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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楼大玩家     红楼发家致富史txt下载     红楼发家致富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一章 一石二鸟(补发)

    王熙凤一番哭诉,贾琏更加认定逼死尤二姐的必定是秋桐这个贱人!

    他正因为二姐暴亡痛彻心扉,借着这股悲愤,贾琏也顾不得秋桐是贾赦老爹赏给他的人,更想不起二人曾经也是你侬我侬、情浓似海过的情侣,一脚便踢开了秋桐的房门。

    这位姨太太此刻正坐在炕上生闷气呢,猛然听得一声巨响,再抬头却见贾琏满脸铁青杀了进来,便如地狱之中来的勾魂罗刹一般,登时把小秋桐吓得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贾琏扯着头发拽了下了炕,好悬不曾把她头皮都揪下来,其疼痛锥心刺骨。

    这下可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平日辱骂尤二姐的那些个威风早就不知哪里去了,此刻只知道哆嗦着、尖叫着央求起来:“爷,我的爷,我的好人,你这是做什么,奴家哪里错了什么……爷就这样对我……啊……好疼啊……爷快放开奴家……爷……求求你了……我的好爷……”

    一路痛彻心扉的尖叫声中,贾琏一声不吭,黑着一张俊脸,死命拉着秋桐就来了尤二姐的尸身前。

    此刻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知道尤二姐吞金而逝了,众人此刻才想起平日里这位奶奶性情温柔,待下人极是宽厚,谁曾想这么小小年纪就去了,因此都过来相看,跪了满满一屋子的人。

    诸多婆子丫鬟这里还在暗自伤心,猛然就听得秋桐杀猪般的叫声响起,一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还没等回过神来就见贾琏死命扯着秋桐的一把头发便进了屋子。

    原来这秋桐平日仗着自己是贾赦所赐连王熙凤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些个下人,对众人非打即骂。因此众人见她挨打都是暗自拍手称快,再没有为她求情的。

    贾琏此刻再见了尤二姐栩栩如生躺在床上,面色如生,一干下人却都是围着她哀声大作,当下更是痛心疾首,死命一脚就把秋桐踢倒在地上,指着她便痛骂道:“贱人,你当我不在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是不是?难道我心爱的人就任凭你害了她不成?”

    才骂罢,贾琏又是往死里一顿拳打脚踢,把个秋桐打得嗷嗷惨叫,甚至于连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一众丫鬟婆子见了贾琏疯了一般往死里打人,先时还都瞧着解气,可看到后来又都忍不住害怕起来,个个唬得抖衣而颤,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王熙凤在一旁见了更是心中大乐。原来这秋桐平日里极是嚣张,每每连她也不放在眼里,凤姐儿早就起了杀心,只是不便动手罢了。如今见贾琏为了尤二姐要杀人,她更是痛快淋漓,当下便哭着扑了上去,抱着贾琏便哭道:

    “爷,我的好爷,您这是做甚么呢?虽说二姐美貌如仙、性子又温柔,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可她究竟还是走了,可见与爷无缘,爷就是把秋桐杀了也没什么用啊,人死不能复生,爷莫再伤悲了……”

    贾琏听了王熙凤这话不由得就想起尤二姐平日的好来,一时间更是情难自禁,当下也顾不得说话,拳脚更是暴雨般落在秋桐身上,几乎不曾把她打死。

    王熙凤见了眼前这情势更是心里痛快,忙又拉着贾琏劝道:“爷,你就是再恨秋桐也是没法子叫二姐起死回生不是?况且这秋桐毕竟是老爷赏赐给爷的,爷打死了她老爷面子须不好看。即便老爷如今不疼爷,不看老爷的面子,爷总是要看贾琮的面子,他如今可是老爷的靠山,是老爷最疼爱的儿子,如今他倍受皇上恩宠,咱们实在是惹他不起,只能夹着尾巴活人……”

    贾琏如今哪里能听人提贾琮,若不是这个小子,他如今就能活得如此憋屈窝囊?

    因此,再一听凤姐儿劝他夹着尾巴做人,竟然是把他比作狗一般,这贾琏当下更是暴跳如雷,被妒忌仇恨冲昏了头脑,当下便大叫道:“怎地,我要杀我房里的人难不成也要叫他首肯不成?今日我非杀了这个贱人,我瞧他能把我怎样?”

    骂罢,贾琏越发一把扯住秋桐的头发,猛力到处乱撞。

    秋桐此时被打得浑身疼痛,耳朵里却把王熙凤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待她听到凤姐故意激怒贾琏心里登时雪亮,忽地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原来从头到尾王熙凤这贱人玩儿的就是一石二鸟之计,先借着自己的手杀了尤二姐,此刻却又借贾琏的手要杀自己!

    一想明白了王熙凤的歹毒用心,秋桐登时恼怒愤恨得几欲发狂。可她此刻即便就是明白了王熙凤的毒辣心肠也是枉然。如今一切已晚,她如今身不由己,被贾琮抓在脑袋就狠狠撞在尤二姐平日装东西的大箱子上。

    那箱子是铁花梨制造,坚硬如铁,边角更是镶嵌着黄铜,尖锐无比。她被贾琮抓着头发狠狠就撞在箱子角儿上,头上登时就破了好大一个洞,顿时血流如注。

    满屋子的人都瞧着呢,一见秋桐满头满脸都是热腾腾的血直流,两眼直翻白,众人都知道又出了人命,当下更是吓得失声惊呼。有那胆小的此刻早就吓得昏死过去。

    贾琏凭着一腔悲愤,再被王熙凤一激,这才下了死手。如今被秋桐粘稠的热血溅了一脸,他登时便胆怯了,又揪着秋桐踢了两脚便松开了手。

    只见秋桐此刻便如一条死鱼般软塌塌翻落在地上,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贾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又壮着胆子“啐”了两口,一转身就出房去了。

    此时满屋子的人都是目瞪口呆望着躺在地上直翻白眼儿的秋桐,虽说这贱人平日里言行孟浪不招人待见,可她毕竟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且直到死还不足十八岁呢。如今见她小小年纪便由生到死,只要是人谁能不起兔死狐悲之心?

    因此,众人此刻满心中都是悲悯,眼睁睁瞧着秋桐翻着白眼儿吐气,嘴里全是血泡。

    眼见秋桐这回是再也活转不得了,王熙凤当下更是冷笑连连,死死盯着她,只等她吐出最后一口气。

    秋桐这里昏昏沉沉,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一时心中皆是悔恨,悔自己不该逼死了尤二姐那样性子柔善的人,更恨不该中了王熙凤的圈套,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她越想越是悔恨,拼命瞅向王熙凤,却见这毒妇此刻正得意洋洋瞧着自己冷笑……这一下更是把她恨得咬牙切齿,忽地就从地上坐了起来,拼尽全力就向王熙凤扑了过去!

第七百二十章 难逃一死

    探春与李纨听说贾赦夫妻二人居然见死不救,登时都是皱眉叹息不已。

    李纨便先说道:“这也怪不得人家,这两口子平日里吃喝玩笑都在西院儿里,倒成了别人的儿子儿媳,如今也不能怪人家寒了心不管……”

    探春听了却只是皱眉不语,半日才说道:“那如今又怎么办,难道咱们也眼睁睁瞅着他们两个死了不曾?”

    李纨听了只是低头不语。这时候就有小丫头子匆匆忙忙端了热水过来给王熙凤擦洗。二人也忙过去帮忙,一掀开被子就见凤姐儿身子底下全都是鲜血,那血腥气冲得二人直皱眉头。

    探春失声叫道:“这还了得,这人能有多少血就经得住这么流……万一……”

    说了没两句,探春就想起凤姐儿平日的好来,忍不住一时哽咽起来。

    李纨平日里面子上和王熙凤还好,骨子里却很是看不惯她的嚣张跋扈,因此见了她这情景也不过是微微皱眉,并无别话。

    正这时候突然就有出去各处求药的婆子进来,手里捧了一包不知什么东西进来了。这婆子一见着两人便流泪道:“奶奶、姑娘,我各处都求遍了,都说是没有那金贵东西,如今连饭都吃不上呢,哪里还有什么人参熬汤来喝?最后还是二太太命玉钏儿去给找了些,都在这里了……”

    探春闻言不觉酸楚,知道王熙凤平日里仗着娘家势大,更仗着贾母与王夫人宠溺,因此行事毫无忌惮,恐怕满府的人都得罪完了,因此一到了落魄之时众人都不来理睬,恐怕恨她不死的也是大有人在。

    说不得,探春也只能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纸包打开一瞧,更是气了个倒仰:原来那纸包里包的不过是些个参须碎末,哪里还有什么药性?

    原来王熙凤与王夫人何等的亲密来,万事都是依着王夫人的意思行事。且不论这些,两人毕竟还是亲姑姑侄女儿,王夫人竟然能不顾亲情,就拿出这些个东西来糊弄人?

    探春越想越是心寒不已。再想自己与王夫人更是没一分血缘,若是自己日后有了什么难处,那就更别想着能指望上她了!

    探春越发想起原先府里还好的时候,凤姐儿是如何孝顺王夫人,如何疼爱宝玉来,怎知今日王夫人就忍心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探春越想越是气苦,一面又替阿凤不值,一面又气得落下泪来。

    李纨在一旁瞧见了,当下只是冷笑了一声便不再吭气。

    那婆子也是气不过,刚想要说两句却听身后帘子响,忙一回头却见是宝钗进来了。

    探春与李纨一见是她,不禁都诧异问道:“你这么过来了?”

    原来宝钗这些日子因为哥哥要娶媳妇,家里诸多事情要忙,早就搬出了大观园,就平日里来贾府也是极少的,谁想这会子竟然来了。

    宝钗一进门便瞧见凤姐儿躺在炕上人事不省,又见她身底下好大一摊血,早就吓得脸色大变。听探春二人问起,她先红了眼圈儿,接着忙举起手里的一包东西,哽咽道:“我听说是二奶奶这里不好呢,忙就拿了点子人参过来……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这样……”

    一语未毕,宝钗早就也是泪流满面。

    探春先接过纸包,随手捏了捏,登时便觉察出里头包的人参个头粗大,想来必定都是好的,当下百感交集,忍不住便说道:“好姐姐,如今二奶奶成了这样儿,也只有你还肯真心待她,我……”

    一语未毕,探春也是哽咽难言,泪流不止。

    原来宝钗也是听母亲回去说起王熙凤这里出了事情,又说起姨母王夫人怜惜东西,居然见死不救,她这才偷偷拿了人参过来救命。如今再听探春这么一说,宝钗心里更是百味杂陈。且如今母亲又一门心思要她嫁给宝玉,想来她也无法抗拒,那往后王夫人不仅是她姨母,更是她的婆婆,婆婆如此为人心肠,也当真叫她难堪。

    探春等人自然也只得薛姨妈和王夫人的心思,待见了宝钗满脸羞愧,登时都不敢再多说,恐怕伤了宝钗的脸面。

    一时探春忙就吩咐人下去给王熙凤熬参汤,她们几人便围着给擦洗换衣裳。待见到凤姐儿此时竟然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众人更是心疼不已。复又见了那许多的血,连李纨都疼得直念佛,探春和宝钗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浑身发抖。

    这里众人好容易给洗涮干净,又换上了衣裳,盖上了厚被子,只见王熙凤依旧是牙关紧咬,怎么都招呼不醒的。

    众人见了未免更是悬心。好在这时候正巧请的大夫来了,她们几个这才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忙都围上去哭诉。

    这里还没说完话,偏外头又有小厮回说给贾琏瞧病的大夫也来了。

    探春等人忙又隔着窗户吩咐快请大夫进去给诊治。

    那边小厮们忙答应了,这边大夫粗粗给凤姐儿诊治了几下,便失声叫道:“奶奶的病太重了,在下医术浅薄,不敢施治,各位小姐太太还是另请高明吧……”

    众人一听登时就急了,忙就拉着大夫央求道:“您好歹给瞧瞧要不要紧,如今一时又哪里去找什么杏林圣手去呢,您就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那大夫被众人死缠不过,且又心中惊叹探春宝钗等人容貌气度,当下也只得又细细给诊治了一番,这才说道:“这位夫人沉珂已久,且又多日愁思苦闷,早就耗干了精血,如今恐怕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得了……不过贵府是富贵人家,什么贵重的药材都尽能吃得起,如今就用独参汤每日三次先用着吊命吧,能熬一日是一日……”

    说罢那大夫再不顾众人挽留,急匆匆便走了,竟然连诊金也并未收取。

    待送了那大夫出去,众人情知人家说得一字不差的,当下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难受。就连李纨这平日里看不惯王熙凤为人的都是疼惜不已,只叹息道:“如今可怎么是好,这才多大点儿年纪,难道就要把个命丢了么?”

