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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楼大玩家     红楼发家致富史txt下载     红楼发家致富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六章 尤氏可怜(下)

    尤氏一边说着秦可卿的事儿一边抹眼泪。鸳鸯在一旁听着一时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滋味。

    按说眼前这位尤奶奶生得模样儿也算是俊俏,人也精明能干,心肠脾性又好,就比起王熙凤来也是只强不弱,若是她不曾嫁到贾府来,就闭着眼睛随便摸个男人嫁了,过的日子恐怕都要比如今好得多!

    或许这就是她说的命吧。

    她命就不好,就该来贾府里受尽折磨。

    何止是她,就贾府里的这些个女人们,哪个又能过得随心所欲呢?

    鸳鸯这许多年冷眼旁观,只觉贾府这些个女人也好,还是女孩儿也罢,就没有哪个是真能快活的。

    她就想不通了,贾府如此富贵,怎么人就还是活得煎熬?还不如那些个贫寒家里的媳妇儿、女儿活得恣意。

    眼前的尤氏更是苦中又苦的一个人。每日早早就要起来忙碌不说,还要受许多人的气。

    贾珍自然不必说了,但凡他心里半点儿在乎尤氏,也不能就和儿媳妇儿搅在一起。

    上头又有太太、老太太,底下又有小姑子,妯娌、小叔子……这一大堆人,哪个人的事儿她不得操心?

    再往底下又是丫鬟又是婆子又是小厮的一大群人的吃喝拉撒都要她操心呢。

    可即便如此,即便她再忙乱,可没一个人念她的好,反倒是都瞧着她脾气好,越发欺负她。

    如今更好,自己男人和自己儿媳妇好了不说,她反倒还要拿儿媳妇当祖宗似的供起来。

    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可即便是这样,这位尤奶奶心肠依旧是柔软温和。别说是家里的那一群小姑子小叔子了、公公婆婆了,就对府里的下人们也是关爱有加。

    这就太难得了。

    鸳鸯心里很是喜欢她的。

    如今见她一行哭一行述说,鸳鸯登时就有些心疼,忙掏出手帕来亲自帮她擦眼泪,又安慰道:“奶奶,你也别太难过了,人心里都有杆秤,奶奶你为人和善满府里谁不知道?何况人家都还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呢,奶奶你对人那么好,就老天爷也能保佑你的,你只管放心。”

    尤氏听鸳鸯这么一劝,心里登时就畅快了不少,这才又抹了一把眼泪,强笑道:“我也不求什么老天爷保佑不保佑的话,我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二人说了几句,尤氏这才又接着说道:

    我起初一听说是秦可卿没了,怎么样也不敢相信。明明下午去瞧她还好还的呢。

    当下我就骂那个来报信的丫鬟你,嫌她红口白牙地就咒人死做甚么。

    那丫头登时就叫得委屈连天,和我叫嚷道:奶奶,我怎么敢骗奶奶,况且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那位秦奶奶果真是没了,就吊死在天香楼了。

    我见那丫头瞧着很是惊恐,也就相信了,心里也跟着害怕起来。

    天香楼我是知道的,那是宁国府修得最好的房子了,是贾氏一族最鼎盛之际修建起来的,听说用了数万两黄金,就整个儿京城也没听说谁家的房子能比天香楼还好,还贵。

    先开始的时候那天香楼是只有正经主子们才能配得进去住的。如今却是你珍大爷独独允许秦氏和他才能进去,说旁人也不配。

    我呸!

    这简直就是明着不要脸面了,能把他祖宗都气得诈尸了!

    秦氏算个什么,不过是个儿媳妇儿罢了,顶到天也就是生得比旁人强,她怎么就配得上天香楼了?

    如今一听说她死在天香楼里,我先是吃了一惊,暗骂这贱人真是坑人不浅,哪里的黄土不埋人,怎么死也要死在天香楼里面去?!

    骂过了,我心里倒害怕起来:你珍大爷离家的时候特地嘱咐我把她看好了,可她偏偏就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儿,我可怎么给人家交待呢?

    鸳鸯姑娘你也别笑话我,我一听说那秦可卿吊死在天香楼里,登时就吓麻了爪儿,急忙就叫那可靠的人去给老太太、太太并珍大爷报信儿去了。毕竟她不是好死的,我也不敢说别的,怕众人再乱嚷出别的事儿来,只说是病死了。

    如今是姑娘你过来打探,又是老太太叫问的,我这才和姑娘你说句实话,你可千万莫和别人说。就是秦家我也还没告诉呢。他们送了个祸害到咱们府里来,我心里厌恶他们得很,懒怠搭理那一家子的恶心东西。

    尤氏此刻心里极是不爽利,况且贾珍又因为秦可卿的事儿怪她,说她没尽心尽力照顾,就在鸳鸯进门前才闹了一顿出去了,尤氏满腹委屈不说,又害怕贾珍不知事后又要怎么找她的别扭,因此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兼且连说带骂带哭,叫人听着费劲。鸳鸯听了半天,好在也大致都听明白了。

    眼见尤氏既气愤难平又有些个惊慌失措,知道她是担心贾珍事后要找她的麻烦,忙就低声安慰道:“奶奶,这也真是太难为你了。那珍大爷又怎么说?”

    尤氏听鸳鸯提起贾珍来,当下更是难受,不由得又抹着眼泪儿道:“他还能怎么说,如今他没了心爱的人,简直比死了老子娘还难受,也不怕丢人,方才还骂了我好大一阵子,一直嫌我没把人给他看好,这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天地良心,我姓尤的可说过她一句不好没有?她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我还能把她系在裤带上看着不成?”

    鸳鸯无奈,想要安慰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坐在一旁陪着掉眼泪。好容易尤氏这里连哭带骂地数落累了,外头的天可也蒙蒙亮了。

    如今天气已近深秋,一大早的冷气从窗缝儿门缝儿里钻进来,吹得人骨头疼。鸳鸯熬了一夜,又累又乏,心里头突突跳得厉害,脸色也熬得腊黄。

    尤氏一转眼见了,又瞧了瞧屋子里的自鸣钟,这才惊叫道:“我光顾拉着你诉苦了,不知不觉就啰嗦了一夜,瞧把你给熬得,我这屋子里又冷,偏今年的碳还没有下来呢,可是遭罪了。你等着,我这就叫人给你熬一碗浓浓的红枣姜茶来喝。”

    鸳鸯一听忙就站起身说道:“奶奶且不要忙了,老太太那里还等着我回消息呢。”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天香楼

    鸳鸯在尤氏房里整整熬了一宿,听这个苦命人抱怨泣诉了一夜。

    待她终于得以告辞出来,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偏院子里的灯笼有许多已经燃尽了,天上又星月无光,满府里的枯树却更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叫人听得心惊肉跳。

    才出了尤氏的院子,瞧着眼前浓厚得化不开暗夜,鸳鸯心里后悔不迭:若是早知道天居然能这么黑,还不如就在尤氏屋子里喝碗茶,等等天再放光亮些许再走也好啊。

    虽说几人还打着灯笼呢,可那夜色太浓,灯笼里的微弱的光透不出几尺就被黑暗吞噬得一丝不剩了。

    她害怕,几个小丫头更害怕,一个个战战兢兢,手里的灯笼都拿不稳,烛火跟着身子摇摇晃晃,瞧着更是怕人。

    可此时众人又不好再回去的,况且尤奶奶此刻恐怕也已经吹灯歇下了,回去又能找谁。

    没奈何,几个人相互依偎着一步步往前摸着黑走,偏生此时恐怕是秦氏的死讯已经传出,偶尔还能听见一声儿两声儿的哀哀啼哭声,更把这几个人吓得冷汗直流。

    几人在浓浓的夜中四处乱撞也不知走了多久,其间也不知道被惊吓了多少回。终于挨到到天色放明,偏偏又起了浓雾。墨色和浓雾搅在一起,更叫人步步惊惧,不知下一步迈出去会碰到些个什么。

    这下几人更如同瞎子一样四处摸着乱走,小丫头子们又急又怕,一路不住抱怨,被鸳鸯骂了几句方都不吭气了。就鸳鸯自己,在这冷飕飕的寒风中竟然也是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好在越走天色越亮,隐约可见惨白的日头如一轮圆盘缓缓升起,眼看浓雾渐渐开始变淡,眼前景色终于依稀可辨。

    众人正走着呢,猛然就听见前头隐隐似乎有人咳嗽走路的声音。

    熬了许久,终于听见有了动静,众人皆是大喜,忙就加紧脚步往前赶去。

    雾气愈发轻薄了一些,众人越往前走,人影儿就越发瞧得清楚了些。

    众人愈加欢喜,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向着有人的地方飞奔而去。

    雾气迢迢,眼前蓦然现出两个男人的身形。只见这两人身材甚高大,一前一后不知抬着什么东西,俱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紧着往前只顾走。

    众人先还没有瞧清那两人抬的是什么,谁知其中一人脚底下一绊,手里抬着的席子散开一角,一条女人的手臂登时摔落在地面。

    众人此刻距离已近,把那一条手臂瞧得一清二楚:只见那手臂颜色青白,上头还有许多青紫色的伤痕。原来却是一条死人的手臂,且死的还是个女孩子,她手指甲上还有凤仙花将染不久的嫣红色。

    几人哪成想一钻出雾气来就撞见这景象,登时个个吓得呆若木鸡,有几个胆小的当下就吓得瘫软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了,有人就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那两个男人见浓雾中突然钻出一群女子来,又大呼小叫的,登时也是吓被得不轻,一松手就把手里抬着的东西也掉落在地上,却原来是一张裹尸的席子。

    席子散开,从里头就掉出一个女孩儿的尸身来。众人此刻都已经吓傻了,傻到竟然忘记了闭上眼睛,反倒是个个瞪大了眼睛把那女孩儿的尸首瞧了个清清楚楚:只见那女孩儿披头散发,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舌头吐出来多长,脖子又细又长,脖子上一道极深的勒痕十分醒目,几乎把脖子也要勒断了,绽开的皮肉向外翻翻着……

    众人一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有两个胆小的丫头登时眼睛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鸳鸯也没成想居然能看见这样一幕景象,顿时把她给吓得眼前发黑,胸腹间一阵翻腾,忍不住张嘴就是一阵干呕。还亏得她这一夜滴水未进,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那两个抬尸首的男人当下手忙脚乱地裹好了尸身,冲着鸳鸯几人骂了几声,飞快走了。

    剩下鸳鸯等人瘫在地上半天才缓过神,又急忙把两个昏死过去的丫头给掐醒了过来。好大一通折腾后,天色终于放亮,眼见身周的浓雾飞速退去,头顶原先惨白的日头缓缓由白变粉、自粉变红,最终变成了红彤彤一团,高高悬挂在天空。

    鸳鸯等几人直到这时才惊魂稍定,只觉得身上渐渐有了暖意。可方才一幕太过惊悚,众人早就吓破了胆,浑身没了一丝力气,一个个都惊恐万状地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日头越盛,残余不多的薄雾终于飞逝而去,眼前却赫然显出一栋高楼,飞檐斗拱,气势昂然,把众人看得又是一惊。竟不知道眼前还藏着如许一座大厦。众人不禁抬头观看,却见楼上高悬着极大的一块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个极大的字,每个字都有一人多高,更觉楼宇气势非凡。

    那几个小丫头子俱不识字,也不知那有一人多高的字到底写的是什么。鸳鸯好歹跟着贾府几位小姐认过几天字,她仰着头,心里忍不住赞叹,眯起眼睛细细瞧了一会儿,勉强认出那三个,原来是念作:天香楼。

    天香楼?

    这就是天香楼?

