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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嗑南瓜子     雄兔眼迷离txt下载     雄兔眼迷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灯如昼(七)

    其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魏塱与石恒相谈甚欢,约定两国来往通商,要塞口就在安城。此事一成,鲜卑肯定不甘落后,要么起干戈,要么也先求和,那平城会成为梁与鲜卑的要塞口。

    那一带又会活泛起来,平安二城一定比以前更繁华。毕竟,乱世纷争,如何能跟天下太平比?

    可是,其他人都是其他人。万千之数,抵不过心头一人啊,她薛家,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小姐可在外用了饭,要不要我传些来”?绿栀在门外轻声问。

    “不必了,用过了。”

    街上零嘴多,东一口西一口的,也吃了个大饱,这会一想事,更是什么胃口也没有。该怎么给苏夫人说这档子事呢?薛凌看着那堆东西,又想起今下午石亓拿着那只步摇来。

    她早就有杀胡的准备,但只准备了战场,没准备好在背后捅人一刀。苏夫人这什么狗屎烂招,两日相处下来,更加觉得难以下手。怎么以前听说的都是假的,什么羯人残暴,鲜卑恶狠。这个石亓,跟齐清霏差不到哪去。

    信写了三四封还不顺,干脆丢了笔。离元宵还有好几日,何况她还约了石亓去城外骑马,并不急于这一时。

    拿起那两把短剑继续瞧,倒是很适合齐清霏,虽然在薛凌眼里是俩破铜烂铁。她也没打算求个什么名剑,既怕齐清霏伤着自己,又怕她伤着别人。估计齐世言也不许自己女儿玩剑的,短剑好藏在衣服里些。叫绿栀给五小姐送了去。

    薛凌趴软塌上等热水,万事泡个澡再说吧。

    这样子又过了一日,到了与石亓约定的时间了。薛凌翻了翻苏夫人送来的那箱子旧衣,挺好,有套窄袖的骑装。她也欢喜的紧,好久没纵马了,心底一合计,干脆扎了个男子发冠,只是没太过掩藏,一看就知道是个姑娘,这样倒显得英姿勃发。

    绿栀都瞧呆了:“小姐这扮相好”。然后又苦了脸:“不会又要出府吧…..”

    薛凌一仰头,高高束起的发丝也跳的活泼。对绿栀笑道:“没事,没人认的出你家小姐”。好久不曾这般轻松过了,成日披着头发也难受啊。

    “谁认不出你是个小姐啊。”

    石亓真正见到了他想见的那个人,就是这个样子。是漠子深处才有的一种丝藤,柔中带韧。在地表上以鲜绿色绵延数里,比最华丽的宝石还要夺目。一如她离去那天。

    “你,你怎么没牵马”。石亓问完就想把自己舌头割下来,他想说的是“你还是这样子最好看。”

    “我没马,你得给我现买一匹,不然咱就只能俩人一匹了”。薛凌仰着脸直视石亓,石亓今天也是一身骑装,胡人眉眼深邃,又生得高大,穿着汉人的衣服,越发显得挺拔,也是个好男儿样。

    “买…你带我去买”。石亓又想咽口水,不是这样子的,不该去买马,部落里哪个女人好看,就随手捞到马背上。他这会怎么想到要去买马。

    薛凌使了性子道:“好啊,这离马市可还有好远,我不想走过去”。今天无论如何我都得和你在同一匹马上,这话本里就是这么唱的。

    “你们这城内不许无官位的骑马前行”。石亓搓着手上缰绳道。

    “你是小王爷,做什么都行”。

    薛凌后退两步,翻身先跳了上去去,朝着石亓伸出一只手来。狐假虎威真好啊,有什么事也不用她背锅。

    石亓盯着那只手,一时间没动,这是个什么说法。他在想,堂堂羯族小王爷,要一个女人拉上马,传出去,以后族里人怎么看自个儿。

    “你是不是不想与我骑马?”

    “不是不是”。石亓鬼使神差接了那只手,不等他坐稳,薛凌就夹了马肚子。此时天色尚早,行人还稀,只有些早起做生意的开了门,就瞧见两人一马风一般从自己面前刮过。

    皇城纵马,这事儿新鲜的。

    石亓觉得自己身体僵硬,不听使唤。薛凌又握着缰绳,他骑后面只能握着马鞍配才没被摔下去,手臂全是麻的。好不容易到了马市,薛凌催了两三遍,他才从马上下来。

    这狗真是越来越怪,薛凌想着。她不知,那些姑娘家,从古至今没有谁是自己驱马的,都是柔弱着缩在后头人怀里。

    两人选了马,又驾马往城外走,倒是有人拦,一见是石亓,二话不说开了门。

    薛凌觉得着实开心,她在平城不就是过这样的日子。肆意妄为,人人都要让着,今天总算又找回点感觉来。

    春日了,薄冰虽还有,嫩芽却也大多冒头了,看着喜人,近京又大多是官道,马儿跑起来十分畅快。加之石亓刚刚那么一折腾,这会有点力不从心,被薛凌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她就更加得意,随着性子不肯停。

    这一走就是二三十里,闯到一片梅林里面。其他花开还需要些时节,寒梅正值盛放天,石亓也看呆了眼。两人都下了马,绳也懒得牵着了,随着马低头吃草,自己慢悠悠的走着。

    “中原是美”!石亓感叹道。

    “草原也美”,薛凌其实夸的是平城。

    石亓却误认为是在夸羯族,不由得心头暗喜了一下。道:“是啊!都美,大家为什么要打仗呢?”

    薛凌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好笑事,她看的那些朝野史上,几乎没有梁人挑起的战争,全是胡族南下烧杀抢掠。这会子居然有个胡人问自己为什么要打仗。她头也没回道:“你们不喜欢打仗吗,可以随便抢自己需要的东西”。

    石亓却小跑几步,到了薛凌前头停下来,看着薛凌,正色道:“阿落,我不喜欢打仗”。

    薛凌没有答话,仍是碎步往前踱着,石亓眼里失落一闪而过,又升起些许星芒。开心的对薛凌道:“以后也许就不会打仗了,我们族里的牲畜毛皮一等一的好,与你们梁有来有往,人人有饭吃,就再也不用打仗了”。

    有饭吃就不会打仗了,这话说的似乎天真了些,可又不知从何反驳,薛凌便刚巴巴的问了一句“你又知道?”

    “我自是不知道,人总该有点盼头,阿落你也不知道…….”

灯如昼(八)

    石亓絮絮叨叨的在那说,这个羯族的小王爷,说起这些事,倒真正像个小王爷了。

    胡族五部一直内斗不断,鲜卑族近些年势盛,更是压得其他四部抬不起头来。草原连着戈壁大漠,牛羊牲畜好牧,却种不出一粒粮食。人,总要靠吃东西活着啊!哪年老天不开眼,牛羊成片成片的死。

    有心要靠着微薄积蓄买点余粮过冬,偏偏连买的权利,都被人剥夺了去。除了抢,还有什么其他办法?石亓这个年岁,在羯族早就是战斗力了,父亲再宠着,也还是十二三就上过战场,人体残肢和着牲畜毛乱飞。直到他有了自己的地头,才过了几年清苦却太平的日子。

    水草风盛的地儿,自己养着牛马,父兄补贴着,再低声下气的去讨好一下鲜卑粮贩子,除了被人说是没长牙的狼外,也还算逍遥。但其他族人不是,他们依附一个又一个的王形成部落,一有机会,连自己人的东西都抢,最后要羯皇出面主持公道。那边土地上的人,都是这么存活的。一辈辈的传承,不遵守的这个规则的容易被淘汰,留下来的自然更信奉谁的刀更快,马更壮。

    他看着潇洒自在,却不知道哪一日,风雪就埋了牛羊,黄沙吞噬了青草,他就不得不去喝人血。

    直到,直到有人来让他抢粮了,抢来的粮按以前的吃法,一年都吃不完。

    可他不知足,石亓不好意思的讲。他吃着碗里的,念着锅里的,再厚的羊皮垫子都让他睡得不舒服。他必须要来梁一趟。看看这么多的粮究竟是从哪来的。

    梁朝还没春种,这一路,农田里还是一汪清水的。他进了宫才看见那一弯水稻,剥了壳,就是白花花的大米。还有巴掌长的麦穗,宫人呈上一个馒头,说是面粉做的,他以为和自己吃的馍一样硬,一口下去,力道差点咬碎自己牙。

    “阿落,以后两国就要通商了。”石亓欢快的说,把那句“没准你来你们平城就能看见我”咽回了肚子里。

    他又说起那一夜和薛凌抢粮。认真的问:“阿落,你为什么抢自己的粮?”

    寒梅应是含苞是最好看,现在却是剩放天,又没雪点缀,文人墨客就看不上了。但薛凌喜欢,人生若能如花此刻,无需他人评判,尽态极妍才好。抖了抖指头,花瓣洋洋洒洒飘了一地。

    然而此刻就无法肆意,她不知如何回石亓,该怎么回石亓,家破人亡?

    石亓见薛凌良久没说话,道:“你不答便算了,人人行事皆有主张”。

    两人又在林子里走了好些时候,却各有心事。中午时分,薛凌提了回城。

    这会街上人多,薛凌也没什么骑马的心思,就没那么张扬,仍是在临江仙吃饭,又聊了些有的没得。

    吃也吃了,玩也玩了,瞅着桌上杯盘狼藉,薛凌道:“地主之谊我可是尽到啦,余下几日就不陪你了。”

    石亓慌了神,今日过的实在开心,他好久没与人说这么多话,还以为薛凌也很开心,怎么回来就说不见了,赶紧道:“这京中我又不认识其他人,你就不能多陪我走几天?”

    “你怎么不在宫里忙羯族大事”

    “我大哥自会一力承担,轮不上我。”

    “我可不似你这般悠闲,天天的有空”

    “那你哪日有空?”

    “这京中都叫你玩遍啦!有空也没地儿玩的。何况爹爹不许我出来”。

    “他不许我出来,我找你去,我知你住哪”。

    薛凌吃了一惊,她是说过自己是齐家女,却从未跟石亓说过齐府在哪,听这语气,石亓自己去查了。

    “…手底下人觉得那啥,去探了探”。石亓怪不好意思,他也觉得这样不好。

    薛凌彻底变了脸色,她刚还以为石亓只是问了问齐府在哪,合着都摸到自己院里了。有人来探自己的地方,居然没察觉过。这几日也太懒散了。

    石亓瞧她好像不开心,又连忙解释道:“我没吩咐啊,是大哥派人,就去你院里转了转,没做别的,你们汉人的房子也精巧”。

    来自己院里,总不是白天,那就是晚上。大概是没进屋,所以自己没察觉?这齐府真是一院子草包。

    “幸好没闹出什么动静,不然我手里剑不长眼”。薛凌挥了一下手道,看来这苏夫人担心还真有道理,石恒对石亓的事情了若指掌,若以其他幌子引其出来,定然要出事。

    石亓有些不屑一顾:“你能有多少工夫”。他知道薛凌身手不错,那也不能和羯族派来护身的勇士比吧。又换了个问题道“你们这可还有别的什么事物好玩?我听说你们这除夕热闹,可惜没赶上。”

    心头微微抖了一下,薛凌还是说出了口:“上元灯节你们倒是还在。那天街上更为热闹”。说完又去拿了一杯茶掩饰。

    “可是那个元宵节?我在书上看过的”

    “你看过什么?”

    “汉人的风俗习惯,我们这些做王爷的,总少不得要了解下,就是没经历过。”

    “那十五晚,你可以出宫看看。猜猜灯谜,看看舞龙舞狮放焰火。”

    “那你来不来?”

