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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9章 初次交锋

    1258年,12月21日,高密县。

    第二天一大早,这支骑兵士气高昂地继续向高密城方向进发。

    这次赵与赢没有再派出游骑侦察,因为这之后随时可能遭遇战斗,游骑来来回回会损耗马力,拖累整体行动。反正马军来去如风,就算不事先侦察,也不用怕被堵截。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便到达了高密城南。

    城内守军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接近,封闭了城门,城墙上有着稀疏的人影。看来趁机偷城是不可能了,但赵与赢也不在意,就大大咧咧带队停在城南三里的地方,开始观察起这座城市。

    高密城相比之前略有变化,城中竖起一根高耸入云的木柱,应当是远望用的;在西南角和东南角各增建了一个敌台,东北角也有夯土的痕迹,多半是建到一半听到大军来了,赶紧把堆好的土又挖走,以免土坡被攻城时借用。但既然今天不是来攻城的,赵与赢对这些兴趣也不大,只让手下记录了下来,供姜万户参考。

    他带着骑兵们近到离城墙两箭距离的地方,先转向西门看了看,城北边的百脉湖区域不方便通行,又回头绕到了城东。这么一去一回,把墙上的情景看了个遍。

    从他出现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这么短的城墙都还没站满,看来贼人在高密城的守军真是相当的少。想来也是,东海贼起兵才几个月?能练出多少兵?就这样还想占据胶、宁海二州,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不过墙上有几处搭了棚子,里面还有奇怪的用油布盖住的物事,应当是守城器械。

    赵与赢作为军官,也听姜思明讲过一些军中机密。据从胶州逃出来的残兵说,东海人有一种大铁筒,一炮糜烂数十里,守军之败多赖于此,大概就是这个了。败兵肯定会有所夸张,赵与赢怀疑多半也不过是八牛弩抛石机一类的东西,最多精良便携些罢了,但也不敢轻视,一直与城墙保持着二百步远。他认为这是个合适的距离,守军可能会忍不住发射,但又不至于对他们造成严重的伤害,如果能诱使他们暴露出实力,无疑对于策划军务很有帮助。

    但自始至终这些油布也没有掀开过,守军始终只是看着他们没有动作,不由得让赵与赢既庆幸又有些鄙视。

    绕完一圈过后,赵与赢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正准备带队继续往东去胶西城看看是什么情况,东边的大路上却出现了一行穿红衣的队伍。赵与赢大喜,粗看一遍,发现队中没有成队的骑兵,便放心大胆地带队迎了过去。

    行进到距离两里左右的时候,赵与赢已经大致看清了贼军的情况。他们不过二三百人,排了数列长队,朝这边走了过来,果然如同传说中一般队列严整。

    赵与赢这下有些失望,他本来打算趁贼军行军时尚未完成列阵的时候冲击一波,一般的乌合之众遭遇这样的冲击必然一哄而散。但看这情况,即使冲击成功,自己这边也得损失不小。他可不觉得一百骑战胜三百步兵是什么光荣的事,才不愿意为这些泥腿子折损了自己的兄弟。

    但错过这个战机,又不太甘心。想了想,他把几个头领叫过来,下令道:“换战马,佯冲一阵。若贼人军阵动摇,便直接冲上去,否则便散开,各自放箭袭扰,寻找战机。若是这般还是不动,那便向南北转向撤回来,不要恋战。能抗住骑射袭扰的军阵,不好对付,回来合军一处再另寻战机。”

    这是这时代大多数骑兵对付结阵步兵常用的战术,主要靠心理压力引出破绽,而绝少会一上来就直接冲击。

    众头领接令后,心里却是不以为然,以前也不是没打过这种匆匆召集的流贼,直接冲过去他们自己便逃了,哪还用射箭啊?于是摩拳擦掌,各自召集起自己的部众,分出几人看住各部的走马,其他人换上战马,跟着赵百户一起向东策马慢慢小跑了过去。

    就在众骑兵渐渐加速的时候,东边的红衣军也开始变换队形,中央纵队向前,变换成三行稀疏的横队,左右两侧的纵队则直接在横队左右站定,竖起长矛,护住前者的侧翼。整体战阵形成后,又有军官从两侧的长矛兵中调了一些出来,站在横队的后方护卫。

    随着距离的接近,赵与赢也逐渐看清了贼军的实情。

    两侧的贼军都直直举着骑兵最反感的长矛,如小树林一般;而前排的贼军则拿着奇形怪状的短矛,第一排蹲着,第二排站着,都把手里的短矛向前直伸着,第三排则干脆把短矛架到了第二排的肩上。这种短矛赵与赢也听说过,似乎是一种强力的远程兵器,如今见了实物,他认为应当是弩或者吹管一类的东西。等再近些的时候,他更是看清了,贼军头上戴的,身上穿的,竟都是闪亮亮的成块铁甲!

    精良的军阵面前,反而激发了他的豪情,他大喊一声:“加鞭!”说完便狠抽了一下身上的战马,超出了军阵。其他骑兵见状,也纷纷加速,将百户护入阵列中。

    这一道人马洪流声势惊人,但令他们失望了,一直都前进到只有百余步的距离了,东海军阵依然没有松动的趋势。

    既然无隙可乘,他们只能选择第二方案。各头领分别下令,骑兵们逐渐放慢了冲击的速度,转而抽弓搭起箭来,队形也慢慢分散开。

    在奔跑的马背上射箭,绝对是个技术活,没有十年的苦练是做不好的,现在的东海骑兵就做不到,由此可见这批姜家骑兵真是不简单。

    马速虽然在减慢,但刚才已经跑了起来,一时仍有不少存速,等弓箭准备好,他们离敌阵也差不多到了六十步左右的距离内。赵与赢当机立断,大喊一声“射箭!”然后抢先将自己手中的箭射了出去。紧接着,他麻利地把弓往背后一甩,双手握住缰绳,略微一控马速,以免冲得太快出了军阵被背后的箭射到。

    虽说这样射出的箭支根本没什么准头和杀伤力,飞出去没多远说不定就坠地了,但赵与赢本来也没期待能靠射箭杀伤。这只是个骚扰作用,心智不坚的敌人见到成队的骑兵飞奔过来,早就吓尿了,再看到飞来的箭雨,多半就会落荒而逃。就算这次没吓住贼军,只要阵前转向即可,也损失不了什么。

    众骑兵听令,迅速把手中的箭射了出去。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边的刺激,对面的红衣军阵也传来一声大吼“放!”

    骑兵们还没来得及对这句口令的意义产生疑惑,便见对面阵中突然冒出了大量的白烟,刹那之后便是一连串爆竹一般的清脆响声——

    与此同时,前排的兄弟们突然飙出一连串的血花,十几骑就这么倒了下去!

    “吁……避!”

    首先射箭的赵与赢也首先反应了过来。刚才一直逼到一百步内,贼军都能忍住没动作,这就让他有些警惕,现在突生变故,他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大喊着要属下们按计划脱离战场。

    不过他的声音被连串的枪声盖住,骑兵们受到这突然的打击也有些懵逼,仍然直直朝对面烟雾弥漫的军阵冲着。

    片刻后,烟雾散去,然而眼前出现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三排持短矛的兵士了,而是一片长矛的丛林!

    刚才红衣军前排齐射完成后,后排护卫的长矛手立刻插入了前排的队列之中,形成了肩并肩的密集队列。数百红衣兵前蹲后站,长矛中间还有间杂的短矛,无数明晃晃的枪尖就朝这边指着,大部分骑兵立刻被吓醒,开始向两边躲避。

    不过骤然变阵之下,肯定会有混乱。而此时,东海军中一些刚才没开枪的士兵们开始瞄准射击了。这么近的距离下,几乎是一打一个准,而衣甲鲜亮的军官们就成了最容易被注意到的目标。一个头领就这么不幸中弹身亡,他所领的两什失去指挥,更加剧了混乱。混乱之下,又有十几骑被射杀或绊倒,还有不少人马转向不及,直接歪倒撞到了长矛阵上,人马悲鸣着被扎了个透心凉。

    赵与赢长了个心眼,自己慢了一步,很容易就逃出生天了。他策马疾奔,转回后面的空地,惊魂未定地发出号令召集手下。

    东海军没有骑兵,没法乘胜追击,同时火枪刚刚射完一轮,还没来得及装填,也没法远程补刀,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残存的骑兵向赵与赢聚集过去。

    但赵与赢也不好过,他对着手下们一眼扫过去,发现只剩余五六十骑了,不由得悲从中来。这些手下们也失去了刚才的傲气,一个个气喘吁吁,心有余悸地望着东方的红衣军阵。

    “百户,不好了!”

    正当他盘算着该如何挽回损失的时候,一阵惊呼从身边传来。他转身一看,西边高密城的东门突然打开,数不清的红衣兵丁从中鱼贯而出,北方胶水方向也出现了一整队的骑兵,气势汹汹冲来,一看就不好对付。

    赵与赢见状不好,立刻让骑兵们带上自己的马撤离,然后鞭打刀刺,把带不走的马赶得四散而去、遍地都是,以此吸引贼人的注意力,之后便带队向南逃去了。

    ……

    刚才的战场上,满头大汗的钱文柏从军阵背后走了出来,看了看血肉模糊的长枪阵和面色惨白的士兵们,偷偷摸了摸裤裆,松了口气,又对着赵与赢离去的方向感叹道:“真猛士啊!看到长枪阵还敢往上冲,差点没镇住。*的,还好早上没多喝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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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分兵

    1258年,12月25日,诸城姜家军大营。

    “啪!”

    姜思明抬起鞭子,用力地抽到了赵与赢的背上。

    “蠢货!跟你说了,要小心谨慎,遇到大队敌军转进即可。这下好了,白白又折了几十骑进去!”

    姜思明看着这个他曾经器重的手下,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我军中全是这么些蠢货呢?

    赵与赢咬牙忍下了鞭笞,腹诽道:你还说了,遇到小股敌军,可以试探一下啊,二三百步军还不算小股?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出来,而且说出来更丢人,一百骑冲三百步居然没冲下来,这岂不是要被同僚耻笑到死?想到这点,他咬牙又挨了几鞭子,等到姜万户抽累了走到旁边开始喝茶,才试着张口,把路上跟手下们串通好的说辞说出来:

    “禀万户,此次折损如此多弟兄,确实是属下无谋。属下是实在没想到,那高密城与胶西城之间,看着平平无奇,进去了才发现如同口袋一般。贼人沿着胶水修了一圈长壕,遍布拒马、篱笆,三步一营五步一寨,紧要处还布置了陷马坑,内里都埋了尖锐的木桩,好几个弟兄就是不经意陷在那里的。我们在里面与贼军纠缠了三天两夜,最终不能向北突出,只好折返向南,不料贼军早已纠结大军,堵住了南方出路。不得已之下,属下只得率军强行冲阵,贼军虽多,但为堵住出路,只能排成一字长蛇阵,因此属下才能侥幸破阵而出,但也折损了几十个兄弟。这都是属下的错,万户如何责罚,属下也甘愿承担!”

    逃出高密县之后,赵与赢他们觉得才出营两天就逃回去,显得太灰溜溜,就没有立刻返回诸城大营,而是在路上又停了几天,劫掠了几个村子压压惊,稍稍抢了些财物,好回去破财消灾。直到腊月二十五,他们才化妆了一番,做出浴血奋战的样子,策马疾奔回了大营。

    回营后,他们当然不敢照实说,而是把胶水防线的凶险往魔幻里渲染了一通,以显得不是自己无能。当初在高密县侦察出的“贼军稀疏”的结论,也被替换成了“贼军势众,墙上人头攒动,城外联营数里”云云。

    旁边的姜思明一边听着,一边脑补着胶州的场景。赵与赢所说的,他自然不会全信,但打个五折,大约也能推出当时的场景——胶水虽然已经封冻,但由于河堤河滩和河边树林的存在,也不容易通行,东海贼多半是在几个要点设了营寨,赵与赢他们只会挑好路走,慢慢就钻进了贼人的圈套,最后不得不强行突围,导致近半骑兵折在了那里。

    虽然还是与事实差得远,但姜万户经验丰富,自己脑补了一通,倒也觉得挺合理。

    想到这里,他也懒得再跟赵与赢废话,喝道:“够了!念你触犯,看在你爹的情面上,今天打也打了,也不用再担别的刑罚,暂且回去戴罪立功吧!若下次再犯这种蠢错,你这百户就别想做了!”

    赵与赢大喜,刚要称谢,姜思明却补充了一句:“对了,你损失的那些手下,既然是因你而死,他们的抚恤便由你出了罢!”

    骑兵养起来贵,抚恤金自然不是几百烧埋钱就能打发的炮灰兵可比,一人至少要数十贯,几十人就得上千贯了。赵家虽然有点积蓄,但这也是笔非常肉痛的支出。赵与赢只能嘴上称谢,心里绞痛着退出了大营。

    姜思明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喝着茶,等听到门毡舞动的声音后,才走到旁边挂着的地图旁边看了起来。

    这副地图自然也是非常粗糙和写意的,不过还是能看出山东地区的城池和主要河流的布局来,他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是心烦。

    高密和胶西这两座城,互为倚角,无论攻击哪一个,都会受到另一个的骚扰。若是同时攻击两个,他的兵力又不足,每城只能分到两千多战兵。几个月前,胶州有一千兵驻守,都被东海人打了下来,如今攻守易位,只靠两千多战兵攻城,实在是不够稳妥。

    更何况听赵与赢说,光是高密城的贼军就足以站满城墙,以姜思聪的军事经验,立刻就判断出这个情报多半是“靠谱”的。

    训练能野战的精兵很难,但征召一些青壮随便练练,让他们能站在城墙上往下扔石头,却不是什么难事。东海人是“贼”,不会爱惜民力,若是用少量精兵做督战队,强拉壮丁入伍练一批守城兵,这样的事情想必是做得出来的。这样的兵虽然弱,但守城时也能发挥出不小的威力,定然会给他造成大麻烦。

    本来不去攻城,直接带着大军闯入胶州腹地逼东海贼野外决战也是个办法。但根据赵与赢侦察的结果来看,他们在胶水河一线又修筑了工事,若是被这些工事拦住,后路又被城池中的守军断掉,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且时间也不在他这边,若是拖得久了,无疑会被其他军阀看轻。只是看轻也就罢了,可要知道,李璮可是对潍州这个粮仓和莒州这个南下通道虎视眈眈呢。若是自己连一伙贼人都搞不定,那么李璮会雪中送炭还是落井下石,这可不好说啊……

    看了一会儿地图,姜思明瞻前顾后,始终想不到破局之道,最后茶也喝干了,干脆摇铃请了几个幕僚过来,共商大事。

    这些幕僚也不是什么精通谋略的军师,在军中多是做些钱粮、书记、后勤之类的工作,请过来无非是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这些外行人能不能出个稀奇的点子。但他们一个个倒是都觉得终于到了发挥毕生所学的时候,围在地图旁边,兴奋地讨论着。

    “发兵一路向东,夺取黄岛,然后造舟渡海,直取即墨如何?”

    “……往黄岛一路上全是山林,如今三九隆冬,大军未至便先冻饿而死了。”

    “那胶西城之南,距海边尚有数里之地,自此潜渡,绕至城东,再一举夺城如何?”

    “且不说胶南亦是山林你如何过去,只要贼人多放哨探,多设望楼,胶州城外数里皆是旷野,你如何潜行?”

    “唔,胶西城中必有心向王师之士绅,邀彼施以援手,遣数百精兵易装成商旅入城,之后里应外合,胶西城必可一举而下!”

    “哼,那李应听说做了甚商会会长,纠结一帮奸商劣绅,在胶西城行官府之事,恐怕他们搜起细作来比东海贼还要用心。”

    “先去城前搦战,然后佯败,引贼军追击,再伏击之!”

    “这一片一马平川,你去哪伏击?再说了,贼人坚守不动又当如何?”

    听着幕僚们提出一个又一个不靠谱的主意,姜思明越来越不耐烦。这时,一个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地图的幕僚开口说道:“走胶水县如何?”

    “胶水县?”姜思明看了看这人,是一个管账目的张姓书记官,下意识地摆手反驳道:“此去胶水县要二百多里,再折往胶西或者即墨,又得百多里,如此长途奔袭,纰漏之处太多,恐怕还没接敌,自军就先溃了。”

    “非也。”张书记坚定地说道,“大军可先往潍州就食,再折往胶水县。潍州粮草充裕,足够供给大军所需。到达胶水县,或可在此扎营,或可重修城墙,无论如何,皆可在此立一扎实营垒。”

    姜思明看了看地图,一愣,问道:“那又如何呢?”

    胶水县理论上是莱州辖下,属于李璮的地盘,虽说现在荒废了基本没什么价值,但占了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张书记指了指地图,说道:“姜万户贵人多忘事。胶水县内,可是有一营蒙古天兵驻在的!万户虽然无法调遣他们,但只要稍许利笼络,诱之同行想必不难。

    此时天寒地冻,大沽河近海处或许仍有流水,但北边上流处定然已封冻,不成阻碍。此为天时。

    胶水县距即墨胶西虽隔百里,但一路上皆是平原无险可守,贼人无法借城池地形守御,我军有上千铁骑在侧,大可纵横自如。此为地利。

    胶东民人陷于贼手数月,必定渴望王师解救,大军一到,哪能不箪食壶浆来迎?粮草难题便迎刃而解。此为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万户之手,万户只需挥师直入,贼人定然土崩瓦解!”