    鸳鸯将认出这几个大字,却不由得心一紧,后背阴气森森:天香楼,可不就是秦可卿自尽的天香楼?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普照,光辉万道。整栋天香楼在太阳底下更加显得气象万千。

    鸳鸯从来不知宁国府里还藏着如许壮观的一栋天香楼,且这栋楼委实是气势极大,叫人一见就忍不住骇然叹服。

    但转念间又想起秦可卿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就是吊死在这天香楼里,鸳鸯再瞧这楼,顿时大起异样之感。

    此刻楼门洞开,虽然楼外阳光普照,楼内却不见半分阳光,阴沉沉黑乎乎的甚是怕人。

    鸳鸯越看越觉心惊,不由自主地就向后退了几步,厌恶之心大起。

    可也奇怪,虽说她心里对天香楼厌恶,一双眼睛却怎么也挪不开,只是直勾勾盯着阴沉沉的楼内,似乎里面是有什么东西沾住了她的目光,叫她无法逃脱。

第三百四十八章 把情字勘破

    天香楼,秦可卿陨落之处。

    据尤氏所说,这天香楼是贾氏一族的老祖宗,于贾家最鼎盛之际,花费巨金建造而成,其奢华精美世所罕见。

    最初,天香楼本是贾氏家族祭祖聚会的神圣之地,除了本族最有权有势者才可入。到后来,贾氏家族渐渐衰落,但这天香楼依旧不是常人可到之所。就鸳鸯在贾府待了这许多年,竟然也不知宁国府内还有如此气势惊人的一处所在。

    及至到了贾珍这一代,贾家更见衰败,但天香楼历经百年风云,其气势依旧不减,悄然伫立于宁国府深处。

    若不是鸳鸯等人在浓雾之中乱走乱撞,恐怕到死也不知宁国府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此时,天空一轮红日高照,气势恢宏的天香楼更显气象万千。

    鸳鸯满心惊骇地望着阴森森的天香楼内,脑子里竟然想起昨天夜里见到的秦可卿。

    恐怕也唯有如秦氏一般倾国倾城的美人才配得起眼前这一栋天香楼。

    天香,国色天香,说的不正是秦可卿么?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登楼自尽于此?

    鸳鸯越想越觉异样,警惧之心大起。更叫她心惊的是,无论她再如何心生厌恶,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天香楼内挪开。似乎阴森可怖的楼内有什么诡异的东西沾住了她的目光一般。

    楼外艳阳高照,瑞彩千条;楼内阴森可怖,死气昭昭。

    楼内楼外竟然是两个世界,又或许,这天香楼竟然是通往黄泉的入口么?

    鸳鸯越想越惊,冷汗淋漓。

    蓦然,楼内似乎是有白影儿一闪,再细看时却像是一个身着白纱的美人且歌且舞。歌声飘渺,舞姿翩翩,大有仙人之姿。

    美人倾国倾城,隐约就是秦可卿的模样。

    她越舞越急,歌声愈发缠绵悱恻,隐约大有悲音。

    鸳鸯看得越发痴迷,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害怕,不由得痴痴就抬脚而行,一步步向天香楼走去。

    她越是走得近,就越发赞叹美人之美。

    此刻,美人却已经停歇了歌舞,抬起脸来满面悲怆。

    “珍郎,你我定情于此,自当绝情于此。此生你不曾负我,我却只能负你了。你我虽然情真却不容于世,妾不敢再忍辱偷生为君招揽骂名,但愿你我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妾愿做叫人万年践踏的青石板,生生世世为郎君赎罪……”

    美人抬头凝望着鸳鸯,美目含悲,痴痴而念。

    三尺白绫高高挂起,美人引颈而上,独自高悬,冷风四起,美人尸首飘飘荡荡,魂魄不知去向……

    “不要啊……”

    鸳鸯看得心惊,一声高呼后猛觉心口窝一阵巨痛,有如被万箭穿心一般。

    噗……

    鸳鸯一口鲜血喷出,人往后就倒,人事不醒。

    “鸳鸯姐姐,鸳鸯姐姐,你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鸳鸯耳边响起低低的呼喊声,她这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眼前依稀是翡翠的模样。

    “翡翠,怎么是你?”

    鸳鸯低声问道,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还说呢,你今天早上昏倒在宁国府了,可没把我们给唬死。老太太急得直哭,后悔不该大晚上叫你出去。如今可好了,你醒了就好。”

    翡翠满脸喜色,一行和她说话,一行就回头大叫:“老太太,老太太,鸳鸯醒过来了,您老人家可别再担心了……”

    听了翡翠这番话,鸳鸯这才隐隐想起她在宁国府的奇遇奇闻,一时竟不知眼前到底是真是幻。

    正她胡思乱想,就见贾母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忽然闪现。老人家满眼都是关怀,一面抹眼泪一面颤声说道:“鸳鸯你这丫头,你到底是怎么了,好悬不曾把我唬死!”

    鸳鸯直待见了贾母,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不由得就落泪道:“老太太,我没事儿,恐怕是一夜未眠,累得昏倒了。”

    贾母一听忙就自怨自艾道:“都怪我,都怪我,那么个大黑夜的,非要叫你去打探什么消息。那秦氏和我无亲无故的,死了也就死了,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不要后悔死?”

    鸳鸯听了贾母这一番话,登时心中一暖,忙就抓了老太太的手哭道:“老太太,我哪能有什么事儿呢,您老人家且好好将养就是,有你老人家一天在,我就好活一天,若是您老人家要西去的那一日,我是必定要跟了去的……”

    她一语未必,贾母便忙呵斥道:“你胡说什么,你才多大点儿个年纪,好日子且在后头呢,和我胡混什么呢。”

    鸳鸯自打在宁国府大门外见了秦可卿仪态万方,又在天香楼内得见她香消玉殒,苦情万状,心中似有所感:就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都不得善始善终,就以贾珍之权势且不能呵护得心上人周全,她鸳鸯还能期盼什么?

    就这一瞬间,她竟然看透了男女之情,凡心顿消,一腔热血慢慢冰冻起来。

    鸳鸯听贾母呵斥却微笑不语,攥着老太太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撒开。

    贾母见她这小模样,又听她说这一番言语时目光切切,言辞诚恳,决不似敷衍欺骗,全然出自真心,一望可知。

    老太太不由得心里更热,扭头便忙吩咐翡翠:“还不快去叫厨房里给鸳鸯丫头浓浓地煎一碗参汤过来,给她补补元气。”

    翡翠忙就答应着去了。鸳鸯见屋里只剩下她和贾母两人,忙就小声儿说道:“老太太,我都打探明白了,那秦氏不是病死的,却是在天香楼上吊死的。”

    贾母听了便“嗯”了一声,低头沉吟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猜着也是。咱们贾家的女人,有几个能安然而终呢,唉……”

    鸳鸯见贾母神色间疲惫不堪,一夜不见似乎又老了好几岁,忙就劝道:“老太太,个人有个人的机缘,您老人家又何苦为旁人伤神呢?您老人家才是贾府的定海神针,只要有您老人家在一天,管它死多少人,咱们贾府总能屹立不倒。不为别的,就为了咱们贾府上千口子人,您可千万要看开些个……”

    贾母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就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孩子,我又何尝不知啊。可我终究是老了,谁知道还能活几年?总不能我一死咱们贾府就倒了,是该好好再竖一根定海神针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期倚重望

    鸳鸯昨夜惊魂,不想却勘破了情关,不再奢望男女之情。她自此后满心里只有贾母,暗暗发誓只要与她老人家同生共死了。

    待听见贾母说起想要立贾府的接班人,她立即便想起贾琮来,忙就问道:“老太太,琮哥儿怎么样了,昨夜他………他……二奶奶可知道了没有,有没有找他的麻烦?”

    贾母一听登时满脸得意,只听她老人家笑微微说道:“我年纪虽然大了些,眼光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奇准,当真没看错了人,这小子办事儿当真利落,把活生生一个人弄得竟然从世间销声匿迹了,没留下一丝痕迹,还真是个人才。凤丫头倒是想闹,可她一点儿蛛丝马迹没寻到,怎么闹呢……”

    鸳鸯听贾母这么一说,登时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忙又追问道:“这话怎么说,琮哥儿他……他昨夜不是……不是……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就能……就能……”

    贾母见鸳鸯满脸惊恐之色,忙抚慰道:“傻丫头,这有什么可怕的呢?一个奴才,且是做了无数坏事儿的奴才,如今漏了马脚,他自己跑了,谁又有什么法子呢?如今琮哥儿已经报了官,那奴才不仅私自出逃,还偷了琮哥儿许多值钱的东西,在当铺里搜出来不少,在他家里也搜出了不少,如今连那奴才的家人都一起锁了送到官府里去审了,恐怕一个都逃不过……”

    鸳鸯越听越是惊讶,再瞧老太太满脸都是赞叹,她心里更是莫名惊恐:贾琮这才十来岁的年纪,行事就如此狠辣,心思如此缜密,若是再过几年,恐怕天下也少有对手了。更叫她骇怕的是,老太太不仅不以为忤,甚至对他所做所为极赞叹,这……这……

    难道说她老人家骨子里也是如此阴狠的一个人么?

    此时再瞧见她老人家对贾琮满口满心的不住赞叹欣赏,鸳鸯一时更是迷惑万分,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伺候了多年的、对自己宠爱有加、视自己有如亲人的这位老太太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贾母看出她眼中的迷惑,当即微微一笑,慨叹道:“傻丫头,你是个女孩儿,一向只知道绣花描眉,你可知咱们贾府如何能屹立百年、历经风雨而不倒?若是没有贾家的那些个男人为了咱们在前头厮杀,你以为世人能容得下咱们这些女人在这府里逍遥自在?人性本恶,这世上哪儿有一个好人呢,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

    鸳鸯越听越是心惊,猛然间就想起这十来年间贾府来过许多美貌年轻的女子,有的留下来了,有些却早早就凋零了。别的不说,就昨夜才见到的秦可卿,那样的风华绝代,又有贾珍的无限宠爱,还不是香消玉殒了……

    才想到秦可卿,她猛然间又想起在宁国府碰到的,被两个男人抬走的那个女孩子的尸首来。当时她太过惊恐,那女孩子死状又极惨,她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吓得不敢多看,可此刻却突然想起那女孩子是什么人----那分明就是秦可卿身边那个叫瑞珠的!

    此刻她脑子里满是瑞珠的死状:那细细长长的脖颈上的勒痕深得骇人,连皮肉骨头都勒断了,下手的人该是有多恨她?

    是谁杀了她?

    贾珍?

    还是贾珍身边的小厮?

    是谁恐怕都无关紧要,无论是谁,都能要了瑞珠的命……

    还有秦可卿,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吊死在天香楼?

    又是谁杀死了她?

    还有锦雀,那个瘦瘦小小,那个一向胆怯,见了人又总是笑眯眯的小丫头,她怎么也好端端地就不见了?又是谁害了她?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小丫头为什么会无缘无故丢了性命?

    蓦然,鸳鸯脑子里满是曾经熟悉,却又早已经不在人世的那些个小丫头,那些个小妾,那些个在贾府哭过笑过的许多女子,她们都曾经如此鲜妍明媚,都曾经如此鲜活地在贾府里走过,可如今又都去了哪里?

