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路齐发
晋国,公乘大营。
公乘者,公族之乘也。一般用这个词语来称呼效忠于公族、也就是晋侯本人的军队。
公乘军由四名公族大夫,也就是赵盾的四个弟弟原同、屏括、韩厥、楼婴掌控。
今天负责坐镇公乘大营处理军务的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楼婴。
二十五岁的楼婴年轻而尊贵,他的母亲姬氏是晋文公的女儿,晋侯姬黑臀是他的舅舅。
楼婴出生的时候他父亲赵衰已经超过了六十岁,老来得子的赵衰对楼婴极为宠爱。
由于楼婴母亲姬氏主动让出正妻之位给赵盾母亲叔隗的原因,在父亲赵衰死后兄长赵盾对楼婴这个异母兄弟依旧十分疼爱,这也造就了楼婴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军中不能饮酒,但楼婴现在就在喝酒。
军中不能有女人,楼婴的怀中却偏偏有两个。
有男人,有女人还有酒,这注定是一片十分旖旎而不可描述的景象。
伴随着一声狂吼,一切戛然而止。
楼婴躺在榻上呼呼的喘着粗气,对着身上瘫软如泥的两名女子说道:“出去。”
两名女子有些反应不过来,纤纤玉手还在楼婴的身上游走。
楼婴脸色变冷,道:“滚出去。”
两名女子这才明白过来,衣不蔽体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进入大帐之中。
楼婴眼睛半睁半闭,懒洋洋的说道:“滚,没看到本大夫正忙着吗?”
有什么东西很刺眼,楼婴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发现一把青铜剑距离自己的喉咙不过三寸,剑锋上正倒映着光芒。
楼婴吃了一惊,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两名年轻男子正站在榻前,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楼婴深吸一口气:“公子箴,先呪,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晋侯长子,二十八岁的晋国公子姬箴手中拿着长剑制住楼婴,虽然竭力想要让语气平静,但依旧不可避免的激动:“楼婴,大晋公乘之军,也是时候该由我大晋公族掌管了。”
楼婴看了一眼站在姬箴身边的先呪:“先呪,你们先氏一族也背叛了我们赵氏吗?”
身材高大的先呪微微的笑着,道:“楼大夫勿怪,先呪也只是奉父命行事罢了。”
楼婴眼珠子一转,突然笑了起来,举起双手:“别杀我,我降了便是。虎符便在我怀中,你们尽管拿去。”
……
作为堂兄弟,中行氏的未来家主中行庚和智氏未来家主智罃一般情况下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今天也不例外。
此刻中行庚和智罃正站在同一辆兵车上,注视着远处那片飘扬着“赵”字大旗的营帐。
在这两人的身边是整个荀氏的三千兵马。
智罃道:“我们只有三千人,赵氏却有五千人。”
中行庚淡淡的说道:“我们只是监视赵氏,让赵氏知道我们在这里,又不是来和赵氏开战的。”
顿了一顿之后,中行庚继续说道:“至少不是现在就和赵氏开战。”
智罃显然有些不解:“那什么时候和赵氏开战?”
中行庚摇了摇头,道:“你真应该多看一些书了,不然将来仲叔会很头痛的。你这样的性格将来会吃大亏的,知道吗?”
智罃憨厚的笑了笑,道:“不是还有兄长在吗?你会帮我的,对吧?”
中行庚叹了一口气:“将来你是智氏之主,我要继承中行氏,大家各有各的家业,又怎么能说得准呢?”
智罃决定避开这个问题:“兄长,你觉得今天有希望一股灭掉赵氏吗?”
中行庚道:“有,但希望不是很大。”
智罃眼睛一亮,追问道:“怎么样才能灭掉赵氏?我早受够赵朔在我们门前趾高气扬的模样了。”
中行庚想了想,道:“首先,行宫那边,父亲他们要联合君候把赵朔的声势压下去,处死那个魏相。这能让所有人都明白赵氏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无敌的赵氏,再也庇护不住门下之犬了。”
智罃摸了摸还没有完全蓄起来的胡须,道:“这个应该不难。赵盾不在,我们又有先氏、胥氏和郤氏助阵,五卿之中占了四个,只有栾盾那个闷葫芦是铁了心要当赵氏的走狗。加上君候也站在我们这一边,赵朔在大殿上是根本保不住那个魏相的。其实有些可惜,魏相武艺颇为出众,若是能招揽来当我的车右也是可以的。”
中行庚淡淡的说道:“魏相已经是死人一个,魏氏从今往后也要从大夫之族中抹去,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勇武之士多的是,以后想办法再招揽就是。”
智罃耸了耸肩膀,道:“单单处死魏相,压制赵氏声势还不够吧?”
中行庚道:“这是自然。公子姬箴和先毂的儿子先呪已经去夺公乘兵权了,这也是十分关键的步骤。先呪一直是公乘军中的裨将,今天当值的公族大夫楼婴又是个沉溺酒色的废物,只要一万五千名公乘军落在我们手中,那么我们的兵力就远超赵氏了。”
智罃眼睛一亮,道:“还有这种事?其实应该我们去的,这样在事后才好趁机将公乘军掌控在我们荀氏手中。”
中行庚摇了摇头,道:“不行。父亲事前再三叮嘱,不到最后一刻,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们荀氏两家一定不能和赵氏发生任何正面的武力冲突。”
智罃轻出一口气,有些不爽的说道:“赵盾都要死了,为何长辈们对赵氏还是如此忌惮?”
中行庚平静的说道:“这就是整个问题的关键所在了。从昨夜起,各家潜伏在赵氏的谍子都已经传出了赵盾吐血病重的消息,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但从那到现在已经半天的时间过去了,赵氏大营被完全封锁,谍子们传不出消息,赵盾究竟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人知道。”
智罃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就这么等着,什么也不干?”
中行庚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突然又停了下来。
在五十辆战车的率领下,一支一千五百人甲士快速开到,战车之上的“郤”字大旗很是显眼。
最前方的战车上,一名三十岁的男子潇洒的笑着,朝着中行庚和智罃拱手:“君子庚,君子罃,我父命我前来助阵。”
中行庚认出对方乃是郤缺的长子郤克,于是便笑着回礼:“有劳君子克了。”
郤克笑道:“我刚刚得到消息,公乘军那边公子箴和先呪已经得手,楼婴也交出了虎符。不知我们这边什么时候动手?”
中行庚沉默片刻,露出一丝笑意:“先不急。赵氏已然是瓮中之鳖,又何须急于一时呢?”
两人相视大笑。
第22章 黑旗
每一个人都想成为胜利者,失败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魏相现在距离死亡很近,非常近。
在智首看来,魏相已经是死人一个!
但魏相似乎并没有这种觉悟,他还好端端的站在大殿的中央,脚下还躺着依旧没有起身的胥童,整个人面带笑容的看着中行林父,就好像是看着一名和蔼可亲的长辈一样。
“虚伪!”智首在心中给魏相增加一个新评语。
魏相感受到智首的目光,看了智首一眼,笑眯眯的朝着地上的胥童努了努嘴。
这个动作再一次激怒了智首,如果不是几十年的阅历让智首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的话,以他的性格早已经冲出去一拳狠狠打在魏相脸上了。
中行林父和赵朔的交锋还在继续,但不知为何,这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魏相违反大晋法律,必须死!”
“不行。”
“魏相君前失仪,必须法办!”
“不行。”
“魏相身为大夫却挑衅卿族,必须严加追究!”
“不可。”
魏相觉得这两个家伙根本就是两个复读机!
大殿上的气氛很古怪。
晋侯姬黑臀老神在在的坐着,对面前的乱局熟视无睹。
魏相甚至看到这位晋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好像随时都能睡着。
四名下卿除了胥克偶尔会开口给中行林父帮腔之外,其他三人也化身磐石雕像,眼观鼻鼻观心。
这特么不就是前世那些办公会议里一把手和二把手相争的情形嘛,看似争权夺利,实则宛如骂街。
不对,找两名泼妇来骂街的效果还会比这两位更加提神呢。
时不时有人奔上大殿,这些人要么在赵朔耳边说几句话,要么在中行林父旁边说几句话,然后这两人再低声回复上几句,将来人给打发离开。
大家似乎都在等着场外什么事情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魏相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发现已经是中午时分,心中开始有些着急。
老爹和三叔能不能撑住?
魏氏一族的实力实在还是太弱了。
魏相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宗主堂哥魏绛,两兄弟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甚至不需要言语就理解了相互之间的意思。
下一刻,魏绛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朝着上首的晋侯行礼,沉声道:“君候,臣家中有急事,先行告退。”
魏绛甚至都没有等晋侯做出回答,就直接朝着大殿门口走去。
这个动作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胥克目光一闪,立刻站起来拦住了魏绛,冷冷的说道:“魏大夫,议事尚未结束,你这般急匆匆的离去,意欲何为啊。”
魏绛叹了一口气,道:“相弟?”
话音未落,劲风已起。
一个拳头在胥克面前急速放大。
砰的一声,胥克仰天倒地,鲜血从鼻孔中喷洒而出。
魏绛朝着魏相一笑,直接从胥克身体上跨过,朝着大殿之外快步走去。
智首拍案而起,怒喝道:“魏相,尔竟敢当殿伤人!”
魏相收回拳头,不紧不慢的对着智首说道:“智大夫,汝乃无父之人,不了解我这有父之人的心态也是可以理解的。”
智首死死的盯着魏相,道:“尔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君前行凶并大放厥词,当真以为投了赵氏之后大晋就没有人能奈何你了?”
魏相很认真的说道:“当然有。但你——不行。”
两人说话间,胥克已经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两个鼻孔流血,十分狼狈。
此刻这位六卿之中的下军佐盯着魏相,眼神无比怨毒,突然大喝道:“禁卫军何在,给我……”
砰的一声,胥克再一次的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之后腿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魏相缓缓收脚,不忘认真的解释一句:“没死,就是晕了。”
……
晋侯咳嗽一声,淡淡的说道:“魏相,尔有些过了。”
魏相垂首谨立,恭声道:“回君候,臣于君前失仪,愿领罪。”
晋侯点了点头,道:“来人,拿下吧。”
两名禁卫军上前将魏相架住,魏相看了赵朔一眼,发现赵朔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眼底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于是便没有反抗。
作为棋子,魏相所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能将宗主堂哥送出去就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这些该死的棋手吧。
……
赵氏大营之外。
中行庚、智罃和先呪三人带着三家的数千兵马静静的等待着。
有几匹马载着骑士从赵氏大营里进进出出,三人也没有去理会和让人拦阻,而是自顾自的站在战车上聊天,就好像只是来赵氏营地之外观光的一样。
或许是因为胜利在望的缘故,三人的话题多少显得轻松而随意。
先呪笑道:“这一次过后,中行伯便要晋升上卿,为大晋执政。智伯想来也要入六卿之列,还请两位君子今后多多指教才是。”
中行庚毕竟年轻,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得意神情,强作谦虚神态道:“哪里哪里,先兄说笑了。先氏一族乃是我晋国大族,先兄更是家学渊源久经沙场,以后还要向先兄讨教这军阵之事呢。”
突然,智罃道:“快看,赵氏大营有动静了!”
中行庚和先呪同时转头看去,正好看好一面黑色的旗帜从赵氏大营最中央的营帐之中升起。
在阳光下,这面黑旗极为瞩目。
中行庚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疑惑神情。
智罃第一个开口发问:“赵氏这是何意?”
先呪的脸色显得有些奇异,并没有说话。
智罃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莫非是赵盾……去了?”
中行庚沉思半晌,道:“不对,这恐怕是赵氏的信号。”
“信号?”智罃问道:“什么信号?”
中行庚环视一圈周围,果然听到了不少马蹄声离去,当下心中微微一跳,道:“通知赵氏所属的信号,小心,赵氏的反扑可能就要到来!”
