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权力熏心者
朱太妃对这个童贯很满意,很高兴的留下了。
赵煦要大婚,事情太多,她的康宁殿也需要人手。
童贯十分有眼力劲,朱太妃话音落下,他就在康宁殿上上下下的忙碌。勤快,少话,与人谦和,办事利落,康宁殿上下本来就都是和气人,眼见着更加喜欢。
童贯忙碌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坐在茅房里,双眼发红,神色兴奋,难以控制。
他嘴唇蠕动,心里自语:‘别人都想太皇太后,皇后,太妃,但我不同,我看的是官家!’
童贯目光看着福宁殿方向,暗自高兴着。
他刚才通过一系列的小手段,终于摸到了康宁殿,接下来,他就是要找机会,得到官家的欣赏!
‘我童贯在宫里几十年,不能这样熬下去,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童贯暗暗咬牙的发誓。
如童贯这样的人不少,但确实如童贯所说,那些人都向着太皇太后,皇后,太妃那边去,极少有人将目光放在赵煦这个傀儡皇帝身上。
……
强势打掉了枢密使,震动朝野,赵煦坐在福宁殿,静静等着有人主动靠过来,一直到天黑,赵煦却没等到一点动静。
坐在书房里,赵煦喝着茶,思索着其中缘故。
陈皮站在赵煦身前,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官家,您在宫外没有人,孟家是太皇太后的人,即便有人想要效忠官家,怕是也没有门路吧?”
赵煦一怔,下意识开口说‘不是可以写奏章’,陡然又想起来,奏章到不了他跟前。
也就是说,他现在被困在皇宫里,与外面没有任何联系,想靠过来的人根本找不到门路!
赵煦想了一会儿,道:“明天,朕要出宫溜达,在樊楼吃个饭。”
陈皮明白赵煦的意思,瞥了眼外面,道:“官家,现在大婚正忙,加上上次青楼的事,现在韩相公……娘娘那边,怕是不会允许官家随意出宫了。”
赵煦眉头挑了挑,身体向后,倚在椅子上,右手摸着下巴,眨了眨眼,自语似的道:“也就是说,我现在是等同被软禁了?”
陈皮低着头,不敢说话。
官家将三相之一的枢密使逼得狼狈辞官,令朝野震动,太皇太后那边要只是坐视,不管不问那才奇怪。
赵煦右手托腮,轻轻捏着耳垂,眼神幽幽,道:“刚刚打开的好局面,可不能转眼就被打回原形了……明天一早,你将吕大防叫来见我。”
陈皮一惊,稍稍小声的道:“官家,吕相公可不是韩相公,他要是有什么,太皇太后不会轻轻揭过的……”
赵煦愣了下,转而笑道:“胡说什么,我请宰执吃饭,你让御厨做些好吃的,在垂拱殿。”
吕大防是宰执,是朝廷的首脑,威德隆重,天下咸望,是太皇太后最重要的臂膀,赵煦要是再给吕大防来个失禁,别说高太后,物议沸然之下,怕是没人再支持赵煦,离心离德,‘废帝另立’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想象的事。
陈皮听着这才放心,道:“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赵煦点点头,起身道:“走,去小娘那坐坐。”
陈皮连忙应着,做着安排。
赵煦到了康宁殿,自然让朱太妃十分高兴,甚至亲自给赵煦做菜。
赵煦见她高兴就由她,与弟弟妹妹说着话。
不一会儿,就看到赵佶风风火火闯进来,急吼吼的道:“官家,开饭了吗?开饭了吗?”
赵煦看着这个小混蛋,笑着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赵佶在赵煦边上坐下,看着赵似与赵幼娥,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玩意,嬉笑道:“这是龙涎香做的,放在身边,定性安神,晚上还没有蚊子咬……”
赵似,赵幼娥知道这是十一哥,但没敢接,目光询问的看向赵煦。
赵煦伸手拿过来看了看,放到赵似,赵幼娥手上,又看着赵佶,道:“说吧。”
赵佶伸手抓过一个点心塞入嘴里,嘟囔着道:“我经常来的……”
赵煦一怔,刚要说话,就看到朱太妃从里面出来,笑呵呵的道:“十一殿下经常来的,慢点吃,别噎着……”
赵佶看着朱太妃,小脸上露出一种乖巧的笑容。
赵煦微微歪头的打量赵佶,这才想起来,赵佶的生母陈美人很早就病逝了。
这时,童贯端着茶水,恭谨的进来,道:“官家,您的茶水。”
赵煦嗯了一声,拿过来,递给赵佶,道:“喝口水。以后没事了,可以过来陪我小娘说说话,还有,不准带坏十三弟与十妹。”
赵佶双手抓着点心,伸头用嘴咬着茶杯,咕咚咕咚喝茶,余光却贼兮兮的四处乱瞟,然后落了在童贯身上,他之前在康宁殿没见过。
童贯被赵佶看着,微微躬身低头,拿着盘子,居然没有立刻退下去。
赵煦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看着赵佶道:“苏先生走了,祖母那边会安排新的先生,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上课,我听说,你的短板就是字写的不好,画也有些乱。”
赵佶的脸从茶杯抬起来,擦了擦嘴,忽的道:“官家,咱们再去衡芜……”
嘭
赵佶没有说完,就被赵煦一脚踹翻在地。
朱太妃听着,连忙从里面出来,急色道:“怎么了怎么了……”
赵佶皮糙肉厚,笑嘻嘻的从地上爬起来,拍着屁股道:“娘娘,我饿了。”
朱太妃嗔怒的看了眼赵煦,道:“十一殿下还小,不能这样踢。”
赵煦冷哼了一声,道:“这小混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就是打少了。”
赵佶却忽的伸着头,嗅了嗅鼻子,道:“娘娘,您做的什么,这么香?”
朱太妃拉过他,前后打量了一下,见没事才笑着道:“给官家炖的鸡汤,他最喜欢吃了。”
“我也喜欢吃!”赵佶大叫一声,就向里面冲去。
朱太妃一惊,连忙跟着。
赵煦强忍怒气,要不是朱太妃在,肯定追过去狠狠揍一顿。
童贯在一旁,看了看赵煦,又望了望里面的赵佶,眼神微微闪动。
与此同时,裁造院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将手里的活计干净利落的收拾完,急匆匆的要离开。
有同工拉住他,道:“什么事情这么急走,今晚去畅春楼喝酒……”
少年却顾不得,道:“家父就要回京了,我得去准备一下。”
同工一惊一喜,道:“真的?蔡知府要回京了?”
少年一笑,瞥了眼四周,低声道:“我得去拜访几位高门。”
同工连忙道:“快去快去,蔡知府回来后告诉我一声,我好登门拜访。”
少年人笑着应着,心里却冷笑:‘我父亲若回来,岂是你可以登门拜访的!’
少年就是蔡京长子,蔡攸。
第四十七章 恐慌
皇城内外,都在发生着赵煦所不了解的事情。
赵煦在康宁殿吃完饭,又陪着朱太妃聊了好一会儿,这才回福宁殿。
一路上,宫里都挂满了大红灯笼,喜庆笼罩着皇宫,来来往往的人不绝,时不时来一句‘恭贺官家’。
赵煦都微笑着点头,偶尔还会问一句,随和温亲。
回到福宁殿,赵煦洗漱一番便上床睡觉,毕竟,明日他还得宴请宰执吕大防。
这位可不是韩忠彦,不止动不得惹不得,也是人老成精,与他相对,得打起万分精神。
赵煦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还在思索着重重对策。
第二天早起,赵煦在书房里看书,一直等到临近中午,这才叫来陈皮,道:“你去通知吧。”
陈皮还是有些担心,却不多嘴。
他派人去御膳房通知昨天定好的菜单,而后亲自前往政事堂。
政事堂的人看到陈皮过来,不少人都有些心惊。毕竟,这位上次来,可是送走了一位枢密使相公。
秦炳快速从里面出来,满脸笑容的抬手道:“陈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陈皮看着秦炳的虚假笑容,淡淡道:“奉旨前来宣召吕相公。”
秦炳眼神立变,呼吸都顿住,差点就以为听错了。
四周接连响起声音,好像是撞了,摔倒还有打碎东西的声音。
不少人探出头,看向陈皮,脸色发白,心神恐惧。
官家宣召宰执?这是要干什么?官家要对宰执出手了吗?
秦炳拧着眉头,心里既恐慌又有些愤怒,盯着陈皮近乎不客气的道:“官家宣召宰执做什么?”
陈皮见着秦炳仿佛要挥拳打他的怒色,心里有些忐忑,还是道:“我要见吕相公。”
秦炳冷哼一声,道:“宰执岂是你说见就见……”
“我在这。”
他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一道沙哑,镇定,平和的苍老声音。
秦炳猛的转头,快步走过来,怒气难退又警惕的道:“相公,这……”
吕大防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直接看着陈皮道:“官家宣召我什么事情?”
陈皮可不敢在吕大防面前摆资格,上前一步,有些恭谨的道:“吕相公,官家请您去垂拱殿陪他用膳。”
秦炳更惊,急切的道:“相公,不能去!”
韩忠彦的前车之鉴不远,宰执怎么能去?要是再来一个‘失禁’,韩忠彦还可以辞官,宰执怕只能当场撞死了。
吕大防沉默了一阵,道:“现在?”
陈皮道:“是,午膳。”
吕大防看了看天色,道:“走吧。”
秦炳大急,道:“相公,不能去!”
随着赵煦以‘失禁’送走韩忠彦,在政事堂这帮人眼里,已然是洪水猛兽,怎敢轻易接触?
吕大防什么都没说,径直出了政事堂,向着北面不远的垂拱殿走去。
秦炳看着吕大防就这么去了,心里惴惴,神情万分惊慌。
左思右想,秦炳抓过一个人,低声道:“快去慈宁殿通知太皇太后。还有,请二位苏相公即刻进宫!”
当即有人应着,疾速离去。
秦炳想了又想,快步追上了吕大防,道:“宰辅,我陪您去。”
吕大防仿佛没听到,步伐缓慢的向着不远处的垂拱殿。
吕大防被赵煦邀请,一同用午膳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向宫内外。
慈宁殿。
周和急匆匆跑入高太后办公的偏殿,急声道:“娘娘,不好了,官家请吕相公在垂拱殿一同用膳。”
高太后正低头批阅奏本,听着猛的抬头,喝道:“你说什么?”
周和焦急的道:“就在现在,吕相公怕是已经到垂拱殿了。”
高太后啪的放下笔,面沉如水。
周和知道事关重大,低着头,屏着急促的呼吸,不敢再多说。
要是官家真的像对待韩相公一样对待吕相公,那朝野怕是要炸开,将会是天大的祸事!
高太后面上如冰,眼中闪烁着寒意,心里浮现了一些以前从未想过,也不想去想的事情。
只是须臾,高太后声音冰冷的道:“不要动,等!”
周和跟着高太后十多年,对她很了解,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表情,双眼大睁,心里入坠冰窟。
真的要到那一步吗?
……
与此同时,暂代枢密使的苏颂,三司使苏辙从宫外如同火烧眉的急急赶入宫。
苏颂七十多岁,此刻紧赶慢赶,不时的擦擦头上的汗,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恐惧而来。
苏辙紧皱着眉头,也是气喘吁吁,仿佛是赶路所致。
他们都知道吕大防在朝中的地位,他要出点事,尤其是被官家逼迫而来,那引出的动静,绝对会惊天动地!
不止是他们,三省六部的头头脑脑,此刻都惊悚异常,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将要发生,都无心用事,忍不住的出来,站在门口,眺望着皇宫,垂拱殿方向。
神情不安,满心惶恐。
宫内宫外都被惊动了,但唯独当事人好似未有所觉。
吕大防老态龙钟,步子很慢,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垂拱殿,来到偏殿门外,静候着。
他满脸老年斑,双眼浮肿,即便睁开眼也只有一条缝隙,外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眼神。
秦炳站在他身后不远,几次欲言又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这会儿,赵煦已经从垂拱殿侧门进来,站在正中,望向外面。
不远不近,他恰好能看到吕大防。平平静静一个老人,却给人山岳一般的压力。
吕大防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看到里面的赵煦,一动不动。
赵煦抬头打量着这偏殿四周,这个偏殿不大,中间是一条长桌,右侧不远还有几个桌椅。
垂拱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但由于赵煦未亲政,这里基本一直是空着的。
“我得常来这里……”赵煦轻声自语。
陈皮立在他身旁,似乎也感觉到了压抑的气氛,低着头不语。
宫里响起午时的钟声,赵煦唔了一声,道:“陈皮,传膳,请吕相公进来吧。”
“是。”
陈皮看了眼赵煦,轻声应着,转身去请吕大防。
陈皮也不知道赵煦究竟要做什么,出了门,看着站着不动的吕大防,微笑着道:“吕相公,时间到了,官家请您进去。”
吕大防嗯了一声,迈步向前走。
秦炳看着吕大防要迈过门槛进去,连忙道:“下官也陪着相公。”
不等陈皮阻止,秦炳就上前,扶住了吕大防的一只手,陪着他迈入偏殿。
他必须要跟进去,官家要是真的逼迫宰执,秦炳已经打算以死相保了。
并非是要对赵煦不敬,而是不能让吕大防出事,否则会有天大的祸事临头!