    姜思明一听,精神立刻振奋起来,走到地图旁研究起这条路线,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之前只从军事角度考虑问题,受补给线的束缚,总想着从最短路径正面攻破。但没想到这其实是个政治问题,只要自己表现出泰山压顶的姿态,贼军在胶州毫无根基,立刻便土崩瓦解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不由得喜悦起来,立刻演出了一番礼贤下士的戏码,朝张书记抱拳行礼,说道:“多谢先生赐教。”

    张书记自然要立刻将姜万户扶起,紧接着回礼,口称“受不起”“才疏学浅”“雕虫小技”之类的。之后宾主尽欢,姜思明给他升职加薪送年货不提。

    不过这只是个模糊的方案,具体的军事计划,还是要由姜思明带领专业军人制定的。

    深思熟虑之后,他认为诸城这边还是要留下一部分军队,对胶州方向保持压力,以免东海人发现他的意图后可以从容调兵应对。

    最终,他留下了一千正兵(包括赵与赢和他残余的几十名骑兵)和三千辅兵在这里,派心腹大将范泰统领,然后面授机宜,要他“做出侵攻姿态,但稳扎稳打以防御为主,若发现战机,也要果断抓住”。自己带了四千多正兵和三千辅兵(又在诸城征召了一千),前往潍州,准备以潍州为基地,向东先占胶水,再取胶州。

    当然,接近年关,姜万户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不让兵士过年,他们在诸城又待了几天,等到大年初二,才拔营出发。大军先向西北到达安丘县,又一路到达了潍州治所北海县,这一路一百五十里地也是内线行军,不用担心贼人袭扰,只用了七天便走完了。

    潍州本就是姜家的属地,姜思明在这里根基深厚。在本地官僚的协助下,他很快征集到了大军所需的粮草,又重金从隔壁的益都府求购了一批库存军械。之后征召了三千辅兵,从六千辅兵中选出一千精壮补入正兵,凑足了正辅各半黄金配比的一万大军,也没来得及操练几天,便号称十万浩浩荡荡地向东出发,准备征讨贼人了。

第141章 漫长的等待过后是宿命的相遇

    1259年,1月28日,胶水县。

    东海人虽然在新河镇修建了棱堡,防止姜家军借道莱州偷袭腹地,但实际上他们就没往这边走,而是朝正东直接向胶水县的方向去了。

    潍州前往胶东的官道有两条,一条往东北方向,途径昌邑、新河镇到达莱州;另一路往正东方向,直到大泽山西南角,有一个名叫“崔官子”的小镇,是金朝驿路在胶东的重要节点,向北可达莱州掖县,向东南可达胶水县。姜家军走的就是后一条路。虽说胶水县荒废之后,这条驿路也废弃不用了,但官道的痕迹仍在,比在野地里行军方便得多。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说的就是他们现在这种情况。上万人的大军,虽然在演义小说里随口就来,但要将他们有效组织起来统一行动,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姜思明把整支大军分成了前、中、后三军,并非简单一分三份,而是各有分工:前军小而精悍,由五百精兵,其中包括一百骑兵,配上少量辅兵组成,在前方开路;中军是主力,包括三千正兵和两千辅兵,由姜思明亲自掌控,分左中右三营,齐头并进,稳扎稳打;后军是后勤部队,由剩下的正兵和辅兵组成,负责看住后路,输送补给物资。

    整支大军,字面意义上的连绵数十里,旌旗似霞,营帐如云,人头攒动,驴马嘶鸣,好是威风。

    到了今天,前军已经抵达了胶水县旧址附近。率领前军的姜家子弟姜如成带领部下驱逐了废墟中的几户住民,就地扎营,随后散出骑兵侦察四周,为中军的到来做准备。

    不久后,姜如成正对着一只刚烤好的乳猪大快朵颐的时候,收到了游骑的报告。

    “什么?东南方有红衣贼的营垒?”

    姜如成撕下一块脆油皮拿在手里,对此很是惊讶。

    都筑垒了?这帮贼人动作也太快了吧,大军出动这才几个月啊?

    他想了想,问道:“贼军有多少人?”

    游骑老实回答道:“不知。”

    “怎会不知?”姜如成有些生气,“看看营垒的大小不就知道了吗?”

    游骑此时的表情很是精彩:“回千户,贼军的营垒非是行军时修筑的营地,而是一处……城堡。”

    “城堡?”姜如成大张着嘴,“你们莫不是昏头了吧?东海贼作乱才多久,竟能在此地修出城堡来?”

    游骑尴尬地说道:“确是城堡无误,土石筑成,只是有些小,长宽不过五十步。”

    姜如成感觉有些蹊跷,乳猪也顾不上吃了,直接披甲出营,带了几个亲兵,骑上马跟着先前那个游骑到了他所说的东海贼的城堡所在地。

    今天天气不错,一路上远远就看到高耸的瞭望塔,姜如成也吊起心来。但等到到了跟前,看到这所谓的“城堡”,他不禁笑出声来:“这也能算城?我说呢,就这几个月功夫,能筑出什么城来?就这么点点大,城墙不过两人高,我看连乡间土豪的寨子都不如,就这样还想阻挡大军?”

    那个游骑却比较谨慎,说道:“千户,当慎重以对啊。我看此堡,墙虽不高,但四角皆有敌台,堡外有壕沟围栏,堡内还有入云望楼,周遭形势一览无余,未必好对付。”

    姜如成大手一挥,很不以为意地说道:“那又如何?若它是方圆数里的大城,兵力不足便只能攻其一面,那确实有些麻烦。但就这么一点小堡,即使前军五百人也能轻松围住,一把短梯便足以翻上墙头了,四面围攻下,贼人顾此失彼,能守几时?”

    说完,他又带队南北走了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见此堡东边就是已经封冻的河流,不碍布阵,更是胸有成竹地下令道:“传令下去,也不用在胶水旧城扎营了,移营到此地,今晚吃饱喝足,明天便拿下此堡!”

    然后,他又对那个一直给他挑刺的游骑说道:“你,便去中军,把此事告知万户罢。”

    ……

    1月29日,8:00am,平度要塞。

    二营副营长林宇站在瞭望塔下望斗中,拿着一个四倍的普通望远镜,看着西方两公里外的姜家军营地,露出了慎重的表情。

    从潍州过来的姜家军动静太大,早早就被新河要塞侦察到了。通过光报,他们的任何动静都可以在一小时之内传递到位于蓝村镇的前敌指挥部,而当指挥部判定姜家军的行动路线直通平度要塞之后,便开始加强这里的防御。

    自从彻底封冻之后,工坊失去了水力动力,军备的生产速度大受影响。目前义勇旅上下两千人,配齐了头盔,但胸甲的配备不太足,只能优先配给野战部队;火枪新生产了不少,但因为频繁的练习也损耗了一部分,目前的存量大约一千三百把。年前,各步兵营分别举行了一次大比武,将表现最好的一个长矛连升级成了火枪连,形成了1:1的火枪长矛配比,剩余的火枪优先配备给守城部队。

    但火炮铸造用到的水力不多,所以受到的影响也不大。在铸造完成了定额所需的一百门幼狮炮之后,产能转移到了长狮炮和狮吼炮上,目前已经有了34门长狮炮和97门狮吼炮,可见东海商社在危机之下爆发出了多么可怕的生产力。不过这个数字看着多,几个要塞和海军一分,就又显得捉襟见肘了。

    其中,狮吼炮又分了轻重铜三个版本。重狮吼炮为防炸膛和提高成炮率增加了壁厚,重量达到了320kg;轻狮吼炮大多是战前铸造的,只有265kg,轻便了不少;铜版的则只有235kg,最为轻便。轻重狮吼炮用于要塞防御和海军,铜狮吼炮用于陆军野战。

    平度要塞作为防御的重点,副营长林宇亲自过来坐镇,驻扎了两个步兵连、一个骑兵排和一个保障连,全员配齐了火枪和胸甲。火炮更是非常充足,四角各一门长狮炮,全堡配备了十二门狮吼炮和十二门幼狮炮,还有不少备用的火炮,小小的堡内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火力。

    昨天,一支姜家军只有六七百人,就敢跑到平度要塞眼皮子底下扎营,实在是不知死活。林宇本可趁夜色推几门大炮出去,夜袭敌营,但这样只能让敌人溃散,无法大量杀伤,因此他按兵不动,忍到了今天,连铁丝网都没有出城布置,就等着敌人自己送上门来。

    如今已过八点,对面仍在磨磨蹭蹭没有出营,看得林宇有些着急。他想了想,从望斗上爬了下来,把骑兵排长王破虏叫了过来,说道:“你选一个班,让他们从南门出城,动静闹大点,去落药要塞报到。”

    王破虏有些糊涂,动静大点是什么意思?小规模行动的话,不是应该越隐蔽越好?他迟疑了一下,问道:“营长,不是有光报么,怎么还要派人去?而且去落药的话,需要整整一个班吗?还就这么只派人过去,不用送点东西或者带个口信吗?”

    林宇见他没反应过来,只得解释道:“我不是真的要送信,只是引诱敌军一下。骑兵出去的时候得故意让敌军看见,让他们觉得我们的人是去搬救兵了,这样他们才会急着攻城,明白了吗?如果只有一两骑出去,显得我们不够紧迫,而且容易被他们的好手截杀,所以得一个班才行。嗯,算了,我写个条子,就当备份了,让他们去落药找谢营长,他自然会见机行事。”

    王破虏这下子听明白了长官意图,于是行了个礼,选了黄自戊所在的那个五人班。叮嘱一番后,他们大张旗鼓地从南门跑了出去,踏冰过了白沙河,转向东南落药要塞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么一来,果然引起了西边营寨中姜家军的注意。十多骑从营中飞奔而出,试图截杀这股信使,但由于已经慢了一步,所以还是没追上,只得悻悻返回了营寨。

    果然,他们从此不淡定了,匆匆吃了早饭,出营列阵,准备好了十数把长梯,开始朝平度要塞围过来。

    平度要塞建在一处小土坡上,要塞边长五十米,两个伸出的棱堡顶点之间的距离大约80米,很是袖珍。不过墙外挖有两道壕沟,墙根处一道,十米外又一道,壕沟外可以再布设数道铁丝网,配合棱堡本身的火力,至少可再对四角顶点外延伸出的至少一百米的区域保证绝对控制,控制区并不算小。只是今天为了诱敌深入,并未在堡外布设铁丝网,只有几处木制的栅栏。

    姜家军这支先锋部队的兵力有六七百人,如果从四面逼来,是足以围住平度要塞的。但他们仍然按照围三阙一的原则,将东边通往封冻的白沙河的方向让了出来,以试图削弱守军的抵抗意志。不过,营中的百名骑兵散到了南北两侧,对东方的缺口虎视眈眈,显然是并不准备放过可能的逃兵了。

    按照比例来说,要塞守军里面只有班长及以上的军官才是老兵,其余都是没经验的新兵,之前演练得虽好,但见了真正的敌人,还是不免有所紧张。

    林宇走在城头,看到他们的样子,心中有数,于是一边走着一边勉励道:“不用怕!我知道你们训练的时候,你们的班长经常骂你们笨,你们的排长经常骂你们慢,但是不要紧,我跟你们一样笨,一样慢!当年我练枪的时候,三次里面还能错两次呢……可是一上战场,我就打准了!

    笨不怕,就怕不知道自己笨!知道了就该好好练!你们都练了那么多次,手早就熟了,该相信自己!

    要知道,外面那帮姜家兵,比你们更笨更傻,他们傻就傻在不知道自己傻,还傻愣愣抬着板子往这送死呢!我们这虽然是个小堡,但对他们来说比高山还难攀。守在这山上,对付他们,你们一个能打十个,不对,一百个!”

    他这战前演说实在是通俗了点,但新兵们听着听着都傻笑了起来,紧张气氛缓解了不少。

    而在他们摩拳擦掌的同时,堡外的姜家军前军聚集起来,试图朝这个巴掌大的小堡咬上一口,试试它的硬度。

第142章 不动如山

    1258年,1月29日,平度要塞。

    “咚……咚……”

    南面的战线上,随着一阵鼓声,二十几个辅兵举着木板向前接近,试图在外壕沟之上架桥。

    其实外壕沟本来就是断断续续的,留出了一些通道。但这通道同时也是陷阱,如果攻方都从这些狭窄的通道过去,无疑会遭遇守军的密集打击。

    姜家军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故意不按东海人的套路来,而是试图让这些辅兵多铺出几条通路,就是为了分散城上的火力。

    看来攻方的将领还有两把刷子。不过林宇并不在意,都没出动火炮,只让几名枪法好的火枪手守在墙头,让其他人帮忙装填弹药,不紧不慢地对着这些辅兵射击。射击效果不算差,留下了七八具尸体;但也没过于惊世骇俗,辅兵们仍然完成了大部分木板的铺设。姜家军没有被这样的攻击吓住,继续准备着下一道攻城的动作。

    姜如成站在临时架起的望楼上,看着前方铺好的通路,对结果很是满意。

    贼人在堡墙上搭建了不少尖顶瓦棚,既防雨,又防箭雨,几乎连成一片了,从外面看过去很是阻碍视线,不过毕竟不是完全封闭的,还是能看到墙头不少情况。

    堡中的红衣贼不用弓箭,却用那种有着剧烈响声的远程兵器,既让他有些惊奇却又在意料之中。惊的是这些短棍一样的兵器威力如此之大还又如此之精准,竟能穿透门板杀伤兵士;意料之中的是他对这种兵器早有心理准备,而且这样的伤亡还算可以承受。

    他略一思考,又下令道:“让周、贾两阵也开始铺桥吧。”

    于是又是一阵鼓声响起,围城的西、北两阵又各自出了一队人,抬着木板往壕沟上铺桥。

    林宇见了,就从南墙往西走去。不过刚抬脚,他就想到了什么,往外面那个高高的望楼一瞥,又点了点头,对刚才在南墙狙击的几个射手招呼道:“走,跟我去西墙再打几枪!”

    这几人不明所以,西墙不是安排人了吗?但军中常道服从命令乃天职,他们没有异议就跟着去了。

    外面的望楼上,姜如成很清楚地看到刚才在南墙上朝着这边“放”的几个贼兵拿着手中的短棍急匆匆地朝西边城墙去了,心中得出了答案:“果然如此,贼人兵员不足,这样的精兵并没许多,只能疲于奔命!”

    既然如此,不趁贼人顾此失彼的时候进攻,更待何时?

    “擂起战鼓,让常敏部开始攻城!”

    还没等西北两边铺桥完毕,姜如成一声令下,南边便鼓声大作,一个百人队精兵抬着长梯蜂拥上前,准备一举夺下南面的城墙。

    嗯,不过两个敌台之间就这几十步的距离,即使只有百人,也拥挤得很……

    姜如成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部下,却突然听到对面城墙上响起一阵急促的号声——然后他便皱着眉头看到东西两侧的城墙向南涌来几十个红衣兵,都带着那种短棍,从两个敌台和南边城墙三个方向一齐向下开火,这边一下子便倒下了十多个精兵!

    “不好,有诈!”姜如成立刻关注起了伤亡情况。

    伤亡惨重,但大部分兵还在,姜如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鸣金收兵,让鼓继续敲着,再探虚实。

    剩下的精兵们没办法,硬着头皮冲上前去。

    冲在前面的已经接近了城墙,有人试着朝墙上放了一轮箭,自下而上没什么威力,也就壮壮声势。而且城头的雨棚修得很是刁钻,抛射的话会被棚子挡住,没用,直射的话又很难找到角度,稍低一点就射在墙上,稍高一点就朝天去了,射了一通几乎是纯粹在浪费箭矢。

    其实传统城墙也有类似的设计,在城墙之上会设置木板做成的“悬户”,以防攻城方弓箭抛射。但也没东海人这么丧心病狂,毕竟守军也是要还击的,如果窗口太小,就不方便拉弓射箭了。而东海兵用的是细长的火枪,只要很小一个射击孔就可以还击,想伤到他们实在是难上加难。

    这还不够,他们连这一小点弱点也不愿意留,在墙上准备了大量的竹编盾牌,编织得不是很紧密,竹条之间留有小孔可以看透,中间有一个射击孔,守军把它架在女墙间,不妨碍瞄准射击,从下面射上来的弓箭却因为力道不足难以穿透,拿他们毫无办法。

    没办法,只能指望登城了。

    但是登城也很不妙。后面的人顶着铅弹抬着带有倒钩的攻城梯勉强冲到城下,结果发现墙角下挖了一道不是很深却很宽的壕沟,站在壕沟边上,倒钩勾不住墙头的女墙,但如果跳下壕沟去,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险地。这下子又尴尬了。

    于是几十名精兵就这么挤在城墙和两个巨大的敌台中间,进退不得,面面相觑。

    很快,他们中就有人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可敌人不会给他们时间了!

    瞬息之间,墙上又有更多的红衣贼兵过来,抬着短棍就朝他们瞄了过来。就在这咫尺之间的距离上,几乎是一瞄一个准,差不多每两声枪响过后都有一名精兵倒下。西边敌台的红衣兵瞄准东边敌台脚下的精兵打,东边敌台瞄准西边墙角打,这片狭窄区域挨起打来毫无死角,已经完全称不上战场,而是一面倒的屠宰场了!

    倒霉或者长得醒目的精兵第一批倒下,剩余的精兵见队友毫无价值地死去,就是再有胆气也坚持不住了,纷纷向后退却。

    姜如成见已经失了锐气,只好鸣金收兵。

    “就只回来这么点??”

    这一进一退没多久的功夫,总共损失了四十多个精兵,着实让姜如成有些肉疼。但当他知道西北两侧的辅兵成功铺好了桥,几乎没什么损失之后,心中暗暗懊悔,看来是另两边给的压力不够,致使贼军能抽调兵力过来。

    看来自己还是太嫩啊,导致功亏一篑,若是等到三面都准备好,一齐发动,哪能这么狼狈?

    可恶,这次一定能行!等打下这座破城,一定要屠了里面筑成京观!

    姜如成心里这样说道,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很自信地大手一挥道:“贼军已经黔驴技穷,传我号令,三军齐发,破城后,杀猪宰羊,此月双饷,城中庆功!先登者,勿论正辅,赏十万钱!”

    随着亲卫骑兵将命令传下去,三周响起了一波高一波的欢呼声,姜如成见军心可用,很是满意,取出腰间宝剑高高举起,喊道:“擂鼓,三军齐进!”

    “威武!”“万胜!”

    各部勇士们士气高涨,辅兵和正兵们齐心协力,一起向低矮的城墙冲去,定要打得贼人首尾不能相顾。骑兵们也被气氛感染,开始向城东移动,准备追杀夺路而逃的溃兵。

    望楼上的姜如成志得意满地看着城中的红衣兵向四面城墙上分散开,又看到自家的勇士们一往无前,无可阻挡,即将冲到城下,很是高兴。

    他见大局已定,正要下楼也带着亲兵冲杀一阵,却突然发现分散到城头各处的红衣兵并没有拿起武器抵抗或是下墙逃命,而是纷纷扯开墙头各处棚子中的油布,露出下面黄澄澄或黑乎乎的大管子,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妙——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城墙上就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巨响!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或大或小或黄或黑的大筒子,纷纷吐出烈焰白烟和无以计数的细小铅子,冲到城墙下的勇士们三侧受敌,根本无法抵挡,就像麦子一样一片片地被割倒在地!