中行庚话音刚落,赵氏大营的营门就打开了。
五千名赵氏甲士在两百乘战车的引领下涌出营门,朝着中行庚、智罃、先呪三人所在的地方席卷而来。
中行庚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方战车之上的那个赵氏指挥官:“是赵盾仲弟原同!二三子立刻列阵,做好战斗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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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建魏说·秋狝篇·上》:“秋狝。赵盾病危,乃泣血求始皇帝相助。始皇帝笑曰:‘吾随赵朔入宫,可保其无忧。’翌日帝果随朔入宫,有胥克子胥童率众甲士围赵朔,欲杀之。赵朔惊而呼救,始皇帝乃出剑。剑气纵横,一剑而破十甲,两剑而擒胥童,三剑众甲士抱头鼠窜。
赵朔乃入宫,至殿上,胥克见其子惨状而怒曰:‘赵氏如何辱我子至此!’帝笑曰:‘汝为臣却背主,可知死期将至乎?’胥克为帝所慑,两股战战跌坐于地,竟不能言。”
第23章 围荀氏,杀公子
无论是中行庚还是智罃显然都没有想到赵氏会这么一下子就杀出来,这让他们整军的时候不免慢了半拍。
如果在战场上的话,这已经是一个足以影响战局的致命失误。
好在他们面对的并不是楚国人或者秦国人,而是同为晋国卿族的赵氏。
赵氏军队在距离中行氏、智氏和郤氏联军大约五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赵盾仲弟、公族大夫原同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中行庚:“尔等在此作甚?”
中行庚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朝着原同拱手:“好教原大夫得知,我等也是前往演练的路上偶然在此驻足。”
原同嗤笑一声:“偶然驻足竟然能有将近两个时辰之久吗?”
中行庚哈哈一笑,没有答话。
智罃忍不住开口道:“原大夫此言差矣。我等又没有进入赵氏营地范围,更没有对赵氏展开任何行动,即便是赵氏也不能因此而责怪我等吧。”
原同摸了摸颌下的胡须,突然笑了起来:“尔等说的倒也有些道理。罢了,老夫也不为难尔等这些小辈,中行庚、智罃,让尔等族人甲士放下武器,听候裁决吧。”
中行庚和智罃吃了一惊,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在他们身边的郤克突然幽幽的开口了:“两位君子,最好还是听原大夫之言吧。”
智罃大怒,道:“我们兵力又不弱,难道还怕了……”
“罃弟!”中行庚突然打断了智罃的话,平静的说道:“传令,让二三子投降吧。”
智罃愕然,随后大急:“兄长,你怎么能……”
中行庚叹了一口气:“罃弟,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眼前的局面吧。”
智罃楞了一下,随后猛然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就在自己身边的郤克和郤氏军队。
无尽的震惊在下一瞬间布满了这位智氏年轻少宗主的脸庞。
本应该是中行氏和智氏盟友的郤氏这一刻已经在郤克的指挥下纷纷拔出了刀剑,而郤氏刀剑朝向的目标——赫然就是中行氏和智氏!
赵氏和郤氏的兵马加一起足有六千五百人,而中行氏和智氏加在一起却只有三千人,是对方的一半不到。
中行庚叹了一口气,对着一脸平静的郤克说道:“没想到郤伯当了赵孟一辈子的臣子,到如今还是坚守如故,实在令人感慨。”
郤克依旧是带着那个颇似其父的潇洒笑容,道:“君子庚言重了,郤克身为人子,无非谨守父命罢了。”
中行庚微微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的智罃,再看向远处一脸淡然的原同,最后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二三子听命……都降了吧。”
智罃终于回过神来,不顾一切的想要去拔腰间的长剑,然而却被一只犹如钢铁般的手紧紧握住。
中行庚死死的抓着智罃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罃弟,一切为了——宗族!”
智罃如遭重击,脸色变得无比苍白,片刻之后突然弃剑于地,当众大哭。
……
公乘军校场。
一万五千名公乘军已经集合起来,正在浩浩荡荡的开出营地。
高台之上,晋国公子姬箴看着这一幕,难掩心中火热。
晋侯事先已经允诺,若是此次除掉赵氏,姬箴便是下一任晋侯!
想到这里,姬箴的目光不由转向身后被五花大绑的楼婴。
这个赵盾的亲弟弟绝对是赵氏的核心人物之一,要不要也当场杀掉?
楼婴并不知道姬箴心中的想法,还对着姬箴十分友好的笑了一下。
姬箴有些奇怪:“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死?”
楼婴耸了耸肩膀,道:“难道公子箴真的要杀我?”
姬箴缓缓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楼婴笑道:“我劝公子箴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我这个人虽然贪生怕死,可也正因如此,任何对我起过杀念之人我都是不会放过的。”
姬箴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从腰间拔出了宝剑,架在了楼婴的脖子上:“这就很有意思了,不瞒你说,本公子也是一个受不得激的人。”
楼婴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叹了一口气:“公子箴这又是何必呢?”
姬箴冷冷的盯着楼婴,道:“本公子这是让你看清楚事实。如果还想要活下去,就给本公子闭嘴。”
楼婴不但闭上了嘴巴,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
姬箴看着楼婴这副样子,知道对方已经服软,脸上露出笑容。
他早就已经受够了赵氏子的傲慢。
转过身来,姬箴对着身边的先呪说道:“君子呪,抓紧出兵吧,及早合围赵氏大营,灭赵氏群小,为大晋除害!”
姬箴对先呪还是很放心的,毕竟先呪的曾祖父先轸可是当年晋文公麾下最受信任的忠臣。
先呪笑了笑,道:“请公子放心,一切都在呪的掌控中。”
突然,一名斥候带着骏马飞驰而至,高声禀报:“公子,先将军,赵氏大营处刚刚升起黑旗!”
话音刚落,楼婴突然睁开眼睛,看了先呪一眼。
姬箴楞了一下,道:“那是何意?”
在姬箴的心中可没听说过什么仪式需要升黑旗的。
就在此时,楼婴的声音突然在姬箴身后响起:“黑旗出,黄泉至。”
一阵无比的痛楚犹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姬箴的身体,这位晋国长公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前贯出的那一截带血的剑锋。
砰的一声,姬箴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楼婴在姬箴尸体旁边蹲了下来,用姬箴的衣袖仔细的将剑锋上的鲜血擦拭干净。
高台之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姬箴的侍卫们纷纷被杀。
先呪看着楼婴,皱眉道:“他毕竟是公子,楼大夫就这么杀了他?”
楼婴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刚才已经和他说过了,凡是对我露出杀意之人,必死。再说不就是个公子罢了,我赵氏又不是第一次杀,有甚可惧?”
先呪默然半晌,道:“现在该去哪?”
楼婴问道:“手尾你都收拾干净了?”
先呪淡淡的说道:“那是自然。”
楼婴点了点头,揉了揉自己的腰,笑道:“真是两个磨人的妖精……好了,不是说朔儿最近收了一条新犬吗?你应该有印象吧。”
先呪道:“楼大夫说的莫非是魏氏?如今的魏氏营地正被胥氏甲士围攻中。”
楼婴耸了耸肩膀,道:“主人一般是懒得去记走犬之名的,不过应该便是魏氏没错了。走吧,去灭了胥氏这条背主之犬,再看看我们朔儿挑选的新犬究竟有几分成色吧。”
一刻钟之后,一万五千名晋国公乘军完全开出了校场,只剩下高台上晋国公子姬箴和十几名姬箴侍卫横七竖八的尸体。
公乘军不属于公族。
郤氏和先氏唯赵氏马首是瞻。
这两个道理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一直被众人所知,今日也同样有效。
第24章 诸卿表决杀魏相
行宫大殿。
晋侯脑袋垂下,微微的摇晃着,时不时突然颤动一下,抬头睁眼见争吵还在继续,于是继续低头打盹。
其他卿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宛如一座座泥塑雕像。
魏相静静的站着,时不时的让脚脖子转上一圈,长久的站立即便是魏相强壮的身体也有些难以承受。
两名晋国宫廷禁卫军一左一右夹着魏相,让魏相的不适和疲劳越发加重。
思考是转移疲惫一个相当不错的方式,而魏相在思考之后明显已经察觉到了不少东西。
晋侯在等,中行林父在等,赵朔在等,其他四卿在等,在场所有的大夫们也在等。
每一个人都想要等待那个对自己来说最好的结果到来才做出决定,没有任何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冒险,因为冒险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身死族灭!
又一波信使抵达,这一次,大殿中开始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黑旗?那是何意?”
“黑者,丧也。莫非赵孟……”
“慎言!赵氏既出兵,恐怕黑旗另有意义。”
“也可能是垂死挣扎罢了……”
突然,赵朔站了起来。
这位赵氏君子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中,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中行伯,既然你我争执不休,那么不如直接让诸卿进行表决来决出是否需要杀掉魏相,如何?”
大殿中一时寂静。
中行林父看着赵朔,缓缓说道:“赵氏的五千甲士真的能给君子这么大的信心吗?”
赵朔摊开双手,笑道:“既然荀氏的三千甲士可以给中行伯如此大的信心,为何赵氏甲士不行呢?”
中行林父沉默片刻,道:“既然是君子所请,那老夫自无不可。不过此事还需要君候和其他诸卿的同意才是。”
赵朔转头看向晋侯:“不知君候以为如何?”
晋侯猛然抬头,浑浊的老眼中还有些茫然,下意识的道:“好,好,就按照诸卿说的做。”
赵朔再看向其他四卿,没有任何一个人发表反对意见。
中行林父道:“若是表决,当以人数多少而决定,而不是职位高低。”
赵朔笑道:“这是自然。”
中行林父又道:“六卿共有六人,若最后为三对三,则由君候做出最终裁决。”
赵朔点头道:“可。”
一旁的智首忍不住开口道:“为何只是六卿,应当让诸大夫也参与。”
智首话音刚落,中行林父和赵朔齐声道:“不可。”
在中行林父严厉的目光逼视下,智首讪讪的低下了头。
中行林父朝着赵朔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由君子开始吧。”
赵朔并非六卿,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今天代表着上卿赵盾。
赵朔笑道:“我自然是不同意杀魏相的。”
中行林父微微点头,道:“老夫自然是要除了魏相这个祸害的。”
就在这个时候,胥克猛的开口道:“老夫也同意除了魏相此獠!”
赵朔目光投向胥克,神色变冷,道:“胥克,尔已经老朽到连顺序都忘记的地步了吗?”
胥克作为六卿之中最后一个,照理说应该是最后开口。
胥克嘿然不语,鼻子和上唇之间的血迹才刚刚干涸,显得颇为狼狈。
魏相摇了摇头,心道:“这家伙还真希望我死啊。”
中行林父捻须笑道:“胥伯着急也是情有可原,君子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了。郤伯,该到你了。”
中行林父此刻的心情很好。
按照昨夜达成的协议,这一次六卿中的郤缺、先毂、胥克都会站在中行林父这一边,是四票对两票的碾压。
退一步说,即便郤缺和先毂之中有人反悔,那也就是三对三打平需要晋侯裁决,而晋侯是必然站在中行林父一边的。
换言之,除非剩下的郤缺、先毂和栾盾全部都投出反对票,不然中行林父已经必胜。
中行林父笑着将目光投向在六卿之中排名第三的上军将郤缺。
中行林父还很清楚的记得昨夜和郤缺达成的协议,他觉得郤缺必然是会支持自己的。
老三和老二联手反抗最强的老大,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郤缺并没有去看中行林父或者赵朔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看向了好友士会,并对士会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郤缺道:“老夫以为,魏相不能死。”
中行林父的身体猛然一震,笑容瞬间消失。
智首同样大惊失色,忍不住开口道:“郤伯,你怎能如此言而无信?”
郤缺平静的看了智首一眼,冷冷的说道:“智大夫,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如今六卿表决,你身为区区大夫,尽管闭嘴静听即可。”
智首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坐在最上首的晋侯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这一切。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六卿之中排名第四的上军佐先毂:“先伯,你意如何?”
先毂同样也是昨夜和晋侯、中行林父等人一起定计的,总不会……
三十岁出头的先毂继承了先氏一族雷厉风行的作风,朝着中行林父歉意一笑,十分痛快的说道:“中行伯,魏相不能死。”
中行林父的身体颤抖起来,脸色也开始变得惨白。
如果说郤缺的突然反水还算是可以承受的话,如今先毂同样做出了和郤缺同样的选择,这里面的含义就太多了。
赵朔突然大笑了起来,道:“栾伯,你还在等什么?”