第四十八章 后进之路
吕大防进入偏殿,看到赵煦正坐在椅子上,微笑的看着他。
吕大防神色如常,向前走,在赵煦近前停下,缓慢的抬手道:“老臣见过官家。”
秦炳跟在身后,见着赵煦的笑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一句话不敢说,跟着抬手。
赵煦虚抬手,道:“免礼。吕卿家请坐,今天就是请卿家过来一起用膳,没有其他意思。”
吕大防抬着手,低着头,一动不动。
秦炳想着韩忠彦在紫宸殿被晾两个多时辰的事,不敢大意,神色发紧的躬着身,满脑子想着待会儿赵煦发难,他该怎么应对。
好一阵子,秦炳见吕大防没声音,不由得抬头。
赵煦见吕大防不动,眼角微眯,声音稍大一些的道:“吕卿家请坐。”
吕大防还是没动。
秦炳心里一突,连忙上前扶着吕大防,轻声道:“宰辅,官家请您坐下。”
吕大防这才收礼,向赵煦道:“谢官家。”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吕大防,而后看向秦炳道:“秦爱卿也坐下?”
秦炳紧张无比,被赵煦突然点名吓了一跳,慌忙道:“微臣不敢,微臣就在一旁伺候。”
赵煦不理会他,眼见宫女一道道上菜,有黄门过来试毒,这才道:“吕卿家,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菜,看看朕点的这些,如果不喜欢,朕让御厨再做。”
吕大防坐在椅子上,由于老胖,好像是缩在一起,浮肿的双眼也看不出是睁着还是闭着。
赵煦见吕大防无动于衷,又追加一句道:“吕卿家,动筷尝尝?”
吕大防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坐着完全没有反应。
秦炳见着,心神暗凛,悄悄瞥了眼赵煦,上前在吕大防耳边大了一点声音的道:“宰辅,官家问您,饭菜是否合胃口?”
吕大防猛的抬头,转向赵煦道:“老臣,老眼昏花,耳朵也不灵便,还请官家多多恕罪。”
赵煦心里冷哼一声,知道这老东西是故意给他摆谱,神色不动,大声道:“没事,吕卿家,动筷子吧。”
吕大防似乎看到了赵煦的动作,拿起筷子,偿了一口,而后就放下筷子。
赵煦微笑着,伸手给他倒了杯酒。
吕大防艰难的动了下身体,道:“谢官家。”
赵煦拿起酒杯,目光盯着吕大防,轻轻啜了一口。
吕大防坐着,仿佛没看到,也没听到。
秦炳站在吕大防身后不远,直觉头皮发麻。
他刚才只顾着警惕官家出手,忘了这位宰执也不是好相与的。这一个官家,一个宰执,两人要是斗起来,可如何是好?
赵煦见吕大防纹丝不动,心里冷笑,稍稍一琢磨,就大声的道:“吕卿家,近来身体可好?”
吕大防努力睁开眼,转头看向赵煦,像是楞了下才反应过来的道:“回官家,老臣是皇佑元年的进士。”
赵煦眉头微挑,见老东西是准备装到底,刚要再说,陈皮走过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二苏来了。”
赵煦目光看向外面,又瞥了眼吕大防,忽笑着道:“让他们进来吧。”
陈皮应着,吩咐一个黄门。
不多久,苏颂,苏辙就进来了,眼见吕大防好好坐着,心里松了一大口气,顾不得擦满头的汗,上前行礼道:“臣见过官家。”
赵煦看着两人,道:“看你们行礼的有些生疏,是以前没对朕行过礼吧?”
苏颂,苏辙气喘吁吁,听着赵煦的话,顾不得喘匀,连忙道:“臣不敢。”
现在还有谁敢再硬顶着跟赵煦讲道理?
苏辙就是那个前车之鉴,这会儿低着头,脸上都是汗,竟不敢抬手去擦。
苏颂就更是了,他七十多岁了,是韩忠彦突然‘致仕’才上来的,他可不想‘代’字未去,就三司会审或者君前失禁。
赵煦见两人还算听话,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坐吧。你们也好亲眼看着,朕没有把吕卿家怎么样。”
苏颂,苏辙稍稍平息,道:“谢官家。”
还站着的秦炳心里放下大半,三位相公都在,官家应该不至于太过分吧?
赵煦见苏颂,苏辙坐下,又看向吕大防,双眼里笑意愈浓,大声道:“吕卿家,饭菜可否合口?”
吕大防愣了下,再转向赵煦,这才道:“谢官家,老臣经常练字。”
苏颂,苏辙听着先是一怔,旋即就明悟,看了眼赵煦,配合着,不语。
赵煦点点头,转向二苏,道:“吕卿家这耳背,是多久的事情了?”
苏辙瞥了眼吕大防,谨慎的回答道:“回官家,有一阵子了。”
赵煦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看着三人没有说话。
二苏心里忐忑,不知道这位官家又要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神情有些发紧。
吕大防老态龙钟,不动如山。
赵煦喝了口酒,微笑着说道:“二位卿家身体可好?可别回答朕你们是哪年的进士。”
苏辙,苏颂可不是吕大防,几乎同时回答道:“谢官家,尚好。”
赵煦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道:“好就行啊。你们都是国之柱石,有个小事情都是我大宋莫大的损失,不可掉以轻心。”
苏辙,苏颂见赵煦‘关心’,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果然,赵煦接着就道:“话又说回来了。三位相公位高权重,肩负我大宋社稷,一定要注意身体。陈皮,传旨,命太医院组织人手,定期,一个月,不,半个月给诸位相公检查一次身体,有些病,早发现早好,拖不得……”
陈皮连忙应着。
苏辙,苏颂站起来,道:“谢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拿着筷子吃了一口,道:“你们也吃。朕今天找吕卿家,就是想请益。既然吕卿家耳背,二位苏相公也是一样的……”
二苏怎么会相信赵煦找吕大防是‘请益’,表面上还是连称‘不敢’。
吕大防坐着不动,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并且昏昏欲睡。
秦炳在后面看着,一直提心吊胆,心里又疑惑,太皇太后怎么还不派人来,或者亲自来?
赵煦放下筷子,看着二苏,一脸请教表情的道:“是这样。之前有人给朕上书,说什么三十强,四十壮,五十衰,六十竭,七十稀,总而言之,就是建议,朝廷官吏,六十就应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年老体衰霸占位置,不仅人浮于事,还挡了后进之路,上愤下怨,万事俱休,你们怎么看?”
第四十九章 昏招
赵煦的话落下,苏颂,苏辙一脸惊色,哪怕是‘睡着’的吕大防也悄悄抬起眼皮。
赵煦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朝廷的官吏应该‘六十致仕’,眼前的三相也就苏辙小一点,五十三岁,苏颂与吕大防已经七十多了!
这个意思,是要苏颂,吕大防主动辞官吗?
刚刚赶走了枢密使,这就迫不及待的对宰执出手了吗?
苏辙,苏颂神色沉了下来,没有说话。
因为官家借的是别人的口,是在‘请益’他们,难道他们要说‘我们不想辞官?’,那岂不就是贪恋权位,人浮于事,还挡了后辈的上进之路?
吕大防虽然睁开了一条眼缝,却也没有出声。
他比苏辙,苏颂想到了更多,这个‘六十致仕’只是针对他们吗?要知道,太皇太后也六十多了!
这位官家,野心不小啊。
秦炳站在不远处,忍不住的浑身发冷。
官家这一招太狠了,真的要执行,朝廷里不知道要走多少人!
赵煦一脸的‘请益’,见二苏不说话,追问道:“二位相公,有什么想法?”
苏颂哪敢说话,生怕被赵煦抓着不放,作沉思状,仿佛没听见赵煦的问话。
苏辙只能硬着头皮上,道:“官家,臣认为,少壮者,精力充沛;年富者,老成谋国,各有优劣,并非人浮于事的根本。”
苏辙极其不愿意与赵煦对上,上一次的事给他留下了阴影。
赵煦看着苏辙,微笑着。
宋朝的官吏,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为舒服的了。
不说‘刑不上大夫’,更是极少开杀戒,各种待遇也好到了极致,最重要的是,几乎不用做事。
各种权力的重重制衡之下,就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踢皮球,根本就没人做事。
所以,后人形容宋朝的官吏,就是四个:人浮于事。
神宗朝的变法并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苏辙,苏颂见赵煦不说话,都盯着他,内心不自觉的紧张。
赵煦看着两人,目光缓缓转移,落到吕大防身上,道:“吕卿家,你怎么看这个‘六十致仕’?”
吕大防身体肥胖,如同瘫坐在椅子上,对于赵煦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赵煦微笑着,又转向苏辙,苏颂。
二苏表情都是一僵,他们俩都感觉,官家给宰执挖了坑,也顺手将他们扔了进去。
苏辙刚刚说‘年富者,老成谋国’,结果这个年富的宰执,居然连正常交谈都做不到了。
赵煦看着表情僵硬的二位苏相公,道:“二位相公,政事堂能不能定策发文,尽快执行?”
当然不能!
真要这么做,三相就得先有两相走人!
苏颂依旧不说话,他还是‘代’枢密使,不能没上去就走人。
苏辙深吸一口气,不得不上了,道:“官家,此事重大,朝野太多人年过六十,需要禀太皇太后,从长计议。”
赵煦见苏辙搬出高太后来压他,笑着道:“你们什么时候从长计议,朕亲自去听听。”
苏辙神色动了动,道:“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官家立后,还需等官家大婚之后。”
赵煦唔了一声,转头看向吕大防,大声道:“吕卿家,饿不饿?再吃一点?”
吕大防身体一震,仿佛被惊醒,茫然的四处看了看,再看到赵煦,顿了下,道:“官家,要看什么书?”
赵煦大声道:“不看书,朕问卿家饿不饿?”
吕大防这次好像听懂了,沙哑着道:“老臣吃过了。”
赵煦点点头,道:“那,朕就不打扰卿家了,卿家早点回去吧。”
吕大防又好像听不见,苍老的脸上没有表情,一直看着赵煦。
秦炳小心上前,在吕大防耳边道:“宰辅,您可以告退了。”
吕大防缓缓站起来,抬起手道:“谢官家赐宴,老臣告退。”
二苏也连忙站起来,抬手道:“臣告退。”
赵煦站起来,目送三相离开偏殿。
陈皮眼见吕大防就这么了,不解的看向赵煦:官家就这样放过吕大防了?还在他倚老卖老,肆意糊弄的情况下?
赵煦看着吕大防的背影,眼神微眯,等他要到门槛的时候,忽然快不过去,道:“朕糊涂了。”
不等其他人反应,赵煦就扶住吕大防,在他耳边大声道:“吕卿家,慢一点,注意门槛。”
吕大防脸角不自禁的动了下,赵煦的声音,快刺穿他耳膜了。
他想要挣开,但赵煦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赵煦‘扶着’吕大防向前走,在他耳边继续大声道:“吕卿家,慢一点,是否需要出恭啊?”
吕大防脸角又抽了下,却强忍着,道:“不敢劳烦陛下,老臣能走……”
赵煦抓着他不放,继续在他耳边大声道:“吕卿家,慢一点,小心台阶。要是出恭的话,就跟秦爱卿说,朕让人在政事堂准备粪桶,不让你劳累……”
秦炳看着四周服侍、路过的宫女,黄门的怪异眼神,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苏对视一眼,也没办法插话。
陈皮则强忍着笑,看着吕大防的背影,暗道:让你装,这会儿不聋也给震你聋了!
赵煦双手如同铁箍一样,‘扶着’吕大防下了台阶,继续大声道:“吕卿家,听不到也不要紧,朕让他们以后跟你说话都大点声,不碍的,朕,祖母,朝廷都需要你,千万要保重身体,莫要过渡操劳……”
吕大防直觉脑子里嗡嗡作响,耳朵更是疼到如针扎,挣不脱赵煦,只能强撑道:“谢官家。”
秦炳眼见吕大防要撑不住,连忙上前扶住另一边,与赵煦道:“官家,政事堂就在前方,不敢再让官家送,还请官家留步。”
赵煦还想再喊吕大防一次,却也不能真的震聋这位宰执,只好意犹未尽的收回手,犹自一脸关心的嘱咐道:“吕卿家耳背,你们今后禀报什么事情,一定要再三确认吕卿家听到,听清楚了,切不可未经确认就行事,政事堂事关天下大事,不能马虎,知道吗?”
