玉斗地步铺了浅浅一层,引来世家子弟更大声的嘲笑,但随即,那神沙不断分裂,慢慢至玉斗盛起,几个呼吸之后,已经超过了陆子鱼的刻度,五色沙流光溢彩,盛满了一大半玉斗。

    顾真人深吸一口气,长叹道:“丹气七斗,二品金丹!”

    一时间,满殿之内鸦雀无声,钱晨却也凝神观察,暗道:“此人虽然结丹,却还有一股潜力暗藏,成就未必止于此。而且《补天圣法》若是真如罗浮祖师所说,是他旁观所感,那这个罗浮派问题很大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枪挑万钧鼎,却摘一梦花

    今夜的铜雀楼,注定热闹无比。

    罗浮蜉蝣子称量气量之后,世家一方一片肃然,一众世家弟子皆往王龙象,谢灵运的所在看去。

    庾亮却叹息道:“我世家子弟据说人才无数,王谢成名已经多年,如今寒门一个籍籍无名的蜉蝣子都能丹成二品,还是要靠王谢出手,才能挽回颜面吗?”

    此言说的极重,叫世家一方许多弟子面色赧然,王龙象或是谢灵运出手,自然能胜过蜉蝣子一筹,但这两人成名多年,却不会有人将他们当成新进结丹的那一辈中人,而且现在看过去,王龙象面色平静,陷入了一贯的自闭当中,而谢灵运脸色也有踌躇,显然也不愿出手。

    在场也不是没有丹成上品的世家子弟,但越是如此,他们反而越爱惜羽毛,蜉蝣子所修的五色沙法力,颇有不俗之初,却没有几人有十分的把握完全胜过他。

    若是输了一阵,对于那些丹成上品的世家子弟来说,却是丢人至极。

    没看到先前那褚文恭是什么下场吗?

    这般沉默久了,世家那方的诸位真人越发不耐,他们宁可有个人上来输个痛快,也不想世家的下一辈就这般没了心气。当即便有一位面皮发黑的世家真人走了出来,将顾真人留给魁首的彩头抛给蜉蝣子,瓮声道:“这一局,便是罗浮派的蜉蝣子得了头彩!”

    蜉蝣子嘿嘿一笑,接过彩头,大摇大摆的下去了。

    黑脸真人自袖中抛出一尊金鼎,砸的铜雀楼中灵光颤了三颤。

    “这一局较力,这山河相鼎乃是我朱家的得意法宝,重达万钧,你们谁愿意下去试一下力气?”

    方才那被周六郎法术所欺,输了一阵的黑大汉自告奋勇道:“不就是比一把子力气吗?我来!”

    说着他撸起袖子,露出粗壮如旁人大腿的两条臂膀,脚下扎根,抱向那尊金鼎,手臂上结实的肌肉膨胀起来,就开始用力。金鼎号称万钧之重,以钱晨的眼光来看,确实只多不少,但那大汉许是血统有异,双臂确实也神力惊人,随着他面色渐渐赤红,原本稳稳当当的金鼎,三只鼎足居然也开始晃了两晃。

    大汉吐气开声:“起!”

    三只鼎足就这么缓缓离开地面,被大汉擒抱了起来,随着金鼎渐渐接近大汉的胸膛,托举过重物的人都知道,一担重物举过胸膛,化抱举为托举,那么接下来想要撑住便要轻松很多了。

    岂料就在此时,那黑脸的朱真人看到大汉浑身气血如沸,念头一动,金鼎便自生一股微微的排斥之力,肉眼难见的金光放了出来,大汉身上蒸腾如红霞的气血顿时有溃散的迹象,一口气撑不住,手中大鼎重重的砸下,他用力过猛受到反噬,面上血气翻涌,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看着朱真人。

    朱真人挥袖一扫,道:“托举不过胸!退下罢!”

    下方的蜉蝣子阴阳怪气道:“我看不是他托举不过胸,而是你这法宝有问题,方才他气血沸腾之时,被你法宝所斥,这才一口气续不上来!”

    朱真人冷冷道:“我这金鼎法宝有破邪之能,许是受到了魔气刺激,才会有这般反应。”

    “你气血阴浊,是否是蛮夷之种?”朱真人扫了一眼大汉,喝问道。

    “你特奶奶的!”大汉的脾气一点就炸,轮起拳头,就要冲上来。朱真人一指金鼎,顿时鼎中颤动,放出万道金光来,照在那大汉身上犹如亿万钧重压朝他碾来,大汉立身不住,踉跄跪倒在地。

    钱晨手中青竹一指,点在了金鼎之上,顿时金光收敛,破去了这法宝的威能。

    朱真人抬头看了钱晨一眼,冷冷道:“蛮夷与妖鬼混血,近不得我这金鼎。此等种类,就休要去试了!”言下之意,竟然连一个交代都不需要给。黑大汉挣扎起身,又要继续往前冲:“你姥姥的!”

    这时,他肩膀上多了一只手,将他按住。

    大汉回头去看,却是一身北府军打扮的刘裕。

    这时候,后方一名力士大步上来,对座上叩拜道:“见过诸位真人?”

    “哦?”朱真人笑道:“你是哪家的奴仆,也想一试?”力士道:“在下是陆家之仆,却也有些力气!”朱真人大笑道:“哈哈哈哈……你倒也知道上进,谢公此宴,不分贵贱,你若有什么本领,尽管施展。”

    他抬眼扫视下方,深深看了那大汉一眼,其中轻蔑之意,丝毫不做掩饰。

    下方一众寒门修士,面色渐冷,大汉更是怒发冲冠,回头对刘裕道:“你不要拦我!”

    那力士站起身来,搓了搓手,俯身抓住了金鼎的三只鼎足。这等力士自小便修炼特殊的功法,服用相应的丹药,浸泡药浴以打磨自身,乃是给自家主人准备类若道兵一般的奴仆。陆家是东南大姓,吴郡冠族,每年为了通往海外的海运航道,不知要与海中妖族厮杀多少回,他家豢养的力士,沐浴鲸血,月食一鲸,唤作韬海力士,最是力气庞大。

    陆家占据的优良深水港口,据说都是这等力士搬山填海所得。

    因此毫不意外,只是稍稍费了些力气,这名力士便将金鼎高高举起,朱真人高声道:“好!”

    “还有何人要挑战?”他又问下凡众人道。

    世家中人自然不会上去与奴仆同列,而朱真人已经毫不掩饰的持强凌辱。言下之意,寒门散修与世家的奴仆无异,所谓比斗,就变成了席间的杂耍,似乎本意就只是想要引诸位真人一乐,讨些赏赐。

    此时,刘裕却缓缓走了上来,他不卑不亢,抱拳道:“寒门刘氏子刘裕,愿意一试!”

    谢玄诧异道:“寄奴,你这是?”