    姜如成见到本部精兵瞬间损失大半,目眦尽裂,突然感到一阵胸闷,脚下不稳,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这不是形容词,而是四门长狮炮对准了望楼这里开火,望楼垮塌,姜如云腰部中弹,整个上半身飞了出去!

    ……

    “*的,大炮当狙击枪用,便宜你了。让你站那么高看看看,还要让我们演戏配合你,这下有好看的了吧?”

    林宇看到对面的望楼和那个敌军将领被长狮炮击飞,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又看了看城墙下的人间地狱,吼道:“别开炮了!第三连,留守城墙,看下面有动的就补一枪!第四连还有骑兵排,出击,清剿残敌!”

    ……

    “什么?”姜思明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前军大溃,死伤惨重,姜如成千户身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听得信使心中发寒,只得低头道:“没错,如此这般……贼人城堡凶猛,姜千户轻敌而亡,前军完了!”

    “混账!”

    姜思明双眼通红,顺手取出一把宝剑劈向身后的座椅,一股郁闷之气难以发作:“传令全军,今日不吃午饭,即刻拔营行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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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血肉磨坊

    1259年,2月3日,胶水县,平度要塞。

    “不好!”

    姜家军士兵赵幸一直在透过盾墙缝隙小心地盯着东海贼城墙上的动静,突然发现有一门黑洞洞的铁管子发出了火光,下意识地觉得大难临头,也顾不上身边的战友和军令了,径直大喊了一声,同时扑身向左侧卧倒了过去。

    “轰!”“砰!”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声巨响和一枚铁弹同时抵达,前者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后者直接砸入不久前他还在的军阵之中,将一群举着双层盾牌的队友给砸了个稀巴烂。

    卧倒在地的赵幸偏头看到这一场景,心中的恐惧再也克制不住,拼死紧紧趴在地上,把脸贴在土里,动也不敢动,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能早点醒过来。

    赵幸在姜家军序列中属于“甲士”,是仅次于亲兵和骑兵的高级士卒了。

    甲士不但装备精良,配备了全身扎甲,平时的训练和供应也要比普通战兵高上一筹,可以说是姜家军的核心力量。以往打仗的时候,他们这些甲士轻则不动,动则惊天动地,非得在敌阵上撕开一个口子不成。

    赵幸这些年来跟着姜思明南征北战,大大小小的战斗场面见得多了,胜多败少,连带着他的心气也挺高,连同营的普通战兵都不怎么看得起,更别说什么贼寇了。

    但是没想到,在今天,当他们面对所谓“贼寇”的时候,竟然如此脆弱和无助。坚固的盾牌和甲衣简直像纸糊的一样,丝毫不能保护他们,珍贵的甲士就像捏虫子一样一个个被轻松地捏死,和一个普通辅兵没什么两样!

    不,普通辅兵这时候早就吓得四散而逃了,反而死不了几个。反倒是平时纪律最佳的甲士,因为在东海人的棱堡前还能保持住阵型,却被城头上的火炮认作了优先目标,一打一个准。赵幸所在的方阵,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轰轰!”

    不远处又一个方阵被炮弹轰裂了开来,甲士们死伤惨重,结成的盾阵不得已散开。

    阵旁一个带着高冠的军官呵斥着,试图重整阵型。他倒是有些本事,居然把散开的甲士又组织了起来,一起冲向前面的铁丝网。

    但他穿着太过骚包,很快吸引了城墙上的注意。不少铅子接连朝他打过去,虽然多数打歪了,但打得多了总有蒙中的,没过多久,他身上便多了几个洞,倒在了地上。

    此时其他几个甲士已经冲到了铁丝网前——然后就被难住了。

    他们这队兵本来的任务就是上来清除城墙外围的铁丝网,好为下一步进攻扫清道路。这细细的铁线远远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但真近到眼前,却发现一点也不好搞,扯扯不动,砍砍不断,想越过去也没办法。

    但也不是真的没办法,如果再给他们点时间,说不定还真能设法除去几段。但是,他们现在缺的就是时间——在抵达铁丝网位置的同时,也把他们的身形暴露给了城墙上的守军。很快,就有火枪接二连三地朝这边招呼了过来,送了大半甲士去陪他们的长官上路了。

    长官既殁,队友又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剩下的甲士们便再也坚持不住,纷纷向后溃逃而去了。

    ……

    战场远处,高高的望台上,姜思明眼睁睁地看见自家一个勇士勇敢地扑向了铁丝网,试图用身体将它推倒,却只能无畏地挂在网上被打死,不由得脸黑起来。

    就刚刚这一阵,他已经损失二百多人了,却依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而且,这其中牺牲的大多数是珍贵的甲士,更是令人心疼。

    这不是他不懂得用兵,将甲士白白派上去送死,实在是其他兵更不堪用。之前,他派遣过普通战兵和辅兵上去对东海人的堡垒进行过试探攻击,结果在堡外的铁丝网前就被拦了下来,然后被火器随便就击溃了。没办法,他只得派甲士上去,看能不能先把那些讨厌的铁丝网给拔了,然后再设法攻城。

    之前他稳妥起见,让甲士们顶着双层盾牌结阵前进,为的就是抵抗东海贼的铅弹。他也觉得这未必靠谱,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不靠谱,对面的炮弹轻轻松松就能轰开军阵,轰开一个就要死伤十几人!

    旁边的副官看着不忍,上前劝诫道:“万户,让兄弟们先撤下来吧。”

    姜思明面色铁青,心中也有退意,但他深知兵法,知道这不是慈悲的时候:“不,一撤就前功尽弃了。让后军全压上去,我要试试看东海贼到底有多少本事!”

    于是副官就只能咬着牙传令下去了。

    很快,在战线后方不远处待命的三个战阵便在鼓声的催动下动了起来,分别从平度要塞的南、西、北三面逼压了过去,正好接应了退回的甲士。

    这三个战阵是早就准备好的,每个都有五百人之多——相比姜思明手下总计万人的兵员并不多,但城墙狭窄,再多人也摆不开。即使是现在的五百人,在棱堡的两个棱角之间也挤得死死的。

    这一千五百人中混了不少辅兵,本来就没操练熟,之前看了炮轰的惨状也心思浮动,现在行动比起甲士要混乱不少,如同潮水一样稀稀拉拉散了好大一片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东海贼的炮声突然减缓了不少,于是三股潮水就稀里糊涂地涌了过去,然后在“海岸线”上被挡了下来,然后——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无数铅弹飘来,唉,惨不忍睹啊。

    “这才是贼人的真正本事吗?可恶,小儿欺我!”

    姜思明看得差点吐血,也不再继续试探了,当即鸣金收兵,将已经溃散的攻城部队收容起来。

    他们在铁丝网前扔下了数不清的尸体,但取得的战果也仅仅是弄断了几处铁丝网而已,连城墙都没摸到,还不如姜如成呢。

    更气人的是,等到攻势一退,堡中又出来一小队贼兵,大摇大摆拿了一卷新的铁丝出来,将破损处替换掉,又将坏掉的铁丝带了回去。

    死伤的这么多人立刻便成了无用功。

    ……

    当夜,平度要塞外连绵数里的姜家军大营与往日气氛有了很大不同,少了喧闹,少了自信,多了哀伤,多了惊惧。

    以往,士卒因战死伤,姜思明都会去营中安抚一通,但今夜他没了这个心思,一个人待在大帐里,呆呆地看着壁挂的地图。

    今天,是他出征以来最不顺的一天。但是,也并非是第一天开始不顺。

    刚出征不久,他就发现粮草供应不顺。数量倒是够了,但其中颇多陈粮,有的都发霉了,其它军备也有以次充好的情况。他派了张书记官去调查,结果发现潍州官商勾结,倒卖军需。这如何不让他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将潍州知州革职查办。

    没想到这个知州竟然很是硬气,反倒把姜思明派过去捉拿的几个亲兵给关进了大牢。姜思明怒后发觉情况不对,让张书记顺着这条线继续一查,才发现潍州一众官员早已与益都方面勾勾搭搭,只等谈好了价钱,便投到李璮那边去了。

    他丢了胶州和宁海州两个根本之地,看来引发了下面的牛鬼蛇神一片人心浮动。

    这下问题就严重了,他总不可能立刻带着大军回去兴师问罪吧?那样直接把潍州逼反,自己背腹受敌,东海贼岂不是要笑死?于是姜万户只能装作不知道,斩了几个小吏了事。甚至还要忍气吞声将潍州知州安抚了一番,继续让那边提供补给,准备等到讨贼归来后,再新账旧账一起算。

    于是大军就这么吃着发霉的陈粮,一路向东进军。

    没想到接近胶水县的时候,又是当头一棒砸来:东方陆续有溃兵来投,带来了前军攻城不利、兵员折损过半、姜如成殁于战场的消息!

    他对此激动无比,后方有宵小也就罢了,我无敌之姜家军怎么可能在正面战场上也不如东海贼?于是,他立刻召人问明情况,当日便拔营向溃兵所说的贼军城堡进军。

    此时的平度要塞已经收起了诱敌深入的轻浮心态,老老实实布置了防御,在城外五十米、一百米的距离上各架了一道铁丝网,还派出一小股部队倚城而战。

    当亲自看到这个被前军溃兵吹上天的堡垒后,与浮躁的姜如成不同,老于军事的姜思明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不寻常。

    这个堡垒乍看上去与寻常的四方形城墙形制大异,城墙四角各有一个巨大的敌台,根本不像中原的城池,但仔细思索一下,还是能看出演变的源流。

    传统的中式城墙,也并非是完全的四方形,而是因地制宜,有外凸的敌台和内凹的瓮城。敌台是凸出城墙的一段小型平台,多为圆形或方形,可以从侧面攻击城墙底下盲区中的敌军。瓮城是在城门之后再修一圈城墙将门围住,这样即使敌军攻入了门内,也会遭遇瓮城三面城墙的同时打击,正如“瓮”之名。

    在姜思明看来,东海贼这个堡垒就是将敌台与瓮城结合到了一起,将四面城墙变成了四个外露的瓮城。如此狭窄的正面,再多攻城部队也无法展开,而且不管攻击哪面城墙,都会遭遇两个大敌台的打击;如果攻击敌台,这敌台又成锐角,正面无法进攻,侧面不管从什么地方进攻,都会受到主城墙和另两个敌台的打击。更别说想到达城墙下,还要先跨越城外那些壕沟和细栅栏,这期间又会遭遇城墙上源源不断的骚扰。

    如此完备的堡垒,光看着就会头皮发麻,但最令姜思明气闷的还不是堡垒本身,而是它西方原野上摆着的一排尸体!

    这些尸体看起来就是攻城时牺牲的姜家军将士们了,都用姜家军自己的旗帜或者战衣裹着,整齐地排列在地上,旁边还立着一块大木板写道:“刀枪无眼,生死勿怨;魂归故里,好生安息;铭记此时,好自为之。”

    古人轻生重死,如今东海贼没有侮辱他们的尸体反倒收敛了起来,这显然是市恩兼警告之举。但姜思明也不能视若无睹,因为早就有探子去看过了,前面确实是自家的兄弟,若是放任不管,岂不是让自己人心寒吗?

    但一旦接过来,也就中圈套了。果然,收容了战友的尸体后,营中不少大头兵都暗暗称赞东海人仁义。这仗还没打,人心就被收买过去了,怎么能不让他气闷呢?

    于是,气闷之下,他便决定于第二日攻城,看看东海贼到底有什么本事。

    于是,就有了今日的攻防战,他也确实见识到了东海贼的本事……

    姜思明回忆着今天战场上对方的表现,差点打了个寒颤。正在这时,营外喧闹了起来。

    他不耐烦地走出大帐,对门口值守的副官问道:“出什么事了?”

    副官恭敬回答道:“秉万户,是东海人……东海贼把我军亡者的尸首送来了。”

    “什么?”姜思明一惊,然后立刻说道:“快,带我去看看。”

    两人带着亲兵,匆匆出了大营,来到东边的空地之上。果然,有一行东海兵在那边不断往这边抬着尸体,还有不少自家的兵在帮忙。旁边,又有几名闲着的东海兵反复大喊着:“我们不打你们,过来收拾吧。都是汉家弟兄,战场上打归打,死后总得有个归宿!”

    这还是姜思明第一次近距离真切地看到红衣贼兵的模样。虽说名为红衣,但其实衣裤都是白色的,只是上身套了一件红色的马甲,胸前又罩了一件银白色的钢甲,整体露出的红色并不多。但总的来说,这些人有一种独特而自信的气质,看上去比自家兵还强气了不少。

    “又来了,奸贼!”

    他们这样明显是动摇军心的阳谋,恨得姜思明牙痒痒。

    副官连忙劝道:“万户,慎言啊。”

    姜思明咬着牙说道:“也罢……不要让他们这么出风头,多派些辅兵过去,让我们自己收尸!”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返回了大帐之中。

第144章 惊蛰

    1259年,2月6日,惊蛰,胶水县。

    昨天下过一场春雨,地面有些泥泞。平度要塞外的姜家大营中,一队辅兵拎着锤凿,挑着水桶,准备去北边的小河边取水。

    时节已经来到惊蛰,虽说夜里仍然很冷,但白天的日头下已经有了些许暖意,轻柔的春风也颇令人舒服。几个辅兵有说有笑,到了河边,为首一个年长的辅兵随意走到河边冰面上,用力跺了一脚,准备如同往常一样找一处脆弱的冰面凿开取水。没想到一脚下去,一下子踩了个大窟窿出来,他也差一点跌倒,好不容易找回平衡,赶紧跳回岸上。

    老兵心有余悸,抬头看到岸上几个辅兵都张大了嘴巴,赶紧回头看看。这一看可不得了,随着连续不断的响声,冰面上的裂纹越来越大,最终一直延伸出去,连片的冰面破碎成无数个大块,开始缓慢流动起来!

    几人赶紧取了水,大喊着“冰化了!”“冰破了!”,回到了营地。

    ……

    营中主将大帐之中,姜思明正与几名侦骑商量着事务。

    “什么,你说那边没有蒙古人?”姜思明惊奇地问道,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对面的侦骑如实说道:“对,确实没有,那处高地上无人也无马,更别说蒙古天兵了,倒是还有些屋舍在。属下斗胆猜测,莫不是他们已经被……”

    姜思明脸一黑,伸手止住了他的话,然后陷入了思考之中。

    前几天他在平度要塞城下受挫,之后也没有继续攻城,而是试着在其他地方打开局面。

    因此,他派遣侦骑四出,侦察附近东海军动静。其中有一路就绕过了平度要塞前往东北方高地,寻找那个传说中的蒙古部落,结果一无所获。

    他仔细一想,东海人既然都在这边扎下两个硬垒了,自然也不可能放着背后的蒙古人不管,没了才是正常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强求了,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么,你可再往东去看过?东边可有路通往沽水东岸?”

    他心里存着一份侥幸,既然堡垒不好攻打,那么干脆绕过去算了。往南绕不可行,因为大沽河南段没封冻不可渡河,但往北未必没办法,因为北边水流少,是冻住了的。

    但侦骑的回答又让他失望了:“秉万户,我去了,但是,没有路……当地再往东是一片小山丘,附近无人,反倒长了一大片老林子。零散人等或许能钻过去,但大军肯定是行进不了的。”

    姜思明一颗心又沉重了几分,摸着胡子正要继续考虑对策,突然听到帐外传来一片喧哗之声。

    “冰化了……”“冰破了……”

    他脸色一下子黑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窜出帐外,又对着副官喝道:“这又是怎么了?”

    副官无奈地回道:“秉万户,是几个士卒出门打水,结果遇到冰化了,回来就嚷嚷了起来,闹得营里都去看了。算算也是惊蛰了,确实该是化冰的时候了。”

    “胡闹!”姜思明铁青着一张脸,颤抖着怒吼了出来,“这是扰乱军心!最先喊起来的是谁?给我找出来,斩了!”

    冰化了,就意味着河水再度成为天险,他们又被隔在大沽河西岸了。这不只是天象,还是凶兆啊!

    姜思明惊怒之下,气愤地拿士卒开起了刀。虽然这事只要出营一看就能发现,但谁让这几个混蛋首先瞎嚷嚷,搞得军心浮动呢?

    还没等他消气,就有一个幕僚来报:“秉万户,南边有几个胶西县的商人过来,说是……”

    “什么?”姜思明闻言脸上露出了喜色,难道是有仁人义士听闻本万户到了,过来投靠了?“是哪位先生来了?快,快请他们进来!”

    那个幕僚却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说道:“不,不是,他们是听说这边有战事,赶了几车薄棺材过来推销,说是给大军‘冲喜’……哎,万户!”

    姜思明一拳打在营帐的支柱上,打得毡布都晃荡了起来:“呸!让他们滚,有多远滚多远!”

    他甚至还想纵兵把他们给抢了,不过很快幕僚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万户,是这个理,但这帮人背景不浅,有李家的,有张家的,还有严家的,这……”

    姜思明一愣,罢了,这些家伙可不能得罪。于是忍气吞声道:“也罢,你去看看,随意买几口吧。今个儿就把弟兄们给收埋了吧。”

    他心力交瘁,看了看四周,干脆把副官叫到大帐里,讨论起了下一步的对策。

    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之前他们还出去骂城搦战,但林宇恍若未闻,不动如山;又搞了些秽物顶在前面,试图让火器失效,可同样没鸟用。两人商量了一通,觉得点子扎手,还是不宜硬攻,于是决定用少量兵力将平度要塞锁住,大军转进他处寻觅战机。

    于是大军第二天便拔营了,只留下三百正兵七百辅兵守着这座贼城,大部继续往东南行进,准备去之前侦骑探知到的另一个东海堡垒那边碰碰运气。

    结果,走到一半,异变突生。背后传来了连绵的炮声,很快就有人灰头土脸地送来留守的营地被贼兵攻破的消息。

    听跑回来报信的张千户说,“贼军视我军如无物,约莫二百人便敢出城野战。我军上前迎战,贼军与城堡互为倚角,枪炮齐发,我军死伤甚多,只得退回营中固守。不料贼军抬出那种守城用的大铁炮,对着我军营地轮番轰击,还用了甚引火秘法,炮石落入营帐,即刻引发大火。如今天干物燥,一处火起,便火烧连营。营中军心动荡,弹压不住,兵溃如山倒啊……”

    其实并不是什么秘法,只不过是把铁弹烧红了再射过去罢了,运气好能烧到易燃物。但火烧连营肯定是假的,前几天刚下过雨,又适逢春暖化冻,地上还算湿润,虽说确实烧着了几片,但不算什么大问题。问题在于军心确实动荡了。营中那些辅兵本来就只是没操练过多久的农夫,这几天更是被枪炮吓破了胆,根本形不成战斗力。他们一见大炮打过来、火烧了起来,便恐慌失措开始溃逃了,那三百正兵就算想守营也没办法,只能被裹挟着逃亡了。

    这一千人一旦混乱起来,和一千头猪也差不了多少,东海人的骑兵排趁机出击,好好刷了一波经验值。

    但适度的夸大并没有改变大营被攻破的事实,姜思明听了大为惊恐,要是后路被断了,这仗还用打?于是他只能带大军返回平度要塞,再次将其“困住”,然后派人去北边大泽山伐木,准备打造攻城器械,强行将这颗钉子拔掉。

    但器械的打造需要不少功夫,这段时间里只能跟东海贼继续耗着了。

    姜思明郁闷地走出帐中,登上望楼,看着贼军堡垒上秩序井然的景象,又看着自己这边低落的士气,很是苦恼。

    他这号称十万、实际也有近万的大军,居然硬是拿这么一座小小的城堡没有办法,还有没有天理了?

