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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五章 阻力如山

    王存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两个字:储君!

    陈浖听着吓了一跳,这才到哪,怎么就到了储君上!

    储君,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关乎着朝局,国运!

    但仔细一想,似乎理所当然。

    孟皇后怀孕七个月,如果剩下的男孩,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嫡长子!

    大宋固然有兄传弟的传统,但大部分情况还是传子,如果运作得当,那眼前的一切,都将能翻盘!

    想到这里,陈浖怦然心动,越发凑近的低声道:“尚书,我看那孟唐还得继续联系,哪怕不能与娘娘见上,至少默契应该有!章惇等人倒行逆施,想要清算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决然不会答应的。”

    清算了高太后,那她所立的孟皇后,自然就是‘非法’,那被废就是可以预见的事了。

    王存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点头,道:“除此之外,朝廷里有风声,会进一个参知政事。”

    陈浖双眼一亮,道:“尚书,有把握?”

    王存沉着脸,摇头道:“原本我以为我有,但从现在来看,章惇等人不会允许我上位的,按照我的预计,十有八九是李清臣。”

    李清臣除了是章惇的铁杆盟友,对‘旧党’态度强硬,对‘新法’坚定,屡经考验外,还是六部中最为清贵的礼部尚书!

    按礼法、论亲疏,李清臣都是第一该拜相的。

    陈浖双眼微微冷闪,道:“尚书,那就将贺轶牵连上他,贺轶本就是他举荐的,如今群情激奋,只要贺轶罪名被坐实,李清臣也逃不了,看他还怎么拜相!”

    王存神色一震,继而肃色的低声道:“一定要谨慎,暗中行事,决不能有任何把柄被人察觉!”

    陈浖面露笑意,道:“尚书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文人之间的争斗,很少正面硬刚,惯常背后捅刀,杀人于无形。

    王存对陈浖是比较放心的,这种手段他们用的太得心应手了,完全不用担心。

    有了这件事,王存心里多少舒服一点,又看着陈浖道:“我们自己的事情也不能放松,一定要遮掩干净。现在陛下大获全胜回京,必然大封群臣,要是工部出了纰漏,不说官家怪罪,我们本身也无法在朝廷立足了。”

    陈浖目光凝重的点头,那种情况下,他们的声名尽毁,还有什么脸面留在朝廷?

    陈浖心底仔细的盘算着工部的几大工程,心头越发沉甸甸的。

    工部的工程扑的很大,不说民夫就二十多万,牵扯的京中,地方大小官吏,士绅商贩也不计其数,想要彻底遮掩其中的龌龊,尤其还不足一个月时间,可想其中难度。

    但事关他们的大业前程,陈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尚书,不能等了,下官待会儿就出京,以巡查的名义,先解决三河的问题,官道次之,争取半个月内解决!”

    王存知道也不能过于逼迫,谨慎的想了想,道:“三河你来,官道我亲自来,另外,走之前,将部里衙门清洗一番,不要犹豫,是挥泪斩马谡的时候了!”

    陈浖默默点头,工部是大本营,这要是整顿,怕是会引起不小动静。

    但到了这种时候,也由不得他们了。

    开封城里,热闹非常,种种事情发生的目不暇接。

    江南西路,附郭县。

    江南西路在历史上,南宋曾改为江西路,这里是大宋经济最为繁荣的地方之一,人口稠密,土地肥沃,商业很是发达。

    贺轶站在衙门后院,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动。

    不过五十岁的他,两鬓斑白,一脸愁苦。

    他三十一岁才中进士,以他这个年纪,又在这个位置,按理说前程远大,但现在他却决心辞官,甚至直接上到了赵煦跟前。

    贺轶内心焦躁,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月色,朦胧中带着一丝凄冷,若是往年,他完全可以坐在亭子里喝酒赏月,说不得兴致来了,还能写个诗词来。

    现在,九月的热风中,他直觉心如冷月,分外凄寒。

    这时一个人快步走进来,是江南西路的由参政,他神色焦虑,来到跟前就道:“中丞,不好了,各府的知府,知县准备再次上书,督促朝廷彻查您,并且,有些大人物插手了,下官听说,山泉先生也在一次文会上斥责您。”

    贺轶脸色越发愁苦,看着月色,叹气道:“我来之前,踌躇满志,给章相公立了军令状,不完成使命绝不回京,这才短短几个月,我就一身狼狈,此事之后,我怕是要躲在书斋里,一辈子没脸见人了。”

    贺轶这次要是被打趴下,不说‘旧党’了,就是‘新党’也难以再启用他,仕途尽断!

    参政焦虑变成了艰难之色,犹豫着道:“中丞,您毕竟是李尚书举荐,章相公任命,他们二人备受官家信任,不会不保您的,有他们在,何必如此烦恼……”

    贺轶身形不动,摇头道:“我自身前程算什么,问题在于这江南西路,我来几个月,碌碌无为,还被这帮人耍的团团转,什么事情没干成,反而惹的一身祸事,我要是不尽早抽身而退,章相公,李尚书也讨不了好……我受他们信任来江南,事务所成,再连累他们,我只有一死了之了……”

    参政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中丞,切不可做此念啊,不是您不尽心,实在是这帮人太可恶,沆瀣一气,别说您了,怕是章相公来了也不会有多大进展……”

    他说着,见贺轶无所动,狠狠咬牙,道:“中丞,反正事已至此了,咱们不能继续这么被动,他们不讲规矩,咱们也不客气,学着章相公,先杀几个,看谁还敢乱来!”

    贺轶嘴角抽搐了一下,长长叹气,道:“我不是章相公,没那个魄力,京城那么大的风波他能挺得过来,我要是这么干,就不是江南西路这些人,全国二十三路,没人会放过我,演变到那种程度,可能连章相公都自身难保……这‘新法’啊,比过去难了百倍不止……”

    参政满脸急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们就坐着等死吗?

第四百零六章 斗法

    贺轶默默看了他一眼,道:“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径直转身回房。

    这参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愤恨又难受。

    贺轶并不是昏官贪官庸官,他有能力,也有决心,但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下,他动一发牵全身,既要稳住地方,也要顾及朝廷,着实处处艰难,如履薄冰。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能清楚的预估,一旦贺轶离去,狂风暴雨不会停止,战场会在江南西路与开封城同时开启,无休无止!

    贺轶回到书房,在椅子上静静坐了一阵,缓缓拿起笔,在灯光下,他侧脸认真,建议,笔端一丝不苟,字迹稳重有力。

    ‘臣贺轶伏请陛下允准……江南西路鱼米之乡,人情淳朴……臣庸庸碌碌,有负所望……新法之艰,人所共见,新法之冀,人所期盼……臣于旋涡中,望请陛下不疑,朝廷不虑,戮力同心,矢志不变……’

    贺轶这道奏本,其实倒是很平常,没有过于激烈的话语,更没有为他自己辩解。

    写好后,他审视一遍,吹干笔墨,放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红色纸上写着刺眼的:鹤顶红。

    他看了眼,揣到怀里,又拿出一道公本,提笔在最左侧写到:江南西路官吏任免:应冠、伊海岩、纪敬意、尚政吉、栾祺、徐向磊……

    他一连串写了二十多人名姓,写好后,他看了一遍,拿起来,走出书房。

    那参政就在门外等着,看着贺轶刚要说话,贺轶就得过手里的公文,面无表情的淡淡道:“明日,你召集巡抚衙门官员以及各府知府,宣读这份任免名单。”

    参政一怔,接过来看去,顿时双眼大睁,惊愕的道:“中丞,这可都是江南西路的官员,这么多,真的要全面免去吗?”

    这份名单上的应冠是洪州府知府,伊海岩是抚州府知府,纪敬意是上饶县知县,其他大大小小二十多人等,都是江南西路的一方大员,每一个都背景深厚,在地方上关系网错综复杂,难以揣度!

    真的要是将这些全部免除,别说贺轶了,就是朝廷那边也难以交代。

    同时任免这么多官员,哪怕有犯罪确凿的证据也得一步步来,否则朝廷难以交代,地方上还会乱作一团!

    贺轶面无表情,道:“放心好了,我自有应对,将来朝廷派人来查,你如实说就是了,另外,我已经给你们几个安排了其他事情,明天之后,你们就去督查河工,朝廷没派人来之前,不要回来。”

    参政震惊中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间想不清楚,急忙抬手道:“中丞,此事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完全可以杀鸡骇猴,徐徐图之……”

    贺轶摇头,道:“还是怪我太过软弱,只是免了几个人的官,当初若我有章相公的魄力,狠狠杀几人,也不是现在这个局面。来不及了,想要改变江南西路的局势,唯有下狠手了。”

    参政还是有些不明白,要掌控,贺轶却道:“我累了,有什么事情,等你明天宣布了再说。带我的侍卫去,有什么人捣乱,直接扔进大牢,用的侍卫看管,朝廷没来人之前,不要放。”

    参政听着贺轶三番两次提到‘朝廷来人’,想要追问,贺轶却转身又进去了。

    参政心头疑虑不安,手里的这道任免书直觉分外沉重。

    第二天一早,巡抚衙门召集了附郭县的众多官员,准备宣读任命。

    外人根本不知情,走在最前面的是附郭县知县栾祺,虽然只是小小知县,但他的派头却极大,身后的众多知府官服的人围着他,说着奉承的话。

    他满头白发,年过六十,背着手,鼻孔朝天,步伐非常的慢。

    洪州府知府应冠跟在他边上,最是殷切,满脸谄媚的道:“栾公,也不知道那贺轶又要干什么?又是要丈量土地,又是要登记户丁,还要改革什么官吏制度,您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栾祺虽然是只是小小的知县,但他年少时才华横溢,与众多人有着交情,尤其是曾经入宫,给神宗皇帝讲学,还指导过年幼的赵煦,在很多人看来,他算半个‘帝师’。

    并且,他与高家是姻亲,高太后逝去才没多久,影响力依旧庞大。

    栾祺哼了一声,余光扫了一眼众人,以一种断然不可违逆的语气说道:“你们放心,有我栾祺在,没人敢乱来!他贺轶要是肆意破坏祖制,无法无天,我栾祺绝不答应!别说一个小小的贺轶,就是蔡卞,章惇来了,敢如此胡作非为,我就指着他们鼻子骂,骂的他们祖坟裂开,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栾公说的甚是,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还是栾公急公好义,我等汗颜!”

    “有栾公这句话,我等就安心了,也为江南西路百万百姓多谢栾公!”

    “栾公,实乃我被之楷模……”

    在一片阿谀奉承中,栾祺腰杆耿直,头仰的更高,鼻孔的鼻毛都清晰可见。

    应冠见着,连忙躬身,扶着他道:“栾公,巡抚衙门没什么人,就贺轶与他那走狗参政刘志倚,他们都不是好对付的,您可要小心啊……”

    栾祺登时冷笑一声,道:“他们算个什么东西,我在朝廷的时候,他们还在和泥巴!等着,待会儿我让你们看看,我大宋的天下还是我等忠直臣子说的算,乱国贼子,休想得逞!”

    他的话音一落,马上就又迎来了一波马屁。

    巡抚衙门内,刘志倚手里拿着贺轶的任免书,神情凝重。

    他想了一晚上,越发觉得贺轶的话里有问题,却又想不明白。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他怒哼一声,瞥了眼身旁的侍卫押班,道:“你带人,围住院子,谁要是敢乱来,立即押送大牢!”

    “是!”押班抱拳。他们是兵部派给贺轶的侍卫队,只接受贺轶的命令。

    这时,贺轶就在他的书房里,双手抱腹,双目眯起,静静的坐着,桌前放着那瓶鹤顶红。

    外面的声音他能听到,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睡着了一样。

    “贺轶出来!”

    栾祺的大喝声响起,在不大的巡抚衙门回荡。

    贺轶慢慢睁开眼,向窗外看了眼,又面无表情的坐回去,闭着眼假寐。

    “放肆!巡抚的名讳,岂是你们能直呼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这是刘志倚的大喝声。

第四百零七章 一群猪队友

    刘志倚站在台阶上,双眼森寒的瞪着下面一群人。

    他心里强压着火,这帮人,整日里只知道添堵、破坏,捣乱,除了高谈阔论,游山玩水,一点正事不干,现在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在巡抚衙门叫嚣!