    薛凌没正面回答,笑道:“元宵可是个大日子,京中适龄人都会上街放花灯,求个意中人。”

    石亓急切道:“那阿落可有意中人”。中原意中人的意思,就是与人定了帐子了。

    “我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石亓长舒了一口气,道:“既然没有,本王陪你放一盏求求,你十五早些来。”

    薛凌点了头道:“好啊,花灯要天黑了才好看。你晚些出来,在此地楼下等我。酉时三刻,不见不散。”

    “走走走,我送你回去。”

    “不了吧,我又没带绿栀,给爹爹瞧见不喜。”

    两人一并下了楼,石亓挥着手道:“你可记得清楚些,别让本王等不着”

    才进院门,绿栀就急着道:“小姐你可回了,苏府送了好水灵的葡萄来,非说要等你呢!”

    屋里是是个不认识的婢女,薛凌也懒得问,反正苏夫人的人千奇百怪,一天天的唤。

    “何事找我。”

    “夫人说,落儿姑娘自己动手更万无一失些。”

    薛凌笑的讽刺,道:“苏夫人不是瞧梁羯通商,突然想赚银子,不想参合这事儿了吧。”

    “姑娘误会了,眼前利有什么好赚的,夫人不是这般眼皮子浅的...她。”

    薛凌欺身上前,眼里有了凶光,打断了婢女话道:“那就麻烦做的干净些,我去的话,总能留下点什么东西。”

    婢女再没说话,转身朝着门外走。

    薛凌没什么顾忌,冲着背影喊:

    “记得清楚些,酉时三刻,不见不散。”。

灯如昼(九)

    三日一闪而过,齐清霏一大早就来了薛凌院里,嚷着晚上要一同出门看花灯。她练了这几日短剑,特意去娘亲佛堂许愿,今晚一定要碰到个泼皮无赖,好做一做英雄。薛凌不为所动,说自己不出去,她又气鼓鼓的走了。

    天气倒好,今晚月色应该也美得很,薛凌拿帕子抹着平意,心头有些躁动,这事儿到底对还是不对?苏府又送了一筐子鲜薯来,意为万事妥当。

    石亓一死,梁与羯族定然不能善了,就不知是起战,还是魏塱会找人背锅。不管怎样,水浑了,才伸的进手。想的入神,绿栀又来道:“小姐,夫人说,年十五该去寺里上个香,府中女眷都去,您是去还是不去呢?”

    白日无事,正好压压心头不安,薛凌跟着就出了门。几个主子在一辆马车上,她来了齐府这多日,与几个姑娘一道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

    齐夫人虔诚的很,拨弄着念珠微微闭了眼不说话。齐清蔓和齐清雨都不怎么搭理薛凌,两人拿着个绣样子在那讨论颜色。齐清霏仍旧是坐不住,一直撩着帘子瞅着外面叽叽喳喳的说见闻。

    “这还不如在屋里躲个清闲,好歹不尬”。薛凌想。

    马车咕噜着到了了隐佛寺。齐夫人去上香叩拜,齐清霏扯了薛凌走到一边道:“娘亲每次来要跪好久的,你莫傻站着,咱自个儿去玩吧。”

    寺庙能有什么好玩的,尤其是今日礼佛的人多,到处弥漫着香烛气,熏得她一直想咳嗽。

    齐清霏拉着薛凌拐了好几个弯道:“咱去求求签,看看今年运气。最好是今晚就能得偿所愿。”

    世间若有鬼神,何来这么多不平之事。只薛凌看齐清霏兴致满满,也没驳回她。看着签筒的居然是个瞎眼老僧,这骗钱也骗的忒容易了。瞎子都能解签。

    薛凌心不在焉的,没注意听那老僧怎么给齐清霏解的签,反正哄得她眉开眼笑。两人正要走,后面老僧说:“求不得。”

    说来也怪,今日明明人多,这会子此地居然只有她们俩人,薛凌以为是对着齐清霏说,停了下来,没想到老僧对上前的齐清霏道:“不是小施主你,是你旁边那位施主,路过此地,怎不选一支?”

    薛凌见他说的是自己,不以为然道:“我不信这些东西。”

    “佛知佛见,我佛既知你不信,自然知你求不得。”

    “清霏走吧。”薛凌既然不信,自然不会跟这人争辩,无非是想多赚那几枚解签钱。

    寺里斋饭还算好吃,偏薛凌和齐清霏都没啥心思,一个想着快点回去挑个好看的花灯上街,一个对今晚的事耿耿于怀。薛凌到不是觉得失败的可能性高,今晚石亓应该是独身一人,以逸待劳,没有不成的说法。她就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总算是熬到了齐夫人几个也吃完了饭,马车又摇摇晃晃的回了府。齐清霏盯着薛凌,摇着自己腰间佩子道:“你当真不和我去?我可是要去干大事的哦。”

    “你去玩吧,莫乱来”。

    薛凌飞快的进了院子里,随手捡了本百家姓开始描。字里行间,往事又道眼前。无边的雪,跳崖、大火、薛弋寒负国,她杀个人怎么了,她就是杀尽天下人又怎么了?

    日头一点点西斜,人终于冷静了下来,齐府安静的很,小姐下人都出了府去,连绿栀都告了假,约了相熟小姐妹看热闹去了。

    到了饭点,还得自己去厨房拿东西吃。经过正厅,薛凌却听见里头哭的厉害,蹑了手脚凑上去,好像是,齐府的大女儿?这陈王妃元宵佳节居然跑回齐府在齐夫人怀里哭的不成样子。

    酉时一刻已经过了。

    石亓已经在临江仙下等一阵了,踱来踱去的想这羔子就不能早点出来。他下午就出了宫,这上元节,梁京都着实热闹,车水马龙,扎的灯笼也好看,各式各样的。就是他一人瞧着没意思,眼看快到约定的时间了,就赶紧来了这。

    大家都去花灯街了,临江仙今晚倒是冷清,一楼大堂都没几盏烛火。

    石亓瞧了瞧藏在一边的几个侍卫,又忍不住带了笑意。这汉人的焰火也好看,记起薛凌前几日说十五街上人人都要放焰火,今儿特地带着侍卫出门赶着街上最贵最大的买,只等薛凌来,给她个惊喜。

    偏这羔子怎么就这么久还不来,这汉人的时辰他算不太准,莫不是算错了不成。

    石亓等的格外心焦,发现丈远处不知啥事多出个人影来,背对着好像是阿落,又不太像,他搓了搓手,走上前。

    那女子回过头来喊:“小王爷”。

    怎么还带起面纱了,这汉人花样就是多。这京里喊自己也没几个,石亓就加快了脚步,眼看着到了面前,心头突而一颤,这不是阿落。

    他说不上来哪儿不是,这个女子身形颇像,可语气不对。他站定正要问,匕首已经到了胸前。

    没什么东西挡,石亓也不是善茬,徒手捏了上去,多么锋利的匕首,他捏住刀身闪开的这么一个当口,右手掌骨都有了印,再慢一些,这辈子就是残废。

    “有刺客”石亓高喊,用的是羯语。

    他的人没冲上来,先围出来的是几个蒙面汉子。石亓只看了一眼,道:“你们是谁?”

    虽然蒙着面,但眉鼻轮廓看的出来,不是汉人,是哪个族的?来之前父亲曾说怕有人捣鬼,他跟大哥已分外小心,这几日才松了警惕,没想到今晚出乱子,要是他孤身一人的话,不堪设想。

    没人作答,几把刀对着的都是石亓。他捂着右手,血已经流了一地,闪躲十分狼狈,背上也挨了一刀。

    几个侍卫原本是扛着焰火的,听主子一喊,赶紧冲了出来,打了一阵,才把石亓护在中间。

    苏银来时,就看见这诡异的场面。他的人,该是酉时两刻才到,这会子谁跟谁打啊,而且这石亓有好几个侍卫护着,闹出这么大动静,立马就该有人来了。

    这唱的是哪出跟哪出啊。

灯如昼(十)

    薛凌已经趴软塌上掰了好久的指节,这会都戊时都快完了,苏府的人,怎么还没送信来,难道出了什么岔子?而且今晚她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说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坐立难安。

    趴着趴着,觉得外衣硌的慌,索性脱得只剩肚兜,裹着大氅在那有一粒没一粒的去拈葡萄吃。

    这种盛夏水果,得多少炭火才能在这个季节捂出一筐子,亏得她有这个口福。门被推开,薛凌吓了一跳,这会子应该没人,花灯怕是子时才会散呢。

    走进来的是石亓,他已经包扎了手,身上伤口也处理过了,寒气深深的站在门口没说话。

    他怀疑薛凌,虽然那几个刺客是鲜卑人,但是一开始那个女的分明是冒充这羔子引他上钩。若不是他心狠,拼着废了一只手的心态,这会估计没命说话。

    等梁朝的守卫来了,他处理了伤口又在那等了好久,还是没看见薛凌出现。想起自己哥哥说过住处,一路找了过来。这个杂种能勾结他烧安城粮草,那勾结鲜卑毁两国邦交也不是做不出来。

    今晚齐府本就没啥人,他更是进来的容易。

    薛凌见是石亓也愣了一下,身上伤,说明是交过手了,那怎么没死?苏夫人失败了?这什么狗屁苏家,找几个杀手都找不妥当,还能让石亓找到齐府来。

    她抓着大氅挡在身前又喊了一句:“亓哥哥”,还是那般可爱,歪着脑袋问“你怎么会在这”?再不是想装样子,她就是莫名的想恶毒些,偏又要恶毒的精致。

    石亓强自镇定了一下,冷冷的问:“你不知我为何在这?”

    看来事情已经全盘暴露了。薛凌却还是甜甜道:“我不知亓哥哥为何在这。”

    石亓没说话,也没动手,他在等着薛凌继续解释。

    “你不应该…”.。这懵懂语气突然变了个调,沙哑成老翁。“死在临江仙楼下吗”?薛凌把大氅往空中一扬,挡住石亓视线,披上外套,拎过桌上平意,大氅还没落地。飞身上去,手腕一横,这上好的狐裘被划拉出两寸长个口子,跌在地上刺眼的很。好久没用过假音说话了,转换的还是这般完美无缺,如同她这几年的人生。

    “阿落”。石亓不知道薛凌为何突然这样,他猜测是薛凌所为,证实之后却还是觉得恨的慌。他来并未带武器,也未叫侍卫跟着,实际没打算拿薛凌怎样。

    薛凌抬了平意,指着石亓:“你瞎叫什么”。她没动手,因为石亓死不死的,对她而言不重要了,死了挺好,乱才能动手脚。没死,也无关紧要。

    她听见陈王妃在齐夫人怀里哭的死去活来,说自己有孕了。前太子居然有后了?长子,嫡孙,这是个什么宝贝?要知道魏塱可是还无所出啊!

    薛凌瞧着石亓道:“咱们既有过交情,我不与你动手,你从哪来,滚回哪儿去”。

    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幅样子。薛凌比一般姑娘都高,却还是矮石亓一个头,生的又秀气。明明是只羔羊样,却冲着你龇牙咧嘴。让你拿不准她到底能不能咬你一口。石亓只恶狠道:“你不怕我告诉你们当今皇帝?”