秦炳见四周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政事堂就在眼前,心里暗惊,连忙道:“是,微臣记下了。”
赵煦余光一扫,见人不少,心里满意,笑着道:“那就好,好生照顾吕卿家吧。”
一群人抬手应着,扶着吕大器,走入不远处的政事堂。
陈皮走过来,低声道:“官家,这位宰执怕是要真聋一阵子了。”
赵煦看着政事堂,冷哼了一声,继而与陈皮道:“去,将刚才的事情,实事求是的演绎一番。重点突出宰执的耳背,无法视事。”
陈皮心神一紧,登时明白赵煦的目的,道:“是。小人这就安排,宫内宫外同时进行。小人保证,这次他们绝对不能轻易按下去!”
第五十章 谣不可止
赵煦站在原地,看着政事堂方向,眼神笑着,暗道:任你是这一潭死水,我也能给你搅浑了!
相信今天这一遭,一定会给朝野带来不小的冲击!
皇宫内外,都在关注着垂拱殿偏殿的一举一动。毕竟赵煦逼得韩忠彦失禁,将他送回老家。所有人都担心,赵煦会用同样或者类似的手段,对付宰执吕大防。
慈宁殿。
周和一直派人盯着,事无巨细都来汇报。
等吕大防完好无损的出了垂拱殿,回到政事堂,周和这才松口气,来到高太后身前,将前前后后禀报给高太后听。
最后,周和带着一点笑意的道:“娘娘,官家还是有分寸的,未有出格之举。最后还是官家扶着吕相公出来,十分的恭敬,几乎送到政事堂,不曾怠慢。”
高太后看着门外,良久的轻叹一声,道:“糊涂啊。”
周和一怔,琢磨着‘糊涂’二字,猜测高太后说的是赵煦,陪着笑道:“官家虽然做的有些过了,到底还是表达了亲近,娘娘应该高兴才是。”
高太后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懂。吕相公这是出了昏招啊。”
周和不解,但没用多久,他就知道了,因为宫里关于赵煦与吕大防这顿饭的讨论越来越多。
……
在宫里的一条走廊里,三个宫女端着盘子一边走着一边闲聊。
“青儿,外面说的是真的吗?吕相公真的听不到了?”
“嘘,是真的。我当时就在送菜,官家很大声音说话,吕相公都要反应好一会儿。”
“要我说也不奇怪,吕相公七十多岁了,耳背很正常。”
“可不止,吕相公中途还睡着了,官家与二位苏相公说话都听不见。”
“啊,这样了吗?那还怎么处理政务啊?”
“这个谁知道,反正挺严重了……”
膳房内,几个黄门也在说着这事。
“胡耀,你之前在垂拱殿试菜,想必在场吧?快跟我们说说,吕相公真的走路都不行了吗?”
“这个我知道,我看到吕相公出了偏殿,是官家一路扶着的,吕相公摇摇晃晃,就差一点要摔倒,还是官家拉回来的。”
“真是这样吗?那吕相公不会有事情吧,毕竟七十多岁的人,说死可不就死了……”
“闭嘴,胡说八道!”
“是是,掌嘴掌嘴……”
“不过,吕相公确实有些不大对劲,官家问他胃口怎么样,他居然回答是皇佑年的进士,完全听不清官家在问什么了。”
“这,那吕相公在政事堂也这样吗?”
“这个不清楚,这顿饭我就没看到官家与吕相公正式的‘请益’,吕相公从头到尾就吃了一口,然后就是在昏睡……”
皇宫里最闲的就是嘴了,很快就传到了周和耳朵里。
周和面色发紧,情知这里面的问题,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暗叹一句:官家手段高明。
而此时,这些事情在宫外也不断发酵,并且不断地演绎。
从最开始的吕大防‘耳背’、‘昏睡’、‘无法交流’演变成了‘顷刻三遗屎’、‘昏迷不醒,太医救回’、‘自知天不假年,欲告老还乡’、‘身患重病,不久于人世’等等。
政事堂里的吕大防与苏辙,苏颂三人对坐,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变化。
并且宫外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十几波人,名义上是来汇报工作,实际上就是来打探吕大防身体状况的。
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家人,真要是不行了,作为统帅三省六部的宰执,朝廷肯定要大地震,得提前摸清路数。
在宫外的各个衙门的官员,尤其是中高层,一个个浮想联翩,心思暗动。
真要是‘六十而致’,那京城内外肯定要空出非常多的位置!
一些声音终究是按压不住的,茶馆酒肆,舞榭歌台,慢慢的都在谈论吕相公年老体衰,耳聋眼瞎,不能视事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傍晚,本来还挺热闹的皇宫,忽然有些诡异的安静下来。哪怕因为赵煦要立后,异常热闹的后宫,人声鼎沸悄然转变为窃窃私语。
政事堂里,就更加安静了。
秦炳看着吕大防紧闭着的值房,脖子发冷,猛的一缩,悄悄坐回他的案桌。
房间内,三相的吕大防,苏颂,苏辙三人全部都不说话,气氛相当压抑。
苏辙看着吕大防,犹豫再三还是缄口不言。
吕大防其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外面的谣言愈演愈烈,俨然是吕大防将要不行,准备后事模样。
吕大防在官家面前装耳背,宫外又谣言纷飞,这种情况下,吕大防,是不是应该……致仕?
还是不顾老脸,继续赖着不走?
苏颂更不想说话了,他算是见识到了赵煦的厉害,这借力打力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只是几句话就将吕大防逼到了这种境地。
这可比让韩忠彦失禁厉害,韩忠彦只是走人,还不算影响大局。而今动摇了吕大防的宰执威信与地位,这才是给朝野巨大的冲击,是狠招!
他已经可以预计,已经有不少人正在摩拳擦掌的揣摩奏本,怎么请吕大防致仕,甚至是要求官家亲政!
三人沉默了许久,还是苏辙开了口,道:“宰辅,我们去见太皇太后吧。”
现在,也只有高太后才能有办法挽回局势。
吕大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抬起厚重的眼皮扫过身前两人,声音如以往一样平静,镇定,沙哑,道:“没什么打紧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苏辙一听,神色焦急,道:“宰辅,就算您可以不管外面的谣言漫天,可官家那边总得顾及啊。这样没完没了的下去,只怕我大宋再没有什么安宁日子可过了!若是等得官家亲政,继续变法,天下臣民怎能安心?”
苏颂表情也是微变,他们都是‘旧党’,神宗的时候就将王安石逼得二次罢相,与神宗对峙多年,好不容易实现元祐更化,恢复了祖制,怎能再来一次!?
吕大防波澜不惊,道:“太皇太后还在,我们也还在,官家也未亲政,你们在担心什么?”
二苏看着吕大防,欲言又止。
话是这样没错,官家确实还未亲政,可从这些天的情况来看,官家是再难安分了,由不得他们不担心!
吕大防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时间到了,回吧。”
吕大防说着,就起身,准备下班回府。
二苏对视一眼,眼见吕大防就这么走了,不由得怔了又怔。
这么大的事情,不交代好,就这样走了?
第五十一章 封官许愿
吕大防真的就漫不经心的出了政事堂,丝毫不理会四周不同于往日的迥异目光。
吕大防就这么走了,留下政事堂一干人满脸问号。
现在整个开封城都沸沸扬扬,传言您快死了,您老就真的这么淡定吗?
吕大防走了,二苏可不敢,左思右想,径直去往慈宁殿。
令他们意外的是,太皇太后居然不见他们,周和只是十分平静的传话:一切依旧。
二苏两人脸上问号更多了。
在二苏满心疑惑丛丛的离开皇宫的时候,吕大防的马车到了他府上。
吕大防在下人搀扶下,艰难下车,当即有管家迎过来,低声道:“主君,有您的几位同僚来过,他们留话说……”
吕大防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继续向门里走。
管家一愣,连忙追着,道:“主君,梁尚书在府里等着。”
吕大防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
不多久,一个方脸的中年人快步迎过来,急声道:“宰辅,出大事情了!”
吕大防站住脚,微带一丝火气的道:“什么事情,让你追到我府上,不去政事堂?”
梁焘瞥了眼四周,走近压低声音道:“宰辅,运送去环庆路的粮草,消失了!”
环庆路,宋朝北方的一道重要防线,针对的是西夏。
吕大防眼皮一抬,道:“消失了?什么意思,给我详细说。”
梁焘苦笑,道:“下官哪里知道那么多,就是得到了风声,并且环庆路那边又发文催促粮草了。”
吕大防定睛的看着梁焘,眼神冷冽。
梁焘面对吕大防的强大气势,也只是报以苦笑。
好一阵子,吕大防忽然平静了,沙哑着嗓音道:“知道了,去吧。”
梁焘听着,连忙道:“宰辅,夏国那边蠢蠢欲动,环庆路不容有失,还请尽快拨发粮草啊。”
吕大防哼一声,声音大了一点,道:“这件事你都能瞧出不对劲,我看不出来吗?去吧。”
梁焘见吕大防这样说话,恭肃的抬手道:“是,下官告退。”
吕大防看着他出府,静静站了一会儿,迈步向府里走去。
吕大防淡定的进府,可里面却不安定,儿子孙子纷纷过来探寻,甚至有人直接开问:祖父,您真的要致仕了吗?
吕家而今也是开封大族,要是吕大防突然致仕,那无疑是一计重击。
吕大防根本不理,将所有人赶走,自顾的进了书房。
吕大防可以不管不顾的关起门,但外面却不会因为他的关起门而消停。
天色还没有黑,中书省就收到了十几道奏本,内容全部是‘关心’宰执身体的,顺带还对赵煦的‘礼贤下士,渥待朝臣’表示了钦敬。
此刻,福宁殿。
裁造院的一干人正围绕着赵煦,对他的身材上上下下的量着,并询问赵煦对颜色的喜好,平时的动作等。
赵煦转来转去,伸手抬腿,相当配合。
一盏茶功夫,裁造院监事收好尺,谨慎的道:“官家,都记下了,半个月内一定为官家做好。”
赵煦点点头,要做的这些服饰都是为他大婚所用,刚要说话,忽然瞥向不远处,一直恭恭敬敬,少言寡语,却异常白净俊逸,欲言又止的少年人,道:“你有话说?”
少年端着盘子,上前一步,躬身低头,轻声道:“官家,您身长,肩瘦,平时应该好动,小人建议,腰以下宽松,上身收紧,这样既美观得体,也不影响官家动作。”
赵煦一怔,看向那监事道:“是这样吗?”
那监事也没想到这少年多嘴,眉头皱了下,还是道:“是。”
赵煦微微一笑,接过陈皮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少年道:“你叫什么?”
少年越发恭顺,轻声道:“小人只是裁造院的小吏。”
赵煦有些意外了,这个时候,不应该主动说出名字,好让他记住吗?
那监事神情微紧,道:“回官家,这是裁造院小吏,蔡攸。”
蔡攸?
继而,赵煦表情就玩味的打量低着头,神情恭谨,好似不争不抢的少年蔡攸。
赵煦早就让陈皮调查过朝野官员的资料,蔡京又是他点名的,自然他的家庭关系都在赵煦脑海里。
蔡攸这个蔡京长子,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赵煦怎么会不记得呢。
但赵煦不得不佩服,如果不是他早有准备,就凭蔡攸刚才这副卖相,赵煦说不得会收为己用。
能上位的,再不堪也不简单啊!
这样,赵煦就更想用他了。
赵煦瞥了眼那监事,与蔡攸道:“蔡攸,嗯,很不错。陈皮,去太医院取十根上好的人参,让蔡攸代朕送去给吕卿家。”
蔡攸眼神骤变,而后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但他强力的保持镇定,躬身不动。
他知道官家这个‘代朕’的含义,也知道这一趟,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人好处!
陈皮看了眼蔡攸,也知道了他的来历,不动声色的应着,道:“跟我来。”
蔡攸连忙向赵煦躬身,道:“是。”而后快步跟着陈皮走了。
那监事看着蔡攸的背影,眼神不喜。
赵煦将刚才蔡攸的激动尽收眼底,轻笑一声,拿起茶杯,与监事道:“没事了,去吧。”
裁造院的监事抬手,道:“是,微臣告退。”
赵煦等他们收拾好,都走了,坐在椅子上,双眼看向慈宁殿方向,眉头轻轻皱起。
尽管他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还是狠狠的将了吕大防一军,引起朝野动荡。可是,慈宁殿……太过平静了!