六卿之中最后一位没有表态的栾盾朝着赵朔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说道:“君子所言极是,魏相……必然是不能死的。”
这一刻,大殿之中所有人的心跳都好像瞬间停了一拍。
中行林父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
智首脸色无比铁青。
诸大夫面带讶然,惊呼声此起彼伏,大殿中嗡嗡的议论声开始变得响亮。
“怎么回事?中行伯竟然……”
“赵孟明明不在,却是如此结果……”
“赵氏果然不愧是赵氏。”
晋侯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慢慢的低下了头,又变成了那个无所事事、只会打盹的无能老朽。
只有年轻的赵氏少宗主赵朔的笑声在大殿之中不停回荡着,清亮、却又无比刺耳。
至此,六卿全部表决完毕。
赞成处死魏相者:中行林父、胥克。
反对处死魏相者:赵朔、郤缺、先毂、栾盾。
二比四。
赵氏……胜了!
魏相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整个人长出了一口气。
早知道赵氏会赢,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赢法!
突然,一声浑厚的声音自殿外远远传来。
“赵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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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始皇帝本纪》:“中行、智氏诸大夫为赵氏所算,竟不能伤始皇帝分毫,晋侯当殿叹息。”
第25章 赵孟到,胥氏亡
半刻钟前。
行宫面前,无数赵氏甲士犹如潮水一般肃然而立。
上千名晋国禁卫军在大殿之前结阵和赵氏甲士对峙,神色惊慌。
原同手指面前的晋国禁卫军,对着郤克道:“君子克,若是你郤氏私军冲锋,多久能破此地?”
郤克砸了砸嘴,道:“一刻钟足以。”
原同笑道:“若是老夫率赵氏精锐,半刻钟便可。”
郤克眨了眨眼睛,笑道:“其实也不用半刻钟,赵孟一句话便足够了。”
原同闻言大笑。
在两人身后的一辆马车上,已经成了俘虏的中行庚和智罃两兄弟并肩而立,脸色都很难看。
智罃低声道:“兄长,我们会不会死?”
中行庚看了智罃一眼,道:“如果当时你把剑拔出来的话,可能会。”
智罃讪讪一笑,道:“那父亲和伯父呢?”
中行庚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智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赵氏甲士军阵突然让开一条去路,一辆马车驶来。
驾车人浑身披甲不苟言笑,表情极为严肃,正是公族大夫韩厥。
马车在行宫面前停下,密封的车厢门打开,一名头发已然全白、身材也明显有些佝偻的老者在韩厥的搀扶下走出马车,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正是晋国上卿赵盾。
“赵孟。”原同和郤克同时迎上,躬身行礼。
赵盾看上去精神似乎不错,对着两人笑道:“仲弟,你做得很不错。郤克,你父郤伯乃是聪明之人,希望你今后能如你父一般,如此方为郤氏长存之道。”
郤克恭恭敬敬的说道:“谨遵赵孟教诲。”
赵盾再往前走两步,正好到了中行庚和智罃面前。
中行庚深吸一口气,弯腰九十度:“中行庚见过赵孟。”
智罃略微迟疑,被中行庚拉了一下袖子,只好不情愿的也弯腰行礼。
赵盾看着面前的荀氏兄弟,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尔等还年轻,年轻……总是要承受一些失败的。日后继承家业,凡事当谨言慎行,方能不重蹈狐氏覆辙,你二人可明白?”
中行庚忙道:“谢赵孟教诲。”
智罃没有开口说话。
赵盾继续向前,原同、韩厥、郤克三人紧随其后。
看着挡在面前的晋国禁卫军,赵盾眉头一皱,淡淡说道:“老夫要去见君候,都让开吧。”
禁卫军犹如潮水般退开。
赵盾迈步上殿,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
无数道带着敬畏或尊敬的目光追随着这位晋国上卿步步高升,直向顶端那座大殿。
赵盾身后,韩厥深吸一口气,一声长啸。
“赵孟到——”
……
魏氏营地。
大营已经被攻破了,无数胥氏甲士蜂拥而入,和营地内残余的魏氏甲士展开最后的战斗。
老爹魏锜一声狂吼,剑光划出一道直线,将一名冲上前来的胥氏甲士从中间劈成两半,鲜血喷溅。
一把青铜剑突然从侧翼杀出,刺向老爹肋下。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腾空而至,洞穿这名想要偷袭老爹的胥氏甲士咽喉。
三叔魏颗的声音从几步之外传来:“仲兄,杀人的时候要节省体力,不要让我老是救你!”
老爹嘿了一声,道:“刚才为兄不也救了你好几次?”
三叔笑道:“那我们就算扯平了?”
老爹哼了一声,道:“等会死的时候为兄先上路,不然看着你屁滚尿流的样子实在恶心!”
三叔大笑:“没问题,仲兄先请!”
老爹呸了一声,突然再度上前,从两名甲士的剑下救出一名魏氏年轻人。
“敬儿,退下去,这里让我们长辈先来!”
年轻的魏敬此刻披头散发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闻言大笑:“家司马莫要说这种话,今日怕是要一家人走得整整齐齐了!”
砰的一声,魏敬飞了出去,栽进沙地之中。
三叔缓缓收脚,哼了一声:“傻小子说话就是晦气!”
几分钟后,胥氏的甲士们犹如潮水一般将魏氏剩余的最后几十名甲士团团包围,渐渐逼近。
老爹和三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决然之意。
下一刻,两兄弟同时持剑冲前,杀入到胥氏军阵之中。
这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最后一次冲杀,两人都没有再回身的打算。
突然,胥氏的军阵变得混乱起来,老爹和三叔一路冲杀,竟如入无人之境。
老爹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正好看到一面鲜红的“晋”字大旗迎面而来。
无数公乘军甲士蜂拥而入,和胥氏甲士展开激烈搏杀。
一千多名胥氏甲士在面对两百名魏氏甲士之时自然是占据了绝对上风,可当上万名公乘军同时杀到的时候,胥氏甲士们顿时就瞬间变成了绝对的劣势。
“公乘军?”老爹将剑从一名胥氏甲士胸膛里拔出,又惊又喜。
几步之外,三叔放声大笑:“仲兄,看来父兄泉下有知,还不想让你我这么早去和他们团聚啊。”
老爹刚想说话,几名胥氏甲士突然发狂,不要命的朝老爹冲杀而来。
一把青铜剑刺中老爹手腕,老爹一声痛叫,右手长剑落地。
胥氏甲士们大喜,正欲将老爹诛杀,突然一辆战车冲来,箭矢从战车上凌空而至,将几名甲士纷纷射倒。
战车驶到老爹面前,战车上的士燮跳了下来扶起老爹,脸色有些发红:“士燮救援来迟,还请两位世叔恕罪!”
数百名士氏甲士簇拥过来,将老爹和剩余的魏氏甲士全部护住。
更外围的地方,胥氏的甲士们已经是兵败如山倒。
老爹有些急切的捉住士燮的手臂,问道:“君子,行宫那边……”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既然本大夫出现在这里,行宫那边中行伯的小心机自然是失败了,你们魏氏那两个小子肯定也是没事的,不用担心。”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楼婴带着先呪出现在了老爹面前。
楼婴上下打量了一下老爹,口中啧啧有声:“不错不错,果然不愧是朔儿钦定,还是有些勇武之力的。”
老爹眉头微微一皱,实在是不喜欢楼婴这种高高在上的目光,但还是站了起来,朝着楼婴行礼:“见过楼大夫,多谢楼大夫对我赵氏的援救。”
楼婴打了一个哈欠,摆了摆手,道:“要谢就谢朔儿去吧,如果不是他坚持的话其实本大夫也懒得来。以后让你们家那个魏……魏什么来着?让他好好给赵氏办事就是了。好了,本大夫要去行宫看戏了,你们这边就自己看着办吧。”
楼婴的车驾直接离去,只留下了一座几乎是废墟的魏氏营地,还有满地的尸体。
士燮看着楼婴的背影,苦笑一声,轻声道:“世叔不必在意,楼大夫虽然态度倨傲了些,但方才也是身先士卒的冲杀进来,不然小侄也未必能及时赶到。”
老爹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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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太公太叔列传》:“秋狝,帝随赵朔往行宫。胥氏发甲士攻魏,太公太叔与之战。战半日,不能敌。将亡,楼婴、士燮等率军至,尽屠胥氏军而救太公太叔。楼婴神态甚倨,太公因之不喜,晓魏敬曰:‘此子日后必有大祸,然其对魏氏有恩,或可救之。’”
第26章 魏相,送胥伯一程
行宫。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等待着那个男人的到来。
魏相余光突然察觉什么,下意识的看向胥克,发现这位下军佐正在吃力的将瘫软在地的胥童扶起。
魏相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去阻止胥克。
幕后boss总是要在最后才出场的,既然赵盾已经来了,说明这局棋也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
作为棋子,胥氏父子的命运已经注定。
魏相继续将目光移向殿门,那里很快就会出现一名即将获得胜利的棋手。
魏相这一方的棋手。
赵盾在原同、屏括、韩厥、先呪等人的簇拥下,走进大殿。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坐在最上首的晋侯也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谦和笑意。
众人瞩目之中,赵盾恭恭敬敬的朝着晋侯行了一礼:“老臣身怀恶疾而来迟,请君候降罪。”
晋侯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赵孟,言重了!若是没有赵孟在此处理国政,本侯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坐吧。”
赵盾起身,朝着距离晋侯最近的那个位置走去。
突然,赵盾在中行林父的面前停了下来。
中行林父一愣,十分勉强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朝着赵盾拱了拱手:“赵孟。”
赵盾微微一笑,向中行林父点了点头,还以一礼:“老夫不在时,犬子赵朔无状,还请中行伯见谅。”
中行林父微微苦笑,道:“君子朔多智,却是给荀某好好上了一课啊。”
赵盾笑了起来,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朝着晋侯道:“君候,老臣开始了?”
晋侯微笑点头:“请吧,赵孟。”
整座大殿这一刻鸦雀无声,就连呼吸的声音都被压到了最低。
胜利者即将做出裁决。
赵盾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胥克身上:“胥克,尔身为六卿,不思为大晋建立功业,却命长子胥童蛊惑宫廷于前,又发私兵偷袭魏氏大夫之族于后,种种恶行,乃周天子之礼所谴,大晋之法所禁也!”
胥克闻言脸色大变,牙齿死死的咬着嘴唇,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赵盾,没有说话。
赵盾平静的和胥克的目光对视,道:“汝毕竟为大晋效忠一生,若是老夫因汝今日之罪而无视昨日之功,未免诸卿族、大夫心生不服。今日,老夫在此判汝死刑,夺汝六卿之位,降汝胥氏一族为下大夫。汝可心服?”
赵盾话音落下,大殿之中再度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胥克身上。
胥克的身体颤抖得好像筛糠一般,脸上的恐惧任何人都能够看得出来。
胥克看着赵盾,赵盾也在看着胥克。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对搭档曾经是六卿之中关系最为亲密的搭档,但今天,他们之中的一个当众宣判了另外一人的死亡。
魏相看着胥克,本以为胥克会吓得屁滚尿流直接求饶,但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胥克的脸色反而渐渐恢复了镇定。
胥克看了身边的胥童一眼,拍了拍这个儿子的肩膀,站了起来,朝着最上首的晋侯行礼:“臣日前不能尽忠,今后亦无法随侍,还请君候恕罪。”
晋侯叹息一声,道:“胥伯但去,胥氏总有再起之时。”
胥克又朝着赵盾行礼:“胥克本无德,因赵孟之提拔而忝居六卿之位,今虽死,亦不能忘赵孟之恩也。”
赵盾站了起来,正色,拱手还礼:“胥伯言重。”
胥克又朝着荀林父拱手:“今日老夫既去,犬子就劳烦中行伯多多教导了。”
中行林父同样站起,拱手道:“胥伯,走好。”
胥克又朝着其他三名下卿行礼,三卿一一起身,正色还礼。
做完这一切,胥克看着依旧躺在地上的儿子胥童,长长的叹息一声,迈步走到了大殿中央。
赵盾的目光投在了韩厥身上,但随即离开,最终落在了赵朔身边的魏相身上。
“魏相,尔……送胥伯一程。”
魏相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大殿中央,朝着胥克行了一礼:“胥伯,得罪了。”
胥克看着魏相,神色十分复杂,缓缓的说了一句话:“贤侄,不要走了老夫的老路。”
魏相点了点头,道:“谨遵长者教诲。”
胥克闭上了眼睛。
魏相拔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魏相手中长剑毫无阻碍的洞穿了胥克的胸膛。
“不!!!!”
