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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楼大玩家     红楼发家致富史txt下载     红楼发家致富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六十九章 紫檀堡

    贾琮知道妙玉卜卦厉害得很,听她说起这几日要他小心,要乖乖呆在家里不许出门,当下便踌躇起来。

    贾宝玉不知天高地厚,惹得忠顺王府的人找上门来,和贾府要人,他怎么也得去紫檀堡探一探,去瞧瞧那个琪官到底是个什么尤物,竟然惹得忠顺王爷爱不释手。

    他暗暗打定了主意,当即便满口子答应妙玉,说是自己这些日子哪里也不去,一定连畅春园的大门都不出。

    妙玉见他信誓旦旦发誓说不会乱跑,这才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这里妙玉才走,贾芸便又走了进来。贾琮当下招呼他用罢了饭,又喝了几口茶,这才收拾了一番说这就要出门去找琪官儿。

    贾芸见了不由得就惊讶道:“怎么,叔叔现在就要去么?”

    贾琮哈哈一笑道:“赶早不赶晚,咱们这就趁着天黑去瞧瞧去,早去早回。”

    贾芸无奈,只得陪贾琮悄悄出了畅春园的大门。不想才要走又被碧萝那丫头瞧见了。小丫头从厢房直撵出来,眼泪汪汪扯着他不叫走,一行又哭道:“你方才答应了妙玉师傅什么来,怎么一扭头就变卦了?”

    贾琮这才知道妙玉一定是私下里又嘱咐小丫头看着自己,当下便撒谎道:“我哪里也不去,就送送芸大爷去。”

    一行说一行不住给贾芸递眼色,贾芸见了也只得帮他撒谎道:“姐姐不用担心,就到大门外,我一定催促叔叔回来,姐姐放心就是。”

    碧萝听了这才肯撒手,不免又再三央求,不许他骗自己。

    贾琮再三答应了,这才得以脱身,和贾芸一路出了荣国府东院儿,偷偷出了大门,拐出荣宁街,好容易又叫了辆马车,这才疾奔出了京城。

    在京城内还好,一路平坦。可一出京城城门,城外的道路立即就颠簸起来。偏偏赶车的又怕城门落了锁不得回城,因此一路上把马车赶得飞快,把贾琮颠簸得好悬就要飞起来一样。亏得有贾芸在边儿上抱着,这才稍稍好些。

    可饶是如此,贾琮还是被颠得七荤八素,加上又将将吃罢了饭,胃里的食物差点儿就又要吐出来。

    这一路昏昏沉沉,贾琮也不辨东南西北,就知道车外又是夜色沉沉一片死寂。

    如此也不知行了多久,正他被颠得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时候马车却停了。

    贾芸见他脸色煞白,忙就先跳下车抱了他下来。谁知贾琮脚一沾地顿时就觉天旋地转,再忍不住一张口便狂吐出来。

    贾芸也来不及闪避,衣服上登时被溅了不少腌臜东西,连马车上也溅了许多。

    那赶车的当下就不干了,吵嚷着要多加钱,只说是回去收拾起来麻烦又脏得厉害。

    无奈,贾芸只得又掏了些钱给人家,车夫这才跳上床一阵猛甩马鞭,赶着马车绝尘而去。

    贾琮这里蹲在地上吐了半天才觉得舒服了,不免又满脸羞涩瞧着贾芸道:“好侄儿,是我对不住你,倒弄脏了你的新衣服。”

    贾芸忙就笑道:“叔叔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也算事儿么?”

    二人说着话,贾琮就直起身来四处打量,只见四处一片漆黑,景致难辨,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那贾芸也不过是来过一两次,这会子又是在夜里,带着贾琮只在荒山野岭里四处乱转,不知走错了几回,好容易才钻如了一道山谷中。

    恰好此刻乌云方过,月色初现,只见眼前山谷中一片清幽,流水潺潺。

    贾芸这才惊喜叫道:“到了,就是这里,顺着山谷往里走,过不了多大功夫也就到了。”

    贾琮此刻脑子里早就混了,哪里还知道该如何行动,当下便随着贾芸一路往下走去。他这一路也无心赏什么景致,只觉脚下的路还算平坦,两旁密密麻麻不知长得都是些个什么花草树木,一概都是黑乎乎的不可分辨,各种虫鸣吵得人头疼。

    二人走了将近有一顿饭的功夫儿,眼见前头就露出一栋独院儿来,方方正正四角俱全,门楼儿上却挂着两盏红灯,在这荒郊野外只觉太过突兀,反倒是瞧着阴森诡异得很。

    贾芸见了那两盏高悬的灯笼倒是高兴起来,忙小声儿对贾琮说道:“叔叔,到了,就是这里,这里就是紫檀堡了。”

    他话音将落,头顶乌云又起,把月亮遮挡了个严严实实。二人眼前登时又是一片漆黑,唯有两盏血红的灯笼越发耀眼。

    贾琮跟着贾芸摸到了紫檀堡大门外,依稀可见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禁闭,里头静悄悄不闻一丝动静。

    直到了紫檀堡大门外,贾琮心里这才懊悔不迭,就连他自己都起了疑心,不知道自己是抽什么风儿,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家睡觉,偏要跑到这鬼地方做甚么。

    眼见贾芸似乎要抬手扣门,贾琮忙就拦住了,低声说道:“你先别扣门,一会子若是人家问起来,咱们怎么对答才好?我又不认识那个什么狗屁琪官,这大半夜的来做什么?这可不是叫人起疑么,别到时候再坏了事儿。”

    贾芸听了也只得依言缩手,小声儿问道:“叔叔的意思是怎样,不如咱们这就回去?”

    贾琮听了便皱眉道:“好容易来了,就这么回去我不甘心,再则此时咱们怎么走?”

    贾芸听他这么说,当下也犹豫起来,忙就低声儿问道:“那依着叔叔的意思,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贾琮低头想了想,正要说话呢,突然就听见里头隐隐有乐声传出,依稀似乎还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曲调婉转缠绵,听得人心里不由得一揪。于这黑沉沉的寂夜中听了这唱戏声儿,贾琮不由得就有些毛骨悚然,低声骂道:“这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又唱的哪门子戏,也不知是唱给什么鬼听……”

    他话音刚落,就听里头乐声低沉,那唱腔儿突然就变得哀怨起来。再就着这暗夜、又置身于这荒山野岭之中,贾琮更是觉得浑身的不舒服,汗毛空抽搐,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贾芸听了也被吓了一跳,也是忍不住低声抱怨:“好好个男子汉,做些个什么不好,偏偏弄这调调,真真叫人瞧着不爽!”

第五百七十章 戏子难为

    戏子无情。

    戏子偏偏又最俱风情。

    他们妆扮上了,在戏台上婉转风流,美艳不可方物,不知迷倒了多少达官贵人。

    宝玉最爱与这等风月场的人物来往。他一来最爱这些戏子扮相俊美无俦,比之女子还要温柔似水;二来这些人出身贫苦,自幼吃过万般苦,最是有眼色,最会说话的,奉承起人来不露一丝破绽,无声无息间就把人伺候得约贴。

    宝玉懂个什么?!

    被戏子这么略略一奉承讨好,当即就认了人家当做知己;他又爱人家的美色,更是被迷惑得不知所以,恨不得日日流连于戏子身畔,纵享肌肤之欢。

    若是别个还罢了,偏偏他结识的又是叫什么琪官的,他本就是戏子班里的翘楚,色艺俱是京城一绝,更把宝玉迷得神魂颠倒。

    可他爱,旁人也爱。忠顺王爷也十分喜欢这个戏子,时常特意接入府里去过夜的,很受恩宠。

    如今宝玉偏偏和这个琪官儿勾搭在了一起,惹怒了忠顺王爷。

    宝玉遇见了事儿又巨怂无比,挨了老爹几棍子就躺在家里装死,再不理会了。

    无奈,贾琮只得揽了这桩破事儿,央求这贾芸陪他来了地处郊外的紫檀堡。

    站在紫檀堡大门外,耳听得院里咿咿呀呀鬼嚎一般,惊得他在外头出了一身的冷汗。

    二人悄立良久,只听里头乐音不断,唱腔越发缠绵凄楚,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唱不完的了。他转头便问贾芸道:“芸儿,你来过这里,可知道哪儿能进去还不叫人知道么?”

    贾芸想不到贾琮居然要偷偷潜入紫檀堡,当即发了一会子呆,这才道:“我倒是知道后花园儿夜里没人守着,或许咱们能从后墙翻进去……”

    可话将说了一半儿,贾芸忙又劝道:“琮叔,要我说咱们还是先回去,等明日天亮了再来还稳妥些,这黑灯瞎火地偷偷闯了进去,万一叫人给撞见了,那还得了?”

    贾琮听了便低声说道:“白日来还能见着什么?再则,这荒郊野外的,咱们这一宿去哪里呆着去?”

    贾芸听了也只得咬牙硬着头皮答应了。随即领着贾琮绕到紫檀堡后院儿,费力翻了进去。

    后院儿里的小花园儿虽不大却十分精致。此刻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却也能听得见水流细细,闻得见花香阵阵。那唱戏的声音在后院儿里听来倒是更清晰了不少。

    只听琪官咿咿呀呀地唱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却能听出其中的缠绵痴怨之意。

    贾琮竖着耳朵偷听了一阵,忍不住低声咕哝道:“好好的一个男人,也不知道弄出这腔调来做甚么,也不嫌恶心。”

    贾芸却是一声儿也不敢吭,带着贾琮曲曲折折绕过假山花墙,亭台流水,一路来到了前院儿。

    此时唱戏声听得更加清晰,丝竹声也越发听得婉转。

    二人顺着唱戏声儿就来到一坐小小的院落中。眼前便有了灯光隐隐透出,琪官儿的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只听他压着嗓子,极尽哀婉,听得人不由得也跟着揪心难过起来。

    此时二人趴在院儿外偷听了半晌,隐隐就能听见似乎还有人低声赞叹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只是贾琮此刻满心里紧张,着实想不出这人是谁。

    两人静静呆了一盏茶的功夫,身周除了屋子里的唱戏声音,此外再无其它的动静。

    贾琮呆了半天不见异状,当即壮起胆子就往院里悄悄地摸了进去。

    贾芸这可也是第一次偷进别人家的院落,见贾琮往院子里走,他虽心跳如雷可也不得不拔脚尾随。

    这叔侄两个不一会儿功夫就摸到了人家窗户底下,才将将藏好就听里面的唱戏声挺了下来,一时细乐声也停歇了。只听有人低声笑问:“王爷,这一段儿唱得如何?”

    这声音柔腻非常,却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听得人浑身难受。

    他话音未落,猛然就听一阵脚步声响,随即帘子就一阵大动,却是有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了。这可把贾琮与贾芸吓了一大跳,二人慌忙就往黑暗处极力藏去。

    万幸,这出来的不过是几个吹拉弹奏的下人,这几人一出门便匆匆去了,并未发现贾琮叔侄。

    他二人惊魂未定,就听里头有人赞道:“好,琪官果真是名不虚传,唱腔果然是京城一绝,扮相也是真美,叫人见了就没了魂儿。美人儿,你快走近些叫我细细瞧瞧?”

    贾琮听见这说话声不由得心中一动,听出这似乎是北静王的说话声儿。

    可北静王这黑灯瞎火地来这紫檀堡做甚么?