    如此多的人数非但不能在攻城时发挥多大作用,反倒每日人吃马嚼消耗巨量的粮草,再这么下去自己都给自己吃垮了。

    那么,下面到底该如何行事呢?

    ……

    2月13日,高密县。

    高密县境内,高密城西南方约十里处,诸城军大营。

    和煦的春风中,诸城军统帅范泰轻拈箭支,拉弓搭箭,稍一凝神静气,羽箭脱手而出,轻松击中了三十步外的靶子。

    周边赵与赢等军官顿时拍起马屁来,范泰呵呵笑着,让他们带着士卒们开始演武,自己走到旁边的望台上,端了杯茶,开始看了起来。

    半个多月前,诸城军为配合主军,也开始向高密方向进军。但根据姜万户的指示,“谨慎为上”,他们这些时日一直慢吞吞向高密挪着,并没有真正打起来。范泰表面上气定神闲,实际上内心烦闷得很,他一大将,敌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打,战利品也分不到,只能在营内搞搞演武热闹一下,如何不郁闷呢?

    范泰遥望了一下东方,那边十里之外有一股贼军,人数不多,但一直阴魂不散。诸城军往高密城走一点,他们也跟着移营一点;诸城军往他们的方向进军,他们便往东撤。范泰怕后边有埋伏,也不敢跟太近,只能这么跟他们耗着。反正本来姜万户的命令就只是牵制南线贼军,防止他们大举北上罢了。

    牵制个鸟!还不知道谁牵制谁呢!

    诸城军加起来共四千的兵力(虽说其中大部分是临时征召的辅兵),跟几百贼军对峙着,也忒憋屈了点。

    范泰正喝着茶,看着各部选出的高手轮流上去对着靶子射箭,大营西方却突然有传骑来到,带来了姜万户的最新指示。

    范泰让演武继续进行,自己带传骑进了大帐中,先核对了印鉴,将传骑带来的信看了一遍,又询问了一番北线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姜万户在北线顿兵城下,猛攻数日不能破城,进退维谷之时发现周边有贼人游骑的踪影,担心贼军北上,主军可能会被夹击,于是要他试图进攻高密,以加强对南线贼军的牵制。

    “这才对嘛!”范泰激动地拍桌而起,看了看旁边的地图,转身对那个传骑说道:“你回去告知姜万户,我于五日内……哦不,三日内便点兵出击,必将东海贼狠狠教训一番,为万户分忧!只要有我在,万户便无需担心南线有事!”

    传骑是姜思明的亲兵,对他忠心耿耿,见范大将军如此赤胆忠心,很是激动,当即抱拳说道:“将军放心,请给我换上两匹走马,我这就返回北线报信,必不延误军机!”

    范泰看着他,有些感动。从北方前线到这里,为安全起见得绕一个大圈,差不多有一百五十里的野路,即使是骑马行路,也得走上两天一夜才行,绝对是件辛苦差事。现在他连口水都没喝就要重新上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有这样的义士辅佐,姜万户何愁大事不成?

    想到这里,他当即拦住那名传骑说道:“义士不必急于一时,我命人准备些酒肉,你先歇息了再走,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说罢,他便让人带传骑下去,好吃好喝招待了一顿,又让他睡了两个时辰,才选了两匹好马,送他上路,原路返回胶水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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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亮剑

    1259年,2月15日,春分,高密县。

    今天上午天气多云无雾,日光充足却不太强,是个通信的好时候。

    高密塔顶的火光闪烁了一阵子后,一份光报被装进小木管里,吊到了塔底下。塔底下的通信班接过纸条,发现这是一份发往野战团的密文光报,于是存档之后,直接派了两名通信骑兵,朝东南方的野战团营地送过去了。

    野战团这几天一直跟着诸城军大营转悠,也有些烦了。通信班收到光报,译成汉字,立刻交给了正在观看各连练习火枪射击的高正。

    高正看完光报,长出一口气,派人把各高级军官都召集到团部帐篷中,指着地图说道:“平度林宇来的消息,姜思明歇息了几天之后,开始强攻平度要塞了。这样,敌军主力总算被吸引住,我们可以解决掉这边的偏师,然后集中兵力,找敌军决战了!”

    自从姜思明分兵两路之后,义勇旅的策略也受到了限制。如果先把南路的诸城军给击退,恐怕北路受到惊吓会提前退回去,失去一次性解决姜家势力的机会;如果直接去北路迎战,那么第三营不得不部署在南线,野战团兵力只有几百人,对抗近万人的姜家军主力恐怕不够看。

    因此野战团只能在南线守着,准备等到姜思明咬住北线某个棱堡不可脱身的时候,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南线敌军,之后集中兵力北上决战。

    这段时间野战团一直跟诸城军大营对峙着,两方都没有相互攻击的意思,光是眼瞪眼干看着。

    不过实际上野战团并没闲着,团内一直在不断操练军事技能。现在第一营又补充进了一个连,形成三个火枪连和四个长矛连的结构。四个长矛连是为了组成对抗骑兵的方阵,实际上他们同样也在进行火枪训练,只等金口那边生产出足够的火枪,便能全员换装了。

    拿破仑说过,“一个新兵操练三个月,便和老兵没什么区别了”,如今义勇旅的新兵操练早已过了三个月,队列变换已经炉火纯青,如同一柄炼好的剑,就等着出鞘见血了!

    “早该干一票了!”司徐兴奋地说道,“天天陪着他们装孙子,再不敲打敲打,对面还真以为我们好欺负了!”

    “赶紧打完,如今都二月了,事情一堆堆的,不能老陪姜思明这么耗着。”段明远说道,他现在不在野战团的指挥序列里,今天是凑巧过来送新装备的。

    高正挥挥手说道:“行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作战计划都做好了,先确定一下敌我情报。老范,今天侦察过对面没有?情况有变化了吗?”

    范龙城立即说道:“没有变化,昨天他们开完运动会,今天似乎在整队,可能会出动。人数还是没变,营内总共三千人,诸城方向还有一千守备和后勤部队。”

    高正点点头,又对一侧的马原问道:“马原,报一下野战团现在的兵力。”

    马原原本是财政部的人,自从构架起光报系统之后,便被借调到野战团,一是处理通信事务,二也可以帮忙负责后勤和物资管理。

    他拿出一个本子一翻,说道:“现在野战团包括整个第一步兵营,还有两个骑兵排、一个炮兵连和一个保障连。其中,第一营现有七个连,每连94人,加上营部共671人。每个骑兵排30人,共60人。炮兵连69人,有六门铜狮吼炮。保障连包括各类辅助兵种,共79人。”

    高正敲了敲桌子,又明知故问道:“南线的防御是怎么部署的?”

    马原如实回答道:“高密县城放了四个步兵连和一个炮兵连,胶西城放了两个步兵连和一个炮兵连。”

    范龙城看了看高正,有些领会他的意图,说道:“既然要肃清南线,再留这么多人是有些浪费了吧?”

    “对。”高正一边写着命令书,一边说,“胶西留一个步兵连够了,调一个炮兵连和一个步兵连到高密;高密只留两个步兵连,把剩下的部队都调出来。这样就总共有三个步兵连和两个炮兵连可以用了,整编成一支独立的重装部队,让尤力带着从高密城出击,绕到西边去,炮轰诸城军大营,配合我们两面夹击!”

    正当高正布置好了任务,众人准备按计划行动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警报。

    前线侦察的凌枫回来报告,说诸城军大营有了动静,敌军兵分多路,朝着野战团的方向包夹来了!

    “呵,”高正看了看众人,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我们还真是被小看了呢。就这三千没什么训练度的兵,敢包夹我们?”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高正摆了摆手说道:“算了,迎战吧。之前的调兵改一下,那胶西的两个连也别来高密了,去落药要塞待命吧;让尤力看情况带高密城的兵出击;我们先打完这一仗再说!”

    马原留下来改写高正的命令,高正带人出了帐,上了营中的小望楼一看,不禁哑然失笑。

    诸城军出城后列了九个方阵,三个在营前列出一道横队,另有三个在左、三个在右成两道纵队,总体形成一个“凵”字形,间隔很大,边长差不多得有三百米,一起向东朝野战团这边缓步行走过来。远远看去,倒是挺整齐。

    “好大一个口袋阵,他们这是打算一下子把我们给吃掉啊。”司徐嘲笑道。

    高正走下望台,说道:“既然想比行军,就陪他们好好走走。保障连,把营地收拾起来,收拾好了就直接撤去高密城里待命。步骑炮兵出营列阵,成行军纵队,向北行进!”

    虽然在望楼上能看得很清楚,但实际上两军还隔了两公里多,等他们保持着队形慢腾腾走过来至少也要一小时后了,留给野战团整队的时间还很充裕。

    实际上经过几个月的操练,士兵们对列队已经如同条件反射一般。高正命令一下,几分钟内,整个野战团(除保障连外)就在营外列好了阵势。

    炮兵连带着六辆炮车,列成一字长队,和军乐队、指挥部一起,位于中央;三个火枪连位于左侧;四个长矛连位于右侧;骑兵排分列两侧。

    高正对这样的列阵速度很满意,然后一声令下,整个队列开始向北行进,等到与诸城军的北阵平齐的时候,集体左转,迎着诸城军向西走去。

    如今诸城军向东行,整体呈“匸”字形,如果没有变化的话,野战团会先与“匸”字北边那一横相遇。

    但这片原野上没什么遮挡物,高正能看到对面,对面自然也能看到这边。

    范泰此时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赵与赢和他剩下的几十名骑兵走在匸字中央。他骑在马上视野不错,用马鞭指着野战团的方向说道:“贼将也是个知兵的,知道不能力敌,要先打垮一路。”

    赵与赢立刻过来拍马屁道:“将军深谋远虑,排兵布阵深合军理,岂是贼军如此简单就能破的?”

    范泰哈哈一笑,把马鞭一挥,道:“传我军令,军阵转向东北,继续把他们吃下去!哈哈,只要你不往外跑,如何逃得了我这个饕餮吞天阵?”

    赵与赢派出骑兵传达范泰的军令,自己又过来拍起了马屁。

    范泰带兵毕竟是有些本事的,骑兵把命令传下去,各队带队百户看了看太阳的方向,指令方阵中的士兵用左手拉住前排的衣角,排头的掌旗队朝东北转向。

    随着队伍的行进,整个方阵竟然只经过少许的混乱就变过方向了!

    以古代军队的水平,这个变阵确实值得称道了。高正看着啧啧称奇,随即命令野战团立正,向左转,齐步走,队伍立刻转向正南前进,朝着凵字的右翼接近过去。

    范泰并没有立刻换向,而是继续走了一段,等到两军相距差不多一公里、野战团眼看着就要接近诸城军右翼方阵的时候,才命令方阵再次转向,又将口子朝向野战团。

    这次换向,诸城方阵出现了不少混乱。

    高正看在眼里,又指令野战团再次转向朝北前进。同时,还让六门狮吼炮暗中装填好弹药。

    “自作聪明,徒添笑耳。”看到野战团来回变动方向,似乎在将诸城军当猴耍,范泰不屑地笑道。

    如今两军已近至两里,你不想着逃跑,却想用这种无趣的办法让大军疲敝,这不是作死吗?等到三军包夹过去,你再反复横跳还有什么用?

    范泰稳中有动,等到左军与野战团接近到百丈距离的时候,突然下令:“左军转向,以正面阻截贼军。右军急行军,抄贼军后路。中军继续前行,准备杀敌!”

    赵与赢这时候也谨慎起来,不再拍马屁了,飞快地让手下去传递命令,然后命令剩下的骑兵列好阵势,准备趁机冲击贼军。

    三军收到命令后,快速开始转向。这次的命令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变化队形时出现了不小的混乱。这本来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高正看到之后,立刻发现了机会。

    “全体向左转,形成战斗阵型!火炮向右翼展开,省略各种前置步骤,立刻开火,三发急速射!”

    早已做好准备的炮车驭手立刻驾车奔赴右翼,炮兵们三下五除二把炮车从弹药车上卸下来,大致朝正混乱变化队形的诸城左军瞄准了一下,便迅速点燃了引火管——

    六门狮吼炮先后发出了怒吼,将铁弹向前方激射而出!

    正常操作的话,炮兵连大约要40秒才能齐射一轮,但之前已经装好了一发,现在只需要再装填两次,又省略了不少步骤,所以三发仅用了半分钟就打完了!

    虽然没仔细瞄准,但目标太大,随便打打就能中。炮弹击入人群,犁出道道血痕,引发阵阵惊呼……其实三发急速射后打中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个,相比总人数不值一提。

    但火炮的巨大响声和炮弹的恐怖威力无疑散播了巨大的混乱效果。正在变化队形的诸城军大部分都是训练度不足的辅兵,变队时本来就有所混乱,突然收到炮声惊吓,更是出现了明显的骚动。直接遭受打击的诸城左军,被直接轰了十八炮,受惊的新兵们哭爹喊娘寻求躲避——整个方阵就这么干脆地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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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方阵(加更,感谢江西胖哥的红包)

    1259年,2月15日,春分,高密县。

    见敌阵崩溃,高正立刻举剑命令道:“第三骑兵排,出击!”

    “出击!”范龙城重复命令后,不耐寂寞地亲自带队冲了出去,“弟兄们,表现的时候到了,都给我控好了!”

    “嚯!”骑兵们齐声回应着,保持着队形向前进。

    骑三排下有四个班,前后列成四行,如方块般整齐地小跑到混乱中的诸城军阵前。这一如同巨锤般的景象给乱兵们带来的心理压力比炮击更大,立刻吓得他们四散奔逃。

    “第一班,上!”

    但骑兵们却没有即刻一股脑冲进去,而是每次冲出去一个班,专冲诸城军的薄弱之处,冲散后解散队列,每人随意砍几刀,然后迅速脱离战场,重新集结后,排到方阵末尾,下一个班才再次出击。如此一来倒更像是实战训练,杀人不多,但确实有效地将敌军冲得更散了。

    步兵们依然保持火枪手在前、长矛手在后的横阵,快步走朝着崩溃的诸城左军前进。炮兵们也直接把炮车上的牵引绳套到了自己的肩带上,五人一组或推或拉带着炮车前进,速度竟完全跟得上步兵。旁边驭手控着两匹马拉着弹药车,更是轻松惬意。

    “不好,贼军妖法犀利!”

    战况瞬间急转直下,范泰看到这一幕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这怎么说溃就溃了?

    他看看右军的位置,离抄到贼军后路至少还有一里路,于是咬牙对赵与赢说道:“赵百户,我去引中军掩护溃军,你带骑兵对贼军冲一阵,切不能让他们与溃军接战!”

    说完,范泰便一拉马缰,向后回到了中军的位置,指引中军向北急行军,准备阻拦野战团步兵的前进。

    赵与赢看了看野战团的方向,脸色阴沉,召集起骑兵们,小跑着向东北方冲过去。

    高正见一支骑兵冲了过来,又回头看了看背后的诸城右军,做出了判断,吼道:“变阵,空心方阵!骑二排,转移到阵北待命!”

    军乐队根据高正的指示,先是吹了一阵号,又按特定的节奏敲起牛皮腰鼓。

    正在行进的步兵停了下来。前排火枪兵位于中央的第二连停下,排出稀疏的战斗阵型,开始准备火绳。两侧的第一连和第三连分别以左端和右端为轴转向,三个火枪连形成了疏松的凹字形阵列。后排的长矛兵次第前进,五六七连分别持矛站到了三个火枪连背后,第四连移动到了凹字形的缺口之外,并未完全堵死,形成一个麻将牌山式的方阵。

    “不要急!”“稳步走!”“踩着鼓点!”军官们不断维持着队形。

    紧接着,六门狮吼炮移动到方阵四个角的位置,直面骑兵的那一面多两门,马拉的弹药车进入了方阵内部,跟指挥部和军乐队呆在一起。之后,第四连堵住了缺口,骑二排在阵后二百米外列阵,骑三排停止了追击溃兵,集结起来开始返回。

    东海军的步兵战术看上去很简单,就线列阵型和方阵阵型两种,士兵动作也无非是走路、举枪和开枪。但是,简单的阵型背后有恐怖的细节。军官们要提前在图上作业,规划变阵的过程,计算每个连所需的时间,将大命令分解为具体的小命令,精确到每个排每个班的步速和转向,在理论上求出最优解,然后,还有大量的训练!

    谈到“兵法”,很多人会下意识地联想到孙子兵法那般大而化之的总体论述或者演义小说中神乎其神的阵型变化和奇谋。但是,往大了吹谁都会吹,而真真正正把兵怎么练、步子怎么走、刀枪怎么挥舞这些细节记录下来的兵书才是真正珍贵的。中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也就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等寥寥几本而已。

    而现在,对于初出茅庐的东海军来说,真正核心的,不是火枪火炮,不是民族主义洗脑,而是这一套细节化的将士兵组织成军队的操典和理念。如今这个变阵,就是这一点的体现。

    “安全了。”高正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前方的诸城骑兵,“朋友,靠近点,再近点……”

    正在朝这边行进的赵与赢见到野战团眨眼间就排出了方阵,心中大骇——这就是当初他受挫的那种阵势!只不过当初只撞上了一边,现在遇到是完全体!