在胥童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中,胥克缓缓倒地。
鲜血慢慢的从胥克身下沁出,在木制地板上静静蔓延。
胥童疯狂的在地上爬行着,终于爬到了胥克倒下的位置,抱住了死去的父亲。
“父亲!!!”
大殿之中只有胥童的哭号声在回荡。
片刻之后,胥童抬起头,怨毒无比的盯着魏相:“魏相,他日我必杀你,报今日之仇!”
魏相轻出一口气,认真的看着胥童:“我等你来。”
魏相转身,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胥克的死没有让魏相感到任何的惋惜,胥克若是不死,那今日死的就是魏氏之人,是魏相自己。
想当一名棋手,首先要当一枚能出头的棋子。
想当一枚能出头的棋子,就只能踩着其他棋子的脑袋一步步的向上,向着这座棋盘之外的那个掌控一切的位置走去。
想到这里,魏相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盾。
胥克的尸体和胥童被拖了下去,地板上留下一道深深浅浅的血迹。
空气中的血腥味并不浓重,但许多人的呼吸却都已经快要停止了。
赵盾咳嗽一声,道:“君候,胥克之事已然处理完毕,不知君候觉得如何?”
晋侯沉默,然后谦和的笑了起来:“甚好。”
赵盾道:“既然如此,那么老夫接下来还要再处理一些人,不知君候有何旨意?”
晋侯看着赵盾,赵盾也在看着晋侯。
终于,晋侯用手敲了敲面前的桌案,缓缓说道:“赵孟,本侯觉得……今日所流之血已经太多了。”
赵盾淡淡的说道:“不瞒君候,老夫觉得还可以再多流一些。”
晋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箴儿……是本侯最心爱的孩子,胥伯是大晋下卿,这样的鲜血难道还不够吗?赵孟啊赵孟,这晋国,毕竟是姬姓的晋国啊!”
晋侯慢慢的挺直身体,直视赵盾。
如猛虎立山丘。
赵盾看着晋侯,陷入沉默。
中行林父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
智首下意识的去摸腰间长剑,却摸了个空。
韩厥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魏相微微踏前半步,站在了赵朔身边。
继续杀,还是另有选择?
全在棋手赵盾的一念之间。
第27章 尘埃落定
赵盾突然笑了起来。
“君候所言极是,大晋乃是姬姓之晋国,老臣从未、也从不敢忘记这一点。”
这位晋国上卿笑得好像一只随时都有可能择人而噬的恶狼。
魏相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就在面前的赵朔,发现赵朔虽然看似平静,桌案之下的袖子也在微微颤抖。
魏相再抬头,发现中行林父和智首两兄弟几乎已经要当场失态了。
在场所有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依旧无比镇定,这个人就是唯一一个能有资格坐在赵盾更上首之地的晋侯姬黑臀。
晋侯依旧是那般谦和的笑着,道:“本侯其实也就是提出一个建议,若是赵孟觉得可以,那便通过。不可,再继续商议就是。若是赵孟有何提议,当然也是可以提出来和本侯商量一二的。”
赵盾微笑道:“不瞒君候,老臣确实是有那么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想要请君候决断。”
晋侯道:“赵孟请讲。”
赵盾咳嗽一声,道:“不瞒君候,老臣近来常感身体不适,想来随侍文公、襄公之日将至矣。”
大殿之中一片哗然。
晋文公和晋襄公都死了很多年了,所以赵盾话里的意思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赵盾将死。
虽然早有传言,但这还是赵盾第一次当众承认这件事情。
晋侯的眼睛缩了起来,看向赵盾的神色也有些莫名:“赵孟莫非是在和本侯开玩笑?”
赵盾不紧不慢的道:“君候说笑了,臣怎么敢在这样的场合欺瞒君候?”
晋侯吐出一口气,道:“所以赵孟的意思是……”
赵盾道:“老臣以为,或许是时候决定下一任上卿了。”
静。
寂静。
过了好几秒之后,晋侯才道:“下一任上卿,莫非赵孟已经有了人选?”
赵盾微微的笑道,道:“正是。”
所有人的呼吸声在这一刻好像都完全消失了。
晋侯问道:“谁?”
赵盾的目光看向了六卿之中排行第二的中行林父,然后又越过了中行林父,在中行林父身边的某个人身上停住,再开口。
“君候,老臣以为郤伯身为下卿之首,多年来劳苦功高,为大晋尽忠,也是老臣的好帮手,实乃继承上卿之位的不二之选。”
这一刻,大家的心跳好像都慢了半拍,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郤缺。
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将目光看向中行林父,但目光之中的含义截然不同。
依照惯例,六卿之位乃是递进增补,所以六卿之中排行第二的中军佐中行林父才是那个最有希望的人。
然而现在,排在第三的上军将郤缺却弯道超车,成为了那个赵盾钦定的继承人!
中行林父低下了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他的表情。
郤缺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看了赵盾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但什么也没说。
诸多卿大夫或是喜出望外、或是愕然不解、或是大失所望、或是事不关己,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还是晋侯打破了沉默:“若是郤伯为上卿,那么中行伯又该如何呢?”
赵盾看着晋侯,晋侯也在看着赵盾。
赵盾微笑道:“君候之前说过,今日所流之鲜血已经足够多了。所以中行伯当然还是中行伯,明日之中行伯和今日、昨日乃至前日的中行伯都不会有任何不同。”
晋侯点了点头,道:“本侯明白了。诸卿、诸大夫,对赵孟之提议可有话说?”
一片鸦雀无声。
晋侯等待片刻,缓缓说道:“那便依照赵孟之意,以郤伯接赵孟之位吧。”
中行林父依旧低着头。
郤缺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朝着晋侯、赵盾行礼,两人端坐受之。
晋侯面无表情。
赵盾含笑点头。
郤缺重新落座,此刻所有人看向郤缺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
在不久的将来,这位郤氏一族的下卿就会跨越中卿,一步直接晋升到上卿,成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国执政!
除了赵氏外,郤氏成为了这场政治斗争之中另外一个熠熠生辉的胜利者。
与之对应,胥氏和中行氏成为了背景板和失败者,胥氏宗主胥克丢掉了性命,而中行氏宗主中行林父则丢掉了近在咫尺的上卿之位。
魏相站在赵朔的背后,看着依旧低头的中行林父,嘴角渐渐翘起。
谁说蚂蚁一定斗不过大象?
中行林父,你踌躇满志的想要用杀小爷的手段来灭赵氏威风之时,一定不会想到现在这样的情形吧?
想着,魏相的笑容越发灿烂。
没等众人平复心情,赵盾就又一次开口了:“除了此事之外,臣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和君候商议。”
这句话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用郤缺的上卿之位交换了中行林父的性命之后,晋侯身上的锋芒突然又一下子完全消失了,谦和的笑容重新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赵孟还有何事?”
赵盾笑道:“胥伯乃是六卿之一,如今胥伯已故,下卿之位宜早日挑选一名合适人选才是,不知君候意下如何?”
晋侯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不知赵孟有何人选?”
赵盾笑道:“大晋乃是姬姓之大晋,是君候之大晋,老臣如何能越俎代庖呢?”
晋侯摇头道:“赵孟此言差矣,赵孟亦是大晋之臣,为大晋举荐贤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赵盾依旧笑而不语。
突然,已经被钦定的郤缺开口了:“君候,赵孟,老夫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一听?”
晋侯看了赵盾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着郤缺笑道:“郤伯尽管道来就是。”
郤缺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潇洒笑容,道:“赵氏君子赵朔,素来以才能而闻名,正是继承赵孟意志之最好选择。如今既然下卿出缺,那么以君子赵朔来出任下军佐一职是最好不过的了。”
晋侯点了点头,脸上的谦和笑容越发的浓郁:“郤伯所言……正和本侯之意,就这么定了吧。”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年轻的赵朔站了起来,分别朝着晋侯、赵盾、郤缺行礼。
晋侯和郤缺还礼。
赵朔在这一刻起正式入列晋国六卿,成为六卿之中排名最末的下军佐,同时也是六卿之中最为年轻的、唯一一个不到三十岁之人。
……
廷议自此结束。
片刻之后,站在殿外的魏相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缓步登上马车的赵盾,心中一股异样的情绪涌起。
晋侯输了,中行氏、智氏、胥氏也输了。
赵氏和郤氏成为了最大的赢家,郤氏赢得现在,赵氏赢得了将来。
而魏氏在魏相的极力主张下,最终成功的站在了胜利者的这一边。
这是魏相第一次亲身参与到这样的政争之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春秋时代卿大夫们之间的争斗。
含蓄而又内敛,直接而又粗暴,逾制但却合理,冰冷而又温情。
充满了矛盾,但又意外的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这就是春秋啊。
真是个有趣的时代。
伴随着六卿人选的更换,这一次的晋国政争正式宣告落下帷幕。
但魏相知道这仅仅是一个阶段性的结束,晋国内部对于权力的争夺不会因此而停止,只会在将来变得越发的激烈。
今天的魏相是一枚棋子,但魏相不可能永远只是一枚棋子。
魏相心中笃定,总有一天自己会坐在棋盘边上,看着晋国、乃至天下这局棋,都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
魏相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突然被打断,他回过神来,看到身边面带微笑、踌躇满志的赵朔。
“上车吧,我有话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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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建魏说·秋狝篇·下》:“胥克退,荀林父乃曰:‘魏相君前失仪,当斩。’帝笑曰:‘汝何君邪?吾乃君也。’荀林父大怒,曰:‘汝竖子,安敢猖狂?’时赵盾进殿,闻言斥曰:‘荀伯何其愚哉,此圣人也!’
荀林父不为所动,晋侯闻言而惊,乃询赵盾知神兵事,离席而请帝上座,帝再三请而不能免,乃上座。
晋侯更斥胥克、荀林父曰:‘尔等焉能轻慢圣人!’胥克羞愧无地,竟自绝当场。荀林父掩面而退,晋侯见之生隙,再三请罪于帝,又使郤缺夺荀林父之职,继赵盾上卿之位也。
后人有言: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此诚始皇帝之谓也。”
第28章 魏相升官
赵朔还是那个赵朔,但君子赵朔和下卿赵朔似乎又有了明显的不同。
“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去地方为官,一个是继续跟在我身边。你怎么选?”
赵朔的话开门见山,也很直接。
魏相几乎不假思索的给出了答案:“相当然是要继续追随主君的。”
这个问题其实魏相早就已经思考过了。
去地方上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最稳妥的选择,以魏相穿越者的身份出政绩也是必然的事情。
但赵朔刚刚上位即将和赵盾完成对赵氏的交接,这个时候正是魏相这样的新人最佳上位时机,错过的话就太傻了。
赵朔看起来并不意外,拍了拍魏相的肩膀,笑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赵氏少庶子。对了,你的爵位还是下士吧?今日起你便是中士了。”
魏相深吸一口气,朝着赵朔躬身行礼:“臣多谢主君。”
少庶子,也就是随身家臣,放在后世就是随身秘书。
由于能够和赵朔朝夕相处,所以这是一个看上去没有多少实权实则极其重要的位置。
若是魏相利用得好,完全可以通过说服赵朔的方式将整个赵氏的力量都调动起来。
相较于车右而言,这个少庶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式职位,这也代表着魏相从今天开始正式成为赵氏家臣。
对于当家臣这件事情,魏相其实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战国七雄之中韩国韩氏兴起之宗主就是如今的赵氏家臣韩厥,秦国能兴起是因为曾经给魏国相邦公叔痤当家臣的商鞅,赵国名臣蔺相如还给身为太监的宦者令繆贤府中当过家臣。
更重要的是春秋时代和后世不同,后世的家臣如同奴隶一般只是主君们的工具人动辄下跪,而这个时候的家臣却能够拥有极大的自主性和人格尊严,在很多场合都可以和主君平等的进行对话和商议。
这也是身为士人的魏相想要出头最快的一条路,谁让魏相不能继承魏氏的大夫爵位呢。
综上所述,魏相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没问题。
此刻选择这条路的好处其实已经显示出来了,第一个当然是赵朔的信任和少庶子的职位,另外一个就是这个中士的爵位。
众所周知,士是周朝爵位之中最低级的一个,分为上士、中士和下士三等,魏相原本就是一个下士。
等到真的上了战场,下士运气差的就是成为徒兵(步兵)之中的伍长,统领五名徒兵甲士,也就是后世的班长。如果运气好点的话,下士则能成为战车上的车右或者驭手,听从车左的命令行事。
当然下士毕竟也是贵族,天生就比庶人强,庶人能当官的话最高也就只能和下士同一个待遇,《公羊传》里就说过“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
晋升到中士之后,最直观的一点就是魏相的俸禄直接翻倍。考虑到原先在魏氏之中魏相是一毛钱俸禄都领不到,这简直就是从啃老族瞬间变身月薪过万啊。
有了这个俸禄,魏相完全可以置办一间很不错的宅子,弄个几千亩土地,养几十一百个奴隶和十个八个甲士以及相应扈从,然后还能再养一辆战车。
中士,基本上就相当于西方中世纪采邑制度里的“封地骑士”了。
在出征的时候,中士也比下士更强,可以出任一辆战车的车左,也就是车长的职位。
如果不是车兵而是徒兵的话,中士则能够出任“两司马”这个职位。
“两”是晋**事制度中的一种单位,比“伍”要高,每个“两”拥有五个“伍”总计二十五人,两司马负责统领这二十五人,大约相当于后世的排长。
从车兵到车长,从伍长(班长)到两司马(排长),再加上俸禄田宅全部翻倍,下士到中士的晋升效果还是很明显而直观的。
所以魏相确实很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
从今以后,咱也是真正的骑士老爷了!