    贾琮正暗自琢磨,猛然就又听见有人笑道:“琪官儿,你别听他的,这人最是不正经,你过去了他就要动手动脚呢,你到我这里来,我才是真心疼你……”

    听了这说话声儿,贾琮更是心里吃惊:

    一来这声音听着也很是熟悉,自己决计是在哪里听过;

    二来这人居然敢如此调侃北静王,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贾琮这里低头正琢磨呢,猛然就听里头琪官儿一声低呼,不知又是怎么了。随即又听似乎酷似北静王的声音在笑:“太子,你也太慌张了些,怎么就把滚茶泼到琪官儿的手上?还好只是烫了手,若是烫到了他那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看忠顺王爷能不能饶了你……”

    听了这句话,贾琮突然想起来,那个伤了琪官儿的正是妙玉的哥哥,东宫老太子的儿子,怪不得声音听起来这么耳熟的。

    既然这个是东皇城的太子,那么和他说话的恐怕就是北静王了。

    在忠顺王爷宠溺的戏子家里却坐着忠顺王爷的对头,还有一个叫人琢磨不定的北静王,这可真是叫人意外得很呢。

    贾琮这里正琢磨呢,猛然又听琪官儿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茶盏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又听北静王笑道:“琪官儿,你这未免也太大意了些,怎么连杯茶都倒不好?如今弄湿了太子的衣裳,你可怎么赔才好?连靴子也都打湿了,太子这人别的都好,就是有些个太爱干净,叫人厌恶,看他要怎么罚你……”

第五百七十一章 毁容

    西皇城,东皇城,两座皇城并立,日月双悬。

    忠顺王,西皇城,当今天子的心腹。

    东皇城,私立太子,其胆大妄为已到了极致。

    北静王,夹中而立,态度暧昧,对东西两座皇城的主人皆不招惹。

    琪官儿,无非是一个色艺俱佳的戏子而已,深受忠顺王爷宠溺,如今却和东皇城太子、北静王搅和在一起。

    这叫贾琮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本来他还想着琪官儿恐怕暗地里和东皇城极北静王是一路人,谁知不一会儿就听见屋子里头传出两位权贵对他的羞辱调戏声,这更叫人迷惑不解。

    贾琮这里正琢磨呢,就听里头太子哈哈笑道:“不当紧,不当紧,你把我靴子上的茶水舔干了也就算了,一双靴子罢了,也不值多少钱,几百两银子罢了……”

    北静王听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声不断,似乎是在瞧琪官儿的笑话。

    那琪官儿半日未曾说话,过来半晌才低声央求道:“太子,是我的不是,您还多多担待,您说这靴子价值多少,我照价赔偿给太子,如何?”

    他话音刚落,就听太子哈哈一阵干笑,随即说道:“一双鞋罢了,能值几个钱?况且我也知道你是忠顺王爷心坎儿上的人,这钱自然是不缺的,不过我东城虽穷些,可也没把这点子小钱放在眼里。你既然不肯给我把靴子舔干净,那不如从此往后你就跟了我,好好伺候我如何?”

    耳听太子步步紧逼,贾琮在窗外听得不由的满肚子都是火。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太子肯定是故意把茶水泼得到处都是,先烫了琪官儿的手,又故意失手打了茶杯,现在却赖在琪官儿身上,这就是故意欺负人呢。

    可气归气,到底也不干他的事儿,再则他打心底里也瞧不起琪官儿这样的人。唱戏就唱戏吧,那也是身不由己,为生计所迫,毕竟不是穷得实在活不起,谁也不愿意叫自己孩子干这叫人瞧不起的营生。

    可攀权附贵,这就是琪官儿自己愿意了。如今把自己硬生生搅和进这天大的麻烦里,那又能怪谁?

    太子的话音将落,就听北静王笑嘻嘻说道:“太子,我说你也别太过了,如今人家已经肯赔钱给你了,你还要怎样?你就逼死了他不打紧,不过就是给戏子罢了,这天下唱戏的也多了。可你难道不知他是忠顺王爷心爱的人?你为难他,打的可是忠顺王爷的脸!”

    北静王这话听着像是规劝,可话里话外是意思倒更像是挑火呢。

    果然,他这番话刚说完便听太子冷笑连连:“打他的脸又如何,我就是专门来打他的脸来的。他可还有脸么,就会躲在背后放冷箭,盗取旁人的东西,是这天下第一大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逆贼,他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可言?我何止是要打他的脸呢,我还想要他的狗命……”

    太子越说越气愤,随即就又响起清脆耳光声,紧接着又听琪官儿一声痛呼,随即就是不知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声音响个不停。

    想来一定是他越说越气,又动手打了琪官儿,又不知把屋子里似乎是书架还是百宝阁给弄倒了。

    随即又听太子冷笑道:“还在那里装死呢,还不快爬过来给我把靴子舔干净了,还等什么?”

    他越说越怒,声音也益发尖锐起来,屋外的贾琮听得一清二楚,越发对这个什么太子厌恶万分。

    本来他也厌恶琪官儿,可与琪官儿一比,这太子显然更招人恨。

    这期间北静王却不闻一丝动静儿,似乎是在坐着瞧热闹。

    这时屋里却一片沉静,再不闻有人说话。贾琮一时忍耐不住,悄悄就把门窗上的纸舔破了,偷偷向屋内张望。

    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果然是百宝阁被打翻在地,地上到处是破碎的瓷片,一个打扮成女子模样的人正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他眼前坐着一位满脸怒气的公子,果然是妙玉的兄长,自封为太子的那一位。

    二人身旁坐着的正是北静王,这位王爷此时满面含笑,微微摇晃着手中的折扇,笑眯眯瞧着太子与琪官儿,看得津津有味。

    贾琮一眼望见那太子满脸戾气,瞧琪官儿的目光愈发冰冷锐利,不由得为跪在地上的琪官儿暗暗捏了一把汗。

    果然,那太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一脚就踢在琪官儿脸上,登时把他踢翻在地上。满地都是破碎的瓷片,顿时把琪官儿身上、脸上割破了数处,顿时血流如注。

    可怜这位千娇百媚的琪官儿一声大气也不敢出,忙从地上爬起来,又端端正正跪在太子跟前。

    此时琪官儿正好面对着窗户,贾琮倒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把自己画得好像嫦娥下凡一般,他身材又窈窕修长,这么一跪倒极是楚楚可怜,叫人忍不住心疼。

    只是,此刻他脸颊上被瓷片划了深深一道口子,鲜血悄然而下,顺着面庞流至俏丽的下巴,如同小溪一般流下,淌得满身满地都是。

    眼前这番情景瞧着既怪异又恐怖。

    北静王见了眼前这情景,不由得便开口劝道:“太子,你也不必再和这种人生气了,不过是个戏子罢了,没得丢了自己的身份。既然这里不痛快咱们就另寻别处耍去,搭理他做什么。”

    说罢,北静王便想要起身,却被太子冷冷喝道:“北静王,你不要总是和稀泥了。这谁对谁错你心里一清二楚!你这样儿一味装糊涂可不就等同于助纣为虐么?再则,我和爹爹这些年有多大的冤屈,你比谁不清楚,难道还准备就这么一味纵容恶人当道,残害良善么?”

    他越说越是激愤,不由得便站起身,又是狠狠一脚踢在琪官儿脸上。可怜这戏子一声低低的痛呼又栽倒在地上,面孔更是被碎瓷片划出许多口子,眼见是生生把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给毁了。

    琪官儿受伤甚重却依旧是一声儿也不敢吭,慌慌张张又从地上爬起来,照旧直挺挺跪在太子面前,待人屠戮。

第五百七十二章 逃命

    琪官儿此刻满脸是血,冲刷掉了满脸的油彩,不一刻便露出惨白的面孔来。

    贾琮瞧着不忍,正想要别过头去不看,突然就见北静王一闪身站立起来,几步来到琪官儿身前,随手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他,低声抚慰道:“快擦擦吧,看一会子把脸给毁了,日后可怎么唱戏呢?!可怜见的,这要是叫忠顺王爷知道了,不知又该怎么心疼了……”

    琪官儿倒极是乖觉,一手接了帕子擦脸,一面便低声说道:“是我自己不留神摔了,这又怪得了谁?”

    太子听了琪官儿这一番话,登时便笑道:“很好,很好,你倒是个知道好歹的妙人儿,怪道那忠顺王爷如此爱你。若不是你如何把脸给毁了,像鬼一样,我可也想要爱你一番呢……”

    说着,太子竟然又抬起脚在他脸上用力踢了一脚,疼得那琪官儿好悬就昏厥过去。

    这情景把贾琮瞧得胆战心惊,顿时对那太子厌恶万分。

    北静王瞧了他这样似乎也是颇为不齿,微微皱了皱眉便别过头去不再瞧二人。

    太子却冷冷笑道:“王爷怎么了,你可是心疼他了么?你若是当真喜欢,和忠顺王爷说一声儿,你们二位关系好得很,我就不信王爷这么点儿面子也不肯给你的。”

    北静王被数次挑衅,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冷声说道:“太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向是独来独往,从不私营结党的。不论是你东城也好,还是西城也罢,我都是以礼相待,从不僭越,你还想要我怎地?”

    太子听了更是咄咄逼人:“我就是厌恶你这以礼相待,从不僭越!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你难道不清楚么?我父亲有多大的冤屈你不知道么?你明明什么都一清二楚却瞒了天下人,叫那逆贼如今还高高在上,荼毒百姓!你这算什么?”

    太子这一番嘶吼毫不压制,声音登时传出多远去,震得贾琮耳朵嗡嗡直响,更是把当地跪着的琪官儿吓得满脸惨白,浑身哆嗦个不住。

    太子一眼望见了登时又是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冷冷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听我说话,还不快滚!”

    那琪官儿听了也顾不得满地的碎瓷片,连滚带爬就出了屋子。贾琮这里还来不及闪避,就见门帘儿一动,琪官儿已经到了眼前。

    他不料窗户底下竟然有人偷听,当即吓得一声大叫。

    贾琮见琪官儿如此被人荼毒,本来很是同情。可如今见他却暴露了自己行藏,不由得也是心里暗恨,一扭头就往院子外头跑。

    贾芸本来也被屋里的动静儿吓傻了,此时见贾琮一跑,慌忙也跟着就逃了出来。

    这一下登时就把太子和北静王给惊动了。他们再想不到此时此刻居然还有人在外面偷听二人谈话。他们这些个话若是传出去了,恐怕就有一百个脑袋也要被一齐砍了!因此二人忙也从屋子里窜出来,跟着贾芸和贾琮的背影儿就撵了出来。

    贾琮此时只恨不得能多生两条腿才好,憋了一口气疯了似地就往后花园儿钻了进去。

    贾芸紧随其后也忙就跟了上来,再往后就是太子和北静王。

    他二人撵出来的时候,贾琮和贾芸已经跑了多远出去,眼见是撵不上了。太子恨得嗷嗷大叫,一连声怒骂早就把守在前院儿的一众侍卫给召唤了过来。

    原来太子本来是吩咐众侍卫把整座紫檀堡牢牢守好。可这些人一来见天色已黑,想来不会再有外人来;再则这紫檀堡地处荒僻郊外,更是少见有外人能寻得见,因此众人不过装模作样巡视了一番就偷偷躲去前院儿赌钱喝酒去了。

    如今众人听见后头闹起来了,这才纷纷藏好赌具抓起兵刃撵了出来。

    太子一见这些人竟然敢如此渎职,更是气得哇哇怪叫,大骂道:“你们这群饭桶,叫你们守门就是这么守的?!还不快去给我抓刺客,若是叫他们跑了,我要你们的狗命!”

    被太子如此威吓,众侍卫登时谁也不敢敷衍偷懒,一个个不要命般就撵了过来。

    其中更有配了弓弩箭羽的侍卫当即便拉弓上弦,对着贾芸与贾琮就是一通猛射。

    太子见了更是大叫道:“对,给我射,射死了他们才好!”

    众人听太子如此一说,更是不要命般搭弓射箭,非要取了贾琮与贾芸的性命不可。

    贾琮此时狼狈异常,偏偏此刻天色又黑,他跌跌撞撞、东奔西跑于后花园的山石树木之间,不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磕绊了无数次,腿上、身上不知破了多少处!