这不合常理!
陈皮很快就回来了,走近赵煦,道:“官家,这个蔡攸,会不会年纪小了点?”
蔡攸,今年才十六岁。
赵煦还在想着高太后的反应,随口的道:“以后你就知道他的厉害了。对了,祖母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陈皮神色一肃,道:“没有,二位苏相公根本没有进去,也没有其他人进去。”
赵煦心里暗暗思索,好半晌自语的道:“差不多了。”
陈皮愣了,道:“官家,什么差不多了?”
赵煦看向门外,轻声道:“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祖母,外廷忍耐的极限,他们很快就会对我出手了。”
陈皮大惊失色,道:“官家,那还有挽回余地吗?”
高太后与外廷三相掌握了大宋所有的权力,他们要是对付官家,有太多的手段了!
赵煦有些奇怪的转向他,道:“为什么要挽回?”
陈皮盯着赵煦,谨慎的道:“现在他们势大,官家不是应该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吗?”
赵煦哦了一声,笑着道:“你这么说是没错。只是,你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对内的腐朽熟视无睹,及至过渡纵容;对外更是以‘斥地求和’,‘苟以全安’为荣,作为皇帝,这些朕都忍不了,也不想忍……”
还有一点赵煦没有说,那就是:他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要他像金丝雀一样,困守于笼,乖巧听话,被人调教观赏几年,他做不到!
陈皮从赵煦话里隐约感觉到了眼前的官家有‘大志’,还是不解的道:“可是,官家能应付得了吗?他们可能真的会……”
废帝另立。
这四个字,陈皮不敢说出口。
陈皮不说,赵煦也听得懂,眯着眼看向外面,道:“所以,朕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的。去,传出话去,朕明天要巡视三省六部,谏院,御史台……朕,要给他们封官许愿!”
第五十二章 品出味道
陛下明日要巡视朝廷各部门?
随着赵煦有意的散播,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开封府,不少人面露喜色,陛下可不是什么人随便都能见到的!
但更多的人稍稍一思索,神色大变,惊恐万状!
先是借着‘无人臣之礼’压了三司使的苏辙,接着用‘失禁’逼退了枢密使韩忠彦,就在中午,宰辅吕大防‘耳背,不能视事’!
明日,官家要视察朝廷各部,这是什么意思?
聪明人,只要多思一点就能想到很多!
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家这是要遴选新的朝廷相公们吗?
一群刚刚下班,还在各处耍闹的朝廷官员们,哪里坐得住,纷纷从瓦栈勾栏,软玉温香中挣扎出来,满开封的乱窜,想要打听些内幕。
作为最能接替三位相公的那些人中,有的人能维持表面淡定,很多人则安耐不住,甚至于有人直接登上吕大防,苏颂,苏辙的门,企图让他们举荐一下。
赵煦的一个动作,让整个开封城都乱了套。
苏辙,苏颂本来都要准备睡下了,这会儿匆匆穿衣服,赶向吕大防府邸。
吕大防同样不安宁,在面对儿子的质询。
他第三子吕宏宥站在书桌之前,恭恭敬敬的抬着手,道:“父亲,我谨记您的教诲,不敢过问您的政事,但身为人子,岂能不顾父亲安危?今天,特来想问一句,请您告诉我,以安全府之心。”
吕大防看着这个第三子,没有半点犹豫,道:“你不错。我就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我不会致仕。第二,昨天太皇太后就给我传话:官家着急了。”
吕宏宥虽然进士及第却并未入仕,而是一心研究学问,著书立说。
听着父亲的话,吕宏宥抬手而拜,道:“明白了,谢父亲。”
吕大防确实对这个第三子很满意,看着他离去,对着门外道:“闭门谢客。”
门外的管家立刻应声,道:“是。”
就在吕府闭门谢客没多久,一大群人来到大门前敲门,都被阻挡了。
二苏在门口嗓子都说干了,就差砸门,最后气的大骂了几句,转头直奔皇宫。
令他们意外的是,慈宁殿居然以‘太皇太后已睡下,有事明天再说’为由,再次将二位苏相给挡在了外面。
苏辙,苏颂二人站在慈宁殿大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两人沉着脸,紧锁着眉,既着急又疑惑不解。
之前吕大防表现淡定,慈宁殿没反应还能勉强接受,官家都要去巡视三省六部了,怎么还能这样平静?
苏颂看着苏辙,沉吟着道:“你有没有发觉,这件事发展的有些出乎意料。”
苏辙心里焦躁,直接道:“你想到了什么?”
苏颂不比苏辙,他刚刚代枢密使,还没有完全融入,暂时能冷眼旁观,他思索着道:“太皇太后,宰辅的反应有些特别。另外,官家的动作似乎也意有所指。太皇太后与宰辅太安静了,不像他们。官家也完全可以明天直接去三省六部巡视,为什么要提前放出风来?”
苏辙宦海沉浮多年,很快从苏颂的话里品出一些味道,却还是不解的道:“太皇太后与宰辅不动,官家却是动作连连,确实不合常理。按理说,官家即便想要亲政,也应该徐徐图之,他这么着急,会引起各方面反弹,得不偿失……”
神宗以后,高太后垂帘听政已七年,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模式,任何人想要打破都要面对强力反弹。
即便那位是皇帝,身份特殊,也不能硬来!
苏颂想不明白,轻叹一声,看着福宁殿方向,道:“咱们以前都小看了这位官家,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
苏辙眉头皱起,从心底来说,他不喜欢赵煦,从最近的一系列事情来看,这不是一个仁君该有的作为。
“走吧。”苏颂转过身,向宫外走去。
苏辙一怔,道:“就这样走了?”
苏颂边走边说道:“还能怎么样?这明摆着是神仙打架,我们就看看吧。”
苏辙很想做些什么,却也想不到能做什么,只能怀着惴惴的心思,与苏颂一起离开。
开封城更加热闹了,苏颂,苏辙等人也没逃过,不知道多少人找上门,想要打探消息。
这时的赵煦,没有睡觉,坐在寝宫里,摇着扇子,看着外面的天色,自语的道:“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
陈皮站在他身后,头上有丝丝冷汗,却不是热的。
还不到五月,又是夜里的寝宫,不会热,这是因为紧张!
他比赵煦紧张,焦虑,不知道慈宁殿的太皇太后会怎么反应!
官家的手已经要伸到朝廷了,太皇太后还能坐视吗?外面不懂的人觉得官家要换那些相公,提拔新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陈皮十分清楚,眼前的官家还做不到这些,所谓的‘巡视三省六部’只是放出风声,实则也未必能做到!
这是试探!
陈皮看着身前的赵煦,悄悄擦着头上冷汗,心里这样想着。
赵煦特别喜欢扇扇子,觉得这样特别潇洒,他不知道陈皮心里所想,心里还在分析着眼前的局势以及高太后,吕大防等人可能采取的反应手段。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
陈皮毫无睡意,看了眼外面天色,上前一步,低声道:“官家,小人去让人给您准备洗漱,顺便问问消息。”
赵煦不知道是熬夜还是太久没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道:“洗漱就行,不要探听什么,多余的动作,一个不要有。对了,将楚攸叫来。”
陈皮绷紧脸,肃色道:“是。”
陈皮出了寝宫,吩咐人安排,他在福宁殿走动,却好似感觉到了整个皇宫的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种令他心慌的气息在流转,气氛压抑的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夜。
陈皮深吸一口气,没敢做多余的事情,命人去找楚攸。
一盏茶时间,楚攸一身黑甲,神色凛凛,比以往沉稳肃重不知道多少,来到赵煦身前,单膝跪地,沉声道:“微臣楚攸,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他行这么大礼,不由一怔,道:“怎么了?”
楚攸作为赵煦为数不多的近臣,自然能感觉到宫里的紧张,甚至是有一丝肃杀的气氛,头也不抬的道:“臣谨遵陛下旨意,宫内一应如常。”
赵煦眉头一挑,明白了,伸手扶起他,笑着道:“没有那么严重,告诉其他人,警惕之心不可无,但也不用太过紧张。”
楚攸应着,站起来,看着赵煦,依旧是一脸大战来临之前的肃穆。
赵煦本来还不紧张的,被陈皮,楚攸这么一来,也有些紧张了,揉了揉脸,道:“真没那么严重,再怎么说,朕也是皇帝。祖母以及宰辅都是恪守祖制的人,到不了那种地步。”
道理归道理,要是所有人都按照道理活,哪里还有那么多刀光剑影,史书上又怎会血迹斑斑?
楚攸神情不动。
赵煦见他这样,也没有再说,刚要准备去洗漱,陈皮忽然急匆匆的跑进来,道:“官家,慈宁殿突然间进进出出很多人,有人去政事堂,有人出宫,那秦炳已经在去慈宁殿的路上……”
第五十三章 第一道圣旨
赵煦听着,暗自吸了口气。
终于来了。
赵煦心里飞速计较一番,而后镇定如常的道:“走,蹴鞠!”
陈皮一怔,还以为听错了,道:“官家,蹴鞠,现在吗?”
陈皮话里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太皇太后那边明显有动作了,您还有心思蹴鞠吗?第二个,就是天刚亮,一大早。
赵煦已经往外走了,道:“叫人吧。”
陈皮连忙跟出去,楚攸则去喊人了。
赵煦梳洗一番,与二十多人,在福宁殿前,就真的踢了起来。
陈皮与楚攸站在场外,盯着场中的赵煦。
陈皮紧绷着脸,心里惴惴不安。
楚攸则手握刀柄,沉色肃立。
赵煦在球场上不时大喝,身形几乎跑遍全场。
陈皮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声与楚攸道:“楚攸,你看出什么了?”
楚攸目不斜视,道:“我只听候圣命。”
陈皮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只得继续看着满场奔跑,挥洒汗水的赵煦。
另一边的慈宁殿,高太后正在与中书舍人秦炳说话。
秦炳听着高太后的话,神情肃色,不断的点头应声。
高太后神色平淡,可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这时,周和从外面进来,小心的看了眼,停步在门口不远。
高太后好一阵子才说完,拿起茶杯,道:“去拟旨吧。”
秦炳抬起手,道:“微臣遵旨。”
秦炳抬手告退,神情恭谨的离开。
周和这才上前,道:“娘娘,准备好了。”
高太后喝了口茶,道:“你亲自去办,办的妥当一些。对了,官家在干什么?”
周和应着前面的话,后面轻轻躬身的道:“官家……在蹴鞠。”
高太后眉头一皱,抬头看向外面,道:“官家这是做给我看,是在催我啊。”
周和低着头,半个字都不敢说,甚至呼吸都屏住。
高太后放下茶杯,道:“旨意宣读后,去请官家,孟美人来见我。顺手,将这些奏本,给官家送过去。”
周和看了眼高太后桌上的一叠奏本,道:“是。”
高太后刚要说话,忽然觉得眼睛有些花,头疼,连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双手按着太阳穴。
周和连忙上前,给高太后轻轻按着,道:“娘娘,还是要注意身体,太医说了,您得多多休息,不能劳累。”
高太后平复一阵,轻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命苦,摊上了这么一对父子。”
周和见高太后语气没有那么凝肃,还有些轻松味道,琢磨片刻,道:“那能怎么办呢?不都是娘娘的儿子,孙子吗?当祖母的,可不就得多操心。”
高太后听着笑了声,道:“我有当祖母的心,就怕官家没有当孙子的意啊。”
周和见高太后笑了,神情放松了一些,笑着道:“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当初娘娘病重,官家可比谁都着急,一片孝心不止小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官家若真是那狼心狗肺的人,娘娘哪容得到现在啊,还不是一片疼孙子的慈爱之心……”
高太后坐着不动,努力的睁了睁眼,道:“若是当初他没有这个孝心,我也就不这么费神了。”
周和按着高太后的太阳穴,拿捏着力道,笑着道:“可不就是吗?儿孙孝顺,娘娘慈爱,人伦之礼。”
高太后笑骂了声,道:“你倒是会顺着我说。”
周和笑着,连忙给高太后叙茶。
高太后轻轻喝了一口,表情轻松了许多。
而这时,政事堂,秦炳正在拟旨,写好后,他看着两道旨意片刻,等墨迹干了,送向宰辅吕大防的值房。
吕大防表情是万年不动,双眼浮肿的仅有一条缝隙,看了一眼,道:“去吧。”
秦炳默默应着,转身离开。
他现在没有了昨天的紧张,却越发紧绷心神,不敢放松丝毫。
秦炳现在理解宰辅与太皇太后的平静了,因为他们有十足的底气!