就差一个夫人,这小日子就可以和和美美的过起来了。
魏相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道倩影,正是前几日在庄姬公主营帐处见过的那位少女季祁。
要是……
赵朔对着魏相笑道:“好了,你今日也忙够了,回你们魏氏营地看一看吧。”
魏相点了点头,策马急速离去。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面前几乎已经变成一座废墟、遍布尸体的魏氏营地还是让魏相倒抽了一口凉气。
“相兄长,这里!”
魏相循声看去,发现是自家三叔魏颗的次子魏敬在喊自己,忙问道:“宗主回来了吗?我父亲和三叔呢?”
魏敬笑道:“相兄长放心,都在里面呢。”
魏相这才长出一口气,快步走入营帐之中。
营帐中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老爹和三叔两个人分别躺在一张床榻之上,整个后背都露了出来,不停的哼哼唧唧着,两名医者正在忙碌着为他们包扎,宗主魏绛则站在一旁。
“父亲,三叔!”魏相上前查看了一下,发现基本上都是外伤并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势,这才放下心来。
老爹回过头来看到是魏相,原先脸上的痛楚顿时一扫而空:“相儿,你总算是回来了,行宫那边没事吧?”
魏相笑道:“父亲放心吧,行宫那边我们大获全胜!”
魏相如此这般,将魏绛离去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氏父兄三人组听得感慨不已,三叔道:“赵孟果然不愧是赵孟,借此机会灭了胥氏又重挫了中行氏和智氏。即便将来赵孟身故,赵氏一族怕是依旧强势啊。”
老爹嘿嘿的笑着,道:“相儿,当年你大父给先文公当戎右的时候那中行林父正是文公驭手,没想到这老儿竟然不念当年同车之恩对你一再下手,现在这样还真是够解气的!”
宗主魏绛笑道:“也亏得相弟之前的话让我魏氏这一次站对了方向,虽然损失不少人手,但将来之前景却是光明无比了。”
虽然魏氏损失了将近两百名甲士,但在抱上了赵氏的大腿之后这点损失其实分分钟就能补回来,更何况魏氏未来很有可能会被赵氏当做第二个胥氏来培养,也就意味着魏氏很有可能会成为将来晋国六大卿族之一!
在这样的收获和前景面前,魏氏的损失是无比值得的。
三叔魏颗笑道:“是啊。而且现在相儿还当上了赵朔的少庶子,赵朔马上就要出任赵氏宗主,这对我们魏氏来说更是好事中的大好事。”
一时间,笑声充满了大帐。
这对魏氏而言是损失极其惨重的一天,但同样也是魏氏新生并崛起的一天!
片刻之后,笑声渐渐停歇,父兄三人组对视几眼,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
宗主魏绛道:“两位叔叔,可以说了?”
三叔笑着点头,老爹犹豫一下,也缓缓点头。
魏相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三人组,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下一刻,宗主堂哥咳嗽一声,道:“相弟啊,你如今也及冠了,该是娶妻的时候了。”
第29章 婚约
郤缺和士会同车而行。
郤缺摸着发白的胡须,看着面前神色古怪的士会笑道:“士兄,不认识老夫了?”
士会盯着郤缺半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郤伯真是好算计,将老夫也蒙在鼓中。”
郤缺哈哈大笑,道:“士兄此言差矣。老夫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和你说过要对付中行林父,如今难道不是已经成真?”
士会闷闷的说道:“那你为何在宫门外和大殿中两次阻拦我与中行林父争辩?”
郤缺嘿嘿一笑,道:“若非如此,中行林父怎么会以为老夫肯定站在他那边?只有让中行林父这般觉得,这个老狐狸才会放心大胆的对赵氏出手。”
士会哼了一声,道:“然后你又去联合先毂,把君候和中行氏智氏狠狠算计了一番?你就不怕将来他们找你复仇吗?”
郤缺一摊手,笑道:“杀死公子箴的是赵孟之弟楼婴,帮凶是先毂之弟先呪。杀死胥克的是那魏相,下令的是赵孟本人。我儿郤克只是逼降了中行庚和智罃,郤氏没有杀死任何人,更没有坏了规矩!”
顿了一顿之后,郤缺大笑道:“再说了,老夫马上就要出任上卿,执掌大晋之政事,难道还怕他区区一个中行林父不成!”
这一刻,郤缺意气风发。
士会摇了摇头,道:“郤伯,你如此行事算计,终非正道。”
郤缺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士兄此言老夫就不喜欢听了。老夫的年纪和中行林父相差无几,若是真的坐视中行林父顺顺利利的继承了赵孟的上卿之位,谁又知道老夫和中行林父哪个活得更久?若是老夫死在中行林父面前,那就是万事皆空!如今这样难道不是很好吗?”
士会看着郤缺,沉声道:“郤伯,你确实智慧过人,但这件事上你和赵孟都做错了。大晋自有法度在此,怎能用阴谋诡计来暗中算计,私自更改这六卿的继承顺序呢?如此有法不依有例不循,将来是会影响到子孙后世的!”
郤缺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颇为不悦的看着士会:“士兄,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今日乃老夫成就之时,难道你一定要如此扫兴吗?”
士会看着郤缺,平静的说道:“郤伯或许忘了老夫和中行伯同样是多年老友,若是郤伯以才德胜之,老夫自然无话可说,但如今这般情状实非老夫所愿也。若是每一次的上卿之争都要如此血流成河,将来之大晋又会是怎样一番可怕的光景?郤伯,恕老夫身体不适,告辞!”
看着下车离去的士会,郤缺沉默半晌,摇头叹了一口气:“士兄啊士兄,你明明身具大才,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却如此天真呢。法?哼,人治之道,又岂有什么千年之法可言!”
士会回到了士氏的营地之中,见到了自己的长子士燮。
士燮见自家父亲脸色明显不加,小心翼翼的行礼:“见过父亲,父亲为何脸色不佳,莫非是又有什么坏事发生?”
士会摸着发白的胡须,叹了一口气:“非也。只是这一次赵孟和郤伯联手算计,嘿……从今往后,大晋卿族和大夫之间的倾轧怕是永无宁日了。”
士燮楞了一下,忍不住道:“儿并非故意顶撞父亲,但在这之前卿族和大夫之间不就已经争斗激烈了吗?”
士会摇了摇头,道:“我儿有所不知。昔年卿族大夫虽然争斗不休,但多少还会留一些体面。看看今日都发生了什么?中行伯险些灭了魏氏全族,赵孟发兵尽屠胥氏甲士,郤伯阴谋算计坏了六卿继承顺序而上位,君候明明高坐大殿之上却对一切无可奈何只能坐视旁观。这大晋、这大晋……唉,将来公室和卿族大夫之间,怕是要真正的你死我活了。我士氏身为卿族大夫的一员,又如何能避免这一旋涡呢?这才是老夫之忧虑所在啊。”
士燮听着听着眉头也不由皱起,忧心忡忡的说道:“父亲,若日后大晋当真如此,如之奈何?”
士会看着面前的长子,缓缓说道:“能如何?只要我士氏持身正,遵礼法,忠公室,结好卿族大夫,将来这大晋总归还是有我士氏一席之地的。”
士燮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儿谨受教。”
大帐之中沉默了片刻,士会又一次的开口了:“魏氏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士燮忙道:“按照父亲的吩咐,儿跟着楼婴所率的公族军一同杀了进去……”
士燮如此这般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士会微微点头,道:“魏氏先宗主魏悼子当年有恩于老夫,若非是他的计策老夫如今还在秦国之中当那秦侯之臣。可惜秦康公虽为忠厚之君,秦国毕竟僻居西陲,并非可霸之国啊。”
在感慨了一会之后,士会缓缓说道:“你想必也记得当年老夫和魏悼子之间的约定吧?明日你再走一趟魏氏,和他们说一说老夫的意思,把这个婚约给了结了吧。”
士燮恭敬应诺,又问道:“魏绛已然结婚,不知父亲打算选那位魏氏子和我士氏结亲?”
士会摸着胡须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我儿觉得魏相如何?”
……
“婚事?”当魏相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多少有些发愣。
魏相今年刚刚二十及冠,确实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只不过宗主堂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还是让魏相有些没想到。
宗主堂哥微微的笑着,道:“不瞒相弟说,其实我们魏氏是有一桩婚约在身的。”
魏相有些不淡定了:“婚约?”
总觉得听到了什么老套的剧情。
宗主堂哥笑道:“是的,对方虽非卿族,但也是大夫之族中颇为显贵之人。其实为兄早想把这桩婚约落实在你身上,但仲叔一直都不同意。如今你也是赵朔身边的少庶子了,以如今赵氏之强势和对方宗主之声名,想来这一趟婚约应当是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魏相忍不住道:“究竟是哪一家大夫?”
宗主堂哥看着魏相,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我们魏氏的老熟人士氏。”
“士氏?”魏相明显吃了一惊,脑海之中再度闪过那夜的那道倩影。
难道说……
魏相突然心跳加快,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
《恒建魏说·范氏父子择婿篇》:
范武子召范文子,曰:“汝季妹已及笄,可嫁矣,汝可有佳婿之选?”
范文子曰:“下卿先毂之弟先呪年轻英武,可为佳婿。”
范武子曰:“先氏一族传先轸之弊,一昧急躁求快,将来必有灭族之厄。此非佳婿也。”
范文子再曰:“中卿荀林父有子侄荀庚、荀罃可为佳婿。”
范武子曰:“荀林父行事瞻前顾后,败于赵氏郤氏之手,荀氏二子非佳婿也。”
范文子又曰:“上卿赵孟之子、赵氏少宗主赵朔可为佳婿。”
范武子怒曰:“吾之季儿岂能为妾!”
范文子喏喏,半晌乃曰:“儿实无人矣,还请父亲教我。”
范武子大笑,曰:“我儿何其愚也,有珠玉在前竟不知之?魏氏子相,有经天纬地之才,将来必成大业。若其为吾婿,士氏百年无忧矣!”
第30章 荀氏也要和士氏联姻
荀氏营地,大帐。
中行林父和中行庚,智首和智罃两对父子都在,气氛十分凝重而沉默。
刚刚过去的这个白天,对于由这两个家族所组成的荀氏家族来说绝对是一次十分巨大的挫败。
虽然荀氏一族并没有遭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损伤甚至都没有死哪怕是一个人,但郤缺踩着中行林父成为下一任上卿的现实还是沉重无比的摆在了每一个荀氏中人的面前,让所有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突然,中行林父笑了起来。
这个笑声让其他三人都有些意外,智首忍不住开口道:“兄长为何发笑?”
中行林父缓缓说道:“老夫是在笑老夫自己。一直以来老夫都以为整个大晋之中只有赵孟和君侯才有资格成为老夫的对手,没想到……好一个郤伯,平日里在老夫面前都是一副马首是瞻的模样,原来却是老夫看走眼了!”