    “小王爷,我不怕,你帐子里的米,还没吃完吧。你可想清楚些,我手无缚鸡之力,怎能伤的了你羯族小王爷”?薛凌装的越发弱柳扶风,下一秒喊“有淫贼”怕是都会有人信,毕竟她此刻衣衫不整。

    石亓一口气哽着说不出话来,他是不敢,非但不敢,还得赔着脸求梁朝皇帝大事化小。虽说是通商之事已定,其实两头人各怀鬼胎,大家都瞧的清楚,魏塱既不愿意失了羯族和气,也不愿意明面开罪鲜卑,如果五部起了内乱,正是求之不得。

    这事一查,一定是一盆子扣鲜卑头上,这样大家都下不来台。这个杂种,真是好手段,也不知道求个什么。

    他有一万句脏话,却不知汉语该怎么骂,当初又没学汉人市井无赖的东西,憋了半天还是那句:“你这个杂种”

    石亓瞅到门把手上挂了柄短剑,抽了出来要刺薛凌。

    薛凌有心要笑,那把正是陪齐清霏练习的破铜烂铁。练完了都懒得收,随手挂门上了,经不住平意架了一下就只剩半截。

    石亓本就带伤,兵器又吃亏,怎么挡的住薛凌,都没还手的机会,胳膊上衣衫被削下来一大片。

    薛凌闪到一边,道:“小王爷还是早些走,没准我一会改主意了,留下的,就不是这块碎布了。”

    人在谋划的时候瞻前顾后,真正做起来,根本没功夫那么想那么多,反正一打起来,她就觉得,杀了石亓也挺好。可惜这是在齐府里头,万一溅了血不好收拾。

    石亓丢了手上半截剑柄,他不是不识时务的人,接受这事儿快的很,很明显,今晚是薛凌想杀了他,不知为何现在又改了主意。而他现在很明显不是对手,多留也没什么意思。人生之事玄妙的很,强求不来。

    “山水有相逢”。这句话学的是薛凌的口气。

    瞧着石亓走,薛凌还是有点不爽,苏夫人养的什么东西啊,这几日的活儿都白干了,若不是那谁,少不得她要在齐府动手。

    这残废的人,居然能让妻子怀孕?薛凌去拾地上断剑,这个消息也忒令人吃惊了些。

    苏夫人也听完了苏银来报,不知道这事如何收场,谁也料不到有人横插一脚,那么大动静,很快就有御林卫过来。她请来的就算是如来佛,也得惜惜命吧。没死就没死,反正苏家怎样都有生意做。

    宫中这会子正听戏,魏塱听霍云昇报“没留活口”。忍不住拍了手掌:“这是哪家角儿,赏”。既然死无对证,那就一定是鲜卑做的,羯皇有点血性,打起来就好了。

    石恒亦稳坐泰山,下头人说了石亓性命无忧,这种情况,来之前已经料到了。总有人见不得梁与羯通商,好在这事儿已经了结了,没闹得不可收场,自家弟弟吃些亏算了。明儿返程,一切都成定局,羯族至少有几年好日子过吧。

    齐府其他人还没回来,仍是安安静静的。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今年,应该该尤甚去年时吧。

等闲(一)

    收拾了东西,薛凌拎着被划破的貂裘大氅心疼了一下,她还是颇喜欢这玩意儿,怪可惜的,刚刚下手轻点就好了。丢到旁边椅子上,正要关门,齐清霏哭的花容失色跑了进来。后头跟着是贴身丫鬟水杏,也气喘吁吁的,一脸痴呆相,看着被吓的不清。

    薛凌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问,齐清霏一看到她就把手搭上来口齿不清的喊:“三姐姐,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水杏也在后面拼命点脑袋道:“对……….我们杀人了。”

    不知道这是吓哭了多久,齐清霏手上又湿又粘,分不清鼻涕还是眼泪,又确实带了点血。该不是石亓倒霉的出门碰上了这位吧,薛凌眯缝了眼睛。

    齐清霏在齐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下气的时候,江玉璃也在一个乌漆嘛黑的街角痛的龇牙咧嘴。抽噎着连跟着的小厮都不耐烦,道:“我说二少爷,这就几枚针,不严重。那剑都没破皮,就一点淤青。你可别耽搁着了,老爷知道你偷溜出府,小的也跟着倒霉。”

    江玉璃又嚎了两声,严不严重的另说,他生下来就身娇肉贵,手指掉个皮都要修养两三天的,刚刚那些针全部没入大腿,只剩个尾巴尖,渗出来的血吓的他直接晕过去了。更不说一开始还被那女子砍了好几剑,好在那是个唬人的破烂玩意,衣服都没破。

    这一想,更痛了,站都站不起来。

    “这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下手这么狠”。跟着江玉璃的自然是他贴身小厮怀周。江玉璃是个雅人,身边跟着的都是往好听了叫。这会正数着手上一堆银针感叹。

    他家少爷不正经他是知道的,但遇到女子凶成这样就没见过,刚刚人多,被挤散了一盏茶功夫,遍找不见,没想到在街角看见一人倒地上,旁边两个妙龄姑娘一手血拼命按。仔细一瞧,那衣衫不就是他家少爷吗。

    怀周还以为少爷出了什么大事,高呼了一声“少爷”,俩姑娘看见有人来,风一般跑了。

    怀周顾忌着江玉璃伤势,顾不得追,上前扶起来江玉璃查看了一番,才放下心。还好只是晕了过去,就是腿上渗的血有点吓人。其实也不是什么重伤,就是些银针,插的深了些,还有点多。足有二十枚左右,一大片的渗血,可不就看着吓人。

    知道自己少爷娇贵,想想没准是吓晕的,要是醒来了,自己拔针都不好拔,干脆先拔了再说,没想到才拔了几枚,江玉璃就醒了,一见是怀周,嚎的惨绝人寰。

    于是,剩下的只拔一枚,停半刻,本就耗了在这耗了半天。拔完江玉璃又念叨自己胳膊废了,怀周一看更是气的说不出话,这皮都没破,看着像是被木棍之类的东西打了,只是有些微微淤青。

    一没出血,二没骨折,怎么就废了?

    怀周道:“我说小少爷,你非要溜出来就罢了,还要去招惹人良家女,还要在这坐多久啊,再不回少不得被老爷发现。”

    “我这腿上手上都是伤,我怎么走,我流这么多血,死了算谁的。”江玉璃一点起身的打算都没有。

    这个疼,他生下来就没受过。何况,哪有什么良家女,那是个贼。

    自从那晚有女贼进了自己院子,爹就不许自己出门,这已经快一月了,憋的他心头日日如有七八只猫在抓。

    今天好不容易上元灯节,京中才子佳人谁不上街吟诗作赋,一会月神。吃罢晚饭,就说自己要埋头苦读,实际偷偷溜了出来。这般良辰美景,没三五知己煮酒烹茶已经是荒废了,若还要闷死在院子里,他哪里活的下去?

    想是京里来了羯人,这街上的花样更多了些,人也摩肩接踵的。江玉璃更是看的诗兴大发,防着被好友认出来传到江闳耳朵里,就把自己常用的白玉面具换了个普通的戏脸,在各灯谜铺子前大显威风,惹的一众人叫好。

    这一走神,怀周也被挤散了。到处没瞧见人,就想着到街口等他。

    这个时候齐清霏也刚好把俩姐姐甩开,带着自己丫鬟水杏往街角走。

    水杏心里毛毛的,道:“小姐,我们非要来这做什么”。

    齐清霏举着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扬名青史了,另一只手甩着那个兔子腰佩,走的趾高气昂道:“你傻啊,人多处哪有强盗。咱不得道小巷转一转,抓几个江洋大盗,也好叫爹看看什么叫巾帼英雄。”

    水杏觉得自己再不拉住这个疯子,大家都要完,扯着齐清霏不动。道:“小姐,我觉得这样太危险,咱回吧。”

    齐清霏也拼命拉扯:“你这个胆小鬼,你不去我自己去。”

    俩人拉扯的起劲,手上东西晃来晃去。江玉璃从旁边经过,走了几步又往后退。

    那个姑娘手里拿的是什么?那他妈不是他的兔子吗?

    那百分之百是他的兔子,琉璃郎君的名头不是白叫的。他雕出来的东西千金难求,这一对儿兔子正是自己的手笔,怎么能认不出来。几块小玩意倒在其次,里面的机关是自己看的杂书,又花了重金求师傅安置来保命的。这兔子,就是那晚女飞贼拿走了,这个姑娘,不是贼,那也知道贼在哪。

    拿了赃物,还敢出来大街上晃荡。

    自己的东西,各种关窍,江玉璃是知道的,防着这小丫头狗急跳墙,就没上前,看齐清霏拉扯了一会继续走,自己就跟了上去。

    按理说,以齐清霏的水准,断然发现不了后头有人跟着,但是江玉璃的水准更差,三五步就被前头俩人发现了。

    水杏哆哆嗦嗦的喊:“小姐,有….有人跟着咱。”

    齐清霏刚刚还踌躇满志,这会子一听,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也开始抖。道:“你….你怕什么……我……我有剑….我”。她没说自己还有保命符。

    三个人又走了几步,到了拐角,齐清霏觉得不能再走了,好歹这离人多处还近,万一有个啥,好呼救。

    江玉璃但凡有一丁点经验,也知道遇上拐角,就离墙远些走,但他对这事一窍不通,面不改色的往前走,反正京中姑娘都喜欢自己,这个先好言问几句,看看是不是那个贼。

    他刚出个头,齐清霏窜出来,二话不说剑就砍了上去。

等闲(二)

    还是薛凌教的从右肩膀往左小臂处划拉,挡就顺势往上刺喉咙,不挡就砍了胳膊,连上半身一起削掉,听的齐清霏又是怕又是喜欢。

    奈何这百般武艺一点也没用上,她力道小,那剑又钝,砍在胳膊上就被挡住,根本划不动,连衣服都没破。

    江玉璃愣着,齐清霏也愣着。江玉璃是挨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齐清霏是吓的。这剑,这剑没用,这个匪人怕是要把自己怎么样了。于是开始尖叫,一边叫一边挥剑拼命砍江玉璃右胳膊,人吓急了,动作都比日常快些,瞬间就砍了七八剑。

    江玉璃也开始叫,痛的。他细皮嫩肉,这剑是钝,这不就跟木棍一样吗?连挨了这么多下,自己来干啥的都忘了。

    一听他叫,齐清霏更慌,扔了手上剑,捏起那俩兔子就开始在江玉璃身上找位置。

    江玉璃一看就知道完了,他开始还想着这姑娘没准不知道其中关窍,合着懂了个十成十,也不知道里面针有没有被换过,万一没换,那是有毒的。赶忙用手移来移去的挡,嘴里才喊出个“别”字,大腿就瞬间麻了一片。

    其实流血不多,一枚针能渗出来多少,就是一大片地同时开始渗血有点吓人。江玉璃瞅了俩眼,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吓的,指了指齐清霏,想说点啥又没说出来,然后义无反顾的倒了下去。

    齐清霏和水杏握着俩兔子抖作一团,抖了半天还不见江玉璃爬起来,而且腿上血越来越多,衣衫湿了一大片

    水杏问:“小姐…..他…..他不会死了吧。”

    齐清霏抖的愈发严重,她要抓贼,没想杀人啊。赶紧跪下来,看江玉璃怎么样了,然而紧张处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想了想就在那拼命推搡。又去看江玉璃大腿处。密密麻麻的一片,她也不敢拔,这玩意儿,这玩意钉人身上怎么这么可怕啊。

    怀周终于找到了他家少爷,只是,是躺在地上的。

    齐清霏拉着水杏落荒而逃,临走不忘把那俩兔子带着。杀人是要坐牢的,越想越怕,这就一路哭到了薛凌院里,好在今晚齐府没啥人,就守门一小厮瞧见了。反正见怪不怪,不敢多问,这院里五小姐谁不知道。

    齐清霏已经说不出个完整话,薛凌问了好半天,水杏才战栗着把事情讲完。这府里几个小姐的丫鬟,可不就是她最倒霉,自己小姐天天闯祸,这要是真死了人,老爷难道不帮自己女儿帮丫鬟吗?说不定自己要被拉出去顶罪,砍首也有可能。她明明比小姐怕多了,还要被这个三小姐逼问。

    薛凌叹着气把齐清霏拉起来扶到椅子上,又从她手里把那对兔子扯了出来。里面的银针确实全空了,问题是这玩意对准胸口怕是也难致命啊,怎么能弄死人了?

    想了一下道:“你们对准他眼睛了?”