他们是统帅朝野的宰执、是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
这一道圣旨,就足以定鼎朝野,止沸归宁!
秦炳拟好旨意,又走过几道程序,近一个时辰,这才送往慈宁殿盖印。
高太后没有看,只是摆了摆手,继续翻阅奏本。
周和小心的审阅一番,拿出属于赵煦的玉玺,在两道圣旨上重重盖下。
高太后头也不抬,道:“周和,你亲自去。”
周和躬身应着,小心装好圣旨,前往政事堂。
政事堂内,三相的吕大防,苏颂,苏辙等七八个人已经在等着了。
周和进来,看着堂中的人,来到里面,站北朝南,长声道:
“旨意下!”
吕大防等人面色肃然,齐齐抬手,道:“臣等谨听敕旨!”
周和看了眼,打开第一道旨意,道:“朕膺昊天之眷命,薄躬登位……赖群臣协力,上下一心,保祖宗基业,安万千黎民,功莫大焉……加吕大防为右光禄大夫,汲郡公,食邑两千户,继理中书省……苏颂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苏颂知枢密院事……苏辙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范百禄为中书侍郎…………御史中丞郑雍为尚书右丞……刘奉世签书枢密院事……”
秦炳等人立在一旁,听着这道旨意,暗暗长长松了口气。
这不是贬谪诏书,而是加封,尤其是宰辅吕大防!这道圣旨一出,吕大防的地位稳如泰山,他一稳,因为官家引起的紊乱朝局必然迅速归于平静!
这道圣旨,是朝野的一根定海神针!
周和合好圣旨,递给吕大防,微笑着道:“吕相公,娘娘说:辛苦了。”
吕大防接过圣旨,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却给人镇定的感觉,道:“本分所在,不敢言辛苦。”
周和又看了眼其他人,道:“小人还要去别的地方,诸位相公请自便。”
吕大防也客套,道:“黄门令请。”
周和微笑,带着另一道圣旨回宫。
吕大防转过头,看向苏辙,苏颂等人,语气,神情一如昨天,道:“忙去吧。”
苏辙现在万分佩服吕大防,吕大防能解决这件事,比他自己的官职、地位提升还要高兴,忍不住的道:“宰辅,其他是否要安排一下?”
吕大防环顾一圈,道:“一切依旧。”
吕大防的话,犹如一锤定音,令众人安心定神,纷纷笑着抬手,相继离开政事堂。
先一步离开政事堂的周和,带着另一道旨意,直奔康宁殿。
这么大的动作,赵煦想不知道都难。
听着陈皮的汇报,赵煦左眼皮止不住的跳,暗叹到底姜是老的辣,仅仅是这一道圣旨,就足以浇灭外廷那些人浮动的心思,将赵煦昨天的动作化作无形。
但赵煦还顾不得关注政事堂,因为周和带着另一道旨意,正在赶往康宁殿。
康宁殿的主人——赵煦生母,朱太妃。
陈皮满脸的不安,低声道:“官家,太皇太后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要……”
赵煦摆手打断他,微笑着道:“跟你们说过了,没到那种地步。”
赵煦心里也紧张,却又不怎么担心。
他的动作太快,高太后与吕大防等人来不及做太多,不会真的对他出手。
想要对一个皇帝有所动作,没有足够的酝酿与布置,成败难料不说,同时还会引发轩然大波,这不是守旧的高太后与吕大防等人想看到的。
何况,他也不是毫无反手之力!
‘那么,这道旨意是什么?目的在哪里?’
赵煦心里自语,慢慢的思索。
他之所以这么急,一连串的出手,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此凸显他的地位,争取他的话语权以及活动空间。
但高太后与吕大防等人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又掌握实权,政治手腕高明,即便措手不及,也会有应对手段。
第一道旨意摆平了沸扬的朝野,第二道旨意是什么?
第五十四章 乘胜追击
周和很快来到康宁殿,对着朱太妃宣旨。
朱太妃很紧张,她已经被忽略了七年多,突然接到太皇太后的旨意,吓了她一大跳,脸色有些发白,满心的忐忑的等着。
周和面无表情的摊开圣旨,长声宣读:“本殿惟王化始于宜家、端重宫闱之秩……”
这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而不是垂帘听政假借赵煦的圣旨。
朱太妃十分忐忑,浑身颤抖的听着,但没多久,她就愕然的抬头,看向周和。
这道懿旨,并非是训斥,斥责,惩罚她的!
这是一道‘恩赏’,尽管旨意含糊其辞,但朱太妃久在宫里,其他的了解不多,后宫里的事情还是知道的。
高太后的懿旨,居然是提升她的地位,不止是要为她扩建宫殿,还允许她使用很多皇太后才能使用的仪程,用具!
朱太妃脸色更加苍白,等周和宣读完,颤声道:“周公公,这是真的吗?”
朱太妃深知高太后的性格,她是不会允许后宫里出现两个皇太后的!
周和微微一笑,上前道:“太妃娘娘不用忧虑,这是官家为您在太皇太后跟前请的。”
朱太妃又惊又喜,道:“真的是官家请的吗?”
朱太妃向来节俭,品性温顺,并不在乎什么锦衣玉食,仪程排场,但她儿子为她争取的,这份心就足够让她高兴了。
周和扶起朱太妃,笑着道:“是,小人怎么会欺瞒娘娘。官家这会儿得去谢恩了。娘娘不要着急,先休息一会儿,晚些时候再去。”
朱太妃正因赵煦为她请命感到高兴,根本想不到其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跟赵煦一起谢恩,连连点头道:“是是,周公公请坐,我这里有上好的……”
周和笑着打断朱太妃,道:“娘娘,小人还有其他事情,改天再来叨扰……”
“是是,周公公肯定很忙,我送你出去……”朱太妃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
周和微笑的拦下了朱太妃,出了康宁殿,直奔福宁殿。
朱太妃看着周和的背影,抿着嘴,想着这么多的心酸苦楚与委曲求全,终于是等到了今天,强忍再三还是忍不住的落泪。
“小娘,怎么了?”赵似从里面出来,有些不解的仰着小脸道。
赵幼娥点着脚尖,伸着小手给朱太妃擦着泪,轻声道:“小娘不哭,我们很乖的。”
朱太妃脸上带笑,泪珠不断,蹲下来抱着两个孩子,哭声越大。
……
周和还没到福宁殿,赵煦就已经知道了大概。
陈皮是睁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皇太后出手稳住了纷乱的外廷,他们应该担忧;反手就又抬升了朱太妃的地位,他们该高兴吗?
楚攸也不懂,目露疑惑。
赵煦这会儿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深深的吐了口气,暗自道:这两手,可比所谓的办公室政治高明的太多了。
高太后一边断绝了赵煦伸向朝廷的手,一边抬升朱太妃地位,一个大棒之后又给足了赵煦面子,一打一拉,将权术玩到了极致。
好一阵子,陈皮忽然道:“官家,现在该怎么办?”
赵煦正在思考,被他一问,下意识的道:“什么怎么办?”
陈皮道:“官家,太皇太后下的两道旨意。”
太皇太后出手了,他们这边也要应对啊。
赵煦哦了一声,伸手拿过茶杯,道:“不急,祖母只要不是对我或者身边人出手,就暂且看着。”
陈皮一脸疑惑。
楚攸也不解。
太皇太后出手稳住外廷,腾出了手,官家就不担心吗?这一次官家可能将太皇太后,宰辅真的激怒了。
赵煦看着两人的表情,笑了声,没有急着说话,轻轻喝了口茶,这才道:“第一,没到那种地步。第二,真的到了那一步,谁有那样的魄力与决心?第三,晚了。”
陈皮与楚攸听着赵煦的‘三’句话,不由得思索起来。
到没到‘废帝另立’那一步,他们说不准。但历来天家无情,从大宋开国到现在,涉及到皇位,发生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太皇太后与宰辅有没有这个魄力与决心,他们也不好猜测,不在那个位置,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无从去揣度。
倒是最后一条,令两人有了些底气。
官家这几天,抢来了宫中禁军兵权,压了三司使,送走了枢密使,差点还让宰执告老还乡,三相被打压的抬不起头,这样的手段,没有十足的把握之下,谁还敢动那个心思?
只要露出一丝苗头,迎来都会是官家的霹雳手段!
他们理解的‘晚了’,是赵煦手里握有禁军,这座皇宫赵煦说了算。真要有人动了那心思,赵煦一定会大开杀戒,血洗皇宫!
那种境地了,谁会坐以待毙,引颈待戮?
陈皮好似想通了,长吐一口气,恢复了不少信心,镇定的道:“官家英明,是小人胡思乱想了。”
赵煦微笑不语,他所说的‘晚了’,是他对皇宫内外震慑。
赵煦的目的一直很明确,那就是摆脱小透明,凸显存在感,让皇宫内外,朝野上下无法再忽视他这个皇帝!
从高太后这两手来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若是以往,高太后早就将他叫到跟前严厉训斥,或者禁足,或者申斥朱太妃等予以教训。
现在的动作,更像是安抚。
这也正是他期待的结果!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立刻逼迫高太后撤帘,马上让吕大防等‘旧党’消失,不现实。
赵煦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凸显存在感,增加他这个皇帝的分量。
唯有这个皇帝分量足够,才能将皇位坐的稳当,唯有皇位稳固了,他才能徐徐图之获取权力,只有掌握权力,成为真正的皇帝,才可以避免历史上英年早逝的命运!
就在这时,一个黄门来到门外,敲两下门,道:“官家,黄门令求见。”
赵煦伸手对陈皮,楚攸压了压,示意他们噤声。
他眯着眼,右手捏着耳垂,心念如电转。虽然基本目的达到了,却也不能就此退缩,否则主动出击就要变成被动挨打了。
不多久,赵煦猛的站起来,道:“我去见祖母。”
陈皮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低声道:“官家,就这样去吗?”
赵煦大步向门口走去,道:“就这样。”
陈皮见赵煦就这样去,心里担心不已,跟上要说什么,却见赵煦已经打开门,直接踏了出去。
赵煦出了门,也不看周和,直奔慈宁殿。
第五十五章 剧本错了
周和看着赵煦二话不说直奔慈宁殿,先是一怔,继而大惊,连忙追过去!
官家不会因为被太皇太后这两道圣旨的打压,愤怒的要去找太皇太后‘理论’吧?
周和想着赵煦最近的一系列‘无情’手段,加上手里握有禁军,不禁心生恐惧,追上赵煦,连声道:“官家,娘娘是让小人来给您送奏本的,今后都会有,您可以处理一部分政务了……”
赵煦神色微动,脚步不停,心里暗自点头。
这个动作,也说明他在高太后眼里已经‘失控’,不能硬来,所以采取的是怀柔手段。
他的判断是对的!
周和见赵煦直奔慈宁殿,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他总觉得赵煦的背影有些‘怒气冲冲’,一边派人快一步去通传,一边纠缠着赵煦道:“官家,切莫冲动,娘娘一切都是为了您好……”
赵煦听着周和的话,心里忽然一动。
对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高太后与吕大防等人不知道,可能还在担心这两道圣旨之下,他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呢?
因此,他现在是受害者身份?
赵煦双眼微微闪烁,嘴角勾勒一丝笑意,继续快步前往慈宁殿。
周和见赵煦没了往日的从容,脚步飞快,勉强的跟着,道:“官家,有话好说,孟娘娘也在……”
孟娘娘,就是孟美人了,即将被立后的人。
赵煦看着不远处慈宁殿的大门,一步跨了进去。
周和神情更急,也来不及说什么,只能跟着。
这时,陈皮与楚攸还在福宁殿,两人表情凝重,满心忐忑。
官家就这样闯去慈宁殿,万一太皇太后震怒之下做出什么来,那可怎么办?
皇宫并不大,赵煦这般‘气冲冲’的‘闯入’慈宁殿,很快就传到了政事堂,令刚刚平静的政事堂,再起波澜。
秦炳得到消息,急匆匆来到吕大防的值房,神色不安的道:“宰辅,官家这是要干什么?他手里握有禁军,不会乱来吧?”
秦炳真的是慌了,宫里那位官家真的要是被逼急了,直接封锁皇宫,别说他们了,太皇太后都没辙!
吕大防苍老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浮肿的双眼比以往睁的大了一些,默默一阵子,道:“不会的。”
秦炳从吕大防话音听出了不确定,想想也是,官家才十几岁,这个年纪,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算奇怪!
秦炳深感忧虑,道:“宰辅,是否要进宫?或者做些其他的安排?”
