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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楼大玩家     红楼发家致富史txt下载     红楼发家致富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六十四章 难断离

    麝月坐在怡红院里神游,一面看着宝玉谨防他又离家出走,一面又在胡思乱想。一时想到白日所见黛玉又美了许多,简直是娇艳得不可方物,一时忍不住又发起呆来,手里的针线活儿也不知何时就停下了。

    此刻天色将晚,余晖昏暗,怡红院里一片阴沉,冷风又起。

    屋子里更是光线黯淡,宝玉独坐在窗前,紧紧贴近窗纸却也瞧不清经书上的字迹,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合上书扭头看麝月。

    只见麝月手里拿着针线,人却傻呆呆望着空中不知在想些个什么。

    他不由得就想起往日来。若是以往,这个时节屋子里早就拢上了炭盆,烛台高照,早就有人点上了熏香,此刻一屋子的女孩儿定然又是围坐在炭盆跟前烤火,嘴里也不知叽叽咕咕说笑些个什么,端的是亲香热闹异常。

    或许黛玉也在,两人这时候恐怕不是在拌嘴生气就是在一起品读诗书……

    良辰美景。

    奈何天。

    如今一转眼却都俱是过往云烟,往日竟然再不可追了。

    宝玉忍不住心里一阵刺痛,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了满腮。

    今日初见林妹妹的光景猛然又现。

    数月不见,她竟然出落得更加花容月貌,恐怕就连月宫里的嫦娥仙子见了也要心生妒忌吧。

    只是那么美好的女孩儿,他当真是配不起了。可笑当日他还痴心妄想着能和林妹妹共度一生的时光。

    如今再想想真是可笑……

    如今不仅连林妹妹离他远去,就连晴雯也一转身变成了忠顺王府的王妃……

    世事无常难道就是如此说么?

    一朝失去心头两大最爱,宝玉不由得不叹息人生无常。偏偏前几日王夫人拖着病体又到处巡视了一番,把大观园里许多扎眼的女孩儿统统都清出去了。

    或是嫁人,或是配给贾府的小厮,甚或者是死的死、病的病,如今贾府的那些个活色生香的女孩儿十个竟然去了七八个,大观园里益发的荒芜寂寥了。

    怡红院里还算是好,不过是把几个水秀出挑的女孩子都撵出去了,如今只剩下袭人、麝月、秋纹三个大丫鬟,外头的小丫鬟也是去了一半,只留下些个老实本分,从不多言多语的女孩儿……

    比如此刻,屋子里就只剩下他和麝月两个,却也都是傻呆呆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哎……

    世事无常,恐怕也只有西方极乐世界才是真正永恒不变的吧。

    宝玉叹息,低头又打开了经书,把头死死贴在书上,这才勉强能看清书上的大字。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

    无忧亦无怖……

    幸亏他早就读熟了经文,即便看不清却也能倒背如流。

    今日再念起这篇经文,他倒是觉得体会更深刻了。

    美人美如黛玉,正因为他太过深爱黛玉,所以心中时常担忧惊恐,生怕失去了美人。

    可今日的的确确失去了美人,他应当不再担忧不再惊惧了……

    可是,

    他为什么还是老想着黛玉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恐怕是他走火入魔了。

    当需勤奋修行。

    想到这里,宝玉益发掐灭了想念黛玉的念头,口唇越动越快,越念越虔诚了。

    爱别离,

    怨憎会,

    撒手西归,

    全无是类。

    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或许往昔不过是一场梦幻,此刻才是返璞归真吧。

    宝玉渐渐心定。

    他闭目合十,口中默念不已,渐渐就忘却了晴雯,忘却了贾府,忘却了世事,却总是难忘黛玉。

    挥慧剑斩情根,修行如此之苦。

    他宁愿斩自身却也不愿斩去那仅剩的一缕思念。

    他这里正斗争得激烈,渐渐要入魔境,猛然却觉眼前一亮,随即便听见秋纹的嗔怪声响起:“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一个打坐一个发呆,这屋子里都黑成什么样儿了,怎么也不知道点灯?”

    宝玉顿时汗如雨下,暗叫庆幸。

    若不是秋纹,他恐怕当真就走火入魔了。

    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宝玉继续低头瞧经文,却怎么也瞧不进去,眼前脑海满是黛玉的倩影。

    烦躁异常,他索性把经书抛在一旁,倒头就睡。

    秋纹见了却又抱怨道:“如今这是什么天了,这么冷,今年的炭又没下来呢,你就这么睡,可不是找病呢?若是袭人姑奶奶回来见了,岂不是又要怪我们不上心,不好好伺候二爷?”

    她一面说一面就爬上炕取了被子下来给宝玉盖上。宝玉只是合着眼一声不吭。

    旁边麝月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被二爷那一阵念经,念得我头昏眼花,什么也不知道了。”

    秋纹听了便白她一眼道:“二爷念的是佛经,是驱鬼的,难不成你也是鬼,叫降伏了?”

    宝玉听了也不搭理,任凭她二人胡说八道。

    麝月被这一顿数落更是老大的没意思,当即忙也站起身帮着给宝玉掖被子,一面也抱怨道:“袭人这位奶奶这是做什么去了,眼见就要到吃饭的钟点儿了,怎么还不回来,太太找她到底又有什么大事儿?”

    秋纹听了便撅嘴回道:“你问谁呢,我怎么知道,等那位奶奶回来了你问她便是。”

    麝月听了笑笑不语。

    却说袭人被玉钏儿叫了去,一路走一路就问道:“好姐姐,太太前几日不是才来过,又撵了许多不老实的出去,如今又叫我去做什么?难不成是连我也瞧不上,要撵我出去?”

    玉钏儿听了便笑道:“放心,就是把人都撵尽了也且轮不到你呢,好好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

    袭人听了便笑道:“可不见得。如今太太和以往大不一样,就厌烦了我也是说不定的。”

    玉钏儿一笑不答。

    待二人出了怡红院,眼见夕阳西下,大观园里一片荒芜,走了半天竟然一个人也不见,二人不由得都有些个害怕起来。

    玉钏儿倒是先抓了袭人的手,颤声道:“你且走慢些,如今这园子里荒凉得很,你不怕么?你瞧那前头草丛里是什么,怎么就一动一动的,好不怕人……”

    袭人被她这么一说不由得也是心里害怕,忙壮起胆子,抓紧了玉钏儿的手,仔细瞧了半天才道:“恐怕不是个山鸡在草壳子里絮窝了?”

    她一言未毕,果然就见一只大锦鸡“扑拉拉”飞出来,倒把两人吓了个半死。

第七百六十五章 为谁辛苦

    王夫人这些个日子终于精神旺盛了些,那边儿王熙凤却一直病病怏怏的,且她也决意不再启用凤姐儿,只留着位子给宝钗呢。

    因此,这位二太太说不得也只能强打精神,叫几个丫头扶着她子荣国府西院儿到处细细巡视了一番。

    这一番巡视不要紧,可把她吓了一大跳。原来府中各处竟然还藏着那许多妖精!

    别的不用多说,就她身边儿有一个叫彩霞的丫头如今竟然也十分拿大了,且打扮行动都与众人不一样,更听说这丫头胆大包天,居然敢和贾环有些首尾……

    这还了得?

    她日日防微杜渐,谁知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也有这种妖精!

    二太太大怒,当即扒光了彩霞满身的好衣裳,把人就给撵了出去,一并连所有的首饰银两都不许拿走一星半点儿的。

    听说这个丫头出去没几天就寻短见死了,她听说了只是冷笑:

    就这样的货色竟然还懂得廉耻?

    早就该死的。

    如今连自己屋里都有这样儿的,那整座荣国府必然更是乌烟瘴气!

    二太太当即雷霆之火大动,再也顾不得头昏眼花,身体虚亏,当下把整个西院儿细细过了一遍箩,果然就又搜出许多暗藏的妖精似的美人儿来,还以怡红院为最多!

    二太太又惊又怒,当下一个不留全部都撵了出去,她这才好容易心静了些,少不得又把袭人叫过来细细嘱咐几句。

    可怜袭人哪里知道她的心意,一路上胡思乱想,把自己倒吓了个半死。

    偏偏二人在半路上又见大观园荒芜寂寥,处处都是野鸡野鸭,不时“扑拉拉”被二人自草丛中惊起,几乎不曾把她和玉钏儿唬死。

    好容易出了大观园,玉钏儿这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又走了半晌,眼见不远处就是王夫人的住处了,她这才小声儿说道:“你可听说了么,彩霞死了,是跳河死的,似乎就是在大观园里沁芳闸那一片……”

    袭人听了登时吓了一大跳,忙就问道:“当真么,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寻死?”

    玉钏儿听了便撇嘴道:“她哪里好好的了,在太太房里伺候了那么久,兢兢业业的,谁知就被撵了出去,出去的时候就一身贴身的旧衣裳,连攒了好些年的体己银子都不许带出去,她气也气死了。”

    袭人听了也忍不住又问道:“可真?连自己的钱都不许带出去?”

    玉钏儿冷笑道:“可不是,太太说了,若不是穷疯了,也不至于来贾府当奴才!你哪里就来的银子?还不都是贾府的钱?在府里这些年,衣食不缺的,还想着要赚贾府的钱,世上再也没这个道理……”

    玉钏儿越说越是悲愤,声音不由自主也尖锐起来,袭人听了忙就推了她一把,她这才醒悟过来,忙闭嘴不语了,空自把牙齿咬得格格乱响。

    袭人这里便又叹息道:“那钱毕竟是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大不了再赚就是,也不至于就要寻死的……”

    玉钏儿也不等她说完,当即便又恨声道:“你眼里心里只有个宝玉,两耳不闻窗外事,可知道什么?!你不知道,彩霞出去了,那赵姨娘来求太太,说是想把彩霞配给贾环少爷做屋里人。太太不肯,胡乱要把他配给外头那个最不成器的什么兰儿……彩霞这下更没了指望,跳河就死了……”

    玉钏儿悲愤不已,偏偏王夫人院子又到了,她又不敢高声,当下也只能饮恨低声呜咽。

    袭人这里越发听得惊心动魄,一颗心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她还从不知道,一向慈悲的王夫人一旦狠心起来竟然能如此不可理喻。

    突地,她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身上:

    如今太太给她脸面,不过是瞧在宝玉的面子上,也是为了叫她能更死心塌地照料宝玉。若是自己当真不给宝玉当房里人,那自己的下场又会是如何呢?

    一想到这些,袭人更是忍不住心惊。

    猛然抬头却见王夫人所住的屋子就在眼前。若是以往,她巴不得一天能来八趟也不嫌多,可如今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似的,一颗心吓得乱蹦,说死也不想在踏进房门去了。

    玉钏儿这里无声叹息了一阵,见了袭人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冷笑,当下便推了她一把,低声催促道:“姐姐,到了,你还不快进去,这里瞎想什么呢?”

    袭人冷不防被这一推好悬就摔倒在地上,等她趔趄着好容易站稳了,一抬头却见王夫人正冷眼瞧着她,吓了她一身冷汗。

    她还未开口就听王夫人先便冷声说道:“如今怎么连你也这么不稳当了?”

    袭人闻言心中一惊,忙就回道:“我急着想见太太,这才不留心绊了一下子。”

    王夫人听了这才微微一笑,随即又问道:“那也不用急成这样儿的。我问你,宝玉如今怎么样了?”

    袭人忙就回道:“宝二爷如今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每日每夜只是瞧书呢,叫他歇歇眼也只是不听。”

    王夫人听了更是喜欢,不由得便笑道:“阿弥陀佛,如今咱们家出了这么些事儿,我的宝玉可是终于也懂事儿了,他每天瞧的都是什么书?”