    不管怎么说‘巡抚’也是钦差,栾祺身后的应冠等人顿时息声,悄悄对视一眼,目光又落在了栾祺身上。

    栾祺即便不回头也能知道这些人在看他,径直走上台阶,站在刘志倚身旁,无所顾忌的上上下下的打量,一脸傲色不屑。

    刘志倚神色阴沉,道:“放肆!你一个小小知县,有何资格站在这里,下去!”

    栾祺稍微有些矮,抬头仰望着刘志倚,冷笑一声,道:“小娃娃,不知所谓,你给我老夫听好了!”

    应该等人见着,双眼闪烁,嘴角不自觉的带着笑意。

    刘志倚神色越发难看,双拳紧握,瞥了眼不远处的侍卫。

    那侍卫冷眼看向栾祺,右手握住刀柄。

    只要刘志倚点头,他就立刻上前将这个小老头给拿下!

    “本官是神宗年间进士,乃四世之臣,尚书侍郎遇之仰头不顾,宰相之宴笑谈左右,皇宫之内来去从容,先帝呼之我为先生!”

    栾祺背着手,一脸傲然,声音更是抑扬顿挫,朗声用力的道:“我在宫内的时候,那章子厚还在苦苦科举,蔡卞还在四处谋生,而你,还在和泥巴,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站在下面!”

    ‘好!’

    应冠听着,心头叫彩,恨不得击节赞叹!

    应冠身后的人纷纷面露得意笑容,相互对视,连连点头。

    这栾祺虽然迂腐,蹉跎一生无所前途,但这嘴上功夫,还真是厉害。

    刘志倚被栾祺骂的脸上青红交替,这栾祺踩着章惇,蔡卞以及他来自恃身份,加上他的背景,刘志倚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什么话来驳斥。

    他转念就想到了正事,深吸一口气,托着贺轶的任免书,沉声道:“巡抚有令,对江南西路各府县州官员进行任免,接令!”

    栾祺一怔,看向刘志倚手里的公文:任免书?

    应冠也是愣神,旋即就反应过来,大声道:“巡抚没有权力任免我江西南路的官员,这是吏部的权力,贺轶是矫命,我们不认!”

    “对对,我们不认!”

    “江南西路与京城离着几千里,贺轶根本没有得到吏部的允许,这是矫命,应当重重治罪!”

    “我们不认!”

    “我们不能认!”

    应冠身后的一群人纷纷大声呼喝,显然他们早就料到这种情况,反应的十分整齐,几乎所有人都不假思索的大声指责‘贺轶矫命’!

    栾祺背着手,满脸的无所畏惧之色,昂然道:“我倒是想看看,他贺轶到底想2什么,拿出来,念给我听听。”

    ‘坏了!’

    应冠暗叫一声,急忙道:“栾公不可!此乃矫命,乱命,不可当真!此时应当联合上书,弹劾贺轶,请朝廷派人来详查,栾公,万不可上当!”

    栾祺内心不急不缓,一来,他只注重名望,这个知县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并不在乎贺轶怎么做,二来,他所谓的‘棋逢对手’,他很期待贺轶出手,否则他拳拳打在空气中,多难受?

    栾祺根本不看应冠,鼻子冲着刘志倚,喝道:“还不说说贺轶这公文里说什么,等什么?”

    刘志倚脸角绷直,强压着,心想等待会儿这些乱来的时候就通通拿下,于是便打开公文,直接宣读道:“江南西路任命令:应冠、伊海岩、纪敬意、尚政吉、栾祺、徐向磊……等十二人免去一切官职,居家候命,无得命令不得外出。各府州县之事务权责由佐官暂代……”

    “矫命!”

    应冠大喝,怒声道:“我等乃是朝廷任命,贺轶即便是钦差也无权一下子任免这么多人!”

    “矫命!乱命!”

    “没错,让贺轶出来说个清楚!”

    “弹劾!弹劾,弹劾贺轶!”

    “乱国贼子,企图乱我江南西路!”

    一群人大声叫喊,将巡抚衙门搅的一片大乱。

    不少下人躲在不远处,窃窃私语,面露惊色,似乎也觉得贺轶这是乱命,又因为贺轶‘雇主’,两厢为难。

    而在书房里的贺轶听得十分清楚,他坐在椅子上,神色悠闲,抱着茶杯,嘴角带笑的慢慢的喝着茶。

    外面的气氛,却逐渐走向失控。

    刘志倚读完,神色铁青,在纷乱在大喝道:“巡抚乃是朝廷举荐,官家任命,权责中有任免所辖诸路的大小官吏,你们休想乱来,胆敢抗命不尊,本官就对你们不客气!”

    应冠虽然在大吼大叫的起哄,但余光一直在观察四周,眼见那些侍卫蠢蠢欲动,刚想要改变策略,栾祺突然又说话了。

    “你要对我们怎么不客气?”栾祺冷哼一声,一甩手,老脸上都是‘你动我试试’的挑衅。

    ‘蠢货!’

    应冠心里大急,他真怕把贺轶逼急了,走出什么令他失控的事情。

    他神色变幻,刚要说话,后面一个人突然大喝道:“来人,将县兵、衙役叫来,将贺轶抓起来,关入大牢,等候朝廷处置!”

    “对,抓起来!抓起来!”

    应冠脸角狠狠一抽,真想回头给说话的人一刀,抓钦差形同谋反,你们是嫌命长吗?

    刘志倚本来还觉得抓他们有些牵强,现在却是抓到实实在在的把柄了,猛的大喝道:“反了反了!居然敢对钦差不利,来人,将他们所有人给我锁拿了,胆敢反抗,就地格杀!”

    “是!”

    侍卫押班大声应命。他们来自京城,足足五十五人,在江南西路一切都听命贺轶,根本任务就是保护贺轶,出手是毫无阻碍。

    五十多人迅速拔刀,冲了上去。

    “住手,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拿我!”

    “刘志倚,你才是谋反,我是朝廷命官,没有朝廷的命令,你不能抓我!”

    “放开我放开我!贺轶是乱命!”

    “县兵!县兵,快叫县兵,贺轶谋反了,快来平叛!”

    应冠心里太后悔了,后悔叫这帮人来,一点脑子都没有,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叫县兵来,是要坐实他们谋害钦差,谋逆不赦的罪名吗?

    眼见有禁卫扑过来,要给他套上镣铐,他急的满头大汗,连忙抬头看向刘志倚,大声道:“刘参政,凡事好商量,我们并非要与巡抚作对,有什么事情,大家坐下来商量,都是可以谈的……”

    “不用!”

    台阶上,栾祺一摆手,严肃庄重,弹了弹衣服,道:“让他们抓,我们行的正,坐的直,不怕他们抓。等朝廷派人来,我要好好告他贺轶一撞,看他怎么收场!”

    应冠更后悔了,这栾祺难怪这么多年还只混了个知县,就是踏马的傻子!

    这都要被抓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这栾祺居然还分不清轻重!

第四百零八章 狗急跳墙

    栾祺说完,就有两个禁卫冲上来,一个反手就将他制住,镣铐加身。

    栾祺怡然不惧,冷哼一声,冲着刘志倚喝道:“抓我容易,想我出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你还想出来!’

    刘志倚扫了他一眼,心里嗤笑,目光主要盯着应冠。

    虽然栾祺跳的最欢,冲锋陷阵,但刘志倚等都知道,这个人才是江南西路最大麻烦以及背后捣乱人。

    应冠脸上冷汗如雨,神情慌乱,也不管后面那些叫嚣着‘县兵’的人,竭力抬头看向台阶上的刘志倚,大声道:“刘参政,此事大小你心里清楚,你现在罢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有什么事情,咱们都好商量,不就是丈量田亩,清查人口吗,我帮你……”

    刘志倚面无表情,等人都拿住了,直接喝道:“全部押送附郭县大佬,没有巡抚的命令,任何不得接近,放人!”

    “是!”押班抬手,旋即犹豫了下,上前低声道:“刘参政,这里毕竟不是京城,他们有的是办法。”

    刘志倚瞥了他一眼,点头道:“出去剿匪的刘都头晚上就能回来。”

    押班顿时放心,刘都头手里有两千人,只要回来,就没人能翻得了天!

    “刘志倚,你会后悔的!”

    “我我我要去京城告你,你们这是乱命,随意羁押朝廷命官,这是谋逆!”

    “对,是谋逆,诛九族!”

    一群人跟着大喊,倒是应冠满脸焦急,心头慌乱,心里还在飞速的想着办法。

    栾祺则一脸从容,大义凛然,慷慨自如模样。

    直到一大群人被押走了,院子里才算彻底安静下来。

    刘志倚跟随去大牢,直到安排妥当了,这才回来向贺轶复命。

    贺轶正在翻看公文,听着刘志倚的汇报,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了,等刘都头的两千人回来,归你直接统帅。”

    刘志倚应着,继而忧色的道:“中丞,虽然拿下了应冠,栾祺等人,但各府州县未必就会听我们的,他们盘根错节,在这里经营了数十年,不是抓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贺轶道:“我知道,你盯紧了。”

    刘志倚完全不知道贺轶在打什么算盘,想着这么多人被抓,外面肯定会炸开,他还得去盯着,只得匆匆离去。

    果然,首先乱的就是附郭县。

    附郭县的大大小小官员,士绅,不知道在谁的召集下,在各处酒肆茶馆聚集,都是说这件事。

    “他贺轶疯了吗?”有个一脸怒容,大声呵斥。

    “这么多朝廷命官,岂是说抓就能抓的,没有朝廷诏令,这就是乱命,是大罪!”

    “我看他狗急跳墙了,居然敢用这样的手段!”

    “诸君,听我一言,这贺轶既然自己找死,我们就成全,先联络我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员,让贺轶放人!”

    “不够!我们都是功名在身,有资格上书的人,先给御史台,刑部,吏部写,再给朝廷写,再给官家写,我就不信了,朝廷能容忍贺轶这般矫命乱来!”

    “不止,我们去请林逸先生,他与苏相公乃是故交,请苏相公出面!”

    “不错,苏相公虽然致仕了,但他是还是宰执,章惇还不是!”

    一群人义愤填膺,高声附和,各种‘决议’飞速形成,在附郭县以及整个江南西路传播。

    还不到晚上,附郭县就议论纷纷,巡抚衙门更是收到了十几封信。

    刘志倚头上冷汗涔涔,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中丞,不少府州县来信,说没有主官不行,他们做不了主,请中丞将他们的主官放回。”

    贺轶抱着茶杯,悠然一笑,道:“早就料到了,不着急,让他们继续跳。”

    刘志倚总觉得贺轶从昨晚到现在就怪怪的,忍不住的道:“中丞,您是江南西路的巡抚,真要是乱起来,朝廷肯定第一个问罪于您。再说了,真的要是乱了,后面很难收拾,‘新法’本就举步维艰,再乱,朝廷都难以再插手……”

    贺轶看了他一眼,笑容越多,道:“我有分寸,你看紧了,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通知我。”

    刘志倚见贺轶还是不肯说,便没有继续追问,思索再三,道:“中丞,地方制度本来丛丛制衡,只是拿了知府知县这些怕是没用,想要推动‘新法’,还得做更多……”

    贺轶微微点头,道:“朝廷正在逐步的裁剪冗官,削弱制衡,明确权责,解决地方官吏的人浮于事,或许,我们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刘志倚不太明白,刚要说话,外面一个小吏敲门,道:“中丞,刘都头派人来传信,他们遭遇数百灾民冲击,今晚怕是到不了,可能要到明天中午。”

    刘志倚神色立变,看着贺轶道:“中丞,一定是他们的手段。”

    贺轶面色如常,道:“告诉刘都头,命他冷静应对,切不可对灾民动手,万事忍耐。”

    “是。”外面的小吏应着,接着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刘志倚拧起眉头,道:“他们出手了,今夜只怕还要出事情,下官让侍卫戒备。”

    贺轶点头,眼神幽幽闪动,道:“你晚上摆宴,请一些我们的人,交代一下今天的事情,就说我也会去。”

    “确实需要说一声,”

    刘志倚道:“下官这就去安排,就在探花楼。”

    贺轶没说话,抱着茶杯,斜眼看向窗外,轻叹一声,道:“就要入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入秋,刘志倚听到这句话,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他没有再多说,抬了抬手,快步离去。

    今天的事情还在爆发阶段,远没有结束,刘志倚要做很多事情。

    贺轶看着刘志倚离去,又轻叹一声,将抽屉里的鹤顶红拿出来,仔细看了眼,拔开塞子,倒入身前茶杯,然后他站起来,走出去,将瓶子迈入花坛,然后又悠然的在院子里转了转,还少见的在正堂吃了点饭菜。

    “巡抚不是要去赴宴吗?怎么在府里吃了?”