    齐清霏哭的一抽一抽的,赶忙回答道:“没有.没有,他腿,我射的是他腿,流了好多血,他就死了。”

    水杏在一旁把头点的如啄米:“对…对。他就死了。”

    腿,就是把腿砍下来也死不了这么快,怕是吓晕过去了,哪家的毛贼胆子这么小。薛凌翻了个白眼,赶紧拿帕子给齐清霏洗了把脸,指天发誓那个倒霉鬼一定没死才把她给哄出去。

    关了门才发现两只兔子都没拿走,看来真是吓的不清。薛凌拎起来在眼前晃荡,兔子这动物果然只能吃,其他无论做什么都没好事。万一明天齐清霏还缓不过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江玉璃在地上瘫了好久,最后怀周实在没办法只得找了马车,走到离国公府近点的地,又亲自当马把自家少爷背进了屋。

    江玉璃在灯下一看,好家伙,更觉得自己命不久矣,非要怀周抬着才上了床。

    怀周拿盐水来仔细处理了江玉璃腿上针眼,又在胳膊淤青处涂了些药酒。没好气道:“都说少爷不要出门,出门就算了,又不好好跟着小的走”。自家这个少爷啥都好,就是忒娇气了些,这些个伤能有多重,大少爷习武身上伤比这严重多了都能撑着,这位倒好意思晕过去了,醒了还连路都不走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少爷,我是少爷,你不紧跟了我,倒叫我跟着你”。江玉璃抬起胳膊刚指了怀周一下,又赶忙放了下去。就是疼的,周身都疼。“你赶紧走,走走走,我要睡觉了。”

    “少爷你可悠着点吧,仔细着药油味明儿被夫人闻出来”。怀周念叨着退出了屋子,不忘帮江玉璃把门带上。

    江玉璃瞧着外面安静了,又一把掀开被子,瞧着大腿处。这可不就是他的玩意儿吗?这小丫头片子倒是有本事。

    这么久没事,针上是无毒的,那一定是全部换过了。从针眼来看,用的针和他放进去的一般无二,也就是对这个东西了若指掌了。

    看身上服饰还有丫鬟,该是个正经小姐,京中大把姑娘,自己都见过的。便是养在深闺的金枝玉叶,也少不得什么诗会游园要露面。再不济,有这个本事,该小有薄名才对,怎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莫不是年龄还小,家里看管的紧?

    仔细回忆了一下,又觉得那夜来自己房里的贼似乎比今晚遇到的身量高出许多,身手也明显不是同一人,不知这对儿兔子到底是卖到这人手上的,还是哪来的。

    烛火摇曳处,好些人失了眠。江玉璃曾觉得那晚来他房里的女子熟悉感甚重,说与怀周,怀周只道:“这京中哪个姑娘与少爷你不熟。”

    不是的,那种熟悉感事后回忆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就好像这个人与他………与他血脉相通,在娘肚子里就认识,参与了他所有的人生。这段时间一想起来,就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面具已去,躺床上拿左手揉着自己脸,那些沟沟壑壑睡觉也没去除过。

    世间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姑娘。

    莫说姑娘,就是…..就是别的,也不可能有了。

等闲(三)

    千里之外的安城虽远不如京中热闹,但月是一样的月。守城的一干人等也都加了餐,有肉有酒,畅快的很。

    鲁文安觉得那夜粮草案子的真相已经摸无可摸了,上了个茅厕出来就烦的很,叼了根草坐那发呆,不想回人多的地方。

    自朝廷设立两城监察使来,沈霍两家互有安插人在对方城里。霍悭丢过来的人中,就有安鱼---鲁文安。

    他听霍悭说了安城粮草失窃一事,自告奋勇要过来,表面话说得那叫一个花团锦簇,只要霍悭肯帮忙找儿子,要他上刀山下火海眼睛都不会眨一下。霍悭本就怀疑着这个人,正是故意说与他听,想借此事儿试探一下,自然二话不说就应了。

    这一来就快月余了,鲁文安是什么人,三教九流爬起来的油混子。其他人还被诸多防备的时候,他就开始和底层的人开始称异姓兄弟。这霍悭派来的都是些什么蠢货,不去与当晚值夜的卒子打交道,天天拿个热脸贴上头人的冷屁股,好像有多少银子能买通这城官儿的命样。

    他主动过来,不仅仅是要讨霍悭的欢心。平安二城,是他守了几十年的地头,比头上虱子数还门儿清。这胡人能不动声色偷了粮草去…除了暗道,还能会飞不成。

    暗道,就是出了内贼。他跟随薛弋寒多年,平安二城固若金汤。想到这个就气从中来。这个狗日的,若不是有人吃里扒外,就是沈家为了陷害霍家,故意搞这档子事。无论是哪个原因,他都忍不了。若是查出来了…..若是查出来,他先让那个人好看。

    几个带顶的官儿守口如瓶,架不住底下人多口杂,鲁文安数日前就已搞清了,胡人正是走的暗道。奇怪的是,居然是用的药,最后只死了一个人。

    以他对胡人的了解,这就太不寻常了,那群狗脑子转不过弯,只懂得喊打喊杀,既然是有内奸,这戏该做的更像才对。偏偏他找了好几人都是从头晕到尾的,莫说内奸长啥样,连胡人长啥样都没看清,全是凭着死掉的那个人身上刀口说的。

    众口一词,药又下的不动声色,十足十的出了内奸样子,但事后这件事并未闹出啥风波,定是这中间又出了什么岔子。是沈家自己畏罪,还是突然收手不陷害霍家了?他嘴皮子功夫好,偏偏脑子不好使,觉得自个儿怕是查不清楚这桩无头公案了。

    而且来之前,是做好了那人会再动手的准备。动才有破绽,不动,这上哪去找。这个就蹊跷的很,偷着腥的猫儿只偷一次,他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

    “安兄弟,你一个人呆这做什么。营里来了几个姑娘,我跟你说,那个滋味儿,今晚不禁酒,你也去乐一乐啊”。说话的是侯三,他也是那晚守粮的一个。

    “乐什么乐,你是不是缺银子,我给你,你自个儿去吧,别烦我”。鲁文安摆着手道。

    侯三坐了下来,他都乐两回了,安城监察使跟着来了十来二十个人,说是一道关注城况,可谁看的上啊,都不知道怀的什么心思,见了当官的点头哈腰,对他们这些卒子就没好气。都是杂毛,还摆上谱了。也就这个安鱼还像个人,大家都是背井离乡的,赚点老婆本就回了,谁跟谁客气。

    “我去完回来了,我说安兄弟,你那点家当啥也不干,谁要都给,图个啥。”

    “我老婆孩子都没了,你说我图个啥”?鲁文安瞪着安鱼问,又骂了一句:“狗日的胡人。”

    “你对胡人就这么大怨气”。侯三是个市井,来军里混点饷银,既没啥热血,也没啥志向,搞不懂这安鱼一天天苦大仇深的。

    “当然大了,不然我来干啥,就是那晚安城粮草我不在,我在,我砍死几个”。

    安城粮草一事,在城里也成了禁忌,上头再三交代底下人不许议论,尤其是他们这几个守粮仓的。这会鲁文安提起,侯三倒不吃惊,这安兄弟是个爽快人,大家混的熟了自然也就那啥了,何况每次提起这事,这个人就要炸,一帮兄弟越发爱趁没人的时候拿这个调笑。军中能有多少日子,看傻子喊打喊杀也是个乐啊。

    侯三不知道的是,沈元州不是霍云昇,却也不是薛弋寒。若不是所有人都说当晚被迷晕了,啥也没看见。也许,这批人没活口,毕竟,死人更可靠些。

    侯三看鲁文安张牙舞爪的,突然起了别的兴致,阴恻恻的凑上来问:“兄弟,我说你可错怪人了。我有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侯三正是那个最后醒来却没死的卒子,但上头问起,他并没说自己看见了啥,和其他人一样只说被迷晕了啥也没瞧见。他也有自己的计较,这就一人醒着,不是大功,就是要死,可毛都没抓着一根,他很大概率是要死。谁知道那汉人替哪个大爷做事?

    鲁文安粗气道:“什么秘密?”

    “兄弟,老哥看你是个实在人,怕你哪天送命不值得,这人啊,都可怕,我是看的透了,什么胡人汉人,都他妈骗人的,不就是让咱这些替他们卖命吗”。侯三站了起来,四处瞧了瞧才回来又坐到鲁文安身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当晚我醒了,这事儿是汉人领着胡人干的。”

    “此话当真?”

    侯三坐的远了些,也叼了跟草在嘴里,两手一摊道:“我骗你做什么”。若不是这安鱼没少给银子,又是个五大粗,他敢把这要命的事儿说出来?不过这安鱼日常说话神叨叨的,也不怕他说出去有人信。

    这事儿是内贼干的,自己已经猜了好久。有人站出来指证,鲁文安更是气,但他却知道今晚不能再问主谋长啥样了。问的多了,此人怕是起疑,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撬出来。这薛弋寒才走几年,就有人敢勾结异邦。

    邪火没地发,便狠狠骂了一句:“这狗日的世道。”

    “可不就是狗日的世道。”侯三也吐了一口唾沫。“所以我说兄弟你一天到晚不要命的做什么呢?不就是给人当卒子嘛!”

    鲁文安没继续问,是以为内奸在城内,不想打草惊蛇。侯三却以为鲁文安被震惊的开窍了,十分安慰,又多了一句嘴

    “说起来你不信,当晚那个人,有点像薛小少爷”。

等闲(四)

    鲁文安没想到这侯三居然主动往下讲,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问道:“哪个薛小少爷?”

    侯三漫不经心的道:“还哪个薛小少爷,不就是薛弋寒那狗贼的儿子嘛”。这草根子嚼的没味儿了,他又顺手拔了一根来。“这小少爷也就是咱这喊顺口了,他如今还是个什么少爷。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好,没准他也投靠了胡人呢,还顺便替自家老子报个仇。”

    侯三唠叨的兴起,双手往脑后一抱,索性躺了下去。北方冰还未化,城里这人来人往的热气熏着,还有块干净地儿。

    什么东西提了起来,鲁文安吸了一口冷气,问:“你见过薛小少爷?”

    “我何止见过,我还说过话呢,三年前,咱还在这一带走动收野货,这不两父子一闹腾,这都没人了,我才来混口饭吃,嘿,你是没瞧见,那少爷,叫一个鲜衣怒马”。侯三把手抽出来在那比划的兴起,这薛家的事儿可就不是啥忌讳了,被人听了去也不怕。日常谁嘴里没几句唠叨,那百年薛家,也就是楼起楼塌。

    造反一事,有人信,有人不信。但升斗小民能做点啥?茶余饭后塞牙的东西罢了。

    急切带着愤怒,他鲁文安啥都听得,就听不得有人说薛凌,这狗日的还说的这么言辞灼灼,好像肯定那人一定是自己的崽子。他拳头捏了又捏,还是忍住了没动手,咬牙切齿的道:“你见过几面?你就能认出来?”