    探春与宝钗皆是低头默默流泪。

    正这时突然又听外头有人叫道:“各位奶奶姑娘们,琏二爷这里恐怕不好呢,大夫要叫个主事的人来呢……”

第七百二十一章 尤氏撒泼(上)

    王熙凤得势之时生恐人笑她没才干,万事又怕做得不周密不能服众,因此事事用心,不辞辛苦,早就熬坏了身子。

    再则她又小产过两次,也都是因为逞强失于调养,因此每月月事都是淋漓不尽,有时竟然长达一月。平儿虽然狠劝她好好歇歇,好好找大夫调养,可这个凤姐儿一来怕大权旁落,二来又怕众人耻笑,因此一拖再拖,早就成了大病。

    再有那贾琏又是个好色如命的,一旦离开了阿凤就要搞事情,这位二奶奶一有空儿又要慰劳这位不知足的爷,一来二去大病更重,渐渐竟然就拖得不可医治了。

    如今凤姐儿娘家出事,贾府中众人又都趁机落井下石,满府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肯放过她的,凤姐儿又气又急,轮番惊吓之下终于得了血崩之症,眼见命不久矣。

    李纨、探春与宝钗三个及满院子的下人哪个不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是不好明说罢了。

    如今被大夫一语道破,众人不禁一时悲悯难言。

    正这时候偏又听外头有人隔窗叫道:“各位奶奶小姐们,琏二爷这里恐怕是不大好呢,大夫叫当家主事儿的人过来呢……”

    李纨等人一听了更是为难至极,这真正当家主事的人要么是昏死在炕上,要么就是躲得远远的不肯插手,哪里还有什么当家主事儿的人?

    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外头小厮又再三催促,只说快叫个人过去,迟了只怕是来不及了,琏二爷就要丢了性命。

    被人如此一催,这三个人更是急得团团转,不得已只得三人一起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小厮见三人出来,忙就叫道:“我的好姑娘奶奶,快进去吧,再迟了爷的命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听小厮这么一说,三人当下也不得不低头进了屋子。才一进门便是一股的腥臭气扑鼻,熏得三人好悬就昏死过去。

    那大夫正急得团团转,猛然间见她们三人进来,一时也不管来的是谁,忙就说道:“尊夫如今被人伤了下身,且伤得甚是厉害,血无论如何也是止不住的,若想要救尊夫的性命如今也只能去了势,不知夫人怎么说?”

    三人一听那大夫满嘴什么尊夫、丈夫的乱叫,早就红了脸,依稀又见贾琏浑身衣衫不整甚是不雅观,更是把三人窘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儿里去,哪里还听得清那大夫说的是什么。

    当下探春与宝钗都是待字闺中的千金大小姐,自然是一言不敢发的。李纨虽然也是窘迫异常,可她毕竟是过来人,当即也不得不挺身而出,胡乱回道:“大夫瞧着办就是,只要能救活人,怎样都任凭大夫……”

    说罢,李纨转身就走,探春与宝钗更是慌得拔腿就跑。

    原来这大夫竟然是京城中有名的阉割高手,宫里许多太监都是他亲手造就。贾府这帮子小厮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把这位高手给请了来。

    不过碰巧贾琏也是被三姐伤到了命根子,这也算是得遇名医了。

    那太监制造者见李纨三人头也不回地就冲出去了,转头又见贾琏出血不止,若是再犹豫恐怕当真就连命也没了,当即心一横便喝道:“拿酒来……!”

    此刻贾琏更是辛苦万分,一时疼得昏死过去,一时又疼得醒转回来。朦朦胧胧之中似乎隐约见有人站在他身旁挥舞着银光闪闪的刀不知在做甚么。

    他此刻早就被三姐吓破了胆子,一见那寒光一闪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忙就哼唧道:“饶命……饶命……你要做什么……饶了我吧……”

    话音未落便觉一阵剧痛袭来,登时又把他疼得昏死了过去……

    从此贾府之中不仅出了一位娘娘,更是出了一位太监……若是贾琏此刻知情,恐怕他宁可就死也不愿如此的。只可惜他此刻神志不清,只能任人摆布了。

    不说这屋子里一片血腥,只说李纨等三人出了屋子,一时都是脸红心跳,过来许久才都好了些。李纨第一个便叫道:“我当真是受不得这些了,若是再在这里多待片刻,恐怕连我也要没命了呢,我一定是要走的了……”

    说罢,李纨再不听人苦劝,转身果然便先就去了。

    剩下探春与宝钗两个也是为难万分,实不知自己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

    正这时候猛然又听外头有丫鬟便跑便叫:“二奶奶……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探春如今最是听不得这句话,登时就被唬得两腿发软,差点儿就摔倒在地上。

    宝钗见了忙就扶住她,颤声儿问道:“好探春,你快不要这样,我都要被你先给唬死了……”

    探春登时便哭道:“我也是当真受不得这些了,如今这真真是不叫人活了,怎么这事儿就一件连着一件……”

    她这里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个小丫头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那丫头一见探春和宝钗登时便叫道:“宝姑娘,三姑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宝钗忙就喝道:“你这丫头,能有多大的事儿就这样慌慌张张的,把人都唬死了,你再这样先打你几板子再说!”

    那丫头猛然被宝钗一顿没头没脑的数落登时就愣了。且宝钗平日里对人最是宽厚有礼,如今显是急了,这才开口就训人,那丫头登时便吓得一声不吭了。

    探春见了忙就问道:“到底又出了什么大事儿,你快说!”

    被探春这么一逼问,小丫头忙就小声儿说道:“当真是大事儿,宁国府里的尤三姐被人害了,就死在咱们府墙角儿的松树林子里……”

    探春哪里知道还能出这种事情,一听之下差点儿就吓死过去,一时忍不住便失声惊呼:“当真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你少来胡说……”

    那小丫头子忙就叫道:“当真,当真,我哪里敢拿这样的事儿来胡说,如今连隔壁府里的尤大奶奶都知道了,已经领着人过来了……”

    那小丫头子话还没说完,果真就听院门外有人高声哭叫道:“王熙凤、贾琏,你们给我滚出来!你们两口子就是杀人的魔王么?我家二姐生生被你们害死了,我还不曾理论,你们扭头又把三姐也杀了……你们赔我的两个好妹妹来……”

第七百二十二章 尤氏撒泼(中)

    探春与宝钗这里正唬得不知如何是好,猛然就听门外又传来尤氏的哭嚎声:“好你个贾琏,你们夫妻二人竟是开杀人黑店的不成?先逼死了我二妹妹不说,如今居然连我三妹妹也给杀了,你们真以为我尤家人都死绝了,由着你们欺负不成?”

    一听这番哭嚎声,探春登时更是惊得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扭头瞧了瞧宝钗,却见平日里最是稳重的宝姑娘此刻也是吓得满脸雪白,惊慌失措。

    探春见了当即一把拉了她便哭道:“好姐姐,你最是个有主意的,你快说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宝钗听了也只得咬唇皱眉道:“如今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如先看看情势再说。人总不是咱们两个杀的,又与咱们何干,再则如今这两个也是死活不知呢,我瞧她找谁闹去……”

    探春此刻心里烦乱已极,说不出的害怕与心惊,再听宝钗这么一说,登时也只得流泪恨声道:“姐姐说的也是,这些个烂事儿本来就与咱们无干,罢了,罢了,谁要死就去死吧,咱们是管不了的……”

    她话音尚未落便见尤氏披头散发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婆子。这位尤氏此刻瞧着甚是怕人,只见她头发乱舞,满脸泪水,声声哭诉,听得人不由得也是心中惨伤。

    然更唬人的却是她身后的几个婆子,只见那几个婆子身材高大,个个跑得气喘吁吁,却是合力抬着一具尸首。

    再细看那尸首也是头发散乱,身上到处都是血,脸色一片雪白,连嘴唇都是白的,可不正是已经香消玉殒的尤三姐么?

    探春与宝钗只看了一眼登时就吓得心肝乱颤,忙别过脸去不敢再多看了。

    此刻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小厮都被尤氏的哭嚎声吸引了出来。众人一见尤三姐那惨状也都被唬得一声大气不敢出。再细细看去却见那平日美貌无双的尤三姐此刻双目圆睁、樱口微张,显是死不瞑目。半边雪白的脸上满是血污,瞧着更是狰狞。

    更骇人的却是三姐脖子上张着老大一个口子,身子里的血想来已经是流干了,皮肉外翻,颜色惨白,叫人一见忍不住就想要作呕。

    这位尤三姐活着的时候众人都是见过的,一想起她平日里娇俏美貌、巧笑嫣然的情景,再看看此刻身死后的惨状,众人无不内心凄凄,暗骂贾琏果然是个畜牲,连这样美貌的女子都忍心能下得了手去。瞧这样子定然是贾琏这厮见色起意,尤三姐不从,这才被杀害……

    众人猜想中,尤氏早就带人抬着尤三姐的尸首才进了院子,当下更是捶胸顿足哭嚎道:“王熙凤、贾琏,你们两个杀人凶手给我出来,你们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是再不饶你们的!虽说我尤家小门小户,可也不容你们这般任意屠戮,你们给我滚出来……”

    她这里哭骂不休,一干下人哪里有一个敢说话的,当下都是静悄悄站在院子了不出气罢了。

    尤氏哭骂了一阵见无人应声,当下更是火起。只见她挽起袖子三两步走到王熙凤门前,一脚踢开门就闯了进去,一行又回头吩咐众位婆子道:“把我三妹妹的尸首抬进来,我这就把她的灵堂设在这里……”

    那几个婆子听了果真抬着三姐的尸身就要进门。

    直闹到此刻,探春和宝钗见实在有些不像样儿了,忙就走过去扶了尤氏哭着劝道:“好嫂子,如今二奶奶正病得不知死活呢,你们两人平日是怎么好来着,如今三姐虽然死得蹊跷,可也要先弄明白了再说,如今就这样闹起来可不是叫人笑话么?”

    尤氏一听之下当即便转过头哭道:“姑娘,我哪里闹了?我家里一共就这两位妹妹,如今全都死在了她们夫妻手里,我不找她们却找谁?”

    宝钗在一旁也忙劝道:“好嫂子,二姐亡故是谁也想不到的,谁听了也是伤心。听说她是吞金死的,且听说这和秋桐有关,如今连秋桐也都被琏二哥打死了,也算是给二姐报了仇。至于三姐究竟又是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不如等咱们弄清楚了再说。如今嫂子就这么闹起来,看亲戚们见了笑话……”

    宝钗这里倒是一片好心,且她说得也没有什么错。可谁知尤氏听了她这一番话当即便扭脸瞪眼骂道:“呸,你说什么?你如今还不是宝玉的媳妇儿呢,这荣国府也还轮不到你姓薛的来做主呢,你就和我说这些个扯淡话,你凭的是什么?再则,你们薛家自己是事情还不够你忙么,怎么哪里都有个你……”

    尤氏这番话还没说完,宝钗登时就被骂得目瞪口呆、满脸通红,当下羞臊得无地自容,一转头就走。

    探春在一旁见宝钗无故受辱,当下再也忍不住,开口便哭问道:“嫂子你这是什么话,宝姐姐一心是为了你好呢。如今嫂子就这么闹,过后又要怎么样呢,嫂子如何去见太太,又如何去见老太太?”