    “可能是心情好吧,毕竟作对的那些人都被抓走了。”

    “嗯,有可能。”

    “对了,我听说,市面上的铺子都关门了,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何止啊,听说各处都有衙役,县兵都动了……”

第四百零九章 贺轶死

    探花楼。

    此时灯火通明,相对于路上的冷清,这里近乎是全城最明亮的地方。

    大堂正中央的酒桌,四周围满了人。

    他们穿着常服,来自于巡抚衙门,各府的六房还有大理寺,御史台等的官员。

    他们都是为了‘新法’而布局的人,按理说应该位卑权重,但在江南西路履遭打压,已经渐渐成了边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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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志倚此刻在二楼,正与几人密谈。

    “你们立刻将信送出去,请他们代为上书。”

    “要注意江南西路,甚至是各路的动静,风吹草动我都要知道!”

    “另外,京城里有熟悉的人,请他们留意朝廷的动静。”

    “要想办法,请刘都头尽快回来,没有他的兵权,巡抚衙门镇不住!”

    不少人神情凝重的点头,快速离去。

    刘志倚交代完,深吐了口气,推开门,站在栏杆边,注视着下面的人。

    这些人在江南西路毫无根基,而他们又几乎没有拉拢到什么人,想要扭转江南西路的局势,还得另费心思。

    ‘也不知道中丞到底在想什么……’

    刘志倚忽然皱眉,原本的贺轶‘野心勃勃’,做事向来有锐气,近来突然变得有些‘沉默’。

    与此同时,附郭县大牢。

    栾祺一直站在牢门边上,一直皱着眉。

    这间牢房拥挤了十多人,里面充满了恶臭,尿骚味,这是他这种上品之人无法接受的。

    应冠等人同样不好受,这种地方,不是他们待的,不,不是人待的!

    “应知府,快想想办法吧,下官真的受不了了……”

    “是啊,老陈都吐干净了,再不叫大夫,他就得死了……”

    “老应啊,我有老寒腿,这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我快撑不住了……”

    应冠倒是坐在床边,阴沉着脸,他也没想到贺轶敢这么做,将他们这么多人全数关在这里。

    他就不怕江南西路大乱吗?最多过了明天,不知道有多少弹劾他的奏本,朝廷能忍受?

    这是自取灭亡之举!

    对于四周的叫嚷声,应冠充耳不闻,虽然他们是本地地头蛇,势力庞大,但他们属于‘大势力’,不是‘硬实力’,能跟朝廷软着来,但不能来硬的。

    现在贺轶等人抓着他们‘谋害钦差’,他们能怎么办?

    有这段时间,应冠已经冷静下来,思索着应对之策。

    硬来肯定是不行,哪怕扳倒了贺轶,朝廷震怒,必然会拿他们泄愤,最好的局面,其实是贺轶与他们和光同尘,最次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贺轶出手,难受的就是他们了。

    应冠努力保持冷静,不管四周的吵闹,直到有人来送饭菜,他才凑近牢门。

    送饭的人一边递饭,一边看了眼不远处的贺轶侍卫,以极低的声音道:“府尊,我话都传出去了。”

    应冠神色一缓,连忙凑近道:“给我府里传句话,以我的名义写奏本向朝廷请罪,然后闭门谢客,谁都不准见。”

    “是。”送饭的人应了一声,不敢多待,快速走了。

    不远处的侍卫瞥了眼,就没再管。

    江南西路并不大,首府附郭县更小,但就是这么小小的地方,热闹纷呈,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势力沸沸扬扬。

    探花楼内。

    刘志倚正在说话,安抚着众人。

    刘志倚神色严肃,沉声道:“诸位应当清楚,对于‘新法’,官家以及朝廷相当坚决,开封府闹得那么大也不见朝廷让步,这一次江南西路着实不像话,朝廷断然不会被糊弄,不出意外,最多半个月内,朝廷必然会派人来……”

    众人听着,相互对视,连连点头。

    他们有的是老‘变法派’,有的是新人,都是对‘新法’充满期待的人,或许有人犹豫,但至少眼下还没有变节的情况发生。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进来,脸色煞白,不管一切来到刘志倚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参政,快去衙门,巡抚出事了!”

    刘志倚看他脸色就知道不好,想着贺轶近来的诡异状态,猛的推开椅子,大步离开探花楼。

    刘志倚心慌意乱,心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等他来到贺轶的书房,就看到内外都被侍卫围住了,跟着刘志倚来的人都被挡在外面。

    刘志倚进去后,就看到贺轶躺在椅子上,侧着头,七窍流血!

    刘志倚脸色发白,上前试了下,贺轶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

    刘志倚双眼怒睁,回头看了眼桌上的茶杯,脸色无比难看,身体发抖,近乎低吼的道:“到底怎么回事?”

    负责保护贺轶的侍卫队押班此刻同样神情难看,抬着手,道:“末将发现已经迟了,应该是鹤顶红。”

    刘志倚脸角狠狠的抽搐,心里转过无数念头,阴沉着脸,道:“暂时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们暗中调查,你们所有人一举一动,饮食起居都要注意。我立刻给朝廷写信,看好中丞遗体!”

    押班也知道事态严重了,抬手应着道:“是。”

    刘志倚又看向贺轶的尸体,心头想过某种可能,迅速被他压下去,双眼通红,愤怒中,又为贺轶感到委屈,想要哭出来。

    他忍住了,给贺轶整理一番,转身出门。

    贺轶是巡抚,相当于钦差,不管他是怎么死的,都得第一时间通报朝廷。

    刘志倚写了六封信,三道奏本,发出之后,他出了他的班房,招来他的班房小吏,沉色道:“第一,注意附郭县以及整个江南西路的风吹草动。另外,催促刘都头尽快回来,守住附郭县,严密盘查进出。再通知其他参议,参政,尽快回来,告知他们中丞……被害!”

    小吏惊慌,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刘志倚做了这些安排,还是不安心,左思右想,道:“来人,去大牢!”

    “是。”

    侍卫押班亲自应着,护着刘志倚去大牢。

    巡抚贺轶已经死了,要是刘志倚再出事,江南西路非得天塌地陷不可!

    刘志倚这边不断的做着安排,但是由于贺轶拿下应冠,栾祺等人,事态已经发酵,附近各路府更是火上浇油,一道道奏本,书信,如同雪花一般,飘飞着涌入京城。

第四百一十章 悄然的变化

    青瓦房。

    江南西路与开封城隔的太远,这时还没有收到贺轶的死讯,倒是收到了十多道弹劾贺轶等人的奏本。

    裴寅站在章惇,蔡卞身前,翻着一道道奏本,道:“二位相公,都是弹劾我们派去的人,还有些掌握了切切实实的证据。”

    裴寅语气平平淡淡,说的意简言该。

    但是对面的章惇,蔡卞神情都不好。

    章惇一贯的面露严厉,但双眉紧拧在一起,目光冷峻。

    蔡卞则面沉如水,各路巡抚中,就以江南西路最不像话,各种手段齐出,完全不将巡抚,巡抚衙门,甚至整个朝廷放在眼里!

    青瓦房里,沉默了好一阵子。

    蔡卞难掩怒气,道:“贺轶也是无能,一点局面都打不开,这么久了一点进展没有不说,居然还能被人设计成这样!”

    裴寅见着,顿了下,接话道:“蔡相公,这件事有些麻烦,江南西路现在群情激奋,如果贺轶不能做到,那……只能将他撤回来。”

    撤回来,已是最好的结果。

    按照眼前的局面,贺轶不仅自身难保,很可能还会波及举荐他的李清臣,以及朝廷里的二位相公!

    这可能会是一个可怕的开始!

    章惇慢慢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黄履来了吗?”

    “来了!”

    裴寅刚要说话,黄履就大步而来。

    章惇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喝了口茶。

    黄履不等章惇,蔡卞询问,道:“御史台已经拿到证据,现在就能动手!”

    蔡卞眉头一皱,道:“动什么手?”

    章惇放下茶杯,道:“河东路巡抚,张季。”

    蔡卞明白了,沉吟着道:“你要出手反击?”

    章惇剑眉立起,冷哼一声,道:“他们还不够资格。”

    蔡卞顿时醒悟,道:“你是不满现在‘新法’停滞不前,要借机敲打各路?”

    裴寅神情发紧,道:“这些奏本都来自于江南西路,时间一久,只怕来的会更多,尤其是那些人。”

    蔡卞看了眼裴寅,这个人倒是聪明,一点就透。

    贺轶的事,本身就不是简单的所谓‘贪腐’,本质还是‘旧党’对‘新法’的反击,只要江南西路那边有一点‘胜利迹象’,那天下必然为之风起云涌。

    “工部有什么动静?”章惇看向裴寅。

    裴寅自然也清楚‘那些人’指的都是什么人,仔细斟酌了下才道:“工部的尚书、侍郎等近来都很忙,工部下了大力气反贪腐,给刑部、御史台送了不少人,并且还组织了十六支巡察队,正在各个河工,官道上巡视,但没有抓什么人,好像是去按下什么的。”

    蔡卞听着,点点头,道:“不管是抓人还是按下去,终归是做了点事,没有旁观纵容。”

    裴寅欲言又止。

    蔡卞一见,道:“还有什么事情?”

    裴寅看了眼章惇,道:“工部正在四处举债修河筑路,尚书,侍郎等亲自督工,与民亲善,,王尚书近来的风评很盛。”

    蔡卞神情动了动,看向章惇,道:“拜参知政事的人选,你决意是林希?”

    章惇少有的摇了摇头,道:“官家御驾亲征之前与我说,这件事,青瓦房不得擅自决断,不能胡乱放风。”

    蔡卞神色讶异,没有避讳的道:“官家另有想法?是梁焘?或者是李清臣?”

    六部在朝廷的架构分工日渐明确,各衙门的重要性不断彰显。

    论清贵当属礼部,论权力当属吏部,论特殊性当属兵部,论重要性又属户部。工部,刑部则次之很多。

    蔡卞之所以第一个说梁焘,是因为梁焘与赵煦交织太多,比他们还算近臣。

    章惇心里隐约有想法,看了眼蔡卞,道:“官家可能在二十六到京,你将近来的事情整理好,发过去。将张季叫到京里来。”

    蔡卞神色沉思,道:“你要在官家到京之前处理?”

    裴寅连忙道:“相公,万万不可。这件事,务必要得到官家允准,切不可乱来!”

    章惇、蔡卞同时转头看向他。

    裴寅嘴角微动,抬起手,肃色道:“二位相公,今日非昨时,官家大胜而归,二位……朝廷……不能乱。”

    蔡卞慢慢坐直身体。

    裴寅虽然说得含糊其辞,但他听懂了。

    官家御驾亲征,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这会对朝局、‘新法’以及国政产生诸多不可揣度的影响,总而言之,他们与官家的相处方式,必须要有所变化!

    章惇罕见的面露沉色,沉默一阵,道:“元度,你写好了,给裴寅,让他去迎官家。”

    蔡卞点头,道:“我们加紧一点时间,将明年的‘新政’框架整理出来,让官家审阅,早作定夺。”

    章惇没有异议,但不知为什么,他心头有些不安,忍不住的看向门外的南方。

    夏暑还在,残留着燥热,但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落叶,预示着秋天就要来了。

    而班师回朝的赵煦此刻已经到了永兴军路,离东京不算很远了。

    但赵煦以‘炎夏酷暑,体恤将士’为由,归京的速度非常的慢,经常一休息就是一两天。

    行辕。

    每天都有快马送来各种奏本、书信、公文,赵煦除了偶尔的散步,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这些事情。

    ‘大胜归来’将会对朝局有重大改变,尤其是明年,章惇、蔡卞等人忙着布局,赵煦的动作自然比他们快。

    赵煦喝了口凉茶,继续批阅奏本。

    刚看了会儿,忽然一怔,又翻到第一页,自语道:“王存的?”