    刘裕微微低头,向恩主一礼,随即身向后撤,伸手拿来一柄卫士手中的长枪,回头便刺。

    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面目模糊,穿着盔甲,笼罩在金光之中的武道神相,以三魂熔炼,命魂成型,那一点枪尖寒芒猛然刺入鼎下,随即武道神相与刘裕身躯骤然相合,一声怒喝,那万钧金鼎,竟然被一杆凡铁长枪生生挑起。这一刻,惊天的气势自刘裕身上遽然冲天而起,这股磅礴气魄雄浑无侍,万钧重鼎直被挑飞数丈,砸下来的时候,整个铜雀楼都颤了一颤。

    那金鼎落下的气势,叫举鼎的韬海力士直稳不住身形,足下踉跄退了数步。

    反倒是黑厮大汉,大笑一声:“来得好!”

    他面目略显狰狞,但却大步踏向前,伸手向天空下坠的万钧金鼎抱去。

    朱真人面上一狠,干脆不顾皮面,将法力加持于鼎上。

    金鼎震动,发出一声扣金般的颤音,下落的气势越发强横无匹,刘裕挺枪迎上,而大汉也毫无惧色,带着一股视死如生的豪迈从容。

    朱真人法力涌出,加持金鼎,如此金鼎何止万钧,只怕真如山岳一般,莫说一个丹气驳杂的半蛮大汉,就算是刘裕也不敢直撄其锋。

    但这时候,朱真人心中狂警,就连他身旁的诸位世家真人都感到一股惊人的剑气笼罩了他们左右,却是钱晨已经将手放在了青竹杆上,青竹遥指诸人,剑气蓄势待发,一众世家真人心中都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们只觉得肌肤之上似乎被锋锐的剑刃划过,犹如割裂般刺痛,灵觉更是疯狂调动,似是有什么可怕的劫数将要降临了一般。

    朱真人心中一虚,撤回了法力。

    钱晨的青竹这才点出去一半,停在了半空。

    “哈!”大汉接住了金鼎,身子转了半圈,将金鼎砸在地上,满座的世家子弟具是浑身一颤。

    “好!”朱真人阴沉着脸道:“这一局,是刘寄奴你胜了!你乃是谢公拔耀之辈,可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刘裕抱拳道:“我自省得!不劳朱真人提点……”

    世家一方又起身一个真人,自袖中摊开一张卷轴,道:“我这考量,可不像之前那么简单,这万里云霄图能显化万里山川真形,留影其上,而且……”他伸手张开卷轴,一时间无数墨迹挥洒,在图上绘画出此时铜雀楼中,气氛剑拔弩张,世家寒门台下对持的一幕,随即铜雀楼将这一切囊括,此刻秦淮两岸的风景一一落于纸上,最后整个建康城的轮廓,都显现其上。

    钱晨注意到,城中许多地方,墨迹都有些虚浮,显然并未能窥探到其实情。

    那位真人将画卷一摆,万里之外的会稽山便在画卷之中留影,他伸手一指,此山的炉峰观便显现出来。

    “我与会稽炉峰观显法真人为友,知其培育了一株灵菊,名为瑶台玉羽,千瓣如金羽一般,煞是可爱,今夜与诸位同饮,却想把此花一赏?”

    犹如老农一般,略显干瘦的萧氏真人呵呵笑道:“可有人愿意为我取来?”

    画卷之上,已经能看出炉峰观后院一处茅舍旁,正种着这么一朵灵菊,还有一个拄着锄头的道人正叉腰站在花旁,指着画卷叫骂。下方众人具是莞尔,看来此去非但要考验遁法,摘花也并非是一件易事呢!

    这次的考验,倒是有些风雅,当即有四五位世家子弟,起身应下,还有两位寒门散修也自告奋勇。

    随着这些人各自显露不凡的遁法出发,场上的气氛稍缓,但接下来的两场比斗,亦是世家寒门互有胜负,就连钱晨也未想到,今日所来,并非世家出身的众人之中,竟是这般卧虎藏龙。

    比试搬运之术的一节之中,袁家的一位子弟,自殿上一口大缸里钓来松江之鲈,稍胜一筹,但后面比试幻术之时,散修之中一个不知名的人物,竟然以秦淮之水为引,显化海外风物,将铜雀楼幻化海中,众人衣襟浸湿,却都恍然不觉。

    世家诸位真人,神色越发凝重,此刻散修之中能人异士,修为高深者如此之多,已经逼得他们不得不惊醒起来。

    这时候,先前离去的一位世家弟子,才驾着遁光返回了铜雀楼中。

    看其遁光犹如霹雳,显然是雷法遁术,如此快捷便来回万里,也极是出彩。但他手中却空空如也,只来得及禀报道:“弟子应该是第一个来到会稽山上的,但显法真人说,就在真人以万里云霄图窥探他后,他一回头,瑶台金羽便已经不见了。还要扣下弟子,向真人问罪!”

    “这?”

    真人目瞪口呆,再次展开万里云霄图,想要一窥究竟,果然原来灵菊所生之地,枝头上碗口大小的洒金千瓣菊花已经空空如也,还有一个道人在旁边暴跳如雷,指着天空大骂。

    “莫不是显法在同我开玩笑?”真人抓着脸,都拽下了两三根胡须,还是想不通其究竟。

    这时候,钱晨抬手一指,道:“莫不是那一朵花?”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席下间一人伏在案上,呼呼大睡,头上正戴着一朵差不多的金菊,旁边的人推搡了他几下,才见他抬头。

    他一伸懒腰,打了一个老大的哈气,眼神惺忪道:“这一觉睡了太远,容我醒醒眼!”说罢,便伸手去挠头,抓下那朵菊花,笑道:“好奇怪,今天先是,梦到一个不讲道理的乌龟,接着又梦到了一个臭脾气道士,指着我骂,我便摘了他最宝贝的那朵花……”他把花戴着头上,问左右道:“好看吗?”

    “哈哈哈!”他笑完,便就地卧倒,继续酣睡了过去。

    台上诸位真人脸色一变,那拿着万里云霄图的真人,眼神惊疑不定,喃喃道:“梦中摘花?岂有此事?”

    谢安也有些诧异,低声道:“莫不是,南华派的……”

    钱晨看了那睡懒觉的青年一眼,长身而起,向着台上阶下世家诸多修士望去,他目光如剑,叫众人不自觉的纷纷闪避,一圈下来,包括台上的诸位阴神真人,竟都不敢直视,听钱晨朗声道:“好了,你们考校完了!现在……谁愿意一试,我的题目?”

    “不知,李真人的题目是……”世家中的一位真人眼神闪动,犹疑道。

    “简单……”钱晨环视一圈,笑道:“只消在我眼前,亮出一剑便是!”