    侯三没听出鲁文安语气里的躁动,眉飞色舞的讲自己那些得意活儿:“哎,这你就不懂了,咱做的啥生意?第一次做生意了第二次叫不出名儿,人能乐意跟你打交道?过目不忘说的就咱。就是半大小子长的快,变化也大,当晚看的又不是很清。”

    “那你在这瞎几把咧咧”。

    这话说的越发难听了,侯三也察觉了出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变了脸色道:“我说安兄弟,你这什么语气,我要不是为你好,我能跟你说这些。你管他是谁,就是叫你别一天到晚胡人胡人的,那小子肯定是个汉人跑不了。这恶起来,不定是啥人恶。”

    鲁文安没答话,侯三看自己讨了个没趣,起身就要走。倒也没怀疑其他的,这城里总有那么几个坚持薛弋寒为国为民,一定是冤枉的。这安鱼死脑筋,没准也是认这个理,自己以后少提俩句姓薛的,还能继续蹭点酒钱。

    月华如水,他走了两步,鬼使神差的又回了身,头还低着盯地面上念叨:“我这么仔细一回想,那人是真像…”。抬起头来想喊他的安兄弟,他的安兄弟居然近在咫尺,差点和他脸贴脸。他该住嘴,可“薛小少爷”四个字已经到了嘴边,没能咽回去,正好在鲁文安耳边炸开。

    侯三不知道这人怎么悄无声息的跟到了自己身后,他只说完了那句“那人是真像薛小少爷”,这辈子再没发出过任何声音。

    侯三是出来撒尿的,军中寂寞,不到逢年过节,啥也是妄想,今儿那个娘们啊,滋味比宁城最艳的舞娘还要销魂。他撒完尿就看到安鱼一人坐杂草边不说话,身上舒服了,也不想再回去凑热闹,就这么往鲁文安身边一坐,坐没了自己一条命。

    鲁文安的杀意是从脚底一点点滋生的,这大半月有心栽花花不成,他都快默认这事儿搞不清了。今晚真心也是出来撒个尿,不想回去面对那一城喧闹。

    曾几何时,他也有这么鲜活的烟火气。是平城里十几个人围着老大一个火堆,上头倒吊着冒油的羊架子,他的崽子在身后转来转去,一整晚不停。

    一个人愁的无边无际,侯三坐了过来,他以为又是来蹭银子的,整袋子掏出来想快点打发了走,然而侯三没跟往常一样,得了好就溜,反而说起了他最想知道的事。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是个什么神仙运气,他想。

    果然猜的是对的,这事儿可不就是有内奸,不管是勾结胡人,还是沈家自导自演,那都是通敌,这个狗一旦被揪出来,他先砍上两刀。让他庆幸是偷的安城,要是偷到平城头上,手脚都给他砍下来。

    他没砍到那个人,他把侯三先砍死了,不是砍死的,他就来上个茅厕,今晚元宵,除了值守的人,其他人都忙着过节,他也是,他都没拿刀。

    他在杂草里摸出个碗大的石块,看着侯三要走,身子不听使唤的就跟了上来。比划了半天没下手,纠结着要放弃,侯三居然回头了。像锁魂的厉鬼,对他说你死期到了。不是的,侯三说的是“那人是真像薛小少爷”。

    他一瞬间被勾了魂,手僵尸般的扬了起来,重剑无锋,那个力道,一下子就把侯三砸翻在地。他还停不了手,跪在地上,一下接一下,把个人脑子砸的像兑了红果汁的豆腐花。

    就是他崽子最喜欢的那种红果子,冰天雪地一来,这地儿就剩这么一种带甜味的东西,还难寻的很。有时三五日都寻不到一捧,有时遇见了又能装一大袋子,吃不完就榨成汁冻起来,吃啥都能敲两块放。

    “那人是真像薛小少爷”。鲁文安看着这个人终于死透了,跪在那恨恨的想:你还不如来说我死期到了呢。

    侯三第一次说像薛小少爷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第二遍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冷汗,等到第三遍,脑子已经开始嗡嗡作响。

    他在平城看到的那个背影,那就是薛凌,那一定是薛凌,他瞎了都能感觉的到。可他没找到薛凌,这个崽子不回平城,要去哪儿,他能去哪。

    薛凌是去了安城,薛凌烧了安城的粮草,薛凌带了胡人,好像没什么不可能。这人说的是真的,他没说谎,他也没看错。这两座城的密道,除了现任的两座守城官,还有人知道。薛弋寒的几个亲信,以及,薛凌。

    鲁文安这一想,觉得自己周身毛孔都开始往外冒恐惧,他希望能抓住侯三嘴里的一丁点漏洞,可侯三越说越可怕,都要走了,又回头污蔑他的崽子。

    那块石头终于砸到了侯三脸上,这个人不能活着了,鲁文想。

    他的崽子还要回平城,还要做个将军,这人是什么泼皮,毫无根据的就在这信口雌黄。

    他得快点弄死他,他纠结的本意是再留留,问问侯三还有没有对谁说过这事,他要一并弄死了才行。偏侯三回头又多了一句嘴,他慌的问都不问了。

    直到这个人脑袋都成了一摊烂泥,鲁文安还是觉得自己慌,他突然开始怕这世间真有鬼神。他不怕索命,就怕这人做了鬼还要把这事儿说出去。

    不是的,不是把这事儿说出去,根本就没这回事,是这个狗日的在栽赃嫁祸。他们害死薛弋寒,现在又想害薛凌。

    四周无人,他又撒了泡尿在侯三身上。他要死死的压住这个人,让他做鬼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朗朗月色之下,鲁文安面容扭曲。他忘了,他上过战场的,他曾杀人如麻,他才是那个厉鬼。

等闲(五)

    子时末,宫里戏台子才散。这是羯族使臣在宫的最后一晚了,明日天一亮就要起程回羯,魏塱高举了酒杯:“永修安和”。石恒也回敬道:“陛下万岁。”

    众人散罢,石恒急匆匆的回到住处看石亓伤势,好在没伤及要害,就是右手口子深的很,这要是在胸膛,人都要没了,一时也心疼的很。

    石亓从薛凌那回来,就觉得自己怎么都不对,看着自家大哥这般,还是打起精神道:“大哥莫要挂念了,不打紧,回去不要与父王说起。”

    他还是没说起薛凌,回来之时还恨得牙痒痒,不能告诉梁朝皇帝,总能跟自家人说说,可等石恒一回来,又真怕大哥去做点啥,思虑再三,决定吃个哑巴亏,以后不与那杂种打交道。就当是看在那几百石粮的份上饶她一条狗命,大家扯平了。

    石恒很是欣慰,自己的弟弟也长大了,他以为石亓是怕父王为着这事儿找那拓跋铣的麻烦,把眼看着要太平点的日子又搞砸。毕竟现在羯和鲜卑还没有一争之力,打起来,结果难说。赢了还好,要是输了,更没资格和梁朝做生意了。

    拍了拍石亓肩膀道:“你也懂事了。父王知道了,也会有顾虑的,不用这般遮掩着,咱明儿就回了,不在这受窝囊气。”

    齐府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回了,绿栀看薛凌房里还亮着,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如今她富的流油,把府里一众丫鬟都比了下去,今晚更是大出风头,还惦记着给薛凌带了盏荷花灯。回来却见自家小姐靠着软枕半躺着,不知道想些啥。

    薛凌手里拿的,可不就是苏府来的信,这信来的晚了些,终究也还是来了,薛凌看的好气又好笑。合着她刚刚给人背黑锅了?这苏夫人是不是给的银子太少了,有人帮忙不知道趁此机会要了石亓命,居然还能让人给跑了。还有脸写这么洋洋洒洒一大篇来解释。

    看完一页,底下还有一页扯出来一看,却不是说今晚的事儿了,只有几个字:落儿聪慧。

    她自然聪慧,看见这几个字就知道苏夫人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明儿少不得要去一趟。

    苏夫人到底想到了什么要突然停手?薛凌不是个等人解释的人。又去瞧第一张纸想瞧出个所以然来。

    绿栀道:“小姐,我留了一盏荷花灯给您”。她本是好多话要说,瞧着薛凌脸色不太好,就憋出这一句。

    “找个地儿挂着,早些睡吧”。

    绿栀转身没了影。

    御林军来的甚快,无一活口。无一活口。薛凌在这四个字上来回读了几遍。天子贵客被人大街上行刺,居然无一活口?大多死士被人抓住都会自尽,但这事儿有攻就有防,当场就没了活口,那更多的是来的人不想留了。

    将信放到烛火上,青烟缭绕,薛凌想起石亓那双眼睛来,在一片梅树下闪闪发光,对她说:“阿落,以后就不打仗了。”

    她突然很烦苏夫人这会才把信送过来,这信能早几刻,她就能跟石亓说,不是她,是鲜卑。鲜卑不会允许羯族与梁私下通商的。不然,不出几年,胡族就不会是鲜卑说了算。

    可好像不说也没什么大碍,那几个人是鲜卑人跑不掉,石亓就算觉得是她,肯定也是觉得她和鲜卑连手。怀疑的种子已经羯族人心里扎根了。快则一年,多则三四年,这俩必定有什么事打起来。不是鲜卑明面上扼制羯族势头,就是羯族跟梁已经动了鲜卑的根本利益。

    就不知道石亓想到没,不止是鲜卑,还有魏塱。若魏塱当真一心扶羯,就会拼死留下两活口供石恒审问真相。来的御林卫下了死手,是因为魏塱知道有人行刺石亓,顺手推舟把这根刺扎在羯族心里,就等着胡人内乱好坐收渔利。若不是怕石亓死在自己地头,羯族反而和鲜卑连手要说法,估计御林卫昨晚只是去给石亓收尸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魏塱这个人,行事阴险又十分谨慎,一点风险都不肯冒,宁肯只挑拨人心,真是可怕至极。

    苏夫人大概也看到这一层,所以并没下第二次手杀了石亓。杀他做什么?不杀他,才乱的更彻底啊。何况石亓活着回去,西北那带马上就能掉银子了,与苏家而言,两全其美,只怕此刻在床上滚来滚去乐开了花。

    瞧瞧,瞧瞧,人人表面都是剔透朝露,实际心头全是恶臭淤泥,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城中吵闹已经一点点退却,千家万户开始入睡,薛凌也扯了被子。想的明白了,就决定暂不去苏家了,明儿齐世言送完一行人离开,应该回来的早。这齐府里怕是有场好戏,不如睡的饱些,才有精神头看。

    不知道自己醒了,石亓已经走到了哪?她不是不舍,只是想起石亓那句“人人有饭吃,就不用打仗了”就难过的很。

    有人只是想有口饭吃,有人却一天到晚想着如何才能让别人吃不上饭。

    天平盛世,朗朗乾坤。长恨人心不如水啊,等闲平地起波澜。

阑干(一)

    旭日初升,京中城门便已大开。羯族的使臣,返程了。昨夜笙歌,街道还没来的及清扫干净,几条主街都铺着一层爆竹碎红。马蹄过处,如踏花而行。

    石亓坐在马车里一改往日爽朗,连帘子都懒得掀。石恒只当他伤痛难支,又恐路上还有变故,安慰道:“不必太过担忧,出了京,我们另行小道。”

    石亓没答话,来时欢喜,去时..去时也不悲。只是不知这座城,他这一生还能来几回。为什么那个人,他就摸不透呢?