    绕是如此,他也不敢停歇片刻,咬着牙东突西奔。也正因如此,再加上天色漆黑,他这才不至被箭雨所伤。

    他跑了一阵,眼见前头依稀是一片池塘,水汽逼人。他不知水深水浅,也不知敢不敢下水,可就他这么一个犹豫的空当儿,一枚羽箭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斜斜钉入他的肩膀,疼得贾琮差点儿就叫唤出声儿。

    贾芸在后头眼见贾琮被羽箭伤了,登时再也顾不得什么,忙就一弯腰扛了贾琮就跳入了池塘,拼命往前奔跑。

    身后的众人见二人跳入了池塘,忙都呼喝着包绕过来。此刻又有人点了灯笼火把过来,登时把后花园儿照得一片通明。

    贾琮躺在贾芸肩头,眼见身后追兵众多,且又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刃,更有数人举弓乱射,再又隐约似乎可见太子与北静王也来了后花园,两人满脸怒容,正指挥着一干侍卫包绕擒拿。

    贾琮此时心里说不出的懊悔,他要是自己一个人把命丢在这儿也就算了,不过都是自找的。

    贾芸这一次可当真是被自己害死了:他上有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母亲,下有情投意合美貌精明的意中人。若是他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意中人倒也罢了,不过另嫁他人就是了。可他母亲又能依靠谁去呢?

    贾琮越想约觉对不起贾芸,越看眼前形势越灰心,当下再也忍不住小声儿吩咐道:“好芸儿,你快放下我自己逃命去吧。你不知道我如今面子大得很,就算被他们抓住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你快走!”

第五百七十三章 陨落

    深更半夜,紫檀堡彻底喧闹起来。灯笼火把无数,照得四处鬼影曈曈。呼喝声连成了一片,无数箭雨对着后花园的小池塘飞驰而至。

    池塘不深,荷叶才张,占满了不大的水面。池底粘腻湿滑,步步艰难。

    偏偏池塘中又有许多肥大的鲤鱼,被人声惊起,没命价向天空跃起,拍击着水面,溅起无数水花。

    贾琮和贾芸从来没有如此狼狈惊慌过。脚底一步一滑,眼前是无数黝黑肥大的荷叶,头顶是箭雨乱如麻。事到如今二人除了抱头鼠窜再也无计可施。

    贾琮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和北静王相认,或许能捡一条性命?

    可是这个念头才起一瞬间就被否定了。说不出为什么,他心底极是不敢相信这个和自己称兄道弟的男人。

    他的直觉一向精准,从来没有偏差过丝毫。

    北静王太高深莫测,他心底里到底在想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与之相比,那位自封的太子恐怕更可靠些个!

    再无退路,贾琮拉着贾芸在荷叶间胡乱穿梭,也幸好有了这些荷叶的遮挡他们才能在漫天飞舞的箭雨中侥幸没有受伤。

    “狗日的太子,狗日的北静王,老子要是能逃过这一劫,日后一定亲手取你们两个的狗命!”

    贾琮狼狈万分,一面在荷叶中东躲西藏,躲避呼啸而至的羽箭,一边在心中暗骂。

    此刻,不大的池塘已经被人团团围牢,他若想逃出去简直是做梦。

    眼前水花四溅,溅了他一脸,眼前一片模糊。

    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儿,贾琮弯腰躲在一蓬荷叶后,望着池塘四周闪烁不定的火光,心里也说不出是惊慌还是害怕,还是二者兼而有之。

    又是数支羽箭擦着他脸庞飞过,堪堪射中了一条将将跃出水面的肥硕鲤鱼,那条大鱼在半空中绝望无力地摆了一下尾巴便狠狠摔落入池塘,鲜血四溢,很快又染红了池塘中的绿水。

    红绿相映,再被深夜的火光一照,眼前的情景叫人说不出的惊骇。

    池塘中的大鱼已经被射死了七七八八,肥大的尸身占满了了半个水面,鲜血丝丝缕缕不断渗出,随着水波不住动荡,绿色的池水越发嫣红。

    所剩无几的鱼儿更加惊慌,在池塘中拼命逃窜,不时拍打着水面尽力跃向天空,似乎是要逃离杀戮。

    然而,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

    甩着尾巴将将飞入半空的鲤鱼转眼就被数支羽箭穿透。尚未落入池塘,它的生命已然流逝殆尽,僵硬的尸首轰然堕入水塘,溅起惊天的水花。

    贾琮似乎都能看见它绝望而惊恐的眼神。

    绝望,惊恐。

    贾琮虽然瞧不见自己此刻的样子,但猜也能猜到此刻自己恐怕和鲤鱼是一模一样的神情。

    惊慌而绝望。

    再无生机。

    眼见又是几支羽箭一闪而至,贾琮一咬牙就扎入了池塘。

    一秒,两秒,三秒……

    他从没觉得时间竟然可以过得如此缓慢艰难。

    七十,七十一……八十,八十一……

    短短一分钟后,贾琮憋得胸腔都要炸裂了,一抬头钻出了水面。

    可惜,他还来不及换去胸腹间的浊气,转眼又是数支羽箭对准他一闪而至,羽箭极快,划破虚空,带起一片尖锐的呼啸声。

    此刻满塘的鱼都被屠戮一光,只剩下贾琮和贾芸两个,射杀起来更觉轻而易举。

    围拢池塘四周的侍卫似乎并不着急射杀二人,只想着先尽情折磨二人一通再射杀。

    肉已在砧板,又何须着急?

    不如先尽情一乐。

    太子和北静王似乎就是这个打算。慌乱一瞥之下,贾琮隐约瞧见二人并身站在一起,指点着自己藏身之处欢畅说笑。

    贾芸呢,贾芸怎么样了?

    万般慌乱狼狈中,贾琮飞快瞥了一眼身周,只瞧见贾芸正在他身边,和他一样的绝望。

    “艹你个嘛,等老子过了这一劫,老子不尽情折磨死你,老子就不姓贾!”

    贾琮刚刚发完毒誓,箭雨已经到了眼前,他只得匆匆吸了一口气又钻入池塘。

    不知又过了多久,似乎是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远,贾琮胸口憋得要爆炸了。

    他终于又钻出了水面。

    这一次,他连吸气都还来不及,又是一波箭雨攻到。

    “艹……”

    贾琮只得再次钻入池塘,箭雨随即贴着他头皮一飞而过,引得岸上的人一阵哄堂大笑。

    贾琮怨恨至极。

    水塘中一片混浊,隐约可见身旁似乎有熟悉的面孔,满是惊慌。

    贾芸?

    贾琮心中大喜,忙伸过手一把拉住了贾芸。

    贾芸恰巧也正伸手来拽他,二人双手相碰,随即就紧紧抓在一起。

    一个人死太寂寞,若是能有个伴儿,黄泉路上恐怕也能心安不少。

    刹那间,二人心里都宁静了不少。

    混浊的水中,贾琮愧疚已极,深深责怪自己太任性,生生把贾芸给坑死了。

    他愧疚的目光在混浊的水中飘荡,却还是被贾芸看到了了。他用力捏了捏贾琮的手,一心只想要告诉他不要紧,他并不责怪他。

    贾琮瞬间领会了贾芸的心意,心里更是责怪自己。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却又似乎久远至极,远远抛却了时间的羁绊。

    自责、懊悔、感动……

    贾琮胸腔被复杂的情绪憋涨得几乎要爆炸。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乱响,嘴里全是池塘中的血腥气。

    即便明知水面上危机四伏,他却再也顾不得,或者说他的意念早就无法控制身体,不知何时两腿一蹬,他的身体轰然站立,带起无数水流。

    谁知他将将站起,太子早就亲自弯弓搭箭,对准他的胸口一箭射至。

    这一只羽箭分外锐利,速度分外快。贾琮只见到寒光一闪,胸口便是一阵巨痛。

    池塘四周立刻便是一阵欢呼。

    “太子好准的箭法!”

    “太子了不起!”

    贾琮暴怒,这一群忠实的舔狗,都该死!

    痛,好痛!

    痛入骨髓!

    恍惚间,贾琮一眼瞥见了身旁的贾芸,只瞧见他满脸的惊恐,满脸的悲伤,长大了嘴不知在喊叫什么。

    我就要死了么?

    贾琮心里一片悲凉,夜里的空气清冷万分。

    他双腿一晃,重重摔倒在池塘中,溅起无数的水花。

第五百七十四章 无休

    贾琮胸口中箭,在一帮走狗惊天动地的赞美声,在太子奸邪得意的大笑声中,在北静王手摇折扇一派风轻云淡的浅笑中,在贾芸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他重重摔落入池塘。

    水光惊天。

    胸口巨痛,羽箭巨大的撞击力把贾琮狠狠掼入池塘,水花惊天。

    他才落入池塘,就感觉被人拖着在池塘中飞速前行。

    身边是飞速流过的、满是血腥气的浊水。

    贾琮一时间恍惚起来,不知自己此刻是死是活,更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能感觉到身边水流越来越大,有人在拽着他拼命前行。

    水面动荡,残荷摇摆不定。池塘四周的人在静等,等贾琮的尸体浮出水面,等嫣红的血色再次染满池塘。

    时光悄然无息流过,池塘的动荡渐渐平复。不知过了多久,除了一池的死鱼和残破的荷叶,再无动静。

    池塘四周一片寂静。

    众人眼巴巴瞧着被灯笼火把照得一片狼藉的水面,良久无声。

    无边的寂静中,太子脸色越来越难看,随手又射了几只羽箭。羽箭飞逝而去,斜斜插入池塘,依旧是无声无息,连水花都未溅起半分。

    太子脸色越发狰狞,将弓箭摔在地上,恶狠狠叫道:“都给我滚下去找,这么点儿大的池塘,他还能飞了不成?”

    众走狗见太子面孔狰狞,慌得急忙纷纷跳下池塘,把才平静的水面又打得稀碎。

    北静王依旧是一派淡然,微微皱起眉头,嘴唇微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那小子看起来很眼熟啊……怎么那么像那个小子呢……”

    眼见一群人在池塘里胡乱捞了半天一无所获,一个个站在水中不知所措,呆呆望着太子发愣。

    太子脸色更加狰狞,冲着众人便怒吼道:“一群废物,给我找,给我细细地找,我就不相信了,这么一点子个水塘,他还能飞到天上去!”

    北静王静静望着众人,皱眉自言自语:“这小子还真是奇葩,洪福齐天啊,这样都弄不死他?看来日后还真要小心点儿了,这个仇可是结得太不划算了……”

    他一片风轻云淡,似乎眼前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与之相比,太子此刻却是浮躁异常,只见他铁青着脸来回走动,不住怒吼道:“一群废物,一群废物,砧板上的肉都能飞了,你们还活着做什么,不如都去死了干净……”

    在他不停歇地喃喃咒骂声中,一群废物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弯腰在池塘内摸来摸去。眼见太子愈发怒气冲天,咒骂声越来越响亮,突然有人大声叫道:“这里,在这里了!”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忙都扭头望了过去,只听那人欢声叫道:“在这里了,原来这池塘是从外头引了活水进来,在这墙底下有进水的豁口,那两人估摸着是从这里跑了……”

    太子闻言本以为找到了人,正欣喜间却听那人这么一喊,登时更是怒气冲天,高声吼叫道:“既然知道了还不快给我去追?!追不回来人,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众人一听忙就朝着洞口纷纷涌去。

    待沉入水中,众人这才发觉水塘下墙角果真留有很大一个孔洞,流水汩汩,方才那两人一定就是从这里逃走了。

    众人这才纷纷逆水而上,钻出洞外,便见一条小河蜿蜒流过紫檀堡,小河两旁却是杂草丛生,有一人多高,把一条不深的小河挡得严严实实。

    一干人纷纷涌出,顺着小河流向便追了出去。这些个侍卫跟随太子已久,知道太子脾性最是阴狠毒辣不过,笑着就能杀人的。如今他暴跳如雷,若是不把方才那两个小子给抓回来,估计大家性命难保。

    一想到平日里太子的狠辣手段,一众侍卫心头直冒寒气,一上了岸也不用催促,一个个争先恐后,飞也似地追去了。

    此时月色稍霁,紫檀堡内太子脸色阴沉得吓人,北静王在一旁便轻笑一声安慰道:“太子殿下,你也不必着急,就算那两人跑了又能如何?”