    王存的奏本是一道‘密奏’,不经政事堂。

    赵煦神色认真的看着里面的内容。

    王存这道奏本,类似于‘请罪奏本’,道出了工部近半年出现的一些问题以及整改措施,同时也对钱粮,人事以及朝廷的支持表达了隐晦的不满。

    同时对朝野诸多事情进行了汇报,重点提及了因为贺轶引起的朝野风波外加朝廷可能会采取的手段。

    总之,这是一道忧心忡忡的奏本。

    赵煦坐直身体,静静的看着这道奏本。

    他已经不是吴下阿蒙,看似平淡无奇的奏本,越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越是可能藏着大问题!

    “贺轶?”

    赵煦自语,他记得,这个人他见过,是一个有胆魄,有能力的人。

    只是,章惇、蔡卞等人还会用一贯手段的吗?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一条命你们满足了吗

    赵煦审视着王存这道奏本,双眼微微眯起,右手在上面轻轻拍了拍。

    大宋朝局的混乱不是一日两日,这种‘恶斗不止’的风气不知道什么开始,但在历史上,北宋末期达到了巅峰。

    巅峰是什么模样,金人二次包围开封城,百官不思抵抗,为了护住荣华富贵,居然怂恿皇帝去金人大营‘以示诚意’,反对的居然寥寥无几!

    这种荒唐的举动,在那时居然是理所当然!

    当然了,后面一片大好情势下杀岳飞,苟且求和也是。

    赵煦心里转瞬就想了很多,他这次亲自来,本身就有修正大宋军民士气的考量,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继续持续!

    赵煦双眸闪动着坚定,冷冽的光芒,瞥向不远处的陈皮。

    陈皮登时会意,上前两步,躬身立着。

    赵煦凑近一点,在他耳边低声道:“飞鸽传书回宫……”

    陈皮本来还很平静,接下来就迅速变色,但转瞬又恢复平静。

    “小人明白。”陈皮应着,快速离开。

    赵煦安排好这些,又思索一阵,道:“让霍栩来见朕。”

    “是。”不远处侍立的黄门应着,转身出门。

    赵煦拿起茶杯,道:“传话出去,天气酷热,将士辛苦,原地休整两天。”

    “是。”最后一个侍立的黄门连忙应声。

    凉茶入肚,赵煦直觉分外清爽,抬头看向南方,微微一笑,道:“找机会,去看看。”

    ……

    足足又过了一天,贺轶的死讯才传到京城。

    刘志倚写了三道奏本,四封信,消息根本瞒不住。

    开封城的朝野瞬间失声,无数人惊愕继而恐慌。

    最慌乱的莫过于工部,他们是反对‘新法’的排头兵,是‘旧党’最后的大本营。

    工部一干人齐聚在后衙,神色难掩震惊。

    一个员外郎不可置信,语气慌乱的说道:“他们怎么敢!那可是巡抚,是钦差!”

    另一个郎中拧着眉头,一脸阴沉,道:“先别急,也未必是他们干的,先查清楚再说。”

    “查?还查什么!这种事情,还需要查吗?江南西路那些人,哪一个逃得了!”另一个员外郎恨声道。

    这种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是小事情,杀害钦差等同于谋逆,不管是官家还是朝廷,断然没有轻放的道理。

    哪里是他们尚书到了政事堂开会,必须态度鲜明,意志坚定,这是不可逾越、触碰、模糊底线!

    “先不说这些,现在怎么办?贺轶死了,江南西路肯定要严厉整顿,其他各路,还有朝廷该怎么办?”

    “对对对,这是当务之急,我们要壮士断腕,与江南西路割裂!”

    “尚书,现在还来得及,尽早决断吧,不可拖延啊!”

    “一旦政事堂那边做出决定,我们就被动了!”

    在京的工部官员并不多,只有六七个人,他们现在慌乱不已,也恐慌难熬。

    可以清晰的预见,官家以及朝廷必然震怒,决然不是几颗人头可以解决的!

    王存想起了他前几日给赵煦写的密奏,神情越发不好看,心头沉重,强压着不安,环顾众人,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们近来都写了什么奏本呈上去,还做了什么,哪怕是假人之手,现在都要给我想办法补救。再传话给陈浖,要他做的彻底一些,一点把柄都不能留!”

    现在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们必须在暴风雨来临前做足准备,将可能被波及减弱到最低!

    “是。”一群人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王存刚要说话,就有一个主事急匆匆站到门口,道:“尚书,政事堂紧急会议。”

    王存本就在等着了,一摆手,又看着众人,道:“在我回来之前,将一切给我擦干净,否则到了时候,莫要怪我无能无力搭救!”

    众人心头愈发凛然,再次沉着脸抬手。

    王存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官服,快步出了衙门。

    王存出了衙门,工部迅速动起来,忙着擦屁股。

    王存却没有立刻赶往皇宫,而是来到礼部衙门前。

    他站在门口只不过片刻,就看到李清臣面沉如水,双眼里少有的表露着愤恨,甚至是杀意!

    这对李清臣这种文臣,尤其是宦海多年,早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来说,是极其少见的!

    王存知道他愤怒,贺轶是李清臣举荐的,两人是多年老友,一起被流放,贺轶曾经为了李清臣不惜得罪吕大防,以至于被发配到广南路足足五年,差点死在那!

    王存顾不得两人的立场,上前拦住他,沉着脸,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我们没有参与,也不知情。”

    李清臣看了他一眼,径直上马车。

    王存随后就跟了上去,李清臣的小吏要拦,居然没拦住。

    李清臣坐在马车里,瘦削的脸角铁青一片,道:“走。”

    小吏不再说话,让人驾车,赶赴皇宫。

    马车上,王存拧着眉,道:“贺轶的死,应该与当地的人有关,或许他做了什么,迫使那些人铤而走险。现在朝廷要做的,就是另派钦差,对这件事彻底调查,胆敢杀害钦差,罪不容赦,我会全力支持李尚书。”

    李清臣端坐着,双眸圆睁,脖子拉的极长,青筋跳动,充分显示他内心的愤怒。

    王存也知道,李清臣根本不需要他的支持,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御史台与吏部都派人,有一个算一卦,大肆诛连,也趁机清算抗拒‘新法’的不臣之人!”

    李清臣瞥了他一眼,声音有些沙哑的道:“王尚书,你着急了。”

    王存脸色微僵,他心里何尝不知道,他着急了,但他要是什么都不做,那真的就是任人宰割了!

    王存脸角抽搐了下,盯着李清臣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我以及工部还有其他人,没有参与也不知情,如果但凡知道一丝,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件事,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

    李清臣似乎忍不住了,怒哼一声,道:“没有好处?贺轶死了,其他各路巡抚以及官吏人人自危,‘新法乱国’的帽子坐实,天下沸荡……哪一点对你们没有好处?你们这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又装无辜,王尚书,你们的算盘打的未免将精细了,就是不知道,贺轶的一条命你们满足吗?下一个是谁?是我还是章相公,亦或者你们还想一锅端了?”

    王存只当李清臣这直白的话当做是‘气话’,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再说一次,这件事,我们不知情,没参与。贺轶被谋害,工部同样很震惊。”

    李清臣牙齿咬的咯咯响,双眼发红。

    贺轶与他是过命交情,对他的死,自然愤怒。

    但另外,贺轶还是‘巡抚’,是官家钦命的天使,谋害贺轶,等同于谋反!

    江南西路的胆子就这么大吗!

    李清臣没有与王存多废话,马车入宫后,他们徒步下车,径直来到政事堂。

    政事堂内,此刻都是愤怒的声音。

    “我国朝一百余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江南西路,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严查!必须严查!一个也不能放过,放过了他们,天下还不大乱!”

    “好,待会儿我们统一态度,决不能妥协,退让,绝无宽宥!”

    李清臣僵硬着脸,迈步走进去。

    只见政事堂内,不止有各部尚书,侍郎,还有御史台,大理寺,宗人府,国子监等的头头脑脑,足足四十多人。

    他们见李清臣来了,知道他与贺轶的关系,表情各异,声音多少小了一些。

    再见王存,很多人都面露愤恨,有人甚至开始撸袖子。

    倒是有冷静的人,刑部尚书来之邵道:“他们的根本目的,还是冲着‘新法’来的,只要‘新法’在一日,他们就不会安宁,贺轶只是一个开始。”

    户部侍郎吴居厚一向寡言少语,此刻却小眼睛瞪圆,哼道:“没有‘新法’他们一样不安宁,说到底,‘新法’与其他是一样的,就是让他们不舒服了。”

    众人一怔,有几个人瞥向吴居厚,神情异样。

    这位貌似憨厚,没想到这个时候一语中的。

    实际上,不论是‘新法’还是其他,只要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都会遭到针对,贺轶的下场,只不过是做的‘太过’,让他们不舒服了。

    李清臣在他位置上坐下,径直看向来之邵,冷声道:“来尚书,刑部有什么想说的?”

    来之邵知道李清臣正在气头上,不想激怒他,道:“刑部接到了一些密奏,掌握了一些线索,已经派人去了。”

    李清臣眼神冷漠,道:“一巡抚被杀,来尚书只是派人去了,什么案子才能惊动来堂官?”

    来之邵倒是不急不怒,道:“等章相公来了,我会请命去江南西路。”

    李清臣虽然愤怒,但没有失去理智,咬着牙鼻子深深出了口气,目光扫了眼其他人。

    众人都不太敢与他对视,纷纷回避。

    此刻,与政事堂每隔多远的青瓦房。

    安静,一片肃杀!

    蔡卞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神情都是愤怒。眼前是来自江南西路的四五道奏本。

    青瓦房的大小官吏早不知道躲到哪去,一个人不见。

    章惇站在门口,背对着蔡卞,抬头静静看着天色,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蔡卞两个眼皮不断的跳动,压着心头涌动的愤恨,看向章惇的背影,怒声道:“你说的对,还是我妇人之仁了。先将那张季抓回来!”

    章惇站在门口,平静的话语传回来,道:“公报私仇?授人以柄。”

    蔡卞见他语气平静,眼皮越重,道:“你打算怎么做?”

    章惇淡淡道:“蔡攸就要回来了。”

    蔡卞皱眉,他不喜欢皇城司这样的机构,干预朝政太多,一旦出现变故,可能会失控,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蔡卞此刻也满心愤怒,勉强冷静的道:“好。江南西路,好好的整顿一番,查清楚这件事的原委!”

    章惇道:“御史台,刑部在巡抚衙门设分支机构,双重管辖,巡抚对所辖的官吏举荐、任免,朝廷原则上不反对,京察要在十一月底必须结束,吏部对各级官吏的考核任免也要同期上来,明年的恩科,我要亲自主持……”

    蔡卞听着他一句没提‘江南西路’,神色渐渐凝重,道:“你心里究竟怎么打算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突变

    蔡卞的话音落下,章惇慢慢又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道:“贺轶已经安排好了路,不能让他失望。”

    蔡卞听着有些困惑,但旋即猛的神情一震,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说,贺轶是自杀的?”

    章惇道:“具体不清楚,但从江南西路的局势来看,七成吧。”

    七成,就等于是肯定了!

    蔡卞双眸怒睁,神色变了又变,猛的一拳砸在桌上,怒吼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将贺轶逼得要自杀!”

    章惇没有回头,一向严厉的神色,表现的前所未有的和缓,平静。

    蔡卞站起来,走到他边上,愤怒难遏,道:“还等什么,走吧!”

    章惇余光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怎么做?”

    蔡卞的脾气比章惇好太多,并且反对动辄大动静,趋于‘缓进变法派’,此刻却也忍不住了,道:“先将贺轶抓的那些人全部押到京城,江南西路,所有大大小小的,先调离,后严查!江南西路各府州县,全部要换,一个都不能留!还有,我看王存也不必在留了,他们做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给他们留什么余地!”

    章惇这次意外了,转头看向他,道:“我记得当时王存是你举荐的?”

    虽然是蔡卞举荐,实则是‘新旧’两党的对一些事件斗争的妥协,也是给苏颂致仕的某种交换。

    蔡卞脸角梆硬,道:“那我也能免了他!”