    恐怕都只剩下一把枯骨……

    甚至连骨头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瞬间,鸳鸯面如死灰,心更冷了。

    贾母瞧见她这样子,索性就坐在她跟前,伸手一面轻轻摩挲一面柔声抚慰道:“傻孩子,莫多想了。你以为就咱们家里的人无情么?天下莫不如此,你想好好活着就要学会无情。我在史家活了十多年,嫁入贾家又活了五六十年,哪一日不面对生死?慢慢也就惯了。如今咱们贾府里的男人都活得太安逸了些,爪牙都不锋利了,你瞧咱们家如今又是怎样,谁还把咱们放在眼里?恐怕撑不了几年就到头了,到那一日咱们谁能逃出一条命?如今好容易出了个有血性的男子,我也只能在他身上赌了,他成,咱们都能活;他败,咱们都是个死。”

    贾母在房里和鸳鸯慨叹,贾琮却不知贾府这位当家人能如此看重他,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敢押在他身上。

    他此刻正坐在畅春园里发怔。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夜色又早早就笼罩贾府。屋子里蜡烛又点上了,还是如同以往一模一样的烛光,只是屋子里曾经那个和他走了一路风雨、日日夜夜都曾经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再也找不回来了。

    贾琮瞧着烛光发呆,面前摆着一碗小米粥,味道却和以前再也不一样了。

    小丫鬟碧萝乖乖站在一边儿,大气也不敢喘。她依言用心熬粥,足足熬了两个时辰,又往粥里加了足足的红枣、参片、雪花洋糖……

    可少爷只喝了一口就皱着眉头扔下了勺子,阴沉着脸瞪了她一眼,吓了她一身的冷汗出来。

    她害怕眼前这位少爷,真害怕,打心里,从魂灵深处害怕。

    烛光跳动,烛光下,少爷昨日还红肿的脸已经消了肿,绝世风华隐然呈现。

    可就是眼前这个好看得无法表述的少爷,竟然如此狠辣。她曾亲眼看着他是如何无情地复仇,如何把仇人碎尸万段拿去喂狗,如何把仇人的一家子都送入地狱……

    他长得如此好看,甚至比自己还要好看,他却又是如此绝情,一翻脸就能叫人下地狱。

    她怎么会不害怕,简直是害怕到了极处。可说也奇怪,面对这么一位玉面阎罗,她怎么也恨不起来,不仅不恨,心里还忍不住想多看他一眼,想再靠近一点……

第三百五十章 缘分

    夜色越深,一日一夜都不曾进食,贾琮只略略尝了一口粥。味道还算得香甜,可惜却不是锦雀熬的。

    从小到大,他只认锦雀的味道。

    烛火闪耀,贾琮秀气的面庞忽明忽暗。只见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原本还有些浑圆的脸蛋儿此刻却有了男人的刚毅和棱角,他脑子里也乱得很,浑不知自己到底该想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没有了锦雀的陪伴,他就只剩下一具丢了灵魂的躯壳。

    小丫头碧萝也悄悄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不时悄悄瞄他一眼,目光匆匆从他面颊偷偷划过去又划过来,穿梭不定。

    这个丫头是贾母费了心思,精心挑选了送过来的,样貌自不必说,亲新可人得很,比之晴雯也不遑多让。

    可贾琮此刻哪儿有心思去看别的丫头是美是丑,他心里只有一个锦雀,满脑子都是她的音容笑貌。

    每每想到锦雀,他的心都会一阵刺痛,就好像有人拿着一枚针刺了一下。疼痛了一日一夜,整个儿人现在都疼得有些个麻木了。

    “琮儿,琮儿,你歇下了没有?”

    黑洞洞、静悄悄的畅春园里蓦然有人在招呼他,声音惶急,听着倒像是黛玉。

    “没有呢,是谁在外面,可是林姐姐么?”

    贾琮慌忙起身就去迎接,碧萝却早已经先跑过去掀开了帘子。

    暗沉沉的院子里有人打着灯笼进来了,正是黛玉扶着紫娟一步一颤地走了来。

    一见果然是她,贾琮忙就往外跑,一面抱怨道:“姐姐,这么晚了,天气又冷,你怎么来了?”

    黛玉不答,反问他道:“你这院子里黑漆漆的,怎么也不点上灯,一会子你要是出门摔了可怎么好?那些个小丫头子们呢,怎地就这样懒?”

    贾琮忙回道:“姐姐,我晚上又不出门,没事儿的。那些个小丫头我瞧了心烦,都撵了。”

    黛玉闻言便皱眉问道:“都撵了么,那往后谁伺候你,你一时要个热水热茶都没有,这院子也没人洒扫,难道都要你自己亲力亲为么,这怎么能成?”

    二人说着话,紫娟早就在门外高挑起门帘,扶着黛玉进了屋。

    紫娟和黛玉才一走近便见也在掀帘子的碧萝,二人见这小丫头十分秀气,但却面生得很,刚想要开口问问她是哪个,但话还未出口便想起了锦雀,不由得心里难过,更怕贾琮心里不好受,因此只看了碧萝一眼便急忙挪开目光没敢吭气。

    小丫头碧萝却是第一次见林黛玉。她将将掀起帘子便见一个极美貌的女孩儿走了进来,其容貌之美,气质之飘飘若仙,竟然是梦里也想不到的,一时竟然呆呆看着黛玉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扑通扑通一个劲儿乱跳,忍不住赞叹:都说不知仙女长得什么模样,眼前这姑娘可不就是美得如同天仙一样么?

    她自己发呆不说,贾琮早就忙拉了一把椅子请黛玉坐了,又问道:“好姐姐,这大晚上的,姐姐你怎么就来了,也不怕被风扑了又要头疼?”

    黛玉怕他担心,忙抖了抖身上披的大毛衣裳,笑道:“你不看我把冬日里的衣服都穿上了,一点子也不冷的。”

    贾琮忙凑近瞧了瞧,只见那件大氅也不知是狐狸毛的还是什么,瞧着极厚,想来穿着也冷不到哪里去,这才放下心。他一扭头就见碧萝那丫头还在一边儿瞅着黛玉发呆,当下便不悦道:“你这丫头,光顾着自己发什么呆,还不赶紧给林姐姐倒茶?”

    那丫头兀自仍被黛玉美貌震撼,瞪着眼睛瞧个不停,冷不防被贾琮这一呵斥才醒过神来,忙起身倒茶,黛玉抿嘴一笑:“姑娘别麻烦了,我并不渴。”

    她一行说一行就细细打量贾琮,见他脸色很是不好看,想劝两句却又怕勾起他的伤心事儿,只得假装看不见,目光一溜却又见到那满满一碗、几乎一口没动过的粥,黛玉忙又问道:“你今天夜里还没吃饭呢是怎地?”

    贾琮听了便点头,强自笑道:“没吃呢,一点儿也不觉得饿。”

    黛玉一听便知道贾琮必定a是为了锦雀的缘故心里难过,吃不下东西,也就不敢再深说,只一双美目在贾琮脸上流连。

    原来今日黛玉才听说锦雀的事情,她一知道了便急着要过来看贾琮。可谁知一来宝玉一直赖在她那里不肯走,她也不能就撵人家走;二来她知道贾琮和锦雀感情极好,一如亲人一般,她也不知该怎么劝,说浅了不管用,说深了又怕贾琮反倒更难过。因此这么一拖就到了晚间才得空过来一趟。

    待见到贾琮无心饮食,黛玉心里更是难过,不由得就落下泪来。

    贾琮见黛玉哭了,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忙就掏帕子递过去,嘴里又急着安慰道:“好姐姐,这好端端地你怎么哭了,我好得很呢。”

    黛玉如何肯信?闻言哭得反倒更厉害了,两串儿泪珠儿就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似地不断自面颊滑落。

    紫娟在一旁看了忙就笑劝道:“姑娘,快被难过了,反倒招得琮少爷心里不舒服了。”

    她一面说一面就悄悄捅了捅黛玉。黛玉会意,忙擦干了脸上的泪珠儿,强笑道:“可是,我这爱哭的毛病一时就是改不了,你可别笑话我。”

    她这番又哭又笑的,一张绝美的小脸儿被泪水冲刷的白中透粉,忽而又露出笑靥来,更是美不胜收,在烛光下越发显得明媚无双,世间言语竟然无法描述其美态。

    一旁的碧萝早又看得直发呆,忍不住悄悄自惭形秽:

    我一向自以为容貌算得上少有了,可谁知和眼前这位姐姐相比,我竟然如此丑陋!这位姑娘到底是怎么生的,怎么就如此之美?难道她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不成?

    她胡思乱想不说,贾琮怎么会不知道黛玉深夜为何而来。一时心里又有了些暖意。他害怕黛玉担忧自己,忙就强笑道:“姐姐放心,我如今好得很呢,我也想明白了,这世间的事情真是不由自己做主。就是再亲近的人,恐怕也要讲求缘分,有缘自然会相会在一起;若是无缘,那也没法子强求……”

第三百五十一章 活美人

    贾琮为了小丫头锦雀痛苦不堪,他怎么想也不知为什么这小丫头好好地就不在她身边了,哪怕就是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都不行。

    思来想去,他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为缘分。

    很俗气。

    可是不这么想又能如何?

    想来这世上慨叹有缘无缘的人都是无可奈何的伤心人。

    若是他和锦雀果然有缘,那怎么也不会分离;反之,若是两人无缘,他就再不舍得放手,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黛玉听他自己倒先想开了,默默瞧了他半天才低声安慰道:“你若是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我只怕你一时想不开,再钻了牛角尖儿,做出什么傻事儿来,那可怎么办呢?”

    贾琮见黛玉对自己一片深情,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忧愁和关怀,不由得心里一热,忙就回道:“好姐姐,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再则,我不是还有姐姐么,还有许多许多要紧的事儿要去做,就是再伤心难过也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儿来的,姐姐放心就是。”

    黛玉闻言心头一宽,再仔细打量贾琮一番,只见烛火摇曳下,他一张小脸儿才一两天不见竟然清瘦了许多,双颊微陷、下巴颏也尖了许多,一双眼睛倒是显得更大了,只是那一双眸子里的痛楚怎么藏也藏不了。一见便知他这一两日经受了多少煎熬。

    黛玉看得心疼不已,一时间忘情,伸手就轻轻摸了摸贾琮的脸颊,含泪道:“好兄弟,这两日真是苦了你,都怪我这个当姐姐的没用,竟然一点儿也帮不上你,哪怕就能帮着你分担一些痛楚也是好的。可我却不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无能,这才叫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一面说,黛玉撑不住又言语哽咽起来,泪珠儿不觉就流了满面。

    贾琮瞧见她这样,一时更是感动得情难自己,心里的委屈和伤痛再也忍不住,拉着黛玉的手,想要说两句话宽慰黛玉,可话还未出口眼泪早就流了满脸满身。

    黛玉见状更是心疼,索性便起身抱了贾琮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喃喃道:“好宝儿,不怕,别哭,姐姐就在这儿呢,姐姐一直陪着你,不怕,不怕……”

    贾琮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其心中惨伤言语怎能形容?因为身边并无可倾诉之人,因此只能把这份儿伤痛深深隐藏在心里独自舔舐。如今被黛玉这么一搂一抱一拍一柔声安慰,当下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泣诉道:“姐姐,姐姐,锦雀没了,她被人给害了,我好后悔没有看好她,我本来是打算要娶她做老婆和她一辈子在一起的,姐姐,姐姐,我心里好难过……”

    黛玉被他这么一闹更是心疼得难以复加,紧紧搂着他哭得哽咽难言,反反复复只劝道:“乖,不怕,姐姐在,有姐姐在呢……”

    原来,数年前,那是黛玉还小,他弟弟每每受了委屈,或是被爹爹给打了,或是被娘亲给训了,或是淘气摔倒了,或是和旁人打架输了,每每大哭时,都是黛玉这样搂着他安慰。

    如今贾琮受了委屈,她又拿他当亲弟弟看待,情不由己便如以往一般搂着哄劝起来。

    恍惚间,黛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些快活温馨的日子,这些年的流离失所,这些年的孤独凄惨都不过是个梦。只有此刻,只有真真切切地把贾琮又搂在怀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贾琮的血肉和眼泪,她的噩梦才终于醒了,又回到了本来的岁月中。

    原来二人虽然相互认为姐弟,但总是心中有隔阂,直到了此刻才终于两心相汇,情归一处。

    贾琮越哭越伤心,黛玉越劝越心伤,这姐弟二人相拥在一起,情真情切,旁若无人,却早就把紫娟和碧萝两个丫头惊呆了。

    紫娟自然知道自家小姐待贾琮与别个不同,可也没想到她就能对他如此之情深,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别。但见黛玉的脸颊紧紧贴着贾琮的脸颊,二人当真是亲密无间,紫娟一时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了。

    碧萝更是心绪复杂:昨夜,自己少爷狠得如同阎王,此刻怎么就柔软得如同一只小猫相似?更何况还有眼前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到底是谁?她当真是少爷的亲姐姐么?若说是,怎么两人一个姓贾一个姓林?若说不是,她怎么和少爷能如此亲昵?