    太子听了脸色更是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他冷冷望了北静王一眼,恨声说道:“你说呢?咱们说的话都叫那人听去了,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咱们可该怎么办?那奸贼本来就看我父子不顺眼,如今更是要借故为难我们了。”

    北静王一听便笑道:“对啊,既然他已经视你父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急着想要拔除,那你说什么做什么又有什么干系?再则,你已经自封太子,你以为他就不知道么?”

    太子听了便冷哼一声道:“他知道了又如何,这天下本来就是我父子的,他从我父亲手里盗取了天下,难道我就不能夺回来么?”

    北静王听他这么一说登时轻笑一声便不再说话,眼见太子满脸怒容瞧着自己,北静王便轻轻咳了一声道:“如今夜也深了,我困顿不堪,这就要先告辞了。”

    说罢,他一转身飘然而去,衣袂随风浮动,仙气十足。

    谁知他将将走了没几步,就听太子在他身后冷笑连连:“北静王,你打的什么心思,莫以为我就瞧不出来,你无非就是想看鹤蚌相争,再来个渔翁得利,对不对?”

    北静王步伐原本潇洒飘逸,猛然听了这一番话登时身形为之一滞。他缓缓回头望了太子一眼,目光阴森怕人。

    太子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要不然也不敢自封为太子。可即便是他,在北静王狠历冰冷的目光瞪视下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慌忙闭上了嘴。

    北静王这才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直等北静王身影消失不见,太子这才冲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喃喃骂道:“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你以为那奸贼是个傻子不成?他就瞧不破你的心思?别到时候弄得四处为敌,我瞧你该怎么办!”

    此时惨淡的月光下,眼前池塘破碎不堪,他皱眉瞧了几眼,突觉身单影只,不由得一转身也进了屋子。

    此时屋内也是一片狼藉,处处都是血渍。瞧得他更是厌恶难忍,一时又是火起,冲着屋外便吼叫道:“琪官儿,你个贱人,还敢躲着我么,还不快滚过来给我唱戏解闷?”

第五百七十五章 逃生(上)

    东城太子与北静王似乎芥蒂已生,这叫他心里很是不快。再加上偷听他说话的两个毛贼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飞走了,这更是叫他恼怒万分。

    这重重叠叠的不快叫他几欲发狂,一怒之下便又招来琪官儿荼毒取乐。

    此时的琪官儿战战兢兢走入了房内,脸上的油彩和血渍刚刚擦净便又听见太子的呼喝声。

    他怎么敢不从?

    眼见满脸是伤的琪官儿哆哆嗦嗦站在眼前,太子不由得又想到了忠顺王爷,想到了忠顺王爷又想到了窃取他父子江山的皇上,那个世间最为无耻的男人。

    自己此刻本该是在龙椅之上坐拥江山美人,而不该如此落魄潦倒。

    他越想越是难以抑制心头的怒火,当即死死盯着琪官儿冷笑道:“你不是色艺俱佳么?你不是深得忠顺狗贼的宠爱么?如今你就把你全身的本事使出来叫我瞧瞧,若是有一点不配色艺俱佳这四个字,我一定好好炮制你!”

    听着他阴森的话语,瞧着他冷酷的目光,琪官儿吓得当即就给跪下了。

    太子一见登时桀桀怪笑,冷声吩咐道:“你过来,跪着爬过来,叫我也好好宠溺宠溺你一番,我今日倒要尝尝忠顺狗贼的菜……”

    琪官儿吓得魂不附体,可又不敢不听吩咐,只得一步一步缓缓爬了过去……

    窗外又是一片乌云遮住了本已惨淡的月光。紫檀堡一时隐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不复可见,似乎世间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地方叫紫檀堡。

    蓦然,一阵极为凄惨的惨叫声传出,似乎是把浓墨般漆黑的夜色都给撕破了。

    无数栖息与树枝间的鸟雀被这一声惨叫吓得惊慌失措,一展翅膀扑棱棱全部都飞走了。

    夜色依旧浓重,不少鸟雀不辨方向,重重撞在树上,一阵哀鸣后纷纷堕地。

    这阵惨叫声还未停歇,随即就听见一声鬼笑声。这笑声比方才的惨叫声更为吓人,惊得无数飞虫纷纷奔走。

    鬼笑声未停,惨叫声又起。笑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相互交织,再难分辨。

    这声音似乎是从一个叫紫檀堡的地方发出来的。

    方圆数里之内,所有生灵都惊得仓皇出逃,除了两个人。他们二人隐身于后花园假山的石洞中,瞪着两双亮晶晶的眸子,竖着耳朵仔细倾听一阵接一阵的怪声,听得二人脸色大变,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就咕哝道:“这家伙简直不是人,把个好好的紫檀堡生生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两人正是贾琮和贾芸。原来他们两个顺着水洞逃走后并没有走远,而是悄悄隐身于河边的杂草丛中,待一众侍卫远去后,二人这才又悄悄潜入紫檀堡,隐身于后花园中。

    贾芸见贾琮居然还敢溜回来,暗暗赞叹贾琮胆量过人。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谁都知道,可又有哪个当真能做到?

    何况里面还有比恶鬼还要凶残的太子,更有一群毫无人性的残暴走狗。若是当真被发现了,二人恐怕再难活命。

    如今更听到琪官儿一阵惨过一阵的哀嚎声,贾芸更是吓得浑身冷汗直流。

    他怎么也想不出,仪表堂堂的太子竟然能如此凶残可怖,能把人折磨得如此凄惨。

    他这里正胡思乱想,猛然又听见一声极凄惨的哀嚎声又响起,吓得贾芸好险昏过去。

    他不由得紧紧靠住贾琮,颤声叫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折磨琪官儿的,怎么叫的这么凄惨的。”

    贾琮听了便冷冷哼了一声道:“他是人么,他是鬼!”

    贾芸听了更是心惊胆战,又怕贾琮笑话他没胆色,当即便强忍住不吭气了。过了好一阵他才问道:“琮叔,你胸口还疼么?”

    贾琮闻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胸口中箭的地方,手指一触之下还是疼得钻心,恨得他不由得低声咒骂道:“这个畜牲,不得好死的畜牲,胆敢这样伤我,看我改日有了时机再好好还回来……”

    贾芸听了忙就低声劝道:“好琮叔,你如今还能好好活着就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他就是个恶魔,琮叔你日后见了他就远远绕道走吧……”

    贾芸这里不住口地唠叨,贾琮却伸手摸着胸口佩戴的一块儿玉佩。

    这是皇上赏给他的,他平日就挂在胸口。也正是因为这块美玉的缘故,他这才没有被一箭穿透,捡回来一条性命。

    不过虽然没有受什么重伤,太子方才那一箭射得极快、力道极大,即便是射中了美玉,可也似乎是震断了他的肋骨,就连吸气用力大了些,胸口痛得厉害。

    贾琮屏住呼吸,又听了琪官儿几声及其凄惨的叫声,心中也是惴惴不安,深恐叫人发觉了自己藏身与此,那下场恐怕比之琪官儿还要惨烈百倍。

    他这里正想着呢,猛然就听远远有数人奔跑的脚步声音。贾琮下意识往山洞里钻了钻。这时便听有数人翻墙而入,紧接着又见火光闪动,正是那些个去搜寻二人行踪的侍卫狗腿回来了。

    贾芸见人回来更是吓得心都跳成了一个,忙紧紧贴着山洞内壁,连喘气都不敢了,生怕叫人发觉了行藏。

    这时猛然却听有人低声喝骂道:“娘的,这两个杂种就跑得那么快?怎么一出去就再也找不到了?这荒郊野岭的,他们能藏到哪里去?”

    这人话音未落,随即就听见有人附和骂道:“可不是说,这两个杂种腿脚那么快么,我怎么不信!莫非二人还藏在这后花园中?咱们要不要再来搜捡一番……”

    话音将落,贾琮登时脸色大变,忙屏住了呼吸,悄悄往山洞里更加贴紧了一些。贾芸听了更是吓得小腹都一阵乱战,好悬就吓尿了出来。他的脸色更是难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叫人见了都怕人。

    正这时,突然前院儿琪官儿吓人的惨叫声又起,登时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这群侍卫此时突然想起一会子就该他们面对这个恶魔了,恐怕也是前景堪忧。

    偏偏此时太子不知又用了什么手段在炮制琪官儿,折磨得他惨叫声越来越叫人听了不寒而栗。

第五百七十六章 逃生(下)

    夜色如墨。

    紫檀堡前院儿灯火惨淡,烛火光似乎都被琪官儿的惨叫声吓得哆嗦个不住,明暗交替,更显恐怖。

    后花园里却是灯火通明。数十名侍卫各自拿着灯笼火把,静悄悄站在后院额儿屏息听前院儿传来的一阵惨过一阵的哀嚎声。

    火光闪耀,照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瞧着甚是可怖。

    他们被琪官儿的叫声震慑,不由得就想起平日里私传的太子的毒辣可怖来,不由得兔死狐悲,人人自危起来。

    贾琮和贾芸躲在众人身旁的假山山洞内,更是惊恐万状。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被哪个人发觉了,到时候恐怕难逃一死。死还不可怕,更叫二人害怕的是到时候恐怕想死也难了。

    幸好众人此刻都被太子的狠毒吓得只求自保,谁也没了心思再去搜寻。况且谁也想不到贾琮与贾芸这么大胆子,明明已经逃走了,居然还能回来自投罗网。

    前院儿的惨叫声渐渐低沉,腔调却是愈发凄楚,听得众人更是心中戚戚,生恐下一个被折磨的就轮到自己了。

    贾琮与贾芸二人此刻更是身子紧紧贴着石壁,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湿透了,甚至两人的腿都在微微颤抖。借着洞外透入的火光,他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却见彼此脸上都是浓浓的惊恐。

    贾琮瞧见贾芸的脸色,强自咧嘴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贾芸见了也是勉强咧了咧嘴,眼泪却不知不觉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外缓缓透入一丝清光,原来经历这一夜惊魂,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放亮了。

    乌云缓缓褪去,天空满是难看的灰黑色,东方似乎隐约有阳光正费力地撕破层层乌云,然而却是毫无生机,一片惨淡。

    偏偏这时候风不知从哪里吹了过来,吹得火把列列作响,不少灯笼、火把被吹灭了,光线反倒一时昏暗起来。

    贾琮与贾芸依旧是紧贴在山洞内冰冷的石壁上。贾琮还好,强咬着牙强自支撑,贾芸却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两条腿面条儿一般疲软,身子缓缓就向地面滑落下去。

    贾琮见了忙一把扶住了他,想要抚慰他几句却又不敢,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贾芸此刻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眼泪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斜而出,浑身一丝力气也没了。

    还好太子折腾了一夜,估摸着是累了,此刻终于不听再有什么动静。

    琪官儿却又咿咿呀呀唱起戏来,腔调极尽悲戚,似有似无,听得人忍不住心碎。

    只听他唱戏的声音愈发凄楚,渐渐终不可闻。就在众人心将将平复,却听唱戏声又起,把众人的心又高高悬在半空。

    终于有人再也受不住折磨,低声咒骂道:“唱得这是什么戏,鬼哭一般,敢是唱给鬼听的不成?”

    话音刚落,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怪风,“呼啦啦”把众人手中的火把灯笼全部吹熄,登时一片漆黑。

    众人登时吓得惊呼出声,洞里贾芸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贾琮也使脱了力,再也扶不起贾芸。

    眼见行藏就要暴露,贾琮不由得苦笑,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他如今宁可求痛快一死,也不想再受这种不堪的折磨了。

    他心里一片悲凉,正等着被人抓出去的时候,猛然就听远处太子的怒骂声传来:

    “一群废物,到现在还是没没抓到人么?还不给我滚回去,咱们回去再好好算账!”