    霍云昇骑在马上,看着队伍浩荡出城,这位年轻的御林郎勾了勾嘴角。这两年霍家外占西北之势,内握皇城禁卫之权,让天子不得不忌惮三分。

    今日一过,谁忌惮谁,就不好说了。若羯族和乌州一带连线,他霍家总不能当真起兵谋反。

    然而这事不得不成,谁也不敢赌,若石亓死在京中,鲜卑与羯打起来,那是最好。但是两族连手拿此事做文章攻梁也很难说,所以魏塱不敢赌。

    霍家自然不想在西北给魏塱留个帮手,可他也不敢赌。一打起来,胡人的军不知道要走哪。走安城,那就是天赐良机,他霍家按兵不动,等沈家死绝再出。就恐是万一走了平城,沈家估计也是这个打算,没有援军,宁城一线的军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当初西北分治,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多方投鼠忌器,石恒一行人反倒活蹦乱跳的回了去。

    回去了也没事,他不信拓跋铣坐得住。

    薛凌还睡得熟,终归齐世言是要散了朝事才回。鲁文安却一夜没睡,死了人总是要被翻出来的。

    思前想后,他主动去找了这次过来的头,说自己已经查到了真相,这事儿当真是沈家干的,有心要陷害霍家通胡。没想到羯族突然要进京通商,只能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不仅如此,因为两城密道一样,平城也有危险,他一时手急,把那人给打死了。这好像毫无破绽,上头轻易就信了。

    霍悭随便找了个由头把鲁文安弄回了平城,觉得这个安鱼十分忠心,一回来就各种操心城内密道改建的事儿,唯恐给沈家的人钻了空子。

    没人知道,鲁文安疯了,他无法遏制住自己脑子里那个可怕的念头。平安两城布防基本一样,如果那人真是薛凌,他迟早要来平城,没准走的也是这些密道。可平城里面没有粮草,只有一万来将士的命。那人不是薛凌,那人不可能是薛凌。

    可唯有那人是薛凌,才说的通,为什么当时平城城墙上的旗帜被射了一箭。

    他要在这等着,等着这个谜底被揭开。

    今日的齐府颇有些反常,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三小姐满府乱逛,叽叽喳喳的五小姐一直没露过面。薛凌醒了就拉着绿栀说是要好好瞧瞧齐府,走动了大半个上午才回自己院儿。

    她第一次见到了齐清猗。其实这个人在平城的时候听说过。太子大婚,薛弋寒应该是有回京的,但并未带她。

    今日阳光暖软,她逛了几个来回终于瞧见这位齐家大小姐在花厅饮茶。齐府几个未嫁小姐都生的好看,长的也颇为相似。

    毕竟同父同母,薛凌以为这位陈王妃,应该也差不多。今日一见,发现那张脸,很难被认为是齐家女,尤其是与清霏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薛凌上前施了一礼道:“大姐姐。”

    府上新添了个妹妹,陈王妃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见过,听薛凌这么叫,便知是爹爹的义女了,没太过热忱,却十分温婉,从手腕摘下个翠玉镯子递给薛凌道:“是三妹妹,倒是我事多忘了备份见礼,你拿这个去玩吧。”

    水色透亮,是个好东西。薛凌没拒绝,双手接了过来,道:“多谢大姐姐。”

    绿栀在一旁提醒:“小姐该称呼王妃的。”

    齐清猗摆了摆手“自家人不妨事,妹妹住的可习惯,我听娘亲说清霏成日里闹着你。”

    昨夜凄风苦雨,今天就春风和煦,脸上也找不出半点痕迹,这个陈王妃,倒是很会演。薛凌扫了一眼齐清猗腹部,还是不盈一握腰肢,孕多不过两月。

    可在她眼里,反而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此时天气还寒,衣衫多以冬装为主,少不得厚重。这陈王妃好像唯恐别人看不见自己腰,大氅下面,云锦带子束得她瞧着都觉得呼吸困难。

    所以说,这齐清猗自个儿是知道,这个孩子,一旦让人知道,大概率是活不下来。这陈王府是到了什么地步,要堂堂王妃回娘家来求援,还不敢求助自己父亲。

    薛凌笑道:“不是闹着我,原是我留着清霏妹妹玩”。她想的却是,为什么齐清猗不去求助齐世言,反而去齐夫人那哭诉?

    既然能想到自己的孩子危险,没理由还不知道齐夫人手无缚鸡之力吧,这齐世言好歹是个朝官,没准还能帮忙说两句。

    想也想不透,俩人又随口说了两句姑娘家闲话,薛凌就退了。见得人多了,自然分得清真假,齐清猗一副平和妇人相,可言谈举止间全是凄苦。这陈王府,与传闻不符啊。

    陈王是个残废,管他以前是嫡是长,已然翻不出什么风浪。魏塱自然乐得做个好人,几个兄弟相继受封,待遇却没一个能与陈王相比的。民间歌道:“人间陈王府,天上神仙居。”

    陈王自然也是感恩戴德,张口闭口全是万岁。可若无其他心思,富贵荣华,世间极乐。自己的王妃,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这大半日都没见着齐清霏,薛凌估摸着还吓着,就进了院打算再哄哄,果不其然还在床上缩着。眼眶黑了一圈,一看就知没睡好。她笑了笑,这个人还说什么除暴安良,沾点血吓成这样。

    笑一半又停了下来,要是…她也能被什么事吓成这样就好了。

    见是薛凌进来,齐清霏赶紧把被子从身上扒拉下来,哭丧着脸道:“三姐姐你来了,不会是有人找上门了吧。”

    薛凌坐到床边,拂了拂齐清霏脸上发丝道:“你可快些起来吧,再不起你大姐姐要找上门了”。她凑到齐清霏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我一大早就让人出去看着了,根本没人报官。定是那毛贼怕了你,装死的,你一走,他就爬起来跑了。”

    “啊!这个人这样坏。”

阑干(二)

    齐清霏气鼓鼓的爬了起来,又狐疑的问:“该不是三姐姐你诳我。”

    薛凌将两只兔子在手上甩着玩,道:“我诓你做什么,你叫个人出去看看就知道,上元夜死了人,官兵早就贴告示啦,这兔子你还要不要。”

    齐清霏抿了抿嘴,一把抢了过去:“要,要,为什么不要。”

    “你要实在怕,以后少装一半的针,自然就没那么厉害了”。薛凌捏了一下手腕,漫不经意道:“你大姐姐回了,怎也不去瞧瞧?”

    “大姐姐回了?我怎么不知道,都没人告诉我。”齐清霏提着兔子开心,还以为昨晚弄丢呢。府里确实没人告诉她齐清猗回来了,不过以前大姐姐一回来,肯定是要来自己院里的,今儿居然没来。但她此时高兴着昨晚没人死掉,也没多想。

    “你可好好打扮了出院走走吧,不然夫人问起,就知道你闯祸了。”薛凌站起身子要走。

    “三姐姐,你等一下。剑…..那把剑丢了”。齐清霏怪不好意思的。

    “赶明儿再给你买一把就是了”。薛凌脚步没停。这齐夫人也反常了些,最爱闹的小女儿一上午没出门,都不过来问问。

    日头一点点往西斜,年过完了,春种也要来了,今年的春闱比之往年要早了数日,说是这些举子还来得及先帝三年忌。也不知道宋沧如何了,薛凌想着要不要出门,又怕错过齐府的事儿,生生消磨了一下午。

    也就是这下午,她终于觉察出,这齐世言好像有那么点不对啊,具体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

    绿栀来传晚上阖家宴,薛凌就把自己泡进了浴桶里,早早薰了香到主厅坐着。她倒不是最早的,齐夫人和齐清猗坐着多时了,见薛凌先来,微笑着点了头。三人干坐着没什么话说。

    齐清霏来的最晚,估计是怕被人看出来不对劲,收拾好一阵。来了先冲薛凌吐了个舌头,才坐那。丫鬟传了菜,一时父慈子孝。

    齐世言说最近忙于朝事,疏忽了家里。几个女儿争相撒娇,看的齐老太都多呆了一会才走。

    薛凌不好太过亲密,也不好太过生疏,只能编各种花样逗齐清霏,免得其他人与她说话。一门心思等齐清猗沉不住气。

    这席间,齐清猗坐立难安的样子,估计只有齐清霏没注意到,连齐清雨都问了好几次大姐姐是不是不舒服,被齐夫人遮掩了过去。

    眼看着要罢席了,齐夫人使了个颜色,下人全部退了下去。齐清猗终于喊了一声:“爹,女儿有话要说。”

    她神色郑重,一桌子人都放了手上筷子,薛凌微微后仰了一下,靠在椅背上,这戏,总算要开台了。

    齐世言道:“王妃但讲无妨”。他说的是王妃,为人臣子,他从不失了礼数。

    齐清猗声音有点颤抖:“爹,女儿,有孕两月了”。话一说完,眼眶都犯了红。

    她知道自己不该回来,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她是齐家长女,生来也是万千宠爱,以前的爹不是这个样子的。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时,他尚且称呼自己“清猗”,而今不过是个王妃,却再难感受到一点父女情分。

    齐家的女儿,都是阳光雨露下长起来的,进了东宫,与自己的丈夫也是举案齐眉。一开始,怎解其中味?

    然岁月是最好的老师,夫君横祸,父皇死因不明。外头人只当天子把陈王供了起来,里头的人才晓得,那不过是个金子造的囚笼。从烂漫妇人到今日世故王妃,不过短短三载而已。她已经想的透父亲为何成了这样。

    一开始也曾想过就此作罢。自己的夫君才当得起个仁字,看天下升平,便道闲散一生也无妨。可魏塱分明是步步紧逼,府里一草一木都是精挑细选送进来的。除了两个陪嫁嫲嫲,她堂堂王妃,甚至使唤不动一条阿猫阿狗。

    偏人是个贱骨头,越难捱,越捱的住。夫妻煮酒烹茶,吟诗作画,竟也过出些苦中作乐。

    直到,直到她月事迟迟不来。那几天,腿上伤口都不敢愈合,唯恐弄脏的布带不够多,瞒不过府里眼线。

    这是多么大的惊喜,她的夫君….居然有后了。

    偏这是多大的祸事,可能….她不仅保不住这个孩子,连自己也保不住了。

    陈王是个跛子,树倒猢狲散,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除了魏塱下令百官装样子,平日里门可罗雀。齐清猗看着夫君为难的脸,明知回来大概无用,可她没有办法,有一丝希望,她也要求人保保这个孩子,这总归是齐府的外孙吧。

    她先回来与娘亲哭诉了一番,可娘亲还是那个后宅妇人,只道她是孕妇多疑,当天陛下圣明着呢。最后架不住自己一个劲抹眼泪,才应了今晚帮忙跟爹说说。

    薛凌看见齐世言脸上肌肉跳动了一下,自她来齐府,就没见过齐世言有啥表情变化。永远是不苟言笑,刚正不阿,就差把忠臣二字刻脸上了。

    她听见齐世言说:“这是喜事”。不像是道贺,倒像是硬挤出来的来,甚至都没装出个笑容来,也没问问孩子几个月了。

    这齐世言果然不对,她终于明白哪儿不对了。这个人没有情绪。当初她进府说雪色死了,他没情绪。她以为是男人薄情,一晚露水能有多大印象。

    后来她说在外面过的苦,齐世言是安慰了几句,可现在回忆,好像也平淡的很,是那种你既不觉得他在作假,但也完全不激动的平淡。今晚自己大女儿有孕了,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一个人,怎么能没七情六欲呢?除非,他把它藏起来了。

    “爹,女儿想求你保住这个孩子。”

阑干(三)

    “荒唐”。齐世言震怒,第一次失了臣子本分,对着齐清猗怒斥:“妇人之事,为父怎么帮你保,这孩子又不在我肚子里。你好生将养着就是,陈王府还能短了你日常嚼用不成?”

    齐夫人呆了一下,自家夫君是翩翩公子,第一次这么失态。她赶紧道:“老爷,你总要听听女儿的担忧再说嘛,无端端的发什么脾气”。

    齐清霏插嘴道:“就是就是,爹爹吓着我了。”

    薛凌把一片八宝鸭子塞嘴里,咽的“咯噔”一声。这屋里有四个傻子,但俩傻子很识时务,看场面不对,就没再说几句话。另外俩傻子傻的狠了些,连气氛不对都瞧不出来。

    就比如这齐夫人,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齐世言也察觉道了自己失态,喝了口茶水,道:“王妃不必太过忧虑,十月怀胎,人之常事。好生养着,临盆之际,你母亲找几个稳妥婆子备着就是了。”

    齐清猗泪流了下来,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的爹是装不知还是真不知了,哽咽道:“爹,我说的不是这个。”

    齐夫人赶紧拿帕子给女儿擦泪,这个大女儿啊,可心疼死她了。嫁的好好的,夫君突然就残了,好在小两口感情还算融洽,这辈子也就这样过了。这怀个孕又这么苦,自家老爷还不理解,妇人怀孕了就是疑神疑鬼的,哄两句咋了。她赶紧劝着齐世言道:“老爷,这女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陈王到底是前太子,当今陛下还无所出,只怕心有戚戚,老爷你既是礼部…”

    “放肆!”齐世言打断了齐夫人的话,连面前碗碟都一把推到地下。喘了两口粗气,道:“齐家是什么人,居然学的猜忌当今圣上来。君子坦荡,以后这些话,不要再提。”

    “老爷~”。

    知是这个结果,却仍是不甘。齐清猗道:“爹,我只恐….有个什么闪失,想求爹护得一二”。她说的委婉,有些事说透了,反倒真的毫无回旋之余地了。

    “王妃日常小心些就是了,实在担心下面人照料不周,常回府里走走,这里好些婆子都是生养过的”。齐世言软了语调。这,这终究是他的大女儿,他….他还能做什么?