    尤氏听了越发冷笑道:“哎呦,可真是唬死我了,我说姑娘你也别拿老太太、太太来吓唬我!再则姑娘你又是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这番话呢?姑娘可也别忘了自己出身!你还道太太当真能给你撑腰不成?你说到底不过是个庶出的罢了,人家拿你不过当枪头使,你倒当真了……”

    探春不防尤氏今日真的就能撕破了脸闹,被这一番话当即就骂得目瞪口呆,眼泪滚滚而下,一时呆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才好了。

    宝钗听探春也受辱,忙一把拖了她便走,一行又哭着劝道:“三妹妹,今日大嫂子心里难受,言出无状,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里不是咱们能多嘴的……”

    探春此刻也是又羞又恨,当即掩面便随宝钗而去。

    尤氏一番话骂走了探春和宝钗,心里倒也是老大的不忍,可事已至此也顾不得了,一扭头便骂几个婆子:“你们都傻了不成,还不把我妹妹的尸首抬进来?!”

    几个婆子见尤氏今日就如同疯了一般逮谁咬谁,与往日的宽厚待人简直就是换了个人相似,当下谁也不敢吭气,忙抬了尤三姐的尸首就要往屋子里走。

    院子里众婆子丫鬟见状忙都跪了一地苦苦央求道:“好奶奶,如今我们奶奶当真是病得厉害,如今躺在炕上还不知死活呢,奶奶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第七百二十三章 尤氏撒泼(下)

    尤氏来王熙凤院子里大闹,一席话先就骂走了宝钗与探春,又吆喝着众婆子非要在王熙凤屋子里设灵堂。

    院子里一众婆子丫鬟再也瞧不下去了,忙都跪下苦苦央求。其中一个丫头拽着尤氏便哭道:“好奶奶,我们奶奶如今当真不好呢,方才大夫都来瞧过了,说恐怕是活不过几日了。奶奶,您平日里和我们奶奶是何等的好来,如今我们也不敢求情,只盼望奶奶您稍微疼我们奶奶一点子吧……”

    说罢,那丫头当即便放声大哭。众人听她哭得凄楚,当即也都跟着悲声大作。这一番惨淡,不知道的人还当真以为是这里有什么丧事儿。

    尤氏见众人如此当即便皱眉骂道:“你们少给我在这里惺惺作态,倒好像你们奶奶有多可怜似的,哼,她平日最是个心狠手辣的,她可放过一个人不成?如今又装什么可怜?”

    说罢,尤氏再也不顾众人苦苦哀求,当即一脚踢开房门便闯了进去,众婆子也忙抬着尸首紧随其后。

    众下人见尤氏今日是下了狠心要往死里闹,当即谁也不敢再吭气了,只能眼睁睁瞧着罢了。

    且说尤氏一进里屋便见王熙凤果然合目躺在炕上,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倒真像是死了一样。尤氏不由得倒是唬了一跳,皱眉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冷笑道:“好,好,果真是老天爷开眼,你也有今日!”

    说罢,尤氏一扭头便吩咐众婆子道:“都还发什么呆,还不快把人给我抬上来?!今日她害死了我两个妹妹,我就叫她和死人一起住着!”

    诸婆子听了吩咐一时都是发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尤氏更是怒道:“你们都聋了么,把我三妹妹抬到这毒妇身边儿躺着,叫她自己瞧瞧她们夫妻两个作的孽!”

    众婆子一听更是吓得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可抬眼见尤氏咬牙切齿的不像是说笑,当下也只得战战兢兢抬着尸首就要往床上放。

    此时王熙凤院子里一干婆子丫鬟也都涌了进来,一见尤氏发了狠要把事情做绝,当即都是跪下苦苦央求。

    尤氏却充耳不闻,咬着牙就是要王熙凤和死人躺在一起。这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呢,猛然就听门外有人朗声叫道:“阿弥陀佛……奶奶又何必如此呢……”

    这声音柔和清亮,虽说话的声音不高众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尤氏第一个便吃了一惊,忙扭转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门口竟然站了一个极美貌的女子。

    此际已是深秋,又是午后,日头早就不再毒辣,只剩下一派温厚。这女子在门口一站,似乎漫天的阳光都照在她一人身上相似,说不出的温暖宽厚。且这女子又极其端庄美貌,一如九天之上的菩萨下凡一般。

    尤氏为女子世所罕见的容光气度震慑,当即便问道:“姑娘是谁?”

    那女子听尤氏问,当下只微微一笑道:“贫尼便是借贵府宝地修行的妙玉……”

    尤氏一听说这女子是妙玉,当下更是吃惊,忙又仔细打量了半晌,这才又问道:“你……你果真是……妙玉师傅么……”

    妙玉闻言微微一皱眉道:“我自然就是妙玉了,这还有什么可作假的不成?”

    尤氏此时早就为妙玉惊世容颜气度所折服,当下也不敢再撒泼,忙就小心翼翼问道:“原来是妙玉师傅,不知师傅来这里可有什么事儿么?”

    原来尤氏早就听贾珍说起过,在大观园栊翠庵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孩子,叫做妙玉。

    其来历极是尊贵,是贾府合众万万惹不起的。虽家珍不曾点明这女孩子的来历,却告诫尤氏数遍,警告她万万不可轻视,更不敢去招惹。

    如今再一见妙玉其容貌风度,果然不是一般贵族人家的小姐能拥有的,尤氏更是内心惴惴,登时就把撒泼的劲头全副收起,小心翼翼与妙玉对答起来。

    只见尤氏此刻垂眉低目,其乖巧竟有如一只猫咪相似。她双手合十,小心问道:“不知妙玉师傅怎么就来了这里?”

    妙玉还未开言先就见尤氏披头散发,此刻虽是满脸的谦卑却也难以尽数掩盖其焦躁蛮横,叫人一入眼便心生厌恶。妙玉当下不由得微微皱眉,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这次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化解冤孽而来。”

    尤氏一听便知妙玉说的定然是尤二姐与尤三姐的事情了,当下忍不住便垂泪道:“妙玉师傅不知,我这两个妹妹死得极是冤枉的,她们都才多大年纪就丧命与王熙凤、贾琏夫妻二人之手,我这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来为我两位妹妹讨个公道,师傅别笑话我……”

    尤氏越说越是伤心,最后忍不住又低声呜咽起来。

    妙玉斜眼看了尤三姐尸首一眼,当下更是低声叹气道:“阿弥陀佛,天下万事都是有因才有果,她几人前世纠缠不必多说,即便是有那也是太过虚妄,且又过了这许多年,变数极多,也是做不得数的。如今只说今世,这两位姑娘若不是贪图富贵,一味强求荣华,怎么会迷失了自己的心智,更就不会因此丢了性命……”

    尤氏听了便忍不住哭诉道:“师傅,二姐不听我劝非要嫁给贾琏,深入这是非窝中,她就是丢了性命也怪不得旁人。可三姐呢,她好端端地就被贾琏这畜牲给害了,她死得也太冤枉了些……”

    妙玉听了当即便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三姐是贾琏害死的?”

    尤氏一听便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亮给妙玉看,随即又哭诉道:“师傅,你瞧这个东西,这是贾琏那畜牲平日里戴的东西。我三妹死在宁国府的松林里,她的尸首旁就丢着这东西,那我妹妹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这就是铁证,即便是闹到官府我也不怕的。”

    妙玉听了尤氏这番话只冷冷一笑道:“世上的事情,有些即便是你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实情,何况这还是你凭空猜测?如今我只告诉你尤三姐并非贾琏所害,全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与旁人并无干系,你也不用再闹了,快回去把她好好收敛了,叫她早日入土为安才是正事儿。”

第七百二十四章 幻境

    妙玉是贾府惹不起的人。高山仰止,贾府众人这一生恐怕也无法到达峰顶。

    尤氏因为出身不好,因此在贾府地位却更是可以用卑下来形容。面对容貌气度无一不啻于仙人的妙玉,尤氏当即只得偃旗息鼓,怏怏而归。

    妙玉眼见一众人抬了尤三姐的尸首静悄悄离去,不禁微微叹了口气,眼望着即将西沉的日头自言自语:“贾琮,你转身走得何等干净,这贾府难道当真就不要了么?”

    叹息罢,妙玉望了一眼依旧是昏昏沉沉的王熙凤,又低低叹了数声冤孽,这才转头悄然而去。

    此时已是深秋,荣国府一片萧瑟,妙玉缓缓穿行于大观园,只见四处皆是荒芜,人迹罕见,不由得更是满心悲凉。眼看巨大太阳星缓缓下沉,把荣国府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她微微有些心惊,莫名就觉得有些害怕,忙加快了脚步往栊翠庵而去。

    日头沉得更快,人还未到栊翠庵,天已经全黑了。

    妙玉越觉得心慌意乱,连脚步都凌乱起来。

    她才进了山下的梅林中,猛然就觉眼前一花,似乎是有人在萧瑟的书丛中晃身而过,耳畔隐约就听见有女子哭泣的声音。

    妙玉越发害怕,抬头却见一树树干枯的枝干遮天蔽月,梅林中越发黯淡。

    她心里登时明白自己恐怕是因为心思烦乱,这才入了幻境,当下忙咬牙稳住了心神,再仔细一听却只听见大风吹得树枝乱晃。

    她这才稍稍放心,举步才将要前行却又听见不远处似乎有女子细细的哭声。

    这一下可把她吓得不轻,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直到这时候她才想起师傅曾经叮嘱过她,这世上难解之事太多,神鬼更是虚幻,或许有,又或许没有,皆在一念之间。

    如今自己被幻境所困,恐怕是今日所见之事太过惨痛,因此神志被迷惑,这才撞见了不该见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妙玉当下也不再前行,当下闭目合十,低声便开始吟诵佛经,以正心神。

    谁料她第一个字还未念出口,耳畔便有人低声哭道:“大师……大师救我……”

    妙玉顿时满是冷汗,一睁眼却见不远处一个女子正掩面而泣。

    她忙就喝问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佛门清净地扰人心神?”

    那女子听了妙玉呵斥当下便抬起头来哭道:“大师,我这一生凄苦,即便是死了也是魂魄难安,大师救不肯来救我一救么?”

    妙玉皱眉细看,却见眼前的女子美貌已极却神态凄苦,再看她身形虚幻清冷,一看就知道是魂魄作祟。当下妙玉更是大声喝道:“放屁,世间一切皆是因果报应,有因才有果,哪里来的冤屈一说。你魂魄不安不过是痴心不断的缘故,一切种种还要你自己去解,来找我何用,还不快快离去!”

    那女子被妙玉一番段喝神情更见悲伤,身形却渐渐模糊。

    妙玉见那魂魄终于消失不见,才将将松了一口气却又见梅林深处有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而来,一面走一面哭道:“大师,我无端被人害死,这又是什么因果?”

    妙玉闻言更是大吃一惊,忙凝神细看却见来的又是一个美貌无双的女子,神情更是凄苦,看得她都不禁心里跟着悲伤难抑。

    那女子见妙玉露出悲悯的神色来当下更是大放悲声道:“大师,我这一生并未做过做过什么恶,被贾府买了回来,主人贪恋我的美色强行占用,女主子却生生把我折磨死了,大师告诉我这又是什么因果?”