    一声喝令之下,众人不禁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不由自主拖着双腿踢踢踏踏跑了出去。

    贾琮听得外头逐渐人声不见,这才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也终于消耗殆尽了。

    谁知他这里将将把心放下来,猛然就听外头池塘里一声大响,水声又拍碎了暗沉。贾琮被吓得差点儿就叫出声来,可这声响过后,死寂又再降临。仔细想来恐怕是池塘中还有漏网之鱼,此刻正为劫后余生欢庆,高兴得在不断跳跃。

    想明白了此节,贾琮这才终于放下心来,靠在山洞石壁上巨喘不已。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的层层黑云终于被太阳撕破,一道金灿灿的阳光透入人间。

    眼见金光一寸一寸照入洞中,贾琮身上的力气也随即一丝一丝恢复。但他却此刻却懒怠动弹,只是呆坐在洞中,眯着眼瞧金色的阳光。

    天空日头越盛,将夜里的寒气融化,天地间又是一片温暖,人间再次降临。

    贾琮晒得身上暖洋洋的,虽然此刻力气尽复,可依旧还是不大想动弹,只想好好享受这大难得脱后的这一刻轻松。

    此刻再想起来,昨天夜里真是一场噩梦,就如同堕入了地狱&

    贾芸这时候终于也恢复过来,他瞧着贾琮尴尬一笑,半天才开腔道:“琮叔……我……我太没用了……我……”

    贾琮听了忙就抚慰道:“哪里有,我昨天夜里也是吓得够呛,你没听后来他唱戏的时候,就跟鬼哭一样,可不要吓死人?”

    正说着,贾琮猛然就想到了琪官儿,忙就起身道:“差点儿就忘了,那个琪官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咱们快过去瞧瞧去……”

    贾芸听他这么一说忙也站起身,一想起昨夜的情形,仍然是心有余悸,忙就说道:“他昨夜被折磨了一夜,听得人心惊肉跳,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呢,咱们快去瞧瞧去……”

    说罢,二人这才起身出了山洞。一出来两人见阳光匝地,天地间满满都是一片金红色,阳光普照,又是好一副人间景象。

    二人心底的惧意此时被太阳渐渐晒去,当即大着胆子寻路就往昨日所见的院落中走去。

    大门虚掩,院子里静悄悄的,四处可见盛开的鲜花,花瓣却洒落了一地也无人清扫。

    贾琮和贾芸蹑手蹑脚往小院儿迎面的正屋走去。一想起昨天夜里的惨叫声,即便此刻阳光正盛,两人也只觉浑身阴森,脚步也越发有些犹豫起来,恐怕看见琪官儿那一副破败相儿,那这一辈子恐怕再也难忘记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炮灰

    房门虚掩,贾琮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雕花木门。

    木门上的雕花繁复而精美,崭新的朱红色油漆不知反复涂抹了多少遍,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返光。同样精美的雕花窗却是绿色的,同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红与绿,本是相对的颜色,在这里却是相得益彰,尽显华贵却不流一丝俗气。

    很显然这是一栋新建不久的房屋。

    如此穷乡僻壤却有如此华美的房屋,可见主人实力不凡。虽说只是一名戏子,是下九流的人物,却因为倍受当权者的宠溺而身家豪富。

    然而,正因为踏足不该进入的皇权争夺之地,琪官儿首当其冲成了炮灰。

    凡事有利必有弊,世情如此。

    贾琮轻轻推了推木门,吱呀一声响过后木门缓缓滑开,满院子的阳光顿时倾泻而入。

    贾琮胆战心惊向屋子里望去:一地狼藉,到处都是破碎的瓷片。当地有一人背向而坐,身着戏服。

    在阳光的照射下,戏服越发显眼灿烂,人却显得越发枯萎,全然配不起那一套奢华的行头。

    听到木门响,端坐不动的人缓缓转脸,向贾琮望过来。

    虽然于琪官儿的惨状早有预料,贾琮还是被眼前这人的模样儿吓了一大跳。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是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血似乎已经流尽了,所有的伤口都无力地敞开着,仿佛是一张张小嘴……

    贾琮一眼见了忍不住想要呕吐。虽然明知此举太过伤人,他也极力强忍,可还是低头干呕了几声,扭头就跑。

    色艺俱佳,色字恐怕再与琪官儿没有任何干系了。相反,这世上再难觅如他这般令人恐怖的人。

    贾芸跟在贾琮身后,他虽说也想探头向里张望张望,也很想知道琪官儿如今是怎样一副惨状,可一见贾琮转身跑了,他也吓得一哆嗦,连看也不敢看了,转身跟着就跑。

    两人一路冲出后花园,找了一处低矮的院墙翻越而出。

    贾琮在荒郊野外狂奔了半天,直到远远地把紫檀堡撇在身后,这才弯腰大口大口呕吐起来,眼泪鼻涕跟着一齐流得到处都是。

    直到吐得胃都疼了,贾琮这才远远走开,找了一处荒僻干净的岩石躺了下来。

    一夜惊魂,直到此刻贾琮才终于渐渐放下了心,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才觉得自己是活在人间而不是地狱。

    疲惫和困倦潮水般汹涌而至,贾琮很快就失去了知觉沉沉睡去。

    贾芸虽说也困倦得很,可他见贾琮睡着了,自己哪儿还敢再睡,只得坐在一旁默默守护,生怕东城的侍卫再找过来。

    谁知他这一番惊吓比之贾琮还尤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就耗尽了所有体力,倦怠至极,竟然不知不觉坐着就昏睡了过去。

    二人这一番好睡,直到了日头西沉才醒转回来。此刻二人总算是又有了精神,好容易寻了一辆马车,雇了车才往京城而去。

    一路依旧是颠簸异常,二人谁也没心思说话,都是沉默不语,直至马车终于进了城门,行了半日眼见要到荣宁街了,他们两个终于全然放下心。此刻再想想昨夜的事情,就当真是如同一场噩梦一样。

    贾琮与贾芸告别,眼见他坐车远去了,贾琮这才反身进了院门,径直往畅春园去了。

    谁想他才进了大门就听屋子里有人大说大笑,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竟然热闹得很。

    贾琮不由得吃惊,忙紧走了几步掀开帘子往里一瞧,只见史湘云坐在当中正比划着不知在说些个什么,她身旁却坐着黛玉、宝钗、迎春、探春等人,再加上她们的丫头,屋子里可不就有十多个美貌的女子,满屋皆是春色。

    贾琮本来心中抑郁,猛然间一见了这些个青春美人,登时心胸为之一爽,忙就笑道:“你们怎么来了,湘云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众人听见动静忙都扭头观看。一见着是他,湘云头一个就眉开眼笑,欢呼了一声,跳下椅子就忙迎了过来。一面走一面大笑道:“这下我可是要长住了呢,往后我日日过来寻你,咱们一同说笑解闷儿可好?你可不许厌烦我!”

    贾琮听得一头雾水,幸好众人在一旁说是湘云的叔叔调去外省当大员去了,老太太因为舍不得湘云,这才特意留她在贾府长住了下来。

    湘云听了更是得意非凡,一把拉住贾琮的手便摇晃着笑道:“如今怎样,你可不能再赖了吧,可把你以往都没有说完的故事细细都给我讲一遍!”

    贾琮见湘云如此娇憨好玩,当下忙就满口答应了,湘云听了更是大喜。

    宝钗在一旁见史湘云一见贾琮便纠缠不放,心中未免有些异样。她也知道黛玉历来和贾琮交情极厚,湘云这般不知深浅一味拉着贾琮不放,恐怕黛玉见了要生气,忙就起身把湘云拉在一边笑道:“你这丫头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一天就知道玩儿?你怕不是早就把我托付你的事儿忘了不成?”

    史湘云一听便讶异道:“什么事儿,你和我说过什么不成?”

    宝钗听了便指着湘云笑道:“还说呢,果然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等夜里回去我再和你算账!”

    史湘云听了更是一头雾水,忙扭转身拉着宝钗追问道:“好姐姐,我从来也不敢把你交待的事情忘记了,难道我果真就落了什么不成,还求姐姐快和我说,我再不忘的。”

    宝钗却笑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总是你要长住呢,往后等我想起来再慢慢和你说不迟。”

    众人一听都笑起来,又见湘云如此娇憨更觉有趣,一时又都逗弄起史湘云来。

    黛玉冰雪聪明,如何还看不破宝钗的用意。虽说她如此不免有些做作,可黛玉并未觉得有何异样,依旧是浅笑盈盈,望着贾琮只笑不语。

    贾琮昨夜历经险境,此刻再见了黛玉更是恍惚如做梦一般。再想到自己行事粗鲁,不计后果,若不是运气好,恐怕就再也见不到黛玉了。

    他这么一想,登时后怕不已,身上早就出了一身冷汗。再看黛玉更是越看越觉亲切无比,这一生再也不能错过,否则当真是活而无味了。

    黛玉见贾琮突然就瞧着自己发痴,本来是满肚子都是气,此刻见了他这样儿竟然一时也不忍心责怪他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活着

    黛玉早就知道贾琮又不知跑去了哪里,竟然彻夜不归,正在潇湘馆里为此生气,突然就听外头许多人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她忙起身一看,只见来的竟然是湘云、宝钗、迎春、探春等人,忙就迎了出去。一见了众人,她也顾不得和旁人打招呼,先就把湘云揽入怀中笑问道:“好妹妹,你是几时过来的,我怎么竟然不知道?”

    史湘云听了便笑道:“我这一来,你们都搬去了新住处,我一时又寻不到你们的住处,自然就不知道了。我这还是去瞧老太太,恰巧薛姨妈和宝姐姐在老太太跟前儿坐着说话呢,这不是才引了我过来?”

    一面说,湘云一面细细打量了黛玉一番,又到处瞧了瞧潇湘馆,这才不由得赞道:“好姐姐,几日不见,你竟然又出落得比以前好看了许多。怪道你能住这潇湘馆里,想来别人也是不配的……”

    黛玉不等她说完举手便打,一面又笑道:“你这丫头,一来了就拿我取消,看我这次再放过你的……”

    湘云扭身就跑,黛玉随后就追,二人闹了半日,众人这才忙拦住,都笑道:“可见是你们姐妹比旁人更亲密些,一见面就这样打闹,和旁人再没有的。”

    黛玉听了便笑道:“她一见面就拿我取消,旁人也是再没有的。”

    众人听了又忙说道:“她却不是扯谎,只是咱们日日在一起倒不大看得出来,还是湘云丫头眼睛毒,一眼就瞧出来了。”

    黛玉听了更是不依,笑道:“你们都去吧,这是一起合伙来取笑我呢。”

    众人都笑道:“不敢,我们说的却是真话。”

    一时大家说笑了一场,这才又说起宝玉挨打的事儿,众人又一起去瞧了瞧宝玉。

    那宝玉见众人如此热闹,登时便懊恼万分,只说若不是挨了打,他总要和众人恣意痛快一番才好。

    众人听了忙劝了他半日这才从怡红院出来。

    一时众人又说起要去哪里逛才好,史湘云第一个就叫着要去畅春园看贾琮去。

    她这么一说,黛玉第一个自然是乐意的,余者宝钗、迎探春等也甚是乐意。因此一众人便顺着大观园的石子儿路,一路到了荣国府东院儿的角门,出了门,径直就来了畅春园。

    谁知一到畅春园就听说贾琮还未回来。别人不知他一夜未归,黛玉却知道。她心里此刻更是担忧,忙又使眼色告诉碧萝不许乱说,一行又笑道:“既然主人不在,咱们就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史湘云一听就叫说走累了,再走不动了,正好在他这里歇歇脚,又说眼见天就黑了,无论贾琮去哪里总是要回来了。

    探春宝钗等人也都是此意,因此众人也便都坐在畅春园等贾琮回来。唯有黛玉知道他这一番还不知要什么时辰能回家,又害怕众人知道,一时心里又是担忧又是生气。

    谁知众人坐了不大一会子功夫贾琮就从外面回来了。黛玉心里的一块儿石头终于是落了地,可又不免为此生起气来。

    直到贾琮望着她呆呆发痴,黛玉这才终于是忘了生气,一时只顾瞧着他高兴了。

    他/她二人如此旁人又怎么会瞧不出来,探春第一个便笑道:“坐了这么老大一会子,眼见天也黑了,我可该回去了。”

    宝钗等人听了也忙都起身要走。黛玉心里就再想着多坐一会儿可也不大好意思,忙也跟着众人起身道:“可是,都是叫这湘云丫头闹的,本来这时候我都洗漱罢了躺下了。”

    湘云一听便要还嘴,却看见宝钗给她使眼色,忙就改口笑道:“罢了,罢了,都是我的不是,改日我好好整治一桌宴席,请你们大吃大喝一顿如何?”