    齐清猗还要说些什么,被薛凌打断了。她瞧的清楚,这齐世言,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原来,齐家是靠当狗活下来的。在这抓不着东西,不如去别的地儿抓一抓,干脆站起来道:“大姐姐既担心有所闪失,不如我去王府随身护着。自家人,总是妥帖些。”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了过来,显然没人料到她还有说话的时候,齐清蔓和齐清雨老早就低头不言,齐清霏是个不知事的,区区一个义女,居然跳出来说自家人。

    齐世言反应颇大,一口拒绝:“落儿说的什么话,哪有妹妹去伺候姐姐的道理。”

    齐夫人和齐清猗都没说话,她俩对这个新来的义女实在不了解,也不明白薛凌这般举动是为了什么。

    薛凌笑道:“不打紧,我伺候人惯了,以后还照顾过要生产的姨娘,手脚功夫也会一些,定能保护好大姐姐。”说着站起身,拿起一个碗抛至空中,飞身踢到门柱上。碗是瓷器,一碰即碎,门柱却还是留下个坑,看呆了众人。

    齐清霏拍着手站起来道:“对对对,三姐姐可厉害,大姐姐带她回去吧。”顿了一下又道:“把我也带上,我也会。”

    齐清猗眼里有了光,她不知道薛凌一个女孩子家能厉害到哪儿去,可是一根稻草也是能救命的。那些人必然不敢下手的太招摇,自己身边有个贴身的人就能挡住大部分了。何况自家妹妹到王府住下,这事儿光明正大,谁也说不得。

    她离了桌子,走到薛凌身边,牢牢抓住薛凌手道:“三妹妹,你…..你....你愿意护着我?”

    薛凌看向齐世言道:“大姐姐这么难过,爹爹必然不好受,为父分忧,是女儿本分,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齐清霏也站了起来道:“对对对,为父分忧,我也去我也去”。她开心的很,这两个姐姐都宠着自己,去了王府没人管着,必然好玩的紧。

    齐清猗也看着齐世言道:“爹。”

    “罢了,清霏莫去,落儿既有这份心,跟你大姐姐小住几日吧,莫叨扰太久”。齐世言有千般计较,还是妥协了一回。这个孩子,能保下来,能保下来再说。

    齐夫人顿时眉开眼笑,自己女儿开心什么都好。道:“清猗难得回来,住几日再回去吧,我也好替….落儿收拾些行李”。她一直没怎么正眼看过薛凌,但这丫头既哄得小女儿开怀,又能解大女儿心结。在自己眼里,就是是个好的,以后少不得要多多眷顾着。

    人四下散了,齐世言把薛凌叫到了书房问:“以前落儿不曾提过,自己是会些功夫的。”

    “随梅娘讨生活,走南闯北,什么不会?”

    “那倒也是,你是个好孩子,既铁了心思要去王府,爹爹也不好说什么,若是遇到什么事,不要擅作主张,早些回来就是。”

    “记下了。”

    薛凌从书房出来走了不到五步就撞上齐清猗,明显是在那等她。赶紧道:“大姐姐”。

    “娘亲说三妹妹并未从清字,还是唤作落儿”。齐清猗已经再不是刚刚黯然饮泣的模样,脸上脂粉也重新涂抹过了。

    府里的几个姑娘为人处世找不出半点像齐世言的地方,薛凌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跟鲁文安厮混的久,行事已经和薛弋寒风格迥异,但总能找到点影子。血脉这个东西,说不得。

    直到现在看齐清猗,就恍然回神来,这一家子,先帝在时,是儿女亲家,必然事事春风得意。一朝时过境迁,府里还是风调雨顺,只有这个陈王妃和站在金銮殿的齐世言胆战心惊,所以活成了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模样。

    既然齐清猗是装的,那齐世言大概也是装的,就不知他在装什么,是缩进壳里的王八,还是彻头彻尾的糊涂言官?

    薛凌道:“爹爹不嫌弃,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求字。”

    “娘亲都告诉我了,三妹妹不必如此,你我既然是一个爹,怎能这般生分。”

    齐夫人是个与世无争的好人,这齐清猗说话与她娘亲一个调子,薛凌一时有点分不出来这是来套近乎的,还是真的来宽慰自己不要在意身世。

    “多谢你愿意去护着我,我没想到你肯,不知道三妹妹师从何处?”齐清猗见薛凌不答话,又换了个事儿问,情真也好,假意也罢,她此时是真的关心薛凌的一切,若这个三妹妹真的一门心思护着自己,她什么都愿意给。

    师从何处,薛凌瞧着齐清猗的脸,这是…….前太子妃。说起来,她爹的死跟太子一事也脱不了关系,不知道薛家在这些人眼里有几斤几两?

    “师从薛家。”

阑干(四)

    薛凌想从齐清猗眼里盯出一丁点波动来,哀伤、怀念、或者热烈,都可以,但没有什么也没有。

    齐清猗只有些许茫然,追问道:“哪一个薛家?”

    “城里头镖局,姑母家是跑商的,我也跟着走南闯北惯了”。薛凌垂了眼睑,压下心头希冀,随口扯了个谎。

    “原是如此,极好”。走镖的见多识广,功夫也多是正路子,齐清猗大感幸运。这几年岁月坎坷,她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宅门妇人。心头计较过这个三妹妹是不是别有所图,还是不忍放手。寻常姑娘,无非就是求娘家庇佑,将来觅个如意郎君吧

    整个王府,力气大点的人,都不是自己的。有孕一事,至多还能瞒两月,身形就掩盖不住了。别说是有人行刺,哪怕是个什么恶奴推自己一把呢。只要这个孩子保得住,要自己共事一夫都行。

    齐清猗那会就思索了良久,觉得薛凌应该就是怕自己在齐府不能立足,才上赶着讨好自己。问过五妹妹也说薛凌是个极好的。最终还是决定把她带去王府。多个人多分力,怎样都是好的。

    薛凌听着齐清猗对自己承诺些什么以后定拿自己当嫡亲的妹妹看,又许了大把金银富贵,觉得好笑的很。两人闲话了一阵,就散了。

    齐世言在书房呆坐了良久,他决定赌一把。这三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为了自己的女儿,只能走一次险道。好在,有人送上了门,就算赌输了,也该有办法全身而退。他本是要早些行事的,没想到羯族使臣又上了门,只能缓缓,如今看来,还得再缓一缓。

    夜长,梦多。可他已经熬了一千多个夜了。

    齐清猗在齐府小住了两日,先派自己嫲嫲回王府给薛凌收拾了厢房。心头大石多少放下一些,又在齐府,人看着气色也好。

    人有所图,自然就殷勤,两日都赖在薛凌院里不走,惹得清蔓清雨越发的吃味,齐清霏却开心的很,恨不能觉都在薛凌院里睡。

    薛凌自然知道齐清猗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本事,没有故意显摆,却也没藏着掖着。借着教齐清霏的功夫,认真露了些手段。

    她得让齐清猗知道,自己护的住她。

    何况,为什么不护呢?自己手上本来没什么筹码,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最好是生个儿子下来,捏着的,就是嫡孙,气不死魏塱,迟早恶心死他。

    想到狠处,薛凌甚至动了狸猫换太子的心思,这个娃,是儿子,那就好,不是儿子,也得是儿子。

    “人心之恶,能恶到什么地步?”

    太傅道:“易子而食。”

    年幼的薛凌打了冷颤,鲁伯伯一看见她浪费粮食,就恐吓着要吃两天草根才行。这个太傅老头,居然说要吃小孩儿。

    “可思,不可为。恶者,论迹不论心。”

    论迹不论心,有几个人,困的住那匹发疯的心头野马?

    齐清霏自确认了那晚自己确实没杀人之后,又恢复了往常活泼。对着薛凌抱怨道:“三姐姐实在诳我,那剑根本划不动。当时要吓坏我啦。”

    薛凌又寻了把好些的剑来。这两日当着齐清猗的面,教的越发用心,两人关系更是亲近不少。

    待齐清霏学累了,三个人便坐着饮茶。如果一开始,薛凌说要护着自己,齐清猗还是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念头,这会觉得,没准自己真的找了个良医。

    自己夫君为前太子,她自然见多识广。这个三妹妹,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机缘,一身武艺,比她见过的好些皇家护卫不遑多让。只要是真心要护着自己,也许,这个孩子当真能生下来。生下来之后,一条活生生的皇家血脉,远远比肚子里的一坨肉安全的多。想到这些,她就对薛凌更加热烈了些。管这个妹妹要什么,天上星星,她也想办法去摘。

    这份子讨好齐清霏也瞅出来了,道:“大姐姐倒比我还喜欢三姐姐,我喜欢三姐姐,因为她是我的师傅,大姐姐喜欢三姐姐是为什么,余下那两个姐姐,都不和三姐姐亲近,连带着都不喜欢我了。”

    齐清猗不看齐清霏,反倒看着薛凌笑道:“你三姐姐流落在外吃了好些苦,我当姐姐的,自然要多照顾些。”

    齐清霏不以为然,憋着嘴道:“苦什么啦,三姐姐银子比二姐姐还多,府里分明是我最苦。”

    薛凌和齐清猗都带了笑意,难得两人想的是一样的,所遇之人都是尔虞我诈,但眼前这个妹妹晶莹剔透,没染半点尘埃,美好的像冬日雪花儿。

    齐清霏看着两人笑,又赶紧撒娇:“大姐姐,你就把我也带去王府吧,我一日日的可憋坏啦!好不容易来个三姐姐,你又给我抢走了,我学的东西也可以保护你啊。”

    其实两个妹妹都去,更好。齐清猗抿了口梅子汤,她有轻微孕反了,就爱这些酸的。三妹妹终究是义女,带去王府,少不得要被人查问。再跟个妹妹,更不容易惹人怀疑。只是…..

    “你可消停些吧,父亲不许你去,我能有什么招”。齐清猗摊着手道,她终究不想把这个妹妹牵连进去。

    薛凌也低了头,不去看齐清霏期待的目光。不去,挺好的,毕竟护一个已经不容易,万一有事,她哪里护得住两个?

    “你去求求爹爹啊,我求惯了不顶用,你求他,他会答应的”。齐清霏拽着齐清猗袖子不肯松手。

    薛凌耳朵里声调渐渐低了,这会天边霞光好看。她瞧的仔细,逐渐忽略了旁边两姐妹说笑。

    以前的平城,出了城门,一望无际,天地交界处的霞光比京中灿烂的多。心态平和下来,也就不去想齐清猗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能拿来做什么了。

    可陈王府,有位废太子,她不信挖不出那晚上发生了什么。

    真有必要的话,这个孩子,她护得,也不是动不得。

阑干(五)

    用罢早饭,齐清猗就带着薛凌打算回府了。今日薛凌打扮的颇为古怪,但几个主人想着别的,谁也没关注。倒是遇到的下人捂嘴,都说这三小姐攀上高枝儿,立马不一样了。

    齐夫人瞧着自己女儿回来满面愁容,临行已经开了怀,还特意拿了一百两银票给薛凌,说是辛苦了。齐世言早朝未回,齐清霏眼眶红红的喊着:“三姐姐要早些回来。”

    薛凌没想到的是,齐清雨也捧着个盒子给她道:“这些是我和二姐姐给你添的东西,你去了可看好了大姐姐。”

    一家子到底是一家子,那晚齐清猗哭的伤心,大家都瞧的清,虽不知事态到底多严重,今早还是都来送门。

    薛凌先扶着齐清猗上了马车,看着那一群还没散,笑笑垂下了头。这些,以前她都有的。

    马车行了一会,齐清猗脸色开始凝重。在娘家无忧无虑,这就要回去了,以前心里头坦荡,总好一些。现在回去就是提心吊胆,她怎么能不愁。

    “三妹妹。”

    “嗯”?薛凌抬起了脸。

    “你可知,这个孩子,不能让旁人知道”?齐清猗顿了好几顿,还是问出了口。很快就要到王府了,基本情况,她总得说清楚一些,不知道这个三妹妹会不会吓的立马回去?