    此言一出,世家中人纷纷色变,庾亮更是面色一沉,冷声道:“李道友竟以为,我世家无人能在你面前拔剑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钱晨一挥衣袖,抽出竹枝来,眼神凝视着手中青竹枝尖,嘴角勾勒出一丝淡淡的浅笑,竟然就这么无视了庾亮的质问。

    这等态度,对于世家来说,已经蔑视的无以复加!

    庾亮气的唇下的一缕长须都在颤抖,转头对席间喝问道:“既然李太白都如此说了,你们还没有胆子上来吗?”

    此言一出,席下的一众世家子弟哪里忍得住,当即便有数人起身。

    此时周胤真人这时却站起身来,目光在下方一众世家子弟等人身上转了一周,回头笑问钱晨道:“太白道友已是阴神之尊,斩过大江龙神,身份自然不与他们这些小辈等同。若是全力施为之下,他们只怕连抬手都难。所以,李道友是将出手次数限制在几次,又是以何等修为法力,可否言明?”

    钱晨平静道:“出手?我何时说过要出手了?我的意思是……”

    他手中的青竹点点众人,温和笑道:“只要在我眼前拔剑,便算作数,我并不出手!”

    他这么说,一众世家真人登时怒火高炽。

    钱晨的意思是,只用眼神,便能令所有世家弟子都无法在他面前拔剑。

    在这几乎是大半个南晋世家年轻俊杰汇聚之所,放言如此,简直是在将所有世家的皮面尊严,都踩在脚下蹂躏。非但是台上的一众世家前辈真人,就是阶下席中的一众年轻弟子,皆有所暗怒。

    当然也有不少人心生暗喜。

    他们只道钱晨这个考验是自负太过,不动用丹元法力,存以精神意念,纵然是阴神尊者也未必敢轻言能战胜他们,毕竟修士的实力构成太过多元,而修为法力几乎是一切的基础,没有修为法力,便无法祭起法宝,也无法施展大多数神通,修士一身本领几乎废了九成。

    纯以境界胜人,非得越两个大境界不可。

    而这严苛的条件之下,胜机又太过轻松……只需剑指钱晨便可,甚至不需要斩出那一剑。

    此时,世家之中一人出列,道:“清虚山宋明之,愿领教!”

    钱晨微微颌首,那宋明之上前数步,拾级而上,来到钱晨面前道:“褚师兄勤修不怠,方才丹成上品,期间虽有错漏,但我师长自有补救之法,只消坚定其心念,如此隐患未尝不可弥补,却被你贪图一时声名当众点破,害我师兄一身清名被毁,半生道途无望。如此断人前途,你不怕有报应吗?”

    “你是在抱怨庾亮吗?”钱晨只是笑道。

    这话叫宋明之一时无语,毕竟从头到尾,钱晨也没多说几个字,反倒是庾亮颇有好事者的嫌疑,但他只是冷笑,剑芒一闪,一道剑光从他袖中飞出,直指钱晨。

    众人惊呼一声。

    按照钱晨之前的约定,到了这里,他应该已经输了!

    但宋明之依旧不饶人,施展出清虚宗的掩月剑法,飞剑幻化数百道剑光上下翻飞,宛若两人之间倾泻无数银色流光。

    而这道道剑光之中,却只有一道是真,蕴含飞剑的全部威力。

    掩月剑法,核心精要便是‘真幻’变化。

    宋明之脸上浮现一丝得意之色,那数百道剑光骤然从四面八方,一齐发动,刺向钱晨,其中蕴含的那道真正的剑光,却斩向钱晨的发髻。

    此时宋明之已经微微挑起下颌,傲然的看着钱晨,只等他发髻落地,成为众人笑柄。

    自从钱晨剑斩王衍之髻后,建康便流行了这般挑衅之举,但非是深仇大恨不可为之……宋明之以褚文恭为借口,为的就是借此扬名建康,乃至整个中土天下。

    但钱晨连动都不动,只是漠然以对,数百剑光接近他身周三尺之内的时候,便尽数溃散。

    宋明之悚然大惊……

    他头上浮现一丝冷汗,却依旧抱拳道:“在下无意伤人,但我剑已出手,这一局当是我胜了吧!”

    此言一出,钱晨倒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世家那一方先坐不住了,朱真人含怒出手,大袖一甩,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沛然法力,将他送下台去:“丢人现眼!”

    宋明之神情恍惚,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周胤真人摇头道:“你捏捏袖子,看看飞剑是不是还在?至始至终,你所谓出剑,都是李太白的幻术而已!”

    宋明之这才面色大变,破除了心障,捏到了袖中凌厉锋锐的幻月剑。

    原来他出剑之时,所用的飞剑只是一道幻术,他的法力,神念,乃至金丹都在那一刻,被蒙蔽了灵觉,所以、重重幻化的剑光,无一是真。

    而且,与其说是他所幻化的剑光,不如说是钱晨一念幻化……

    只需一个念头,那数百剑光便能反噬回去,而他自己决计看不穿这般幻术,届时,便是他引剑自戮之时。

    钱晨平静道:“我不知你那师门长辈有何补救之法,但一旦结丹之时,一点幻中真意走失,便再无补救之法……这是我说的!还有,太虚掩月诀结丹之时的幻术劫难,一旦为修者所知,心有防备之下,最后一重幻术会凶险十倍,出现双重幻境——即尔等将要经历自己堪破幻境的幻境。”

    “所以有时候,无知才是最好的!”

    宋明之面色大变,心中陡然浮起一念。

    结丹之前,他自作聪明,向族中结丹的修士打听了此事,随即便在结丹幻境之中有了防备,才能安然度过此劫,只是因为自己根基不如褚文恭深厚,才结丹只得四品,但……

    自己真的度过此劫了吗?

    此念一生,紫府之中有四品金丹之相的金丹骤然幻灭,退化为了五品。

    谢玄叹息道:“道友又何必点破其自幻之术?”

    清虚宗掩月一脉的弟子,若是根基不足,便可令其知晓此中奥秘,借助结丹之时的那一重幻术劫数,制造一重自幻之境,欺骗自己,提高一重丹品。虽然此法永远无法证就上品金丹,能被告知幻劫之密的,都是被隐隐放弃的弟子,但如此五品金丹当做四品来用,也是无穷奥妙。

    但钱晨如今不但点破了此境,更借助这一刻宋明之的道心动摇,种下了另一重幻术。

    此生,此人若不能堪破这一重幻术,结丹之后更上一层的境界,已然无望。

    宋明之的之前种种,骤然幻灭,诸般打击之下几乎心如死灰……一众世家子弟看此情形,都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意,却也有人心想,这宋明之提起褚文恭,未必安了什么好心,此前太虚宗所来的年轻弟子,一贯以褚文恭为首,方才其失势之后,也不见此人如何安慰,反而趁机拉拢其他弟子,似有上位之意。

    今日他遭了难,褚文恭说不得还更感到一丝安慰。

    毕竟,终于有人比他更惨了!