    看到后来,碧萝这个小丫头越发瞧不起贾琮到底是个什么人了。甚至隐约间她还有些羡慕贾琮,若是这位天仙似的姑娘能和自己也这么亲昵该有多好?

    贾琮这里只顾着自己放声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心里的伤痛得以尽情一发,胸口这才顺畅了些个。再看黛玉身上早就被自己的眼泪淌湿了一大片,就鼻涕恐怕也流了不少上去。直到此时他才猛然察觉出黛玉脸颊肌肤柔滑无比,贴在自己脸庞无比的舒服,一抬头又见她双目微微有些个红肿,目光中对自己心疼无限。

    贾琮这才忙从黛玉怀中轻轻挣脱,举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羞涩道:“姐姐,我把你的衣裳都弄脏了……我……”

    黛玉虽有洁癖,可此时又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忙伸手轻轻摸了摸贾琮脸颊,含笑忍悲问道:“如今怎样了,心里可好受些了么?”

    贾琮闻言鼻子一酸,眼泪又欲夺眶而出。他忙吸了吸鼻子,又擦了一把眼泪,强笑着回道:“好多了,和姐姐哭了一场,心里舒畅了好多,只是又惹得姐姐难过了,我……我又好后悔……我心疼姐姐哭……”

    黛玉一听忙笑道:“傻孩子,说得什么傻话,瞧着你难过,我心里比你还更加难过;瞧着你开心,我比你还开心呢。”

    贾琮听了这番话,再抬眼凝视黛玉,只见她此刻鬓角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衣服更是被自己揉搓得一片狼藉,就连她的双颊上也是泪痕串串,眼皮又哭得红肿,形象大不如平日那么完美无暇,可在贾琮看来,此刻的林黛玉才是真正美得有血有肉,是这个世间最美貌的女孩儿。

    以前的黛玉美得不沾半点儿人间烟火,眼前的黛玉却是真正从画儿上、从梦里走出来了,活生生站在了自己面前。

第三百五十二章 情之真

    林黛玉活色生香,与贾琮相拥而泣,二人哭了许久,这才相顾羞涩。

    贾琮忙掏出帕子,一面帮她擦身上的泪水,一面道:“姐姐,你瞧我光顾着自己哭了,把姐姐弄得倒如此狼狈,真是要死……”

    黛玉一听不由得抿嘴一笑,美目含情望着他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你姐姐,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心里不自在不来找我哭诉还能找谁呢?莫说是这点子眼泪鼻涕,就是为你死了也是甘之若饴……”

    她心里视贾琮为世间唯一亲人,心中有话便脱口而出,待说罢了才想到身边还站着紫娟和贾琮的丫头呢,登时便有些羞涩,登时满面娇羞,酡红一片。

    贾琮听她这么一说,再看到她深情无限的目光,心情激荡,情不自禁伸手拉住她的纤纤玉手,哽咽道:“姐姐,你对我如此情深,我真不知该如何才能报答。姐姐对我如此,我亦是如此,即便为了姐姐粉身碎骨也无一丝怨言。”

    黛玉听他一说,忙摇头道:“不要,我不要你为我粉身碎骨,哪怕我为你死了也要你好好地活着,要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贾琮听黛玉这么一说,更是情难自己,不由得就红了眼眶,哽咽难言。

    当日他胡说八道乱扯了一番,骗黛玉说是她早夭的弟弟借尸还魂,无非是想套个近乎,也是为其惊人美貌所吸引,想借此一亲芳泽。可没料到黛玉不仅信以为真,居然还能如此对他,他登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唯有拉着黛玉的小手泪眼相望。

    这二人虽俱是情深无言,却怎么能看不懂彼此的心意?

    一时间他们两个情义相汇,哪里还用语言表述。

    他们执手相看泪眼,旁边紫娟和碧萝两个却早就看得呆了。

    碧萝还罢了,与眼前这一对绝世男女并不熟悉,紫娟心里却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黛玉为人极真极纯,这是她深知的,可她竟然能如此对待贾琮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看着眼前的黛玉头发蓬乱,一身狼藉,紫娟更是震惊万分。就宝玉和她如此亲密,恐怕也不敢在她身上弄一滴眼泪的,这贾琮何止是眼泪,就鼻涕也擦了黛玉一身。可这位平日视洁如命的黛玉姑娘不仅不以为忤,怎地看起来心里还是万分喜欢呢?

    能对她如此放肆的,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贾琮这一人了。

    她这里胡思乱想,心里震惊。那一边贾琮和黛玉却已经擦干了眼泪,相视一笑。

    黛玉却又指着已经凉透的粥问道:“你不吃点儿饭么?眼看就该歇下了,你就打算空着肚子睡么?”

    贾琮还未答话,小丫头子碧萝忙就上前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给少爷热了喂给他吃……”

    黛玉却微微一笑道:“我不放心,需得亲眼看着他吃罢了才行。”

    碧萝听了忙就端起粥出去重新起灶热饭。紫娟这里忙就过来帮黛玉收拾。只是她胸口、肩头的衣服俱被泪水湿透,一时又无衣可换,紫娟便道:“姑娘,你先在这里等我,待我回去取一件儿干净的衣裳回来。”

    黛玉听了便摇头笑道:“外头乌漆麻黑的,费那个事做什么,一会子也就干透了,不打紧的。”

    贾琮在一边听了满大不好意思的,忙就说道:“姐姐,我前些日子新做了一件衣裳,可谁知还没穿就小了,不如姐姐先换上,总是夜里没人仔细看。”

    紫娟听了一笑,正想要开口说话,黛玉这里便笑道:“好,你拿出来给我换上瞧瞧,我还没穿过男装呢,也不知道穿上好看不好看。”

    贾琮听了忙去里间取衣裳。这些东西平日都是锦雀操心归置的,他哪里知道放在何处,因此很是翻了一阵才终于给翻了出来。

    待拿了那一件新衣在手,细瞧了两眼,不由得心里一阵刺痛,眼泪不觉又滴落下来。

    这件衣服手工极好,却是锦雀当日费尽心思,一针针一线线熬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才缝好的。

    那时候两人手里才有了点银子,时候还是夏日,小丫头便急忙去买了上好的料子,又买了最上等的棉花,说是一定要给他做一件像样的衣裳,叫他这个冬天不再受冻。

    从那天开始,小丫头每晚都会点灯熬油地忙到后半夜,为他缝制棉袍。别的不说,光是衣服上绣的暗花就绣了足足一个多月。

    如今簇新的衣裳就摆在眼前,做衣服的人却再也不见了。

    贾琮越想越伤心,胸口突然间就是一阵尖锐的疼痛,疼得他连喘气都喘不上来了。泪水不觉溢满了眼眶,自眼角滴落,有几滴洒落在棉袍上。

    他慌忙把棉袍挪开,顺手就去擦拭上面的泪珠儿。可那一滴滴泪水早就晕成了一片,哪儿还能擦得起来。

    正在他暗自伤心的时候,蓦然就有人轻轻抚摸他的头顶,紧接着便听见一个极柔和的声音问道:“怎么了,这件衣服是锦雀姑娘做的,是不是?你又想起她来了是不是?”

    贾琮闻言忙伸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回头一瞧正是黛玉进来了,正满眼含泪望着他,脸上一派柔情。

    他忙点了点头,哽咽道:“是,这是我最好的一件儿衣裳了,正好送给姐姐,你帮我收着吧,省得我一见了就难过。”

    黛玉闻言微微点头,弯腰借着烛光去瞧那一件儿衣裳,只见上头每一针每一线都极是熨贴,针针线线、密密麻麻,无不倾注一腔心血。

    黛玉不由得动容,附身细细摩挲了半日,忍不住赞道:“着要耗费多少心血才能做出这样一件儿衣裳来,可见那丫头对你用情至深,可惜终究是无缘。”

    贾琮听了心中大怮,半日才喘了一口气出来,转头对黛玉道:“是我没这个福气。”

    黛玉也叹了口气,静静瞧了贾琮半日,这才说道:“你这样好的一个人,又是个有情有义的,哪个女孩儿会不喜欢呢?是她没这个福气。不过,我想锦雀姑娘即便是身在黄泉也不想看你如此伤心难过。好弟弟,你不懂女孩儿的心思,我们女儿家,只要是真心喜欢一个男子,就为了他粉身碎骨也毫无怨言。即便是自己身入十八层地狱,永世受尽煎熬,也不愿意看见自己喜欢的人伤心难过,你明白么?”

第三百五十三章 难分难舍

    林黛玉本是至真至纯、至美至善之人,在她看来,只要是真心对一个人好,那就是一辈子也不会改变,可以为其粉身碎骨、永堕地狱而终不悔。

    贾琮见她对自己用情至深,不由得动容道:“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我……”

    黛玉柔柔一笑:“你是我的亲弟弟啊,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快别多想了,你的丫鬟已经把饭都给你热好了,你快出去吃饭,我借用一下你的屋子换衣裳。”

    贾琮听了忙就点头起身出去了。黛玉在房里又细细看了那件新袄半晌,总是舍不得上身,索性又在柜子里找了一件儿半旧的棉袄换上了,却把锦雀的做的那件儿棉袍细细叠好放了回去。

    待她换好了衣服一出门,众人见了她的打扮都笑道:“从不曾见林姑娘穿过男人的衣裳,如今穿了倒显得更加好看,十足就是一位人世罕见的美貌公子,人见人爱的。”

    贾琮和紫娟两个对其赞不绝口,碧萝见了竟然满眼放光,又发起花痴来,盯着黛玉俊俏无比的模样浮想联翩:倘若她当真是位公子多好,那我就是死也要嫁给他。

    几人又说笑了几句,贾琮抬眼见外头越发夜深了,忙就对黛玉说道:“姐姐,外头夜深了,你可该回去了,等明日一早我就去瞧你去。”

    林黛玉一听顿时闷闷不乐,跺脚娇嗔道:“怎么时间过得就如此快,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夜深了,干脆我就不回去了,今夜歇在这里可使得么?”

    贾琮听了还未开口说话,紫娟便先笑道:“姑娘,咱们来了可是有好一阵子了,是该回去了,再晚些个可是怕老太太又要担心呢。”

    黛玉听了只得无奈道:“好,好,什么都听你的,咱们现在就回去,好不好?”

    贾琮听了也忙笑道:“就是,再不回去,恐怕老太太真要派人来接你了……”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院子里有人高声问道:“琮少爷,琮少爷在家么,我们林姑娘可在你这里没有?”

    众人听了都笑道:“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咱们还是快点子走吧。”

    说着话,贾琮忙就帮着紫娟给林黛玉披上了厚厚的大毛衣裳,带好帽子。贾琮尤不放心,又忙去拿了手炉过来硬塞到她手里,叫她务必要一路抱着回去。紫娟见了便笑道:“琮少爷是真细心,对姐姐也是真心的好,可见是心里有这个姐姐呢。”

    贾琮闻言便笑道:“可不是,我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姐姐,我不疼她还能疼谁呢?”

    碧萝早就去掀起帘子开了门,迎进来一个女孩儿,却是鸳鸯,后面还跟着几个婆子。不过那几个婆子却没敢进来,只是执着灯笼规规矩矩等在门外头。

    贾琮等人一见鸳鸯进来,忙都笑着让座道:“姐姐,这大黑夜的,你怎么来啦,快坐下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鸳鸯原来看贾琮年纪小,虽然并无轻视之心,但一向只是拿他当小孩子看待。可自从昨夜见识了贾琮的狠辣无情后,再见到贾琮不由得就打心底里害怕。

    这一见贾琮笑着和她说话,鸳鸯不由得心中一凛,忙陪笑道:“少爷,是老太太看天太晚了,估摸着又是少爷你给林姑娘讲故事,林姑娘听住了,一时就忘了时辰,特地叫我过来接。老太太吩咐了,若是林姑娘还想着要听故事,我们就多等一会子,若是听罢了,就叫接姑娘回去呢。”

    贾琮听了便笑道:“那可真是有劳姐姐了,我们早就讲完了,这不是正要送林姐姐回去呢,可巧鸳鸯姐姐你就来了。”

    鸳鸯听了也忙笑道:“这可真是巧了,琮少爷你就不必送了,外头冷,看再冻着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二人这里说话间,林黛玉却早就收拾妥当了,外头披着厚厚的大毛衣赏,倒是把贾琮的旧袄遮得严严实实的,谁也瞧不出什么来。

    黛玉当下便笑道:“姐姐,咱们这就走吧?”