    同行的骑兵们也都是这种方阵的受害者,马速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起来。

    赵与赢回头看看中军的方向,范泰已经带着中军急速赶来了。他脑筋急转,对着手下们喊道:“开始冲吧!这次别太近了,到了阵前八十步,就向东转退回中军!如今贼军列阵,我方之滞敌任务已成,不要多折损了!”

    骑兵们心领神会,表示同意,同时心里暗暗决定,要提前转向,八十步太近,一百步……不,一百二十步吧。

    于是他们便逐渐加速,向野战团接近了过去。本来距离就不远,对于骑兵来说可以说转瞬即至,很快就近到了二百米前后。

    赵与赢见方阵中没有开火,松了一口气,正要指令转向,骑兵们却已经开始自行向东转了,阵型瞬间乱了起来。他按耐不住怒气,正要把这些没出息的东西骂一顿,余光却突然瞥见贼军阵侧的骑兵动了起来,阵脚的两门铁筒也在转向,顿时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妙。

    “快跑!”——“放!”

    果然,这支骑兵的混乱转向,暴露了一大片宽阔的侧面出来,高正受不住诱惑,即使距离差不多有二百米,超出了火绳枪的有效射程,还是果断命令这侧的第三连和三门炮齐射。三门炮,一门装填实心弹,另两门装填霰弹,加上火枪,这一下子就是近二百枚铅子和一枚铁弹射了过去——

    虽说距离这么远没什么准头,但这么大的目标,总能中一些。一瞬间,十多骑或是因为中弹,或是因为被绊倒,总之就是倒了下去。

    受此影响,诸城骑兵的阵列更加混乱,骑二排趁机冲了上来。

    “第一班,上!”

    一方混乱不堪,一方却排出了严整的队列,高下立判。骑二排严格按照操典,一个班冲过去,砍翻或撞翻数名骑兵,随后立刻在对面重新集结列阵。虽然论单打独斗,一个诸城骑能打两个东海骑,但战场上不跟你讲这个道理,战况很快就向东海骑兵倾斜了过去。

    不过,东海骑战斗尚可,追击的本事却不够。许多诸城骑兵根本不管他们,只管朝西南逃跑。等到骑二排完成了标准的四轮冲击,双方已经完全脱离,前者追赶不上,只能收拾战场,回归阵侧待命了。

    经此一战,诸城骑兵总共有二十七骑被留了下来,但东海骑兵也有不小的折损:五人在冲撞中落马,其中一人无伤,二人轻伤,一人重伤,一人当场不治;还有七人在搏斗中见了血,又有一人被马枪透过盔甲薄弱处刺入右肩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没明显受伤的,盔甲也受创变形了好几处。

    如果扣去枪炮杀伤的那些,只论伤亡数字,胜利的东海骑兵的损失竟不比失败的诸城骑兵低多少,由此可见骑兵战的残酷,直教范龙城看着心疼。“见鬼,可恶,要是有手枪就好了!”

    但东海骑多的只是受伤,而对于逃跑的赵与赢来说,这可就是切切实实的损失了,足以让他肉疼到死!

    他们仓皇逃回中军附近,范泰见了冲阵的全过程,也没责怪他们。毕竟东海贼妖术实在惊人,就是范泰自己带队冲阵,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野战团击退这波骑兵冲击后,迅速清理了战场,指挥部的卫生兵简单给伤兵处理了一下,整个方阵便保持着阵型,缓缓继续向西行进。

    范泰此时也顾不得收纳溃兵了,再去管他们只会贻误军机,只好让赵与赢带着残存的骑兵试着将他们驱赶回大营,自己领着中军朝野战团迎了过去。

    中军一千多人,对上野战团并没有明显的兵力优势,不过其中老兵的比例比左右两军高得多。范泰也不指望能立刻战而胜之,只希望中军挡住贼军一阵子,等到右军包抄到他们后面,就有胜利的希望了。

    高正看看背后仍在四百米外的诸城右军和已经近到眼前的中军,估算了一下接触时间,让方阵停下,四个长矛连保持方阵阵型不变,三个火枪连和六门火炮向前展开,再次形成线性阵列,迎战诸城中军。

    火枪连只有三个,变换队形很方便,马上就排成一道横队,正面迎向了二百米外的敌军,踩着鼓点走了过去。而火炮转移起来就有些麻烦了,线列步兵正在行进,大炮要想不打到自己人,得移动到两翼足够远的地方才行,但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高正没让炮队做大规模的转移,而是喊道:“先朝前打上一炮,然后掉过头去,轰击后面的敌军!”

第147章 破,破,破!(断个尾巴不好,一起更了)

    1259年,2月15日,春分,高密县。

    同一时间内,两军的步兵也就要对上了。

    一边是稀疏的三排阵,一边却是密集的三个方阵,虽然诸城中军人数是东海火枪手的三倍还多,但两方的正面宽度却差不多。范泰看到这种情况,有些后悔早早让骑兵冲出去了,如果现在拿来冲阵,这薄薄的阵型还不一捅而破?

    但后悔无济于事,范泰对旁边的旗手说了一句,旗手把大旗一挥舞,三个方阵渐渐停了下来,准备等东海贼自己撞上来。范泰正要说两句鼓舞士气,却突然听见几声巨响,回首一看,只见东海军两翼冒出一阵白烟,几辆车往后拉去,而自家侧翼的两个方阵像被削了一层皮一般,鲜血淋漓。

    前不久野战团一轮炮击,击溃了左军的阵列,当初的惨状就看得中军人人心里发毛,这下子轮到自己挨打,眼看着炮弹飞入人群,血花飞溅,哀嚎连连,队形立刻有些骚动。

    还好那几辆炮车拉到后面去了,让他们安心了些,但阵后不久后又传来一轮爆响,又是让他们心头一震。不过一时间也没真正的打击,双方步兵很快相互接近到了差不多一百二十米的距离上。

    “立——定!”

    随着阵后鼓声的停歇,各连连长们喊出了立定命令,整道线列齐刷刷停了下来。

    高正要时刻关注着全局态势,便把前线指挥交给了身边的司徐。

    司徐还是第一次这般独当一面,不过倒也是胆大,骑着自己的马直接纵到了线列之前,从右到左巡视着前排的火枪手们。此时诸城军正在前进,新兵们不免有些紧张,他便适时喊道:“放宽心!对面还在走,说明打不到你们!安心做好你们的事!”

    新兵们到底舒缓了一些,而且训练毕竟是有作用的,等到司徐骑马来到队列左侧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完火绳,持枪进入预备状态了。

    “放!”

    随着司徐的一声命令,最左侧的那个火枪排发出了齐射,然后开始装填。

    这仍未结束,司徐在阵后不断往右行,每经过一个排,便是近三十枚铅弹泼洒出去——整道线列九个排就像鞭炮一样,从左到右,依次炸响,然后,再来一遍!

    (注:火绳枪晚期的大规模排枪战术有法国体系和荷兰体系两种。法国体系是更传统的排成多个横行,前后每行轮流射击,小规模战斗的时候表现不错,但上了规模就难以协调。而荷兰体系出现得更晚,是由若干个三行小分队横向连接组成一个大横阵,然后每个小分队依次齐射。这里采用的是荷兰体系,当然具体战术还有很多细节,并不完全一致。)

    硝烟升腾,火光闪现,爆响连绵……生命轮回!

    从左到右按排射击有一个好处,就是后射击的人不会立刻被前面的硝烟挡住,可以相对较好地瞄准。如此几乎每排射击,诸城军中都会有好几人皮开肉绽,而等三轮射击过后硝烟弥漫不得不停下来整备的时候,伤亡已经上百人了!

    诸城军本来就有如惊弓之鸟,现在结结实实吃了一顿铅子,兵丁们亲眼见到队友们重伤哀嚎,更是吓破了胆。不少没见识的新进辅兵反应过来之后,当即扔下武器掉头就跑,甚至还有些人直接抱头趴在了地上。

    幸好这时候东海阵中也在忙碌——其实刚才这三轮他们出的纰漏也不少——没空理他们,而诸城军中还有不少见过大场面的老兵,范泰立刻命令各级军官弹压士卒,勉强把队伍聚成了团。

    但就算暂时弹压住了,整个军阵也被困在这里不能动弹,依然要直面对面的射击。

    刚才短短两分钟内,东海火枪手已经射击了三轮,背后的火炮也朝后急速射击了五轮,对另一侧的诸城右军造成了大量杀伤,同时也阻滞了他们的前进。而就在中军刚刚有所恢复的时候,硝烟就散得差不多了,又是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枪口指了过来,然后,射击!

    “砰砰砰……”

    一轮射击后,勉强聚成团的诸城兵再次骚动起来,阵中混乱不堪,眼看着就要维持不住了。

    范泰见军阵即将崩溃,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当机立断,一刀砍死一个逃兵,喊道:“贼军阵弱,冲上去便可杀出生天,后退者必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刚才还胜券在握,转眼就不得不杀出一条生路了,落差太大,无形中又给了士气重重一击。阵中军官拼着最后一点组织度,高声喝骂着老兵的名字,领着他们裹挟起新兵,顶着枪口的威胁,一起向前冲去。

    司徐见他们冲锋,算了一下时间,立刻奔驰着下令道:“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已经射击的快速装填,未射击的待命!”

    东海火枪手们刚才只是远远开枪,没什么实感,现在看着如同兽群一般冲过来的诸城军,才真正紧张起来,装填时不时有叮叮当当的火药和铅弹落在了地上。

    各排排长呼喝着“低头!”“只管装填!”“别看!”“别忘了通条!”等等。士兵们经过长久的练习,装填动作早已形成条件反射式的机械习惯,虽然手在抖,但仍然正确完成了装填……只不过有些人完成了两次,还有些人听见“别忘了通条”的提醒,反而把已经插回原位的通条拔了出来又插进了枪管里……

    司徐见到这么多敌军冲过来,其实心里也不免有些惴惴,但是仍表现出镇定的姿态。他转头一瞥,见火枪手们已经装填得差不多了,干脆一咬牙,策马自左走出阵中,让士兵们都能看见他的身影,然后把手中绑了红旗的炽炎矛朝天一竖,大吼了一声“破!”

    装填完毕的士兵们把枪用力端在胸前,也跟着齐声怒吼出来:

    “破!”

    这种齐吼是训练过的,战场上喊出来,声势惊人,诸城军为之一滞。

    司徐很满意这种效果,又一抬手中长矛,喊道:“全体都有,预备——”

    这个指令就不是像之前那般轮流射击了,各连长也跟着各自重复了指令,各排第一行立刻蹲下,第三行将火枪架到第二行的肩上,全体都举起枪瞄准了前方。紧接着,全员又是一齐大喊了一声:

    “破!”

    诸城军的队形已经参差不齐,大部尚在五十米外,东海兵的火绳枪装填缓慢,若是射了这一枪,便来不及再次装填了。司徐手抬长矛,屏气看着逐渐接近的诸城军,并未立刻挥下,而是闭上了眼睛,直到闻到了对面的臭味,又听到背面狮吼炮再一次开火,才睁开眼睛,用力挥下手中的长矛,大喊道:“放!”

    士兵们早已忍不住了,见到指挥旗挥下,立刻扣动了手中的扳机,同时发出了第三声怒吼:

    “破!”

    伴随着如雷的“破”声怒吼,几百把火枪不再是先后轮替,而是几乎在同时被扣响扳机,一长道战线如同扔进火堆的鞭炮一样一下子劈里啪啦炸响,浓烈的硝烟瞬时升腾起来!这样的射击对于近在咫尺的诸城军造成了更大的杀伤,威力巨大的四十克铅弹冲入甲胄不全的军阵中,如同进入豆腐中一般,射中一人还有余力杀伤后面的人,前排的倒下了,后面的同样不好受……

    人的生命在弹雨面前是如此脆弱,一排排的士兵就这么倒在了即将与红衣兵接战的前一刻,整个军阵几乎瞬间空了一片!

    本来躲在后面的士兵还以为比较安全,却突然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前排了,而前面就是一排排明晃晃的刺刀!

    东海火枪手们喘着粗气,兴奋地看着自己造成的杀戮现场,只觉得血流上涌,恨不得好好厮杀一番。

    在他们装填射击的同时,后方的高正已经调了三个长矛连到他们背后掩护,此时同样做好了战斗准备。

    司徐将炽焰矛高举指天,怒吼道:“此时,正是奋战之时!让敌人的鲜血见证你们的荣耀吧!”

    “咚!”

    军乐队曲风突然一变,长矛连上前三步,进入了火枪手稀疏的阵列中,填补成了一道密集的墙,随后把长矛向前一指,跟着端着刺刀的火枪手一起,大喊三声“破,破,破!”,便朝着诸城军平推过去。

    “跑啊!”

    诸城军能坚持到这个地步,其实主要原因是被吓蒙了,此时见到明晃晃的枪尖逼过来,立刻清醒了过来,纷纷丢下武器,转身就逃。然而陷入混乱的军阵就算想转身逃跑也不太容易,很快被长矛阵追上,一个个捅成了串串。两个骑兵排也被派了过来,追杀落单的溃兵。

    还好东海人并未打算赶尽杀绝——因为背后还有一波敌军呢。他们杀了一阵子,等到整齐的军阵已经追不上四散而逃的溃兵了,司徐便留了两个长矛连看住溃兵,带着三个火枪连和一个长矛连回去协助高正。

    留守的两个长矛连喊着“投降不杀!”,解散队形开始抓俘虏。溃兵们如蒙大赦,赶紧老老实实抱头求饶。两个连这么点人,要想把俘虏都圈住,当然不够。但是溃兵们已经破胆,东海兵挑了一部分还能动的出来,让他们帮忙捉住还在跑的,捉住一个就捆住,然后再让他们相互捆起来,就这样,足足收容了三百多降兵……

    而另一边,后面的诸城右军好不容易顶着炮弹赶到战场,却眼睁睁看着主帅所在的中军被惨无人道地击溃,顿时就傻住了。他们不知是该继续前进还是转进,习惯性地停下来等待主帅的命令,却见中军那边范泰抛下了主帅的大旗,带着几个亲兵朝西南逃跑了……而就在此时,东海军的火枪手又逼了过来!

    眼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开始靠近,率领右军的将领冷汗直冒,手中的刀甚至脱手调了下来差点砸到脚——但这反而提醒了他,让他立刻跳出来大喊道:“莫打了,莫打,我们投降!”

第148章 黎明之战 一

    1259年,2月15日,高密县。

    “你是说……你刚给姜思明报过平安?”

    高密城西南,原诸城军大营中,高正正听着范泰的汇报,等他说到“前天派人给姜思明送信说即将出击”的时候,打断了他,问了这么一句。

    范泰今年近五十岁,但是身体仍然健壮,几无白发,身材魁梧。之所以能俘虏他,还是个意外之喜。

    范泰逃回大营的时候,野战团还在收容俘虏,来不及去抓他。不过尤力之前已经带了四个连出城支援,他对野战团很有信心,就没去主战场,而是直奔大营去了。

    大营中虽然只有几百辅兵和少量正兵看家,但尤力光靠这四个连也根本不足以围住大营,只能强攻。范泰他们都有马,想跑随便都可以跑,只是范泰临跑前很不仗义地让赵与赢带队留下来拖延时间。赵与赢自己虽然有些犹豫,倒也不敢说什么,但他手下剩下的那些个骑兵就不乐意了——他们已经与东海兵对上了两次,每次都损失惨重,怎么还能让他们垫后!

    于是骑兵们干脆就发动了哗变,强行把范泰捆了起来,逼着赵与赢带队投降。事情做到这份上,赵与赢也没了退路,只好出营向尤力投降了。

    尤力这边刚把炮架起来,还没来得及开炮,便稀里糊涂接受了几百俘虏和一员大将,也真是捡了个大漏。

    高正得知这个消息,大喜……也不怎么喜,抓一个范泰有什么用?又不是玩古典争霸还能收入麾下的,最多是诸城方面没了组织核心能少添点麻烦罢了。但转念一想,套点情报也好,于是他便把善后工作扔给了司徐,自己带着少量卫兵进了大营,审问起范泰来。

    范泰得知这个年轻的髡发男子便是击败他的东海军大将后,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高正问什么他便说什么,把最近的情况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等到范泰说出他今日发动攻击是为了牵制南线东海军,以免他们北上支援后,高正一下子站了起来,又问了一番姜思明军内的详情,便直接从帐中走了出去,留下没有任何束缚的范泰在里面无所适从。

    高正走出帐中,叫上了正在处理营内俘虏的尤力,一起骑马疾驰而出,去了野战团那边,把范龙城和司徐召集过来,又把马原找了过来,开始商议重要军情。

    “时间紧急,长话短说。”高正直接开口说道,“现在姜思明没有防备,正是我们北上决战的好时候!”

    尤力有些惊讶,问道:“刚打完一场就过去?”

    高正在地图上比划着:“越拖越可能有变化,越快越好。今天走几步打两枪也没费太大力气,等会儿去高密那边休息半天,我们昼伏夜出,夜里就奔袭平度!”

    “对嘛,就是该打了!”在座的范龙城和司徐都是鹰派,自然不会反对。尤力想了想,对此也表示认可。

    高正继续说道:“尤力,你的带来的四个连是生力军,现在立刻编入野战团。野战团全体北上,前往b23区域集结。”

    b23区域就在平度要塞以南大约十公里的地方,可以说是逼到了姜家军眼皮子底下。

    “司徐,你带第一营的三个火枪连接手南线防务,这边两千多个俘虏,你也先负责。这么多俘虏短时间内也不好收容,你先把队里的老兵甄别出来,关高密城里去,剩下的诸城本地辅兵给点饭吃,派人组织起来,往胶西那边行军。马原,你通知指挥部派铁道队和海军过来帮着接收,对了,顺便跟指挥部要点新兵,补充一下火枪连的缺员。”

    火枪连经此一战,产生了二十一个战斗减员,其中大部分是被炸膛的火枪伤到,少部分是近战时伤亡。

    “范龙城,你带着你的骑兵们,先去胶西城接上炮二连和第三营另外两个连,然后去落药要塞。炮车上不要带太多弹药,到了落药就地补充,让士兵轮流乘车,速度快点,姚崇义应该已经带着两门新宝贝在那边等着了。你们再跟落药的谢光明要一个连,一起去b23跟野战团汇合。让凌枫跑前面去侦察,但要注意别暴露了自己!”