    宋明之一败之后,下方更是躁动,其中有一人目光闪动,心中暗道:“我道他有什么把握,能不动手就让人无法出剑,原来只是幻术小道。幻术一道虽然无需修为法力,一念便可引动,但却最被我天机术算之道克制。毕竟天机之下,真假一辨便知!”

    “如此,当是我讨取前番羞辱之机!”

    此人微微抬头,正是那先前屈辱至极的周六郎。

    他心念一定,便从容起身,摆出一副不俗的风雅气度缓缓上前,令人将一柄神兵长剑送入他手中。这等低级的神兵,自是不如钱晨的有情剑,威力远在飞剑之下,却有一重好处,因为没有灵性,故而也极难被幻术欺骗。

    周六郎举剑上前道:“庐陵周氏——周处玄,愿向阁下讨教!好叫阁下得知,并非我世家无人……”

    “而是阁下太过咄咄逼人!”

    周六郎握住剑柄,缓缓抽剑,这一局他并不多贪,只需拔剑钱晨便算输了。

    周六郎拔剑出鞘,只见面前的钱晨手中青竹轻点,凌厉无匹的剑势登时笼罩了整个大殿,竹影重重,条条清光之中,一剑骤然刺出,穿透了周处玄的心口——临死前的惊惶之意,穿透心脉,寸寸碟灭神魂的凛然剑气,这一刻如同窒息的感觉叫周处玄赫然惊醒……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按在剑柄上,并未拔出一寸剑刃。

    而钱晨却还在上方,冷冷的凝视着剑尖。

    “会死!拔剑就会死!”

    周处玄瞳孔放大,心知这是天机示警。

    在没有施展卜算之术的情形下,他的天机心法,疯狂的正在引发心血来潮,此时已经有无数被窥探的天机之影,充斥他的神魂。

    有的是他拔剑途中,一道剑意将他连人带剑劈成两半。

    有的是李太白突然弃竹出剑,一道无法直视的惶惶剑光,将整个铜雀楼都一同覆灭,李太白一剑斩向身后,无数阴神修士喋血,只有谢安石与其对拼一记,而他已经死在余波之中。

    有的是他整个人被一剑挑起,被匀称的劈成两半。

    有的是一剑穿心……

    千百种死法,无数种死亡预兆,每一道剑光都凌厉异常,干净利落,每一剑都玄妙非常,无可匹敌!

    看着周处玄满头大汗,面上浮现极度惊惶之色,就连按着剑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周胤真人微微皱眉,察觉不对,庾亮低声道:“周六郎修有天机之术,如此,应该是被他人牵引了心神,与天机之术上,覆盖了所有的卜算结果。若是每一次出手都是死局……”

    周胤凝重道:“若是每一次都是死局,他便不知道该如何出手了!”

    “忘剑!”

    周六郎已经忘了手中之剑,只顾着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乃至双手颤抖几乎再拿不住手中长剑。

    周胤以自身所修《衍天书》,强行加入钱晨和周六郎之间的天机推演中,周处玄只见心血来潮的每一幕之中,周胤真人都突然出手,一掌拍向身旁的钱晨,周六郎趁势拔剑出鞘,在周家八相法破神通之下,这一掌之内蕴藏纯白真火,几有焚山煮海之威,然而钱晨只是手中青竹翻转,竹竿点向火海,青竹齐齐从中剖开,其中一道五色剑气穿过火海,刺入了周胤的心口。

    然后反手一剑,将他头颅斩落下来。

    “啊!”

    周处玄惊恐抬头,手中长剑还未出鞘一寸,便已经脱手坠落在地。

    他的心神已经被自己推演的天机,完全击溃,再无一丝抬起剑的勇气……就连钱晨身边的周胤真人也头皮发麻,额上隐隐可见冷汗。

    而众人并不知道发了什么。

    只看见放言要挑战钱晨的周六郎,呆呆的在钱晨面前站了许久,面色越来越难看,然后便惊呼一声,弃剑而逃,别说拔剑出鞘,就是剑刃,也未能显现一丝。

    钱晨不耐再让人一个一个上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睛,此刻,手持青竹的身影,散发出一种极具张力的气息,就仿佛千钧之剑,于众人头顶悬于一发之上,令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汇聚过去。

    下方王龙象忽有所感,眼中爆发强烈的战意,豁然抬头,迎上钱晨的目光。

    周胤真人脸色大变,这一刻不止他一个人头皮发麻,悚然道:“目剑之法!”

    目剑之法,常用于剑修交锋之前,运剑意于目中,无法破除剑修眼神之中携带剑意者,只能束手待毙,属于剑意的一种极为高妙的运用。

    目之以神,神之以剑,心剑交锋,败者连出剑的资格都没有。

    “不可!”

    下方众人,蜉蝣子面露凝重之色,挣扎了一会,才挣脱剑意的锁定。

    熟睡的青年微微睁开一线眼睛,嘟哝道:“睡得好好的,怎么有人劈了我一剑?古怪,古怪!”

    谢灵运将手按在腰间的柯亭笛上,借助此笛之中积累的气韵,挣脱了剑意。

    王龙象面前的桌案突然向两旁分开,被一股无形的剑气切成两半!

    刘裕身后浮现武道神相,眼中战意凛然……

    …………

    朱真人、顾真人、萧真人、周胤真人、庾亮真人,以及其他几位出手的世家真人,这时候才被钱晨手中挥出的青竹逼退。那青竹之上骤然爆发出一股绝强的剑气,谢玄惊动挥袖,阻拦在双方之中,他手中的金樽被随手抛出,澄清的酒液洒落当空。

    水滴落在剑锋面前,被青竹将水珠劈开,在空中绽放出一点青莲花瓣一般的水痕。

    “下方三千六百人,有九人破我剑意,唯有龙象以剑回之。此局当以他为魁首!”

    “但……”

    钱晨撤剑回竹,手中的竹枝再次微微扬起。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狂放不羁的看向身后的一众阴神尊者,随手将身旁的金鼎举起,此,刻五色神光刷下,金鼎在他手中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口酒杯大小的三足鼎,如铜爵金樽一般。

    万里云霄图被青竹挑起,朱、顾两位真人催动法力,想要收回法宝,但在五色神光之下,岂能如愿?

    钱晨挥洒图卷,其上建康古城影影绰绰,城畔大江浩浩荡荡。

    他将金鼎探入图中,在大江之中洗濯,余数百里外的大江之上突然掀起巨大的浪头,随手一拍,万里云霄图中的建康城为之一震,此刻各个酒坊之中,各个世家宅邸,乃至皇城和铜雀楼中,摆放的酒坛中,一股股酒水冲天而起,汇聚成湖。

    钱晨伸手探入万里云霄图中,以手中金樽,将那无量酒水盛尽。

    “鼎盛三江水,能饮一杯无?”

    “酒尽长剑舞,金樽空月来!”