智首脸色阴沉,冷冷的说道:“这个卻缺,明明事先说好了要和我们一起反扑赵氏,到头来却是如此的出尔反尔!难道他就不怕君侯的怒火吗”
中行林父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想想过去大晋在赵孟之下的二十年吧,莫要说是郤伯,就是你我、乃至整个大晋又有多少人真的将君侯当一回事呢?”
智首闷闷的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中行庚沉声道:“父亲,如今这般情况,我荀氏将来应该如何是好?”
中行林父平静的说道:“不必惊慌,这一次我荀氏虽败,但归根结底是败在了赵孟之手。赵孟之才天下人有目共睹,败了也就败了。”
智罃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宗主所言极是,我荀氏未伤根本,大可重头再来,完全不必如此忧虑。”
智首瞪了儿子一眼,呵斥道:“你这莽货,闭上嘴巴好好听着,没你说话的份!”
智首已经听说了自家儿子在今日的表现,如果不是还有兄长和侄子在场,这位脾气火爆的晋国上大夫可能已经直接上手了。
智罃缩了一下脖子,没有再说话。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仲弟,你也不要说罃儿了。其实这一次他说的对,我们荀氏败则败矣,但也是有几件利好之事的。”
“利好?”智首显然有些疑惑。
中行林父微笑道:“首先,赵孟既然已经选定了卻缺,那便说明赵孟确实是要死了。赵孟压制了我荀氏二十年,如今他要死了,难道对我荀氏不是一件好事吗?”
智首微微点头,道:“这倒是。还有呢?”
中行林父继续道:“第二件,当然就是我荀氏元气未伤的现实了。这一次庚儿和罃儿做得很不错,投降得很果断,没有给赵氏屠杀我荀氏甲士的任何理由,也是功劳一件。”
智首听完这句话之后瞪了智罃一眼,智罃咳嗽一声,低头仔细的研究着面前桌案的纹路。
智首点了点头,道:“确实也是,以后再和赵氏慢慢周旋便是。”
中行林父笑了起来:“何必以后呢?等到赵孟一死,郤伯也未必就比老夫活得更长。若是郤伯也死了,这上卿还是一样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这就是中行林父的第三件好事了。
智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若是稀缺这个老匹夫在死之前也玩上赵孟今日这一套,直接让赵朔那个乳臭未干的东西继承了上卿之位,又该如何是好?”
中行林父摇了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卻缺何德何能跟赵孟相提并论?赵孟能做的事情,他可做不到。”
智首提醒道:“但赵孟到时候虽然死了,赵氏和赵朔还在啊。”
中行林父轻轻的哼了一声:“赵朔此人和其父相差甚远,而且他只是六卿之中最后一位的下军佐,若是一下子就升到了六卿之首,其他诸卿就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吗?不可能的。”
坐在下首一直没有说话的中行庚眼睛一亮,补充道:“父亲说的对。原本的继承顺序是只要排名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就肯定能够晋升,若是活得时间够长,官至上卿也不是没有希望。可如果让赵朔直接从下军佐晋升到上卿中军将,那其他人可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中行林父看了儿子一眼,笑道:“正是这个道理。赵朔年纪才二十出头,若是他坐上了上卿之位,其他那些年纪足以当赵朔父祖的人怎么办?别说是先氏和栾氏,就是郤伯自己也要为卻氏的后人考虑一下!这些卿族虽然对赵孟俯首帖耳,但可不是赵氏的家奴啊。”
智首听着,心情终于振奋起来:“兄长所言极是,就算我们荀氏斗不过赵孟,难道还斗不过赵朔这小儿不成!”
大帐之中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活跃起来,年轻的智罃同样挥了一下手,十分振奋的说道:“对,将来一定要灭了赵氏全族,让我们荀氏取而代之!让这大晋和天下都对我荀氏俯首帖耳!“
伴随着一声惨叫,智罃整个人凌空从大帐之中飞出,栽在地上。
中行林父摇了摇头,道:“仲弟,你得好好加强一下对罃儿的管教了。”
智首擦了擦汗,道:“兄长说的是。”
中行林父道:“其实为兄还没有说完呢,除了这些收获之外,我荀氏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收获。”
“哈?”智首这下真的懵逼了,甚至都开始怀疑起自家究竟在这场政治斗争之中究竟是输还是赢了。
中行林父将智首的表情尽收眼底,淡淡的说道:“那便是君侯对我们荀氏的支持。以赵孟一直以来的酷烈性格,这一次如果不是君侯一反常态的和赵孟针锋相对,我们荀氏是不会如此轻易从赵孟手下过关的。”
智首恍然大悟,道:“兄长说的是,君侯原本就对赵氏无比忌惮,这一次赵氏居然又赢了,那君侯以后一定会全力支持我们和赵氏斗个你死我活的。”
中行林父微微的笑着,捻着胡须道:“正是。仲弟,政治斗争这种事情并非是一代人的事情,我荀氏在文公之时饱受打压,又给赵氏压制了这么多年,但还不是都挺过来了?他赵氏能赢我们一代人,难道还能永远一代代都赢下去不成?放宽心,我荀氏终有出头之日!眼下,我等只需要静静等待机会便是了。”
智首已经完全振作起来,连连点头称是。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荀氏家臣突然快步而入,朝着中行林父行礼,恭敬道:“宗主,刚才有人看到士会大父似乎和郤伯发生了争执……”
中行林父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浓郁了起来,朝着智首笑道:“仲弟你看,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智首不是很确定的问道:“兄长莫非是想要和士会结盟?他可是郤伯一边的人。”
今天士会和中行林父在大殿上为了魏相而争执的情形智首还历历在目呢。
中行林父摇头道:“士会虽然是郤伯的盟友,但他同样也是老夫多年的好友。仲弟,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一次士会虽然反对老夫,但谁说将来他就一定不会站在老夫这一边呢?无非就是晓之以情动之以利罢了。”
智首被说服了,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问道:“兄长打算怎么拉拢士会?”
中行林父沉吟半晌,缓缓说道:“罃儿不是还没成婚吗?听说士会有一女也刚刚及笈,等到秋狩结束之后,老夫就以荀氏的名义向士会提亲吧。”
第31章不是每个人都看得起你
秋狩并没有因为前一天的种种事件而停止,依旧在第二天准时召开了。
首先是祭天。
作为一名贴身侍卫,这一次魏相并没有能够获得和赵朔一起上台的待遇,他只能静静地站在台下,听着那带着几分庄严而肃穆的祭乐,静静的等待着。
一个声音突然在魏相的身边响起:“听说你昨天在大殿之上可是很出了一番风头啊,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机会这样当众教训那一对恶犬父子的。”
魏相把头转过来,看到了赵朔的四叔楼婴。
虽然是很严肃的场合,但从楼婴那虚浮的脚步和嘴里喷出来的酒气来看,显然这位晋国中大夫并没有将现在进行的祭祀当一回事。
魏相发现附近有不少人将目光投过来,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楼大夫,祭祀还在进行。”
祭祀时候不能高声喧哗,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
楼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本大夫正在问你话呢,你既然是我赵氏之新犬,难道不应该有点见到主人的模样?”
魏相想了想,道:“我的职责是在此地等候主君下来,并非和其他人闲谈。”
楼婴闻言大怒,一脚向魏相踹来。
魏相看着楼婴那速度堪比乌龟的身法和步伐,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闪躲而不是让楼婴摔出三米之外。
楼婴一脚踹空,整个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起来之后恶狠狠的盯着魏相:“我昨日可是救了你父亲和叔叔,你便是这么回报魏氏救命恩人的?”
楼婴的声音很大,高台下的所有人都被这句话吸引了。
几丈之外,智罃有些幸灾乐祸的碰了一下身边的中行庚:“兄长快看,楼婴和那条赵氏新犬不对付啊。”
中行庚面无表情,低声说了一句:“不要多事,等会长辈们生气了。”
智罃轻声道:“知道,我就是看到那个魏相吃瘪就高兴。哼,靠逢迎上位的东西居然也能如你我一般站在台下等待迎接君侯,简直是大晋之耻!”
中行庚看了智罃一眼,淡淡的说道:“你难道想要仲叔下来之后再踹你一脚吗?”
智罃立刻闭上了嘴巴,毕竟吃土可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但马上智罃又愉快了起来,只要魏相吃瘪的事实放在这里,智罃就会非常愉快。
他巴不得魏相死。
谁让这个混账东西昨天在大殿之上是赵氏的急先锋,又让整个荀氏丢了这个大一个面子呢?
魏相看着趾高气扬的楼婴,脸色平静的说道:“楼大夫难道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吗?你乃赵氏君子,我乃赵氏之臣,你地位确实比我更高。但若是因此便认为我可以让你随意打骂,那楼大夫便失算了。”
楼婴愣住。
“好!”一声叫好突然响起:“好一句士可杀不可辱,妙,实在是妙!”
楼婴将目光转向一旁,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士大夫,你……”
士会看着楼婴,冷声道:“楼大夫,你既然是赵孟之弟,又蒙赵孟一手教导,为何就不能像赵孟一样尊礼守法呢?当众欺辱赵氏家臣,这就是你身为赵氏君子的作风吗?”
楼婴冷笑一声,正想要开口说话,突然又一个声音响起:“够了季弟,退下吧。”
楼婴看着来人,十分不爽的说道:“仲兄,你也为了这区区一个家臣和我作对吗?”
赵盾次弟,晋国上大夫原同盯着楼婴,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要在家里怎么闹为兄不管你,在外面你要顾着赵氏的脸面。若是再闹下去等会主君下来,看你怎么收场!”
赵盾的名字终于让楼婴闭上了嘴巴,讪讪退下,只是在离开之前深深的看了魏相一眼。
魏相有些无语,自己这个无妄之灾还真是受得莫名其妙。
魏相朝着原同拱了拱手,算是谢过对方的解围之情。
原同面无表情的看了魏相一眼:“少说话,多做事,不要丢了我赵氏的脸面!”
魏相:“……”
不是你老弟先来招惹我的吗?
事情看起来就这么告一段落,这让一旁的等着看好戏的智罃颇为失望,忍不住再次开口:“兄长,这魏相的运气怎么这么好,每次都有人帮他?”
中行庚若有所思,缓缓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倒是挺有意思……”
智罃发现和自家堂哥好像有点鸡同鸭讲的意思,不想再说下去了。
但马上,让智罃更加不爽的事情发生了。
士会朝着魏相招手:“你过来。”
魏相走到了士会面前,拱手道:“不知士大夫何事唤我?”
士会目光炯炯的看着魏相,问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一句士可杀不可辱是从哪里听来的?”
魏相思考了一下发现记忆之中的戴圣应该是西汉人,于是就十分肯定的说道:“回士大夫,是小子自己的感悟。”
“哦?”士会有些惊讶的看着魏相:“当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由此感悟,倒是难得。”
魏相咳嗽一声,正色道:“士大夫,魏相以为士人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不知大夫觉得如何?”
装都装了,直接上原文装到底吧。
士会脸上惊讶之意更浓,看着魏相有些说不出话来。
一声大笑响起:“好,有意思,很有意思!少庶子此言妙哉,妙哉!”
魏相循声看去,发现是一名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正在微笑朝着自己点头,但记忆之中并不认得此人。
士会同样也看向此人,有些好奇的问道:“栾书大夫似乎也很喜欢这番话。”
魏相听到这个名字,表情顿时一凝。
栾书?这家伙也是个大狠人啊。
栾书笑道:“正是如此,少庶子语言珠玑,栾某也是一时间情难自禁不由出声,让士大夫和少庶子见笑了。”
栾书说着,主动朝着魏相拱手。
魏相不敢怠慢,十分认真的回了一礼:“栾大夫过誉了,魏相一点浅薄之见罢了,让两位大夫见笑了。”
开什么玩笑,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栾书这种口蜜腹剑的狠人啊,继赵盾之后第二个敢杀晋国国君的晋国上卿可不是开玩笑的。
栾书趁势笑着和魏相以及士会攀谈起来。
此人说话十分得体而有礼,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且每一次的话题都能及时带上魏相,让和两人地位悬殊的魏相不至于感到不快和尴尬,一时间氛围颇为融洽。
突然栾书止住话题,笑道:“两位,晚些时候再谈吧,若是有机会还请士大夫和少庶子到栾某府上做客。”
士会笑道:“这个是自然的。对了魏相,等今日狩猎完毕之后你来老夫这边,老夫有话当面和你说。”
魏相点了点头,朝着两人拱手行礼,笑道:“两位大夫之命魏相领下了。”
三人各自归位,严肃站好。
不仅仅是三人,原本窃窃私语的高台之下此刻也是一片安静。
无他,只因为晋侯和赵盾一行人已经出现在高台的台阶之下,慢慢的走了下来。
魏相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有好几道目光从高台之上投下来,锁定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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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始皇帝本纪》:“秋狩,始皇帝为赵氏少庶子,戍于祭祀台下。楼婴至,其人骄横,语带轻蔑诘帝,帝不答。楼婴怒而踹帝。帝避之,正色斥曰:“士可杀不可辱也,大夫自重。”
楼婴羞惭而退。范武子,栾武子闻言而赞:“此子真国士也!”