    妙玉一怔,还未开口回答便见梅林中处处哭声凄凄,不知何时又涌现出无数美貌女子来,容貌无一不是天香国色,其悲戚却更叫人不忍直视。

    耳听这无数冤魂纷纷哭诉冤屈,妙玉心中越发酸楚,只想跟着大哭一场。正这时猛然便听有人大声段喝道:“混账东西,你们死自然有死的道理,这世间哪有什么公道好言?再则若不是你们一心贪恋荣华富贵又怎么会殒命?还不快快退去,只管在这里缠着我的徒儿做什么!”

    一众魂魄被这一声大喝惊得四处逃散,不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妙玉听了这段喝声却是心中大喜,忙就叫道:“师傅,师傅,可是你老人家么?”

    她声音才落便听师傅叹息道:“乖徒儿,你可是忘记了师傅的叮咛么?”

    妙玉忙回道:“师傅,我从不曾忘记。”

    她才说罢便听师傅幽幽叹息道:“好徒儿,既然你不曾忘记,那还在这里做什么?如今贾府气数已尽,冤孽四起,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妙玉听了将要回答,却又听师傅叹息道:“世人万般愁苦皆来自于贪,方才这许多怨魂要么是贪恋富贵,要么是贪恋男女之情,要么是贪恋钱财……你父亲也是因为太过贪心,眼见大祸将至,好徒儿,你还不快快避祸去,还在这里留恋什么?”

    妙玉一听师傅言语间又谈及亲人,心中更是大急,忙就颤声问道:“师傅,我父亲他要做什么,难道他当真……当真……”

    自从懂事之日起,妙玉就见父亲日日慨叹,深觉自己冤屈似海深,日日思谋要夺回被人窃取的天下,一日不成事一日就死不瞑目。

    妙玉每每为此心惊,也曾苦苦劝了多少回,可父亲哪里肯听,反倒是越发处心积虑,每日每夜为此消耗无数精神。因此虽说他富贵惊人却无一日能享受人世间的欢乐。

    到后来父亲越发偏执,不仅将自己一生的欢乐耗尽,更是把诸多子女的一生也尽数搭了进去,她们又何尝有过一日做人的欢乐?

    虽说到后来妙玉愤而出家,可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挂虑这件事儿,如今听师傅又再提起,她当下忙就颤声追问道:“师傅,我父亲他……他果真要做那大逆不道的事情了么……”

    话音刚落,便听她师傅冷笑道:“他何尝有一日是不想的,不过如今皇上步步紧逼,他不得不提前行事罢了。”

    妙玉听了更是心慌,忙就问道:“师傅,那……那……他又会如何……”

第七百二十五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虽然不齿父亲所作所为,但毕竟是父女连心,且父亲多她自幼又极是宠溺,妙玉怎会不担忧父亲的生死。

    因此,一听师傅说起父亲终于要背水一战,她当下再忍耐不住,颤声问起父亲的结局来。

    谁料她话还未曾说完便被师傅段喝道:“妙玉,你已是方外之人,怎么又为那些个俗事所扰?他成又如何,不成又如何?即便是他当真能黄袍加身可也不过是须臾的欢乐,转眼间一切皆是空,最终还不是在世上多填一个坟丘而已?”

    被师傅这一番训斥后,妙玉顿时神智又复清明,当即也不再乱想,强行割舍了俗世牵绊,顿觉一身的轻松。

    只见妙玉此刻嘴角含笑,笑盈盈点头道:“师傅,是徒儿错了,我又动了贪念,以后再不会了。”

    师傅见她如此这才微微一笑道:“很好,既然你顿悟了,为师也就放心了。如今世间得失俱与你无干,知道了么?方才那一种鬼魂幻想也皆由你心乱而起,如若再如此下去恐怕你距离走火入魔也不会远了。”

    妙玉听了登时更是冷汗淋漓,忙点头答应了。

    师傅见此这才又微微点头,缓缓消失终不可再见。

    此时妙玉这才猛然醒转过来,却发现自己正独坐于梅林之中打坐。头顶一轮圆月皎洁,月辉如水。

    妙玉一时也说不清方才自己亲眼所见到底是幻像还是却有冤魂作祟。可师傅将将说过的话却不住在耳畔回荡,嗔怪她涉世太深,险些走火入魔。

    一想到方才的事儿,妙玉更是警醒,默默又垂首打坐了半日,将佛经念了一遍又一遍,这才觉得通身清明,待她将将要起身回栊翠庵,心里突然就想起贾琮来……

    这又是动了妄念,贪恋尘世情爱。

    妙玉忙又稳住了心神,极力想要忘掉贾琮这两个字。可谁知事与愿违,她越是想忘记却越是更能清清楚楚地记起贾琮的音容笑貌,连和他平日说过每一个字,每一次挑眉都是清晰异常。

    一时间妙玉更是痴在当地,面红耳赤,心跳如雷。

    不知从何日开始,贾琮这两个字已经成了她的心魔,不知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忘掉……

    而她满心挂怀的贾琮此刻却正坐在房里,和贾母、黛玉等人说笑,其乐融融。

    原来贾母数次说起要回贾府,可黛玉始终不肯放人,且贾母自己也是舍不得黛玉,因此便一日一日耽搁了下来。

    连贾母自己有时都笑道:“瞧这模样,我这辈子也不用再回贾府,只跟着林丫头你混就是了。”

    林黛玉听了更是笑道:“如此更好,不如老太太当真就别回去生那些闲气,就一辈子躲在我这里好了……”

    这一日,贾琮无事又在给贾母并黛玉说笑话儿听,逗得两人哈哈笑个不住。

    正众人说笑呢,就见小丫头碧萝进来了。一见众人正说笑,碧萝便也笑问道:“少爷这是又在说什么笑话,就把老太太和林姑娘高兴得这样儿?”

    平儿此刻也正抱着巧姐儿在一旁听呢,一听碧萝问,巧姐儿便先笑道:“姐姐,小叔叔在讲笨媳妇儿的故事呢,好笑得很!”

    贾琮在一旁却见碧萝对他使了个眼色,知道恐怕是贾府又出什么事儿了,忙就起身道:“好了,我讲得也乏了,你们笑得也累了,如今眼见天也黑了,不如先歇歇等着吃晚饭吧,我也出去透透气……”

    话未说完便见果真有婆子进来摆碗筷,众人当下也便忙着净手、漱口,倒没人留心贾琮已经出了屋子。

    却说碧萝也悄悄随着贾琮出来,忙便拉了他到僻静无人处,这才小声儿把贾府里今日王熙凤、贾琏夫妻二人生死不知,尤二姐、尤三姐并秋桐身亡的事情说了一遍。

    贾琮听了便皱眉道:“外头还没杀进来,府里头自己就开始乱了,难怪贾家会一败涂地!都闹去吧,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对了,我爹爹那里又怎么样儿了?”

    碧萝听了便笑回道:“大老爷院儿里倒是静悄悄的,听了少爷的吩咐,大老爷与大太太两个如今关起门来修身养性,连房门益发都不出了,乖得很呢。”

    贾琮听了便笑笑,点头说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就坐在家里还怕祸从天降呢,哪里还经得住这么闹腾?”

    说罢贾琮叹息不已,平儿此时却半天不见贾琮进来,也跟着找了出来。碧萝见了忙就笑道:“平姐姐,我偷偷和少爷说句知心话你也不许,就这么巴巴地找过来了?”

    平儿听了忙就笑道:“哪儿有的事儿,我是见里头饭都摆好了也不见你们两个进来,老太太叫我出来找你们呢。谁知你们两个就躲在这里说悄悄话……”

    贾琮这里便把贾府的事情悄悄也说了,平儿听了吓了一跳,登时便低头垂泪道:“没想到我这才出来几天,府里就乱成这样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我也操不了那么多心了,如今只好好看着巧姐儿就是了,二奶奶那里……”

    话未说完,平儿已经是泣不成声,可又怕哭得眼睛红了被贾母看出来,忙又低头擦干了。

    贾琮瞧着平儿如此心里也是难受,可如今贾府的事儿他也不想再插手,当下便只得安抚道:“姐姐,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咱们也管不了那许多,能把自己管好就是了。况且你还带着巧姐儿呢,能把这小丫头照顾好了,也就对得起她了,别的你也管不了。”

    平儿闻言便点点头,三人转身回屋吃饭自不必提。

    贾琮与黛玉这里整日哄着贾母开心,又有巧姐儿也整日在老太太膝下承欢,每日过得且是欢愉,竟然连宝玉也很少提起了。

    可她老人家此刻一定想不到怡红院里如今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这一日,宝玉吃过了饭后依旧如往常一样一声不吭拿起了一本经书在瞧,任凭袭人怎样逗弄也是毫无反应。

    袭人见了他这模样更是愁得一句话也说不出,麝月、秋纹两个在旁边忙就劝道:“好姐姐,你就饶了他罢,如今二爷只消肯好好待着别四处乱跑就好。上一次可不是要吓死人么,若不是甄宝玉甄公子送了他回来,咱们一个也活不成!”

第七百二十六章 天上地下

    听了麝月、秋纹一番劝慰,袭人不由得就深深叹了口气,扭头向宝玉看去:却见宝玉依旧是一脸古井无波,死水般低头凝望摊在桌子上的一本经书,双唇微动,也不知在念叨些个什么。

    平生头一次,袭人对无比佛祖怨念万分。她不知这世上好端端地要佛祖做什么。

    佛祖到底能做什么?

    为亿万众生超脱得快乐么?

    哪里来的快乐?

    除了叫她心碎,除了把她这一生的期盼打得粉碎,好能有什么?

    瞧着宝玉念经时那股子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模样,袭人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只要能把原来那个宝玉还她,她宁愿毁去世上所有的寺院,情愿身入地狱,情愿永世不得超生!

    可如今这样算什么呢,宝玉倒是活生生在眼前,可他的魂灵早就死了,亦或是被佛祖带走了,更亦或是被黛玉那个小狐狸精带走了……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万分埋怨起王夫人来:

    不就是个林黛玉么,就那么容不下?

    早知今日还不如就许了这么婚事,痛痛快快让宝玉娶了黛玉,哪里还有这许多麻烦事儿?

    您老人家若只是喜欢薛宝钗,那也没什么,一股脑都给了宝玉就是,就她们两人的脾性,难道还怕日后打得不可开交不成?

    如今可好,生生把个林黛玉逼出了贾府,弄得个宝玉也成天失魂落魄,活死人一样!

    这又图的是什么?

    微光点点,晨曦点点渗透入窗,一点日光恰巧落在宝玉唇边。那唇依旧如往日一般娇嫩,那面依旧如往日般白皙,可魂儿呢,他的魂儿哪里去了?

    如今每日空对着一副躯壳又有什么意味?

    袭人越想越觉刺心,不由得眼泪婆娑。

    旁边秋纹和麝月一眼瞧见了也都是低头不语。袭人的苦闷她们怎会不知?

    秋纹见屋子里死气沉沉,闷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当即强自一笑便小声儿说道:“姐姐,你们可听说过晴雯的事儿么?”

    袭人依旧低头垂泪,恍若不闻。

    麝月却瞪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奈何秋纹一说起晴雯心里一团火热,偏就没瞧见麝月的眼色,当即便又慨叹道:“晴雯这蹄子命可是当真好,才出了咱们府一扭头居然就嫁给了忠顺王爷?!这到底是哪里的事儿,我竟然一点子也不知道!这蹄子是什么时候勾搭是人家忠顺王爷的?”