    袭人见王夫人脸上有了笑意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忙又回道:“太太,我不认得字,也不知二爷念的都是什么书,只是听他嘴里念念叨叨的,我却一句话也听不懂的。”

    王夫人听了更是喜欢,当下更是笑道:“可怜的孩子,你哪里能懂他念的书,莫说是你,就连我也听不懂呢。”

    袭人听了忙就点头道:“是,想来二爷念的都是世间最深奥的道理,我们自然是不懂的。”

    王夫人听了便笑着点点头,随即又问了几句宝玉平日的饮食起居。这些事儿袭人却是熟悉,忙就一一回了。

    王夫人听了更是满意,当下便叹息道:“阿弥陀佛,好孩子,宝玉身边儿有个你我就能放心了。好好孩子,你只管好好照料宝玉,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你如今可不单单的帮我照顾他,也是为了你自己呢,你可明白吗?”

    袭人听了心里登时打了个突,忙就点头恭恭敬敬回答道:“是,太太,我知道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李纨(上)

    王夫人找来袭人问了半日宝玉日常饮食起居。

    袭人一一都回了,王夫人这才放心,当下点头赞叹了几句便说道:“好孩子,我心里一向最是信得过你,除了你,我谁都不敢放心。你可不敢辜负了我,你不辜负我便是不辜负自己,明白吗?”

    袭人听了忙就点头,王夫人这才又叹息道:“以往咱们家里上头有老太太,底下又有阿凤帮忙料理着,何况我年岁也大了,只说能偷个懒歇歇。可前几日我到处瞧了一眼,谁知咱们家竟然藏着那许多祸害人的妖精!真真是叫人心惊!”

    袭人听了当下心就猛跳了一下,当即低头不语了王夫人便又问道:“你也知道我是最容不下这种人的,因此益发都撵了出去。你们院子里也有许多那样子的女孩子,我也没留意,你也不帮我留心!”

    袭人听她这话里大有责备之意,当下心一颤,忙就回道:“太太,我们那里头一个最叫人悬心就是晴雯那丫头,我先就撵了她出去了,也回过太太了。剩下的那几个也是被晴雯带坏了,多少有些个轻狂,可我心里总想着她们究竟还小,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好歹平日多留心看着点儿就是了。再则我也怕把人都撵出去了,人手不够用,宝二爷再受了委屈,因此也就先没吭气。”

    王夫人一面听一面点头道:“阿弥陀佛,你说的也是。好孩子,我瞧着你哪里都好,唯有就是心太软了些个,经不住人两句好话。如今你也大了,我的意思就先开了脸伺候宝玉吧,日后行事更就方便些……”

    袭人猛然听王夫人这么一说登时心里就打了个突。若是放在以往,王夫人肯给她这脸面,她不知有多欢喜;可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倒是说不出的害怕,说不出的不愿意。

    因此袭人忙便回道:“太太肯给我脸,我自然是万分乐意的,可如今二爷正一心念书呢,只怕这一来倒扰乱了他的心。再则说一句不怕羞臊的话,如今我就和开了脸也没什么区别,况且这样儿二爷还顾忌些个,还肯听我的话……”

    王夫人听了袭人这一番话,不由得频频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这事儿就先放一放也好。我只是怕委屈了你……”

    袭人一听忙就回道:“太太对我恩重如山,宝二爷对我也是极好,我不过是个毛丫头罢了,这一辈子能遇见太太和二爷这样的主子,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哪里还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若是非要说有,也是怕我伺候得不够体贴周到,叫二爷受了委屈……”

    王夫人听袭人如此一说更是欢喜异常,不由得就伸手拉了袭人在身旁,一边在她身上摩挲一边笑道:“好孩子,好孩子,果然我眼力不错,你果真是最稳当的好孩子,宝玉能有你照顾着,我这下可就全放心了。”

    袭人听了这一番话,心里也不知到底是如何作想,面上却是低垂着头,满脸都是不安的神色,似乎是受宠若惊。

    玉钏儿在一旁见了这二人的模样忍不住心里冷笑,想着袭人如今也是越发历练出来了,假话说得倒像是真话一样。

    那王夫人更叫她恶心,明明是头饿狼,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温和的绵羊相儿,也不知是要哄谁呢。

    这二人凑在一起,再一说话对答,简直就没有一句是真心话,却偏偏又能把假话说成真话一般,也算是难得了。

    玉钏儿越瞧越觉心中厌恶,一转身便借故出去,生怕自己一时再忍不住笑了到时间再惹出事儿来。

    王夫人一见玉钏儿出去了,忙又转身问袭人道:“我听说今日你们去看老太太去了,如今她老人家瞧着可怎么样呢?”

    袭人听了忙就点头。她知道太太和老太太极不对付,当下便笑道:“老太太如今看着虽说还好可人却都糊涂了,越发连宝玉都不认识了……”

    王夫人听了便皱眉问道:“当真么,怎地好好的就糊涂成那样儿了,依着我说她就不该去林丫头那里住着去。况且我听说贾琮如今和林黛玉住在一起呢?这算什么,孤男寡女的,幸亏他们也有脸……”

    袭人听了便也摇头道:“太太说的可是,他们这样倒弄得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这两人说兄妹不是兄妹,说夫妻又不是夫妻的,住在一起也不怕人笑话,真真是……哎……”

    袭人一面说一面叹气不已,王夫人听了也只是个冷笑,却又问道:“那鸳鸯呢,她怎么样,还不准备带老太太回来么,老是住在人家家里算怎么一回子事情?这丫头如今也是越来越不知轻重了……”

    袭人听王夫人好端端突然又提起鸳鸯来,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恐怕太太如今又惦记上老太太那些个东西了,老太太库房的钥匙在鸳鸯手里拿着呢……

    如今老太太眼看糊涂了,那许多的宝贝还没交待呢,二太太能不着急?

    虽说人人都知道老太太最疼的是宝玉,她那些个好东西也都是要留给宝玉的,可她老人家毕竟没有亲口说过,谁又肯平白无故叫宝玉占了这么大的便宜?

    一想到这里,二太太更是如坐针毡,立时便吩咐袭人道:“好孩子,我是懒怠去见林家的人,就贾琮我也是极厌恶的,不如你明日就替我再走一趟,就说是我说了,叫接老太太回来呢……”

    袭人一听登时便有些犹豫,一来她着实也是没脸过去;再则那边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绝顶,自己若是去了把这话一说,谁还能不明白太太的心思?到时候恐怕不知有多少难堪等着自己呢。

    可太太又开口了,她就不去也得去了。

    这可该如何是好?

    袭人这里微微一犹豫,脑子里猛然灵光一闪,忙便笑道:“好,我明日一大早就去。可有一件事儿却是难办……”

    王夫人听她肯去,登时满心欢喜,忙就问道:“好孩子有什么事儿难办,你只管和我说就是……”

    袭人这才笑道:“太太抬举我,袭人感激不尽,可谁知旁人又如何看我,我这一去未免是人微言轻,就怕他们不肯听,不如再找个正经主子和我同去,太太说如何?”

第七百六十七章 李纨(下)

    贾母这一世历经繁华,积攒下不知有多少财物宝贝,满府的人睡谁不是瞧着眼红心热?

    可偏偏如今她老人家还健在呢,人却先就糊涂了,这一大笔宝贝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更叫人为之悬心的却是她老人家如今竟然只住在黛玉那里不肯回来,那装宝贝的库房钥匙却还在鸳鸯手里呢。

    二太太先还以为老太太不过住几天也就回来了,可谁想她老人家这么一住就是一两个月过去了,直到如今也没有回来的意思,这可把她急死了。

    老太太一直跟着她住在西院儿里,那好些宝贝自然也都在她这西院儿里锁着呢。眼皮子底下就有如许多的宝贝,偏偏她又动不得,能不叫她百爪挠心?

    更叫她恼火的却是老太太如今竟然也不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和她这个做媳妇儿的住在一起,偏偏跑到林黛玉那个小妖精那里了。

    这个小妖精简直就是老天爷派下来和她作对的,先是勾引她的宝玉,幸亏她看得严才没能得逞。如今却又把她的宝贝给勾走了!

    真真是个叫人恨得牙根儿痒痒的小妖精!

    她娘还在贾府的时候就成天和她作对,气得她要死。后来终于盼得她嫁出去了,谁知又生了个女儿回来接着气她、呕她!

    这叫她这个做太太的如何不气?

    底下袭人一直偷偷瞅着这位当家太太的脸色变幻不定,直等她好容易脸色好看了一些,这才小声儿问道:“太太,如今要怎样才好,咱们叫谁去接老太太的好?”

    王夫人听了袭人问,这才从一片怒气中回过神来,她低头思量了一阵,正要开口说话却突然听见外头有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一面跑一面叫道:“太太……太太……大事不好了……”

    王夫人被这丫头这一嗓子唬了一跳,忙仔细盯着那丫头瞧了几眼,认出是王熙凤身边儿的丫头,这才放心,接着便呵斥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这么大呼小叫的,咱们府里的规矩还要不要了?还不快拉出去赏她一顿大嘴巴子再进来和我说话……”

    话音未落,那小丫头早就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面磕头一面求饶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着实是二奶奶那里瞧着不大好……奴才吓得不行……这才……这才忘了规矩……太太饶过我这次吧……”

    王夫人听了这才皱眉问道:“凤丫头?她又怎么了,不是说这些日子已经大好了么,如今又怎么了?”

    那小丫头子忙就一边磕头一边回道:“回太太的话……今日……今日二爷不知为什么又来寻奶奶的晦气……说是都因为奶奶他这才……这才……这才……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奶奶急了……回了两句……爷便抓着她不饶……如今正往死里打呢……好多的血……奴才实在是害怕……怕奶奶当真要被爷打死了……太太快去瞧瞧去吧……”

    王夫人听了更是皱眉不悦道:“夫妻两口子打架有什么可奇怪的,这也叫我管去,那我这一日什么也不用干了!我不去,你去叫她正经婆婆去!”

    那小丫头子不防王夫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一时间就呆住了,傻傻瞧着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袭人在一旁听了王夫人这番话也觉心凉,想着要张嘴劝上两句,可一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当下也只能动了动唇,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王夫人见那小丫头走兀自跪在地上发傻,当即更是生气,张嘴便呵斥道:“去吧,还跪在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东院儿找大太太去?她如今能得很,什么事儿是她办不到的不成?”

    小丫头无奈,当下也只得缓缓起身,又拿眼去瞧袭人,意思似乎是叫她帮着…求求求,袭人却把头别在一旁只当瞧不见。

    见了二人这模样,小丫头知道就是再求也没用,当下这才磕了头起身出气了。

    这里王夫人见小丫头走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抱怨道:“如今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口子怎么还是只知道胡闹?他们爱闹就闹去,死了也就干净了……”

    袭人听王夫人这一说,当即满心都是鄙夷,不过也是不敢参杂一言。

    王夫人这里训斥罢了小丫头,一扭脸却见袭人还在身边儿站着呢,当下倒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忙又故意抱怨道:“这两口子真真是孩子一般,成天就只知道打打闹闹的,弄得我头疼!如今也该叫大太太去管管了……”

    说罢,王夫人这才转头又笑问袭人道:“好孩子,咱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袭人听了忙就回道:“太太正想着要谁去接老太太呢……”

    王夫人听了这才笑道:“可不是,瞧我如今也是老了,前头将将说过的话,一转眼就忘了。我想着不如就叫李纨去可好?”