    “唔,这里离b23还有近四十公里,是检验我们越野训练成果的时候了。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我跟尤力带野战团即刻北上,傍晚前应该能到胶水。然后一边渡河一边休整,明日0200继续行军,现在正是月圆之夜,行军应当不成问题。用三个小时到达b23,集结整军后,于黎明时分对平度要塞外的姜家军发动攻击!”

    东海商社的军队尤其注重营养均衡,饭菜中常有下水、绿叶菜、鲜辣椒等物,日常饮水也必用松针浸泡。这些都是富含维生素a或者胡萝卜素β的食物,经过几个月的调理,士兵们的夜盲症大多已被治愈。但是古代夜间行军,除了夜盲症,更大的挑战是完全的无光环境。这时代跟后世充满了光污染的城市夜间完全不同,如果没有月光,那真是完全的黑漆漆一片,就算眼睛再好也不可能看清什么东西。

    不过还好,今天是十五,正是月光明亮的日子。

    五十公里,那就是一百里,夜行百里长途奔袭,这可是能写进史书的经典战例啊!

    对于义勇旅大多出身于农家的士兵来说,长路倒是走惯了的,若是让他们独行或数人结伴一天行进百里,那问题不大,但列队行军百里,那这还真是第一次。之前的越野训练,最多只到三十五公里,因此确实是个很大的挑战,高正决定给他们加餐。

    “马原,这些都记下了吗?等一下你去发光报,将计划广播过去,让各地都做好准备。对了,你再安排人去高密城组织采购一批肉食,给野战团送过去。”

    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听得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奔赴战场。最后,高正挥舞着拳头,高亢地喊道:“诸位,决战来临了,我们需要胜利,我们必将胜利,这一战将完全证明我们的力量!”

    ……

    1259年,2月16日,胶水县,平度要塞前。

    姜思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这几天他为了对付东海人的这座堡垒,可谓殚精竭虑。

    靠蚁附强攻肯定是不行了。之前他派人去大泽山伐木,勉强做了一批攻城车出来,昨天好好准备了一番,大举出动准备夺城。但是只要近到城墙一里内,好不容易做好的楯车和冲车便被墙上的大炮逐个点名,还没走多远便全趴窝了,准备多日的攻城便这么无疾而终。

    其实即使只是攻取普通的县城,所需的时日也往往以月计,浪费个几天的功夫不算什么。但是姜万户实在是等不起啊!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粮草一天天无谓地消耗着,天候也一天天地暖起来,再这样下去营里都要闹疫了!

    但是即使攻下这个堡,大沽河畔还有另一个堡在等着,即使又攻下了,谁知道大沽河东边还有什么在等着?

    其实姜思明对打败东海人已经不抱希望了。前方顿兵城下,后方下属们忙着挖墙脚,这仗还怎么打?如此强撑着,不过是争口气罢了。

    想当初,姜思明继承万户职衔,在胶东地界,这个名字谁听了都要抖三抖。后来又加了昭武大将军元帅左监军的荣衔,领军跟李璮南征,所向披靡,镇压东海城,何等威风?

    怎么就这几个月的时间,突然就不行了呢?

    姜思明叹了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出帐去,准备在天亮前巡查一遍营地。

    此时也不知是几更天,月光尚亮但已西斜,东方仍未有发白的迹象。

    姜思明抬头看看东海堡中的高塔,塔顶仍然透着微弱的火光,没有亮起来也没闪烁。最初,他们只以为这塔是观测用的望台,没怎么在意,只是避免在露天做阴私事。但后来他们渐渐注意到,塔上的火光经常会突然亮起来,然后有规律的闪烁。军中有人怀疑这是在向外发信号,但是十里内都有姜家军的游骑,这能是给谁发信?

    正如同东海人的其它做派一般,看不透。

    姜思明在营中转了一圈,走到火房的位置。火兵们已经起床,开始给大军准备早上的食粮,见他进来,纷纷行礼。姜思明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干活,自己走到旁边,拿起一块黑乎乎的干烤饼,掰开一点尝了尝——真酸。

    他摇了摇头,这便是现在姜家军伙食供应的现状,虽然补给线不断,供应还算充足,但是质量实在是不怎样。但反过来说,虽说质量不怎么样,但在兵荒马乱的时节还能吃上饭,也算不错了。

    一个小火兵怯生生地给他送了一碗热汤过来,姜思明有了些兴致,叫住他问了问话。原来这火兵是潍州人,被强拉进来当了辅兵。姜思明犹豫了一下,问他在营中过得如何,火兵小声答道挺好的,至少能吃个半饱。

    姜思明又叹了一口气,喝完热汤,走了出去。

    他随意走进一处营帐,看看睡得正沉的士卒,不动声色又走了出来,搓着手看着东方逐渐露出的新光,有些感叹。

    为了自己的争胜心,害得这么多好男儿客死异乡,真的合适吗?如今之计,是不是该先回潍州,稳住形势,至少将当前的三州之地牢牢握住,再徐图发展呢?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态老了下去。

    东方逐渐亮起,借着这亮光,姜思明突然察觉到东海堡上人影绰绰,还有微弱的火光痕迹,不知在干什么,立刻警惕起来——但还没来及反应,墙头突然爆发出一片明亮的火光,紧接着一大片如雷的响声传来,不知多少炽红的铁弹就这么疾射过来,落入了姜家军的营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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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黎明之战 二

    1259年,2月16日,6:00am,b24战区。

    昨日春分,今日白昼便比黑夜稍稍长了一点,预示着新一轮循环的开始。

    在尚未完全落山的满月和刚刚升起的旭日映照下,黑暗渐渐褪去,光明依稀,却必然降临。

    高正抑制着激动的心情,一步一步走上军阵后方的木制望车,环视着在光亮中现出身形的士兵们。

    在他的前方,是一长列身着红白军装、持枪具甲的士兵。整个义勇旅,三分之二的兵力,都集中在这里了。

    第一营的四个长矛连,从高密前线赶来了。

    第三营的四个火枪连和两个长矛连,从高密城和胶西城赶来了。

    第二营的两个火枪连,也分别从落药要塞和遥远的新河要塞赶来了。

    散布各处的炮兵连,终于重新组合成了一个完整的炮兵营,掌管着十门狮吼炮,而且还把金口炮厂的最新宝贝,两门100mm青铜野战炮,带来了!

    两个经历过战斗考验的骑兵排,和一个从辽东雇佣来的契丹轻骑兵连编在一起,形成了一只小而精悍的骑兵力量,就等着狠狠撕咬敌人的血肉了!

    所有能集中的力量,都集中在了一起。火枪连在前,长矛连在后,火炮分别布置于两翼,骑兵在旁护卫,形成了一道长达二百米,由一千四百人组成的强悍军阵。

    高正走上望车,拿起一个东海102上的导游用扩音器,激动之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对着军阵喊道:“为东海而战!”

    军阵中的士兵们也习惯了这种口号,立刻一齐喊道:“为东海而战!”

    “全体都有,向后——转!”

    “齐步——走!”

    一千多名士兵,如同一人一般,迅速完成了转向动作,开始向前方走去。

    马拉着望车,也慢慢开始向前走,高正看着前方黑压压的姜家军营地,挥手对旁边的通信兵说道:“给平度要塞发信号,让他们开始炮击吧。”

    ……

    姜家军的营地离平度要塞很近,只有一千米左右。这个距离,其实完全是在狮吼炮射程内的,只不过打不准罢了。但是这么一大片营区,需要打得很准吗?

    只是林宇为了麻痹敌人,从来没让墙头的火炮直接轰击过营区,所有的目标都要等到五百米内才开火,让姜家军一直自以为很安全地在这个地方住着。

    如今到了决战的时候,再不打还等到什么时候打?于是要塞里的狮吼炮和长狮炮在半夜就悄悄准备好,等见了高正那边发来的信号,便不客气地朝营区展开了急速射击。

    好吧,毕竟有一千米的距离,炮弹落地之时动能已经衰减了不少,加上没什么准头,很多都直接打进了空地里,烧红的燃烧弹的引火效果也基本聊胜于无,所以实际上并没造成多大的破坏效果。

    但是却造成了巨大的恐慌效果!

    古代军队驻营,最怕的事情就是营啸。黑夜之中无法与外界有效交换信息,任何一点小混乱都有可能发展成大骚动。而之前姜家军士兵攻城时多次失败,正是精神紧张的时候,这时候遭遇突袭,产生的惊恐可想而知。

    随着持续不断雷霆般的轰击,营中立刻混乱起来。不过所幸姜思明此时正在营中巡视,立刻组织亲兵开始维持秩序,先把正兵们喊起来,让军官带着在寨墙中列队,然后派清醒过来的正兵四处进行弹压。

    不知过了多久后,平度要塞停止了炮击,姜思明趁机加大了弹压的力度,而且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最终勉强维持住了没有全面营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当姜万户紧张地指挥士卒疏散的时候,却有哨兵跑过来报告——南边发现了东海贼的大军!

    姜思明急匆匆冲上望楼,果然发现南边营外二里处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一道军阵,阵型严整到吓人,服色红白相间,一看就是东海人的正兵。

    他看看军阵,又看看东边仍有余力但不再开炮的平度要塞,似乎明白了什么,大拍栏杆,怒而笑道:“贼人这是向我邀战啊!呵,他们竟狂傲至此,不过千把人,竟敢挑战我的上万大军?”

    其实已经没有上万了。经过多次攻城失利,姜家军已经在平度要塞前折损了千多人,还有一部分后军要看守补给线,营中总共不过六千多人罢了,其中还有近半的辅兵。客观的说,损失这么多人还能坚守,他们也还算不错了。

    但姜万户的雄心壮志和热血此时又涌现了出来,他从望楼上下来,把披风一甩,抽出宝剑,高喊到:“战便战,孩儿们,这便是贼人的全部兵力了,杀贼便在此日,赢下此阵,便可一雪前耻!”

    亲兵们跟着他呼喊起来,纷纷前往各处,传令给各军官,让他们带队向南出营列阵,士卒们也怕呆在营中还会被炮击,争先恐后出了营。

    ……

    “啧,乱成这样,这样的敌人真有必要正面打?直接让我这宝贝轰上几轮不就溃散了?”

    右翼的炮阵中,姚崇义看着姜家军混乱的阵形,不屑地说道。

    平度要塞的炮击对姜家军大营造成了混乱之后,高正却并未下令立刻趁乱进攻,而是进入预定战场整好队后,让平度要塞停止炮击,等待姜家军出来接战。

    “夜袭和炮击是为了让敌军疲惫、降低他们的士气。而正面堂堂正正击溃他们,是为了展示我军的强大,好让溃军把我们的威名传播出去,省得外人以为我们只会偷袭,在外面动不该有的心思。这两个举动并不冲突。”高正当时如此说道。

    高正才是总指挥,姚崇义只能服从,不过他也不太在意怎么打,只是想好好展示一下他的新玩具的威风。

    他的身边,是两门黄澄澄的大铜炮,外形和狮吼炮差不多,但足足比狮吼炮大了一圈。这便是项目代号为“龙吟”的东海04式试作型中型野战炮,同样是青铜铸造,不过经过生产中不断实验迭代,如今的配方又有所改进,用了左武卫调配出来的最佳方案,铜锡比调整到了92:8,并额外添加了3%的锌以改进铸造力学性能。

    龙吟炮口径100mm,发射3.6kg(8磅)的炮弹,内膛倍径仍然为15,全长1750mm,足有一人高了。如此一门炮重达512kg,差不多是狮吼炮的两倍,终于有了一种“大炮”的感觉,光是为了称出这个重量就特别造了一门巨大的杠杆秤,可真是不容易。

    它的诞生,意味着工业部的铸造技术又上了一个台阶,能够铸造五百千克这一级别的大型物体了。实际上,这门试作炮的设计仍有很大改进的空间,本不需要这么重的,但是工业部为了保证成炮率,在第一版设计中选用了比较高的壁厚。不然万一做薄了,试炮的时候炸膛了,不就又得花一个多月阴干砂模?就算重一点,也比赶不上战场好啊。

    试作炮第一批制作了两门,试过没问题之后,就直接从金口送到了落药要塞,准备支援平度要塞,或者在平度要塞沦陷的情况下加强落药要塞的防御。如今正好用于支援野战部队作战。为了运输这两门炮及它们所需的弹药,足足动用了十六匹马,所幸马刚缴获了不少,不然还真不够用。

    而这两门新炮有一套新的射击参数,姚崇义怕炮兵们不熟悉,干脆亲自上场了。

    等了半天后,姜家军终于排好了前三后四七个方阵,开始向着东海军的方向前进。高正骑马走了过来,对着姚崇义问道:“姚工,一千米的距离,有把握吗?”

    姚崇义已经测量好了距离,很自信地说道:“没问题,打一个人打不中,但打这么大的方阵,一打一个准。”

    “好,”高正一拉缰绳,把马头一转,“那你这边现在开始自由射击,直到我发信号再停!”

    “明白!”

    高正驾马朝另一边的炮阵去了,姚崇义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不过他刚才说得虽满,但对龙吟炮一千米外还能有多少准头和威力也心里没底,想了想,干脆豁了出去,对炮组喊道:“装填超重弹!”

    所谓超重弹,就是加了木弹托的铅心铁弹,跟长狮炮上用的那种类似,装药量也相应提升,专用于远距离打击,成本也很高。这次每门龙吟炮只备了十二发,每发重达5.5kg(12磅),虽说龙吟炮倍径不高,没法打得像长狮炮那么准,但就算不准,威力仍然是惊人的。发射这种弹药所需的装药量也更多,还好龙吟炮铸造时留足了冗余,不成问题。

    负责这两门龙吟炮的是炮二连第一排,他们两个班在旁边四个炮组羡慕的目光中,麻利地从弹药箱中取出捆扎好的超重弹装填进了庞大的龙吟炮之中,并且对准敌军左翼一个正停下来整队的方阵,迅速调整好了射击角度。

    姚崇义确认过角度没错,一把抢过炮长的火把,按到了引火管上将其点燃,然后迅速跳到了一边,张大了嘴。

    引火管迅速燃尽,整门龙吟炮发出巨大的吼声,超重弹从炮口疾驰而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以雷霆万钧之势撞进了对面那个方阵之中!

    “轰!”

    这枚超重弹重量是狮吼炮炮弹的三倍多,击入人群的威力也根本不是狮吼炮可比拟的。巨大的动能之下,方阵士兵身外的衣甲和身内的骨肉好像起不到任何阻挡作用,炮弹在阵中穿过一个士兵、两个士兵、十个士兵……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几乎将整个方阵完全击穿!

    ————

    感谢书友潘学忠的打赏!

第150章 黎明之战 三

    1259年,2月16日,b24战区。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姜家军前左方阵之中出现了一道鲜血之痕。

    面对突如其来的龙吟炮打击,方阵中的士兵第一时间内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呆立了数秒才发现这残肢横飞、血花四溅的景象。

    “鬼啊啊啊啊啊啊……!”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遭受炮击,但如此强悍的杀伤效果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当即就有不少士兵精神崩溃,大喊大叫,扔下武器试图逃跑,然后被后排压阵的督战队一刀砍死。

    这也难为他们了。姜家军的前排三个方阵大部分都是辅兵组成的,只在阵末放了两排正兵压阵,能排出方阵走起来就很不错了,还能要求什么抗打击能力?姜思明让他们顶在前面,无非是为了消耗东海人的火力罢了。

    “很好,继续开炮!”说着,姚崇义就把另一门龙吟炮也给点着了。

    超重弹再次呼啸着飞出,这次命中的是对面右翼的一个方阵,杀伤效果也同样惊人,血肉如泥,无论物理还是精神打击都令人叹为观止。

    姚崇义见取得了比意料更好的战果,很是满意,命令龙吟炮继续装填超重弹射击,同时让另外四门狮吼炮也开始装填。虽然这距离对狮吼炮来说远了点,但能打一点是一点,听听响也好嘛!

    龙吟炮的装填还是那一套,没多麻烦,但火炮的复位工作却耗费了不少时间。因为射击距离足有一千米,瞄准时稍偏差点落弹点都会差出去很远,所以必须仔细校正才行。

    还好,对面方阵的混乱也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等到他们勉强整好了队,哭爹喊娘继续前进,右翼的六门炮也装填完毕了。姚崇义巡视一遍确认没问题了,把手中的指挥剑一砍,喊道:“放!”

    六门火炮一齐开火,这样的声势更是惊人,不但两枚超重弹继续犁出血痕,四枚小炮弹也落入阵中三枚,各自造成了数人的杀伤。而己方的左翼炮阵此时也开火了,那边是六门狮吼炮,同样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比杀伤效果更明显的,是对士气的打击。如果他们能看到士气值的话,就会发现两翼受打击的方阵数值一下子就下去一大截,就连中间那个没受过炮击的方阵,士气也明显低落了。

    这样,左右翼交替炮击之下,两个角上的姜家军方阵很快士气崩溃,压阵的正兵也弹压不住,被裹挟着一直向后逃去,留下中央那个完好无损的方阵窘迫地独自行进在战场上。但他们也不用坚持太久,很快,两翼炮阵一齐朝他们开火,交叉火力之下,只用一轮炮击,他们也便干脆地溃退了。

    姜思明见局势不可挽回,也没令后排正兵强行弹压溃兵,而是让出方阵之间的通道,让溃兵逃回大营中去,然后指挥四个正兵方阵继续前进。

    姚崇义正要继续对着方阵炮击,高正却发出了停止炮击的信号,然后骑马跑了过来。

    “怎么了?总指挥?”姚崇义奇怪地问道。

    高正一指姜家军的左翼:“他们的骑兵动了,小心点,准备迎战。”

    姜思明手中还有三百余名骑兵,攻城的时候用不上骑兵,所以也就没怎么损耗,现在算是一支生力军。他一开始并未打算这么快就动用骑兵,而是想着就算是败了,也可以靠着优势的骑兵掩护一部分正兵撤出去,不至于败得一塌糊涂。但现在一看,自己的步兵根本连敌人的面都见不到,隔着两里地就被击溃了,再吝啬这点家底,恐怕就彻底输光了。

    “季青,你带着儿郎们从东边绕过去,直冲贼军右翼那个铁筒阵。将他们冲散即好,不要恋战,即刻转圜回来。”姜思明如此对领着骑兵的百户嘱咐道。

    那个百户应了令,便带着骑兵们出阵,先往东绕了一个圈,然后从东北方向向右翼炮阵冲了过来。

    不得不说,骑兵群冲击的视觉效果还是非常惊人的,即使只有三百骑,也冲出了了浩大声势,远远看上去竟有千军万马的效果。

    “哟,还知道骑克炮啊?”