    鸳鸯听了忙和贾琮道别,簇拥着黛玉就往外走。贾琮也跟着送了出来,一出门便见外头齐齐整整站着好几个婆子,另还有一顶小小巧巧的轿子,四周围着厚厚的毡子。贾琮见了这才放心,忙又亲自挽着黛玉上了轿子,要送她回去。

    二人这时眼见就要分别,虽然一个住在东院儿一个住在西院儿,距离近在咫尺,可心中依旧是极为不舍。

    黛玉看贾琮放下轿帘子转身要走,登时就红了眼睛,轻轻拉住他的袖子扯了扯,含泪问道:“琮儿,你明日别忘了去瞧我去。”

    贾琮见了黛玉对自己难舍难分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也是难过,忙凑近小声儿说道:“放心,我明日一定去瞧你去的。”

    说罢,他不由得又伸手帮黛玉拢了拢大毛领子,低声嘱咐道:“你回去不许哭了,乖乖睡觉,不许叫我担心。”

    黛玉闻言柔柔一笑,伸手捏了捏贾琮的鼻子,笑道:“放心,你可不许再难过了。你若是伤心难过,我可比你还要伤心难过百倍,不许叫我操心。”

    贾琮忙点了点头,低声道:“好,我记住了,姐姐你放心,快回去吧。”

    二人这里情谊绵绵,旁边一众婆子丫鬟自然都看在眼里。紫娟第一个是不会说什么的,只低头装作看不见;鸳鸯此时知道老太太极器重贾琮,拿他当贾府的定海神针,又知道贾琮厉害,自然不敢表露出什么异样来;那一众婆子却喜欢黛玉贾琮秀美难言,见到她二人举止亲昵,心里都说不出的喜欢,再则两人还小呢,谁也想不到别的上头去。

    一时贾琮放下了轿帘子,看着众婆子抬起轿子往外走,他也忙跟着直送到院儿门口,直瞧着众人远远的去了,这才转身回去。这短短几步路,黛玉却又掀起几遍帘子回头看,倒把贾琮惹得满腹的心酸。

    眼见着黛玉终于走远了,再也不可见了,贾琮依旧是站在院儿门口痴痴张望,心里的不舍难以言语。

    倘若有一天,他能有自己的宅子,能光明正大地接黛玉和自己住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贾琮突然想到。

第三百五十四章 平儿夜访

    眼睁睁看着众人抬着林黛玉远去,黛玉却又是对自己难分难舍,在寒风中频频回头张望,贾琮满心都是心疼和不舍。

    黛玉秉稀世之美,且对自己至真至纯,他又怎么舍得与之分离?

    况且黛玉身世凄惨,一个人在这世上飘零,如今虽然暂且在贾府容身,又颇得贾母宠爱,可贾府覆灭在即,贾母又在风烛残年,又能照顾黛玉几日?

    难道到时候自己就眼睁睁看着黛玉泣血而死么?

    虽说她身边还有个贾宝玉,且一向痴缠着黛玉,贾琮一向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个宝玉就是个纨绔子弟罢了,有贾府在一日,他还能享一日的福,当一天贾府的少爷。可若是贾府当真塌了,贾宝玉恐怕比谁都活得惨,他是个能依附终身的人么?

    难不成真叫黛玉和他沿街乞讨去,还是叫黛玉跟着他五台山出家去?

    如今之计,只能先趁着贾府还在,贾母还在,他赶紧奋起赚钱是正道。

    可这钱如何赚啊?

    一想到自己该出去赚钱,贾琮就头疼:他穿来红楼好几个月了,一直就再贾府里头混,倒是把府里这几个老爷太太混熟了,有的对他还好,有的却对他恨之入骨,但都是指望不上的。特别是还把府里唯一一个精明能干的王熙凤也混成了不世出的仇敌,可谓是把一把本就不怎样的牌打得更是稀烂,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开店是不行了,手里没那么多本钱,再则也不知开店到底做什么才好。

    说书去?

    恐怕可行,可去哪儿说书去呢,难道就站桥底下当民间艺人去?做相声儿界的开山鼻祖?

    恐怕也赚不下什么钱,可不赚钱又该怎么办,他日后怎么生活,怎么守护黛玉这些人?

    还有锦雀……一想到锦雀,贾琮不禁又心酸起来。

    寒风凄凄,贾琮一人独自立于寒风中愁肠百结,始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小丫头碧萝悄悄站在贾琮身边,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可贾琮不动她哪里敢动?

    眼见贾琮就像雕塑一般纹丝未动,小丫头只得一声不吭儿地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偷眼瞧这位少爷究竟想做些个什么。

    贾琮呆呆想了半日,左想右想,始终也没想出个什么好主意来,不过是又多添了些烦恼而已。

    最终他也只能在冷夜中长叹了一声儿,扭头往院子里走。

    碧萝见他动了,心里暗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跟着就往屋子里走。

    没想到二人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身后有人低声叫道:“琮儿,琮少爷,你等等我……”

    这深更半夜的,这一声低低的呼唤声,把贾琮和碧萝两个吓了一跳。二人忙回头,却见不远处匆匆走来了一人。

    月黑风高,二人一时也瞧不清来的是谁,只见那人身材苗条纤细,似乎是个极美的女孩儿。直待那人走近了,这才瞧出来的依稀竟然是平儿。待她又走近了一些,贾琮这才瞧清来的人果然真是平儿。

    这姐姐,怎么这么个夜里自己就跑这里来了,难道说是出什么事儿了不成?

    贾琮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忙就扭头迎过去,边跑边问:“平姐姐,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这大黑夜的,难不成是王熙凤那个挨千刀的欺负你了不成?”

    平儿见他跑得甚急,忙就低声招呼:“你别跑,看再摔了,黑灯瞎火的,我没什么事儿,就是过来瞧瞧你,你别担心!”

    话没说完呢,二人就聚到了一起。贾琮二话不说,忙一把先握住了平儿的手,一个劲儿地追问:“平姐姐,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的手怎地这么冷的……”

    一觉平儿一双纤纤玉手入掌一片冰凉,贾琮立刻心疼不已,忙就急切地追问。

    平儿也没料到贾琮一见面就能先抓了自己的手,登时又是害羞又是感动,俏脸微微一红,忙先抽回自己的手,嗔怪道:“没事儿,好好地,她没事儿欺负我做什么,又不是疯了,你放心,我不过是趁着她不在,先过来瞧瞧你……”

    贾琮听了她这一番话,兀自不相信,知道平儿是个能忍的,就是受了欺负也不肯说,急忙就着昏黄的灯笼仔细瞧了瞧平儿的小脸儿,只见她双颊微红,一对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光,不像是被人欺负了的神色,这才终于放下了心,忙拉着平儿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说道:“平姐姐,快去屋子里坐坐去,外头冷。”

    平儿虽然羞涩,可被贾琮这么一拉,心情激荡,一时竟然跟着他就进了屋子里,双颊愈加发红。

    碧萝是才被买进府里没多长时间,贾府里的人十成连一成也认不得。平儿平日去贾母屋子里又少,因此她竟然就不认识平儿,只觉眼前是个生得貌美如花的女子,再瞧她看自家少爷那一副脉脉含情的模样儿碧萝更是惊奇:

    这贾府当真了不得,怎地就有这许多美貌惊人的女孩儿?

    且这些个女孩儿怎地对贾琮又如此喜爱?看来自家的少爷还真是厉害得紧呢。

    不说她这里惊奇,贾琮那里早就亲手给平儿斟上茶,送到她手中,柔声问道:“姐姐,你当真没什么事情么?”

    平儿知道贾琮担心自己,怕自己受人欺负,心里登时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喜欢。只见烛光下平儿双颊微红,双眸粲然,眼波温柔,一番丽色难以描画。

    她先些许抿了一口热茶,这才柔柔一笑,低声说道:“我真没什么事儿,只是今天夜里二奶奶有事儿出去了,一时也回不来,因此我这才能偷个功夫出来瞧瞧你。”

    贾琮听了忙问道:“那个货没在?那倒是好,她忙什么去了?”

    平儿听了便回答道:“隔壁府里的秦氏死了,你难道不知?”

    贾琮听了便点头:“这我倒是听人说了,难道她帮着去办丧事儿去了么?”

    平儿听了便点头道:“可不是,那边儿府里的珍大爷特意过来求了好几回,她这不是忍不住想要卖弄自己有才干,就去帮着料理去了。要不我这夜里哪儿来的空闲?”

    原来秦可卿命丧天香楼,贾珍伤痛难忍,恨不得也跟了去才尽情。他一心要为秦可卿大操大办,可尤氏偏偏又装病不肯管事儿,贾珍只得求王熙凤过去帮着料理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下第一不要脸的葬礼(上)

    倾国倾城的美人历来最能祸国殃民,何况是败区区一个贾家?

    秦可卿生前就花费了宁国府不知多少金银,死后更是痛得贾珍死去活来,发誓就算耗尽府里的钱财也要将其风光大葬,以慰缅其在天英灵。

    尤氏眼见宁国府即将破产,直气得旧病复发,也不加理会更借病不管丧事,日夜窝在屋内啼哭。

    贾珍无奈,只得当夜就来求王熙凤,求她替自己大操大办,他央求道:“好妹妹,你媳妇儿生前和你何等的好来,如今她没了,我心疼得恨不得能追随于黄泉之下,只是一来父亲尚在人世,我要孝敬父母,为其养老送终;二来膝下还有儿子孤身一人,我又要为其日夜悬心……无奈只能借葬礼表达心意罢了。好妹子,世人都知道你有才干,求你好歹费心,帮我操办操办,我实在是有心无力,伤心太过了……”

    他这话说得何等无耻,简直是无耻到撼天动地!

    第一,你儿媳妇死了,要你追随于黄泉?

    虽然你二人实则为夫妻,但好歹名份上还是儿媳妇与公公,世人皆知是贾蓉娶了秦可卿,您还能不能要点儿脸?即使您不要脸,能不能给贵府留那么一丁点儿?

    其二,您老人家何时孝敬过父母?

    母亲不用说了,她老人家过世的时候,您还屁也不懂呢。父亲贾敬虽然在世,但他老人家嫌您恶心,早就躲得远远的,被您气得断了红尘之心,发誓要修仙得道,好能彻底摆脱你这个败家子儿,您何时又去孝敬过?

    其三,您当真要抚育幼儿么?

    贾蓉都多大了,还用您操心?他媳妇儿都被您抢了,您还打算怎么心疼他?

    他的女人您不放过,他的小倌儿您也照收不误,您还打算怎么样?把他也收了?

    虽然这个贾珍无耻之尤,但他流着泪,一脸的生无可恋,两眼哀哀欲绝,这一番泣求倒也真能感天动地,何况感动一个王熙凤呢?

    王熙凤有才是真,但有才之人都喜欢卖弄,恐怕天下人不知其才。

    贾珍这么一哭求,她的卖弄之心早就蠢蠢欲动了。可刘备求诸葛亮出山还要三顾茅庐呢,她也不能太掉价儿啊,好歹要推辞推辞。

    况且王熙凤神机妙算,早就推算出荣宁二府中无人能出其右,这份儿差事始终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儿。

    再则,这次大操大办是要耗光宁国府本就所剩不多的家底儿的,她若是叫人家一求就雀跃答应,恐怕到时候事罢了,贾珍再发觉自己穷尽了,反倒要反咬她一口,怪她不知省俭。

    因此,凤奶奶自然不会一求就应,几次三番推脱。

    贾珍怎么肯依?于是又几次三番哭上门儿来,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王熙凤这才假情假意道:“好哥哥,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这女人要讲三从四德。未嫁从父,嫁人从夫,夫亡从子,你妹妹我倒是有十分的心肯帮你呢,但这三从四德我不敢违背,你去求你兄弟去吧……”

    她的无耻与贾珍不相上下,她何曾三从四德来着?