    袭人一听王夫人提李纨来,当即便笑道:“那可是好,大奶奶一则是咱们府里正经主子,有她去接老太太回来自然是极妥当的。再则大奶奶和林姑娘她们也熟,料想她们也不好不答应的。”

    王夫人也是频频点头,忙就吩咐玉钏儿道:“你现在就快去请大奶奶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儿要找她呢。”

    玉钏儿忙就答应着要走,袭人趁机也想要告辞,却被王夫人又叫住了:“你且先等等再说,我还有事儿问你呢。”

    袭人听了也只得苦笑着没敢动弹。这里等玉钏儿出去了,王夫人这才小声儿问道:“我怎么听说晴雯那丫头做了忠顺王府的王妃?可是真的么?”

    袭人倒不成想王夫人能问起晴雯来,当即脸色一僵,勉强笑道:“是,我今日去倒是也撞见了她。如今穿得极是富贵,瞧那样子很是得宠,听说如今肚子里又怀了个龙凤胎,日后恐怕更要受宠呢……”

    王夫人听得只皱眉头,好容易等她说完了便冷哼了一声骂道:“我倒不相信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就能有这么好个命,那忠顺王府也是她能撒野的地方?你不信且看着,如今那王爷不过是贪恋她年轻貌美,直等什么时候玩儿腻了,且有她的好日子等着呢……”

    袭人自打进了王夫人的屋子,这还是头一句说进了她心坎里的话。

    只见她瞬间欢颜,笑道:“太太说的是,我也不信,咱们就慢慢等着瞧就是了。”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得意无限

第七百六十八章 不理

    自古妇人善妒,眼瞧着自己的日子越过越艰难,坏事接踵而来。而一向被瞧不起的、出身低贱的女子却飞上了枝头变凤凰,她们不骂上几句怎么肯善罢甘休,心里又怎么会痛快?

    眼前晴雯与袭人正是如此。

    听着王夫人把晴雯骂得一文不值狗血淋头,袭人不禁视其为平生第一知己,与她一唱一和,越骂越是恶毒。到后来竟然把林黛玉等人也一同骂了进来。

    这二人正骂得痛快淋漓、吐沫星子乱飞,就听外头帘子一响。二人忙就住了口,探头往外一看却见是玉钏儿独自一人回来了。

    王夫人见了忙就问道:“怎么,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大奶奶呢,她怎么不见过来?”

    玉钏儿听问忙就回道:“回太太的话,大奶奶病了,正在炕上躺着呢,一时也起不来……”

    王夫人不等她把话说完,当即便冷了脸,皱眉恨声骂道:“我平日倒是当真拿她当奶奶似地惯着呢,怎么倒越发惯出这许多毛病来?她能有多大的病,得了女儿痨了是怎地,怎么就不能过来?!你再去和她说,就说是我说的,只要她没死就快些过来,我这里有正经事儿要找她呢!”

    玉钏儿见王夫人勃然大怒,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

    王夫人见了越发生气,当即又张口要骂,袭人便忙笑着劝道:“玉钏儿妹妹,想来是你没把话说清楚,大奶奶不知道太太有要紧事儿,这才不来。不如你再去和她说说去……”

    一面说一面便忙给玉钏儿使眼色。

    那玉钏儿见了反倒是赌气抱怨道:“我怎么没说,我和大奶奶说过了,只说是太太叫她务必过来呢,可大奶奶当真是病得动弹不得。你若是不信只去看看就知道了……”

    原来玉钏儿好容易到了稻香村,这一路上说不尽的担惊受怕,几乎不曾把她唬死。

    等她深一脚浅一脚好容易进了稻香村却见李纨正在灯底下瞧着兰哥儿念书呢。

    一瞧见是她过来了,李纨便忙起身笑道:“我的好姑娘,这大黑的天儿,也幸亏你就摸了过来,你就这么一个人过来也不害怕么?”

    玉钏儿听了便一边抹眼泪儿一面抱怨道:“我的大奶奶,太太非叫我过来,我敢就不来?如今不光是我,你也要陪我过去一趟呢。”

    李纨听了便皱眉问道:“如今都什么时辰了,太太这么着急找我做什么?难不成又出了什么大事儿不成,家都抄了,还能有什么事儿?”

    玉钏儿听问,忙就把事情说了一遍。谁知李纨一听就皱眉冷笑着叫道:“我说呢,原来是这事儿,若是什么好事儿也轮不到我!想来太太是惦记老太太的东西了,急着要往宝玉怀里划拉呢,这又与我何干,我不去!太太若是有办法只管自己去接老太太去,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就能把老太太接回来?”

    玉钏儿怎么也想不到平日温婉懂礼的李纨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就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正在尴尬时,那正埋头读书的兰哥儿突然就抬起头来,笑嘻嘻对玉钏儿说道:“好姐姐,我娘病了好几日了,头疼得厉害,这是才将将挣扎着坐起来,姐姐就进来了。玉钏儿姐姐还是请回吧,就和太太说我娘病得厉害,有什么事儿只等我娘身子好了再说……”

    李纨听贾兰这么一说忙就点头道:“可不是呢,我当真这几日头疼得裂开一样,这不是才起来?”

    说着话,李纨果然就转身去里间自顾自躺下了,不再理睬玉钏儿。贾兰这里便又低头叨叨咕咕不知念得是些个什么,更不再看她一眼。

    玉钏儿见了这对母子俩这一唱一和,拿她混当了傻子,简直不曾把她给气死!

    她当下僵僵站了一会子,只觉脸上扎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往下流。眼见这母子二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谁也不搭理她,当下再也站不住了,这才忍羞含臊、颤颤巍巍出去了。

    来时惊魂,回去更是几乎不曾把命也丢在了大观园里。玉钏儿好容易进了屋子,谁知王夫人当头就是一通大骂,袭人也在一边儿当好人,她几乎恨不得一头撞死。

    可两边儿都是主子,她一个当奴才的哪里敢随意说话,当下也只得含泪跪下,承受王夫人一腔怒火。

    王夫人这里骂了半日,袭人在一旁好歹劝住了,谁知王夫人又说道:“她爱去不去,没了她还不行了是怎地?明日你和玉钏儿两个就一起去一趟,把老太太接回来!我就不相信了,我一个正经儿媳妇还不能养活婆婆了,还要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尽孝?!”

    袭人这里正劝呢,不成想竟然把这把火又惹到了自己身上。她当下心里暗暗叫苦,却又不敢说不去,也只得咬牙应承下来。

    王夫人这才转怒为喜,笑道:“好了,你这就快回去吧,如今天也黑了,夜里你早点子歇了,明日一大早就和玉钏儿两个去!”

    袭人无奈只又答应了,这才转身出来。等到了院子这才见外头早就是一片漆黑,大观园方向更是一团墨黑,一想要独自穿过大半个园子回怡红院去,她就后背直冒凉气。

    正她不知如何是好呢,猛然就听身后有人冷笑道:“花大奶奶,叫你能,叫你显摆,如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老太太接回来!”

    袭人闻言惊回头,却见是玉钏儿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冷笑呢。

    当下她也顾不得计较,忙一把拉了玉钏儿,带着哭腔儿央求道:“好姐姐,明日的事儿明日再说,如今天都这么黑了,我可怎么回去?姐姐好歹给我派两个丫头送我一趟可好?”

    玉钏儿听了更是冷笑不止:“大奶奶,如今太太看着不顺眼的都撵出去了,哪里还有多余的人送你?你是太太眼里的栋梁,这点子黑又怕什么,我最多只能给你寻个灯笼,姐姐还是自己走吧……”

    说罢,那玉钏儿果真就回房去半天才拿了一个灯笼塞在她手中,一扭头竟然自行去了。

    袭人见她竟然如此绝情,一时恨得牙根痒痒,可又无可奈何,呆站了半日也只得提着灯笼颤颤巍巍独自出了王夫人院子大门。

第七百六十九章 奇遇

    自从大观园建成之日起,袭人在这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也不知有多少遍,却从不知道这院子竟然如此可怖。

    站在大观园门口,探头瞧着大观园里头一团黑黢黢不见一丝光亮。

    多日未曾好好打理过的树木花草疯长了多日,如今比人还高些,再被风一吹哗啦啦只管乱响,不时又有怪响打草木中传来,还未进园就几乎要把她唬死!

    袭人踯躅于大观园门外,转来转去却始终不敢踏步进去。

    可不进去又能怎么办?

    袭人等了半日也不见一个人影,再回头四处张望了半日只见身遭更是空无一人,只有数不清的山石房子悄然而立,说不出的神秘怪异。

    再等了半天,除了风声依旧是无人来往,天倒是更黑了。

    没奈何,袭人一咬牙一跺脚,闭着眼睛就闯进了大观园。

    此刻她打着一盏小灯笼,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哪里还敢再看别处。何况如今天色越黑,除了眼前被灯笼照亮的一小团光亮到处都是一片漆黑,万物不可分辨。

    她半闭着眼睛,提心吊胆,飞一般往前闯了半日,隐约就听见流水淙淙,似乎是到了沁芳闸附近。

    此刻袭人早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被冷风再一吹,更是冻得她浑身都打哆嗦。

    她提着灯笼照了照,细细分辨清了方向,又好歹歇了一刻,些微喘了口气,这才忙又往怡红院的方向奔去。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蓦然,一阵女孩儿的哭泣声隐隐传来,当即把袭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头发根儿直发麻。

    如今她哪里还敢问是谁在哭,是哪个丫头受了委屈?

    如今她只求自己能活着回去怡红院就是老天爷保佑了!

    袭人当即一咬牙拔腿就跑,全然顾不得头发飞乱,衣裳又被树枝刮破了多处,钗子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撒丫子风一般乱跑。

    此刻幸亏无人,若是有人碰见了她此时的模样恐怕也要被她吓死……

    可谁知此刻无论袭人怎么跑就是跑不出沁芳闸一带,她跑来跑去不过都是围着水闸乱绕,水流声、哭泣声倒是越发清晰起来……

    袭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面跑一面忍不住也哭了起来,一不不留神脚底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当即狠狠就飞扑了出去,灯笼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等她好容易爬起来却见眼前不远处小溪潺潺,溪边隐约似乎有个女孩子正抱着膝头坐在小溪边哭泣。

    此时袭人眼见身前有人,哪里好顾得别的,忙拔脚就往前跑,一面跑一面就叫道:“好妹妹,你是谁,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么,怎么就一个人坐在这里哭呢?”

    她这一番叫嚷,那女孩子却就如同没听见一般,依旧只是低头抱膝哭泣,并没有抬起头来。

    袭人此刻心里怕得狠,当下三两步就冲了过去,蹲在女孩子旁边,紧紧贴在女孩子身旁又问道:“这位妹子,你是谁,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只管哭,你不怕么?”

    那女孩听她这么一问更是难过,一边哭泣一边呜咽道:“我……我……没地方可去……”

    袭人听了越发奇怪,忙就问道:“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是谁欺负了你不成?”

    那女孩儿闻言更是啼哭得悲戚,小小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一面又断断续续哭诉道:“我……我……我是……太太房里的……我伺候了太太快十年了……如今她就把我撵了出来……我……我爹娘也去世了……如今我又能去哪里……”

    袭人听女孩儿哭得凄惨,不由得也跟着伤心起来。

    前些日子,王夫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好端端地突然就把荣国府上上下下细细梳理了一番,撵出去许多丫头。

    府里那些个伶牙俐齿的、或是生得娇俏动人的、或是脾气泼辣的一概都撵出去不再用。

    说实话,这样儿的丫头袭人也不大喜欢,她倒是王夫人一个想法:女孩子只要是生得俏丽好看些的,未免都是心比天高,时间长了必定会生出许多事儿来,不如早些撵出去了事。

    可这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些个丫头,就譬如说是王夫人房里的那个叫彩霞的丫头,她生得虽然比别人好些,可行事也算稳重,心里也有成算,也知道眉眼高低,大是可以用的,却也被一齐撵了去。

    袭人当时还疑惑,怎么就把她也撵出去了?难道就连这样儿的也容不下么?