    袭人闻言身子一僵,手抚在脸颊上一动也不能动了。麝月见状忙又低声咳嗽了一声儿,偏偏秋纹傻,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接着又是一阵感慨:

    “听说如今宰相认了她做女儿呢,真真好笑,天下人就都是傻子,被蒙得都信以为真了。她若是宰相的女儿,那咱们袭人姐姐可不就是公主了么……”

    袭人听了这话更是脸颊通红,好像刚刚被人狠狠打了脸一样。

    麝月再也忍不住,忙一把拉了秋纹道:“你快别混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一面说一面递眼色给秋纹,又不住打量袭人,却见袭人依旧是低垂着脑袋,也瞧不见脸。

    秋纹此刻心胸之中正有万分感慨,不吐不快。因此她也不管麝月说了什么,一味只扯着嗓子叫道:

    “哎呦,姐姐,我可没有说错呢。天下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这个蹄子?她不过和你我一样都是穷丫头一个,都是家里活不起才卖来贾府里当丫头的,都是伺候人的奴才,谁又比谁高贵一些还是怎地?”

    麝月听这话刺耳,忙又劝道:“好了,好了,快别说了。如今人家都是副王妃了,你还这样只顾在背后乱嚼舌头,小心没了命!”

    秋纹听了却更是不忿,当即便还嘴道:“姐姐,难道我说得不对?怪道袭人姐姐平日里就看不惯她,这蹄子果真就是个狐狸精,连王爷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咱们却都被蒙在鼓里,一点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麝月见她越说越不像了,当下便鼓嘴转过身去不理她了。袭人虽想说她两句,可一张嘴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又咬牙低头抹泪。

    秋纹见状越发得意,当即又大说大笑道:“你们都没瞧见,晴雯出嫁的那一日可有多大的排场!我的老天爷,那丫头果真就是从宰相府里抬出去的!那嫁妆何止排了十里,就二十里也有!听说连皇上都赏赐了许多东西下来,这头儿人都抬进了王府,那一头还有多少嫁妆没出门!那瞧热闹的把京城那么宽的大街都挤坏了……”

    麝月听秋纹这么一说也忍不住回头又问道:“果真么,你这蹄子只管胡说!”

    秋纹一听忙便说道:“我哄你做甚么呢,咱们府里都有人去瞧了回来说的。隔壁府里的尤大奶奶不也去了,银蝶儿那丫头回来亲口说的,不信你去问去……”

    麝月听了只是摇头不信,秋纹这里便和她辩论起来。袭人越听越觉刺心,当下再也忍不住便抬头喝道:“你们两个还不悄悄的呢,总是别人的事儿,你们倒只顾瞎操心!再则,眼前的事儿哪里说得准,如今风光无限,谁知日后又如何呢?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你们连这点子道理都不知道么?”

    秋纹一听便又叫道:“姐姐你还不知道呢,那个晴雯果真是运气好,这不是嫁入王府还不出几月就有了身孕,且听说宫里医术最高的太医去给瞧了,都说晴雯这一胎怀的是龙凤胎呢……”

    这一下不仅是麝月,连袭人的脸色都变了,麝月忙就问道:“当真,你这是听谁说的,是不是那些个势利小人为了讨好晴雯,故意在外头混说呢吧?”

    秋纹一听当即便不乐意道:“哪里是胡说,这事儿可是真真的。听说连皇上都知道了,特意又赏了好多东西给晴雯。不仅如此,忠顺王爷也是高兴得大排宴席,咱们府里的贾琮少爷可不是也去了,还有隔壁府里尤大奶奶也去了的,不信你们就去问去……”

    袭人听秋纹这么一说便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不由得脸色更是难看。麝月在一旁瞧见了,忙就说道:“你这丫头,整日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个,该你操心的你不操心,不该你管的你可是管得多呢!”

第七百二十七章 人间不值

    袭人在一旁听秋纹说起晴雯的事儿来,没有一件不是叫她气得要发疯的。

    这可也怪不得她。晴雯是被她挤兑出去的,即便众人嘴里不说,可谁心里不明白呢。她和晴雯一直为了宝玉第一侍妾争得你死我活,如今虽说是她胜出了,可谁知更加没脸。

    那晴雯被她挤出贾府,反而倒是一步登天。如今这丫头不仅是当今皇上亲口御封的“二等夫人”,比之贾府的王夫人、邢夫人甚至于贾母都有脸,更是忠顺王府的“副王妃”,如今又身怀龙凤胎……有谁能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命?!

    若早知如此,袭人定然不会放她出去,就是死也要拖着她死在贾府里……

    越是这么想,袭人就越发妒忌,锥心刺骨般的痛!

    如今她又得了什么?就守着个傻子似的宝玉么?

    她处心积虑,处处违心,难道就得了这么个结果?

    晴雯那丫头到底哪里好了,也不过是生得比旁人稍好些罢了,她有什么长处,怎么天下的好事儿全都到了她那里?

    袭人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脸色更是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麝月在一旁瞧见了,忙就捅了捅秋纹,小声儿抱怨道:“罢了,罢了,姑奶奶,你可别再说了。你说的这些个事情我怎么一点子都没听见过,偏你就全知道了?谁知是不是扯谎,就是旁人骗了你也说不准呢!”

    偏秋纹没留神袭人脸色变幻,被麝月这么一说登时便急道:“我可闲得慌哄你呢,你成天家连门儿也不出,你能知道些个什么?再则旁人恐怕也未必就能和你说呢。哎,早知晴雯这丫头一出去就如此得意,当初还不如留着她在府里呆着呢……”

    袭人那里正妒忌懊悔异常,猛然听了这句话倒像是怪自己的意思,当下再也忍不住便吼道:“秋纹你这话又是说给谁听的,什么叫不如留了她在府里?当初是她自己非要走,谁撵她来不成?再则当日你又做什么来,你就眼睁睁瞧着她走了不成,你做什么不拉着她?”

    袭人这一番又是妒忌又是暴怒,猛然间这一嗓子吼出来几乎不曾把人给吓死。

    秋纹当即吓得一个哆嗦,就麝月在一旁也是被吓了一跳。二人一抬头却见袭人气急败坏瞪着秋纹,气鼓鼓说不出话来。

    秋纹仍旧是不甘心,气呼呼也说道:“当初袭人姐姐怎么不拽住她,若是你不放她出去,她哪里就能有这么泼天的富贵?如今可好,人家享受富贵荣华去了,剩下咱们这几个倒像是鬼似的,在这里头熬日子。你瞧如今府里这死气沉沉的,咱们还不知是怎么个结局呢……”

    袭人本来就满是妒忌,正恼怒异常,再听了秋纹这一句刺心之语登时再也忍耐不住,捡起身旁的茶杯便狠狠摔在地上。

    此刻只见这位袭大姨奶奶满面涨红,双眼圆瞪,咬牙切齿骂道:“你再和我提一句这贱人试试?我管她如今是谁,就算是她做了正宫娘娘又与我何干,她就是再上了天也不过是从我手底下出去的小丫头崽子!你若是羡慕只管找她去就是,和我在这里说这一番子咸淡话做什么?”

    秋纹与麝月两个同袭人处了也不是一日两日,这十来年见惯了袭人温柔和顺,何曾见过她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登时都吓呆了,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来。

    外头这里正闹着,屋子里头宝玉听了便冷笑一声道:“你们如今就使劲儿闹吧,总是也闹不了几天了,也快到头了……!”

    袭人一听这话更是心如刀割,一时不觉万分的灰心,低着头就抹起眼泪来。

    秋纹见了她这样儿,当下冷冷一哼正要说话却被麝月一把拉住了低声说道:“你平日也不是这样傻来,今日这是怎么了,你还不知道她的心思是怎么,做甚么一句一句扎她的心,快悄悄地不要说了……”

    秋纹闻言瞪了麝月一眼,也小声儿说道:“我怎么了,难道我说一句瞎话了不成?人家晴雯就是天生的富贵命,这里把人家挤出去了,谁知人家飞得更高,别人就气也是白气,谁叫自己天生没那个命呢……”

    麝月听了越发忙捂了她的嘴骂道:“你个蹄子,越说你越厉害了,快悄悄地别做声了。”

    秋纹这才闭嘴不语,坐在一旁只顾着生气,半晌才又叹气道:“唉……如今咱们府里也不知究竟要怎样呢,二老爷那里在牢里还没个音讯,太太又病得连床也起不来,琏二爷和二奶奶更是不知死活呢,好容易有个出息的却还给挤兑出去了,咱们这些个当奴才的又该怎么办才好,难不成就眼巴巴等着饿死么……”

    麝月听了不由得也是跟着长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时却听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才扭头便见棉门帘子已经被人摔在一边,紧接着一个丫头子便闯了进来,把她们几个倒都吓了一大跳。

    袭人这时候正低着头抹眼泪呢,猛然听有人闯进来,登时急得他连眼泪也来不及擦,抬头就往门口看,却见是宝钗身边儿的大丫头莺儿。

    一见是她,袭人登时更是心慌,想着莺儿这丫头平日里也是个稳重老成的,如今她这般惊慌失措恐怕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儿,莫非是宝钗出事儿了?

    袭人越想越怕,忙就惊问道:“我的老天爷,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儿,就把你慌成这样儿……”

    秋纹和麝月自然也是惊慌失措,也都忙起身往外去迎,也都颤声问道:“好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究竟又出了什么事儿……”

    莺儿这时候跑得气喘吁吁,两眼含泪,被这三人催问了半日这才终于哭道:“是……是……是……香菱……香菱没了……”

    众人一听说是香菱,不是宝钗出事儿,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可转念一想香菱这丫头比宝钗还小着好几岁,怎么就能出什么事儿?

    如此一想众人更觉揪心,忙就问道:“什么,是香菱妹子,没了,她好好地怎么就能没了,怎么一回子事情……”

    众人这么一问不由得又想起香菱标志异常,且又最是个温顺听话的好丫头,若是连她都能身遭不测,那这人世还有什么意思?

第七百二十八章 毒辣至极

    莺儿匆匆跑来说香菱出了事儿,小小年纪居然就夭亡了,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麝月忙就先叫道:“怎么会呢,这丫头才多大年纪,今年不是将将十四岁,好端端地怎么怎么就能说没就没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情?”

    秋纹听了也是忙问道:“不是说前些日子将将开了脸,做了薛大爷的房里人,且薛大爷也是将将才娶了新媳妇,那新媳妇我们也都见过,人生得美,又是个精明能干的,难道是她容不下香菱丫头不成?”

    袭人在一旁听了自然也是满府狐疑,且在她内心深处早已经隐约拿香菱比作了自己,两人都是给人家做妾的。如今一听说香菱居然做了妾室将将一个月就死了,她心里又怎能不震惊?

    再则香菱容貌性情又远在自己之上,又通文墨,是个机灵的丫头,她怎么就能死了?

    因此袭人越发心烦意乱,惧意暗生,当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直呆望着莺儿不语。

    莺儿这丫头和香菱平日里最是亲密的,如今好友暴毙且又死状极惨,她早就痛彻心扉,如今更被众人这么一问当下更是忍不住满腹伤悲,扑进麝月怀里就大哭起来。

    三人见莺儿哭得惨痛,当下也忍不住心里难受,忙就把她扶着坐好了,忙乱着给她擦脸倒茶。众人抚慰了许久,莺儿这才稍好了一些,抽抽搭搭地哭道:“各位姐姐……香菱死得好惨……我心里难受……我们姑娘不叫我和别人说……可我实在是没法子……有事儿要求各位姐姐……我……我……”

    她这里一行哭一行说,想到好友如此年幼却如此凄惨,登时又放声痛哭起来。

    众人忙又耐心安抚了半日,莺儿这才稍好些,一边擦泪一边又说道:“各位姐姐,我是来借钱的……”

    众人一听都是一愣,秋纹忙就抢着先问道:“好姑娘,你好端端地怎么想起借钱来了,难不成是你也遇见了什么难处不成?”

    莺儿听问便又哭道:“我要钱不是自己用的,是为了安葬香菱……”

    众人一听更是惊讶,不由得都问道:“什么,安葬香菱?她的后事儿还要你费心么,难道贵府不管么?”