    众人听了都便笑道:“好,这可是使得的。”

    当下众人都起身要走,贾琮忙就送了出去。黛玉故意慢走了几步落于众人之后,悄悄问贾琮道:“你这是去哪里了,又是一夜不回,你难道真就不知旁人为你担心么?”

    贾琮听了忙就低声笑道:“我知道自己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今日太晚了,改日我一定细细和你说。”

    黛玉此刻见贾琮安然无恙,心里就再多埋怨如今也都烟消云散,不由得悄悄伸手揪着他耳朵,低声斥责道:“这可是最后一次了,再敢彻夜不归,你瞧我还理不理你!”

    贾琮吃痛,忙就低声央求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的,再没有下次了。”

    黛玉听他求饶,心里早就是万分的不舍得,又怕众人看见,忙就缩回了手。

    可巧这时候各房里的丫鬟婆子见自家小姐还未回家,都叫了轿子过来接了。只见一片昏暗中一行灯笼轿子排成一排都过来了,众人见了便都笑道:“正好都走乏了,咱们就坐轿子回去了。”

    当下贾琮忙瞧着众人上了轿子,眼见轿子远去,灯笼也渐渐模糊了,站在他身旁的碧萝突然就发作道:“好了,爷也该回去了,再瞧人家也都是走了,还有什么可瞧的?”

    听着这丫头语气不对,贾琮不由得就诧异回头问道:“你好端端地怎么这么大的气,是谁惹你了不成?”

    碧萝听了益发发怒道:“还有谁能惹我呢,如今爷已经是坐起来了,旁人都巴结还来不及呢,谁又来惹我?就今日还有人送礼给爷呢,爷回去好好瞧瞧,咱们交接明白了,明日一大早我就去回了老太太,再不敢伺候爷了。”

    贾琮听了越发奇怪,更见碧萝满脸怒容,双眼含泪,忙就拉着她的手小声儿问道:“好丫头,你到底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

    碧萝一把便摔开了他的手哭道:“除了爷,如今可真没人敢欺负我了。只是我没那么大的福气,也不敢跟着也提心吊胆的整夜整夜不得安睡。如今趁着爷还好好的,咱们这就去和老太太把话说明白了,我是当真一刻也不敢多待了。”

    贾琮听到这里才明白这丫头是和自己闹脾气,怪自己成天出去瞎胡闹,叫人跟着担心。

    一想到这里,贾琮当即满心都是愧疚,忙就低声抚慰道:“好啦,我如今真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欢聚

    贾琮哄了半天,再三发誓说再也不会彻夜不归了,碧萝这才不再哭闹,乖乖跟着他回去了。

    谁想半路上又撞见了妙玉。此刻月光如洗,清辉遍地,眼见不远处妙玉踏着满地星光月光而至,其飘逸潇洒简直如同月宫嫦娥仙子下凡一般。

    莫说是贾琮,就连碧萝这小丫头见了都瞧得直发痴。

    一时妙玉走近了,这才定定瞧了贾琮几眼,开口说道:“阿弥陀佛,你可是安然回来了,害得我倒担心了一日一夜。”

    贾琮见妙玉神色,显然是对自己关怀至深,一时心中大为感动。再想起黛玉初见自己时那又惊又喜又委屈的神色,甚至连碧萝这小丫头都因为自己任性胡闹而抱怨含屈,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懊悔。

    他忙就走上前几步,笑问妙玉道:“姐姐,都是我不对,叫这许多人为我牵挂,我再也不会了。”

    妙玉担忧了贾琮一夜,如今一旦见了,就有再多的埋怨也是烟消云散,情不自禁便笑道:“还知道有人为你担忧,还算有点儿良心!你一向行事只凭着一腔热血,再不为旁人多想的,你日后若还是如此,那咱们就当从未见过,我也和你操不起这份心!”

    妙玉越说越是生气,再想起自己一日一夜未眠,只顾着为贾琮卜卦问吉凶,奈何那卦相一直都是大凶之兆,生机渺茫,更把她吓得芳心大乱,不免又从头算起……如此来回反复,不知耗了她多少心血,受了多少惊吓。

    如今眼见贾琮好端端站在她面前,妙玉心中大喜。可一想起这一日一夜受的煎熬,她忍不住又是大为恼火,斥责越发严厉起来。

    只是她话语虽毫不留情,一双盯着贾琮一瞬不瞬的妙目内却是说不出的欢喜,神态间温柔无比。

    贾琮一眼见了更是为之心动,忙就邀妙玉入屋内一坐。妙玉只略略一犹豫便跟着贾琮进了畅春园。一时碧萝给二人沏好了茶,转身就出去烧水收拾了,屋子里只剩下贾琮与妙玉二人。

    妙玉这才细细问起昨日夜里的事情来,贾琮忙细细说了一遍。他深怕妙玉听了害怕,当下只把太子折磨琪官儿的事儿略略说了几句。

    谁想妙玉听了便冷笑道:“你也不必瞒我,他的为人我比谁不清楚?他一向最是个狠辣无情的人,下手最是歹毒不过。他如今奈何不得忠顺王,自然是要要痛加折磨那戏子泄愤了。以他的手段,想来那个什么琪官儿肯定是已经成了废人!”

    贾琮听妙玉这么一说,又想起琪官儿的惨状,当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也为太子的歹毒心惊。

    妙玉见了贾琮的神色,知道自己猜的丝毫不差,当下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虽说那戏子可怜,可又怪得谁来?他若是一心好好唱自己的戏,不要去招惹这些人,如何又能弄到今天这地步?”

    贾琮听妙玉话里话外的意思,知道她是借机规劝自己,当下也叹息了一番,这才慨叹道:“道理谁不明白呢,只是身不由己罢了。你不去招惹是非,是非偏偏要来找你,那又有什么法子?”

    妙玉听了也便无话可说,半日才抬头苦笑道:“你说的不错,天下能有几个人不痴心妄想,谁又能当真勘破红尘出家避世呢?”

    贾琮听了也是跟着叹息连连。

    二人说了半晌,妙玉这才低声道:“如今他们越发着急,眼见是一刻也等不得要发动了。这些日子你可千万要好自为之,万万不敢涉入太深了。”

    贾琮忙点头答应了,两人又低低说了一会子话,妙玉这才起身要走。贾琮忙送了她出去。

    此刻天地间更是一片通明,月光烁烁繁星如钻。

    二人一语不发,在漫地的星月光辉中走了半日,直到了栊翠庵山脚下,妙玉这才停住脚步,回头嘱咐了数遍:“你一定记着,万万不敢和那些人搅和在一起,别到时候连回头都不能了。那些人都是疯子,为了这天下之争什么也不顾及了。”

    贾琮忙点头答应了,妙玉这才点点头转身回栊翠庵去了。

    眼瞧着妙玉的身形渐走渐远,终于消失在一旁朦胧之中,贾琮这才转身回了畅春园。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贾琮将将起来洗漱了,史湘云就拖着薛宝钗大笑着走来,说是要带他去贾母屋子里去热闹热闹。

    贾琮最近总是为旁的事儿忙乱,倒很久没有去贾母跟前了。听了史湘云这么一说,当即便欣然同意。

    史湘云见他同意了,更是欢喜异常,一把拉了他就要走。

    贾琮见状忙便笑道:“即便是要去,也要等我吃罢饭了再说。”

    史湘云一听便笑道:“老太太那里什么都有,还差你一口吃的不成?快走,快走!”

    众人见她如此猴急,都是笑个不住,贾琮无奈只得笑道:“好,好,都依你,我这就去老太太屋里蹭吃蹭喝去,我这里省些钱好过日子。”

    众人一听更是笑个不停,当即一众人出了门便径直去了西院儿,直奔贾母房里去了。此时王熙凤正在贾母跟前说笑呢,一见众人来了,凤姐儿当即便尴尬笑道:“当真是难得,怎地一大早就都来了?”

    贾母见了众人更是欢喜,恰巧此时迎春、探春、惜春姐妹并林黛玉也来了,一时屋子里更是热闹异常。贾母更是喜悦。

    唯有宝玉不能来,原本他挨打并不多重,也是能下地走动的。可袭人等人怕贾政知道了生气又要寻宝玉的麻烦,只四处说宝玉伤势重得很,还不能下地走动。因此,宝玉也只能窝在怡红院不得出门了。

    王熙凤见了贾琮心中便有许多不快,当即便又勉强和贾母说了几句话,借故有事儿要忙呢,扭身便出去了。

    众人见连她都走了,只剩下贾母一人在,更是恣意痛快了一天,又是说笑又是吟诗作对又是饮酒,到最后各个都放开了性子痛乐了一场。连迎春这素来稳重的都禁不住众人撺掇,红着脸给众人唱了一曲小调儿来听。

    贾母见眼前这些个孩子各个生得又好,又都是些有才情的,一时喜极而泣,笑着哭道:“阿弥陀佛,不管怎样,我贾府能有你们这一群孩子那可当真是祖上积德了……”

第五百八十章 芥蒂

    史湘云来的第一日众人且是由着性子痛痛快快乐了一场。到了第二日,史湘云却又拿出钱来请众人喝酒吟诗。

    贾母听了便笑道:“难得她有这个心,咱们就去吃她一顿去。”

    鸳鸯在一旁便笑问道:“老太太,是只叫姑娘们,还是把太太奶奶们都叫来,大家一起乐一日?”

    贾母听了便摇头道:“叫她们做甚么?一来没得约束了咱们乐;二来她们个个都是有钱人,不说拿钱出来请咱们吃饭,咱们倒要请她们么?一个也不许叫。”

    鸳鸯听了也只得点头答应。到了众人会齐了吃饭的时候,果然就不见王夫人、邢夫人等,连王熙凤也并没有请,只叫了李纨过来。这是因为她平日领着众姑娘做针线的缘故,是段然不好不叫的。

    席间,贾母便笑问李纨道:“她大嫂,今日你吃了我们姑娘的饭可不是白吃的,要么回请大家一顿,要么拿钱出来我们自己买菜做饭吃。”

    李纨听了忙就笑道:“还用老太太吩咐?我那里早就准备好了。虽然没有什么新奇的吃食,可都是我特意托人从乡下买回来的现摘现杀的吃食,大家图个新鲜。”

    贾母听了更是大喜,把李纨好一顿夸。

    这一日是史湘云做东,她自然是没空儿坐下吃饭的,且她又是个最会说笑的,把个众人乐得饭虽没有吃几口,却都笑得肚子都疼。

    黛玉便拉着史湘云笑道:“我们都上了你的当,明说是要请客吃饭,谁知你怕我们多吃了,故意这样逗我们笑,好少吃你几口。”

    众人听了便都笑道:“可是,林丫头说得可是,我们倒没想到呢。”

    史湘云一听登时又和林黛玉又闹起来,惹得众人谁也没了心思吃饭,都瞧着她二人打闹玩笑。

    这一日自然也是欢快。那宝玉听说了便在怡红院里大发脾气,怪众人给他出了这馊主意,害得他不能和众人耍笑。

    袭人、晴雯等忙就劝了半日,他却始终是不快活。到了后来,袭人等无奈,只得出主意道:“我的二爷,你也别闹小孩子脾气,你无非是想和姐妹们高兴一场,这还不容易?等晚上悄悄把姐妹们都请了来,咱们关上门痛快乐上一场可不是好?”