    虽说平日听说彩霞这丫头似乎和贾环走得近了些,可那又能如何,若当真是个好的,大不了再过两年干脆就开了脸放在环儿房里也好。毕竟是自己手底下出去的,不比外头现花钱买回来的可靠?

    可王夫人显然并不如此作想,听说不仅把人撵出去了,连人家平日辛辛苦苦积攒下的那一点子体己银子都给克扣了……

    这就有些个太过了,就连袭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可那又能怎样,人家是主子,想怎样就怎样吧,哪里有她多嘴的份儿?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阵,袭人忙就伸手推那丫头道:“好妹子,你快别哭了,如今咱们太太也不知是怎么了,这次撵了许多人出去。我和你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离了这里又不是就活不下去了,或许往后能活得更好也说不定。好妹子你快别哭了,哭得我也伤心……”

    女孩儿听了袭人的劝却越发哭得凄惨起来,一面哭一面又哽咽道:“姐姐不知道呢……姐姐……我也不是那没志气的……也不是离了这里就活不得……可是……可是……可是太太非要我嫁给……嫁给一个猪狗不如的人做老婆……我这一生……我这一生可不是都叫她给毁了么……!”

    袭人听了更是可怜这女孩子,搂了她的肩头想要抚慰一番,可想了半日也实在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劝才好。

    这嫁人却是女子一生之中最最要紧的,除了生死就是嫁人了。若是当真嫁一个下作不学好的男人,那又和身入地狱有什么分别?

第七百七十章 **(上)

    听着女孩儿泣诉王夫人心狠手辣又毫无人性,不仅把她撵了出去,更是要把她配给一个极下流不堪的男子,袭人不由得就触动了自己的心思,一时又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儿,当即也是忍不住跟着就悲伤起来。

    那女孩儿听袭人也是不住叹息流泪,当下更是悲声大作,勾引得她倒是越发伤心难忍。

    原来这些日子袭人何尝好过过一天?

    先是宝玉好好的就离家出走,后来虽说是被人家给送回来了,可谁知他竟然像变了个人相似,对她冷漠至极,简直就如同不认识她一般。

    再后来府里又频繁出事儿,眼见这贾府是一天不如一天。

    她原本是打定了主意想要跟着贾宝玉,伺候他一辈子的,可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能够了。

    也不是因着贾府落寞她才生出了异心,实在是宝玉变得太过无情,叫她心里没了底气。

    如今眼看她也是老大不小了,为了宝玉也耽误了嫁人的年纪,即便是她不跟宝玉又能嫁谁呢?

    可跟宝玉又能成么?

    如今看着宝玉是在府里乖乖坐着呢,可恐怕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总有一天是要走的,只是尘缘未尽,这才暂在贾府多待些个日子。

    倘或有一日宝玉当真绝情走了,她又该怎么办才好?

    袭人每日倍受煎熬,此刻再听这女孩儿这么一哭,她不由得也想起自己前途叵测,越想越是伤心,当下再也忍不住跟着也就哭了起来。

    那女孩儿听袭人也跟着她哭了,当下更是呜呜咽咽极尽悲伤,把个袭人勾得肝肠寸断,一时恨不得就死了才好。

    谁知那女孩儿一面哭一面又哽咽道:“姐姐,好姐姐,像咱们这样的人,命比草芥都贱!我以前何尝不是和姐姐一样的心思,只想着一心一意伺候主子,日后自有个好归宿。可如今又怎么样呢,还不是白费了一片真心?像咱们这样的人就不该生在这世上……”

    她一行哭一行说,哭着说着竟然就起身缓缓往小溪里走去。

    小溪虽浅,可溯流而上却是沁芳闸下的一大片水潭,极深的。

    眼见那女孩儿一面哭一面就踏入小溪,逆水而上,再往前走不几步便是水潭了。

    袭人这里也是哭得哀哀欲绝,满脑子里想到的都是此生悲苦:

    自打一出生下来就是在贫寒之家,从小儿不知吃了多少苦,到后来稍微大一些了却又被卖入贾府,死心塌地伺候了宝玉这么些年,原本想着是宝玉身卧旁或许还有一星半点儿的地方容身,可谁知如今事情就成了这样,那宝玉翻脸无情,竟然就拿她当不相干的路人看待……亏得她已经把自己全都给了宝玉,结果到头来却换了如此下场!

    袭人越想越是悲苦,只觉此生无味,与其这么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干净!

    其实世人有谁不苦?

    莫说是她了,就是宝钗、探春、惜春、黛玉、王熙凤……她身边的这些个主子小姐奶奶们,哪个又能活的随心所欲了?

    人间正道是沧桑。

    她如今却不知满心的不甘与愁苦被人百倍逗引,实则已经入了魔道,再不觉人世值得留恋,一心只求速死。

    再看前头那女孩儿一路啼哭着已经走入了水塘,水已经齐腰深了。

    眼见她再走几步恐怕就要全身没入水中,袭人忙也紧紧跟随而去。

    此刻已是初冬,袭人才一踏进水中顿时便觉刺骨的寒冷,心中登时便清明了一些,将想回头上岸,却见那女孩儿远远回头冲着她哭道:“袭人姐姐,你还回去做甚么?难不成你心里还想着宝玉不成?”

    袭人一听她提起宝玉来,不由得便是一怔,不觉又想起平日里宝玉的好来。

    虽说他如今性情大变,可以往对自己却的确是温柔多情,谁知日后会不会再变回来呢?

    再则这宝玉虽说不上有多精明能干,整日只知道在温柔乡中厮缠,可贾府老太太和太太给他留下的银子也足够几辈子花了……

    一想到这些,袭人不由得又动了心,回头就想往岸上走。

    可谁知她才一转身就听那女孩子在身后冷笑道:“袭人姐姐,你也太糊涂了,怎么如今还想着能有什么好结果么,我瞧姐姐也太过痴心妄想,就怕日后你哭也来不及呢……”

    袭人猛地听那女孩儿这么一说,忙就哭着说道:“我哪里有什么痴心妄想,不过是这水太冷了……”

    那女孩子也不等她说完,当下又是冷笑数声,阴阳怪气道:“好姐姐,你别不认,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好姐姐,实话和你说,我以往可不是和你一样的,可如今又落了个什么下场?姐姐你如今无非还是贪恋贾府富贵,想着能回去和宝玉过你们的好日子呢,可是不是?”

    袭人听了忙就摇头哭道:“没有,我如今哪里还敢想那些个事情,真的是这水太冷了,刺得人骨头还疼呢,我这就回去了……!”

    说罢,袭人再也不听那女孩如何哭泣劝阻,转身就直往岸上走。可谁知小溪底下铺的都是被水流冲了不知几百几千年的鹅卵石,上头又生了许多青苔,极是滑腻。她走了半日也没走出多远去,反倒是滑了好几下,险些不曾摔倒在水里。

    那女孩儿兀自又哭了半日,哭声极是哀怨凄婉,听得袭人更觉心中一片悲凉,只想扭头走回去抱抱她哄哄她,也省得她如此伤心。

    可此时袭人被这冰冷的河水一沁,神志登时清醒了几分,心里又想起以往宝玉待她柔情似水的日子,一时又恢复了些许生机,也不太想着去死了。

    那女孩儿在后头哭叫了半晌,见袭人对她不理不睬,更见她转眼就要踏上河岸去了,当下便急了,登时便扯着嗓子厉声吼道:“袭人,你不要自误!你当我还猜不出你的心事么,你心里想着把身子已经给了宝玉,你们两个木已成舟,日后你便稳稳的是宝玉第一姨太太了么?我告诉你,你这不过是白日做梦!”

    袭人哪里能想到自己如此私密的事情居然也被人知道了,当下更是吓得魂飞天外,忙就转回身来,哆哆嗦嗦叫道:“你到底是谁,如此无故毁人清誉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七百七十一章 **(下)

    袭人平生最大的私密被人一语叫破,登时把她吓的魂飞魄散,当即便哆哆嗦嗦转回身来,指着那女孩子吼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如此故意毁人清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女孩子见袭人回头,这才忙收了满脸的戾气,当下又柔声劝道:“好姐姐,我哪里有毁人清誉,我不过是一心为了你好罢了。你千万不要犯傻,千万不要再回去受苦了,我这可是一心为你好,你可要知道……”

    袭人此刻已经起了疑心,当下便死死盯着那女孩儿,想要瞧瞧她到底是谁。

    可今夜偏偏无月又无星光,眼前一片漆黑,只不知从哪里透过来微微的灯火泛于水面,实在是瞧不清那女孩子到底是谁。

    当下袭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便问道:“这位妹妹,你口口声声说是太太院子里头的。可太太院子里的女孩儿也多,这一次被撵出去的也不少,你究竟是哪个?”

    那女孩儿听她这一问,当下便又低头饮泣道:“姐姐问我是谁做甚么,我是谁又有什么分别,还不都是一样,都是被太太给撵出来的可怜人罢了……”

    袭人得知自己**被人撞破,一时心急如焚,当下依旧是不住口地追问那女孩子到底是哪个。

    谁想她被逼急了,当下便不住冷笑问道:“好姐姐,好袭人姐姐,你管我是哪个做什么,总是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也决计不会说出去,你放心就是。来吧,和我一起走……”

    袭人此刻又忧心怕人得知了她的事情,心中又贪婪宝玉的温柔富贵,当下便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只是站在原地说道:“好妹妹,你且过来说话,这水里好冷,咱们上岸去说话好不好?”

    女孩儿摇头不肯,却只顾招呼袭人快走。

    二人如此僵持了半日,那女孩儿终于不耐烦了,呵斥袭人道:“我的姐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别人不知道,姐姐你自己还能骗得过自己是怎地,虽说宝玉和你已经极尽亲密,可他心里喜欢的当真是你么?即便是你们两个在亲密之时,他脑子里想的当真是你么?”

    袭人被她猛然这么一问,脑子里顿时便轰地一声响,瞬间连身子都僵硬起来,两行情泪却不知不觉便滴落下来。

    那女孩子说得千真万确,她就是能骗尽天下人却骗不过自己。

    那个天杀的宝玉心里何时有过她?

    他心里无时无刻念念不忘的只有林黛玉一个,如今黛玉倒是被王夫人逼出了贾府,想来这一生恐怕也不能和宝玉在一起了,可那宝玉就丢了魂儿一般,更何曾把她这个大活人放在过眼里一星半点?

    即便是和宝玉极尽情浓之时,这个该死的少爷心里想的恐怕也不是她袭人,恐怕也是……

    袭人越想越觉悲凉,她这一生终于是托付错了人。如今她已不是完璧之身,真不知除了宝玉她还能再嫁何人……

    女孩儿见袭人又自伤悲,当即便也低声呜咽道:“我和姐姐是一样的际遇,也是把这一生错托付了……姐姐你不必伤悲,过来和我一起就是了……往后我们两个就在一起永生永世也不再分离……”

    袭人此时心里本来就是一片凄惨,正觉此生无趣,那女孩儿的声音又柔和委婉,钻如她耳朵里就仿佛是有魔力一般,直勾得袭人什么也顾不得了,当下便如同傻子似的,缓缓转过身,一步步当真就向女孩儿走了过去。

    水冰冷刺骨,却也比不上袭人此刻心寒如冰。

    偏那女孩子见了袭人复走了过来,当下更是语气极尽温柔魅惑,袭人听在耳中只觉似乎有一双手在轻轻安抚她这一生的伤痛,当下更是浑然忘记了一切,深一脚浅一脚便向着那女孩儿走了过去。

    女孩儿见袭人走近,忙就一伸手拉住了她,低声呜咽道:“姐姐,好姐姐,你我本是一般的不幸,都一心妄想着要攀高枝,可惜人家不过是拿咱们当奴才用罢了,哪里有一点真心?亏得咱们还傻子一样对人家掏心掏肺的,如今想想真是可笑……”

    这一番话可不是正说到了袭人的心里去?