    章惇稍稍思索,道:“走吧。”

    于是,两人并肩,没有再多言,径直走向不远处的政事堂。

    裴寅、孟唐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拘谨又忐忑的跟在他们身后。

    两人分别是章惇、蔡卞的班房小吏,负责上传下达,自然清楚发生了什么。

    ‘要出大事情了!’孟唐看向裴寅,眼神充满忧虑。

    裴寅倒是平静,双眼示意:‘莫多言’。

    孟唐刚来政事堂没多久,自然不敢随便说话,连忙微微点头。

    章惇、蔡卞到了政事堂门口,里面传来的依旧是种种愤怒声,御史台与刑部居然吵了起来。

    御史中丞黄履声音极大,道:“此事当有御史台来查,其中涉及了诸多不法,理应有御史台来监察。”

    “贺巡抚死了,这是刑案,当然由我刑部来查,我已经准备亲自去洪州!”来之邵语气坚定,毫不相让。

    这时,吏部尚书林希突然插话,道:“二位,我认为,还是先做好万全准备,贺轶都能死,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干的,最好要有枢密院或者兵部协助。”

    走到门口的章惇、蔡卞二人脚步猛的一停,相互对视,两人眼神里都有警惕之色。

    他们刚才疏忽了!

    能将贺轶逼死,说明江南西路没那么好对付,再派人去无非是第二个贺轶!

    章惇剑眉微微颤抖,满脸煞气,大步走进去。

    侧门脚步声响起,众人转头看去,见是章惇、蔡卞,连忙收住话头,抬手行礼道:“见过二位相公。”

    章惇径直在主位坐下,扫过众人,淡淡道:“坐下说吧。”

    一群人陆续落座,虽然有不少人不在京,但不大的政事堂还是坐的满满当当。

    裴寅与孟唐端着盘子,将里面的奏本挨个递给在座的。

    章惇面色和缓,语气平静,道:“事情,你们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都看看吧。”

    众人屏气凝神,挨个看去。

    王存情知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强压着不安,慢慢看去。

    果然,他看到了很多之前不了解的。

    比如,应冠的请罪奏本,江南西路的各种弹劾贺轶等人的奏本,外加就是贺轶等人对江南西路种种人事的奏报。

    王存还没看完就越发觉得恐惧,忍不住的道:“章相公,此事官家是否知道?”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路上炎热,官家体恤将士,暂缓两日归京。”

    王存太阳穴剧烈一跳,脖子不自经的发冷。

    也就是说,这件事,完全交给章惇来处理了?

    章惇会怎么做?

    王存看着章惇一反常态的平静,唇干舌燥,看了眼众人,沉声道:“章相公,贺轶之死虽然疑点重重,但江南西路各级官员难辞其咎,下官建议,朝廷派以御史台、刑部为主,彻查此案,但有涉及,一律严惩不贷!”

    众人目光在王存脸上扫过,王存坐直,一脸肃色又愤怒。

    在座的谁都能猜到王存的心思,没有理会,目光在章惇与蔡卞脸上。

    ‘谋害钦差’,形同谋逆,朝廷必然要严厉处置,但严厉到什么程度,就是这二人的态度了。

    蔡卞迎着众人的目光,面色有些冷漠,道:“既然你们不说,那就我说了。第一,江南各路,凡是贺轶等免职下狱的,一律发配詹州,遇赦不赦。第二,对江南西路以及各路巡抚衙门进行重新架构,巡抚有权直接免除府州县所有大小官吏,并直接掌握路、府、县剿匪官兵。并设御史台,刑部,吏部,兵部等分支机构,由朝廷与巡抚衙门双重管辖。第三,对各路巡抚进行调整,所有施政不力的,一律令调他用。第四,朝廷的一系列政务,尤其是御史台,吏部的京察,年终大考等,十月底要有结果。第五,工部的事情,王尚书,你有什么要说的?”

    王存听到前面就觉得诸多不妥,江南西路那么多官员,岂不是都要流放?那江南西路不是要大乱?更何况,一路巡抚掌握那么多权力,这不合‘祖制’!

    再听到工部的事,王存悚然警觉!

    ‘要拿工部最替罪羊?’

    王存沉色的脸变得有些阴沉,目光扫过在座的人,企图寻常盟友,他在朝廷,孤立无援,官家不在,章惇想要收拾他,简直轻而易举!

    就在王存心头急转,苦思对策之时,侧门边上的孟唐忽然向外看去,就看到一个黄门从不远处走来——仁明殿的黄门!

    孟唐虽然去仁明殿看他姐姐次数不多,但仁明殿的黄门、宫内并不多,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时仁明殿的宫监!

    这时一个三十出头,佝偻着身体,看上去很老的黄门。

    他走近,与孟唐道:“国舅,还请通传,皇后娘娘有诏命。”

    孟唐一怔,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他为‘国舅’,尽管他事实上就是!

    黄门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坐在前面的章惇、蔡卞清楚的听到了‘皇后娘娘’四个字,猛的转头看去。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不可置信

    章惇等人齐齐转向,政事堂内的所有人几乎都看过去,他们隐约也听到了。

    那黄门见着,不等孟唐通传,就迈步进去,抬手行礼道:“小人何宥,见过二位相公。”

    章惇冷冷的盯着他,道:“这里是政事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何宥不慌不忙,依旧抬着手,躬着身,道:“小人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的。”

    章惇神色越发严肃,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官家金口玉言,莫非皇后娘娘不知还是你假传懿旨?”

    何宥有着不符年间的老态,不止在脸上,动作,语气也是,毫无畏惧之色,从容和缓,道:“章相公莫要见责,娘娘自然是知道的,也不会干政。娘娘传话,请工部尚书王存前往仁明殿。”

    蔡卞拧起眉头,看看何宥,目光又看向王存,神色突变,本就愤怒的双眼,此刻渐渐通红,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王存,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神色一惊,陡然醒悟,有些吃惊的看向王存。

    在座的谁都知道,孟皇后出自‘旧党’铁杆的孟家,她本身是‘旧党’魁首高太后所立;而王存是‘旧党’残留,现在的‘旧党’魁首!

    孟皇后与王存,又站到了一起?

    一群人心头震惊,不可置信。

    他们之前从未这样联系过,毕竟孟皇后一直几乎是透明人,在朝野无权无势,又有赵煦压制,自然不会构成威胁。

    但现在仔细想来,他们忽然浑身冰冷!

    孟皇后怀有身孕,又与王存向勾连,这一幕,似曾相识!

    随着蔡卞的拍桌大喝,不少人低头,目光不善的看向王存。

    他们决不允许第二个‘高太后’出现,更不允许有第二个司马光!

    章惇眸光凌厉,原本他对于彻底打散‘旧党’还心有迟疑,现在却坚定了!

    他决不允许外廷与内廷勾连,尤其是‘旧党’!

    政事堂内的气氛,陡然间变得肃杀起来。

    王存阴沉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很想辩驳,但他没有底气。

    孟皇后在这个时候突然召见,他不清楚是不是前一阵子他让陈浖活动的原因!

    但不管如何,孟皇后在这个时候召见,是给他解围,打断了章惇等人对他的出手。

    至于之后可能面临更可怕的风暴,他已经顾不得了!!

    “下官领命。”

    王存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抬手向何宥。

    何宥冲他一抬手,转身出门。

    王存头皮简直要炸开,身体竟然清晰可见的颤抖,但他强撑着,在无数如芒在背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政事堂的侧门。

    蔡卞直到他走出去,这才脸色难看的缓缓坐下。

    众人见着,越发心惊,连一向温和的蔡卞都这般愤怒,可以想见‘孟皇后召见王存’这件事的可怕影响。

    这时,裴寅与孟唐连忙端着茶杯,挨个给在座的上茶。

    章惇没有碰,等茶杯落在桌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后,他猛的看向黄履,道:“御史台。”

    黄履吓了一跳,惶惶的站起来,急声道:“相公,这件事下官真的不知道,事先没有一点征兆!”

    作为章惇的坚定盟友,刑部尚书的来之邵瞥了眼刚才还针锋相对的黄履,躬身道:“章相公,这件事事先确实没有征兆,但未必没人知道内情。”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刚刚上完茶,重新站回去的孟唐。

    顺着他的目光,众人的眼神继二连三的看向这位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当朝‘国舅’。

    这次,轮到孟唐如芒在背,头皮发麻了。

    他哪里知道其中内情,他姐姐为了保护他,什么都不跟他说,只要求他‘安分守己’。

    孟唐低着头,僵硬的抬起手,道:“二位相公,小人……不知。”

    蔡卞比章惇愤怒,至少脸上是,喝道:“你现在去仁明殿,如果没有一个让我们能接受的回答,我不管你是谁,后果绝比你预想的严重!”

    这样的气氛,孟唐当然清楚的很。

    他神色艰难,极力咬牙,抬着手,道:“是,小人这就去。”

    章惇、蔡卞等一大群人目送孟唐离去。

    孟唐可以对天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遭遇这么大的压力!

    政事堂内。

    因为孟皇后突然召见王存,事情发生了变化,贺轶的死,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

    蔡卞脸角不自觉的抽搐,与章惇对视一眼。

    章惇心头也震惊于孟皇后公然召见王存,这里有太多难以揣度,甚至于不敢揣度的东西!

    章惇是个行事果断的人,当即就抛开这件事,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

    众人直觉章惇的目光急剧压迫性,不自觉躬身。

    “蔡相公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有什么意见?另外,我以通知皇城司,深入调查这件事,胆敢谋算钦差,绝不可以有第二次!”

    章惇的声音犹如钢铁交击,令人耳膜生疼。

    章惇的话说到这里,还有誰敢反对。

    但是他们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件事上了,都随着王存去了仁明殿。

    皇后罕见的公然召见朝臣,着令他们很不安。

    与此同时,仁明殿。

    王存心里同样震惊,心里万分谨慎的进入仁明殿,他看着大肚子,脸色淡然的孟皇后,不动声色的躬身行礼道:“臣王存,见过皇后娘娘。”

    孟皇后身前没有其他人,审视着王存,忽然微笑道:“王尚书,本宫是救了你一命了。”

    王存克不敢承这个人情,心头还在分析着孟皇后这番动作,嘴上道:“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孟皇后端坐不动,静静一阵,道:“孟唐年幼,不知朝廷里凶险,本宫今日传召了王尚书,不管处于什么,他们暂时都不会再动你,算说还了人情,本宫希望今后朝野争斗,不可波及他。”

    是因为孟唐?

    王存心里果断摇头,不动声色的道:“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孟皇后脸上笑容不变,道:“本宫可以向官家举荐王尚书入政事堂,十有八九可成功。”

    王存脸色悚然惊变,抬头看向孟皇后,一脸惊愕,不可置信!

第四百一十四章 凝结如冰

    孟皇后举荐他拜相,还十有八九可成功?

    王存双眼里都是震惊之色,一时间脑袋卡壳,无法思考。

    孟皇后这句话,给他的冲击太大了!

    但有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无法遏制的反复翻涌:皇后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吗?我真的能拜相吗?

    参知政事即可称为相公,拜参知政事就等同于拜相!

    看着王存的惊愕之色,孟皇后道:“王尚书如果不信,等官家回京之后,自然见分晓。”

    王存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艰难的分析着孟皇后的话。

    他从政事堂就一直惊愕到现在,脑子转的很慢,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孟皇后说的很对,他能不能拜相,官家回来自见分晓!

    但王存不敢大意,孟皇后突然将他从政事堂召过来,虽然暂时保了他,但长远来说,大不利!

    ‘孟皇后想干什么?’

    王存心里疑窦丛生。

    孟皇后的处境,全大宋都清楚,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被废,也就是因为怀有子嗣,暂且稳住。

    但谁都清楚,‘新党’那些人不会一直容忍!

    那么,孟皇后突然大张旗鼓的召见外臣,等同于公开向‘新党’开战,在这种情势下,简直是愚蠢至极!

    显然,没人会这么干,除非有更大的利益诱惑她!

    王存第一眼就看到了孟皇后隆起的肚子。

    ‘是这个……’

    王存眼神微微闪烁,躬着身,飞速分析着。

    孟皇后见王存不说话,突然说道:“来人,传本宫懿旨,关于贺轶一事,政事堂无旨不得擅动,孟唐调任附郭县知县。”

    “是。”外面的宫女连忙进来,听完后,又恭谨行礼,快速离去。

    王存还是疑惑满腹,不敢乱来,勉力沉思一阵,道:“娘娘,官家有言,后宫不得干政,娘娘此举,必会招来朝野反弹。”

    孟皇后双手抱着小腹,缓慢站起来,微笑着道:“本宫还可以告诉王尚书一件事,章惇暂时不会是拜相,至少今年不会。”

    这才九月!