    贾宝玉一听大喜,忙就张罗着和袭人晴雯等商量起请哪些人、又吃什么饭、喝什么酒……一直忙乱到半夜才商量定了。第二日一大早就派人去各处请人,谁想这一日却是李纨请客,他也只得又改到了后日。

    且说这一日众人到了李纨住的稻香村,只见这里处处朴素,满院子都是种的瓜果菜蔬,圈里又有鸡鸭鹅兔,全然是一副农家景象。众人都是朱门绣户的千金大小姐,哪里见过这个,更是觉得新鲜有趣。

    且李纨这一日所有的菜蔬都是现摘的,连鸡鸭鹅鱼等荤菜也都是现从乡下买来的,吃起来果然极是有味,且做法又是简单。众人平日吃饭唯恐不够精细,哪里吃过这样的饭菜,各个吃得甚是新鲜可口。

    贾母连着两日多食,这一日却是不敢放开性子,只夹了几口素菜尝了尝便放下了筷子,李纨忙叫人端了一碗酸辣野鸭子汤过来,贾母倒是喝了一大碗才罢。

    这一日众人更是欢喜。

    等又到了第二日晚间,又是贾宝玉要请众人吃饭。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迎、探、惜三姐妹并李纨、香菱、王熙凤、平儿等都请到了,独独没有请贾琮过来。

    碧萝听了很是不高兴,撅着嘴抱怨道:“那贾宝玉当真不知好歹,亏得少爷你上次还帮他向忠顺王府求情呢,这算什么!?”

    贾琮听了便笑道:“傻丫头,不请就不请吧,一顿饭罢了,再则就是请了我去也尴尬,还不如不请。”

    这里正说话呢,就听外头有人进来了。两人忙探头一看却是晴雯。

    只见这丫头笑嘻嘻进了屋,和碧萝随意说笑了几句便不吭气了。碧萝知道她的意思,当即也冷了脸,一摔帘子就出去了。

    晴雯当即便吐舌头道:“这丫头如今越来越厉害了,这是甩脸子给我瞧呢?”

    贾琮笑而不语。晴雯这里便叹息道:“这也怪不得人家给我们脸子看。要是我连门都不叫进呢。这什么意思,众人都请了,独独落下了你,这算什么意思,不是找人恨么?”

    贾琮听了便笑道:“不打紧,莫说他不请我,即便是请我还不愿意去呢。”

    这里正说着话呢,就听外头鸳鸯说话的声音。晴雯忙就掀开帘子一看,果真是鸳鸯在和碧萝说话呢。

    碧萝本来满脸是笑,可一见晴雯登时就冷了脸,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这里晴雯当即尴尬异常,扭脸便苦笑着和贾琮说道:“这是何苦来,这丫头倒恨上我了。”

    鸳鸯自然明白,忙就安抚晴雯道:“她还小呢,不懂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

    贾琮也只能一笑,请二人进屋子里坐了,刚要开口说话,便见碧萝端了两盏茶进来,一盏递给鸳鸯,另一盏便放在贾琮眼前。

    晴雯见状顿时满脸通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贾琮忙一把拉住了笑劝道:“你和她一般见识什么,等我回头好好说她,我不渴,你就喝我这茶就是。”

    鸳鸯见了碧萝如此也是老大没意思,当即便叹息道:“论理真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可是这回二爷行事也太过了些,把众人都请到了,独独不请琮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晴雯这时臊得满脸通红,闻言便恨声恨气说道:“谁说不是,我倒狠劝了,可谁知袭人在一旁说这大晚起的,都是些个女孩儿,有了琮少爷这个男人倒不大方便,且还请了二奶奶过来,她与琮少爷又不对卯,怕到时候又闹起来大家不好看……”

    鸳鸯听了只是冷笑不语。恰巧这时候外头又有人喊门,三人便都不说话凝神细听。却原来是怡红院里的小丫头子过来找晴雯来了。

    晴雯一听正要站起来往外走呢,猛然就听碧萝在外头骂道:“瞎了你的眼,你找晴雯阴雯的就找到我这里来了?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是畅春园,皇上和王爷都来过的地方,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往这里闯?狗眼看人低的浪蹄子,仔细脏了我的院子,你敢再敢来一次瞧我不先打断你的狗腿!”

第五百八十一章 意外

    碧萝在外头骂得难听,把那小丫头子骂得眼泪汪汪扭头就跑。她却意犹未尽,撵着又百般痛骂了一场,这才转过身来到院子里,拍手笑道:“终于是出了一口恶气,什么东西,也敢看人下菜碟儿?我家公子老实,我却不是那任人揉捏的……”

    屋子里,鸳鸯见碧萝如此泼辣,低头偷笑个不住。晴雯脸上却是挂不住了,眼泪汪汪瞪了贾琮一眼嗔怪道:“这不是指桑骂槐么?往后我也不敢再来了……”

    贾琮见了忙就抚慰道:“好晴雯,这丫头被我生生惯坏了,你千万莫多心,她这也是心里有气,随便找人出气罢了,她就是这样有口无心的性子,你别理她!”

    鸳鸯见状也忙跟着劝了半天,晴雯这才稍觉好些,未免含羞带臊地去了。

    眼见晴雯走远了,鸳鸯这才笑对贾琮说道:“老太太怕你心里不自在,特地叫我来和你说一声儿,宝玉还小呢,又不懂事儿,你莫和他一般见识,改日老太太再整治一桌儿好菜给你赔罪。”

    贾琮听了忙就笑道:“哈哈,不能的,我和他赌什么气呢,不值当的,不过是一顿饭罢了,我……”

    正说着,突然就听外头又有人叫门,这次却是似乎陌生男人的声音,不过听着有些尖利,颇有雌雄莫辨的意思。

    贾琮听了便是一愣,细细又听了片刻却也听不出是什么人在叫门。

    这时碧萝却闻声出去开了门,贾琮与鸳鸯就站在窗户底下往外张望,却见大门开处竟然拥进来数十个太监宦官之流。

    贾琮一见便惊讶道:“这是哪里来的人?难不成是宫里的么?”

    他嘴里说着,却见这一众太监各个手里捧着食盒,急匆匆就往屋里走来。

    贾琮当下也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忙就挑开门帘子笑问道:“各位辛苦,不知各位大人这是……”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挑头的小太监笑嘻嘻行礼说道:“公子,这是皇上特意叫御膳房送来的吃食,都是才出锅的,皇上特意吩咐了,说是叫公子快些享用,迟了恐怕就不好吃了……”

    这小太监一行说一行又忙扭头指挥着众太监抬桌子摆菜。不过眨眼的功夫,贾琮眼前就摆出好丰盛一桌子菜肴,造型及其精美,连鸳鸯都认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吃食。

    贾琮这里更是惊讶,一时也想不明白皇上又好好地抽什么风,赏赐他这一桌子菜做甚么。

    这里一众小太监扭头要走,贾琮忙就跪着谢了恩,又忙叫碧萝拿了银子出来给了诸位小太监。

    那些人这才满脸带笑走了。临走时那领头儿的小太监百般笑道:“公子,皇上特地嘱咐了,不许公子谢恩呢。”

    贾琮又偷偷塞了一卷儿银票在他手里,拉着他笑道:“皇上恩宠,贾琮受宠若惊。可即便再得宠,也要知道感恩……”

    小太监听了便叹道:“怪道皇上如此宠爱公子,奴才回去一定如实禀告,公子快些用饭吧……”

    说罢,一众太监这才急匆匆去了。

    鸳鸯见了这架势早就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半日才醒过神来,未免满脸都是羞愧,尴尬道:“想必是皇上知道少爷今日削了面子,这是替少爷撑腰,那宝玉,宝玉……”

    说罢,鸳鸯也忙就告辞走了。

    彼时满府都知道皇上宠爱贾琮万分,特意赏赐了一桌子饭菜。众人皆是艳羡万分,那宝玉听说了便冷笑道:“什么稀罕,难道我这里的饭菜就不香么?”

    谁知到了夜里,黛玉第一个就说这两日吃得多了些,如今且是消化不动,不过在怡红院稍稍坐了一时便走了。余者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及李纨、王熙凤等人也不过是略动了动筷子也就散了。

    宝玉精心准备的一场夜宴如此落寞收场,就谁也想不到的。他这一场气可想而知。谁知他竟然把这怪罪于贾琮,从此与之更是不睦。袭人叹了半晌的气,这才劝道:“好二爷,人家如今极得天子青眼,你就心里再恨,好歹面子上是要过得去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宝玉不等她说完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劝我,我大概也能猜出你的心思,你若是也瞧上了那个贾琮就去他院子里去吧,我决计不强留!”

    袭人闻言倒气得哭了一场。晴雯冷眼旁观,一句话也不屑于说的。

    却说这天夜里众人从宝玉这里散了,各自犹豫了半晌,想着是要去贾琮那里坐坐,可又实在觉得尴尬,也只得各自回去了。倒是黛玉从怡红院一出来径直就去了畅春园。

    贾琮一见黛玉,自然是欢喜异常,忙请黛玉坐了,把各样菜肴都挑了一些放在她面前,这才笑道:“好姐姐,快尝尝,我一筷子也没动过的,姐姐别嫌弃。”

    黛玉听了便笑道:“你这也太多心了,只是你这每样儿挑一点就太多了,我哪里吃得下?”

    说罢果真就吃了不少,只觉每样儿都是鲜美异常,不觉就吃了不少。

    贾琮见黛玉吃得香甜,心里更是大乐,忙也跟着用了不少。

    吃饭间,黛玉便疑惑问道:“琮儿,这是怎么一回子事情?那皇上怎地好好地想起来给你送这些饭菜做甚么?”

    此刻紫娟、雪雁并碧萝也都坐在一起吃呢。听黛玉这么一问,雪雁就抬头笑道:“姑娘,管这许多做甚么,人家愿意给,咱们吃就是了。且又极是好吃的,若是难吃了再做理论不迟。”

    众人听了都是笑个不住。黛玉笑了一阵,这才愁道:“琮儿,我如今实在是想不明白,好端端地,他这是什么心思?如今皇上虽然对你极好的,可圣意难测,就怕到时候有了什么变故,想要抽身而退就难了……”

    贾琮也琢磨不明白皇上此举是为了什么,但既然猜不透他也就不再浪费脑子了,当下便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是什么心思,今日先吃饱了,明日有事再说。”

    黛玉听了便也莞尔一笑,说道:“你说的可是呢,管他打的什么心思,咱们且乐咱们的。即便是他明日就翻了脸,好歹我陪着你就是……”

第五百八十二章 呆霸王挨打

    这一夜皇上赏宴,满贾府人都心思万千,可唯有黛玉过来陪着贾琮用饭。

    一时饭毕,二人又说笑了半晌,黛玉直说吃多了,怕夜里消化不动,未免要肚子疼。

    贾琮听了忙就叫紫娟等人给她取了厚衣裳过来披上,要陪着她在园子里逛逛再回去。

    黛玉自然极是乐意。当下一行人收拾好了出了畅春园。一出门便见皓月当空,大观园中美景如梦,众人这才夜游大观园,只见处处清幽,景致之美妙与日间大为不同。

    一时众人转过沁芳闸,又过了藕香榭,再绕过缀锦楼,又路过秋爽斋、蘅芜苑,只见各处大门紧闭,都是一片静悄悄毫无声息。

    贾琮的意思就想敲门进去和众人说说话,黛玉却知此刻见面未免太过尴尬,因此便笑道:“人家早就都歇下了,你以为都如同咱们这帮夜猫子呢?”