    她越发觉得这女孩儿是生平知己,不觉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当下也使劲攥了她的手,又向她靠近了一些。

    只是这女孩儿的手冰冷异常,就连她身上都散发出阵阵寒气,冻得袭人瑟瑟发抖。

    她忍不住便问道:“好妹妹……你……你身上怎地如此冷的……怎地就像是冰块儿一样……”

    女孩子听问,当下便凄然一笑道:“好姐姐,你若是在这冷水里泡上几天,你也如此冷的……”

    袭人听她这话说得奇怪,一时不解其意,当下不由自主便扭头瞧去。

    此刻恰巧不知从哪里透过来的昏暗灯光,正正好好照在女孩儿半张脸上。只见那女孩一头黑发湿漉漉地贴在白得发青的脸上,倒把她不大的一张瓜子脸挡了一大半。

    袭人一眼瞧去却瞧不大清楚,依稀只觉得这女孩儿好生面熟,定是往日常见的,只是如今一下子却想不起是谁来。

    她忍不住便忙问道:“好妹妹,你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我怎地瞧着你好生面善……”

    女孩儿听了更是凄楚一笑,当即便垂下头去,低声呜咽道:“好姐姐,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况且我那名字也是贾府的主子给起的,全凭她们的喜好罢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又提它做什么呢?”

    袭人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也更加自伤起来。

    原来袭人原本姓花,这是她记得的。在五六岁上就被父母卖入了贾府,跟着学习伺候贾母。贾母见她生得虽不是那拔尖儿的,却好在行事稳当,就是个小大人一样的,因此对她也甚是喜欢,随即就给她赐了个名字叫“珍珠”。

    到了后来贾母又把她派到宝玉跟前伺候。那时候宝玉一来还小呢,二来他天生就喜欢那些个香艳暧昧的词句,又因为袭人姓花,因此就把她名字改成了花袭人。

    这名字却是从一句“花气袭人知昼暖”的诗句上来的。

    打那以后贾府的人就都叫她为袭人了,谁也不知她本来叫什么。到了后来连她自己都忘记自己的本名了……

第七百七十二章 人生至苦

    可悲可叹,原来自己辛苦一生,到最后也不过是人家手掌中的一个玩物罢了。

    袭人连自己的本名都忘记了,如今连自己的名字都是依着主子的喜好取的。亏得她在辗转承欢之际还奢望着那一刻宝玉心里想的是她……

    真真的讽刺!

    一刹那,袭人万念俱灰。

    身旁的女孩子似乎是洞穿了她的心事,扭转过头凄然一笑,哽咽道:“好姐姐,你如今可算是真的想明白了么,我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出生在世上。我们活得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袭人凄楚一笑。

    此刻她距离这女孩子极近,这一次却瞧清了她的模样,恍惚似乎是彩霞的模样……

    彩霞,彩霞。

    彩霞……

    万念俱灰的袭人恍惚中有一丝清明:

    彩霞不是已经落水自尽了么?

    似乎就是死在这沁芳闸这一片……

    袭人惊惧。

    可她此刻只觉人生皆是痛楚,跟本不值来人世转这一遭,唯求速死。

    因此,她心中的惊惧一闪而逝,依稀只想着这彩霞恐怕是见自己在人世万般苦楚,这才来引渡自己的也说不定。

    如此一想,袭人更是阴气入体,一时间眼中只有一片金光闪烁的水波,此外什么也瞧不见了。

    这一生的辛苦,这一生的奢望,这一生的雄心壮志不过都是一场笑话,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说来也奇怪,此时的水不但不觉寒冷反倒是温暖舒适,一如她还未来这人间时在母亲的肚腹之中那般舒适安心。

    恐怕这才是自己的归宿?

    生死不过是一场轮回?

    前世种种,不过是一场大梦。

    袭人此刻再无忧愁,一心只要归去,远离贾府,原离宝玉,原离那一场本就是笑话的富贵梦。

    水波荡漾,金光闪闪,一寸一寸淹没了袭人的双腿、腰肢,直至胸口……

    一寸一寸,袭人满心痛楚缓缓逝去,她此刻满脑子都是一片空白,只觉得被水压得喘不上气来。

    “姐姐,快了,快了,再忍一忍,我这就带姐姐去极乐世界……”

    耳畔彩霞喃喃低语。

    “好……好……只是……只是宝玉呢……他怎么办……薛大姑娘不是要嫁过来么……”

    袭人嗫嚅。

    “姐姐好痴,事到如今你还惦记着宝玉么?姐姐视他为宝贝,可在他心里姐姐恐怕就如瓦砾一般,值得么?”

    彩霞在她耳际低声呢喃。

    “不值……当真是不值……他不值得我惦记……”

    袭人泪崩。

    此刻她不知道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一片真心到头来竟然付诸流水。

    “姐姐莫再想了,随我去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都是些个熟人,姐姐都认识……那里可没有一点儿痛楚……每天都活得开开心心的……那里没有贾府……没有宝玉……没有忧愁……姐姐不喜欢么……”

    彩霞极尽魅惑。

    袭人怦然心动。

    若是当真有一处地方可去,当真能忘了这一座贾府,能当真忘了宝玉,她自然极是愿意去的。

    “好妹妹……你说的可真么……咱们这就去吧……”

    袭人喃喃。

    水已经没到了她的脖颈处,一寸寸移至口鼻……

    “宝玉……你好狠的心……当真就不记得我……不记得我一点点的好么……我这一世都托付于你……你却一点儿都不稀罕么……”

    袭人苦笑,嘴边是温柔的水波在荡漾,双眼里的泪水决堤般狂流。

    眼前是一片模糊。

    既然是要走了,那就走得干干净净,把这一世的痛楚都留下,不带走一丝一毫。

    既然是决意要放手了,那就把贾府和宝玉统统都忘个干干净净……

    心痛到了极致,反倒不觉得痛了。

    眼泪流尽。

    只是不甘。

    一寸一寸,水已至顶。

    袭人,在贾府活了十数年,不管是不是值得,不管旁人又怎样看她,她总是在贾府活了这些年。

    也说不上是对还是错,总是她这样一个人罢了。

    贾府的女孩子们,哪一个不是如她这般,心里都有那么一个梦。

    如今梦醒了,也该归去了。

    袭人留下最后一口叹息,留下最后一丝不甘心,她就要走了。

    “呔……袭人!”

    朦胧间,就要脱离万般苦楚的袭人耳边突然有人大叫。

    声音如同炸雷一般,顿时把袭人惊醒。

    我……我这是要做什么?

    袭人蓦然清醒,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浑身四周都是一片冰凉刺骨的浑水,脚下滑腻不堪。

    我……我……这是在做什么?

    袭人惊慌失措,拼命挣扎,似乎她在梦魇之中,想要醒来却怎么挣扎也摆不脱这一场噩梦。

    “袭人,回来!”

    耳畔的呼唤声更响了,身旁的水花猛然四散,眼前隐约显出一条路来。道路两旁水波翻滚,尽头却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绝美,满脸皆是关怀,慈悲得如同九天之上的菩萨。

    “袭人,过来!”

    女子对她伸出手,柔声呼唤。

    “我……我……”

    袭人一见那女子登时满心崇拜,抬脚就走。

    “姐姐……姐姐……别理她…哦咱们快走……快走!”

    耳边突然传来彩霞急切的低呼声。

    “大胆妖邪!我不过是念你孤苦,这才放汝一条生路,若是你再敢诱人寻思,我即刻就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女子大怒,皱眉喝道,一身正气凛然。

    “我……我……心里好苦……”

    彩霞低声呜咽,哭泣声万分凄楚。

    “还不快走!”

    女子断喝,彩霞似乎是还想要分辨两句,却始终不敢,最后一转身便扑入水中不见了。

    袭人此刻心中越发清明,猛然间便明白过来。

    是彩霞,方才一直诱惑她的就是太太房里跳水自尽的彩霞。自己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沁芳闸,这才被她迷惑了心智,好悬就做了冤死鬼。

    袭人越想越是害怕,飞一般踏着水波就向岸上跑,片刻便至,水光退却,脚下早就是一片湿漉漉的土地。

    “我……我……我……”

    袭人又惊又怕,再抬头看看满眼悲悯的女子,心里忽然就涌出无限的辛酸与委屈来。

    “我好苦……”

    袭人放声痛哭。

    “想哭就哭吧,你心中的苦我怎么会不知道?哭吧,尽兴一哭就痛快了……哭过了,还要咬牙活下去……人生如此,谁又逃得过?”

    女子柔声劝道。

第七百七十三章 梦醒

    眼前的女子极美,极端庄。

    袭人见了她心中只只有“菩萨”二字,另她不由得就想要跪拜一番。

    只是此刻的袭人实在是狼狈万分,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不用说,就连头发上也全是水,湿漉漉的头发如同一团水草沾得满脸都是。

    如今已是初冬,寒风一吹更把袭人冻得脸色发青,瑟瑟发抖。

    那女子见了袭人这模样,当即便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可怜见的,快些回去吧,看一会儿再冻坏了。”

    袭人此刻已经全然清醒,知道自己方才恐怕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迷失了本性,若不是眼前这菩萨一般的女子,自己今日定然就没命了。

    一想到是她救了自己的性命,袭人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感激崇拜,再看那女子白衣飘飘、纤尘不染,更衬得她品貌如仙,当下更是身不由己便跪拜了下去,一面磕头一面便哭道:“若不是大师,我今日恐怕就再也没命了。大师救命之恩袭人永生不敢忘怀,还望大师能告诉我法号,从此后袭人日夜供奉大师。”

    那女子一听便叹气道:“你今日还当真是失魂落魄,怪不得能被妖邪之物所迷,你倒好生瞧瞧我是谁,你不认识我是怎地?”

    袭人听她说话声音甚是耳熟,忙就抬头仔细端详了半日,依稀瞧着却是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眼前的女子是谁来。

    那女子见她满脸都是迷惑,当即又叹气道:“是我啊,我是妙玉,你当真认不出我了么?”

    袭人听了忙又仔细瞧了半日,这才认出眼前这位品貌如仙的女子果真就是妙玉。

    原来宝玉一向极是倾慕妙玉人品,大有崇拜之心,整日里没少念叨妙玉的大名,因此袭人对妙玉的大名倒是如雷贯耳。可一来妙玉极少出栊翠庵,二来袭人也不敢随意踏足妙玉修行净地,因此倒是极少见到妙玉本尊。

    自妙玉入住栊翠庵后,她统共也就见过一两面,还是远远地看不大清楚,因此今日相见自然就认不出。

    她平日就听说妙玉是有真本事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且今日距离近了更觉妙玉大有仙人之资,自然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妙玉见她瑟缩于自己身前甚是可怜,当即忙抚慰道:“好了,你是宝玉身边儿的袭人不是,快点儿回去吧。现在天色太晚了,这园子里如今又不大干净,快些回去吧。”

    袭人听了忙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翻身站起,哆哆嗦嗦就想要走。才走出两步,她忍不住又回头问妙玉道:“大师,方才那个……是太太房里的彩霞么?”

    妙玉听了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贾府的女孩子太多啦,我也分不清谁是谁,不过是个孤魂怨鬼罢了,想想也是可怜得很,随她去吧。”

    说罢,妙玉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要走却又被袭人叫住了。

    妙玉疑惑不解,扭头便见袭人一身是水地在寒风中发抖,益发显得她纤瘦可怜,不由得便开口问道:“你叫我还有事儿么,怎么还不快回去?”