吕大防转头看向慈宁殿方向,半晌,道:“不用。”
秦炳难以镇定,有些着急道:“宰辅,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吕大防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平静有力的道:“不要揣测太多,你们还不够资格。去,告诉外面那些人以及要来的那些人,一切依旧。”
‘一切依旧’,是吕大防最喜欢也最常说的话,甚至是他的座右铭,人生信条。
秦炳没有掩饰的深吸一口气,只得抬着手道:“是。”
吕大防没有理他,伸手拿公文看起来。
秦炳出了吕大防的值房,心里还是压抑难受,一边让人去安抚人心,阻挡那些可能进宫来打探消息的人,一边又盯着慈宁殿,惴惴不安的等着消息。
赵煦这会儿已经进了慈宁殿,就看到高太后坐在椅子上,拉着一个十六七岁女子,正在笑呵呵的说着话。
两人看到赵煦进来,停住话头,高太后的笑容比以往更多,声音也更为亲切的道:“官家来了。”
孟美人则起身行礼,道:“妾身见过官家。”
赵煦瞥了她一眼,想着心里的计划,上前几步,站到高太后身前不远行,抬起手,从容笑着道:“祖母高明,孙儿佩服。”
高太后一见,顿时满脸笑容,拉过赵煦的手,将赵煦拉坐在她边上,道:“这才对。”
高太后手劲很大,赵煦被她抓着很疼,但这个不重要,赵煦看着高太后的笑容,表情一怔。
似乎,这位祖母误会了什么。
他刚才那就句话,是谈判的开场白,可在这位祖母眼中是‘投降认输’的表示吗?
高太后看着赵煦脸上那抹怔色,用力的拍了拍赵煦的手,笑容收敛了一些,道:“咱们祖孙,没有什么是说不开的,今后有什么事情,来跟我说。你也不用担心什么,咱们是祖孙,不比其他……”
赵煦确认高太后是误会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太后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祖孙情拉的全满,他还怎么‘在商言商’的开口?
他的计划里,祖孙俩有一个表面平静又暗中较量的谈判,赵煦以退为进,给双方台阶下,顺手将蔡京安插到枢密院,以待将来。
剧本不对啊!
对面的孟美人见赵煦沉默,瞥了眼刚刚来报信的黄门以及面露忐忑的周和,她轻轻一笑,顺着高太后的话道:“娘娘是官家的祖母,是一家人。”
高太后笑着,拉过她的手,放在赵煦手上面,拍了拍,笑着道:“你说的对。官家觉得,孟美人怎么样?”
赵煦抬头看向孟美人,大致知道历史上这位在宋朝南迁的过程中的非同一般的表现,一边想着怎么将剧本拉回来一边随口的道:“不错。”
孟美人因为与高太后的关系,一直不得赵煦喜欢,历史上也是两立两废,最终被赶去了道院,出家几十年。
孟美人见赵煦居然说出‘不错’二字,心下激动,与赵煦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恭谨的喜色。
高太后就更加高兴了,原本抗拒的赵煦,现在点头允准孟美人立后,这在她看来,是赵煦彻底的投降,听话了!
老安少怀:老者安逸,少者归附!
高太后脸上的笑容都要开花了,用力的拍着赵煦的手,道:“我们是一家人,这家里人与外人打架,为了面子,自然是要打家里人给外人看,但关起门来,我们才是一家人!”
高太后这话,就是站在她胜利者的角度,给赵煦一个台阶下,顺顺利利的收尾。
赵煦眼见高太后在煽情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已然拉不回来,心里叹了口气。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高太后哪里知道赵煦心里所想,见他还是寡言少语,若有所思,又笑着道:“好了,我知道你心急。前几日我与吕相公等商议过了,官家确实到了亲政的年纪,我也老了。从今天开始,就让你慢慢处理朝政,等你熟悉了,我也该还政给你了。”
赵煦对这话打死也不信,权力是一种毒药,尝过后能放弃的人不是没有,但那绝对是凤毛麟角!
这其中,没有高太后!
高太后是‘旧党’的领袖,她恪守祖制,极端保守,不会放任赵煦在她眼皮子底下变法。再说,即便她想放手,外廷的相公们也不答应!
第五十六章 发策使
赵煦手背被高太后握的生疼,心里强忍,脸上不动。
这会儿,他已经分不清这位祖母到底是会错意,还是故意为之了。
他心里思索着怎么样将话题拉回来,刚要开口,门外突然进来一个黄门,道:“娘娘,二位苏相公求见。”
高太后看了一眼,想了想,道:“让他们进来吧。”
赵煦听到苏颂,苏辙来了,微微仰头,脸上不自禁的浮现笑容。
高太后没有注意到,倒是赵煦对面的孟美人看的清楚,轻轻抿了抿嘴角。
苏颂,苏辙是急匆匆赶来的,‘官家遭到太皇太后两道旨意的打压,恼羞成怒强闯慈宁殿’的消息,已经传遍朝廷高层。
吕大防可以坐得住,苏颂,苏辙却不行。
这对祖孙真要不顾一切的争斗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二苏满头是汗的进来,一眼就看到高太后抓着赵煦的手,气氛并没什么剑拔弩张,相当平静。
‘难道是他们之间谈妥了?’
二苏两人心里几乎同时冒出这个念头,对视一眼,齐齐上前,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
说完,两人忽又顿了下,似乎有些不习惯,转手向着赵煦道:“见过官家。”
高太后似乎猜到了两人急匆匆赶来的原因,笑着拍了拍赵煦的手,道:“免礼。二位卿家有什么事情吗?”
当然是来劝架的!
苏颂心里暗道,却没有说话,他惯常沉默。
苏辙只好开口,出声却是道:“回娘娘,黄河近来大涨,工部推测今年夏天会有洪涝,请朝廷尽早应对。”
赵煦看着苏辙,忍着笑意。这是什么借口?还能走点心吗?
高太后心照不宣的从容自如,道:“卿家说的是,命中书省妥善处理吧。”
“是。”苏辙应道。
说完,苏颂,苏辙立着不动,既不说话,也不告退离去。
高太后瞥了眼赵煦,道:“二位卿家还有什么事情吗?”
苏辙余光看向苏颂,见他老脸沉着,就是一言不发,眉头皱了下,道:“关于官家大婚的事情,臣也有些事情需要禀报。”
机会来了!
赵煦在高太后说话之前,突然出声道:“是韩忠彦致仕后,发策使没人了?”
赵煦的大婚‘六礼’,分别是奉迎、发策、告期、纳成、纳吉、纳采,各有使臣。奉迎使是吕大防,发策使原本是韩忠彦,苏辙为告期使,其他的也都由王公大臣充任。
现在,韩忠彦致仕,这个发策使就空缺了。
苏辙见赵煦说话,心神骤紧,连忙道:“回官家,微臣举荐苏相公充任发策使。”
赵煦见着苏辙警惕的神色,转向苏颂,一脸笑容的道:“苏卿家,近来身体可好?”
苏颂刚要抬手,张嘴说‘尚好’,猛然紧闭嘴。他觉得不对劲,官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的关心他的身体了?
继而他就想到了那日在垂拱殿,赵煦说‘六十而致’之类的话。
苏颂听懂了,低着头,眼神里挣扎了片刻,道:“回官家,臣老胳膊老腿,每年冬春之交就腿脚酸痛,行走困难。”
赵煦眼里有意外之色,这位刚刚上任的枢密使很懂事啊。
赵煦意外,苏辙就是震惊了。
苏颂居然推掉了发策使?继而他就明白了赵煦刚才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抬头看向高太后。
皇帝大婚、立后,那是极其重大的事情,‘六礼使’每一个都十分重要。
‘王公大臣’,王公代表的是男方,必然是皇家最为亲近的一些人,身份贵重,地位极高,这才能显示出皇家的重视。
‘大臣’是意味着这件事在宋朝上下的重要性,充任‘六礼使’的几乎都是朝廷的相公们。每一个都位高权重,资格不够的不配,同时,资格足够的又一个不能缺!
苏颂突然‘腿脚酸痛’,无疑是给朝廷出了一道难题。
这一道难题的根源,来自官家!
如果是以往,苏辙早就冲出来与赵煦讲道理了,现在却是不敢,只能看向高太后。
高太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赵煦的手,端着茶杯喝茶。
慈宁殿里的气氛,从刚才的温情脉脉变成了冷寂。
没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赵煦与高太后脸上来回转动。
周和心里很慌。来的路上,他已经看到貌似正常巡逻的禁卫,在向着这边靠近。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啊!’周和看着高太后,又看向赵煦,内心惶恐不安。
苏辙这会儿也后悔了,不应该抬头看向高太后,这等于是在逼她,逼她做决定,逼他对付官家!
高太后抱着茶杯,面上平静。
赵煦好整以暇,看着殿中的二位苏相公。
气氛有些凝结。
“娘娘,官家,臣妾有个人选,还请斟酌。”
突然间,孟美人开口说道。
她话音一落,高太后,赵煦齐齐转头看了过去。
高太后没了之前的笑容,语气平静的有些冷意,道:“是什么人?”
孟美人仿佛没有受到殿里的气氛影响,微笑着,语气如常,道:“蔡京,蔡学士。”
高太后没反应之前,赵煦却是一挑眉,目露讶色。
蔡京,是赵煦当初点名要调回京来的,后来吕大防等在赵煦的压力下,确实传令调回,现在应该在回京的路上。
这个人,已经深深打上了赵煦的烙印,被一些人视为‘官家一党’,更有一些人,悄悄的将吕大防等人称之为‘后党’,赵煦的人归为‘帝党’。
‘后党’遍布朝野,掌握着大宋上上下下。而‘帝党’,目前只有蔡京一个勉强算上,另一个被赵煦点名的张商英,要回家尽孝已经辞官跑了。
这孟美人明知道蔡京是赵煦的人,却建议蔡京充任发策使?
她不是高太后的人吗?
高太后看着孟美人,面无表情。
无声的压力涌向孟美人。
孟美人微微低头,脸上没有任何的畏惧,退缩之色,恭敬的道:“娘娘,臣妾素来仰慕蔡学士的文采,若是他能为发策使,也算了臣妾一个心愿,还请娘娘成全。”
赵煦看着孟美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孟美人的话里并没有提及他,说是她自己的心愿。这句话,真是十分的漂亮!
高太后看着孟美人一会儿,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既然是你的愿望,我得成全。周和,传旨:‘孟氏子能执妇礼,宜正位中宫’。”
赵煦打量着孟美人,他心里很诧异,高太后就这样被她说服了?
不等孟美人谢恩,苏辙连忙抬手阻止,道:“娘娘,这蔡京素来奸猾,为朝野所不齿,他万不可充任发策使!”
第五十七章 退无可退
蔡京这个人,原本算是‘王党’,十分积极的支持王安石变法,功劳不少。元祐之后,‘新党’垮台,他迅速导向‘旧党’领袖司马光,极力的推动消灭‘新法’,相当出风头。
就是因为这样,遭到‘新旧’两党的攻击,纷纷上书弹劾,指责他‘蛇鼠两端,奸猾无耻’,当时作为开封府知事,二品大员,前途远大的蔡京,被贬出京城,七年来,一再贬谪,四处飘荡。
而‘旧党’向来‘秉正’,注重‘礼法’,岂能允许蔡京这样的佞臣回来?是以,蔡京这些年回不来,都是‘旧党’执意打压的缘故。
蔡京因此与‘旧党’恩怨很深!
能够充任‘六礼使’的都是相公或者潜在相公一级的人物,蔡京如果充任‘发策使’,那么接下来,常理来说就要步入中枢了。
眼见苏辙跳出来发难,赵煦又怎么会坐视,微笑着开口道:“苏卿家,之前朕让你做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苏辙正想怎么阻止蔡京充任发策使,听着赵煦的话,不由一怔,道:“官家指的是什么事情?”
赵煦坐正身体,看着他道:“苏卿家,之前你是眼中无君,毫无人臣之礼;现在你又阳奉阴违,抗旨不尊,你该当何罪!”
苏辙已经想起来,赵煦说的是‘六十而致’的事情,这样的要求,怎么可能执行?
宰执吕大防,枢密使苏颂都已经超过六十,真要这么做,三相得去其二!
苏辙不敢与赵煦在‘君臣之礼’这样的问题上争执,作为臣子,他是必输无疑的!
稍稍定神,他道:“官家,此事政事堂已经在酝酿,不日呈送官家御览。”
赵煦冷哼一声,道:“好!现在派人去取,取不来,再加罪你一条:欺君!”
苏辙神色一僵,说不出话来。
政事堂自然没有讨论,即便赵煦最近动作很多,令政事堂压力极大,朝廷里却还是没有真正重视赵煦,或许是习惯或许是觉得‘六十而致’荒唐,总之,就是耳旁风,没当回事。
苏辙一旁的苏颂眼见苏辙节节败退,已经退无可退,心里叹气,他不想掺和,情知也躲不掉,只得接话,打圆场的道:“启禀娘娘,官家,蔡京的事并无定论,充任发策使,也并无不可。”
苏辙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苏颂居然叛变!