    钱晨举杯狂饮,身影似醉似醒,豪放不羁,此刻他的身影在殿上幻化无数,其中最为浓重的影子,仰头饮尽三江之酒,突然俯身口吐无数剑气。

    他用脚勾来一只渣斗,倾吐其中,顾真人心疼的惊呼一声:“我的纳气四海斗!”

    钱晨略带醉意的抬头,笑道:“不好意思哈!”

    他挺直身影,那重重叠叠的无数幻影同时收敛,汇聚成一道。

    只见他一挑剑眉,笑道:“今天晚上,我几次都想发飙了!但总是碍不过好友的面子,只好借着酒意,把你们都打一顿……你们高高在上,挑挑拣拣,评头论足试了那么多人!”

    “来,接我一剑……让我也称一称,你们的分量!”

    他将脚下纳气四海斗挑起,踢向众人,其中无数剑气带着浓厚的酒气,喷涌而出,好似天河决堤,落下的都是剑气一般,钱晨手中竹竿翻转,点在那无尽剑气之上,一朵青莲炸开,随即便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钱晨高声呼道:“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辛苦踏山丘!”

    无数青莲绽放满殿,青竹竿却由右手落入左手。

    钱晨气海之中悬浮的五色剑光,尽数灌入青竹之中,竹竿在手腕间一转,身影微微倾斜,仿若要向后倒下一般,手中剑势却向前递出,微微上撩,剑光自那无量剑气之间穿过,一剑刺出!

    只听那剑光中,有人高声吟诵道: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

    轰隆——

    秦淮河两岸的百姓分明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屹立朱雀桥头,乌衣巷旁的铜雀楼上,两只铜雀惊惶飞起,整座九重楼宇,突然从最高的宫阙之上整齐分开,被一股冲天而起的剑气,劈成两半!

第一百五十五章八方风雨汇金陵

    倒塌的铜雀楼缓缓栽入秦淮河中,翻涌的河水掀起大浪,将停泊在岸边的乌篷船远远推出去,引来两岸阵阵惊呼。

    庾亮面色铁青,在铜雀楼废墟之上凭虚而立,他怒视前方,眉头紧锁,嘴角还残留一丝血迹。

    朱真人瘫倒在地上一个塌陷的深坑里,胸口还压着那只三足金鼎,他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开口的瞬间,一口鲜血喷了出去,气息转眼委顿下来。

    顾真人额头肿了一个大包,抱着玉斗站在一旁,一边揉着额角,一边心疼的摸着手中的玉斗,小心擦拭玉斗一角沾染的血迹。

    萧真人这时候才从万里云霄图中裂图而出,挣脱出来,最惨的还是周胤真人,却是被钱晨的一竿青竹在胸口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伤口之上的剑气凌厉,此时还在割裂他的血肉,被他以自身深厚的法力消磨,才略微衰减了一丝。

    方才钱晨以目剑之法,考验席下众人之时,台上一众世家真人突然出手,但却被钱晨反手一剑逼退。在最关键的那一刻,钱晨以五色神光,夺去了在场的三件法宝:纳气四海斗、山河相鼎和万里云霄图,几人仓促之下,并未料到钱晨面对这么多真人一起出手,竟然还敢回击……

    被钱晨借助万里云霄图,汇聚方圆万里无量天地元气,化为酒水,倾倒山河相鼎之中。

    酒入豪肠,酿成剑气。

    口吐无尽剑气,合三件法宝之力,化为一剑……

    那一剑,他先是将无尽青莲剑气化为一道无匹剑势,逼迫诸位真人回防,然后以剑气切割战场,在转瞬之间,一掌将萧真人打入万里云霄图,同时以山河相鼎并土行神光,一砸之下何止亿万钧,把朱真人重创镇压。然后踢出纳气四海斗,将斗内的残余剑气一并法宝砸向顾真人之时,一并出剑重创周胤真人。

    随即才与庾亮,和情急之下插手双方,意图平息事端的谢玄,交手数剑,五色神光加持的青竹,更是让庾亮吃了一个小亏。

    最后谢安出手之时,钱晨犹然敢以一剑光寒十四洲的剑气,刺破谢安的珍珑局势,剑荡谢家的九韶定音剑气,两人交手之下,才造成了最后将铜雀楼剖成两半的一剑。

    此时尘埃落定,朱雀桥上,一人缓缓回首,看向废墟中的诸人。

    钱晨抬手将青竹竿插在身旁,身上就连一丝交手的痕迹都没有,好整以暇看向众人,淡然道:“诸位的分量,我大概也称量过了。我的剑术,想来诸位也有所体会……方才教技,不过是晚辈之间的事情,诸位骤然出手,实在过分了些,好在我阻拦及时,才叫尔等没有丢了脸面。”

    庾亮嘴角微微抽动,刺入他心口的一丝剑气,还在绞散他的胸中五气,让他方才一口气没有提起来,没能开口。

    待到这股剑气有沉寂下去,他才面色铁青道:“李太白的剑术,果然不止三品,但同时身怀大神通五色神光,方才是最令人惊讶的!只是谢公晚宴,你这般胡闹,是否过分了一些?”

    “哦?”钱晨笑道:“难道不是你们胡闹在先?”

    “庾亮,世家的实力果然不错!”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青竹:“又毁了我一柄剑……”

    话音刚落,随着五色神光的撤回,青竹爆碎成漫天飞舞的竹丝,钱晨豁然回首,转身离开,庾亮等人面色纵然愠怒,却也不敢阻止,这时候谢安石才突然开口道:“太白好诗情,此宴虽然毁了铜雀楼,却得了太白的一联残诗,倒也不亏……”

    两只铜雀叽叽喳喳,飞舞着来到谢安面前,面色惊恐,指着钱晨乱叫。

    那鸟语之中,大意应该是大魔头、大恶人之类。

    谢安拍了拍它们,笑道:“二十一日之后,探索金陵秘境,老夫依旧希望太白能来!”

    一封玉函从他手中飞出,钱晨随手接过,看了一眼玉函,收入怀中:“谢公之意,我已明了,届时一定亲至!”

    王龙象矗立朱雀桥头,与钱晨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却是被自家的长辈王敦叫住,不能陪他离开,他身后的老仆看着钱晨的眼神满是惊恐,一直看向钱晨空空如也的双手,适才赴宴之前,钱晨曾推拒王家赠剑,理由是‘利器在手,杀心自起’‘会毁了他容忍蠢货的能力’。

    如今他已全然相信这个理由,只是一杆青竹,便毁了谢家的铜雀楼,伤了四五位阴神尊者。

    若是剑器在手,在场总该死上七八条人命吧!

    王龙象犹豫片刻,低声道:“金陵洞天出世有些古怪,太白你……”

    “既已卷入其中,又何必装作若无其事?”钱晨笑道:“无论此中是何由来,我自一剑斩之……龙象,二十一日后再见!”