    袭人犹豫一阵,这才开口问道:“大师,我听说大师能推算未来之事,我想问问……问问大师……我的归宿……究竟是在哪里?”

    妙玉不曾想袭人居然问起这个事儿,本是不愿意和她多说的,可又见她实在是可怜,当下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好痴,傻姑娘,好梦终需醒,痴缠又有何趣?你的结果并不在贾府……”

    袭人听了妙玉这一番话,当即“噢”了一声,满脸皆是落寞,其楚楚可怜叫人不敢再看。

    妙玉见了更是怜悯之心大起,当下忙便抚慰她道:“你也不必太过悲伤,虽说你最后不能称心如意,可日后也算过得平安喜乐,比起那些个冤死鬼来不是好过太多么?你想想刚才的彩霞,她尸骨在这冰水之中浸泡了数日才被捞出来……”

    袭人这里正自伤情,猛然被妙玉这么一说,当下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回转身缓缓地去了。

    妙玉见她背影落寞,一身皆是说不出可怜,当下又忍不住叹息道:“这府里的女孩儿个个都是下场凄凉,谁又能可怜谁?莫说旁人,就我自己的结局还不知道是如何呢……”

    自言自语中,妙玉也是渐行渐远,空留沁芳闸里的水淙淙而去。

    流水污浊,腥气刺鼻。夏日落入沁芳闸里的花瓣早就腐烂沉底,化作了厚厚的花泥。唯有一些个树枝花枝还躺在水底,被水流冲得也快要烂掉了。

    只说袭人一路摸着黑跌跌撞撞终于进了怡红院。麝月和秋纹一见她这模样登时都吓了一跳,忙都惊问缘故。

    袭人当下只说是天黑滑到水里去了,也不肯说别的。一来怕众人听了害怕,二来也怕她们出去瞎说,再惹起别的事情。

    宝玉依旧是在一旁一动不动念经文呢,就见了袭人这般狼狈相儿依旧是不为所动,连头都不肯扭一下的。

    袭人见了他这光景忍不住更是心碎,猛然就想起妙玉的话来,复更是想起彩霞笑话她痴的话,当下心碎到极处反倒是猛地惊醒了:

    宝玉如今这样儿想来是心里不曾有我,也罢,既然他心里没有我,我又何苦痴缠呢?

    且听妙玉大师的意思,最后自己结局恐怕终是不在这里,那再伤心也就太过可笑了。

    既然我命如此,那也不必再强求了。原来自己这十来年只不过是春梦一场罢了。

    此后我只好好对他,也算对得起自己,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猛然间想明白了这道理,袭人反倒不觉得伤心,忙就换下了衣裳,又趁热喝下了浓浓一大碗姜茶,洗漱过后便盖了厚厚的被子沉沉睡去了。

    说也奇怪,她想明白了心事,这一夜睡得倒极是香甜,一夜无梦,直睡到天色方亮这才醒转过来。

    此时的怡红院一片死寂,蜡烛将将燃尽,余烬缥缥缈缈,屋子里还是没有点上炭盆,冷得厉害。

    袭人贪恋被窝里的热气,捂着被子怎样也不肯起。耳听得里间悉悉索索一阵轻响后,随即又听见宝玉叨叨咕咕的念经声。

    她听了不觉冷笑:“若早是个勤奋的,又何至于到了今日这地步?如今就算是念经念得再勤,难道就能成佛了么?”

第七百七十四章 你能成佛么

    昨夜里一场惊魂,袭人倒是看透了自己的命运,伤心到极处反倒也放开了。

    既然荣国府不是她的归宿,宝玉也与她往后并无关联,袭人也就不再惦念,浑身轻松。

    第二日一大早,怡红院里一片冷清,就连廊下挂的十数个鸟笼子都静悄悄的,十数羽各色鸟儿冻得瑟瑟发抖,几乎要僵了。

    如今连人还顾不住呢,谁还有心思管理它们?

    有一个鸟笼子的门儿半开着,里头却是空了。想必是那只聪明的鸟儿自己啄开了鸟笼子自行投奔前程去了。

    这个自然更是无人在意的。

    日头才将将露出一角。连它的颜色都是一片惨淡,苍白无力。虽然也有光照耀着世间万物,可那光也是苍白无力,都是极冷的光,照得人反倒是越觉寒冷了。

    院子里更是一片狼藉,花花草草都枯败了却无人打理。枯枝烂叶四处横曳,枯黄发黑的杆子上铺了厚厚一层白霜。

    院子当中的水池更是肮脏的叫人看不下眼去,原本清澈的一池子水只剩下不多个底子,水混浊不堪,里头还落了无数的枯叶,惨不忍睹。

    最叫人惊讶的是那几对鸳鸯居然还在,都哆哆嗦嗦地挤在一起,相互依偎着取暖。

    院子里一片破败之色,屋子里倒还算是清爽整洁,处处都擦拭得微微发光。唯一叫人难忍的就是屋子里太过寒冷,那些个陈设都像是结了一层冰似的,发着清冷的幽幽的微光。

    袭人昨夜睡得早,这个时候已经醒来了,只是捂着被窝不肯起。

    她睡在外间,里头宝玉倒是起来了,正披着被子紧靠在窗户底下,借着窗外的微光念书。

    念的什么书啊,又是在念佛经罢了。

    听着他轻声叨叨咕咕地念经,外头袭人听了忍不住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来?既然今日决意要做得道高僧,当日又来招惹她做什么?害得她痴心妄想了快一辈子,如今倒是说罢手就罢手了!”

    “什么东西!”

    袭人愤恨,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偷骂起来。

    “佛曰……无心……”

    宝玉依旧在唠叨个不停,听得袭人头疼,索性蒙住了头,接着又想睡。

    头有些昏昏沉沉的,满身也是酸痛。

    醒过来的袭人浑身都不舒服,毕竟昨天夜里在冷水里泡了不知多久,再上了岸被冷风一吹,如今她还能活着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昨儿个夜里估摸着是麝月在里间儿陪着宝玉,可现在却不闻动静儿,就连秋纹这丫头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屋子里如今除了宝玉嘀嘀咕咕外,再无一丝动静儿。

    前些个日子王夫人发疯,把怡红院上上下下二十来个丫鬟婆子倒撵了一多半儿出去,如今院子里统共也没剩下几个人,这院子里越发就显得冷清了。

    管她呢,爱撵谁就撵吧。如今反正都是要出去的,不过是早几天迟几天罢了,难不成这贾府还真能安然无恙?me如今连王家、史家都倒了,薛家如今也是名存实亡,贾家有能撑多久?

    大家谁瞧不出来?不过都是不敢明说罢了。

    如此一想,袭人又觉轻松了不少,朦朦胧胧中正想再好好睡个回笼觉呢,却听门响帘子动,似乎是有人推门进来了。

    她捂着被子细细听了一阵,却似乎是麝月的动静儿。这丫头走路比秋纹倒稳重得多。

    这里正瞎琢磨呢,就听着麝月似乎是朝着她走过来了。正疑惑间,果然麝月就轻轻推她:“姐姐,可醒了没有,玉钏儿来寻你了……”

    一听说是玉钏儿来了,袭人更是满肚子的气,昨夜若不是这蹄子不肯送,她又怎么能遇上这种事儿?

    她这里窝了一肚子的气,麝月却依旧是轻轻呼唤:“姐姐,快醒醒,玉钏儿好像是有要紧事儿找姐姐呢……”

    不得已,她也只得装出才睡醒的朦胧样儿,钻出去半张脸嘟囔道:“又做什么,昨夜受了风寒,今儿浑身都疼得厉害,她这么一大早开找我做什么?”

    麝月听说她难受,忙就伸手在她身上摸了摸,这才小声儿惊讶道:“哎呦,真的是身上些许有些个烫,这可怎么是好,我是给你找些个药先吃上,一会子了就叫小斯们给找大夫去……”

    袭人一听便挣扎着要起来,一面又叹息道:“罢了,罢了,我是多金贵的人是怎地,也值得弄这么大阵仗出来?你就去帮我熬些个姜茶来,说不得也只好挣命罢了……”

    麝月见了忙就伺候她起身,一面帮她梳头扣衣服一面便问道:“如今就叫玉钏儿进来?外头冷!”

    这里正说话呢在,玉钏儿那一头已经掀帘子走进来了。

    她一见袭人将将起来,忍不住先就抱怨道:“我的奶奶,你就这时候才起?昨天夜里什么时辰歇下的?”

    袭人听了也不吭气,麝月忙就先赔笑道:“你不知道,昨儿个她掉水里头去了,好容易摸黑回来了,满身都湿透了,等收拾好了躺下已经是后半夜了……”

    玉钏儿听了忙便问道:“当真?好端端怎么就掉进水里头去了,可要紧不?”

    她一行说一行就忙走过来细细看了袭人几眼,这才说道:“果真瞧着厌厌的,一点子精神也没有。可瞧了大夫没有?”

    袭人闻言便苦笑:“你以为我是千金大小姐么,一个丫头子罢了,也值当专门去找一趟大夫?若是叫太太知道了可不又要骂我孟浪了……”

    玉钏儿听了便也跟着叹气道:“你说的也是,不如等我回去了就找些子药叫人给你送过来……”

    袭人见她如此一时倒不好意思再冷落她,当下便问道:“你这一大早地就过来做什么?”

    玉钏儿早就等她这一问呢,好容易等袭人开了口,忙就说道:“好袭人,你恐怕还不知道呢吧,昨儿个夜里太太那里出了大事儿了……”

    袭人一听登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刚开口想要追问,突然又想起自己日后终究和这府里没什么干系,如今又瞎操这份心做什么?!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顿时就冷透了,当下只淡淡问道:“嗯?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玉钏儿只一心忙着要说昨夜的事情,倒也没留心袭人情绪转换,忙就低声叫道:“昨夜里闹鬼了,太太被闹了整整一夜!”

第七百七十五章 饿鬼缠身

    “闹鬼?好端端地又闹什么鬼?”

    袭人听玉钏儿这么一说,当即便皱眉问道。

    “哎呀,你可不知道,昨夜里太太才将将躺下,谁知一闭眼就叫嚷起来,直喊饶命。我倒被她吓了一大跳,慌忙起来点了灯一瞧,却见太太她正瞪着大眼叫呢,脸都青了,舌头伸出来多长,瞧着就像是被什么人掐着一样……”

    袭人听她这么一说登时就想起昨夜自己的经历来,不由得心里一动,当下便暗自思量:难不成是那个彩霞不是?

    昨天自己也被她迷得几乎要丟了性命,听她的意思是怪太太下手太过狠辣无情,这是来报仇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彩霞下场也的确有些个太凄惨了些,王夫人也太过有些没人性,这也怪不得她,就无论是谁受了那么大的冤枉能咽得下这口气?

    这么一想,袭人心里也是怪罪起王夫人,当下便又随口问道:“果真么,那可是奇了,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一回子事情?”

    玉钏儿这时心里正暗自大爽,只着急着想把王夫人被鬼索命的事儿说给人听,好叫人得知她老人家这是咎由自取,因此袭人此番态度与往日大不相同,她竟然也并未觉察出来。

    原来玉钏儿虽然伺候了王夫人许多日子,但心里竟然无一日是不深恨这位二太太,这一次好容易见她得了报应,自然是欢喜若狂,别的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的姐姐金钏儿,就是因为好端端就被太太打了一顿,又说了许多毁人名声的话出来,逼得金钏儿无路可走,这才跳井死的。

    想当年她姐姐被撵出去,也是两手空空,就死了也不过是赏了一身儿宝钗的旧衣裳了事。

    她可是勤勤恳恳伺候了太太多少年,不过就落了个如此结局,玉钏儿心里怎么能不恨?