    姚崇义一边让炮兵们将炮口转向骑兵的方向,一边吐槽道。

    高正已经调了四个长矛排过来护卫炮阵,三个骑兵排也汇聚到一起准备掩护,对于炮阵的安全他并不担心。

    他跳下马来亲手把龙吟炮点着,然后等炮声过后,大吼道:“不用慌,他们那些个破马,冲过来至少要两分钟,各炮位,五发急速射,自由射击,第六发装填霰弹!”

    炮兵们高呼了一声“破”作为回应,同时纷纷开始加速装填,飞快地把炮弹朝奔来的骑兵射出去。急速射主要是缩减了复位的时间,炮兵们把炮往前一推稍一瞄准就紧接着开炮,命中率不免下降,但声势依然不减。

    左翼炮阵的也转向东方,朝骑兵们射击,不过那边的狮吼炮因为太远打不到,打了两发之后就转回去继续朝北面的步兵方阵炮击了。

    姜家军这几天挨炮挨惯了,连带着他们的马也习惯了炮声,并不畏惧炮火连天的战场。他们的骑兵方阵也远不如东海骑兵那般密集,炮弹打过去伤不了几匹马,五轮实心弹射击过后,中弹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三十骑……但是炮弹的打击,迫使骑兵的队列越来越稀疏,稀疏的骑兵,又有什么威慑力呢?

    六门火炮装填了霰弹,暂时安静了下来,炮兵们把炮口对准对面的骑兵逐渐转向,留了一个提前量后就停了下来,黑洞洞的炮口散发出无声的威胁。

    姜家骑兵感受到这种不寻常的安静,表现各异,有的犹豫着放慢了马速,有的却加快速度冲了过来……等到他们接近到右翼炮阵二百米时,姚崇义突然往最右面那门狮吼炮的炮长背上一拍,喊道:“放!”

    炮长一个激灵,点燃了火炮,霰弹喷涌而出,将冲在最前的几名骑兵放倒,剩余的骑兵仍在接近。

    “放!”姚崇义左移了几步,又是一拍,脚步仍然不停,“放!”“放!”

    第二、三、四门狮吼炮接连发出怒吼,后续的骑兵一下子折损了二十骑以上!

    这时骑兵们已经被完全吓住了,冲锋的势头停住,转而试图向侧面掠过去——而这时,姚崇义举剑一劈,大喊道:“龙吟炮,射击!”

    “轰!”“轰!”

    两门龙吟炮发出巨大的怒吼,炮身后坐,两股巨大的铅弹雨交叉着向骑兵们奔袭过去!

    铅弹飞舞、跳跃,穿透甲片,穿透血肉,撕裂人体,染红马鬃……不知多少骑兵就在这两道洪流面前轰然倒地!

    一阵尘土被落地的人马激起,与硝烟一起遮蔽了双方的视野。姚崇义粗重地喘息着,然后又迅速反应了过来:“快,拿上家伙,撤!”

    炮兵们如梦初醒,抄起装填工具,飞快地向后躲进了四个长矛排组成的空心方阵中。火炮就扔在前面不管,反正姜家军也不可能知道钉火门的秘诀,就算冲进了炮阵,也拿这几门铜铁疙瘩毫无办法。

    烟尘散去,露出了姜家骑兵们向左逃窜的身影——他们已经肝胆俱裂,而且本来他们的任务就只是冲散炮兵,现在任务达成了,还不快跑?不然留下来冲那个长矛刺猬阵吗?

    但是,趁他们改变方向、绕炮阵和长矛方阵而过的时候,已经在阵后集结好的东海骑兵们趁机向他们冲了过来!

    姜家骑兵既稀疏不成阵列,又是侧面迎敌,瞬间就被数量少于他们但是阵型极为密集和齐整的东海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更后面那些契丹雇佣骑兵也趁机冲上来,对落单的姜家骑兵展开了捉对厮杀。他们虽然不会密集冲锋,但是单打独斗的功夫极为擅长,很快就将姜家兵当成落水狗打了起来。

    旁边的长矛方阵更是抓住机会逼了上去,一是为己方的骑兵提供掩护,二是趁机对落马却仍有战力的姜家骑兵进行补刀。

    一时间,姜家骑兵就遭受了远比冲炮阵时的损失更大的损伤。冲了这么一阵,足足有一百多骑就留在了东海人那边,只逃了不到二百骑回来!

    ……

    姜思明叹了口气,对这么个结果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很快他就换上一副兴奋的表情,喊道:“儿郎们,我军铁骑大破贼兵,现在正是一鼓作气,冲上去剿灭他们的好时机,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斩一级,赏万钱,斩十级,升百户!”

    “威武!”

    大部分士卒聚在阵中,看不清前方细节,听他这么一喊,还以为是自己胜了,配合地高呼起来,士气略微高涨,开始加速前进。

    等到右翼炮阵重新准备好,长矛连和骑兵排归位,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在骑兵争取到的这段时间内,姜家军已经行进了数百米,两军距离近到了五百米内——也正是狮吼炮的有效射程区。

    ————

    感谢书友小小小新人的打赏。

    ps.今日终于要上架了,还请各位多支持。

    没有提前演练,对上架操作有点疑惑,还在研究……

    第一本书,不敢要求太高,今日五更,如果首订有一百就加两更,有两百再加三更。如果有打赏,每累计五千加一更(长期有效)(?_?)

第151章 黎明之战 四(第二更)

    1259年,2月16日,b24战区。

    “好,就这样,痛击他们!”

    姚崇义指挥炮兵们不断向对面倾泻炮弹,发泄着被骑兵逼退时产生的怒气。而姜家军的正兵们确实也不愧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精兵,在炮弹横飞、不断有战友倒下的绝地中,反而激发出一股哀兵的血气,顶着炮弹,一往无前。

    他们装备也比辅兵好得多,人人着甲,前排还举着包铁木盾。但龙吟炮一炮下去,还是能打穿大半个军阵,而狮吼炮打准了,一炮也能杀伤五六人。

    史无前例的充斥着轰隆炮响的嘈杂战场上,血肉不断地挥洒着。

    “即使一炮只杀五人,但我们有十门狮吼炮,就算一分钟一炮,你们接战也还要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足以开出一百五十炮,加上龙吟炮的杀伤,至少也可以杀你们一千人。你们一共才几个一千?能坚持到几分钟?”高正看着缓慢接近的姜家军阵,有些佩服又有些感叹地说道。

    这样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就是热兵器时代冰冷而残酷的写照,再也没有什么复杂战阵和奇谋,只有冷冰冰的数字和炽热的血。

    这样下去,即使对面士气再高昂,在接战之前也必定会承受不住伤亡而被击溃——这未必是好事,敌军过早溃散,就无法对他们造成大量杀伤,溃兵跑远了重新集结后,又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高正叹了口气,对着军乐队和前方的步兵线列喊道:

    “击鼓!义勇旅,前进!”

    牛皮大鼓敲出了欢快的进行曲,盘腿坐在地上养精蓄锐的步兵们随着鼓点站了起来,朝天大喊一声“破!”,振奋起因睡眠不足有所萎靡的精神,开始缓缓向前进军。

    呼啸的炮弹不断击入姜家军的方阵。左数第二个方阵突然被一门龙吟炮打中,似乎是一个关键军官被不幸打死,这个方阵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断了,再也坚持不住,一部分士卒崩溃了,开始向后逃去,但也有一部分士卒仍然坚持着,推搡着逃跑的战友,喝令他们返回战阵。

    姜思明亲自带领残留的骑兵冲了上去,把跑得最快的几个士卒一个个砍杀干净,逼着剩下的士卒重新组成方阵,加速向前回归战线。

    姜思明红着眼,拿着一把马槊,骑马走到了重新组织好的方阵左侧,嘶哑着嗓子喊道:“我自带你们冲阵,要死我先死,莫坠了威风!”

    “三年前,我带着你们南下,一直冲到了淮南,宋军无人敢当。”

    “两年前,我带着你们攻海州,军阵过处,宋人望风而逃。”

    “就在年前,我带着你们攻下了东海县,那侯畐多么善战,不还是死在了我军刀下?”

    “我们是姜家军,威震胶东,声名远播大漠!”

    士卒们受到了感动,跟着万户呼喊起来,士气为之一震。

    然而炮弹感知不到他们的感情,依然无情地飞过来,等到义勇旅立正开始准备火绳的时候,姜家军已经减员了四百多人。此时还能保持前进,不得不说实在是一支强军。

    当东海火枪手们准备好射击,做出了瞄准动作,两军相距二百米的时候,减员数字已经上升到了五百人。

    火炮停止了射击,开始向前移动,准备轰击姜家军的侧面。姜家军借这个机会,重整队形,准备冲上去与东海人搏杀。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光辉笼罩了大地,战场上的双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的面貌。

    一方神情狼狈、气喘吁吁,另一方则以逸待劳,冷血无情——在军官的喝令下,火枪手们齐刷刷地抬枪上肩,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这边。

    “冲啊!”

    未待东海人发难,姜思明抢先怒吼了出来。

    “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姜家军受主帅鼓舞,一路走来的恐惧和憋屈一下子转化成热血爆发出来,借吼声抒发着情绪,四个方阵一下子爆裂开来,士卒们如同潮水一般向对面冲了过去!

    然而,对面的应对非常简单——

    高正拿着一把火枪,亲自朝天打响,清脆的响声回荡起来,成为了一声明确的信号。

    各横队前的连长闻声,立刻将手中长矛前伸,吼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命令:“放!”

    火枪手们整齐地怒吼一声“破!”,然后发出了第一轮排射,硝烟和劈里啪啦的爆响从整条战线上弥漫出来!

    高正的指挥风格没司徐那么具体,只是发了个开始信号,排射是由每连自行掌握的。每个连横队中,三个排从左到右依次射击,整道战线六个连就像六个红绿灯一样,火光有间隔地交错闪现着。

    虽然这个距离命中率不高,但是连绵不绝铅弹的基数够多,仍然将伤亡总数字提升到六百人以上。姜家军前排数不清的士卒一下子扑倒,又绊倒了不少后排的队友。但剩下的人仍在继续奔跑着,他们举着长矛,操着钢刀,有的甚至解开了甲衣——反正也挡不住铅弹——绕开战友的尸体向前奋力冲着。

    有一些姜家军勇士冲得特别快又运气足够好,甚至冲到了线阵近处——然而并没有用,每排里都会有几个人不参与齐射持枪警戒,这时正好瞄准他们一一打倒。即使能侥幸冲到正在装填的火枪手面前,也很可惜,后面还有待命的长矛手呢。

    等到第一轮排射结束,火枪手完成装填,敌军大部队仍然还在几十米外。悲哀的是,他们仍在向前冲着。

    高正对此略有惊异,却也并没超乎掌控,立刻打响了手中的第二枪作为讯号。

    瞬息之后,火枪手们发出了第二轮齐射,每个排横阵渐次扣响了自己的扳机——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命中率远超刚才,姜家军不知多少人一下子倒了下去,伤亡数字瞬间翻倍都不止,前线一下子像被啃了一样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缺口!

    “快,快,不要瞄了,点火!”姚崇义高喊着。

    他们把火炮拉到了军阵的侧面,来不及瞄准,就直接朝着姜家军的侧面开火——霰弹喷薄而出,又带来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伤亡。

    铅弹洗礼过后,数不清的人变成了尸体,数不清的人躺在地上哀嚎和呻吟,数不清的人因畏惧而停步不前,但仍有些人在继续向前冲着!他们已经陷入了疯狂,疯狂使他们忘记了恐惧,而疯狂又带来了希望!

    “冲啊,杀光他们!”

    姜思明侧腹部中了一弹,但疯狂使他忘记了疼痛,仍然在第一线冲着,双眼通红大吼着。马上就要近战了,已经不需要害怕了,胜利马上就要来了!

    然而,在交战的前一刻,东海军非但未溃,反而迎了上来——

    后排的长矛手大喝一声“破”,填补入火枪手稀疏的军阵中,整个阵列大喝了三声“破!”,向姜家军发起了反冲锋!

    阵后的鼓声一下子变得激昂起来,整道军阵如同针墙一般向前推进。长矛兵握紧长矛,平举着只管向前推去,即使有漏网之鱼也不管,而火枪手拿着上了刺刀火枪散布在军阵之中,灵活地对长矛顾及不到的目标进行补刀。

    一瞬间,潮水一般的姜家军像撞到了礁石,一下子就在这道钢铁城墙前顿住了。

    坚信着“近战我有优势”的姜家军士兵们,能够顶着漫天的炮火和超过三分之一的伤亡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进攻态势,但当他们真正与东海兵接战,发现自己简陋的兵器无法刺穿对面的钢甲,而对面的长矛和刺刀却以整齐的队列对自己这边进行杀戮的时候,那股心气却一下子就散了,整个军阵再也坚持不住,如同炸掉地基的大厦一般轰然倒塌!

    张三上去,被戳死了,李四上去,又被戳死了……剩下的士卒再也坚持不住,哭喊着逃散,不敢向前却向背后的友军挥舞着刀剑,试图逃离那面恐怖的长矛森林。

    他们逃起来倒是颇为成功,短暂的混乱后,后排的士卒也立刻转身就逃,整个军阵向四面炸开。

    “好!”

    骑在马上的高正狠狠空挥了一下马鞭,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终于胜利了!我们的军队经受住了考验!快,继续……噫,保持队形!”

    他意气风发,正欲解散队列,分别追击,结果之前那二百骑兵却突然冲了过来。

    几千人的步兵都打溃了,这二百骑本不算什么。但这个时机很是微妙,东海军毕竟不是机器人,之前整齐的队列在进入追击状态后也不免松垮起来。如果这时候被骑兵给冲乱了,说不定真得闹出什么大乱子来,要是最后乐极生悲,可就真是大笑话了。

    所以高正只好压抑情绪,命令队列严阵以待,以免被骑兵趁乱冲散。又命自家骑兵向前迎去,迟滞他们的动作。

    鼓声又一变,义勇旅停止追击,各连排长开始整队。

    这确实让姜家骑兵失去了偷袭的机会,却给了溃散的步兵机会。

    大部分步兵仍然在无脑奔逃,但其中的骨干力量意识到了机会,借着骑兵的掩护又聚成小股,开始向西有组织地逃走。

    姜家骑兵列好了阵势,东海骑兵人数太少,无法威胁他们,而列阵的步兵又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重整的步兵在骑兵的护送下慢慢逃出生天。

    高正气得一把把马鞭摔到了地下,对着西边怒吼道:“可恶,如果我有足够的骑兵,哪怕是最差的骑兵!”

    但不管怎么说,战场上义勇旅仍建制完整、队形坚定,而姜家军却遗尸无数、溃兵遍野——此役,东海军以千余兵力大破“十万”敌军,乃是不折不扣的大胜,军事史上的奇迹!

    ————

    ps:果然上架操作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14:00会更新第二卷的最后两章,然后就是第三卷(vip卷)的第一章了

第152章 世事无常(第三更)

    1259年,2月23日,蓝村镇,前敌指挥部驻地临时医院。

    刘素曦轻轻敲门,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人应声,便推开门走进病房里面去。

    里面的病床上,姜思明只剩一截的左大腿被石膏固定着,腰部也被绷带死死裹着,右腿虽然健康,但却被镣铐铐在了床上,也动不了。

    他微微一偏头,见进来的是个仙风道骨的“道长”而不是更典型的髡发东海人,脸上露出短暂的惊讶,但很快又平复下去,转回头去不再看来人。

    刘素曦对他的反应并不出意外,把袖一挥,淡淡问道:“道友,如今七曜轮转已有一周,也该有个新的开始了,你可想通了吗?”

    ……

    刚刚过去的平度“216”黎明战役,义勇旅以轻微伤亡的代价,以少胜多,成功击败了号称十万、颇有勇名的姜家大军,整个山东都为之震动。

    东海商社也攫取了巨大的胜利果实。

    原先胶州、宁海州,颇有些士绅心向姜家,暗地搞些小动作,现在慑于东海人的威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即将到来的夏税,征收起来阻力想必也会小很多。

    之前就与东海商社有合作关系的商家,行起事来更是肆无忌惮。

    胶西城的土皇帝李应主动把原先姜家在大沽河西岸开设的税关奉上,对他们表示了有限的服从。

    黎明之战中,虽然大量的溃兵和骑兵向西逃窜,但是第一阵就败退下去的那些个辅兵却因为躲进了大营中反而被义勇旅整个堵住,一下子全成了俘虏。这样一来,加上在高密俘虏的那些,商社这就多了近三千廉价劳动力。

    当然,商社延续在乳山时制定的政策,并未将俘虏当作奴隶使用,而是规定了从十贯到一百贯不等的赎身费,只要能拿出来,同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战犯,便可以直接回家与家人团聚。就算拿不出来,也只需要慢慢做工偿还即可。

    其中有一些有着工匠技能的,就算只是会敲个钉子、或者识几个字,便被挑了出来,有特殊优待。当然,还有一些在平时欺压士卒、出征时劫掠民众、战时为逃跑攻击友军的士兵,被东海人组织诉苦大会相互检举揭发出来,砍了头伸张正义,顺便展示一下东海人的雷霆手段。

    顺带一提,当初干苦力赚赎身钱的乳山俘虏,其中就有相当一部分觉得给东海商社干活其实不错,即使赎了身,也仍然留下来赚点工钱。

    更大的收获,还是姜思明本人!

    姜思明确实如他宣称的一样,身先士卒,带头冲锋,结果接战的时候膝盖中了一枪不幸落马失陷阵中。之后那二百骑兵冲阵,其实主要就是为了接出他的,但是他们最后也没找到姜万户的踪影,只好护着溃兵先撤离了。

    战后打扫战场的时候,姜思明被挖了出来,仍然留着一口气。东海人虽然没想好怎么处理他,但还是先把他送去救治,说不定将来就用上了呢?