    催动木行神光,将青竹爆碎后残留的一截竹根催长出来,须臾之间,一支如剑的异竹便再次萌芽,迅速的抽条生长,那一只青竹耸立如剑,直刺天际,只有三两只分叉,随着晚风微微摇晃,犹如长剑挥舞一般,钱晨随手摘下一枚三寸长的竹叶,五色神光加持其上,化为一枚三寸长的剑光,随即身剑合一,化光远去……

    谢安石端详了那剑竹良久,直到谢玄安置好一众宾客归来,才笑道:“让他们不要将此竹毁去,围绕此竹,再起一楼!”

    “此楼,就名花醉楼!”

    …………

    这个混乱无比的夜晚过去后,钱晨屹立钟山之上,看着天边的太阳一寸一寸的升起。

    “谢安石真是个老狐狸,他先让我去金陵洞天,为什么?”

    陶天师站在对面,笑道:“你这身外化身,端是非同一般,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居然未被人怀疑?”

    “还修成了五色神光!”

    “本来这一次金陵洞天出世,应该还有数十年才是,此次突然提前,明面上的缘由是你上次发动建康大阵,动摇了地脉……”陶天师面露不屑之色:“洞天乃是一方世界,哪里是这点动静就能改变开启规律的?”

    钱晨微微抬头,问道:“那真正的缘由是?”

    “或许是有人以三十六尊无相神魔,七十二尊有相神魔,以魔道**破禁之术,强行攻破了一部分禁制!”陶天师平静道:“能让那些老魔头舍得付出这么大代价,我们这几个老不飞升的守尸鬼,也不得不多多关注一番。此入洞天,道门虽然有所布局,但我并不放心,因此想要拜托你……”

第一百五十六章

    “没想到金陵洞天的入口,就在钟山三茅观中!”

    午后的余晖之中,钱晨漫步在钟山的山道之上……

    此地的景色,与三年前的初秋之时相比,并未有多大的变化。

    如今尚属盛夏,山上草木青翠,郁郁葱葱,周围的灵气浓郁,山风扑面而来,掀起松涛阵阵,几处鸟鸣清幽。山道曲折蜿蜒其间,在青山掩饰之中,那一处山间狭地上建起的小小宫观,便是钱晨此行的目的地。

    “三年前,我以李尔的身份来过一次,今此再来,却换了一个身份。此地是司师妹的物业,也是建康风水形势之中青龙灵脉的所在,有几个句曲山的弟子在这里清秀,应该都是陶天师的弟子,司师妹的师兄!”

    抬头看了一眼那三茅观的匾额,钱晨无言以对:“早知道金陵洞天的入口在这里,我还去什么铜雀楼宴?这是自家的地盘啊!”

    观中的道士远远便看到了钱晨,他扶着扫帚站起,微微颌首道:“李太白道友,可是为金陵洞天而来?如今距离洞天开启还有十余天,道观狭小,并不接待外客!”

    钱晨微微点头,出示了陶天师交给他的一枚小小印信,印信乃是竹质,不过拇指大小,印面之上刻着一枚三山符箓,印纽乃是一只小小的玄龟,可以坠在腰间。

    看门的道士仔细端详了一眼印信,连忙双手结印,恭敬道:“道友请进,师尊已经为道友安排好了客房!”

    说是客房,其实不过是偏殿的一处东厢房,看得出来是刚刚收拾出来的,但被褥用具都还算干净,钱晨也就暂且住下。

    三茅观前后一共有三间大殿,一间供奉三清的正殿和两间偏殿,其中一间是供奉天庭四大天师的天师殿,另一间却是供奉句曲山历代祖师的祖师殿,钱晨也并未如同真正道门弟子一般,入门先敬告过三清祖师,这倒令那名知客道士有些疑惑,先前自家师尊提过一句,此次金陵洞天开启,请了一个可靠的人物出手。

    没想到就是今日声名赫赫的李太白!

    原本他还以为这李太白又是一位隐瞒来历,行走世间的道门真传,但看他如今做派,却是十足的散修摸样,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历,能劳动天师出手替他收拾手尾。

    莫非真的是上古太白剑宗的传人?

    钱晨也没什么行李,修道人的家当都随着乾坤袋带着,他的乾坤袋中,虽然各色的用具都有,但李太白这个身份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可安置的,便信步出来,看到迎客的道士从火房走出来,去了角落的耳房……

    钱晨凑上前去,从窗棂中看到一个年纪略大一些,面容方正的道士正对着金钟打坐,那迎客道士禀告道:“师兄,师尊吩咐的客人来了,你须多给我点米才是!”

    “这么早就来了,岂不是要吃十多天的饭?”那年纪大一些的道士皱起眉头道:“他有没有自己带米来?”

    迎客道士硬着头皮道:“师兄,此非待客之道,哪有人让客人自己带米的?”

    “唉!不是师兄我小气,而是如他这般的修行之士,吃的都是上好的灵米。我们这百来亩地,大部分都只能种黄精米,小师妹每次供奉的紫纹龙牙,后面井里面那条龙就要吃掉大半,只有六亩地种的青玉乾元谷,原本也能够我们几个师兄弟修行,奈何三年前的那人施法摄去了青龙七宿真灵,搞的灵谷减产,之前的积蓄,买你们画符用的灵材已经耗去了许多,前几天朝天宫坊市又遭了灾,我听说符纸价格大涨……”

    那人叨叨絮絮算了许久,才小心的揭开米缸的盖子,盛了一碗。

    知客道士苦苦哀求道:“师兄,再多些吧!不可丢了师尊的面子啊!”

    那道士恼道:“他多大肚量……行,那就再添一点!”

    于是又添了一碗底的量。

    钱晨心中大奇,这陶天师门下也是道门真传,而且三山弟子具是画符的行家,怎么听起来,一碗米都舍不得,好生窘迫的样子,莫非真的是陶天师巨贪,把座下的弟子都刮得只剩一层油皮?叫自家女儿壕气无比,座下弟子却只能扣扣索索,但若是如此,为何也没见这些人对陶天师有几分怒气啊?

    知客道人将灵米倒在袋子里,忍不住摇头叹息。

    这时候,外面的钱晨咳嗽一声,殿中的老成道士面不改色,说不定还有有意在他面前说这番话,想要他拿一点伙食费出来,而知客道士却已经羞红了脸,连忙把米袋藏到了背后,道:“原来是太白道友,这就安置好了?道观内舍简陋,有所怠慢,还请道友勿怪!”

    钱晨笑道:“几位道长真修士也!何来怪之?”

    “早知几位道长如此清贫,在下便不来叨扰了!”