    莺儿一听更是难过,强忍着悲愤回道:“是……是……新奶奶不许给香菱下葬……诬赖她偷东西……这才打死了……还要把她尸首卖给人去……”

    众人一听更是万分惊讶,不由得都惊呼道:“什么,要买香菱的尸首?这又是哪里的事儿,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贵府难道还有这样的规矩不成,又要把她尸身卖给谁去?”

    莺儿听了越发伤心哭道:“新奶奶说如今府里没钱……且香菱这些年在府里白吃白喝……如今死了倒不如把她尸身卖了配阴亲……好歹也能赚回些银钱……填补亏空……”

    众人一听都是目瞪口呆,袭人尤是心里一片悲凉,失声叫道:“还有这样的人么,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就秋纹和麝月也是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问道:“当真么,怎么可能,莫不是你听错了吧,像贵府这样的人家,难道一点子脸面也不要了吗?薛姨妈她老人家又怎么说,宝姑娘呢,难道她也肯么?”

    莺儿见众人兀自不信,更是急得大哭道:“没有……我听得真真的……如今已经把香菱妹妹的尸首卖了五十两银子……卖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那老头子如今且还活得好好的……只说是要先买回家备着日后和他一起埋了……太太哪里管得了薛大奶奶……就我们姑娘才说了一句话也被骂得狗血喷头……如今姑娘哪里还敢说一句话……只是躲着偷偷哭罢了……”

    众人听了莺儿这一番哭诉这才都知道世上竟然有如此狠毒之人,先折磨死了妾室,又要拿妾室的尸身糟蹋,这……

    一时间三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各个都是悲愤异常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

    莺儿见三人无语,忙又哭道:“好姐姐……你们都知道我和香菱最是亲厚……我们姐妹一场……我又怎么能看她死后还要遭人侮辱践踏……好姐姐……我们太太和姑娘那里真真是没多余的银子了……各位姐姐就先借我些许银钱……我给各位打借条……这一辈子就是给人当牛做马也赚了钱还给各位……”

    说着,莺儿双膝一弯就跪在地上要给众人磕头。

    众人一见她如此情形,忙就都起身去扶,袭人第一个便流着泪哽咽倒:“好姑娘,难得你如此重情义,你这样子不是骂我们么,你快休得如此,我们这就给你拿银子,再也别提什么还不还的话……”

    说着,袭人扭头就去平日装银子的抽屉里去拿钱,秋纹和麝月忙着又安顿莺儿,不住口地安抚起来。

    却说袭人打开抽屉却见里头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两碎银子,因便奇怪道:“平日这里银子不是多得很么,如今怎么就剩下这点子钱了……”

    一行说一行又忙翻箱倒柜找起来。

    麝月在一旁听了便叹气道:“袭人大奶奶,你说的那是多早时候的事儿了,如今这两年咱们这里还哪里有过那许多银子?”

    袭人听了也不理,只管到处搜寻。

    莺儿见了倒不好意思起来,一面哭一面又说道:“若是姐姐们这里不趁手,我再去别的地方求人去……”

    秋纹听了忙一把就按住她劝道:“好姑娘,你先等等看,若是连我们这里都找不出来,别的地方就更没钱了。”

    莺儿细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当下也只得厚着脸皮坐着等。谁知这时候宝玉却皱眉走了过来,颤声问道:“香菱妹妹果然是被薛大哥的新媳妇给虐待死了么?”

    莺儿见他来问,当即更是流泪点头,哭道:“我们那个奶奶当真看着艳如桃李、毒如蛇蝎,她自从嫁过来第一日开始就恨香菱入骨,薛大爷又是被她拿住了,连我们太太并姑娘也是一点子也管不了的,只可怜香菱不过月余就被活活折磨死了……”

    说着,莺儿忍不住又放声大哭起来。

    宝玉听了也是满心伤痛,闭眼垂泪半日才说道:“这世上怎么有如此毒辣之人,袭人你找到钱了没有,快给莺儿拿去……”

第七百二十九章 救苦救难

    惊闻薛蟠老婆不仅虐待香菱致死,更要糟蹋她的遗体,卖给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结阴亲,且那老头儿如今还未身死,谁又知道这糟老头子会拿香菱的尸身做什么,众人都是悲愤难忍。

    当下袭人便到处翻箱倒柜要给莺儿凑银子,宝玉听了也忙跑出来,先是悲叹了一番,接着扭头便催促袭人快着些个。

    可怜袭人比旁人更是心惊心痛,几乎把满屋子都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也不过只寻出不到十两银子。她拿着银子不禁疑惑道:“平日里不用的时候只觉到处都是钱,怎么今日急着要用就只能找出这么点子钱来?”

    麝月在一旁听了便叹息道:“我的奶奶,你说的那是多早时候的事情了?这一两年咱们屋子里可见过多少钱么,别说多余的银子,就咱们的月钱可也是有多久不见了。如今府里艰难,咱们屋子里还算好呢,你再瞧瞧别处去,可能找出几两银子来?”

    宝玉在一旁一听便急了,顿时便叫道:“那可怎么是好,难道就眼睁睁瞧着香菱姑娘被人买去凌辱么?不如就把我的玉拿去当铺里换些个银子来使……!”

    一行说他一行就要去脖子上摘玉,急得袭人忙就叫道:“我的祖宗,还禁得住你这样儿呢,你这不是要逼死我们么?”

    一面说一面忙就按住宝玉不许他动,宝玉这里忍不住便哭道:“那你们说如何是好,你们拿不出钱来,偏偏又不许我当玉,这劳什子有什么用,不如拿来换钱……”

    他一行说一行哭一行强要去摘颈项中的玉,把个袭人闹得又是哭起来。

    莺儿在一旁见了倒老大的不好意思起来,忙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一面就说道:“二爷、袭人姐姐你们快别争了,我这就再去别的地方想想法子去……”

    麝月见了忙就一把拉住说道:“我的好姑娘,满府里就属我们是财主了,如今你又能去哪里寻钱去?难不成你就去找太太去,她老人家又病着;再则找老太太恐怕也行,可她老人家又不在,你又能寻谁去呢?”

    莺儿心里也知道麝月说的是事情,且她一开口就要借五十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别说是个院子里是小姐们,就太太手里有也不见得肯借给她。

    如此一想莺儿知道恐怕是借钱无望,心中惨痛,忍不住又是低声痛哭起来。

    麝月秋纹见了忙又安慰道:“好姑娘,你先别哭了,哭得人好心酸。五十两银子虽不是个小数目可咱们也不是就凑不起来,咱们一起想个法子,好歹不能叫香菱妹子死了还要受人荼毒就是……”

    她们两个嘴里如此说,可心里着实也是徬徨无计。这若是在以前,莫说是五十两,就一百两、五百两也有地方弄去,可如今却着实是艰难。

    莺儿又怎能不知如今贾府和薛府都落魄惊人,恐怕她们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当下也只得哀声道:“好,那我就先回去和我们姑娘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你们也帮我想想看……”

    说着莺儿转身就要离去,众人无奈也只得起身想送,袭人便把找出来的十几两银子塞进莺儿手里,劝道:“好妹妹,你切莫着急,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剩下的咱们再想法子……”

    莺儿一见更是心里感动,忍不住热泪盈眶,心里虽是老大的不好意思,可如今事情紧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接过银子便盈盈跪倒,哭诉道:“姐姐们放心,这些银子日后我一定还的……”

    众人见了她如此更是心酸,忙搀扶了她起身又劝了半日,宝玉跟着只是咬牙跺脚叹气,一个劲儿只骂薛蟠的老婆心肠太过毒辣。

    众人这时哪里还有心肠理他,只任凭他不住哀伤叹息罢了。

    一时众人又送莺儿出门,谁知才出了门便见有人进了怡红院,再细细一瞧,只见来的人竟然是薛姨妈身边的小丫头子,同喜。

    众人一见是她,忙都问道:“妹妹怎么过来了,可是来寻莺儿的不是?”

    同喜见了众人忙几步就跑过来笑回道:“可不是,这不是正巧儿她就出来了?”

    莺儿知道自己难救好友,心里正悲愤难鸣,且今日说起要赎回香菱的尸身,还被薛姨妈数落了一顿,此刻一见了她老人家的丫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冷着脸问道:“你找我做甚么,可是太太要你来的么?”

    同喜也不理莺儿脸色难看,当下仍旧说道:“是,正是太太叫我来找你的,说是有要紧事儿叫我快来和你说呢……”

    莺儿一听更是心里又气又难受,当即便问道:“太太又有什么要紧事儿了,且不管有什么事儿不是还有你两位姐姐在么,找我又能做甚么?”

    同喜这才说道:“太太说了,那香菱的事儿已经了了,叫你不必四处去求人了……”

    莺儿一听更是脸色大变,忙就问道:“你这话是怎么说,什么就叫事情已经了了?我才出门的时候不是嚷嚷着就要把香菱妹子送走么?”

    同喜一听便忙回道:“哎呀,你还不知道呢,你才一出门就有人来了咱们府,说是和香菱妹妹是好姐妹,如今她不幸惨亡,她决不许人再糟蹋她的遗体,当下把那来拉尸首的老头子一顿呵斥撵了出去,连薛大奶奶都挨了好一顿打,如今正躺在床上嚎呢……”

    莺儿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忙一把拉了同喜便追问道:“果真,果真么,你不骗我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那来的人是谁,怎么这么威风,连那泼妇都敢打?”

    同喜听了越发笑道:“那才是一顿好打,姑娘你真是没见着,真真是解气,把那泼妇按在地上好一顿板子,打得皮开肉绽,打过了那泼妇还得磕头谢不杀之恩呢!”

    莺儿一听更是心胸舒畅难言,当即便恨声骂道:“该,怎么不打死那个泼妇,还留着她害人么?”

    同喜听了也是拍手笑道:“我也是这样说呢,可人家说了,如今薛府艰难,若是打死了没钱再娶媳妇,因此这才留她一条狗命。好妹妹,你是没见,那泼妇那时就像一条狗似的跪在地上摇着尾巴求饶,真是笑死个人!”

    莺儿越听越是兴高采烈,忙一手拉了同喜追问:“好姐姐,说了半天这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到底是谁?”

第七百三十章 贵如晴雯

    莺儿一听同喜说起有人居然狠打了薛大奶奶一顿,登时心胸舒畅,又听此人救了香菱的遗体出来,心里更是喜慰不禁,忙就拉着问道:“你快和我说说,到底是哪一位菩萨来人间救苦救难来了,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恩德……”

    同喜一听便笑道:“若是我说起来这人你肯定也认识,不就是从这个院子出去的?”

    莺儿一听登时一愣,随即便叫道:“难不成你说的是晴雯么?”

    同喜听了便点头笑道:“可不就是她,不过如今你可不敢直呼其名了,如今人家是忠顺王妃了,其尊贵无比,可不是你我敢随意乱叫的……”

    莺儿此刻早就心中感激莫名,再听同喜这么一说当下忍不住便念佛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从今以后只拿她当菩萨在心里供着就是……”

    袭人等众人一听说居然是晴雯为香菱申冤,旁人还未开口说话,袭人便先问道:“果真是晴雯?她怎地就能知道香菱的事儿?况且她如今是忠顺王妃,哪里有闲工夫管薛府的事情?”