    贾珍听了便大哭道:“好妹妹,贾琏兄弟如今出远门去了,您父亲也早就长眠与地下了,您又没儿子,我这求谁去呢?您不看我的面子,好歹看死了的面子,就答应我吧,我给你磕头了……”

    贾珍哭着就要下跪,王熙凤这个不要脸的忙一把拉住那个不要脸的,假意为难道:“你兄弟不在家,他父母不是在家么,不如……”

    贾珍何等的聪明,被王熙凤这么一提点,立即就出门去求贾赦了。谁知贾赦一听说是王熙凤的事儿,他正因为邢、王二夫人大战的事情发怒,况且又听说这事儿根源都因王熙凤那贱人而起,心里正恨她恨得牙根儿痒痒呢。贾珍偏偏又来求,贾赦当即黑着脸就把贾珍一顿痛骂,一脚把他踢出门去,大骂道:

    “不要脸的狗杂种艹的,你儿媳妇死了,就把你兴头成这样儿?要是贾蓉那个小王八来求我,我还动心,你算个什么东西,难不成你要和你儿媳妇合葬不成?你快给我死得远远的,别脏了我的地!再则,王熙凤那个贱人和我东院儿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你要求就去求别人去,你个羞了先人的杂种……”

    贾珍被骂得面红耳赤,抱头鼠窜,大哭着就又逃回了西院儿,一发来求贾政和王夫人。

    他两口子如今正和东院儿势同水火呢。再加上贾珍又在一旁哭着传话挑火,说了许多难听话,这两口子登时便怒发冲冠,当下便发话道:“他贾赦说得好,从此以后阿凤就是我西院儿的人了,他贾赦也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媳妇!你放心去叫阿凤过去帮你就是,就说万事有我们给她做主!”

    贾珍听了心中大喜,复又过来求王熙凤。

    王熙凤早就一万个肯了,忙收拾了一番,流着眼泪,也顾不得丧奴之耻,又装模作样来和王夫人推辞。

    王夫人浑身的伤正疼痛难忍呢,见她来了,当下便皱眉不耐烦道:“珍儿也不是外人,他死了儿媳妇心里伤痛,你又是个有才干肯卖弄的,怎么反倒又推辞起来?你去吧,好好帮他操办,叫世人都看看你的才干,也气气你老公公那个不要脸的,叫他好好后悔去吧!这么能干的儿媳妇儿不要,反倒往外推,个傻鸟东西……”

    王熙凤得令,满心欢喜,忙哭着就满口子答应了,连夜就跟着贾珍去宁国府去了。平儿这才得空来瞧贾琮。

    贾琮听平儿说罢了,这才猛然想起贾珍为秦可卿一手打造的这一场超豪华葬礼,耗资数百万两白银,把宁国府的老底儿彻底都花得干干净净了。

    美人就是美人,死都死得如此风光!

    贾珍还真是痴情,为了他这段不伦之恋,把宁国府都赔进去了也是在所不惜。

    倾国倾城的美女再加上痴情无脑的纨绔子弟,何愁宁国府不败呢?

    贾琮叹息连连,抬头往宁国府的方向张望过去,如今已是深夜,宁国府却隐隐可见一片光明,想来府里早就点上了无数盏灯笼,把整个府邸都照得亮如白昼了。

    世人皆慨叹贾珍与秦可卿这场旷世奇恋,甚至有人著书立说,大力歌颂赞扬二人的真情实感。贾琮原先事不关己,自然也没太过厌恶。但如今他是贾家的一份子,贾府沉浮都事关己身,他现在只想骂娘,恨不得把秦可卿从那副

    万年不腐的樯木棺材里拉出来狂扇一顿才解恨。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下第一不要脸的葬礼(下)

    秦可卿自尽,贾珍为了表其哀思,更为了向世人表白其“真情”,不惜败光家底儿,要为秦氏办一场轰动天下的超豪华超梦幻的葬礼。

    一个普通女子罢了,最多不过是空负美貌,既德行有亏又无惊人才干,碰上了贾府这一位败家子儿,居然也能借此名扬天下了。

    真真是极大的讽刺!

    王熙凤也被请去操持这场惊世葬礼。与她而言,这事儿既不用花她一文钱,又能借此卖弄威风,更能趁此机会增长才干,她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还是王夫人首肯了的,贾政也特地嘱咐过的,就当真有什么事儿,到时候就往他们身上一推了事。

    因此,这位二奶奶欣然前往,且推波助澜,事事都高标准严要求,把这场葬礼的规格直线上推,别说是送一个小小的秦可卿,就把她全家十八代祖宗一起送走都绰绰有余。

    贾琮望着笼罩在宁国府上空的一片灯光,满心里都是愤怒:贾家的老祖宗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才生养出这么一大群的败家子儿来!

    不把贾府老祖宗千方百计积攒下来的那些金银花光了是决计睡不着觉的。

    可贾琮再生气又能怎样,人家又没花他一个铜钱,与他何干?!

    气得他不过是乱骂了几句便摔帘子进屋去了。莫说是他,就荣国府的老祖宗,贾母她老人家也是无话可说,毕竟宁国府是宁国府,荣国府是荣国府,谁也管不着谁。

    不过她老人家听闻此消息,倒是偷偷叫人过去嘱咐王熙凤:既然是你帮着操持,那好歹帮着他们省点儿银子,别不是自己的花得不心疼!

    王熙凤倒想照做呢,可惜贾珍又反复再三叮咛过了:好妹妹,千万别只是想着替我省银钱,一切以体面好看为重。我可是连“四王八公”都请来了,别弄得寒酸了,到时候不仅是我,就是你面子上也不好看。再叫旁人笑话咱们寒酸!

    王熙凤听了也乐不得呢,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钱。再则,花费多了,她也好从中谋利,谁肯白干活儿呢?

    因此,这位二奶奶便把贾母的嘱咐扔在一边儿,全心全力舞弄起来,宁国府的银子当即便如流水搬花了出去,只是无人可惜罢了。

    贾琮这里叹息也是白叹息,才骂了贾珍转眼又想起贾政和贾母来。这母子二人为了迎接个“有命无运”的什么狗屁妃子回家待那么两三个时辰,不也是倾其所有大兴土木,忙着要盖什么省亲别墅么?

    贾珍是为了个女人败家,贾母和贾政又何尝不是呢?

    一提起这两个女人来,恨得贾琮牙根儿痒痒:你们两个生来就是为了祸害贾府的是吧?!

    这两人叫人可憎可恨,可眼前的平儿却当真是叫人可亲又可怜。

    暖暖的烛光下,平儿越发显得清丽无俦,一双波光粼粼的美目中皆是柔情。她楚楚可怜,一双美目直瞧着贾琮,又是心疼又是羞涩,半天也没能张开嘴说出一个字来。

    她本是要来劝贾琮好歹想开些,别为了锦雀把自己煎熬坏了。临出门前,她想了整整一日,把该说的话独自自言自语了半天,可及至到了眼前,亲眼见到了贾琮,她事先想好的安慰之语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刻,哪怕的一个字都显得太惊心动魄,怕勾起贾琮的伤痛来。

    况且,眼前的贾琮瞧着精神还好,脸色也还算不错,她就更不敢轻易开口了。

    贾琮这里呆呆看了平儿半日,直瞧得平儿满脸通红,把头扭转到了一边。不想这一动便牵扯到了她的伤口,疼得她眉头微皱,红唇轻咬。

    瞧见她满脸的痛楚,又见她不由自主去摸肩膀上的伤口,贾琮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发浑的时候竟然咬伤了平儿!

    这一下,他登时羞愧难当,后悔不迭,伸手便重重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一边骂道:“你个混账东西,平姐姐对你掏心掏肺地好,你竟然还咬伤了她,你还算是个人么,你个畜牲!”

    他这一巴掌打得极狠,声音清脆响亮,登时把平儿和碧萝都吓了一大跳。

    平儿忙一扭脸就见贾琮一张将将好些的小脸当即又肿胀起来,五个手指印儿清晰可见,把平儿心疼得要死。眼见他伸手又要再打,平儿忙合身扑过去抱住了贾琮的手臂,含泪叫道:“你这是做甚么,你疯了不成?”

    不想她这一动更是牵扯到了伤口,更是疼得她秀眉深蹇,雪白的牙齿深深咬了嫣红的嘴唇,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贾琮见状更是心疼,忙一把抱住平儿,带着哭腔问道:“好姐姐,你快坐下,是不是又牵扯到伤口了?都是我不好,姐姐你对我这么好,我不光无法报答,更是每每叫姐姐为了我受伤挨骂,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贾琮这次并不是假装,实在是真情实感,被平儿的深情深深打动了。

    眼见他哽咽难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服上,平儿伤口虽疼,心里却是热乎乎的,说不出的欣慰,一时情难自己,满心想着就是为了贾琮死了也是毫不犹豫的。

    她当下也顾不得羞涩,忙一把拉住贾琮的手,急声劝道:“琮哥儿,你好好的,不许哭。我好着呢,没什么大事儿。况且今日大夫也来给瞧过了,只说是不妨事,又给开了几贴膏药,贴几日就好了,再没什么的,你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贾琮听她如此说,泪眼朦胧中又见平儿担忧无限的眼神,心里越发愧疚,一翻手握住了平儿的一双纤纤玉手,忙就追问道:“当真,你不骗我么?”

    平儿忙含泪回道:“自然不骗你,我怎么会骗你呢……”

    他二人这里你侬我侬,彼此安慰,旁边儿的碧萝瞧在眼里惊在心头:

    刚刚走了一位天仙似的姑娘,这转眼间又来了一位世所罕见的大美人。这贾府里怎么就这么多美人儿?

    美人儿多倒也罢了,为什么偏偏这两位美人与自家少爷都如此亲昵?

    自家少爷这是有多大本事,能哄得这些个天仙似的美女如此真心真意对待他?

    碧萝小丫头在一边儿胡思乱想,贾琮和平儿这里也惊觉自己因意乱情迷,举止太过亲昵了一些,似乎是与礼不符,急忙又都松手,俱是红着脸入座,偷偷瞧了彼此一眼,一时间脸红心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执手相看泪眼

    贾琮和平儿执手相看泪眼,一时间脸红心跳,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哪怕是眼神的一个无意碰触都能带起电闪雷鸣。

    还是平儿先回过神来,她心里怎么会不喜欢贾琮,只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无非是贾琏的一名通房丫头罢了,比之体面些的丫头还远远不如。她就心里再爱极了贾琮,哪敢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如今这样已经太过份了!

    何况,她还比贾琮大上好几岁,这更是让她觉得自己痴心妄想了。

    因此,平儿只得强敛心神,苦涩一笑,忍不住又痴痴望了贾琮一眼,复低下头,咬牙狠心说道:“我……我本想着是来看看你好不好……如今既然你还好……那我……我就……我就去了……”

    说罢,平儿硬起心肠,一咬牙起身就走,竟然不敢回头多看贾琮一眼,生怕这一眼看过去自己又舍不得离开了。

    贾琮怎么肯就这么放她走,忙一把扯住平儿袖子,哭道:“我不好,我不好,我一点儿也不好!锦雀她没了,被人给害了,就剩下我一个人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守这这个院子,你说我好不好?”