    只听她又忙对袭人笑道:“好姐姐,你可知是谁恨太太,就死了也要掐死她?”

    袭人此刻早就猜出是谁,可又怕被玉钏儿瞧出端倪来,当下故意也装出一副吃惊疑惑的样子问道:“那能是谁?太太平日里菩萨似的一个人,她又能得罪了谁不成?”

    玉钏儿忽听袭人夸赞王夫人,当下心里一怒,当下便脱口而出骂道:“放屁,她哪里慈悲了,你就敢拿菩萨比她,也不怕菩萨怪罪么?”

    这话才出口,玉钏儿当即便反应过来,忙就又遮掩道:“都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如今出了这事情,恐怕当真是她老人家做事太绝,有人因她冤死,就变了鬼也咽不下这口怨气,故此才来索命……”

    说了这话,玉钏儿仍觉不妥,猛然想起袭人和王夫人关系莫逆,平日里是最得赏识的,且又是太太钦定的宝玉第一姨太太,自己今日只顾着高兴,倒瞎说了这许多话,那袭人恐怕要到王夫人跟前去告她去,那可就遭了。

    这么一想,玉钏儿越是懊悔不来,登时便住了口,满脸都是尴尬之色。

    袭人一眼瞧见玉钏儿的脸色,哪里还猜不出她的心思来,当下只微微一笑,反倒拉她在身边坐下,这才低声抚慰道:“好妹子,我和你说句心里话,如今我也算是想明白了,咱们不过就是个奴婢,就算是把心捧给主子,主子们还嫌血淋淋的恶心呢,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也不必避讳我。”

    玉钏儿突然听袭人这么说倒是惊讶万分,直勾勾瞧了她一时才问道:“好姐姐,你说的这可是真心话么,不骗我?”

    袭人听了便苦笑一下,向着里间驽了驽嘴,小声儿说道:“以往我总是一片痴心,总以为真心待他自然有我的结果,可如今又是什么样儿?他心里何曾有过我?奴才就是奴才,我现下总是瞧明白了,也不再痴心妄想了。”

    玉钏儿听了倒是为袭人叹了口气,说道:“若当真论起来,这府里就连他亲爹亲妈加起来也不如你在他身上费的心思多,可谁知他这是怎么了,竟然……”

    话还未说完,忽就听外头门响,两人忙就住了嘴,却见原来是秋纹慌里慌张从外头进来了。

    袭人一见便皱眉问道:“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慌张?”

    秋纹忙就说道:“我方才听说是二奶奶又不好了。”

    袭人同玉钏儿两个一听登时也吓了一跳,忙就问道:“二奶奶,哪个二奶奶不好了?”

    秋纹听了就忙叫道:“你们两个没睡醒是怎地,还有哪个二奶奶,不就是琏二爷的老婆,咱们府里的二奶奶?”

    二人听了更是惊讶:“她好端端地又怎么不好了?”

    秋纹听了便忙回道:“方才我去二奶奶那里问有没有炭呢,如今天太冷,几乎不曾冻死人,咱们倒没什么,只是宝二爷身子弱,他怎么受得了……”

    二人听她啰哩啰嗦地倒说起这些来,当即便打断她道:“你快说要紧的,又说这些做什么,谁不知道冷,只是如今府里没钱,那有钱的又不肯拿钱出来救急,别说是找二奶奶,就找二爷爷有什么用?”

    秋纹听了便撅嘴道:“只是说我你,你们两个不比我更啰嗦么?”

    二人听了也不觉笑笑道:“好,是我们的不是,快说,快说,二奶奶怎么了?”

    秋纹听了这才说道:“我一去了二奶奶院子里,就见几个小丫头子哭呢,我忙就问了问,这才知道是昨天夜里二爷又和二奶奶不知为了什么打闹起来了,二爷把二奶奶的私房钱都抢走了,又说是要休了她,叫她回娘家去。二奶奶不肯罢休,二人就撕打起来,二奶奶被二爷推到桌子角儿上撞坏了……”

    二人一听登时大吃一惊,都叫道:“这还了得,那二爷也太没人心了。一个大男人不想着自己去赚钱去,倒是有脸抢女人的钱花呢,也不怕烫手!再则这下手也太狠了,到底是夫妻!且那王家如今哪里还有人了,连宅子恐怕都不姓王了,又要让二奶奶回哪个娘家去?”

    二人这里越说越是生气,一时又担忧王熙凤,不知她如今究竟怎样。二人低声商量了几句,索性就起身要去看看去。

    才出了屋子,袭人猛地又想起王夫人叫她今日去接老太太的事情来,玉钏儿听了却冷笑道:“姐姐,你放心,她昨夜被鬼缠了一夜,今天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且没精神管老太太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贾环翻身

    听说王熙凤不好了,玉钏儿和袭人两个急忙出了屋子就要去瞧瞧去。

    将将才出了怡红院的大门儿,袭人却又想起王夫人遣她今日去接老太太回来呢。玉钏儿一听便耻笑道:“你倒拿她的话当话听呢。她昨夜被鬼缠了整整一夜,一吹灯闭眼就有鬼来掐她脖子,直喊‘彩霞饶命’喊了一宿,把半条命都吓没了,还哪里有功夫去管老太太的事儿?依我说倒不如叫老太太在贾琮少爷、林姑娘那里多逍遥几天是正经!再说我听说如今不仅他两个在,越发连贾府二姑娘、三姑娘两个,并湘云姑娘都在哪里了,不比回这闹鬼的地方来好得多?”

    袭人本来就不想去自讨没趣,听了玉钏儿再这么一说更是登时就息了心,点头道:“你说的是,如今人家那里多好,比这里不好千百倍?就老太太在那里多享几天福也是好的。只是你说果然是彩霞死不瞑目,回来找太太来算账来了么?”

    玉钏儿听了便点头:“不是她还有谁?她叫太太整治得太惨,不过是那丫头想嫁给贾环少爷做个妾罢了,难道还不配么?再则就当真是去了赵姨娘院子里了,又惹谁肚子疼了,偏太太就不许,把个彩霞生生给逼死了……!”

    玉钏这里说得咬牙切齿,正恨恨不已呢,袭人远远就见一个少年活蹦乱跳地跑来了,依稀瞧着正好像是贾环的模样,忙就扯了玉钏儿一把,问道:“你瞧那是谁过来了,怎么瞧着倒像是贾环少爷,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玉钏儿听了忙也抬头细看,果真就是贾环一路蹦跳着来了。

    二人忙就站在一旁,只等贾环过来了方才忙就问道:“我瞧着倒像是环少爷,果真就是!少爷这是要去哪里?”

    贾环生平最恨的就是宝玉和王夫人,如今见了这二人身边的贴身大丫头,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只见他翻着白眼儿瞪了二人一眼冷笑道:“你们一大早这是做什么去?难不成你们主子一大早就有事情吩咐么?我听说昨夜太太被鬼缠了一夜,怎么,你们是要去请道士和尚来作法么?”

    二人听贾环语气不善,心里怎么会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当即忙又赔笑说道:“少爷说笑了,太太今天一大早就睡了,我们哪里敢打搅,这不是去瞧瞧二奶奶去么?”

    贾环听了更是极尽嘲讽道:“原来是去瞧她,我倒是听说她病得快死了,你们就去见最后一面也好,省得日后再也见不上了……”

    二人一听贾环一开口就咒王熙凤,登时都不知该怎么接口才好。尴尬了半日,倒是玉钏儿勉强一笑问他道:“少爷这一大清早的是去哪里?”

    贾环一听她问起,登时便高兴起来,只笑得眉眼弯弯,得意洋洋说道:“我这不是要去我贾琮兄弟那里去!”

    二人听了忙也跟着一笑,随口问道:“少爷是见咱们府里姑娘都去了,你也跟着去玩儿几天么?”

    贾环听了便摇头道:“不是,听说今日有人要去和湘云姐姐提亲,热闹得很,我这不是去瞧热闹去?再则我也好些日子没见我贾琮兄弟了,这就去瞧瞧他去!”

    袭人和玉钏儿一听有人要去和史湘云提亲,忙就问是谁,贾环便得意笑道:“我听说还不是尚书府的公子?他家看史家没了就退婚了,可如今见我兄弟和史湘云姐姐亲密,这不是又跟着舔上来了?我今日倒要好好为难为难那小子,不讹上他些银子绝不罢休的……”

    二人听了更是惊奇,想要再问可又见贾环满脸的急切,当下也只好笑道:“那少爷你还是快去吧,尚书府先退婚又来求亲真真是可恶,少爷你可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才是!”

    贾环听了益发的得意万分,大笑道:“那是自然!”

    他一面说一面抬脚就走,一面又回头得意说道:“我真是要快着点儿了,我兄弟派的车还在外头等我呢。”

    二人听了当下也只好跟着一笑,陪着小心说道:“少爷去吧,一路小心。”

    贾环这才点头转身要走,可谁知他将走出去没几步却又回头嬉笑着问袭人:“如今宝玉还是天天年经么,可得道了没有?”

    袭人听他这话中极尽讽刺,满脸都是不屑与嘲讽,当下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尴尬一笑不语。

    贾环见了这才哈哈一笑扭头就走。

    玉钏儿见他果真要走了,犹豫了一刻忙又叫道:“少爷你等等,我有事儿和你说呢……”

    贾环闻言便停下脚步,诧异道:“你能有什么事儿和我说?难不成是太太她敢打开了老太太的库房拿银子了不成?”

    玉钏儿听了这话登时心中一惊,忙就笑道:“少爷真会吓人,哪里有那样的事儿呢。”

    贾环听了这才点头吩咐道:“我听说你们太太如今是穷疯了,要打老太太的主意呢,你可看紧着些,若是她果真敢动了老太太屋子里的一针一线,你立刻就来告诉我,自有你的好处!”

    玉钏儿和袭人一听连贾环都如此说,登时心里又是吃惊又是不解:

    眼前这贾环还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且他平日除了招猫逗狗四处胡混,哪里有过一点子正经事儿,如今这是怎么了,一开口哪一句话不是叫人心惊动魄?!

    想来必定是赵姨娘教的了。可赵姨娘不过是个妾,这府里的这些个事情又与她何干?

    若是贾政二老爷在府里也还能帮她撑腰,或许她还有别的心思,可如今二老爷还在大狱里呆着呢,又是谁给赵姨娘这么大的胆子?

    细思极恐!

    她们两个都是聪明人,知道如今贾府暗潮汹涌,谁知道谁和谁又是一起的,谁又在背地里密谋些个什么?

    她们两个不过是奴才罢了,虽然受主子器重一些,得宠一些,可毕竟只是个奴才,若是当真掺和到这些见不得人的烂事儿里来了,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一想到这里,袭人和玉钏儿不由得就对望了一眼,心里皆有了底,玉钏儿当下忙就回贾环道:“少爷放心,我若是知道府里有什么动静了,一定先去告诉少爷去……”

第七百七十七章 阿凤身死

    贾环在贾府中一向似有似无,活得甚是恓惶。那个赵姨娘更是百般不叫人待见,别说那些个正经主子了,就连贾府中有些脸面的奴才都不把她们母子两个放进眼里。

    别人不说,就怡红院里的一个小丫头子,芳官,原来不过是唱戏的,也敢仗着宝玉喜欢和赵姨娘大打出手,闹得和府笑话。

    谁知如今天地反转,那些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丫头们一个个都被撵了出去,那个芳官儿更是去做了尼姑,赵姨娘却依旧是稳稳当当在贾府里做她的姨太太。

    往日她仗着贾政离不得她,很是敢四处惹是生非。如今贾政也进了大狱,谁知赵姨娘更是厉害起来,竟然大有和王夫人一争长短的意思。

    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底气!