    “为何”?薛凌自然想打听一下陈王府是个什么情况,故作不知。

    可惜齐清猗对她还是有所防备,并未讲那些陈年旧事,只是将皇家不睦渲染的特别严重。然后哭着道:“三妹妹,我实在没有办法,求你千万不要回去。”

    薛凌唯一搞明白的就是,外人眼里风光无限的闲散王爷,活的狗都不如。除了生辰,年岁这些重大日子,魏塱特意做给外人看之外,就是敲锣打鼓的给钱,一月给个两三回,力求把陈王府打造成骄奢淫逸的销金窟。可钱,也没几个到陈王夫妇手里。

    府里的小厮婢女大多被魏塱塞进来的管家看着,没一个能用的上,还有数十位美妾见天的收罗抬进来的金银珠宝。与之一比,正儿八经的陈王妃反倒寒酸的像个下人。且由于陈王难以人道,三五月之后,这府里的私通之事,比翠羽楼里还要精彩。

    这些都不是要紧事,正好拿出来博同情,齐清猗哭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薛凌也只能摆出一副义愤填膺。

    她其实想问问齐清猗,这些算什么?

    比起薛家一门,宋家上百条人命,比起平城付之一炬,西北尽成焦土,这些算的了什么?

    这个太子,毫无手腕,被人陷害不自知。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为什么要活到二十多。

    他怎么不死在娘胎里呢,这样也许就没有这一场祸事,她还在平城好好的当崽子。

    他要是早些死,就好了。

    薛凌拍着齐清猗的背,发誓自己一定不会弃她不顾,一定拼尽全力保肚子里孩子平安落地,甚至于为了增加可信度,还求着齐清猗以后在齐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嫁个如意郎君。

    你看,你好端端的说要护她平安,她不信。你说有求于她,她反倒觉得你这样子是理所当然了。

    齐清猗终于止住了哭声,在那整理仪容,马上就要到王府了,在这里,哭,是种罪过。

    到了目的地,薛凌扶着齐清猗下了马车,立刻就感受到了这府里的人情冷暖。堂堂陈王妃回府,居然扣了半天门才有小厮开。一见齐清猗不行礼问安,反倒看着那一堆子东西道:“夫人回门带的东西倒多,不知要送往哪位姨娘房里?”

    薛凌憋了一下笑,她确实过的苦,但大多是都是刀往直接胸口子扎,没见过这般伸手打脸的。

    齐清猗虽是过惯了,在自家人面前还是有些脸红。轻声道:“本宫妹妹来住几天,这些都是娘亲打点的行李,你搬去我院里吧。”

    “这夫人也不提早了说一声,小人也好找人候着。夫人您先回,小的这就找人办”。

    小厮面上恭敬,日常也是这般行事。齐清猗知道自己一走,这里头怕是要被翻个遍,才能送进去。贵重早早就贴身放着了。行李都是三妹妹些女儿家衣服,若是沾了什么...她道:“我…….”

    “哎呀....”

    齐清猗正打算说怕漏了要亲自看着,小厮当着自己面飞出一丈远有余,一瞬间吓的捂了脸。

    薛凌蛮横的走到了小厮面前,今天她穿金戴银,什么贵往头上插什么,什么稀罕往脖子上挂什么。不像个千金小姐,倒像个发了横财的乡下丫头。就等着这一脚,本以为要好一会呢,没想到进门就踹上了。

    说起话来也粗俗不堪:“你是个什么狗,吃了什么粪,敢对我姐姐这样说话?我姐姐做事还要跟你提早说?你快些爬起来把本小姐的东西搬到院里,少了一丝一线,我把你腿砍下来。”

    “夫…..夫…..夫人”?小厮捂着胸口狐疑的小声喊了一句。这来的是什么人,这府里啥情况,谁不知道啊,两三年都这么过了,他怎么就挨了一脚。

    齐清猗赶紧走了上来,先哄着薛凌道:“落儿,怎么….怎么.”。她怎么了半天也怎么不出来,在齐府瞧着薛凌是个好相与,不知道今天怎么成了这样,而且,而且这个府里啥样,她在马车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薛凌头一歪,脑袋上七八根钗子一起晃,看着齐清猗道:“姐姐,我来之前,爹爹还说来享享福,这享的什么福,奴才敢这样说话,连个礼都不跟我行了”。说着又往地上小厮身上狠踹。

    齐清猗看的呆住。她见薛凌和清霏练剑,也是有模有样,名家风范,不知道怎么还会这般粗俗。

    “是夫人好说话,是夫人人好…..夫人救命啊”。小厮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嚎。四周有人围了上来。

    齐清猗反应过来,赶紧拉住薛凌:“三妹妹快些住手吧。”

    薛凌这才停下来,一甩手拨了下额前刘海,看着地上小厮道:“还不赶紧起来搬,我姐姐好说话,你们就敢欺主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

阑干(六)

    急匆匆跑来的是魏忠,话问的急切,脸上却瞧不出什么惊慌。自两年多前被魏塱塞进这宅子里,一直打理着陈王府的大小家事。明里是个下人,暗里,比正牌王爷过的还滋润些。

    在这呆个七八日,就知道什么光景了,陈王废人一个,心里又多少防着天子猜忌,自然事事委曲求全。当家夫人是知书识礼的千金小姐。身在东宫之时,一屋子奴才上赶着讨好,那就是人美心善的主母。而今落魄,就成了人尽可欺的老弱妇孺,连个后宅也撑不起。

    皇帝交代的是不可怠慢了,须好吃好喝供着,可架不住底下人势力,跟着这么个主子,出头之日肯定是没有了,不趁着在园子里多捞点,如何营生?

    亏得魏塱毫不吝啬银子,陈王夫妇还勉强过上了人的生活。魏忠在这里,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底下人做点啥,能和稀泥就和稀泥,毕竟他又不是真来管家的。

    人多心也杂,园子里这种口角之事就多了,不济就是哪个美妾没拿到陈王新得的物件儿,下头丫鬟赏银少了些摔锅砸碗,这一个个的眼皮子浅,总归是正头的王爷,万一吵闹开来,皇帝还能砍了自家兄弟不成。

    他就一日日的平息着鸡毛蒜皮,平息着平息着发现,这陈王夫妇比自个儿想象中还要废,平日活计也就大多做做样子了,反正只要这园子里的人扯不到皇家大事,自己的活儿就算干好了,还能拿些孝敬,什么不好?

    今天听到下头人报门口又起了纷争,他来的飞快,倒不是担心出了啥事。这府里能有啥大事?还不是底下分银子不均。估摸着这位王妃回了趟娘家得了好些体己钱,那些个不会做事的又闹起来了呗。

    齐清猗见魏忠过来,赶忙道:“管家,是…..”。她是打算跟这个魏忠说一下薛凌来王府一事。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在于,越是上位者,越滴水不漏。底下的人,给起脸子来毫不顾忌,但魏忠却从不在主家面前有任何不妥之处,憨厚老实,一副忠仆相。这样的人,你交代了事情,他至少不会在明面上做什么手脚。

    齐清猗话没说完就被薛凌扯到身后,她初初有孕,又提心吊胆的,被扯的一个趔侧,差点跌倒在地。

    薛凌不动声色的歪了一下肩膀给齐清猗抓着,确保她不会摔之后,看着魏忠道:“你是这的管家?先把这个人给我打死了丢出去,他不知礼数,本小姐叫搬个东西也不搬,莫说叫我六哥哥知道了,就是我爹知道了,他家里一干人等都得打死。”

    魏忠目光集中在这个陌生的小姐身上,他刚刚就瞧见了这位大红大绿,满头珠翠的主儿,不知道自家夫人突然带了这么个人回来是什么意思。这会薛凌一开口说话,更是觉得把京中翻个地儿,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大抵是如这般可憎的肯定没她有钱,那一身都是真货,拿下来足够开个铺子的。假如跟她差不多有钱的话,基本不能这么粗俗狂妄,能有几个姑娘家开口就说要杀人全家的?

    魏忠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被这几句话怼的都忘了赶紧让人搬东西,好奇的问:“不知这位小姐兄长是…..”。

    薛凌扶着齐清猗往里头走,一边恶心一边抱怨:“我六哥哥不就是当今皇帝吗,瞎了你狗眼看不出我是齐府三小姐?赶紧把我东西送院里,在把那东西丢出去。”

    头上太阳晃的很,晃的魏忠都有点恍惚。这陈王府不似外头消息灵通,毕竟没什么人上门走动。他尚且想不起这个齐三小姐该是齐世言新收的义女,只呆在那想:这个三小姐,敢和皇帝攀亲了?

    这要按常理,她还真没喊错。陈王是自家姐夫,那皇帝可不就是姐夫的弟弟,自己岁数要小些,可不就是该喊声哥哥?只是….只是陈王如今见了天子,那也得跪着喊吾皇。这个礼仪大家是种了什么瓜,得出这么颗奇葩豆来。

    小厮爬了起来,见魏忠半天没动静,低声问:“爷,这搬不搬啊。”

    “搬,怎么不搬,赶紧搬,不要沾了爪子,到时候洗不干净别赖爷没招呼着”。魏忠回过神来吩咐道。嗤笑了一下,刚刚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现着这么一想。这陈王妃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回家里想了个招带救兵来吧。来这么个人,还真没办法。就算闹到皇帝那,为了面子,皇帝还得帮着呢。这齐世言要为了女儿玩这么一手,那还真是高明了。

    思前想后,魏忠还是决定把这事儿报上去一下,府里来了生人,好像没什么理由打发出去。瞧着又是个有古怪的,别以后出了岔子,自己脑袋保不住。

    齐清猗被薛凌扶着,连薛凌今日反常都不顾,自己开始抹眼泪,她以为自己都过惯了这种日子,可半个娘家人一来,多年委屈怎么忍的住。每次回去,还得装作千好万好的样子,防爹娘担心,今天在新来的三妹妹面前这般落魄,她又羞又气,却无能为力。

    走着路,头上晃来晃去的心烦,薛凌一把拔了四五支钗子丢地上,跌的叮当乱响。这个齐清猗的没用程度远超自己的想象,以至于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装的,泥人尚有三分血性,谁能把这种日子过三年。

    齐清猗被薛凌丢东西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止住抽泣问:“落儿怎么了”。她实在怕这个妹妹气着了走掉。现如今,薛凌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薛凌总不能说看着你陈王妃气的很,踢了一脚地上簪子,没好气道:“我看大姐姐府上下人胆大的很,倒把自个儿当主子了。”

    齐清猗越发摸不透这个三妹妹,她初见觉得这就小门户普通闺女,谁知一身武艺惊人,相处两日觉得是个心性好的,今日又见她满身市侩,以为是爱财,看现在举动,分明对身外之物毫不在意。凄然道:“陈王府又没什么指望,他们在这里,也是受苦了。”

    她能怎样呢?只能在没人的地方抹抹眼泪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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