    平儿闻言再也忍不住伤心,不由得落泪扭头道:“琮哥儿,我……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我真不知道二奶奶能对锦雀也下手……她现在知道……知道我和你……我和你……和你要好……很多事儿都瞒着我了……要是我知道了……怎么也能帮你救一救锦雀……”

    贾琮听平儿终于提起锦雀,当下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泣诉道:“都怪我,都怪我太年少轻狂了,是我害了锦雀,和旁人都没干系,平儿姐姐,如今我好后悔,可是锦雀再也回不来了,我好难过……”

    原来贾琮始终为锦雀遇害的事情自责不已,可他这一腔后悔之情却无处可诉。黛玉虽然和他极亲近,他也不敢太过悲伤动情,怕黛玉身子弱经受不住。

    如今见了平儿,这才得以一吐心中无限的懊悔。他一面哭一面骂自己,若不是平儿死活拦着,他又怕牵扯到平儿的伤口,肯定又要把自己打成猪头一般。

    小丫头碧萝在一边看着这两人抱头痛哭,一时也觉得心酸,又想起自己也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谁知某一日会不会也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她越想越心伤害怕,不由得也跟着两个人哭起来。

    此时夜色已深,畅春园里原本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却都被贾琮发怒给撵了。因此如今畅春园里只有她们三人在悲戚。

    这一哭也不知哭了多久,贾琮只哭得声嘶力竭,胸口中郁积的伤痛随之消减了大半,他这才强忍住了眼泪。待见到平儿也是哭得两眼红肿,衣服上又是一片一片的泪渍,他一时又心疼起平儿来。

    只见贾琮强收了眼泪,忙又掏出帕子给平儿擦干了泪痕,反倒劝平儿道:“平儿姐姐,都怪我,如今把你也招惹得好端端哭了这么一场。如今天也晚了,姐姐你又是偷跑出来的,不如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吧,别一时叫王熙凤回来看你不在,又要找你的事儿了。”

    平儿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惊觉自己一时忘情,就耽搁了这么久,忙就收拾衣服头发,强笑道:“是太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二奶奶那里倒不怕,她今天夜里才去,总要理出个头绪来才行,恐怕夜里都不见得能回来呢。我这不是也准备去寻她呢……”

    贾琮一听忙就说道:“我送你过去吧,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走也怪害怕……”

    平儿一听忙说道:“不用,你快歇着吧,再说我一个人走惯了夜路,又是在咱们府里,有什么可怕的?”

    贾琮怎么肯叫平儿一个人走夜路?

    因为他一时大意,已经失去了锦雀,怎么肯再叫喜欢自己的女子受伤?

    因此,他也不理会平儿再三相劝,进屋找了一件儿厚袄披上出来,对平儿说道:“你别劝我,就是说到天上我也不会叫你一个人走夜路,我不放心!”

    平儿见他坚持如此,知道是再劝不动的,只得满口抱怨贾琮不听话,心里却极是欢喜,不由得嘴角就绽放出笑意。

    绿萝在一旁听二人如此说,忙就找了灯笼点上,也披了一件儿衣裳,当前举着灯笼等待二人。

    一时间平儿也收拾利索了,三人就出了门,进了黑沉沉的夜府。

    这一出门贾琮登时就觉冷气逼人,那夜风有如刀子似的,顺着衣服缝儿直往肉里钻,冻得他忍不住就打了个寒战。

    平儿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贾琮,见他发抖,忙就问道:“怎么,是不是冷?你还是回去吧,我真的不消你送。”

    贾琮摇头道:“不冷,刚出来,一时不大习惯吧,走走就好了。”

    说罢,他也不再言语,掖了掖衣服,抱紧了双臂,低着头只顾往前走。

    平儿见他微皱双眉,脸比前些日子倒多了些棱角,脱了不少稚气,如今看来倒比以前更觉俊秀。只是这么年轻俊秀的一张脸上却始终笼罩着一层忧郁,叫人看了说不出的心疼。

    一时间三人默默前行。碧萝打着灯笼在前头照路,平儿和贾琮跟在后头。三人此时均是无言疾行,不知不觉就到了东院儿的角门儿处。

    平儿忙就小声儿说道:“好了,从这门儿出去走不了几步就到宁国府了,且外头的大街被灯笼照得比白天还亮些个,你快回去吧。”

    贾琮早就隐隐听见外头有不少人说话走路的声音,他悄悄趴在门缝儿往外一看,果真那道荣宁街上如今挂的满满的都是白灯笼,人来人往也十分热闹,这才放心。

    况且,他和平儿一样,都怕被有心人瞧见他们两个在一起,不知背后又要编排出什么恶心的话来。他自己倒是不怕,可万一这话传到贾琏、王熙凤两口子的耳朵里,平儿又要吃亏了。

    因此,贾琮不得已也只得悄声说道:“那我就回去了,你万事小心些个。”

    平儿忙点了点头,却也不敢再说话了,又伸手指了指角门儿旁的门房儿,意思怕叫人听见,也怕被人看见他二人在一起呢。

    贾府的奴才别的本事没有,这编瞎话的本事倒是极大,害人于无形。

第三百五十八章 有因必有果

    贾琮一直陪着平儿到了荣国府东院儿的角门儿,却不敢再往前送了,生怕有人瞧见了要说闲话。

    离别在即,虽说都是一个府里住着,今日不见明日也能见,明日不见后日也能遇见,可他心里忽然就生出许多的不舍来。

    因着锦雀的缘故,他如今已是惊弓之鸟,生怕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再发生不测,一别即是永别。

    越是喜欢的人,他这感觉就越是浓烈,心里就越是害怕。

    可他又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平儿走,即便再担心再害怕,也不得不分别。

    平儿此刻恐怕也是不舍得和他离别的。只见她独自站立在暗处,一双美目中皆是留恋,隐约有泪光在闪动。

    二人无语对望片刻,又还是平儿先摆手叫他快走,不断指着角门边儿看门婆子住的小屋子示意,生怕叫人听见看见了什么。

    不得已,贾琮一咬牙,冲着平儿点点头,扭身就走,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不舍,还有许多的害怕。

    平儿,平儿,你如此爱惜我,叫我如何报答?

    我只想日日夜夜都能和你朝夕相对,哪怕每日只是见面说说话,那也是好的……

    他硬着心肠走出了许远,终于还是实在忍不住又停步回头观望:

    却只见平儿依旧是雕塑般站立在夜风中,双目痴痴望着自己……

    贾琮更是心动,可他又能如何?

    大不了,他也是停下脚步,也向着平儿张望过来……

    平儿呆呆站了半晌,终于还是扭头出去了。

    贾琮站在暗处,静悄悄看了许久平儿方才还在,如今却已是空荡荡、黑沉沉的那一方空间,无声叹息了一阵,终于也怏怏离去。

    荣国府的夜又变得静悄悄毫无生机了。

    与之相反,荣国府此时正是热闹喧天。府里密密麻麻不知点了多少盏灯笼。因为是办丧事儿,所有的灯笼都是白纸糊的,里头点着手臂粗细的蜡烛,照得府里一片惨白。

    平儿一进了宁国府便见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她忙拉住一个婆子打听了王熙凤的去处。原来贾珍特地给她找了一间空屋子,叫人打扫得纤尘不染,又拢起了好几个大火盆,日夜不熄地点着。

    她好容易找到了地方,一进屋便觉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再看屋子里却是静悄悄站了十几个婆子,皆低垂着头,一声儿大气不敢出,正听王熙凤训话呢。

    只见那王熙凤身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小袄,发髻高挽,越发显出她身段风骚,面容妖娆。

    因着屋子里太热,王熙凤索性把胸口的口子解开了一个,两个衣袖也高高挽起,露出里面晶莹如玉的肌肤来。

    只见她高挑着细细弯弯的两道黑眉,眼角儿斜吊,瞪视着众人道:“我本是不想来讨你们的嫌,谁不知道大半夜钻在被窝里睡觉舒服呢?奈何你们家大爷三番五次来找我,死活求我过来帮着操持。如今既然是我来了,你们都打起些精神来,事事都需听我的吩咐。我知道你们奶奶好性儿,我可比不得她!我也知道你们都是些个有脸面的,不过我却不管,谁要是敢不听我的,我保证你们攒了几辈子的脸都给你撕了,到时候别怪我心狠,都听见了没?”

    众人素来知道这个王熙凤是厉害的,有名的脸酸心硬的烈货,一点儿也不敢惹的。

    因此,众人听她说罢了,忙都哄然答应,个个打迭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她。

    王熙凤冷眼瞧见众婆子都被自己吓得耷拉着脑袋不敢吭气,心里忍不住得意,这才开始安排各种事宜,某某该做这个,某某该做那个……王熙凤的确有才干,况且自贾珍初求到她门下的时候,她早就在心里不知谋算了几遍,早就把一切事情计划得稳稳当当的了。因此,她此时张口就来,事无巨细,一切事体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明明白白。

    众婆子哪知就里,众人只见她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却又把事情安排得极妥当,又极是公平,大家都有事做,也没有哪个能躲懒的。因此个个暗自叹服,当即更不敢有异议了。

    平儿站在一旁听王熙凤安排诸事,自然不敢吭气,乖乖等到一众婆子都领命而去了,她这才走到跟前,低低叫了一声奶奶,含笑问道:“您慢着点儿可好,做什么都这么雷厉风行的,一点儿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王熙凤早就见平儿进来了,此刻却故意装作吃惊道:“哎呀,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然光顾着忙了,没有看见你。”

    平儿见王熙凤此刻半靠在椅子上,虽看着精神亢奋,但眉宇间的疲惫着实难以掩饰,且不住以手揉肩,知道她是乏了,忙就走上前替她揉肩捏腿,一面又抱怨道:“奶奶,您整日家自己府里的事情都忙得不停,如今怎地又答应来料理人家的事儿?这没黑没白地操持能受得了?况且如今你身子又不爽利,月事自来了到如今也有十来天了,别人不知道疼惜你,你自己难道也不疼惜自己么?”

    王熙凤听了便叹气道:“嗨,我哪里就想揽这个事儿?你还不知道是怎地,那个珍大爷三番五次过来求我,我不干,他又去求老爷太太,老爷太太偏生又非叫我过来帮忙,说咱们府里除了我再也没人能有这才干,又说我躲懒,不知上进,我还能怎么办?”

    平儿听她说这番话的腔调与其说是抱怨,还不如说是炫耀。也知她平日里最爱做这些个出头露脸的事儿,哪儿还顾得上自己的身子要紧?

    想到这些,平儿忍不住心里冷笑:既然你自己都不疼惜自己,偏要卖弄,那也由得你,反正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就是累死了也是活该!

    原来平儿虽然面上对王熙凤极为忠心耿耿,但在心里却着实看不上她的心狠手辣,特别是前两日把个锦雀也下毒手给弄没了,她心里就更是憎恶王熙凤。

    可不论她心里怎样想,面儿上却一点子也不敢带出来,忙又低声劝慰了半日,王熙凤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怎么能听得进去,却不知她日后最终是因为此亏空了身体,没落了个好下场。

第三百五十九章 关怀备至

    王熙凤偏要逞英雄,为宁国府秦可卿的丧事儿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平儿知她这些日子月事淋漓不尽已将半月,不忍心见其劳苦,担忧她亏空了身子,日后恐怕要吃大亏。

    可王熙凤此刻正春风得意,又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因此丝毫不把她的劝听进心里,一味只是说贾府事事离不得她,她也是不得已。

    平儿言尽于此,且心里对她为人狠辣甚为抱怨,当下也不再多说,忙着伺候她洗脸梳头睡下。

    原来贾珍考虑得倒是周到,为了凤姐儿起卧方便,特地在里间为她收拾了睡觉的屋子出来,一色的被褥都是最好的,又日夜点着炭盆和香炉,因此住起来又香又暖,极是舒适。

    平儿当下也就跟着王熙凤一起躺下,谁知她刚合眼入睡,就听见外头鸡叫,忙又起来伺候王熙凤穿衣洗漱。

    这王熙凤也顾不得辛苦,用冷水擦了一把脸,登时又是精神抖擞。平儿在一旁冷眼旁观,也不得不佩服阿凤勤谨,竟然连命也不要的。

    此刻,按她的吩咐,宁国府一众婆子天还未亮便已经齐齐聚集在门外静候,等她吩咐。

    王熙凤一出门见院子里齐整整站了许多人,皆是鸦雀无声,心里甚是得意,开口便想要安排差事。可点了一遍卯,才知有人居然当真敢迟来。

    她登时勃然大怒,正这时便见一个婆子匆匆忙忙跑来,阿凤还不待其归队,便呵斥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你,原来你比旁人更有脸面些个!也不知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说来听听啊,若是昨夜你家珍大爷宠你了,早起这才误了,那我也不敢管你,你还是去陪你家老爷的好……”

    她这话刚一出口,众人登时忍俊不禁,可一见上头的二奶奶满脸怒容,谁又敢笑出声儿来,只得苦苦忍住。

    那婆子登时羞愧满脸,刚想要辩解,就听王熙凤大喝道:“来人,给我按下去打!今日先打十大板,明日再误了的就是二十大板,有不怕挨打的只管给我误!”