    袭人和玉钏儿都是精明人,自然不敢去深想,当下忙就敷衍了贾环两句。贾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好,算你是个聪明的!你在那贱妇身边儿伺候,这倒是好,能紧紧盯着她。往后不管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偷偷来和我们说,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玉钏儿忙就笑着点头答应了,贾环却又瞅着袭人不语。袭人见了忙也跟着小心翼翼赔笑说道:“贾环少爷放心,我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再则如今宝二爷这样,我也死了心,往后还请贾环少爷多费心照顾……”

    贾环听了这才放心,随即又问玉钏儿:“你方才叫住我可有什么事儿么?”

    玉钏儿这时候早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听他问忙就回道:“昨夜里缠着太太不放的好像是彩霞妹妹,我听太太叫了一夜的彩霞饶命……”

    贾环一听忙就问道:“当真,当真是叫了一夜么?那贱妇如今怎么样,可吓死了没有?”

    原来彩霞与贾环有旧,往日也是一心待贾环,为了他不知从太太房里偷过多少东西。这一次彩霞出去也是存了要给他当妾的心。谁知王夫人不许,贾环那里又一声儿气也不吭,还不如赵姨娘,彩霞伤心绝望之下这才跳水自尽。

    玉钏儿平日冷眼旁观,知道彩霞一心里想的只是贾环。今日她故意说起彩霞来,就想瞧瞧贾环听了是怎样,可谁知他心里竟然一丝一毫也不惦记着那个一心想着他的人,倒是满口里只打听起王夫人来。

    玉钏儿当下心里一片冰凉,可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强笑道:“太太几乎不曾丢了半条命,直到大天亮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贾环听了当下满脸都是遗憾,登时叹息道:“哎……怎么不吓死这个老贱人才好……”

    说着,他便摇头走了。

    玉钏儿这里倒是愣了半天,眼见贾环走得瞧不见了,这才冷笑着叹气道:“我总算是知道了,贾府的男人当真没一个好的,都是些个不知好歹心硬如铁的畜牲!”

    袭人在旁边听了这话更是想起宝玉来,当下触动了心事,不由得眼眶也红了,当下便叹息落泪道:“恐怕这天下的男子都是如此么?真不知咱们女人这一片真心到底该给谁才是……”

    玉钏儿在一旁更是冷笑道:“还是把心留给自己的好,难不成拿去喂狗么?!”

    袭人听了更是伤心叹息不已,一时间只觉心中惨痛难言,双膝一软就蹲在地上哭起来。

    玉钏儿什么不知道的,当下忙就安抚了袭人半日,方见她好了些。

    二人这才又相互搀扶着一路就往凤姐儿的小院子里去了。

    谁知将将进了大门便见几个小丫头子一阵乱跑,边跑边哭,倒把她们两个唬了个半死。

    玉钏儿忙就一把拉了一个小丫头子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不成,你们这里乱什么?”

    那小丫头子见了玉钏儿当下便放声大哭道:“姐姐,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二奶奶咽气了……”

    玉钏儿一听登时吓了一大跳,袭人更是吓得两条腿发软,忙揪了小丫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只管乱跑什么,还不快叫琏二爷去呢……”

    那小丫头子听了当下一面大哭一面说道:“就是方才的事儿,二奶奶吐了一口气就不动了,眼睛睁得老大,吓死个人!二爷昨日抢了奶奶的钱,早就不知去哪里逍遥去了,一夜都没见他回来……”

    袭人和玉钏儿一听登时又是气又是怕,玉钏儿便先开口骂道:“这就是贾府的男人么,一个个都是这样叫人心寒,不知道疼人不说,反是拿老婆当仇敌么,这也太不要脸了些……”

    ,袭人这里听说凤姐儿咽了气,当下也是吓得花容失色,忙拉住玉钏儿便问道:“如今要怎么办才好?这种事情咱们两个丫鬟能管得了么?还是快去找人的是。”

    玉钏儿听了便冷笑着反问袭人:“我也知道要去找人,可依着你说,咱们该去找谁才好?”

    袭人一时便犹豫起来,想了半日才道:“自然是该去回二太太,她们两个是嫡亲的姑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和她说又和谁说去……”

    玉钏儿也不等袭人把话说完,当即便冷笑道:“找她?且不说如今二太太也是半死不活呢,哪儿有精神管二奶奶,就算她如今大好着,你以为她现在还肯来瞧二奶奶一眼么?”

    袭人也知道自从二太太和薛姨妈商量着要把宝钗娶进门以后,早就拿王熙凤当了外人。最这些日子王熙凤受了多少苦楚也不听她问一句的,二人早就结下了死仇,亲姑侄如今倒成了仇人一般。

    如今王熙凤既然是已经没了,想来二太太是更加不肯管了----谁管谁就要掏烧埋银子,谁肯哩?

    想到这里袭人更是为王熙凤不值,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哭着便说道:“那不如咱们快去寻大太太?好歹是她的儿媳妇……”

    玉钏儿听了越发冷笑个不住,满脸嘲讽地瞅着袭人问道:“我的好姑娘,你是第一天来贾府住不成?什么婆婆儿媳妇,她们两个平日是什么情形你不知道么?别说这个已经没了,就她活蹦乱跳地,人家还巴不得她死了呢,你猜猜人家肯不肯管她这闲事儿?”

    袭人怎么会不知道玉钏儿说得一个字也不错的,可如今王熙凤身死,难道当真就没一个人来管了么?

    连王熙凤死了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说旁人了。

    她越想越是心寒,越想越是伤悲,不由得就眼泪滚滚,哭着说道:“那如今可该怎么办才好……”

第七百七十八章 哭灵

    王熙凤嫁入贾府多年,整日不辞辛苦把偌大个贾府每日上千桩大大小小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虽说她为人贪婪狠酷,造了不少的孽,可若不是因着有她在,这座千疮百孔、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贾府就能支撑了这么些年?

    王熙凤就再无功劳也有苦劳!

    可谁能想到往日威风赫赫的二奶奶如今竟然沦落到这步田地,她死在屋子里居然就没一个人来管!

    袭人自知论才干、论心机、论出身、论相貌……无论是拿什么和人家比都差得十万八千里,莫说这辈子,就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一定能赶得上人家!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还是这结局,自己若是也当真死了岂不是要曝尸荒野么?

    袭人越想越觉灰心,不由得泪珠滚滚,说她是为了二奶奶伤心,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伤心。

    她原本还一心想着要做宝玉的姨太太,就这么一辈子安安稳稳在贾府终老,可经过昨夜那一场惊魂,她算是想通了,就留在贾府也未必就好。

    如今更是亲眼见了王熙凤的结局,她当下更是决心已定,自己决不要留在贾府。

    以往自己还是太傻了,竟然觉得贾府就如同人间天堂,今日她总算是看明白了,这里竟然就是一座吃人的地狱!

    她就死也不要死在这里!

    玉钏儿在一旁只见袭人悲戚不已,却哪里能猜得出她的心思,当下便忙皱眉劝道:“我说袭人好姐姐,你如今只是哭个不住又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拿个主意出来,咱们到底是要怎样才好?”

    袭人哪里能有什么主意,被玉钏儿再这么一催,登时只得留着眼泪哽咽道:“如今大太太、二太太都不管她,都和她结了仇,琏二爷又不在,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如咱们就先进去瞧瞧去?万一是这些个丫头心里害怕又没见识过,恐怕二奶奶就好好活着也未可知。”

    玉钏儿这时候更是一点子法子也没有,听了袭人这一番话,当下也只得点头道:“好,那咱们就先进去瞧瞧去,先瞧了再看该怎么办才是……”

    一行说着,玉钏儿一行就拖着袭人往屋子里走。

    院子里那些个小丫头子们方才都是被吓破了胆,如今见她两个要进去查看,忙也都跟着二人身后,一步一挪,缓缓往屋子里去。

    袭人被硬拖着往里走,心里却极是害怕,一个劲儿地哆嗦个不停,眼泪依旧是止不住往下流。不过这才却不是因为伤心才哭的,却是生生被吓得。

    玉钏儿自然也是害怕至极,死死挽着袭人的手臂,二人胆战心惊,一路走一路哆嗦。身后那些个小丫头子们自然更是怕得厉害,一个个蹑手蹑脚,满脸的惊恐,瞧着倒像是怕王熙凤诈尸了一般。

    这一行人好容易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木门吱呀一声响都能把她们吓了一身冷汗出来。

    门才一打开众人便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把众人冻得更是哆嗦个不停。

    玉钏儿与袭人更是心中疑惑:怎地如今连二奶奶这里都没有点火么,怎地如此冷?

    一众人此刻虽然害怕,可仗着人多,也就你推我挤地进了屋。这一进来众人更是觉得这屋子里冷得就如同冰窖一般,莫说王熙凤身子不好,即便是再壮健些恐怕也能被冻死。

    玉钏儿当即便皱眉埋怨道:“如今虽然太太说了咱们府里没有炭了,可我就不信一块儿炭也找不出来!这屋子里这么冷,你们奶奶身子又不好,做甚么不去弄点子炭回来烧上?即便是咱们府里当真没有,你们就不能出去买些回来?”

    几个小丫头子听了顿时都喊冤道:“好姐姐,我们怎么没有找来,去太太跟前都求了多少回,可太太说如今府里艰难,就剩下那么一点子炭了,还要留着等老太太回来,给老太太用呢。再则眼看宝二爷就要娶亲了,太太说难不成还要新人冻着么,那点子炭是要留着给宝二爷和宝姑娘大婚以后烧的……”

    袭人听了这话更是刺心,当下也忍不住问道:“那就不会拿钱外头买去?我就不信二奶奶连这点子钱都没有了……”

    几个丫头子听了忙又叫道:“好姑娘,你们是不知道呢,二奶奶倒是有些个私房钱,可都叫二爷或偷或抢都拿了去了,我们奶奶手里如今当真是一文钱都没了……”

    玉钏儿和袭人听了众人这么一说登时哑口无言,对望了一眼也只是深深叹气。

    众人这时越走越觉寒气逼人,也或许是被吓得,不光是腿打颤,就连牙齿都格格响个不停。

    好容易穿过了外屋,玉钏儿和袭人两个缓缓掀开了帘子。那帘子哗啦一声响,又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只等两人强行压住了心中的惊慌,把帘子掀开了一道缝隙,探头往里间看去,却见那里间的炕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真如同是死了一般。

    玉钏儿一见便忙问袭人:“你快……快瞧瞧……二奶奶是不是当真……当真……”

    袭人不等她说完话便也颤声儿道:“我不……我不……不知道……我哪里……哪里会知道……你去瞧瞧……”

    玉钏儿闻言登时吓了一跳,忙推袭人道:“你去……你去……我怕得紧……”

    袭人更是心中害怕,哪里就肯往前去,忙抽身就往后躲,一面躲一面倒推玉钏儿先进去。

    她二人这般推搡了半日,竟然是谁也不敢先进去。好在身后有个小丫头子胆大,当下便出主意道:“咱们谁也被推谁,就一起挽了手臂一齐进去,如今?”

    众人听了忙都点头。

    当下这几个女子果真就手臂挽着手臂,相互牢牢紧贴在一起,这才都颤颤巍巍一齐往里间走去。

    这里间更是阴冷无比。如今虽说外头太阳都升得老高,光线把屋子里照得一片通明,可那光线竟如同是冰做的一样,反倒把屋子里照得一片惨淡。

    这几个女孩子如今也没了退路,大家都是胆战心惊,缓缓地一步一哆嗦,费了不知多少功夫,这才终于到了王熙凤的炕前。

    等众人哆嗦着定睛瞧过去,不由得都是大大出了一口冷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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