    同喜听袭人这么一问,忙就说道:“好姐姐,你不知道呢,我们姑娘同王妃一向来往甚密,这一次王妃是邀请我们姑娘去她府里做客,这才听说了这件事情,这不就为香菱伸张正义了么……”

    袭人越听越不是个滋味,当即便低下头一声儿不吭了,偏宝玉在一旁赞叹不已,把晴雯夸得天上人间都少有,袭人听了更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万分。

    眼见袭人脸色不大好瞧,麝月忙就说道:“既然如此,莺儿姑娘你还是快回去瞧瞧去,那香菱妹子可怜,你快回去帮她料理一下后事也是好的……”

    麝月这里话将说完,同喜那里便又叫道:“要不说晴雯王妃是个菩萨呢,她连香菱妹子的丧葬银子一并都赏下来了,一共赏了数百两,只说她往日和香菱交往甚密,命令薛府务必厚葬……”

    莺儿这里听了越发的感念万分,念佛不已,忙就打怀里把银子掏出来还给麝月,一面又谢道:“好姐姐,如今既然事情已经了了,这银子也用不上了,还请姐姐拿回去吧,姐姐们的恩德我这一辈子也不敢忘的……”

    说罢,莺儿也不顾众人阻拦,硬生生跪倒给众人磕了个头,这才转身随同喜去了。

    袭人等直把二人送出大门外,眼睁睁瞧着二人走远了,这才翻身进院,闩好了门,宝玉依旧是坐在里间瞧他的经书。外屋袭人等三人却是呆呆坐着,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怡红院里一时静谧异常,只能偶尔听见宝玉翻书页的声音,袭人突然就生出许多悲伤来,恍惚只觉自己似乎是正置身于庙堂之中,唯一缺的只是木鱼声罢了。

    不提袭人伤悲,却说香菱被虐致死的事情不过片刻便传得贾府众人皆知。大家想起香菱这小丫头生得如此貌美,脾气却又是何等的温柔,却依旧不为人所容,生生给折磨死了。

    众人无不是扼腕叹息,满心都是悲凉。

    旁人尚且如此,更就不用提薛宝钗了。香菱自打被薛蟠买回来一直就是跟着宝钗,与宝钗也是情谊极深厚的,如今眼见香菱被人日日折磨,偏偏她却束手无策,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这一日莺儿才哭着去借银子安葬香菱,薛宝钗躲在屋子里也几乎不曾哭死。

    虽说叫她伤悲的自然是香菱惨亡,可如今搜遍满屋子连区区几十两银子都找不出,这更是叫她为之伤心。再则,如今哥哥偏偏娶回家这么一位心狠手辣的嫂子,薛家还能有什么好?

    一想到这些,宝钗更是难过得死去活来,只是她如今就是想死都不能的,这更叫她伤痛无比。

    偏薛姨妈在一旁还只当她是为了香菱的事情难过,忙就劝道:“好姑娘,你还是想开些吧。虽说那丫头着实叫人心疼,可如今这样谁又有什么法子?只能怨她自己命苦罢了,好歹她活着的时候咱们一心好好待过她就是了……”

    听母亲这么一说,宝钗更是想起平日里香菱的诸多好处来,可谁知老天不公,偏偏叫她命运不济。思及此,宝钗更是柔肠百转,难过得刀搅一般。

    薛姨妈见了忙又劝道:“好孩子,快别哭了。你大嫂那里将将才挨了好一顿板子,如今正躺在炕上嚎呢,可别叫她再把气撒在你身上,那可不是晦气么?”

    听母亲如此说,宝钗又怕那泼妇果真又闹将起来,到时候母亲又要跟着生气,当下也只得强忍了伤心,擦了一把脸,硬起心肠道:“母亲放心,我不过是心里难过,哭一鼻子就好了。我这就先给香菱丫头收拾点子东西,好歹叫她走得体面一些……”

    说到半路,宝钗实在撑不住又哭了起来。薛姨妈见女儿如此,心里也想起香菱平日的乖巧柔顺来,忍不住也哭道:“就那么好的一个人都容不下么,那心竟然是黑的不成?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狠毒的女人,只是可怜了我的好丫头……”

    宝钗本来就心里伤痛,再被母亲这么一说当下更是忍不住又和母亲抱头痛哭了一场。末了还是宝钗怕母亲过度伤悲有伤身体,这才劝住了。

    母女二人正在这里翻箱倒柜给香菱找平日的衣裳,莺儿这里边急匆匆跑了进来,一见二人忙乱便问道:“太太姑娘,你们找什么,快放着我来,你们坐下歇歇……”

    宝钗一扭头见是她,忙便嗔怪道:“你这丫头,这半日不见你,这是跑哪里去了?”

    莺儿忙就和同喜一起先服侍姨妈坐下。同喜伺候着姨妈喝茶捶背,莺儿这才悄悄凑近宝钗说道:“好姑娘,我这不是去怡红院借钱去了?”

    宝钗一听说怡红院这三个字,当即脸色便是一红,低头思量了一阵脸色却由红转白,半日才咬着嘴唇问道:“怎样,可借到钱了不成?”

    莺儿一听便叹气道:“唉……姑娘你又是明知故问了,咱们家如今是山穷水尽,难道贾府能比咱们好上多少不成?”

第七百三十一章 薛蝌

    宝钗一听莺儿说起是去了怡红院,当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低垂着头半日也不吭气。

    原来近日母亲越发把话挑明了,说是这几日就要给她和宝玉完婚,因此宝钗如今最是听不得“怡红院”这三个字。

    或许是害羞,亦或是心里不情愿?

    连宝钗自己都说不上来究竟是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提及任何与宝玉有关联的事儿。

    待听莺儿又悄悄把在怡红院里是事情说了一遍,宝钗心里更是一片悲凉:看来如今贾府也是穷尽了。

    且不说钱,就听莺儿说起宝玉的形状来更叫她心寒。那么大一个男人了,遇见事情怎么就还不如几个丫头?

    自己眼见要和这样一位窝囊废过一生,那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了。莫说是重振家业,恐怕两人越过越不像样儿了。

    她这里越想越灰心,可又怕母亲瞧出来心里难过,正倍受煎熬之际,突然就听院子里有人叫道:“婶子、姐姐,你们在家不在,是我来了……”

    一听这声音宝钗顿时惊喜异常,忙就抬头问道:“可是薛蝌兄弟来了么,快请进来……”

    她话音未落便见门帘子一动,一个身材修长、容貌清秀的男子笑嘻嘻走了进来,正是堂弟薛蝌。

    宝钗一见果然是他,当下更是满心欢喜,忙就笑问道:“好兄弟,你可是回来了,宝琴妹子呢,你可是送她往南边儿去了?”

    薛蝌一听问,顿时满脸笑意皆消,眸光一灭,黯然回道:“是,我已经送她去南边儿了。”

    宝钗听了也是满心不忍,长叹一声,沉默了半晌才问道:“如何,那翰林梅家是什么样儿,对琴儿可还好么?”

    薛蝌越发听了难受,眼圈儿登时也红了,他低头半日才回道:“还好,如今那梅家虽然也没落了,要不然也不能打京城就搬去了南边,叫咱们扑了个空。先前我还想的是他们瞧咱们家没落了,所以想要悔婚。如今去见了才知他们也有说不出的苦衷,性命攸关,不得不搬离京城。我这才去了见梅家虽然与以往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可也是恬淡得很,比之咱们却又是好多了……”

    宝钗闻言不由得悠然神往,呆呆愣了半日才又叹气道:“怎么也是翰林呢,是有大智慧的,能舍得下富贵,懂得急流勇退。若是咱们早能如此,也不至于今日这样一败涂地了……”

    说着,宝钗不由得就想到今日薛家重重艰难不如意,忍不住又是眼泪长流。

    薛蝌被说动了心事,一时想起父母早逝,自己带着妹妹艰辛度日,偏如今妹妹也远嫁了,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孤独于世,当下也忍不住陪着掉下眼泪来。

    莺儿在一旁见这两人相对而泣,一时被勾动伤心事,想起香菱命苦,再想起以宝钗之尊贵也困顿难安,当下更是心中万般的难过,也跟着呜咽起来。

    薛蝌到底是个男子,拿得起放得下。他不过伤心了一刻便忙强忍住了,抬头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强笑道:“姐姐,这次我送琴儿去梅家,也见了他家的老爷公子,一并连梅府中的太太小姐也都见了,皆是温柔知礼的人,且个个多琴儿也都是极好,倒也算是琴儿有福。”

    宝钗听了也忙擦泪笑道:“那可是好,你也能放心了。话说回来,就以琴儿的容貌人品,以她的见识,天下能有几个女子能和她比?如今配他梅家是绰绰有余,你没见贾府老太太一见琴儿也是喜欢得不行,当下就想把琴儿说给宝玉……”

    宝钗一提起宝玉,登时就又想起母亲如今却要自己嫁与他,登时面色通红,再也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薛蝌是个精明的,他一见宝钗神色便猜出二人恐怕也是好事将近,当下便笑道:“宝玉兄是个大有来历的,怎么是凡俗之人能配得起的?想来他日后的妻子才真真是世间少有的好女子呢。”

    宝钗闻言不由得苦笑一声,想要抱怨两句却又不好开口,只得又长叹一声垂头不吭气了。

    薛蝌察言观色,知道宝钗恐怕心里对这门亲事不大乐意,可他毕竟是个外人,且又是事关终身的大事,就更不好多嘴,当下只当做没看见罢了。

    宝钗见了薛蝌眼神中隐隐有不忍之意,心中不由得更是酸楚,眼泪堪堪又要流下来,却又怕被薛蝌瞧出来,忙也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二人相对垂首无言半晌,莺儿只顾自己在一旁抹眼泪,屋子里一时静谧非常。

    不知过了多久,宝钗这才回过神来,见薛蝌依旧是站在当地,小丫头莺儿却还是自顾自流泪,忙就抱怨道:“莺儿,你这丫头倒越来越不懂事儿了,怎么只任凭蝌儿在当地站着,也不快招呼少爷坐下歇歇,也不知给倒盏茶?”

    莺儿这才惊醒,忙三两把擦去了眼泪,忙又招呼薛蝌坐下,待要倒茶却见茶水都凉透了,这才忙着又去张罗烧水。

    薛蝌见了忙就笑道:“不用理会我,我这不是才回来紧忙先过来见见婶子并哥哥、姐姐,我这就回去了。”

    宝钗听了忙就问道:“你可见过我母亲哥哥了?”

    薛蝌听了便点头道:“婶子是见了,她老人家不大爽快,正在炕上倒着,见了一面儿,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蟠大哥却并未见到,想是出去了。嫂子倒是不大好呢,我才进去就听她又哭又骂的,我本想转身出来的,奈何被她那个小丫头撞见了,不得已进去打了个招呼,嫂子见了我倒是拉着我哭了半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薛蝌说着便想起方才见薛蟠的媳妇儿的情景,那媳妇儿拉着自己又是哭又是撒娇,只把自己往她炕上拽,几乎不曾把他唬死,如今想起来还吓得他心跳不已。

    宝钗听薛蝌这么一说登时更是羞臊得满脸通红,待要说却又不好意思说。恰这时莺儿才走到门口,听薛蝌问起当下便回头恨声道:“少爷不知道呢,夏金桂那个毒妇是自作自受,她把香菱妹子活生生给折磨死了。不仅如此,她更要把香菱妹子的尸身也卖与人糟蹋!这不是叫贵人知道了,这才赏了好一顿板子!少爷,你可要当心,日后离那毒妇远远的!”

第七百三十二章 认子(上)

    一听说香菱居然被虐待致死,薛蝌当即吓得“哎呀”一声惊呼,忙又回头问宝钗:“姐姐,这可是真的么,香菱妹子那么好的一个人,嫂子就连她也容不下么?”

    宝钗被薛蝌这一问登时更是难堪,心里又是说不出的伤痛,当下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早就夺眶而出。

    薛蝌这里却是震撼万分:想起香菱那小女孩儿容貌清秀异常,任谁见了都是喜欢;再则那香菱的脾性又是个极温柔知礼的,也是人见人爱,怎么如此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再想起今日见了薛蟠的媳妇儿,那妇人虽然受伤动弹不得,可瞧着也是个极艳丽的女子,且瞧她气度举止也是个大家出身的千金小姐。

    且今日她和自己见面时举止甚是熟稔亲热,也不避男女之闲。虽说她的举动未免有些太大胆孟浪,可其中也有说不出的亲昵,倒好像她/他二人倒是相交多年的知己朋友一般,并不叫人十分反感。

    可谁知就是这样一个人,又是薛府的当家奶奶,听说娘家也是极有钱有势的,怎么就能如此毒辣不堪?