第32章 中行伯求婚
晋侯走在最前方,赵盾紧随其后,再然后是六卿、姬姓十一氏大夫、诸公族大夫、诸公族。
晋侯和赵盾走路的速度都很慢,一步步的拾级而下,每一步都要停留好几秒钟才会迈向下一级的台阶。
所有人有意无意,给这两位晋国最重要的人物留出了足够交谈的距离。
晋侯看着台下魏相,边走边缓缓说道:“赵孟啊,你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听到晋侯之言后,看上去越发显得憔悴和苍老的赵盾略微思考了一下,道:“君侯谬赞了。”
晋侯笑了笑,道:“人老了,做事就想要稳妥一些,年轻人过于激进,有时候也并非是一些好事啊。”
赵盾道:“君侯所言极是,老臣由衷认同。只不过总要给年轻人一些机会,若不然他们又如何能撑起大晋的将来呢?”
晋侯哈哈一笑,不再说话。
赵盾笑了笑,看了一眼身后的中行林父:“中行伯,你说呢?”
中行林父有些惊讶的顿了一下,从魏相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对着赵盾道:“赵孟之言当然是有些道理的。但君侯所言更得老夫之心,有些人仗着年轻气盛四处挑事,坏了规矩,这可并非大晋之福啊。”
下一秒钟,年轻的赵氏少宗主、新任晋国下军佐赵朔十分淡然的接口道:“魏相之举都是出自我之授意,若是中行伯还有不满,一会尽管和我说道说道便是。”
卻缺哈哈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所谓理不辩不明,年轻人更强还是老人更佳,尽可好好的探讨一番。不过老夫是很欣赏魏相这个年轻人的,有冲劲是好事,若是年纪轻轻就像某人老人一般死气沉沉,不妥,实在不妥。”
中行林父眼底闪过一丝冷厉光芒,不再开口。
整整一刻钟之后,所有人都到了台下。
一辆辆马车行驶过来,晋侯、赵盾、诸卿大夫各自依据地位上车。
接下来就是盛大的演武。
由于是姬姓诸侯国,因此晋国的军事编制基本上和周王室相同,最高单位是“军”,每一军又分为步兵和车兵两种。
步兵的编制分六级,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两”,八两为一“卒”,十卒为一“旅”,五旅为一“军”。
车兵的单位比较直接,一辆战车加上配套的三十名甲士徒兵就是“一乘”,像什么“千乘之国”“万乘之国”说的就是战车的数量。
晋国如今共有三军,分别是中军、上军和下军,每一军设一将一佐进行统帅,三军六名将佐战时领军平时执政,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晋国六卿。
这一次的演武十分盛大,众多战车驰骋来去,甲士和徒兵们各显神通,不时引来阵阵叫好。
魏相站在赵朔身边,总觉得有些手痒,但却找不到上去表现的机会。
这让魏相不由开始期待某些人突然跳脸挑衅的剧情,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演武就这么结束了,接下来的便是狩猎。
和演武相比,狩猎虽然杀的是猎物,但毕竟也是真刀真枪的上了,具有一定的实战意义,所以重要性是在演武之上的。
然而魏相如今跟随的主君赵朔已经是六卿之一,不折不扣的国家领导人,自然不可能再和年轻人一起下场去打猎,所以魏相也只能陪着赵朔以及众多卿大夫们一起在高台之上注视着远处的尘烟滚滚,听着四处的人声鼎沸和走兽惨叫。
魏相无所事事的站在台子的边缘上左顾右盼,突然目光一凝,落在了不远处的另外一座台子之上。
在那里,有一群贵族少女莺莺燕燕,彩色的衣裳在阳光下十分显眼。
魏相心中一动:“她会不会也在?”
少女们都是来自于晋国诸卿大夫家族的嫡女,分别以几名年轻公主为首,分成了几个泾渭分明的小集团。
在这其中,被最多人簇拥的无疑便是赵氏少宗主的未婚妻庄姬公主了。
庄姬的心情很不错。
作为一名公主,她的选择无非就是他国国君和本国卿大夫两种。
这其中嫁给他国国君看似地位更高,但嫁出去之后真的就是泼出去的水,一辈子和娘家断了联系。
反而是嫁给晋国的卿大夫离家更近,同时也能够被娘家照应,是更好的选择。
如今庄姬的未婚夫赵朔已经成为卿大夫阶层最顶级的六卿之一,这更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
庄姬浅浅的笑着,突然目光一凝,落在了不远处那座高台上的一名年轻男子身上。
庄姬和魏相四目相对。
魏相楞了一下,朝着庄姬行了一礼,转身退开。
庄姬沉默片刻,笑了一笑。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公主看到心上人?”
庄姬转过头来,瞪了身前笑嘻嘻的季祁一眼:“不要胡说!”
顿了一顿之后,庄姬妙目一转,突然低声在季祁的耳边笑道:“不过刚才倒是看到了某个人心心念念想要嫁的对象呢。”
看着整张脸臊成了一块大红布的季祁,庄姬顾不得公主的仪态,哈哈的笑了起来。
高台之上,魏相并不知道少女们的悄悄话,他的注意力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名老者身上。
中行林父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政争失败之后的气恼,正在和士会相谈甚欢。
魏相先是有些惊讶,但随后释然。
晋国的卿大夫们大部分时候属于既合作又斗争的关系,赵盾过去二十年里一统政坛的情况其实是意外,像这种大家相互寻求合作乃至互坑机会的场景才是常见的。
魏相眼珠子转了转,有意无意的朝这两人悄悄靠近了几步。
一个人突然挡在魏相面前,狠狠的瞪了魏相一眼。
魏相认出是中行林父的弟弟智首,不甘示弱的瞪了一眼回去,然后迈步走开。
就是这个时候,中行林父说的一句话悠悠的飘进了魏相耳中。
“士大夫,老夫的侄儿智罃如今也到了婚嫁之年了,听说士大夫也有一女正好及笈,老夫今日就在这里厚着脸皮保个媒,不知士大夫意下如何?”
魏相站住了脚步。
第33章 魏相这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智首发现魏相故意停留不走,顿时脸上露出怒意,低声道:“小子,尔不要太过分了。”
魏相看到士会的嘴巴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什么,但却因为智首的话干扰而无法听清楚,整个人顿时有些着急。
魏相朝着智首挥了一下拳头,笑道:“你再废话一句,看看我会不会揍你?”
智首勃然大怒,双拳紧握青筋毕露,看上去似乎就要打在魏相脸上。
魏相双手交叉胸前,笑吟吟的看着对方。
突然,智首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着魏相冷笑一声,然后走开。
魏相这个时候才来得及看向士会和中行林父。
中行林父一脸惊讶的看着士会:“士大夫,你……”
士会淡淡的朝着中行林父拱了拱手:“中行伯,并非是老夫故意得罪,实在是老夫之女已经有了人选,还请中行伯见谅。”
中行林父静静的看了士会一会,突然露出了笑容:“很好。”
中行林父带着智首走到了高台之上更远一些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魏相耳边突然传来了赵朔的声音,让他有些受惊。
魏相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刚才中行伯似乎和士大夫提亲,被拒绝了。”
赵朔眉头一扬,有些惊讶的看向魏相:“这种消息你也能听到?不错,很不错。”
魏相嘿嘿一笑。
赵朔眼珠子一转,同样微微放低了声音:“你不是也没成家,不如我帮你保这个媒如何?”
魏相赶忙躬身一礼:“多谢主君。”
赵朔脸色古怪的看了魏相半晌,道:“你不应该推辞一下?”
魏相正色道:“故所爱也,不敢辞。”
赵朔一声嗤笑:“你见过她?”
魏相道:“见过。”
赵朔被噎了一下,好一会才道:“那你如何知道她中意于你?”
魏相轻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至于求不求得到,臣不是正在努力吗?”
赵朔放声大笑,拍了拍魏相的肩膀:“等我一会。”
赵朔无视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走上了不远处正在和晋侯微笑攀谈的赵盾。
赵盾听完赵朔的耳语,在赵朔的耳边同样说了一句话。
赵盾甚至都没有看魏相一眼,这让魏相心中有些不安。
这个时代的爱情归爱情,婚姻归家长,赵盾的意见是至关重要的。
不过魏相心中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在婚姻这种大事上如果还是轻率作战的话,那未免太过天真。
赵朔回到了魏相身前:“跟我来。”
赵朔带着魏相来到了士会的面前:“士大夫,赵朔有件事情想要和大夫商量。”
士会站了起来,略微犹豫一下,道:“赵卿有何见教?”
赵盾未死,叫赵孟显然不行,叫君子又有些不符合赵朔现在的身份,干脆直呼赵卿。
赵朔的笑声和说话声都不小,在并不算大的高台上立刻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就连高台中央正和赵盾相谈甚欢的晋侯都含笑看了这边一眼。
赵朔一指身后的魏相,干脆利落的说道:“我之少庶子魏相,有才之士也。如今虽然及冠但并未成家,听闻士大夫有一女刚刚及笈,赵朔欲为魏相求娶此女入门为妻,不知大夫以为如何?”
高台上一片安静。
众卿大夫的目光先是落到了赵朔身上,然后是士会,最后看向了魏相。
魏相脸色微微变幻一下,马上变得淡定。
以赵朔的性格,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好像也不值得意外。
一声轻笑突然响起,吸引了魏相的注意力,她循声看去,正好看到了智首。
智首的心情其实很烂,因为刚刚和魏相之间的冲突,更因为中行林父告诉智首的消息——士会拒绝将女儿嫁给智罃。
如果连智首的儿子都无法迎娶士会之女的话,那么魏相这么一个区区的魏氏旁支又凭什么来迎娶士会之女呢?
若是别人,看着赵朔出面保媒的份上估计就算心里不愿意也会屈从,但士会不同。
士会是十分有原则之人,只要士会不愿意的事情,这位晋国大夫是万万不会同意的,即便提出事项的人是赵盾或者晋侯都是如此。
中行林父嘴角微微挑动了一下,没有开口。
高台之上,诸卿大夫眼神不停变幻,但都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神色和看向魏相的目光未免变得有些戏谑。
那是看癞蛤蟆的目光。
士会脸色同样变幻,半晌才对着赵朔道:“赵卿,在老夫作出回答之前,可否问魏相几个问题?”
赵朔笑道:“大夫尽管问便是。”
士会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魏相。
魏相多少有些紧张,这种感觉很像是上辈子相亲时候被女方父亲打量的那种感觉。
士会开口道:“你选择求娶老夫之女,莫非是觉得你魏氏对老夫有恩,就借此机会想要挟恩图报?”
魏相正色道:“大夫误会了,小子只是偶然见到大夫之女,心中爱慕,故而斗胆请主君向大夫求婚。”
智首嘴角忍不住再次扯动,露出一个明显弧度。
爱慕这种东西固然是人皆有之,但如果真的仅仅是凭借爱慕就想要成事,那就是天真中的天真了。
士会又问道:“你如今不过是个中士,想要迎娶老夫之女,是否有些过分?”
魏相脸色有些赧然,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回大夫,小子自认为还是有些才能,将来前途必然不止于区区一士人,大夫之女嫁我,绝对不会受了委屈。”
智首又一次的笑出了声,这一次智首并不孤单,因为许多卿大夫的脸上也同样露出笑意。
这就好像一个穷小子像女方父亲说“我以后会很有钱”“我以后会升官发财”这种话,听起来就非常可笑。
有几个穷小子真正能够蜕变的?天下士人千千万,真正能够晋级到卿大夫之列的又有几人?