    知客修士呐呐难言……

    就在此时,钱晨看到殿中那老成修士面不改色的掏出数十张三山符箓,贴在那金钟上,然后运起法力,将符箓祭入金钟之中。

    那数十张符文,化为数十枚灵文铭刻在金钟之上。钱晨浑身一震,再看那金钟之上密密麻麻,何止数十万灵文,已经接近禁制大成的法器极限,快要蕴养出一丝灵识,晋升法宝了。

    这下,钱晨可算知道这老成道士为什么扣扣索索的了!

    敢情并非陶天师是旷世巨贪,不给弟子活路,而是他派来主持三茅观的弟子,正在祭炼法宝,才把全观上下收刮的没有三两油水,也亏他们师兄弟感情好,才能这么忍受下去。

    老成修士面不改色,毫不见怪道:“为了祭炼这件法宝,贫道才向师尊讨了这个肥缺,携带几位交好的师弟来此驻守,几位师弟厚道,甘愿赔我在此清贫,一应资财,都贴到这个吞金巨兽之中了。如今一个个身无长物,两袖空空,你若愿意贴一点房钱,自然是极好,若是不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我也不说什么!”

    “潘师弟,此次洞天开启,据说那王龙象也要来。你且不与他计较,待我法宝炼成之后,你携着此宝,再与他一较高下!”

    “潘师弟?”钱晨想起一个传闻,转头问那知客道士道:“你是潘文渊?”

    知客道士微微点头,回他师兄道:“王师兄,不过是一些口舌上的小事,修道人肚量宽大,修行还来不及,何必计较!”

    说起来,潘文渊与王龙象之间的些许纠葛,还与钱晨有些关系,昔年王衍对司师妹出言不逊,便是陶天师派了此人带着一枚法印过去,把王衍打的吐血不止,然后钱晨又去挑了王衍一回,让他直到今日都还没脸出门,为了这点口舌上的便宜,王衍也算倒了大霉了。而后王龙象被逼着出头一回,挑了道院和司马家八位宗子,也是闹得好大声势。

    其中那位捧着法印过去的道人,也就是潘文渊,也被挑了一回,还是他师兄王知远出头,才让王龙象退去。

    “那阁下就是王知远喽?”钱晨又看着老成道士,问道。

    “是我!”老成道士面不改色。

    “哈哈……”这下钱晨知道为何此人对自己态度不好了,因为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李太白是王龙象的好友,他怎么还会有好脸色。

    但真正说起来,帮司师妹出头之时,他们几人才是一方的。

    若钱晨法眼无差,王知远不愧是陶天师的首徒,一身修为距离阳神只有一线,只要他这件本命法宝祭炼完成,便有进入阳神之机。王知远乃是钱晨所见,阴神之中最强修士,而且此人早年便丹成一品,如今定然修成了一门大神通,说起来王龙象还真不是此人的对手,就连钱晨要正经斗法,若不施展底牌也就是五五之分。

    至于剥削师弟什么的……

    这倒是正经仙门修士之间的一种习俗,但凡门风好一些的宗门中,同门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便不同寻常,等若亲兄弟一般,当然兄弟之间也有亲疏,可修士炼制法器法宝,需要的资源极为庞大,散修多半是几代积累,而仙门之间,却有师兄弟帮衬,关系亲近的师兄弟在祭炼法宝之时,通常会倾力相助,以求祭炼一桩厉害法宝出来,叫整个师门都与有荣焉。

    只要先帮助师兄祭炼了上乘法器,日后师弟自己祭炼法器之时,往往师兄便有所回报,斗法助拳,乃至应劫之时借用法器就更不用说。

    若不是如此情谊,修道人又怎会将视如性命的法器,借予他人使用——因为那法器之中,也有此人一股啊!

    王知远看着李太白打量自己面前的金钟,不由微微有些不满,出言问道:“怎么,李太白还对我句曲山有些兴趣?”

    “以赤书灵文之法,铭刻法器,令其符道器道合一,有晋升法宝之机。这件法器灵性内蕴,积累已足距离法宝只差一线,若非你对赤书灵文领悟还差一线,无法将那些散碎灵文,以一股气韵串联,组成道经文章。此宝应该已经成了法宝……可惜,可惜!”钱晨简单点评道。

    “可惜什么?”司倾城踏入室中,笑道。

    司倾城看着钱晨,眼睛狡狯的眨了眨:“想不到吧!此次金陵洞天,我也要跟着进去……”

    钱晨面色古怪:“天师竟然舍得放你过来?”

    “爹爹说金陵洞天极为古老,最深处甚至有太古神道的遗迹,很有可能与道门神道起源有关……我根基偏向神仙之道,若是有缘,可能得到极大的好处。”

    司倾城说罢展开一张古老的帛画,上面拓印斑驳,只能勉强看到一尊赤色龙形,盘绕在一座神峰之上(见马王堆汉墓壁画)

    钱晨看着那无足赤龙,龙首处似有人面,口衔一点光明……此刻心中的震撼着实难言。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钟山有赤龙衔烛!为什么?太上不是太古之后才出生的吗?我不是太古之后才穿越的吗?为什么太古神道,会有烛龙的壁画?”

    司倾城极少见到钱晨面色这般凝重,一时有些不敢说话。

    还是王知远打破了沉默,他瞪着眼睛看着自家小师妹和钱晨两人,迟疑道:“小师妹?你们……认识?”

    “师兄与我是至交,但大师兄可不要说出去啊!不然会给师兄惹来麻烦,此次我们同入洞天,都要装作不认识呢!”司倾城嘱咐道,王知远眼神有些犹疑,但还是开口笑道:“既然是小师妹的好友,那当然是自己人,来……潘师弟你去多淘一些米。”

    钱晨压下心中的无穷疑虑,听王知远道:“李道友在灵文之上也有造诣?”

    钱晨微微点头:“学过《太上道解八百字》《周天灵文真解》!”

    王知远瞪大眼睛,兴奋的搓着手道:“那道友此次进入金陵洞天,若是能寻得一二枚上古神文,可否卖予我一枚?”他急忙补充道:“一枚太古神文,我用一张真符来换……”

    他看钱晨略微沉吟,又加价道:“而且我这法宝炼成之后,愿意为道友出手一次!”

    钱晨真符倒是不缺,而且法宝出手一次,对于其他人或许是天大助力,但钱晨自己就有如此战力,所以颇为鸡肋。

    “我在三茅观看守这么些年,修行外物没剩下什么,但对金陵洞天内的情况,却也有些研究……”王知远只能拿出自己最后的价码,本来这些秘闻,他只会说给小师妹一二,但此时为了引得钱晨动心,也愿意提前给钱晨。

    早年他也进过一次金陵洞天,这才祭炼出了这件法宝胚子,若是能获得一枚太古神文,他苦求这么多年的机缘,便能将法宝炼成,叫一众师弟无需再跟着吃苦。

    太古神文的相关线索他都有,只是一直没有可信的人手。

    而此次进入金陵洞天,道院三位天师却说没有名额……

    以钱晨先前的眼力,王知远看得出来,绝非只是对灵文有所了解那么简单,先前钱晨看向金钟的那一眼,能引得他的法宝震动,足以证明此人的灵文造诣,或许还在他几位师弟之上,才能看出他隐隐书就的那篇道经。若是有此人相助,说不得真有机缘让法宝提前炼成。当即起身长拜道:“金陵洞天中,多半是我玄门遗留,其中灵药灵材固然极多,但太古神道的相关线索却藏得极为隐秘,我在此地驻守,苦心研究近百年,才有所得!这份秘图记载……”

    钱晨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成交!”