    薛蝌越想越觉匪夷所思,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了。

    宝钗此刻又是羞愧又是伤心,哭了半日这才好容易止住了,当下便对薛蝌说道:“好兄弟,你是自家人,如今我也不怕丑了,如今咱们家被这个夏金桂闹得翻天覆地,哥哥又管不了,母亲也被她气得每日心口疼,如今这家哪里还像个家?香菱那么好个女孩儿,她也容不下,生生给……”

    说着,宝钗又是放声大哭起来。薛蝌见状忙就劝了半日才好些。

    宝钗呜咽了半日,这才抽泣着问薛蝌道:“好兄弟,这些事儿也就不说了,如今你又是什么打算,是要回老家去,还是就在京城?”

    薛蝌听问忙就回道:“如今老家那里也没什么了,如今在京城倒是还有两间铺子,一所旧宅子。我心里想着不如就在这里度日,好歹还有婶子,还有薛蟠大哥和姐姐你在这里,也算是个倚靠……”

    宝钗听了忙便点头道:“好,这样最好。大家在一起,怎么也能相互帮个忙,只是你那铺子打算做什么?”

    薛蝌听了正要说话,却听外头有人高声问道:“宝姐姐可在家么,我来寻你了……”

    一听这声音,宝钗登时大喜,忙就擦了一把眼泪,高声回道:“是琮兄弟么,快进来,我在家呢……”

    话音未落便见帘子被人高高掀起,先就有一个妇人走进来,朝着宝钗笑道:“你这丫头实在该打,怎么只知道问你琮兄弟,怎么不知道出来迎迎我呢?”

    宝钗冷不防见了眼前的贵妇,只见她身材丰满,气色极佳,一身华贵,晃得自己眼花缭乱,待又细细瞧了几眼这才认出眼前站的竟然是邢夫人。

    这一下宝钗当真是吃惊不小:她又不是没见过邢夫人的,可眼前的邢氏气度华贵,举止雍容,得意非凡,实打实就是当朝一品贵夫人的样貌。

    宝钗这里还来不及说话,邢夫人便又笑道:“你这丫头一直只管盯着我做什么,难道不认识我是怎地?”

    宝钗被她这么一打趣才回过神来,忙就行了个礼道:“原来是大太太,我当真就没能认出来。这才短短几日没见,您老人家怎地就如同换了一个人相似,这通身的气度真真叫人惊叹,若不是和您老人家相熟,我还道是哪位王妃到了呢……”

    她一语未毕,邢夫人这里早就笑颜逐开,亲昵地捏了捏宝钗的脸笑道:“怪道满府的人都喜欢你,这一张小嘴当真会说,叫人听了心里这舒坦……”

    宝钗听了忙就说道:“太太,不是我嘴甜,实在我说的当真是实话,不信你问别人。”

    一行说宝钗一行就回头瞧莺儿,莺儿见状忙就笑道:“我们小姐说的真不错的,我一见太太也是被晃得花了眼,当真以为是哪位宰相、王爷的夫人来了呢,倒吓了我一跳。”

    邢夫人听了越发高兴,忙就笑道:“你这丫头当真也是个会说话的,不亏是宝丫头带出来的……”

    贾琮在一旁怕宝钗听了这话不自在,忙就抱着邢氏胳膊笑着说道:“母亲,我在家说什么来着,我就说您如今这通身的气度真真了不得,您就是不信,如今又怎么样?等哪一日皇上封了您一品夫人,那时候真不知又要怎样呢……”

    邢氏听了贾琮话里的意思更是喜慰万分,当下伸手搂了贾琮便道:“好,娘信你,娘就你一个宝贝儿子,不信你还能信谁呢……”

    宝钗等人在一旁见了她母子二人亲昵异常,不由得心里都是微微酸楚,却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强颜欢笑罢了。

    邢氏这里搂着贾琮,一抬眼就见了薛蝌,当下便笑问道:“这个孩子是谁,瞧着好生面熟,倒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薛蝌生性机警,且自幼带着妹妹讨生活,早就尝遍人世疾苦看透人间冷暖,如今见邢氏问,她忙就跪倒在地上回道:“夫人,我是宝钗姐姐的堂兄弟,叫薛蝌的,夫人原来是见过我的,只是那时候离得远,夫人又不大留心,恐怕就忘记了……”

    邢氏一听薛蝌自报家门这才想起来,忙就开口笑道:“原来是见过的,怪道看着眼熟,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大好了……”

    薛蝌不等邢氏说完便忙笑道:“夫人哪里就年纪大了,想来贾府每日成千上万的事儿都要夫人操心,夫人日理万机,哪里还有闲心记挂这等小事儿……”

    邢氏一听薛蝌说话知趣,忙就伸手拉了他起来,一面仔细打量一面不住口赞道:“你是宝丫头的堂兄弟?这一表人才,叫人瞧见了就喜欢,竟然像是宝丫头的亲兄弟一般。”

    薛蝌听了只是笑却不好开口说话。贾琮在一旁冷眼打量了半日,见他是个极稳重的少年,说不得也是满心赞赏,当下也拉着薛蝌问道:“薛兄弟,你今年多大了?”

    薛蝌自然知道贾琮如今才是贾府一等一的人物,见他主动和自己交好,当下更是满心恭敬,忙就规规矩矩回答道:“我今年十七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认子(下)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悦怿如九春,罄折似秋霜。

    流盼发资媚,言笑吐芬芳。

    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

    这首诗说的便是两美男相见,惺惺相惜、情愫暗生的情景。

    贾琮是绝世美男无疑,薛蝌如今也是最嫩的年纪,其美色无法描述,竟也是个罕见的美男子,更加上他性情乖觉,温柔多情,贾琮一见了不禁满心喜欢。

    虽然贾琮并无龙阳嗜好,可满心对薛蝌俱是好感。更何况他早就知道这个薛蝌虽生得美,瞧着又温柔,实则是个极刚强坚韧的男子,不由得更是赞赏欣喜。

    当下只见贾琮拉着薛蝌的手便细细攀谈起来。邢夫人见贾琮喜欢薛蝌,忙也就从袖子里掏出几个小金元宝来递给薛蝌,笑道:“好孩子,我也不曾料想今日竟然能见着你,实在也没带什么值钱东西,这些个小玩意儿只当做见面礼吧,改日我再好好备一份见面礼补上。”

    薛蝌一见忙就推辞道:“夫人太客气了,这见面礼太贵重了,薛蝌不敢受,夫人爱意薛蝌一辈子感激,再也忘不掉的……”

    邢氏也不等他说完,硬是把金元宝塞进他手里笑道:“你这孩子,这算什么,你若是不收倒是嫌我小气了……今日当真不知你在这里,改日一定好好补一份儿见面礼……”

    薛蝌听邢氏这么说当下也只得接过,忙就又跪在地上给磕头。

    邢夫人早就笑着一把拉了起来,笑赞道:“你这孩子不仅生得好,偏生又如此懂事儿,真真叫人见了就是忍不住喜欢,你父母有了你不知有多享福……”

    宝钗此刻在一旁早就瞧得咋舌不下,心里暗想这位邢夫人今日这是怎么了,怎地就能如此大方?

    原来邢氏吝啬节俭满府都是出了名的,别说是金子了,就是一个铜板都能看进眼里。旁人休想从她手里要出一文钱来的。

    府里如今还流传着一则笑话,说是荣国府东院儿里晚上吃饭从来没有菜的,却只有几条咸鱼就饭吃。且那咸鱼也是只能看不能碰,东院儿里的下人们每日晚间只能闻着咸鱼的味道喝稀饭。

    有一日,一个丫鬟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多闻了两下,便被邢氏一个巴掌打过去,训斥那丫鬟道:“喝个稀饭罢了,做什么瞧好几眼,不怕齁着么?”

    虽说这不过是贾府下人们瞎编出的笑话,埋汰邢氏的,可其吝啬可见一斑。

    身具如此“美名”的邢氏今日竟然大反常态,居然舍得拿几个金元宝给薛蝌,宝钗当真惊讶得差点儿把眼珠子都掉在地上。旁边儿莺儿也是被邢氏这一番举动吓得不轻,实在琢磨不透这位大太太今日是不是没睡醒,还是自己没睡醒,如今不过是梦里?

    她主仆两个在一旁发呆,薛蝌这里听邢氏问起父母,当即忍不住便眼圈儿一红,低声回道:“回夫人,小子的父母早年间已经亡故了,只留下小子和妹妹二人相依为命。如今妹妹也将将嫁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薛蝌嘴里说着,不由得又牵挂起远嫁的妹妹宝琴,更想起早逝的爹娘,再想起如今孤身一人前途渺茫,不由得更是千愁万绪一同袭来,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连说话声音都哽咽了。

    邢氏本来就喜欢薛蝌,再一听他身世可怜,当下也忍不住跟着红了眼,一把搂住薛蝌,感慨道:“好孩子,如今我才知道老天不公,像你这么好的孩子,原本是该享福的,可谁知你竟然如此命运多舛,真真叫人听了就心疼死了……”

    宝钗等人在一旁见了邢氏这举动更是心中惊讶万分:原本这邢夫人冷酷无情,心里除了银子就是她自己,如今怎么就变得这么“多情”起来,连薛蝌都能看进眼里去了?

    她心里疑惑,可不过略略一转念间便想明白了。

    原来的邢夫人因出身不好,在贾府里自顾不暇,哪儿有心思去关心旁人。再加上她无儿无女,只怕晚景凄凉,因此眼睛里只有钱财,也只有实实在在的银子能叫她觉得心安。

    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如今她有了贾琮,贾琮真心拿她当亲生母亲看待,她也拿贾琮当亲生儿子对待,自然也就“多情”起来。更要紧的是贾琮这个儿子大大的有出息,有了这样的儿子给她撑腰,她自然也是活得扬眉吐气,要不然她老人家如今连气势都比以前强了千百倍?

    宝钗想通了其中的缘由,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同样是母子,人家就能母凭子贵,而自己的母亲却被儿子拖累得万分狼狈……

    她越想越是心酸,不由得早就又红了眼眶,忙低下头强把悲意咽进了肚子里,再抬头却已经是满脸笑颜。

    且不说宝钗满腹的心事,只说贾琮对薛蝌又是敬佩又是喜欢,一听邢夫人满口里可怜薛蝌,再则这薛蝌自己也是个有志气、值得人心疼的,当下忙就笑道:“娘亲,您既然真心疼薛二哥,那不如就认他做了儿子可好?您平日里不是总说我一个人太孤单了些,如今您给我找个兄弟回来可好?往后您也多个人孝顺您老人家,即便我一时不在您身边也能放心……”

    邢夫人自从一见着薛蝌就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如今再一听贾琮这么说,她哪里还有不情愿的,当下忙就笑道:“阿弥陀佛,若是果真能如此,那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圆满了,能有琮儿你这样一个儿子我已经是心满意足,可若是当真能再多一个蝌儿这样的儿子,那更是锦上添花了,只怕是我太过贪心,老天爷不许吧……”

    薛蝌最是个机灵不过的,他数月前曾来贾府小住过数日,那时候就对贾琮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每在心里遥遥敬佩,恨不得能多加亲近才好。只是他怕贾琮也如贾府众人一般势利,若是自己太过表露敬慕之心反倒叫人家厌恶了。

    可如今一见贾琮竟然如此平易近人,且对他也是打心里接纳,当即忙就跪倒在邢夫人面前,颤声哭道:“夫人,我一见夫人便觉亲近异常,只怕是夫人身份高贵,我却是个穷小子,不配当夫人的儿。若是夫人果真不厌弃,那从今日开始,夫人便如我母亲一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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