高太后看着苏颂,眼神冷冽。
她心里有怒意,一个是这二苏的突然到来,破坏了她辖制赵煦的计划。同时,她从赵煦的态度中察觉到,眼前的孙子越发的不好控制了。
赵煦不肯听话,她提拔起来的枢密使苏颂,立场开始摇摆!
是苏颂一个人,还是代表了朝廷里已经有一部分人动摇了?
高太后隐约的感觉到,原本她紧握在手里的权力,正在快速松动!
苏颂感觉到高太后的目光,心头微沉,低头不语。
苏辙深吸一口气,脸上有着肃然坚决。
他既要阻止蔡京这个奸佞步入中枢,也要阻止赵煦继续破坏稳定的政局。
他抬手向高太后,沉声道:“娘娘,六礼使事关陛下大婚,礼法周全,不可大意,臣请开朝,群臣共议。”
赵煦双眼猛的一眯,直直盯着苏辙,心里涌起阵阵怒火。
朝廷上下,他一个人都没有,开朝议,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孟美人听着也是心惊,她没有涉入朝政,不曾没想到,官家的处境竟如此窘迫!
她轻轻抿嘴,不动声色的看向身旁的高太后。
高太后面无表情,双眼平静幽深,威仪端坐。在她心里,已经决定进一步钳制赵煦!
她要维护祖制,也需要将来的皇帝是维护祖制的,而不是学着神宗那样不知所谓的变法,搞的天下大乱,威胁赵家江山社稷!
高太后又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头也不抬的道:“枢密使,你怎么看?”
苏颂心里苦笑,哪里察觉不出高太后的不满,只是不管他说什么,最终都将两面不落好。
为了大宋上下的安宁,苏颂也是无奈,道:“娘娘,六礼使基本已定下,若是再开朝议,怕会引起朝野不必要的揣度,娘娘一言定下即刻。”
老狐狸!
赵煦听着,心里冷哼了一声。苏颂不同意开朝议,也没再支持蔡京充任发策使,而是又将球踢回了赵煦与高太后。
高太后沉默片刻,忽然看向赵煦,道:“官家,你怎么看?”
赵煦当然是要提拔蔡京,他需要在坚固的外廷撕开一道缝隙,更想树立一个杆子,让所有人都看到!
赵煦看着苏颂,苏辙,没有立即说话,心里不断的分析,计较。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这次来慈宁殿是‘和解’的,他做的已经足够,接下来应该沉淀,韬光养晦,以逐步获取权力,坐稳皇位。
但很显然,不管是高太后还是外廷这些相公,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们在想方设法的困他,锁他,在他身上不断的增加锁撩,左一层右一层,稍一挣扎,锁撩就更多,更紧!
赵煦注视着苏辙,目光闪烁。
苏辙想要开朝议,这是要向他展示朝廷的力量吗?进一步孤立他吗?
赵煦没有开口,大殿里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脸上。
高太后神情平淡,没了前不久的‘慈爱’。
孟美人抿着嘴,神情有些不安。
苏辙看着赵煦,满脸决然。他心里已经决定,如果赵煦不同意,他就强行征得高太后同意!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的稳定人心,让朝野恢复安宁。同时也要让赵煦明白,朝廷以及天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是他可以任性胡来的!
苏颂眼见赵煦久久不言,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这个稀泥或许要和出问题了!
“开朝议……”赵煦沉吟着,慢慢的出声。
大殿里陡然一惊,所有人屏住呼吸。
即便是高太后,双眼也微微睁开。
她之前没有想过用朝议的方式,那样对赵煦打击太大,并且会将她与赵煦的关系变得紧致、对立。
可以说,从头到尾,高太后都希望以相对温和的方式‘感化’赵煦,做一个仁君。
苏颂瘦削的脸角紧绷着,心里很是不安。
真要是开朝议,肯定不会有人站在官家一边,朝臣上下对官家群起而攻,这像什么话?
最为重要的是,官家才十七岁啊!
苏颂可从未想过废帝另立这种事,他余光瞥向苏辙。
是苏辙的激烈反应,将事情推到了这一步。现在,外廷,甚至是高太后,官家都已退无可退!
苏辙神情不变,目光坚定。
“那就开吧。”
赵煦轻轻点头的说道。
平平静静,却犹如惊雷,慈宁殿里落针可闻!
第五十八章 决战
慈宁殿内,所有人都听到了赵煦的话。
却,更加的安静!
没人接话,气氛仿佛瞬间被冰冻,有着森森寒意在流转。
不远处的黄门令周和,抬头看着赵煦,浑身冰冷,嘴唇颤抖不止。
他惶恐的转向向高太后,猛的又低头,缩着肩膀,忍不住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
‘那就开吧’,这句话可不是平日开个朝议那么简单,这是一场决战!
是官家与太皇太后,是官家与朝廷,是官家与所有人的决战!
若是明日的朝议,通过了蔡京充任发策使,那么就是太皇太后以及朝廷诸相公败北,官家顺利亲政,掌权!相对的就是太皇太后撤帘,朝廷那些相公们的下场可以预期!
而蔡京若不能充任发策使,那就是官家大败!官家这一败,与太皇太后,朝廷诸公决裂,再也不能染指权力,甚至是危及皇位!
周和不敢想明日的结局会是什么,更不敢揣度最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苏颂听着赵煦答应,眉头皱起,心里渐渐的沉重。
果然,出问题了,还是大问题!
官家在朝廷里根本就没有人,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太皇太后,吕大防做主,其他人基本都是应声虫。加上那蔡京名声太坏,明日的朝会,官家已经注定会败!
官家要是败了,以后怎么办?
‘废帝另立’这四个字第一次在苏颂脑海里出现,旋即又被他摇头否定。
哪有臣子废主君的道理?
苏颂凝重眉头,余光看向身旁的苏辙。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家兄弟才华横溢冠盖当世却半生不得志了,这样刻板顽固,不知变通,目光短浅,迟早会招来横祸!
苏辙无所觉,赵煦话音落下,抬着手,第一次的与赵煦道:“臣遵旨。”
赵煦心里冷哼一声,根本不看他,起身向高太后道:“祖母,既然决定朝议,那我就告退了,祖母也早点休息。”
高太后这会儿已经在想着明日之后怎么与赵煦修补关系,赵煦到底是大宋官家,除非真到了恩断义绝那种地步,作为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作为祖母,她还是得照顾一下皇帝孙儿的感受的。
哪怕是做做样子。
高太后微笑着道:“那就按规矩来吧,官家也要好生休息。”
赵煦应着,转身离开慈宁殿。
高太后一直看着赵煦,直到他走了,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敛,看向殿中的二位苏相公。
孟美人一直冷眼旁观,看清了赵煦的处境,心里担心,扫了眼大殿,不动声色的起身道:“娘娘,臣妾那边还有些事情,先行告退。”
高太后要‘清算’二位苏相公,对于孟美人的有眼力,她微微点头,道:“去吧。”
说完,她忽然又道:“你就要立后了,该与官家好好亲近,去送送官家。”
孟美人愣了下,她本就想着去见赵煦,转瞬她就恢复平静,道:“是。”
高太后看着她那一愣,鼓励的道:“不要担心,就是你说的,我们是一家人。”
孟美人行礼,恭谨的道:“是,臣妾告退。”
高太后对于这个亲自挑选的孙媳妇非常的满意,目送她离去后,笑容再次没了,双眼冷漠的盯着殿中的二人。
周和屏气凝神,低着头,极力将自己隐身。
对于高太后的目光,苏辙问心无愧,从容平静以对。
倒是苏颂有些受不住,表情动了动,轻声叹道:“娘娘,何以至此啊……”
高太后果断阻止了苏颂的煽情,冷声道:“我也想问,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二位相公,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吧?”
苏颂见高太后没有怪他一个人,心里稍松,便继续行驶沉默权。
苏辙倒是抬起手,沉声道:“娘娘,最近一系列的乱象源自哪里?那蔡京就是个奸佞小人,有第一个肯定就有第二个,官家这样下去,娘娘就不担心吗?”
‘旧党’自诩君子,将变法派的‘新党’通通归入‘小人’一列,蔡京那个左右摇摆的就更是小人中的小人!
高太后听着苏辙的话,眉头深深皱起。
之前她还没想那么多,听着苏辙的话心里才一惊。
要是赵煦身边都是小人,那朝局,那大宋,那赵家的社稷会怎么样?奸佞祸国,宠幸奸佞,那是亡国之兆!
高太后的气势骤然一变,神色冰冷,以一种决断的语气,大声道:“蔡京不可以充任发策使!”
苏颂老脸抽了下,知道这件事彻底没有挽回余地了。
他已经不想明天紫宸殿会发生什么,而是在考虑这件事怎么妥善的善后。
群臣围攻官家,好说不好听,更何况,官家总有亲政的一天。
发了这样的事,将来还能指望官家不计前嫌,群臣和睦吗?
苏颂心里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居然有些羡慕韩忠彦了,虽然走的不光彩,到底是全身而退了。他们这些人,将来的结局怕是未必会有这么好。
苏辙沉色的抬起手,道:“尊懿旨。”
高太后也不觉得明天有什么好担心的,一挥手道:“去吧,该怎么做,吕卿家会告诉你们的。”
二苏齐齐抬手,道:“臣告退。”
苏颂,苏辙一走,大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了高太后,以及周和。
等了好一阵子,周和才挪动脚步,站到高太后身侧,轻声道:“娘娘。”
高太后头有些疼,轻叹一声,道:“你说,我这样做,外面会不会有什么说法?”
高太后在很多事情不占理,比如说,赵煦已经是亲政的年纪不还政,比如不让赵煦触碰朝政,也比如明天的朝会,注定是满朝文武围攻赵煦,她这个祖母还得偏帮朝臣,传出去怎么也不会好听。
周和低着头,道:“娘娘,现在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官家手里还有禁军。”
高太后感叹的神色顿时一收,道:“确实要布置一下。”
……
赵煦出了慈宁殿,慢慢的走向福宁殿。
他自然知道他的决定将会面对什么,之所以刚才沉默那么久,就是分析了其中的困难,对策,成败以及利弊。
刚才匆匆思虑,并不周全,赵煦这会儿还在细细的推敲。
他在外廷没有任何力量,真要开朝会,肯定是一面倒,耍嘴皮子,他不会是那帮人的对手。
想要获胜,必须另辟蹊径!
同时,还得应对之后的结局,结局无非两种:第一种,他大获全胜,高太后撤帘,他亲政。第二种,他落败,被圈禁,皇位危及,生死难料。
原本的‘和解’变成了现在的‘决战’,这让赵煦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与高太后,吕大防等人的矛盾并不在于权力,根本还是理念上,以他现在的性格,对待政务的态度,即便他想韬光养晦,这些人也不会允许。
除非,他变成他们的同类!
在赵煦沉思的时候,孟美人从后面跟上来,看着赵煦的背影,追了几步,行礼道:“臣妾见过官家。”
赵煦一怔,转头看去,微笑道:“免礼。”
孟美人谢过,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赵煦的表情,道:“官家是在想对策?”
赵煦也在观察她,道:“刚才你为什么举荐蔡京?还揽在你身自己上,就不怕祖母生气?”
孟美人不算十分漂亮的那种,用后世的眼光来看,有着不符年纪的成熟御姐脸。
她不拘谨,也没有刻意的恭谨陪笑,也不是那种落落大方,就是寻常,她道:“臣妾听说,太后娘娘近来身体不太好。”
赵煦看着这个孟美人,微微仰起头的审视着她的脸,双眼里都是意外的好奇之色。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敢举荐蔡京,也不担心高太后会生气,反而说了一句‘太后娘娘近来身体不太好’。
太后娘娘自然不会是太皇太后,而是那位向太后,赵煦的嫡母。
‘动手了吗?’
赵煦心里自语,对于这位要害他,也害死了高公纪的人,高太后不会手软。
只是,在这个时候,其中有没有警告他的含义呢?
第五十九章 朕可以杀人吗
赵煦心里转着念头,道:“祖母让你来说的?”
孟美人见赵煦似乎并不怎么慌乱,道:“娘娘让臣妾送送官家。官家,可想好对策了?”
赵煦不由笑了,这位孟美人倒还真是直,高太后让她来送他,她却又两次追问赵煦的对策,一点避讳都没有。
赵煦稍一沉吟,道:“我打算明日重兵围住紫宸殿,刀斧手林立,谁敢让朕难堪,朕就当场砍下他们的脑袋!”