第一百五十七章术之极,方仙道

    大暑方过,秋风徐来,青山翠岭之中正午的暑气已经散去,行走在山林间,已经是凉爽了许多。

    谢安手持竹杖徐徐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他并未施展法力,而是蹬着木屐,一步一步悠闲前行,衣袖宽大,只用一根簪子简单竖起发髻的谢灵运跟在他身后,祖孙两人一派悠然。

    “三年前李尔于建康惊鸿一现,竟能御使四象周天大阵,三茅观锁龙井处有青龙七宿下落,化为青龙护佑李尔,甚至连朱雀桥都化为上古铜雀,被他带走了。四象周天,唯有白虎不动,之后建康城内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李尔一个北魏名族子弟,就算相传是楼观道的传人,但又如何能操纵我建康的镇城大阵?”

    “祖父,你说这是什么缘由?”

    谢灵运远远看着山间的宫观,对身边的谢安石道。

    “建康的四象周天大阵,其实与金陵洞天也有些关系,而且虽然是武帝司马炎命张天师所立,但在张天师剑刺玄武湖,刺出金陵王气之前,便有人奠定了基础形势。一是上古秦皇命人梳理金陵的山水形势,二是昔年武侯路经此地之时,于此立下八阵图,锁住吴国龙脉,三是昔年吴国孙氏于此立下基业,几代人设立阵法禁制。随后才有张天师主持修建护城大阵,立下南晋根基。”

    “所以此地有仙秦仙汉之后手,道门三山,吴地世家,乃至当年我等的侨姓先祖,皇室司马家,皆有布置!乃至上古楚王埋金,天周之时,神道巫教与仙道玄门之争,都有涉及此处。”

    “你问李尔是哪一方的人……哈哈,多半还是道门的手笔多一点!”谢安石爽朗笑道。

    “天周神朝受元始道祖法旨而立,玄门之外的神道源流,却汇聚南方,依托楚国顽抗,期间三次封神之战,仙神大劫之中不知多少元神真仙,地祇正神陨落,你道这金陵洞天为何会变成一片废墟?”

    “不是汉末大劫之时,道魔之争毁掉的吗?”

    谢安微微摇头:“金陵洞天历经数劫,最早能追溯到上古神道之时,洞天之中遗迹无数,不知埋葬着多少秘密,最深处的遗迹,甚至能追溯太上道祖创立玄门仙道之前,绝非简单的洞天,如今显化的,只是洞天的浅层,昔年方仙道留下的一部分洞府遗迹,但即便如此,也要万分小心。我怀疑方仙道之所以在汉末遭劫,与其神仙合一的主旨,和昔年挖掘的一部分上古神道遗迹有关。”

    “方仙道?”谢灵运疑惑道:“那些旁门左道如今在海外都只是小道,有何可惧之处?”、

    “方仙道虽是旁门,但其混合偃师、机关、星相、傀儡、炼器、炼丹、阵法、外丹等诸多修行外道,号称以术通天,鼎盛之时,乃是仙秦始皇,仙汉武帝最为信重和依仗的仙门,势力不在道门之下,若说道门乃是大道根源,故而门内皆是求道之士,那么方仙道便是更为原始的玄门,不求道,不修法,只求术!乃是在法术之道上,登峰造极的一群人。”

    “亦是旁门左道的巅峰!”

    “昔年曹魏的战争法宝铜雀台,白骨魔道的魔城,仙秦的周天星舰,昆仑的帝下之墟,海外的三仙岛,背后都有方士存在的痕迹,如今海外的重玄、金乌、鲁班、墨家、风闻等等诸派,也不过摸到了方仙道的一丝皮毛,只是偃师傀儡一道,昔年的仙秦战俑便能力敌元神之辈,论营建阵法之道,以星辰为枢纽的秦直道贯通诸天,每征服一个大世界,便挪移日月,垂落星辰建立依靠星辰运转为动力的巨大挪移法阵,就地设立郡县。”

    “仙秦之时,就连凡俗都能通过星辰直道去往其他世界。”

    “地仙界九洲,更有三洲是仙秦昔年征服的域外大世界,由周天星舰拉回,并入地仙界!”

    “能创造这般种种奇观,方士,亦是诸天万界令人闻风丧胆的一群人。他们曾攻入九幽,建造恢弘的机关地府,也曾在天界和诸天之间建立天轨,令周天星舰能运行天跪之上,直通仙界,飞升如坐船一般容易,沟通仙凡,他们引下天河,想要修建水道贯通天界,地仙界,诸天万界和九幽,他们还曾研究将一整个世界炼化成机关法器的妄想,号称罗天仙器……他们就是一群疯子!”

    “他们创造过无数奇迹,也造成了无数的灾难,汉末之际,方仙道便已经快要灭绝了!金陵洞天之中,便是地仙界最后的方仙道统了,曾拥有地仙界最后的三位方士。这最后一群方仙道弟子龟缩在金陵洞天之中,研究神楚巫教传承的某些上古神道传承,后来不知道弄出了什么东西,把自己最后这点根苗也灭绝了!”

    谢安感慨道:“某种程度上说,方士是比魔头还可怕的存在,让人知道,把修行外道和法术研究到了极致,是如何可怕的一种存在。仙道追求的永恒,而这些方仙道却只求某种极致,其辉煌没落,自有道理吧!仙汉之时,方仙道能与道门同列,而仙秦之际,方仙道却能把道门死死压制住呢!”

    谢灵运面色古怪,疑惑道:“这样的旁门左道,真的存在过吗?”

    “不成大道,也能掌握这般伟力?”

    “鼎盛之时,我等所求的元神道果,在人家看来都是蝼蚁。就是仙界的道君,他们都想去掰掰腕子,仙秦妄图挑战天庭,没有这等威力,岂能生出这般野心?当然,数十万年过去后,他们挑战的道君依旧逍遥自在,而方仙道统,却已经灭绝了!”谢安感慨道:“此次金陵洞天,切不可被其中外物伟力迷惑了道心,忘了修行的正道。”

    此时,三茅观已经近在眼前,谢安在山门口拾级而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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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尊介绍: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以统天。无上明尊,时乘六龙,所其无逸。———————————————————这是一个土著主角的穿越者老爷爷苏醒,金手指成精了的故事。明尊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