    贾琮听了便只得作罢,一行人又转到了栊翠庵,谁想却撞见妙玉正在林间漫步。一时众人相见更是惊喜,妙玉当下又邀贾琮、黛玉二人去喝茶。

    紫娟等人知道妙玉素来眼界极高,又是个极爱清净的,若是都去了恐怕惹人厌烦,当下便都笑道:“你们去吧,我们只在这林子里转转就好。”

    贾琮和黛玉也明白妙玉为人,当下便点头去了。

    一时进了栊翠庵,只见庵堂内更是清幽异常,月光皎洁,满院子的檀香气醉人。

    黛玉当下便笑道:“不如也不用进屋子里去,这院子里就好得很呢。”

    妙玉听了便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当下妙玉取出茶具,亲自为二人烹茶。

    贾琮知道妙玉用的东西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此时留心观看,只见妙玉这次拿出来的却是一整套翡翠雕刻的茶具,质地极佳,冰润剔透,再被月光一沁更觉好看。

    当下三人饮了几口茶,顿觉齿颊留香,说不出的舒畅。妙玉便先笑问道:“听闻今日有人请公子吃饭,可是真的么?”

    贾琮听了便笑道:“这事儿连姐姐都知道了么?”

    妙玉听了便笑:“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即便是再后知后觉也听说了。”

    贾琮听了便苦笑道:“我也不知皇上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为什么偏偏对我如此,倒叫我疑心起来。”

    妙玉听了便说道:“有人疼总是好事儿,可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贾琮听了更是愁道:“可不是这么说呢,我如今也不知该如何才好了。”

    黛玉在一旁见了他愁容满面,不由得便劝道:“见怪不怪,管他如何呢,总是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贾琮听了也只得说道:“姐姐说得对,理他做甚么,总是我也没求他什么,都是他自己愿意,我也不多想了。”

    一时三人喝了一会子茶,又闲话了几句,眼见月上中天,天地间越发一片空明,贾琮只觉得浑身有些寒噤噤的,生怕黛玉身子弱受不得冻,忙就说时辰不早了,该回去歇着了。

    黛玉这时也觉浑身发冷,肚子里倒是空空的了,忙便也站起身和妙玉告辞。

    一时妙玉直送两人到了栊翠庵山脚,见众人远远去了这才转身回去睡了。

    这一夜无话。

    谁知第二日贾琮起来没多大会子功夫,史湘云便又来叫,说是要大家一起出去热闹热闹。

    贾琮本是不愿意去的,奈何史湘云不肯,终究还是强拉着他去了。

    等到众人用罢了饭将要歇息,却又听人说薛蟠被人给打了,打得还甚重。

    众人一听又都说起宝钗如今定然是生气难过,因此又约了一起去看宝钗。

    彼时待众人去了梨香院,却见宝钗哭的眼睛都红肿了,看得很是可怜,因此众人又忙劝了半天方觉好些。

    贾琮趁四周无人,这才悄悄问宝钗:“好端端地,薛大哥怎地就挨了打?”

    宝钗见是他问,当下也不隐瞒,偷偷便说道:“还能因为些什么,还不是喝多了酒胡闹,闹着闹着就急了,他又打不过人家,因此这才挨了打。要我说这顿打挨得也是值当,看他往后还敢不敢到处去喝酒了。”

    贾琮见宝钗哭得眼睛红肿,忙便安慰道:“这打打闹闹的也不算什么,总是有人吃亏有人讨便宜。姐姐也不值得为此烦恼。”

    宝钗听了便叹气道:“很是,只是我母亲不肯答应,这不是又才托人找那个人的麻烦呢。”

    贾琮听了便问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连薛大哥也敢打?”

    宝钗听了便皱眉道:“还不是那些个平日和宝玉混在一处的,听说是叫个柳湘莲还是什么的。”

    贾琮一听说是柳湘莲,当下便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柳湘莲生得既好,生性又轻浮。他本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可从小也不愿走正途,一天天招猫逗狗的,和宝玉原是一条路上的人。

    薛蟠见他生得美且举止又不大稳重,还以为他是戏子一流的人物,是花钱就能为所欲为的。于是便拦着人家说是情愿处朋友的,结果倒被打了一顿。

    到后来连尤三姐居然也瞧上了他,却不想因为被嫌弃而自刎送了命。

    当日贾琮因为年纪小也不大很懂这些个事情,如今细细想来这两人竟没有一个是好的,都是德行有亏,遭人诟病的,也不知曹大人把这二人特意写进书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再说薛蟠被打的事儿,贾琮想想就觉得冤枉。这个柳湘莲大有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嫌疑。

    再则,那薛蟠虽说是喜欢他,可到底也没有用强,且还诚心诚意要和他真心相处,你不愿意就罢了,何苦又要动手呢?

    贾琮心里想着不由得就有火,再看身边的宝钗哭得两眼红肿,楚楚可怜,当即更是气往上撞,当即便咬牙切齿骂道:“什么东西,宝玉再不成才好歹还有个家业给他败坏呢。那个柳湘莲又算是什么东西,把好好的家业都败坏没了,行为又轻浮,眠花醉柳的,本来就不干净,如今又装什么贞洁烈妇起来,不过都是些个猫狗一般的玩意儿,也敢动手打薛大哥,依我说不如就托人把他拿下了,关进牢里先好好呆上几日再说!”

第五百八十三章 百折不挠

    薛宝钗不成想贾琮竟然也大骂起柳湘莲来,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反倒忙就先劝起他来:“好兄弟,你且别气了,说到底究竟也没有打坏了,只是脸面上不好看罢了。再则我哥哥的确也太胡闹了些个,也就得这种人治治他,他才知道厉害,咱们倒不用这样得理不饶人的。”

    贾琮见宝钗含泪苦劝,神态动人,再想到她前些日子选秀失利,不知为此受了多少煎熬,更是心疼这位懂事儿的好姑娘,不由得便低声叹道:“姐姐,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你才多大年纪就要背负这些,可见老天不公,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儿偏偏就不多眷顾你一些,叫你吃如许多的苦……”

    宝钗听贾琮如此一说,登时更是撑不住了,心头不由得更觉慘伤自怜,一时间泪水涟涟,低头小声儿呜咽起来。

    原来她自视甚高,本来想着这次入京选秀定然十拿九稳的。可谁知竟然连初选都不过,为此大受打击,每每灰心丧气,恨不得一头撞死了才好。可再想到自己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头一个母亲该谁来照顾?再则还有一个不懂事体的兄长,又有谁肯帮她照顾?

    思来想去,宝钗这才越发明白自己的处境:

    她活着倍受屈辱不说,连死都死不起了!

    可怜宝钗为此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自伤自怜了多少回,又苦受煎熬了多少回。

    谁知她这一番艰难竟然无人得知,就连母亲都不过是淡淡劝了几句便再不过问了。

    她知道母亲的心思:恐怕母亲一早就没想着要她进宫去。她老人家恐怕早早就有了要把她许配给宝玉的念头。若非如此,母亲也不会费力找人给她打了那一片金锁,又再上头刻了那许多字,更不会大费功夫编出什么和尚道士的话来。

    猜中了母亲的心意,宝钗更是为之煎熬:

    那宝玉若是个好的还罢了,能嫁入贾府也算是觅得良配。可宝玉竟然是个一事无成,毫无上进心的纨绔子弟!

    她又怎肯嫁给这样一位大少爷?

    可母亲就是瞧中了人家家底殷实,铁了心要把她送入贾府。不仅母亲,恐怕连舅舅王子腾和姨妈王夫人也都是如此打算。

    这也罢了,婚姻大事本来就该父母做主,她就再不情愿也没法子。

    可人家贾宝玉分明是不乐意。

    不止是宝玉,更有贾府的老太君也很是不乐意这门亲事,每每言语之中大有厌恶她的意思。

    更可笑为了母亲母舅姨母的心愿,她又不得不厚着脸皮赖在贾府,叫多少人背地里耻笑。

    她薛宝钗好端端地就活成了个笑话!

    更叫她懊恼的是她偏偏不能有丝毫的不乐意,只能强忍羞耻,装疯卖傻,继续厚着脸皮赖在人家家里,这样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她这一番心事却无处可述说,想想更觉可悲可怜。

    偏偏是贾琮仿佛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思,能看透她的孤傲和无奈,看透她的不甘心。

    她强自支撑了不知有多久,本来想着慢慢也就把自己的委屈就能忘了,慢慢就能说服自己按着母亲的心意去活人,可今日偏偏贾琮又来问,偏偏他就能看穿自己一派风轻云淡下的波涛汹涌。

    泪崩。

    宝钗满府的委屈都被引爆,一时间决堤而出,泪水怎么拦都拦不住了。

    就再她低头准备尽情一哭,谁想黛玉探春等人却一扭脸瞧见了,几人忙就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低声劝起来。

    虽然众人不明白她到底是为了谁在哭,可这一番劝慰却都是真心实意的,弄得宝钗一时更是委屈心酸,泪眼朦胧中也不知抱了谁就是放声痛哭。

    这一哭便哭了一顿饭的时辰,身旁的几个女孩儿都是冰雪聪明,谁又猜不出她为什么伤心?

    众人当下见她哭得尽情,当下也就不再劝,反倒是无限同情起她来,默默坐在一旁陪着她一起掉眼泪。

    到最后反倒是宝钗先极力忍住了,一面擦眼泪一面强笑道:“都怪我,好好的把你们都招得哭起来,都是我不好。”

    众人听了也忙都擦泪笑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大家见你伤心,都也忍不住伤心罢了,这又怎么怪得了姐姐?”

    一时众人又规劝了宝钗一番,又见天色不早了,这才都起身告辞。

    宝钗忙就起身送众人出了门,待见众人远走,一转身却又觉酸楚,有心想要再哭一会子,可又觉索然无味。抬头却见天空一片湛蓝,天高云淡,登时心胸为之一爽,心思却又转了过来,只觉一颗心活泼泼跳得甚是有力。

    世人哪个不苦?谁又能活得随心顺意?谁活着不是要历经千难万难?唯一不同的是有人能把逆境转位顺景,有些人却只能自怨自艾,把日子越过越苦罢了。

    如此一想,宝钗登时好受了许多,不住又安慰起自己来:

    那宝玉虽说不学无术十足的纨绔子弟,好在他性子好,对人温柔有礼,这可比那些个没人心的东西就强了百倍。

    再则贾府虽说已经是不大能靠得住了,可好歹王夫人自己嫁妆丰厚,那以后还不都是宝玉的?再则,老太太私产更恐怕数目惊人,尽够她与宝玉安安稳稳渡过后半生了。

    这么一想,宝钗更觉得好受了,不由得就呆坐在桌子前呆呆想起自己的心事儿来。

    莺儿本还在为她担忧,生恐她把诸多不快压抑在心里不得倾泻,别到时候再憋出什么病来。

    可此刻偷偷一看,只见宝钗似乎并不见有什么不痛快,这些暗暗松了一口气。

    却说黛玉、探春等人从梨香院出来,见到天色已晚也就都散了。黛玉和贾琮一时却不忍心分开,不觉又站着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各自归去。

    谁知贾母这里也听说了薛蟠的事儿,老人家当下便叹道:“亏得有了宝钗这个丫头,不然这薛姨妈真不知要怎么活呢。”

    鸳鸯在一旁听了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宝姑娘模样儿好自是不必说的了,更难得她身上那股子咬定青山不放口的劲儿最难得”

    贾母听了半晌没吭气,最后才点头赞道:“不错,这丫头不错,倒也能配得起宝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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