    王存深深的看了眼孟皇后,对孟皇后的能力与影响力心里进行了重新评估,默默一阵,道:“娘娘,需要臣做什么?”

    孟皇后笑容更多,走近两步,低声道:“本宫想过太平日子,王尚书能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王存拧眉,他其实不太了解这句话。

    同时,他也隐约察觉到了这孟皇后有些‘危险’,不想被她绑到一起,又沉默片刻,道:“娘娘,若无其他事,臣就告退了。”

    孟皇后有些意外,王存透过孟皇后就是想要借助她,现在她亲自出面,这王存居然‘想跑’?

    这超出了孟皇后的预想,情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便淡淡嗯了一声。

    “臣告退。”

    王存行礼,转身离开。

    “王尚书,你是支持官家的‘新政’吧?”王存刚转身,孟皇后突然又说道。

    王存一怔,本能的觉得这句话有问题,还是下意识的回身道:“当然是。”

    孟皇后一笑,道:“本宫想来也是。”

    王存看着孟皇后的笑容,心头莫名一突,来不及多想,抬手道:“臣告退。”

    这一次,孟皇后没有拦他,任由他出了仁明殿。

    孟皇后等他走了,这才轻吐一口气,哎呀一声,连连小心后退,坐到椅子上。

    贴身婢女吓了一跳,连忙上来扶住,轻声道:“娘娘,您可要保重身体,不可强来……”

    孟皇后坐下后,感觉了一下,见没什么,这才轻松一笑,道:“我也就是打了王尚书一个措手不及,不然的话,我肯定对付不了她。”

    婢女神情有些忧虑,道:“娘娘,您说,官家这是为什么啊?王尚书是苏相公留下的人,是朝野那些人的眼中钉,官家偏要娘娘去救他……”

    孟皇后对现在纷乱的朝局有些了解,但赵煦突然传话回来,让她保住王存,还是吓了她一跳。

    但孟皇后从里面体悟到了很多讯息:比如,赵煦在保护她以及她弟弟孟唐、官家让她以她皇后的名义传话给政事堂,清晰的告诉政事堂那些人相公、尚书:朕保皇后。

    单单这是两条,就足以让孟皇后开心了。

    孟皇后摸了摸小腹,道:“莫要胡说。天气就要转凉了,你把我做的那件衣服,给官家送过去。”

    婢女不敢多嘴,应着快速去取。

    这时,王存出了仁明殿,在回政事堂的路上,心头还是笼罩着这件事。

    孟皇后的举动,太过突兀了,令他一时间难以想清楚,整个人还处于紧张的慌乱中。

    但他还没走到政事堂,猛的脚步一停,双眼大睁,转头看向仁明殿。

    “是……”

    王存嘴唇哆嗦,忽然想到了关键。

    孟皇后最后的一句问他是:‘王尚书,你是支持官家的‘新政’吧?’!

    这句话,王存想明白了!

    孟皇后绝不会冒着得罪章惇、蔡卞以及‘新党’的危险来救他,更不会不考虑会触怒官家!

    所以,只有一个原因:她这么做,是官家的意思!

    “官家,要保我?”

    王存脑壳发蒙,有些想不明白。

    外人都将章惇、蔡卞当做是‘新党’头头,但实际上,这种情况与神宗朝一样,那就是,表面上是‘王安石变法’,实际上是‘神宗变法’!

    区别在于,当今皇帝没有神宗那么冲锋陷阵,事事掺和,因此朝野大部分都认为,‘新法’还是神宗朝那个‘新法’!

    实则,大不一样!

    王存,就是知道这个内情的人。

    王存心头有些发冷,他想起了苏颂离京前与他说过的话:‘你可以把章惇往死里得罪,章惇未必会杀你,但有一点要清楚:不得涉及圣德!’

    王存原本认为苏颂是敬畏,现在看来,远远不是!

    王存脑海里一时间转换了千万个念头,却始终想不明白:作为变法派真正领袖的官家,为什么要保下他这个‘反对派’的头头!

    王存在脑海里找了很多理由,却不那么确切,没有什么把握。

    他站了良久,心思翻转,直到一张少年的脸突然出现在他不远处,这才一惊的清醒过来。

    “孟唐?”王存看着颇为俊逸的年轻人,意外的道。

    孟唐少了些去年的年少轻狂,多了些沉稳,面色如常的抬手道:“学生见过王尚书。”

    王存看着这位‘国舅’,心里稍动,道:“慕古,你要去洪州?”

    孟唐还没有科举,正常要等明年及第后才能安排。

    孟唐是被他姐姐轰出来的,此刻心头还疑惑,道:“学生还是想以学业为主,皇后娘娘都很好意,学生已经拒绝了。”

    “哦?”

    王存有些意外,继而就道:“娘娘还有其他示下吗?”

    孟唐想了想,道:“娘娘没说其他的了。”

    王存点点头,暗自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政事堂。

    孟皇后的突然插手虽然令人震惊与意外,但最终的‘决战’还是在政事堂。

    ‘也不知道章惇等人面对孟皇后的出手,会怎样反应……’

    王存这样想着,忽然有些开心。

    因为孟皇后是秉持赵煦的意思,要是章惇等人对孟皇后乱来,可就会触怒赵煦!

    孟唐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实则内心也在忐忑。

    章惇、蔡卞等人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加上他姐姐的突然出手,也不知道今天的会议会怎样收场!

    一个弄不好,不知道要为日后埋下多少祸患!

    在王存与孟唐回政事堂的时候,政事堂里的气氛凝结如冰!

第四百一十五章 暗涌如涛

    章惇、蔡卞正襟危坐,面色如铁。

    林希,李清臣等人神色同样郁结,眼神不断变幻。

    他们都是神宗朝的坚定的变法派,在高太后垂帘听政的七年时间,备受打压,历经磨难,能到现在,都可以说是经受考验,变法之心不可动摇。

    孟皇后,不能说是朝野的眼中钉,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孟家、高太后在她身上的烙印太深厚,没人能抹去,若不是赵煦一直护着,早就被废了。

    众人屏气凝神,余光相互对视,其中的含义彼此能懂未必能全懂。

    然后,他们不时看向王存的位置。

    这个人承接了吕大防以来的‘旧党’势力,如果倒向孟皇后,朝中的格局可能会陡然改变,对‘新法’以及明年的大政有不可预测的影响!

    该怎么办?

    这是众人心头的阴云,孟皇后现在怀有身孕,断然是不能动的!

    不等他们思考清楚,何宥去而复返,径直进来,双手抱在腹前,尖锐着声音喊道:“皇后娘娘懿旨,政事堂接旨!”

    政事堂的一干人神情立变,盯着何宥极其不善!

    这是孟皇后第一次颁布懿旨,是一个极其不好的开始!

    但孟皇后到底是皇后,他们决然不能明着抗旨!

    章惇剑眉抽搐两下,起身站好,抬手。

    蔡卞等人扫过其他人,跟着行礼。

    一大群‘新党’不管心底如何愤怒,惊疑不定,还是跟着站起来。

    “臣等领旨。”声音不大不小,藏着沉闷的愤怒。

    何宥不管这些,仰着脖子道:“皇后娘娘懿旨:贺轶乃钦差,代天子行事,其之生死,国之大事,政事堂不得擅动,当以查明原委,理清案情,待官家归京处置,任何人不得越权……”

    不少人慢慢抬头看向何宥,目光阴沉。

    孟皇后这是什么意思,要保王存还是什么人吗?

    何宥念完,微微躬身,转身就走了。

    何宥在走出政事堂侧门的时候,恰好就看到王存与孟唐迎面而来。

    王存脸皮跳了下,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走。

    走入政事堂,就迎来了几十道目光!

    这些目光蕴含了各种味道,但无一有善意!

    孟唐连忙退到一边,生怕被殃及。

    李清臣上前一步,看着王存,脸上一片黝黑,道:“恭喜王尚书,投靠了孟皇后就成了将来的帝师,不说吕大防了,怕是要成为第二个司马光了。”

    这一句话一落,政事堂里的气氛瞬间冰冷,孟唐直觉寒意刺骨,想要逃离!

    王存看着一众人的神色,即便早已经料到,还是心里发突,硬着头皮,抬了抬手,道:“娘娘宣召,只是询问一些事情,与朝局无关。李尚书,王某说过,贺轶一事,工部不知情未参与,王某的态度一直都是严查到底,绝不模糊!”

    李清臣冷哼一声,道:“王尚书要自证清白很简单,辞官吧。”

    王存刚才就觉得这些人要拿他背锅,毫不犹豫的反驳道:“那岂不是默认了?李尚书,章相公,蔡相公,王某没做过的事情,绝不会承认,如果诸位一定要将屎盆子扣在我以及工部头上,王某绝不会束手就擒!”

    章惇抬手,拦住了要说话的李清臣,道:“蔡攸到京了吗?”

    裴寅连忙抬手,道:“预计今夜到京。”

    “让他晚上来我府里。”章惇说完,就不再多言,径直转身离开,返回青瓦房。

    李清臣看着他的背影,铁青的脸色和缓,与蔡卞抬了抬手,转身离开政事堂,准备离开皇宫,返回礼部衙门。

    蔡卞看了眼王存,没有多言,跟着章惇离开。

    其他人稍稍顿了顿,三三两两离开,一句话都没有。

    只有王存立在那,面色阴沉如墨。

    皇城司是一个极其特殊的衙门,体制上划归政事堂,但实际上仍是皇帝的特权机构!

    皇城司,理论上不能抓三品以上的官员,除非有赵煦同意。但在体制上归属政事堂,章惇就能命令蔡攸调查整个朝廷的官员!

    也就是说,蔡攸完全可以对工部动手,工部还不能反抗!

    因为一旦反抗,就等于抗旨!

    在这样的复杂的情势下,王存以及工部等于任章惇宰割!

    一干‘新党’也是知道这种情况,才没有多费口舌。

    王存左思右想,不甘坐以待毙,快速离开皇宫,返回工部。

    在政事堂会议不欢而散不足半个时辰,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刑部尚书来之邵,礼部尚书李清臣,三人各自带了十多人,又从兵部调了足足两千士兵,浩浩荡荡的离开开封城,准备赶赴江南西路。

    七卿中的三卿,亲自赶赴江南西路,由此可见对于贺轶的死,朝廷是多么震怒与重视。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衙门,就被紧急召回。

    有很多传言,其中最为广泛的,是召回的命令来自于仁明殿!

    但没人能证实,朝廷里讳莫如深。

    不止是朝廷,民间也有人不少人贺轶的死以及江南西路困顿施政的幕后黑手就是工部。

    一时间,工部被无数人指责,一些‘旧党’人物也纷纷说话,公然大骂‘王存昏头,谋害钦差’。

    工部衙门紧闭,寂静一片,充斥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孟皇后的突然出手,在朝野也渐渐掀起了一股暗涌。

    不少人似乎看到了‘希望’,开始上书对孟皇后歌功颂德。

    理论上也是,赵煦御驾亲征归来,必然大封群臣,他的功劳最大,其次是皇后,然后才是群臣!

    而这时,江南西路更是风起云涌,局势陡变。

    一些人开始弹劾应冠、栾祺等人,抨击他们无视朝廷,谋害钦差,意图不轨。

    一些人依旧在弹劾贺轶等人不尊朝廷纲纪,在江南西路肆意妄为,激起民愤。

    还有一些人,则已经站到了‘新法’的前沿,四处讲解‘新法’,宣传朝廷‘新政’。

    更有一些人,早就在朝廷特使必经之路安排了眼线,只要这些人一到,他们就会提前迎接,安排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刘志倚等人的处境十分艰难,他们在附郭县是完全被孤立的。

    而牢里的应冠等人动作更多,前来求情,承情的人不计其数,尤其是一些德高望重之人,躲都躲不了,还得面带笑容。

    若非是贺轶死了,刘志倚等人满腔愤怒的硬挺着,怕是早就撑不住放人了。

    针对贺轶之死,事态分做两头:一头是江南西路压力如山,举步维艰;另一头的开封城是纷纷扰扰,暗涌如涛。

第四百一十六章 叛变

    ‘贺轶之死’一事,随着时间过去,日益发酵。

    刘志倚等人要死贺轶是被害死,是以‘新党’上下极其愤怒,各种弹劾奏本,将江南西路的大大小小官员弹劾了个遍。

    而‘旧党’以及保守派则坚决不认,要求朝廷彻查,同时逐渐被动员,与‘新党’激辩。

    这一次,十分有意思,‘新党’抓着贺轶的死不放,‘旧党’则盯着贺轶的巡抚衙门的施政,开始检讨具体事宜,认为贺轶等人操之过急,极其了民怨。

    丝毫不提反对‘新法’的事。

    理智派是永远不缺的,他们居中呼吁各方冷静,等待朝廷调查,不宜将事情扩大,无法收拾。

    而江南西路内部则四分五裂,相互倾轧,推卸责任,其中栾祺,应冠首当其冲!