    原来王熙凤早就吩咐了几名小厮跟着点卯,她一声令下,几位小厮不由分说冲过去把那婆娘按到,结结实实打了十大板,登时打得那婆娘皮开肉绽,哭喊连天。

    众人见她令出如山倒,再没一丝回旋的余地,登时个个唬得抖衣而战。可怜那婆娘挨了打不说,还要向王熙凤磕头赔罪,更要带伤办事,苦不堪言。

    自此众人这才知道王熙凤的厉害,再无一人敢起侥幸之心,从此日夜埋头苦干,连一句抱怨也不敢有。

    平儿这里陪着王熙凤忙完了宁国府的事儿,又要去忙着处理荣国府上上下下无数事情,实在是疲乏难耐。可再看凤姐儿没日没夜地忙乱,反倒越见精神,心里不由得暗暗骇服。

    不说平儿这里忙乱,只说贾琮夜里和她依依不舍地分开后,回到房里很是发了一阵呆,满心想的都是锦雀,直想到东方将明,这才倦极而眠。

    等他再睁开眼时,日头在就高悬当空了。

    今日恰巧又是秋末冬初难得的好天气,暖洋洋的日光洒得满屋子都是,眼前一片金光耀眼。

    他一睁眼便想起昨天夜里答应要去瞧黛玉去,忙翻身起来就胡乱往身上套衣服,一面不由得抱怨道:“怎地就起得这么迟,这可是误了事儿了。”

    碧萝那小丫头在外间听见动静忙就进屋来笑道:“少爷,你起来了?要不要我帮你穿衣梳头?”

    贾琮便问道:“你怎地不早些叫我,你昨夜没听见我约了林姐姐要见面么?”

    碧萝一听便笑道:“没事,林姑娘一大早就叫人过来看了,见少爷还睡着,人家便走了。临走时还特地吩咐我不许叫你起床,要少爷你好好歇呢。不仅林姑娘,连宝姑娘,还有咱们府里几位小姐都过来瞧少爷了,都不许我叫你呢。”

    贾琮听了益发着急抱怨道:“你这丫头好糊涂,既然人家都来了,你怎么就不叫我?”

    碧萝听他一直数落自己,登时便有些不乐意,嘟嘟着嘴说道:“那些个姑娘小姐们反复不许我叫少爷你起床,说要叫少爷好好歇着,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一面说着,小丫头一面忙就过来帮着贾琮梳头洗脸。一时收拾利落了,她又急忙摆出早饭来,却是丰盛异常。

    贾琮不由得便奇怪道:“这饭菜哪里来的,怎地不是我往日吃的?”

    碧萝听了忙就回道:“这却是咱们家老爷送来的。老爷说了,少爷受了委屈他也心疼,还叫少爷想开些,日后有了好的丫头,他再送过来。还有,老爷吩咐了,不许少爷去宁国府瞧热闹去,只说少爷这些日子心不在焉的,别再叫不干净的东西扑了。还有,老爷吩咐说这些日子不必去早晚问安了,叫少爷随意哪里去散散心,若是缺钱只管找他去,还给少爷拿了五百两银子过来……”

    碧萝一张小嘴滔滔不绝地往下直说,也亏得她那小脑袋瓜儿居然能记住这许多吩咐。

    贾琮这里却是听得心里一片暖意:他从来就不曾想过贾赦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居然还能为他想这么多。

    生平头一次,贾琮觉得有贾赦这个老爹还真是一件儿不错的事儿。再想起某公把贾赦描述成一色令智昏的猥琐老头儿,心里不禁感慨万分:

    看来这书中所记太过不实,不能尽信某公之语。

    一时间他胡乱吃过了早饭,碧萝又捧上香茶来漱过了口,正想要起身出去寻黛玉说话呢,就听外头有人小声儿招呼碧萝,听声音正是黛玉。

    贾琮不由得心中一喜,也不待碧萝回话,自己便跳起来就去开门。

    门开处,一汪金光倾泻而入,满眼的光芒中,一位绝世美人含笑而立,正是林黛玉到了。

    贾琮更是喜之不尽,忙就迎了黛玉进门,笑问道:“姐姐,你怎地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黛玉不答话,先就着阳光细细看了贾琮一遍,见他气色甚好,这才笑道:“我白白等了一大早上也不见你来,我这不是就来了?”

    贾琮一听忙就赔笑道:“好姐姐,都是我太懒了,起得晚了些,姐姐莫怪。”

    黛玉闻言便是一笑,点头道:“我逗你玩儿呢,见你睡得好,我可比什么都高兴……”

    她话音还未落,突然就听院子里有人笑道:“琮兄弟,小贾琮,你这些日子怎地不往我府里找我去,可把哥哥我寂寞坏了……”

第三百六十章 真情真心

    贾琮痛失所爱,贾府中的诸人陆陆续续都得了消息。因此一大早起就三三两两过来探视慰问。只是贾琮昨夜熬得太晚,因此起得也晚,也就没能见到诸人。

    众人见他尚在酣睡,谁又舍得惊扰,都是悄悄站了一阵便出去了。

    锦雀一路陪着贾琮在贾府里讨生活,细细数来也有快十年时间了,众人也都认识。如今猛然听说这丫头好端端就没了,哪个不是唏嘘慨叹,直说这小丫头看着就如同小猫小狗般乖觉柔顺,可爱得很,怎么好端端地就没了?

    大家面上都不肯说,可私底下谁又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未免又都说起王熙凤下手太狠,就连那样儿一个小丫头子也容不下?!

    林黛玉第一个是最挂念贾琮的,她一大早起来,才梳洗罢了就一迭声儿叫雪雁快去东院儿打探消息。

    紫娟在一旁听了忙就笑着拦道:“你这傻丫头,咱们家姑娘又痴又傻,你也跟着她疯么,你瞧瞧这是什么时辰,就要去?”

    林黛玉听了这才想起来开窗往外瞅了一眼,果然只见天色刚蒙蒙亮,自己忍不住也笑起来:“昨夜一躺下就睡着了,谁知今天起得就这么早的。”

    雪雁在一旁听了便也瞧着黛玉笑嘻嘻说道:“这些日子咱们家小姐吃饭睡觉好了许多,每每都能一夜甜睡到天明,如今看着脸色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紫娟满心欢喜,也连连点头称是。就黛玉自己也对着镜子照了照,果真见自己面色白皙中透出粉红,艳压桃花,不禁也是心喜。

    一时间紫娟又亲自去给黛玉炖了燕窝端上来,正要伺候她吃,谁知黛玉见了却皱眉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我如今很是不用再吃这些东西了,叫你给琮儿送过去,你怎么不听?”

    紫娟见黛玉秀眉紧簇,满脸不愉,知她是当真生气了,忙就笑道:“好姑娘,我怎么敢不听你的话,我早就去过了,包了一大包燕窝给琮少爷送过去了。可少爷死活不肯收不说,倒把他得的许多好东西塞给我,把我给撵了出来,我也没法子……好姑娘,你千万莫再逼我去了,不说咱们是去送东西,瞧着倒像是变着法儿要东西似的。”

    雪雁在一旁听了也笑道:“可不是呢,上次姑娘非逼着我去给咱们家少爷送什么果子,那个东西他倒是收下了,待我走的时候,他反倒又逼着我拿了不少东西回来,就姑娘前些日子吃着还好的那个什么膏什么蜜的,不就是少爷给的?”

    黛玉听得不由一怔,眼眶瞬间微微一红,忙问道:“当真?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怎么不早些和我说?”

    紫娟和雪雁听问,俱笑道:“少爷不许说,要是我们敢透露给姑娘,他说要好好拾掇我们的,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姑娘还不知道?我们哪里敢告诉你。况且少爷是真心对姑娘好,我们还乐不得呢,怎么会乱说?”

    二人边说便笑,乐不可支。黛玉这里却是红了眼,当下便真急了,把手里的勺子向碗里一摔,含着眼泪嗔怪道:“这些个事儿你们怎地不早和我说,就把我瞒了这么久?!琮儿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你们不说多拿些好吃好喝的送过去,怎么反倒要他的东西?我倒是一直抢他的嘴吃!他若是吃得不好了,长不了高个子,说不上媳妇,你们嫁给他不成?”

    黛玉越说越是窝心,又是心疼贾琮又是觉得欢喜,一时忍不住当真就哭了起来。

    紫娟雪雁两人见黛玉当真急了,忙就安慰道:“姑娘别哭,你若是当真为这事情哭了,可不是白费了少爷一片苦心?少爷三番五次交待了,叫我们好生哄着姑娘,不许叫姑娘再掉眼泪。还说若是知道姑娘哭一次就好好拾掇我们一回……姑娘快别哭了,我们是真心害怕少爷的。”

    黛玉本就是被贾琮感动得情难自己,再一听二人这么说,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情愫如潮,哭得反倒更厉害了。

    只听她边哭边说道:“你们就听他的话,把我的话就当耳旁风!你们疼我我知道,可你们就不能把疼我的心分一点儿给琮儿?他自幼可怜,如今虽然过得好一些了,可这府里又有哪个是真心疼他的?你们有没有心,就不觉得他可怜么……呜呜呜……”

    黛玉越说越难受,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就放声大哭起来。

    两个丫头见黛玉如此,不由得也红了眼睛掉下眼泪来,哭着摇晃黛玉道:“姑娘,你这话怎么说,我们心里怎么没有少爷?如今和姑娘说句实话,就从前,我们自然是不理会他的,可后来见姑娘和他亲密,我们早就留了心。再到后来,我们见他对姑娘是真心的好,心里自然也是拿他当做自己人看待。说出来姑娘你别恼,有时候我们疼他比疼姑娘你还多一些呢……”

    紫娟一面哭一面回身就去柜子里取出一双鞋来摆在黛玉面前说道:“姑娘你瞧这双靴子,可不是我和雪雁两个没日没夜赶出来的,还差一点儿就做好了,过两日就送过去。还有一件棉袍也都裁剪好了,正絮棉花呢……”

    黛玉听两人这么一说,又看见两人做的靴子,当下便也抹泪问道:“当真?”

    二人俱挂着眼泪笑道:“东西都做好了,姑娘说是真是假?还有,姑娘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浑怪我们两个,伤了我们的心,日后我们也不费这事儿了……”

    黛玉听二人这么一说,心里登时欢喜,又害怕二人果真生气不管贾琮,忙就收泪赔笑道:“原来是我错怪了两位姐姐,妹妹我现下就给两位姐姐赔礼,别和我一般见识,就看我年幼不懂事,饶过我这一回吧,日后你们也不必操心我,只一心放在琮儿身上,可好?”

    黛玉这一番连哭带笑,紫娟和雪雁只见她俏丽难言的小脸蛋儿明媚鲜艳得叫人睁不开眼,偏偏面上泪珠儿不干,颗颗晶莹璀璨,把两人看得意乱情迷,爱得不行。

    紫娟先就伸手掐了她一把,笑道:“你这丫头,真真是爱死个人,偏偏又要气死个人,你倒是叫我们那你怎么办才好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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