因为有赵朔的存在,魏相的这番话听起来比起平常士人来说固然是更有说服力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了。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士会完全可以将他的女儿嫁给任何一家卿大夫,所获得的利益都比投资在魏相身上更高,而且更快见效。
说句难听的,就算是士会把女儿嫁给魏氏宗主魏绛当妾,立刻能够获得的利益也远胜于嫁给魏相这个前途未知的家伙!
就连魏相自己其实也有些无奈,总不能说我是穿越者,你嫁女儿给我准没错吧?说了对方也不可能信啊。
中行林父看着魏相,缓缓摇头:“此子……还是过于自信了。”
第34章 天降祥瑞
智首听完中行林父的话之后,心情顿时变得舒畅许多,也不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看着魏相。
对智首来说魏相其实也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但却接二连三的坏了荀氏的大事,因此智首十分乐意和期待看到魏相吃瘪。
晋侯的目光再一次的投在魏相身上,停顿片刻之后,晋侯饶有兴趣的对着身边的赵盾说道:“赵孟,你觉得你的这名家臣能否娶到士大夫之女?”
赵孟脸色十分憔悴,但看上去平静异常:“若老臣所料不差,应该是能够娶到的。”
晋侯微微扬眉,笑道:“看来赵孟很有信心?在这件事情上,本侯倒是和赵孟看法不同了。”
赵盾露出了一丝微笑,没有继续开口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士会身上,等待着士会的答案。
远处的台子上,庄姬公主轻凝妙目,似乎发现了不对:“曼,你看,魏相怎么和你父亲站一起了?”
季祁闻言投去目光,随后也愣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两名少女面面相觑,片刻后,庄姬公主忍不住轻声道:“不会是魏相向你父亲求亲了吧?”
季祁的俏脸刷一下就红透了。
过了好一会之后,季祁才低声道:“那……也太心急了吧?”
庄姬看了看面如春水的季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急,一点都不急。”
突然,一名骑士疾驰而至,快步登上高台。
“报君候,有喜,有大喜!”
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的原因,骑士的脸色显得十分潮红,声音也有些嘶哑。
晋侯一愣,问道:“何喜之有?”
骑士恭声道:“智氏君子智罃在狩猎之时擒获一只白鹿!君候,此乃瑞兽也,正是大吉之兆啊!”
晋侯吃惊无比,当场失声。
赵盾猛然抬头。
高台上一片愕然。
魏相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下意识的落在了晋侯和赵盾身上,然后又看向中行林父和智首兄弟。
智首同样也愣住,随后大喜过望。
中行林父的脸色则更为复杂,看上去似乎有些高兴,又带着几分忧虑。
魏相深吸一口气,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下一秒钟,晋侯爽朗的笑声传进了魏相以及高台之上众人的耳膜中:“好,甚好!快,传令下去,让智罃将瑞兽献上!”
祥瑞这种东西是每一名国君梦寐以求的,这象征着上天的眷顾。
赵盾脸色闪动了一下,看了中行林父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中行林父脸色如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赵盾的眼神。
片刻之后,一辆战车疾驰而至,魏相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年轻的智罃兴奋的站在车上,朝着高台这边挥手。
在智罃车辆的身后,一只白色的鹿十分显眼。
诸卿大夫先是愕然,随后纷纷开口:“恭喜君候,今有臣子擒获白鹿,乃是君候和大晋之福啊。”
“是啊是啊,智氏君子智勇双全,看起来也是得上天眷顾之人。”
白鹿很快送上高台,这看起来是一只成年的母鹿,一双眼睛之中透着惶恐和惊惧。
晋侯绕着白鹿走了三圈,大喜过望:“祥瑞,真祥瑞也!”
白鹿、白鹿、白熊、白象,凡是白色的野兽一般都会被视为祥瑞,是上天赐福的象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智罃站在白鹿的身边骄傲的抬着头,好像一名凯旋归来的大将军。
智首郁闷的心情此刻已经完全一扫而空,笑声豪迈:“不愧是吾儿,这一次为荀氏争光了!”
赵朔脸色微微变幻,看了赵盾一眼,似乎是在征询着什么。
赵盾缓缓摇头,站了起来,朝着晋侯拱手道:“恭喜君候得获祥瑞,实在是大晋之福也!”
赵盾这句话等于一锤定音,下一刻,如潮的马屁声顿时充斥整座高台,年轻的智罃同样也收获了无数的表扬,诸如什么年轻有为前途远大之类的话语。
晋侯哈哈大笑,摸了摸白鹿的脑袋,从腰间解下一块白玉递给智罃,笑道:“智罃,汝为本侯猎鹿有功,这是本侯对汝的赏赐。”
智罃又惊又喜,顿时整个人朝着晋侯大礼参拜,恭恭敬敬的接过白玉。
晋侯心情甚好,一挥手道:“来人啊,将此鹿带下去,等到吾儿和赵朔联姻之时,这便是极好的嫁妆!”
赵朔听到这里,自然是立刻出列朝着晋侯行礼称谢。
魏相站在原地,心中渐渐涌起了几分古怪的表情。
明明刚才还是士会回应自己求婚的关键时刻,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多打岔的呢?
看了看面前的士会,这位大夫似乎也被祥瑞之事给吸引住了,目光落在那边一时间没有转过来。
魏相眼珠子一转,突然觉得这其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趁着没有人注意悄悄把这件事情定下,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尽可能把事情弄小一点。
魏相开口道:“士大夫,不知……”
“士大夫!”一个更为响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魏相的话。
魏相有些不爽的将目光转向说话之人,发现竟然是刚刚猎鹿有功的智罃。
智罃想干嘛?魏相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士会看向智罃,淡淡说道:“君子有事?”
智罃声音十分响亮的说道:“听闻大夫有一女闺中待嫁,智罃不才,愿迎娶大夫之女,成大夫之婿,不知大夫可否批准?”
说完,智罃恭恭敬敬的朝着士会行了一礼,并将刚才晋侯所赐下的那块白玉双手捧上。
高台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第35章 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中行林父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智首。
智首额头沁出一滴冷汗,轻声道:“兄长,这件事情不是我授意的,而是罃儿他……”
中行林父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便是。”
士会看着面前的智罃,一时间有些愣神。
魏相立刻就不淡定了。
怎么一个个都想要抢我老婆?
魏相咳嗽一声,十分严肃的说道:“我不同意。”
智罃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来,看向魏相:“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相一脸淡定的和智罃对视:“当然有关系,因为季祁姑娘也是在下心之所属。”
智罃皱起眉头,目光之中似乎有火花闪烁。
如果目光能杀人,此刻魏相已经死了至少三次。
智罃缓缓说道:“你凭什么娶季祁姑娘?”
魏相有些好笑的看着智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是人人皆知的一句话吗?”
智罃怒道:“你不配!”
魏相正色道:“我如何不配?”
智罃道:“你只不过是一条……家臣!区区家臣,如何能有资格迎娶季祁姑娘?”
魏相哈哈一笑,道:“在场的这么多卿大夫,又有哪位不是臣子?我魏相虽然并非魏氏大宗嫡子,但将来谁又能说我不能自己开创出一番事业,自立一氏?你智罃比起我除了投了个好胎,又有什么地方更强了?若是你我易地而处的话,智氏绝对不会是如今这番光景!”
智罃勃然大怒,一拳向魏相打来。
魏相不慌不忙,头往旁边一让正好闪过智罃拳头,随后迅速抓住智罃的手臂,朝着智罃的身体一靠,双手用力直接将智罃身躯带得飞起,直接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智罃的身躯重重落地,一声痛叫之后半天都起不来身子。
智首见状勃然大怒,有些花白的胡须顿时乱跳:“魏相,尔竟敢在君候和诸卿大夫面前如此狂妄,擅自动手?”
魏相摊开双手:“智大夫,是你儿子先动的手。”
中行林父一伸手,将准备冲上来和魏相对峙的智首拦住,淡淡的说道:“仲弟稍安勿躁,你我乃是卿大夫,还是要有些风度,岂能如小儿一般打打杀杀,做莽夫之状?”
智首显然很听大哥的话,无比愤怒的盯了魏相一眼之后就转身去搀扶尚未起来的智罃了。
赵朔的声音适时响起:“中行伯说的是,这人啊还是要一些脸面才好。刚才明明已经有人被拒绝了,如今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死缠烂打,想要利用君候的恩泽来胁迫士大夫做出决定,你说说这脸面何在呢?”
赵朔边说边不停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中行林父的脸色再度变冷,但并没有去理会赵朔的冷嘲热讽,而是看向了士会:“士大夫,都已经这么久了,你也该做出决定了吧?”
士会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中行伯和赵卿说的是,老夫一时犹豫,却没想到变成这般情形,是老夫的过错。”
说着,士会的目光分别从中行林父、智氏父子、赵朔以及魏相的身上看过,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稍稍停留。
“关于这一次的婚事,老夫的决定是……”
突然,晋侯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了:“士大夫,能先听本侯说上几句吗?”
士会顿住了,过了好几息时间之后才道:“君候既然有言,老臣自然恭听。”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晋侯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士大夫,你有大才,无论是本侯还是赵孟对你一直以来都是极为欣赏的。以你之才早该进入六卿之列,但你却不得其门而入,你可知道是为何吗?”
晋侯的话立刻让士会脸色发生了变化。
这其实是说到了士会的痛处,众所周知赵盾最为信重的三人之中就有士会之名,然而其他两人中行林父和郤缺早就是六卿之位,只有士会一人如今还是个大夫。
士会道:“还请君候赐教。”
晋侯等待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道:“这当然是因为当年文公所定的被庐之法。除姬姓十一氏可为卿,其他诸氏只能为大夫、士人。你士氏出自祁姓,更是远官之列,能位列大夫其实已然不易了。”
士会沉默片刻,点头道:“君候说的是。”
魏相听着晋侯这番话,心中也是有所感慨。
春秋时代其实和战国时代乃至后世不同,这个时候的出身是非常重要的,说是投胎决定命运也不为过。
由于晋国如今的公族是出自晋昭侯的弟弟曲沃桓叔一脉,属于小宗篡位大宗,因此晋国历代国君对自己的兄弟们是无比忌惮,基本上都是要把这些公子们斩尽杀绝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晋国国君们就不可能依靠诸公子来巩固权势,于是他们就将目光投向了亲戚们。
以亲戚而言,自然是同姓亲戚最亲,血统越近的越亲,因此晋文公在被庐之法时就规定以胥、籍、狐、箕、栾、郤、柏、先、羊舌、董、韩这十一个都出自姬姓并且和晋国公族十分亲近的氏族来作为六卿人选,也就是“近官”。
除了这十一氏之外,同属姬姓的其他氏族优秀人才们可以充当大夫,也就是所谓的“中官”,魏相所在的魏氏就属于这个行列。
再下来,不是姬姓的他姓之人,就负责填补剩余的权利空缺,出任一些中等官职和小官。
所以说,春秋时代的人只要投胎对了,天生的前途就是要比别人更加广阔,就是能够达到别人一辈子努力也达不到的地步。
这和战国时代诸侯唯才是举不拘一格提拔底层士人显然是一个巨大的反差。
话说回来,也正是有了这个被庐之法,所以赵盾的父亲赵衰明明极得晋文公的信重但却长时间都没有成为卿士,直到晋文公晚年因为权利制衡的原因才不得不打破这个规矩,将赵衰也提拔成为晋国之卿。
如果赵衰不是赢姓赵氏而是姬姓十一氏,甚至是魏相所在的姬姓魏氏,那都早就成为晋国之卿了。
士会现在这个情形,其实就是当年赵衰的重演。
只不过现在晋侯突然提起这个话题,魏相总觉得里面似乎有什么深意?
魏相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识的转移目光,发现竟然是上卿赵盾。
赵盾朝着魏相微微一笑,神情有些怪异,怎么好像带着几分……同情?
下一刻,晋侯的话语再度响起:“说到被庐之法,其实也不是没有例外。赵孟之父赵成子(赵衰)乃是赢姓之人生前也同样位列卿位,这是为何?固然是因为赵成子功勋卓著忠心耿耿,但同样也因为赵成子和文公乃是连襟近亲,故此才能够有此殊荣。”
士会再次点头,道:“君候所言极是。”
晋侯同样点头,大有深意的说道:“所以啊,这结亲的时候就不能去和那些小之又小的家族结亲,要考虑到自己的未来和前途,更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才是啊,士大夫。”
魏相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特么的,这晋侯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就是为了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