    总而言之,不过区区五天,‘贺轶之死’传遍整个大宋,为此掀起的舆论风波是愈演愈烈,无边无际。

    这时,显得诡异的,就是开封城了。

    本来要派出的‘三卿’被突然召回,之后再无动静。

    朝廷没有对这件事再做反应,表现得极其的冷静。

    政事堂的安静,令太多人心惊胆战,不敢乱动,因此也催生出了‘去与留’的争论。

    不少人对朝廷失望,唉声叹气之下,挂印辞官。

    三天后,仁明殿。

    孟皇后在院子外散步回来,面带笑容的与身旁女官说话。

    女官扶着孟皇后的手臂,笑着道:“官家说的还真是,每日多走几步,娘娘的起色可是好了不少,不久的生产一定十分顺利……”

    孟皇后双手托着小腹,慢慢的走着,道:“心情是舒服许多。”

    女官笑着,就看到被铲平的门槛,笑容越多,道:“娘娘,看着门槛,是官家三个月前传话回来,让人铲平的,官家在御驾亲征在外还惦记娘娘,可见官家多在乎娘娘……”

    孟皇后微笑,轻轻抬步,走进屋内。

    刚进去,一个贴身婢女快速走过来,满脸激动的道:“娘娘,快看,外面的诰命贵妇们送来的……”

    孟皇后抬头看去,只见偏殿已经堆了小半,大大小小,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的都有,每一个都包装的什么精致,上面还有署名。

    孟皇后神情不动,缓步走过来,双眼肃色的看去。

    女官小心翼翼的陪着,也在打量,这些都是贵重之物,署名她并不是每个都认识,但认识的,无不爵位在身,世代勋贵。

    孟皇后扫过一遍,静静的站着,轻声道:“绿鹅,你看出什么了吗?”

    名叫绿鹅的女官正高兴着,听着孟皇后平静的话,再看她的侧脸,再看向这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脸色微变,道:“娘娘是说,这里没有朝廷官员?”

    这里确实没有朝廷官员,或者说大员。

    能称得上大员的,无不是六部、相当以及以上,但是,没有一个!

    哪怕是工部也没有!

    绿鹅抿了抿嘴,不敢说话了。

    孟皇后转过身,向里面走,道:“将所有东西都退回去。”

    那婢女一惊,道:“娘娘,都送回去吗?”

    孟皇后的地位十分尴尬,如履薄冰,随时可能倾覆,加上孟家倒塌与高太后过世,仁明殿就更加凄凉了。

    虽说各项待遇不差,但处境着实凄凉,没有一个人主动亲近,更别说送礼了。

    “一个不留神。”孟皇后淡淡的说道。

    婢女不敢多嘴了,连忙道:“是。”

    于是乎,仁明殿再次忙碌起来,婢女,慌忙搬运着众多大大小小的箱子出宫。

    御街不远处的陈子河门,这是一条不大的小街,住的都是老街坊。

    此时,王存在工部的一干人陪同下,正与一个与他差不多的五十多岁老者说话。

    他穿着常服,一脸笑容,道:“老人家,朝廷的‘新法’,立根在民,志在富民强国。就比如你,你家不种地,打工经商,朝廷在整理商税,正在考虑最低的薪俸,确保每个人得到公平的待遇……”

    那半百老者胡子都白了,激动不已,道:“那个,相公,能说的明白一点吗?”

    王存笑容不变,道:“简单来说,就是你们的收入的会增加,会有保证,别人不能随意减少、克扣,而花费的也会减少,一来一去,每年收入大增……”

    老者这回激动了,拉住王存的手,道:“相公,你,没骗我吧?我家里可没什么钱……”

    王存反握他的手,道:“不止这些,就比如工部的工程,那就是惠民,你们每个月平均赚不到一吊钱,但工部的工程,保证每个人每个月能赚到一吊钱以上!”

    老者胡子发颤,笑呵呵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次,是真的激动。

    不远处一个中年人,明显读过书,听着、看着,忍不住的道:“王相公,我听说,您是反对‘新法’的?”

    工部的一干人神色立变,纷纷瞪向他。

    这个中年人吓了一跳,缩脖子躲到人后。

    王存却不急不恼,笑呵呵的道:“坊间误传。本官乃是工部尚书,与官家、与朝廷同心同德,力推‘新法’,不管外面人怎么说,风浪有多大,矢志不移,毫不畏惧。不止是本官,朝廷六部三寺,都是一个态度,那就是‘新法’是国策,坚定不变!本官以及工部,近年来都在力推各项朝廷新政,不遗余力……”

    围观的人不少,听着慢慢炸开,不少人窃窃私语,对着王存指指点点。

    “这,王尚书这是什么意思?他支持‘新法’?”

    “不会是,这王存也被‘新党’收买了吧?”

    “王存叛变了?不可能吧,他可是苏相公提拔的人,吕相公对他曾经不吝赞赏的……”

    “未必是收买,但也有可能是为了荣华富贵,‘新党’现在盘踞朝廷,谁人不仰鼻息?王存想要在朝廷立足,虚与委蛇是少不了的……”

    “听听他刚才的话,哪里是虚与委蛇了,只怕是真的投靠了‘新党’了!”

    “断然不会的,我相信王相公!”

    “呸,有什么相信不信的,当官的都是一丘之貉!”

    ……

    王存听在耳朵里,面不改色,继续拉着老者说道:“朝廷不止会减商税,还会减粮税,免除诸多苛捐杂税,今后啊,所有人的日子都会好过的……”

第四百一十七章 收编

    王存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四周的工部官吏不自觉的悄悄围住他,他们担心有人怒不可遏冲出来暴打王存。

    围观的不少人确实很愤怒,一些人是来找王存想办法的,‘贺轶之死案’现在是波澜诡谲,很多人想从里面抽身,自然要动用所有关系。

    而保守派唯一能借助的,也只有‘旧党’唯一的大佬,王存了。

    但王存的突然表态,令他措手不及,惊愕不已。

    王存还在慢慢说话,都是‘新法’的好处,坚决表态:忠于官家,忠于朝廷,绝不做不利于官家、朝廷的事。

    “王正仲,你的操行呢?你昧着良心换取荣华富贵,就不怕被人戳断脊梁骨吗?”

    果然,还是有人出来了,这是一个中年人,穿着儒衫,明显没有中第入仕,此刻满脸愤怒,腔调如雷。

    正仲,王存的字。

    四周的工部官吏更加紧张了,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王存笑容渐失,慢慢站起来,看向他,沉声道:“本官的操守就是‘忠君保境,富民强国’,本官字字句句,所作所为都在为此,为何会被人戳断脊梁骨!?”

    没有入仕的中年人,怒吼一声,就要冲过去,却被人拦住了,他咆哮着道:“‘新党’之人祸国殃民,你睁眼看看,哪里还有一点盛世景象?处处都是乱象,你的忠君保境,富国强民,就看不到这些?还是你的操行里,就没这些!”

    王存背着手,神情冷冽,道:“本官看到是,贪官污吏,霸道横行,百姓如在水火,苦不堪言。因此朝廷制定了‘清肃吏治’的国策,就是要拯救百姓,还天下朗朗太平!”

    中年人越发冷笑,道:“仁宗皇帝的清平盛世,到现在还有半点?司马相公等人苦心经营,努力恢复,到了现在,毁之一旦,全是那些奸佞之辈所为,本以为你会中流砥柱,扶国之臣,不曾想,你也是个小人,你比章惇等人更可恨,奸贼!”

    王存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形,从容不迫,与身前的同龄人说道:“老人家,没事的话,多了解一下‘新政’,朝廷是在富民强国,不是剥削百姓,今天就到了这里,改天来看你……”

    王存说着,就起身反向离开。

    这老者不知道是不是托,总之,还在乐呵呵的笑,没有过多的反应。

    那中年人大喊大叫,想要追过去,却还是被工部的官吏给拦住了。

    王存虽然脱身走了,但那些大骂声却没有停,并且传播的越来越快。

    “这些是王相公的话?不可能吧?他之前不是力阻‘新法’的吗?”

    “他当着许多人面亲口说的,假不了!真没想到,王正仲居然也是个变脸小人!”

    “我还是不信,‘新党’祸国殃民,天下共知,王相公决然不是这般人!”

    “哼,你去问吧,看看他怎么说,我听说,不少人已经与他割袍断义,还准备上书弹劾他……”

    “这般阴险行径,真是令人不齿!”

    ……

    这样的话语,逐渐充斥着开封城,王存为代表的‘旧党’,等于是叛变了!

    这样的‘叛变’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也不止是朝局变化,还意味着‘新法’在很大程度上,扫除了最大的障碍!

    此时,蔡卞与梁焘、吴居厚正在皇家票号视察,听着朱浅珍的汇报。

    朱浅珍哪怕是名义上的国舅,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还是拘谨的很,几乎是照本宣科的说道:“蔡相公,目前皇家票号的本金加存款总共有两千三百万贯,具体的作业规划,还是倾向于对普通百姓以及小商贩的借贷支持,利息非常的低。另外,各地分号,尤其是开封府各县基本上组建,明年就能通过汇兑,来实现财政以及俸禄的发放……”

    大宋朝廷的钱粮,七八成依赖于漕运,因此‘转运使’这个职位非常的关键,关乎大宋国本。

    但票号的出现,却在改变这一情况。

    作为最有能力以及执掌转运司的户部侍郎吴居厚,神色沉思。

    皇家票号的发展固然可以为朝廷节省大量损耗,以及人力物力,也能遏制贪腐,但皇家票号的发展,也会极大的影响朝廷现在的运作方式!

    他貌似憨厚,瞥了眼上司梁焘,没有说话。

    蔡卞边走边听,在视察整个皇家票号。

    大宋的高层心里都清楚,这皇家票号就是内库,是赵煦独有的!

    蔡卞听了好一阵子,点头赞许道:“真要是这样,确实能为朝廷解决一件大头疼事,于国于民都大有裨益,官家圣明!”

    朱浅珍陪着笑,心里忐忑。

    随着皇家票号的发展,朝廷里对皇家票号的‘作用’产生了一种‘讨论’的氛围,官家又不在京城,九殿下根本压不住这些声音,他只能心怀忐忑的小心应付了。

    梁焘听到蔡卞说‘官家圣明’,瞥了眼外面,笑着说道:“蔡相公,官家圣明,可不止在这一处。”

    蔡卞顿时一笑,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王存叛变’的议论声早就传到了他们耳朵里,但作为朝廷重臣,他们不会轻易开口评论这件事。

    但这种事的原委,众人却已经很清楚了。

    皇后娘娘召见王存,王存继而公开表态支持‘新法’,这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清楚。

    但现在回想起来,孟皇后没有官家的允许,不可能公然召见王存。

    背后如果没有官家把控,王存也没理由‘叛变’!

    简而言之,就是官家通过皇后娘娘,收编了王存以及‘新党’!

    这种方式,可比打压‘旧党’来的高明无比!1

    ‘官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王存怎么就叛变了?’吴居厚小眼睛闪烁,心头好奇。

    这应该是目前开封府所有人疑惑不解的地方,或许也只有王存他自己明白。

    “希望王存不是空口说白话,落于实地才最为重要。”梁焘有些感慨的说道。

    ‘旧党’里不乏投机之辈,嘴上一套,做的是另一套。

    他现在不太相信王存的话,担心王存口蜜腹剑。

    “会的。”蔡卞却是一笑。

    他来之前,章惇忽然提了一句话:王存入政事堂倒也合适。

第四百一十八章 特别时机

    蔡卞在皇家票号巡察,听着朱浅珍等的汇报,心头也转着念头。

    内库原本都是在大内,朝廷想要用钱,都得与皇帝求不知道多少次,能借出来还得连本带息的归还。

    现在,内库走出大内,改头换面成了‘皇家票号’,固然能让朝廷更为轻松借到钱,但其中带来的直接,间接的影响,蔡卞作为参知政事,不能不深入考虑。

    大宋历来的是‘官家与士大夫共天下’,除了太祖太宗,基本上都是‘垂拱而治’,但当今这位很不同!