这就是赵煦的戏言,孟美人却认真的思考了片刻,道:“官家,这样做,有损圣名,天下离心。臣妾劝官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出这一步。”
赵煦歪了歪头,他有些看不懂这孟美人了,笑着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孟美人看着赵煦,道:“官家心里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赵煦唔了一声,笑容满面,道:“祖母的眼光确实是好。只是,把你立为皇后,祖母怕是做了亏本买卖。”
孟美人倾身,道:“官家与娘娘是一家人,怎么会有亏本。”
赵煦觉得这个孟美人十分有趣,刚要说话,就看到陈皮与楚攸急匆匆而来。
不等两人近前,孟美人屈身,道:“臣妾告退。”
赵煦点头,目送着她的背影,不自禁的摸了摸下巴,暗道:要不是明天有事,今晚真想找她来侍寝。
嗯,就是单纯的聊聊。
陈皮与楚攸走过来,两人神色一样的凝重,齐齐行礼:“官家。”
赵煦收敛了表情,大步向前走,道:“说。”
陈皮瞥了眼四周,跟着道:“政事堂那边有动静,太皇太后也有动作。”
楚攸直接道:“微臣已经紧急对宫中禁卫进行了重新布置,确保万无一失。另外,臣在宫外的兄弟传来消息,殿前司衙门,步军司衙门,马军司衙门都有动作,暂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这就是‘三衙’,统管宋朝禁军,与枢密院相互制衡。
赵煦暗屏着一口气,心里也有些紧张,一边走一边道:“第一,准备二百人,要绝对可靠的,随时可以调用的,我有大用。第二,盯住苏辙,还有计省!第三,陈皮,明日开朝之前,你传旨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衙门的指挥使,副指挥使到紫宸殿外等候……”
陈皮与楚攸听着,两人都是心神剧震,官家,这是要杀人了吗?
赵煦说着,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第四,皇宫的角角落落给我守住了,小娘那边要保护好,慈宁殿也不能大意,必要的时候,听候我号令!”
“臣遵旨!”楚攸几乎是在赵煦话语落下的第一瞬,沉声应道。
陈皮也应着,神情紧张,双腿在发颤。
‘必要的时候’——他们都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
赵煦心里还在飞速推敲,统筹全局,分析一个个可能的破绽以及对面可能的应对还有反击手段。
刚要再说,路上人就多起来,赵煦道:“回去说,将刘横几人叫来,朕亲自当面交代。”
楚攸抬手,道:“是。”
在赵煦等人返回福宁殿路上的时候,苏颂,苏辙到了政事堂,正在与吕大防说着刚刚慈宁殿的事。
吕大防才是宰辅,是朝廷的核心,苏辙等都是后辈。吕大防可是从仁宗朝过来,曾与韩琦,范仲淹等人过招的人。
前任的枢密使韩忠彦,是韩琦长子,结结实实的晚辈!
吕大防默默听完,看向苏辙,只有平淡的两个字:“愚蠢!”
苏辙不为所动,好似怒气难平,沉声道:“当初我们同意官家召回蔡京,那不过是做做样子,难不成宰辅真的要让蔡京步入中枢,在你我面前扬威耀武,甚至爬到我等头上?宰辅不要忘记了,一个官家已经够我们头疼,要是他们里应外合,不说我,即便是宰辅,又能撑过几天?我大宋难道还能经得起一次变法吗?我们才过几年安生日子,还要再回去吗!?”
吕大防对于苏辙的话,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声音沙哑又平淡,道:“你将官家逼到绝境,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这次将官家堵回去,就能万事大吉了?糊涂!”
苏辙毫不退让,道:“难道宰辅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蔡京充任发策使?宰辅就不怕朝廷炸锅?不怕那些王党小人乘机兴风作浪?不担心官家还有别的计划?不担心官家拉拢王党,令朝局不稳,党争四起吗?”
吕大防浮肿的眼皮猛的抽了一下,这让他的苍老的脸上显得有些冷漠。
苏颂,秦炳也在,两人听着苏辙的话,面无表情,各有心思。
吕大防盯着苏辙好一阵子,转向苏颂,声音大了一点道:“你怎么看?”
苏颂现在里外不是人,却又不见有什么不安,慌乱之色,他沉吟着道:“蔡京不蔡京的已经不重要,是我们已经与官家对上了,还是想着怎么善后吧。”
苏辙已经将苏颂当做了‘小人’,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好顾虑的?只要断了官家的念想,自然有太皇太后教导,他日官家幡然醒悟,于国于家,皆大欢喜,这才是为臣本分!”
苏颂没想到苏辙这么顽固,却又明白,苏辙并不是一个人。
神宗时,王党遍布朝野,外加神宗的一力支持,王安石几乎是权倾天下,操弄所有权柄,最终又怎么样?
在庞大的弹劾,反对声浪中,王安石两次被罢,神宗束手束脚,所谓的‘变法’更是大打折扣!待到元祐初,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旧党’复炽,神宗与王安石的变法,顷刻被消灭殆尽!
纵然苏辙态度激进,手段激烈,本质上,苏辙与吕大防,高太后是同一类人。
任何企图再次变法,破坏祖制,都会面临他们的严厉打击,即便这个人是大宋官家!
吕大防见苏颂不说话,脖子猛的一转,看向秦炳,道:“将他们几个叫来,还有开封府,御史台,谏院。”
秦炳连忙应着,转身出去。
他出去后,神情紧绷,手心里都是汗。
将这么多人叫到政事堂,就是要商量明天朝会的事情了,
苏辙见吕大防这么安排,脸上轻松,露出笑意,道:“太皇太后说,全凭宰辅安排。”
吕大防好似没有听到,道:“官家或许会对你出手,小心一点。”
苏辙倒是不在意,道:“还请宰辅尽快布置。”
没多久,就有七八个人赶来皇宫,进入政事堂。
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住任何人,何况是控制皇宫的赵煦。
陈皮站在赵煦面前,满脸怒容,气冲冲的道:“官家,这些人太放肆了,这么明目张胆的串联,公然商讨要对付您,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楚攸也拧着眉,政事堂那几位相公,避讳一点都不行吗?
赵煦心里何止是愤怒,目光漠然的转向窗外,看向政事堂方向,自语般的道:“是我们老赵家太好说话了。你们说,朕可以杀人吗?”
陈皮被吓了大一跳,连忙道:“官家,万万不可!”
第六十章 暗潮(为盟主‘朕躬钦处军国事’加更)
陈皮的反应,在赵煦的预料中。
赵煦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扇子,轻轻的扇着,神情平静。
今天的天气有些燥热,他身上黏糊糊的,头上时不时有些汗。
陈皮心惊胆战,看着赵煦从容的表情,越发惴惴,低声道:“官家,真的不能杀。”
赵煦扇子一合,拿起茶杯,笑着道:“盯好就行了。”
陈皮看着赵煦越发淡定的脸色,头皮阵阵发麻。
楚攸倒是没有说话,偶尔会出去再进来。
赵煦喝完茶,心里舒服了一点,支棱在椅子上,右手捏着耳垂,犹自在思索着。
他现在已经退无可退,必须要放手一搏!
失败的后果太严重,促使他前所未有的认真,脑子一直在高度运转。
至于陈皮说的‘不能杀’,赵煦并未放在心上,再不杀,就只能等着亡国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太阳开始西斜,才有禁卫来汇报。
楚攸在外面听完,进来与赵煦道:“官家,政事堂的人陆续出宫了。宰辅,枢密使没走。殿前司调集了兵马,布置在了皇宫各个门口。”
赵煦双眼微眯,道:“人数多吗?”
楚攸想了想,道:“应该不多,开封城里的兵马本就没多少,还有一部分在宫内,殿前司这么短时间内的紧急调动,最多也就一两千人。”
赵煦微微点头,他手里有三千多,道:“楚攸,那二百人准备好了吗?”
楚攸肃色抬手,道:“官家放心,他们就在大庆门,随时等候官家圣命!”
赵煦转向陈皮,面露冷色,道:“盯住计省、苏辙,朕要拿他开刀!拿捏时间,计省下班前告诉朕!”
陈皮似乎知道刚才赵煦话里‘杀人’指的是谁了,心里冰冷如坠大石,旋即他就咬牙,暗暗发狠,极力保持冷静,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楚攸站立不动。
这时,三省六部的高官们,一个个神情各异的走出宣德门。
尽管三相说的义正言辞,但作为朝廷高层,对宫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官家继二连三的打击三相,那是心知肚明。
貌似是‘反对奸佞蔡京充任发策使’,在他们大多数人看来,实则是三相对官家的自卫反击。
与此同时,开封府知事韩宗道,御史中丞马严两人并肩,急匆匆的离开。
他们两人的身份比较特殊,开封府知事是二品大员,历来是‘储相’;御史中丞执掌御史台,掌‘风宪’,并非是吕大防等人一系的。
两人避开人群,来到一处茶馆,挥走小二,表情凝重,久久不言。
好半晌,马严开口道:“韩兄,你怎么看宰辅他们做的事情?”
韩宗道紧皱眉头的看了他一眼,道:“那日官家关苏相公你又不是不在场,随后送走韩相公,压的宰辅有苦难言,若非太皇太后在,这几位相公根本不是官家的对手。”
马严心里一惊,道:“你是说,官家要对太皇太后出手了?”
韩宗道刚要喝茶,差点一口茶喷在马严脸上。
马严哦哦两声,自知失言,当即道:“那倒是不至于。但官家想要亲政,太皇太后是绕不过去的坎。”
韩宗道擦了擦嘴,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把我鬼鬼祟祟的叫过来,到底想说什么?”
马严深吸一口气,神色肃然几分,道:“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明天上朝,是什么态度?”
韩宗道看着马严的严肃表情,默默放下手,迟疑着道:“或许,未必要我们说什么话吧?”
马严顿时哼了一声,道:“别忘了,蔡京是前任的开封府知事,别人逃得过,你逃得了吗?”
韩宗道慢慢拧起眉头,道:“你是御史中丞,你也逃不过吧?看宰辅以及其他二位相公的意思,怕是不会轻易善了……”
马严思索着,道:“我担心的是他们会出格,逼迫官家承诺一些事情。”
宋朝的官僚体系应该是在真宗一朝开始膨胀,在仁宗一朝得到巩固。他们与皇权对抗,同时不断侵蚀皇权,拿到了‘不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者’的特权,有了这道‘免死权’,朝臣与皇帝的对峙就越发激烈。
到了神宗时候,即便有神宗的支持,王安石也没能将变法走到底,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攻讦,最终王安石两次罢相,神宗也不得不退让,轰轰烈烈的变法,近乎夭折!
现在朝廷那些相公们,难道是要效仿旧事,逼迫官家承诺些什么吗?
韩宗道陡然惊醒,继而沉着脸默然不语。
他们都知道吕大防等人对变法的态度,是要逼迫官家承诺不做神宗做仁宗吗?
以他们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这位初露锋芒的年轻官家怕是没那么容易屈服!并且年轻气盛,手段凌厉,真要倔强不答应,会不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马严看着韩宗道,道:“你打算怎么办?”
韩宗道深深的皱着眉,有些恨声的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他还在想着‘极端’二字,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幕幕血色,令他心底发寒。
马严语气重了一分,道:“我是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韩宗道哼了一声,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们要是不答应宰辅,事后必然清算我们。如果我们答应,即便今日官家输了,日后亲政,还能饶的了我们?”
马严心里也是纠结,这些相公们就不想想,他们年纪是大了,只要清名不顾生死,可还有不想陪着的啊!
两人同时拿起茶杯,沉默了好一阵子。
茶杯落下,又不约而同的对视,张嘴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马严先说,道:“我们硬着头皮不说话?”
韩宗道眉头就好像没松开过,叹口气,道:“只怕是不行。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明天到了朝上,见招拆招吧,希望他们不要太过。”
马严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
梁府。
户部尚书梁焘不在进宫的行列中,自然也不是吕大防等人的亲信,更不算朝廷重臣了。
他此刻坐在府里,一个劲的喝酒,满脸的愁容。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过来,看着梁焘这个模样,担心的道:“二叔,还没有办法?”
梁焘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宰辅说查,苏少执说查,枢密院,计省都说查,可一点动静都没有。环庆路那边的催饷公文却是一道接着一道,并且夏国那边蠢蠢欲动……”
年轻人在梁焘对面坐下,道:“计省那边还不肯补发钱粮吗?”
梁焘冷哼了一声,道:“苏少执说,不查清楚,怎么能发,万一再‘消失’怎么办?国库没那么多钱粮。”
年轻人有些急了,道:“那环庆路那边怎么办?要是夏人突然打来,环庆路没有粮草,后果不堪设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