    他在从各个方面,深入到朝廷的对朝政的处理,并且在当前体制下,这种介入,会令朝廷走向有更多的不确定性!

    等朱浅珍陆陆续续的说完,蔡卞等人又进入金库看了看,这才出来。

    蔡卞心里想了很多,临走前,他看着朱浅珍,沉吟一声,微笑着道:“朱掌柜,请教一个问题……这个票号,民间若是兴办,官家是否会允许?”

    ‘皇家票号’是赵煦‘一意孤行’的名字,百姓间习惯性还是称呼为‘交子铺’,只不过这家更大,存钱还给利息,背景深厚。

    朱浅珍连忙抬手,道:“不敢。这件事,官家倒是与小人等聊过,官家当时说的是‘百家争鸣,不可独大’。”

    蔡卞双眼微亮,道:“那,朝廷要是办一个,是否可行?”

    边上的梁焘,吴居厚静静的看向蔡卞,心头十分诧异,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蔡卞会有这样一个想法。

    但仔细思索,如果朝廷也有一个,确实能省很多事,能更有效的掌控,毕竟,这个皇家票号是官家的,明面上的事他们可以小心翼翼的管,真正的管理权还在宫内!

    朱浅珍一怔,仔细想了想,还是谨慎的道:“蔡相公,这事,小人可说不好。”

    蔡卞倒是没有苛责什么,点点头,笑着道:“我知道了。”

    蔡卞说完,便转身走了。

    朱浅珍连忙相送,这么多大人物,他一点托大不敢有!

    蔡卞走出了皇家票号不多远,就在一个茶楼坐下。

    吴居厚‘有事告辞’了,只有蔡卞与梁焘在。

    “客官,您的茶。”小二给两人上了茶,十分有眼力的快速退出去,关上门。

    梁焘见这个架势,没喝茶,看着蔡卞道:“相公,是有话说?”

    蔡卞倒是喝了口茶,神色斟酌,片刻,道:“今年会有人入参知政事,只有一个人,你觉得谁可以?”

    梁焘看着蔡卞,心头微动,转瞬一脸释然的笑着道:“下官没这个奢望。”

    蔡卞抬头看他,微微一笑,道:“我不担心你,你觉得,谁比较合适?私底下的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梁焘还是比较相信蔡卞的,便道:“下官之前就想过,不瞒相公,我原本认为是林尚书,后来考虑是我,后来想过可能是许尚书,甚至于,我还想过是某个局外人,最终,我想明白了。”

    蔡卞哦了一声,笑着道:“你想到了谁?”

    梁焘坐直身体,道:“帝心。”

    蔡卞神色微动,笑容满满收敛,轻轻点头,沉思了一阵,道:“皇后娘娘那边传出话来,要王尚书入参知政事。”

    梁焘神色微惊,继而又飞速平静,皱着眉,道:“这就是王尚书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

    蔡卞摇了摇头,道:“我与章子厚的想法是,他们多半是用这种方法,进行更坚定的阻挠。所以,王存入政事堂,架起来。”

    梁焘嘴角动了动,心里暗惊。

    即便是他,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算计!

    王存有王存的谋算,章惇也有章惇的规划,在不动声色间,暗暗的针对着彼此。

    梁焘后背突然发冷,他不知道他暗中的那些小动作章惇有没有发现,亦或者,章惇已经对他出手了,而他不自知?

    蔡卞见着梁焘神情变化,倒是不知道他心底一瞬间想了那么多,道:“皇后娘娘不会贸然这么做,背后应该是官家的意思。王存入阁,利大于弊,能很有效的应对眼下的乱局,至少舆论上朝廷站到了有理有据的高处,官家这样考虑,我与章子厚都是赞同的,我希望,找个时间,你来上书举荐。”

    梁焘还没转醒,忽然又一愣,道:“为什么是我?”

    他这是下意识问出口,但立即他就后悔了。

    蔡卞直截了当的道:“因为你在六部中比较特别,你不是变法派,与我们牵涉不多。”

    梁焘脸角抽了下,有些僵硬。

    梁焘不算是‘新党’,至少不是像章惇、蔡卞、李清臣、林希、来之邵等经受了七年考验的坚定变法派,相对来说,他与‘旧党’走的近。

    抛开这几人,剩下的就一个许将了,但许将是实干派,是赵煦的人,又是非常特别的兵部尚书,章惇、蔡卞都不能轻动,哪怕涉及一下‘斗争’,也会有意将他排除,或者摘出来。

    梁焘仔细盘算一阵,道:“好,下官记下了。”

    蔡卞这才微笑,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不要声张。另外,就是钱粮的事,大战消耗了不少,官家带回来的,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完全变现,明年要大规模减税,深入变法,支出肯定更多,户部要承担起责任来。”

    梁焘立刻收起杂乱的心思,沉色道:“各路的‘都税司’以及各府州县,都在加紧设立,下官计划官家回京之后,轻质巡查,用三个月时间,督促各地尽快建立,为稳定的税赋,打个基础。转运司目前还是要发挥作用的,吴侍郎能力出众,下官会全力协调,确保国库财税稳固!”

    大宋的财政其实还算富裕,但其中的问题更多,尤其这一年多的激烈变化,加上‘新法’令无数人惶惶不可终日,还需逐步建立制度,稳住人心。

    蔡卞嗯了一声,又喝了口茶,道:“等官家回来,怕是又要拖延很久,我的想法是,你去迎一迎官家,将京里的事情,当面呈报官家。”

    梁焘一怔一怔的,今天蔡卞的话,怎么总令他意外又不安?

    他去迎接官家,说说京中的这些事?

    猛的,梁焘会意过来。

    蔡卞这是要他去摸一摸官家的心思啊!

    最大的变数,其实就是官家!

    官家御驾亲征,前所未有的大获全胜归来,又在‘新法’复起的一个特别关头!

    偏偏,官家从庆州班师回京,这一路上,动辄‘体恤将士’,休息个两三天,本来早就该到京的,现在还没到陈桥!

    完全没有急着回京的意思!

    怕是,章惇、蔡卞等人心里不安,要他去打探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好一个皇后娘娘

    随着王存的突然‘叛变’,朝野的风向陡变,舆论复杂多变。

    朝廷里的大人物对此也有颇为惊讶,却也淡定,没有过多反应。

    倒是‘旧党’为代表的反对变法的顽固派,简直如同疯了一样。

    不知道多少人惊慌莫名,又有多少人慌慌张张的聚集在一起想对策。

    高太后留下的‘政治遗产’已经被赵煦清理的差不多,宫外的是工部为代表的文官,而宫内,就是孟皇后了。

    此时,孟皇后的仁明殿里,来了一个极其特殊的人物——章惇!

    章惇虽然还不是宰执,但谁人都清楚,这位已经是了!

    他是‘新党’领袖,当朝第一实权相公。

    王安石时期的‘新党’还算不上朋党,加上王安石本人严于律己,固然有党争,却并不像元祐的那般激烈与残酷,不择手段。

    但现在经过‘旧党’狠厉镇压的‘新党’重返朝堂,不知道多少人寝食难安。

    章惇的表现,也确实证实了他们的不安。

    章惇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帮着赵煦,逼迫高太后‘撤帘还政’!

    其次,就是清算‘旧党’大佬,吕大防的死,范纯仁等人的‘终身监禁’,彻底打破了宋朝‘刑不上大夫’的潜规则。

    而接着,章惇开始清算司马光、吕公著等人的行动就没有停止过,甚至于要挖坟曝尸。

    更有的是,要连高太后一起清算,剥夺他的太皇太后尊位,不葬英宗陵。

    当然,对于高太后所立的孟皇后,章惇同样试图清算,希冀整个大宋,皇宫内外,全部‘焕然一新’。

    只不过,这些都在赵煦的压制下,无声的被化解。

    但这并不表示章惇以及‘新党’就放弃了,他们一直在暗中蓄力,虎视眈眈!

    孟皇后坐在正位上,双手捧着小腹,不自觉的抓紧,嘴唇微微用力。

    章惇的能力没人会怀疑,而令人畏惧的,是他的行事风格与胆魄!

    在‘旧党’再次掌握朝堂的元祐初,他就能逮着司马光怒喷,大骂司马光是‘村夫子’,毫无畏惧。

    回来之后,送了高太后一程,坚持将吕大防等人‘极刑’,甚至于当街杀人!

    这些,都不是传统的大宋文官的作为。

    哪怕是当朝皇后,孟皇后心里也是戚戚,赵煦不在,她这个皇后形同虚设,没有一点能力与信心与章惇抗衡!

    章惇坐在椅子上,简单喝过茶,没有客套话,章惇直视着孟皇后,道:“娘娘想要王存入政事堂?”

    孟皇后坐的笔直,赶紧小腹有些疼,但她还是保持了镇定,微笑着道:“不是本宫,是官家的意思。”

    有这段时间,章惇自然早就想透彻,他直言道:“微臣可以满足娘娘的心愿,但娘娘须依臣几件事。”

    孟皇后保持微笑,道:“本宫只是妇道人家,相公应该与官家商议。”

    章惇神色平静,一向严厉的眉头也变得平和,没有一点废话,道:“第一,此事之后,娘娘召见朝臣或者有什么事情吩咐,请先知会政事堂。”

    孟皇后见章惇这般直讳,心里明白,她之前的举动触及到了章惇的底线。

    她坐着不动,没有点头也不摇头。

    章惇直视着她,道:“第二,娘娘的娘家人或者其他人,不可登高位或者实权,不能封爵封地。”

    孟皇后神色平静,与章惇对视。

    章惇也不要孟皇后回话,剑眉慢慢竖起,眸光坚毅而锐利,道:“第三,也是最后一个:臣希望娘娘向我承诺一件事——娘娘,永远不干政!”

    孟皇后神色不动,她坐的很直,肚子很不舒服,但除了抿嘴,脸上没有任何一样。

    章惇身体有些佝偻,但神情却越发严厉,给人一种孟皇后但凡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冲上去弑后!

    仁明殿的大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静。

    落针可闻。

    没人知道过了多久,在死寂中,孟皇后松动了紧抿着的嘴唇,轻声道:“本宫可以答应相公,但相公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章惇如同雕塑,一动不动,道:“娘娘请说。”

    孟皇后神情变得坚定,甚至一种视死如归,语气轻淡的道:“相公必须要承诺本宫,日后不得针对我以及我的孩子,如果有人要害我们,你得保我们。”

    章惇直直的注视着孟皇后,却并没有说话。

    从他内心来说,他对高太后极其厌恶,认为神宗皇帝二十多年心血,在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太婆手里,毁于一旦。

    多少人的心血,二十多年的努力,一朝成空!

    这七年来,他日日夜夜的恨与怒,岂能一句轻飘飘的‘时过境迁’就能轻易抹去的?

    孟皇后再次抿了抿嘴角,脸角一片冷清、居然,双目紧盯着章惇。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不容突破的最后一步!

    如果章惇以及‘新党’继续针对她,她可以不在意,但对付她的孩子不行!

    她绝不会答应,她会拼命!

    章惇与孟皇后对视良久,忽然道:“好,章惇答应了。”

    孟皇后面色发紧,追问了一句,道:“本宫要怎么相信章相公?”

    章惇道:“章惇以性命作保,只要皇后娘娘信守承诺,章惇有生之年,以命保娘娘与腹中周全。”

    孟皇后紧绷的脸角慢慢松缓,眼神里带着笑意,道:“本宫信相公。”

    孟皇后不会要求章惇写下什么,她了解章惇这样的人,要么不承诺,一旦承诺,宁死不悔!

    章惇又看了会儿孟皇后,没有要求什么,起身道:“臣告退。”

    孟皇后一听,连忙一手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道:“我送送相公。”

    章惇没有说话,躬着身,礼数周全,出了仁明殿。

    孟皇后立在屋檐下,目送着章惇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残留着心有余悸的微笑。

    章惇回到青瓦房,坐在椅子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拿起笔就要审阅公文。

    他刚落笔没几个字,忽然剑眉慢慢拧起,眸光警惕,低哼道:“好一个皇后娘娘……”

    能撑得住他的目光的人,满朝堂都没几个,更别说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姑娘’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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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