    给他主刀的宋瑜医生等人没怎么考虑他以后的生活质量,只按保命的标准处理,把被铅弹打烂的膝盖及以下部分截掉,腹部伤口挑出铅弹,再消毒包扎一下,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

    这七天来,他就被扔在前敌指挥部的医院里,命也真大,居然真挺过了术后发烧醒了过来。但不知是因为战败,还是因为少了一条腿,总之他就是一副心灰意冷、失去了所有雄心壮志的样子,终日就在病床上瘫着。

    姜思明本人是个强敌,东海商社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但他所率领的姜家势力却未必没有利用价值。

    战后,管委会和军委会研究下一步战略的时候,突然发现,姜家现在群龙无首,那么名义上还由他统领的潍、密、莒三州不就是李璮的盘中餐了?

    不管这三州是被李璮吃下,还是东海人主动攻过去占下,将来东海控制区必然和李璮的益都势力接壤,再加上北边原先就由李璮部下控制的登、莱二州,东海商社可就完全被李璮势力围住了。虽说李璮现在笑呵呵的,但到时候会有什么反应,可想而知。他可是要造忽必烈的反的人,难道能容忍背后有一股不受他掌控的势力存在?更别说胶州地处海贸要冲,拿下后对于他的财政会有大量助益了。

    这可真是前门拒虎后门来狼啊!

    张正义与管委们讨论了一番,觉得如果能效防宁海州程从杰的先例,把姜家扶植为傀儡继续掌握这三州,在东海和益都之间创造一个缓冲区,以免双方直接接触擦出火花,那么也算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案了。

    虽然他们刚与姜家军进行过一场生死大战,这看上去有些讽刺,但却并非没有可行性。姜家军的军力已经被大为削弱,不复为义勇旅的威胁,而且姜思明、姜思聪、姜思明还有家里一众老小都在东海商社手上,还不是任凭拿捏吗?

    但不管怎么说,想把人家当成傀儡,总得有人主动配合才行。因此这些天来东海人便分头行动,试探姜家几个主要人物的意思,看哪个愿意卖家求荣。

    其中最大的这个姜思明威望最重,若是他能配合,那效果自然是最好。但之前张正义亲自来问了一次,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油盐不进,所以也没办法,转而去进攻他弟弟们去了。但刘素曦听说后,倒是难得的表现出了兴趣,接了任务,过来试图说服姜思明。

    于是这两人现在就会面了。

    ……

    姜思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别过了头去——可没过多久,又忍不住转了回来,嘶哑地问道:“道长,嗬,东海人究竟许了你什么,居然能让你这个出家人帮他们做事?”

    “不不,你误解了。”刘素曦走到窗边,掀开上面的木板,将新鲜空气和阳光透进来,“我可不是道长,反而是你所说的‘东海人’。”

    “什么?”姜思明嘴巴张大了,“东海人还有你这样的?”

    刘素曦回过头来看着他:“有,但也不多。人总是多种多样的,勇敢无畏者有之,贪生怕死者亦有之;高瞻远瞩者有之,目光短浅者亦有之;慷慨无私者有之,贪婪怯懦者亦有之;喜欢穿正装的有之,像我这样觉得道袍挺舒适的自然亦有之。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姜思明眨巴了一下眼,又哼了一声,道:“那么,你这个东海人,来我这是什么意思?”

    刘素曦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我觉得姜先生在诸多人类之中,尚不是顽固不可化的那种,所以过来给你一个机会。”

    “果然如此。”姜思明冷笑着摇了摇头,“士可杀不可辱,要我姜思明堂堂昭武大将军听从你们一帮贼子的调遣,还不如这便杀了我!”

    “士吗?你也配称‘士’?古之士讲究忠义、重视气节,岂是你和你兄弟这样见了别人有好东西便想抢去的混账能比的?还敢称我们是贼子,真是贼喊捉贼!”

    刘素曦突然翻脸,从袖中掏了一把刺刀出来,边说着边走向姜思明。

    “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你吧!”

    他把刺刀高高举起,然后直朝着姜思明的眼睛扎去!

    “不——!”

    骤然生变,姜思明的眼睛先是突然瞪大,然后又忍不住闭了起来,刚才的拿捏和嘴硬荡然无存,嘴上禁不住地叫喊了出来,同时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连带着锁铐叮当作响。

    片刻之后,他并未感觉到疼痛,这才反应了过来,睁开了眼睛——只见圆润的刺刀尖就悬在自己面门之上一寸,并未真的刺下去。

    虽然刺杀是假的,但他出的这一身冷汗可是真的。

    “哈哈。”刘素曦轻轻一笑,随手将刺刀抛开,“姜兄啊,你也没那么英勇嘛。”

    姜思明苍白的脸又变红了,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又别过头去。

    “郎君,你没事吧?!”可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撞开,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闯了进来,看见病床上的姜思明,先是一愣,又直接扑了上来,哭喊道:“郎君,你怎么这样……不,不,人在就好,人在就好!”

    这名女子衣饰比较简朴,但从肤色和身形上可以看出是豪富人家出身——也不是别人,正是姜思明的正妻!

    这下子姜思明真的激动了,握住妻子的手:“夫人,你,你怎么来……不,怎样,你还好吗?锐儿他们还好吗?”

    话语尽在不言中,姜思明的家人早已被东海人控制住,如今妻子能出现在这里肯定也是出于他们的授意。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送家人与他团聚以示好呢,还是,威胁?

    姜思明一时不愿去思考这些,而是像个久戍归来的士兵一样与妻子不断道着家长里短。

    刘素曦耸耸肩,不再打扰他们,走出了门去。

    统合部的林博颖正倚在门侧的墙上,竖耳听着里面的动静,见他出来,一下子正经地站了起来,小声说道:“嘿,刘兄,你这招好像有戏啊。”

    林博颖也是股东中的女强人,作风雷厉风行,在统合部这个首脑部门任职。今天她在这,主要是应刘素曦的请求,去给姜家女眷们做了点思想工作,然后把姜思明的妻子给带了过来,搞感情攻势。

    “谁知道呢。”刘素曦微笑着摇了摇头,“但人生在世,总就那么点追求,权势、声名、财富、家人……现在前面几个他都追求不到了,总还有最后一个呢。”

    他又看向了病房里面,叹道:

    “世事无常似弈棋,人间何处不堪诗。

    一年春色又将尽,万里客愁空自迟。

    风雨满城花落后,江湖孤棹月明前。

    故园松菊荒芜久,回首东篱有所思。”

    然后走了进去。

第153章 天下一角(第四更)

    1259年,2月27日,潍州。

    潍州治所,北海县。

    某间静谧的雅室中,姜乾兴“啪”地一声合上一个装满了银条的木匣子,面色不愉地问道:“张书记,这是什么意思?”

    张书记官轻轻把盒子拨到一边,淡淡地说道:“没什么,这是郑知州给的,他还说了,只要你带弟兄们听他号令,那么再多一倍也不是不可以。”

    姜乾兴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骂道:“万户现在陷于贼手,郑出人受万户知遇之恩,不但不想着为万户复仇,反而急着抢兵权?还有,张书记你,不是万户提拔,能有现在的位置?只要郑出人一抛骨头,你便跟上去了?”

    张书记官轻轻地对他做了个“坐下”的手势,面不改色地说道:“季青啊,我又没让你拿着银子去投郑知州。现在弟兄们刚从阵上下来没多久,寄人篱下缺吃少穿,万户又陷了,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你若是为了给万户报仇,更该拿了这些银子,安抚好弟兄们的人心,方可谋大事啊。”

    姜乾兴字季青,是姜家子弟,并非嫡系,不过能文能武,颇受姜思明器重,在姜家军中做一个骑兵百户。十天前姜家军在胶水县战败,临危之时正是姜乾兴当机立断,带领骑兵冲出去掩护,才成功带领一千多溃兵狼狈返回了潍州,为姜家军保存了可贵的种子。

    不过潍州知州郑出人将他们这些溃兵收容后,给他们供应了吃喝,本意却是将这支精兵掌握住,好增加投向李璮后手中的砝码。

    这与姜季青的愿望当然不同,他想的是立刻杀回胶东,将姜万户救出来。

    这想法确实有些不切实际,不过心意总是好的。

    张书记本来在潍州为大军置办粮草,听到前方兵败的消息,很是震惊,随即就开始思考姜家军未来的命运。他受姜思明的赏识,从一介小吏升至掌管大军粮草的总备粮官,对此知遇之恩很是感激,也想着为姜家保住这支力量。但是前途不明,前方情况一概不知,姜家现在都不知道该由谁主事,他又能怎么操作呢?只好假意先投靠郑知州,想办法为溃兵们多弄点装备补给,再慢慢见机行事。

    姜乾兴见事情似乎有转圜的余地,脸色转晴,坐了下来,问道:“张书记,你可有甚妙计?”

    张书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首先,现在营中弟兄皆以你马首是瞻,你一定要好好握住。先用银子收买人心,再以你所学,将弟兄们重新编练行伍,然后……”

    他正滔滔不绝地说着,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传令兵急切的声音:“百户,不好了,城外有大军来袭!”

    什么,东海贼打过来了?

    姜乾兴和张书记对视一眼,都深感震惊。

    上次打完这才多久,贼人不用休整的吗?

    姜乾兴立刻站起来,取下兵器,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潍州营兵不能战,还是得靠我们。走,先出去看看。”

    张书记点头,两人很快出门,骑马往东城门的方向赶过去。路上,听到警报的商家纷纷闭门谢客,行人也急着赶回家去。他们高呼着让行人避让,一路横冲直撞过去,走到半路的时候,还遇到了乘着马车赶过来的郑知州。双方虽然政见不合,但在守城问题上利益都是一致的,很快打了招呼,一同奔赴城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城外的军阵虽然极为严整,还有着标志性的大铁筒,一看就是东海贼的军士,但他们穿的都是姜家军的青色战服,打得也是“姜”字大旗!

    城外的护城河已经基本化冻,但是河水的流量仍然不是很足,河边砂土中开始冒出点点嫩绿,带来些许春的气息。

    一辆四轮马车沿着城东的土路来到城门前,停在一箭距离外,两队卫兵向左右展开,端枪护卫起来。商务部的乌文成从车厢中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墙头严阵以待的景象,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着车上喊道:“范将军,姜五君,我们到了,下来吧!”

    ……

    姜思明得知自己的亲人确实如同当初毕庆春在涟水所说的那样,东海人对他们以礼相待、并未苛责,虽不富裕,但大部分都过得好好的,态度终于有了转变,同意与东海人有限度地合作,签署了《胶水两岸友好通商航海条约》。

    当然,管委会也不会真的放虎归山。姜思明本人仍然留在即墨,与他的家人团聚后软禁在一起,只是派了他的五弟姜思敬和亲信范泰前往潍州,去那里整编溃军、清洗潍州官场,重新建立姜家在潍、密、莒三州的统治。

    范泰此人在高密被高正打得心服口服,同时又对姜思明比较忠心,家人也在乳山县,所以控制起来还算容易。

    姜思敬就更有意思了。当初就是他派人抄了胶西县的东海商行,劫持了乌文成,才引发了之后的一系列动荡,可谓罪魁祸首之一了。后来,另一个罪魁祸首姜思恭已经在战败后自杀,姜思敬也在义勇队攻下胶西城后被俘,商社股东中有很多人是想判他死刑以儆效尤的,但是为了大战略考虑,暂缓执行。

    姜思敬被软禁在即墨,但是外边的消息并没有被禁绝。随着商社越来越壮大,逐渐占领整个胶州、攻入乳山、控制宁海州……甚至击败了大哥姜思明亲率的大军,他的心态也逐渐从愤怒消退成无奈,然后又演变成了惊恐和后悔。

    如果当初他和四哥没搞这些事出来,今时今日他们姜家不还是胶东一霸?

    然而大错已经铸成,再后悔也……没用了?

    正当他在即墨的宅院中长吁短叹,伤春悲秋的时候,当初的受害者乌文成带了一瓶龙息酒和几味东海特色小菜,亲自找上了门来。

    最初场面相当尴尬,乌文成先是随意坐了下来,自己摆出餐具,斟酒喝了一小杯,又挑了几筷子尝了尝,示意无毒,才请姜思敬到对面入座。

    时至今日,姜思敬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倒也爽快,直接坐下去自己开始倒酒喝。

    两人闷头喝了三杯,四十多度的白酒带来了些许醉意,乌文成才开始讲起他的人生经历、兴趣爱好、山川河流、未来抱负等等。两人本来年龄相近,居然找到了共同点,开始攀谈起来。

    借酒助兴,谈着谈着,乌文成突然提出了让他代替他大哥,去控制三州地盘的想法。姜思敬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落下泪来,最后开始嚎啕大哭。哭过之后,扑通跪到了地上,痛哭着请求乌文成的原谅。

    乌文成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最初就想到了各种可能,但真出现了这一幕,还是百感交集。他仰头灌下一盅酒,站起身将姜思敬扶了起来,说道:“都过去了,向前看吧。”

    就这样,作为股东中最大受害者的乌文成都愿意尽释前嫌,与姜家和解,那么将姜家扶植为缓冲区傀儡的计划在全体大会中也再无阻碍,成功通过了。姜思敬也至少在表面上痛改前非,变成了坚定的亲东海派,愿意替东海商社和他大哥去镇守潍州,剿灭宵小。说起来,他当初在胶州替姜家看家的时候就以雷厉风行著称,干这个应该拿手。

    镇压三州的事,说困难有点困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以雷霆手段把那些有投靠李璮倾向的官员一撤换,震慑住潜在异见者,接下来的事也就没什么了。

    再怎么说,姜思明也是汗廷钦点的五州万户,他若是阵殁,那么李璮兼并起他的地盘来顺理成章;但若他仍在行使职权,那即使兵力相比益都方面不值一提,李璮也不好明着冲进来杀他的人。

    不过,对付李璮得软硬兼施,东海人准备替姜家把莒州下的沂水、莒县送给李璮,只留下海边的日照县和地处群山之中靠近莱芜监的新泰县。如此一来,李璮的直属地盘就补上了空缺的一块,从此北至益都、南至海州,都连成完整的一片,算是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以后造反也容易些。反正不是东海人自己的地盘,卖起来不心疼。

    事情就这么说定,操作起来就很快了。范泰、姜思敬二人与姜思明密谈了一番后,便跟着乌文成和他的五百东海大兵,打着姜家的旗号,“进入”了潍州境内。

    ……

    “是五爷和范大将,没错,就是他们!郑知州,速速开门迎他们进城吧!”

    北海县城头上,姜乾兴认出了城下马车中走出的范泰、姜思敬二人,惊喜地说道。

    郑知州一脸非常精彩的表情,说道:“怎会如此?他二人定是投了东海贼,不行,万万不能放他们进来!”

    “胡说,”姜乾兴一脸怒气,“那是姜五爷啊,他要是都投贼了,姜万户岂不是也要投贼?”

    郑知州正要争辩,姜乾兴手下的士卒们已经纷纷涌上城头,看到城下的姜字大旗,兴奋地指指点点。见状,他只好知趣地闭上了嘴。

    这时,城下的范泰认出了城头上的姜乾兴,叫喊道:“上面的可是季青?”

    姜乾兴探出头来,兴奋地回答道:“正是小子。范将军,你们是从南路拿下胶州了吗?可曾救出万户大人?”

    姜思敬上前一步,答道:“大哥已经收服了东海人,他们愿意归义于万户旗下,现在他正在胶州收拾局面……只是,听说潍州有宵小图谋不轨,所以派我们过来,看看是不是真是如此。季青,还不快开门?”

    “是,这就开门!”姜乾兴立刻回答道,然后转身看了看冷汗直冒的郑知州,不屑地说道:“郑知州,东门是你的兵在守着的吧?让他们开门吧!”

    郑出人被逼到了绝境,反而冒出一股狠劲,掉头朝城下的马车跑去,还对着东门的士卒喊道:“看好了大门,千万别打开!”

    但是他这点小动作,如何能跟得上长年习武的姜乾兴呢?

    姜乾兴一个箭步上去,将郑出人的双手剪住,然后向城内赶来的姜家军士兵喊道:“控住东门,如有抵抗,就地格杀勿论!”

    守门的潍州兵都是没什么训练度的城市兵,抓抓贼还行,真打起来,怎么会是刚刚经历过真正的血战的姜家军士兵的对手?更别说他们还听了姜乾兴那句“格杀勿论”的威胁,刚一交手,便老老实实投降了。

    东门打开后,姜思敬一马当先进入城中,确定没埋伏之后,做出一副狗腿子姿态,恭敬地对外喊道:“乌大哥,里面安全,可以派大兵进来了!”

    乌文成笑了笑,一挥手,穿着姜家军服的东海士兵便鱼贯而入,在姜乾兴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控制了整个北海县城墙。

    ……

    事态的发展简直令人大跌眼镜。

    几个月前,姜家和东海商社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双方动用了上万兵力和无数人力物力,准备大战一场。结果真打过了之后,敌对的双方却突然好得如同穿了一条裤子一般,打成了攻守同盟。

    姜思明对外宣称自己成功收复了胶州和宁海州,而且用强大的军势和忠义廉耻感化了东海人,“贼酋痛哭流涕,纳首便拜,愿为万户效犬马之劳”,从此投入姜家麾下,成为胶东一大柱石。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胶州抛头露面的仍然是东海商社,而姜思明姜万户虽说是在即墨镇守,但只有少数亲信才见得到,成了一个逐渐淡去的传说。

    东海人也默认了这一说法。他们不会主动提起,但如果有忠于姜家的人问起,他们也会大方地“承认”是在姜思明的认可下做事。他们还派兵打着姜家旗号,“帮助”姜思敬等人控制了潍州等地。

    乌文成带着东海士兵进入了潍州后,并未做出出格的举动,只是帮助姜思敬整编了姜乾兴等姜家军残部。之后打开潍州府库、将郑出人等官员革职抄家等事,都是姜思敬带着手下自己做的,东海人只是帮忙镇场子而已,也没有从中分赃,只是取了“适量”的贵金属作为出兵的军费罢了。

    在双方的雷霆手段之下,已经有所动摇的三州在一个月的时间内重新安靖下来。得益于此,一度中断的东西商路也全面恢复。

    原先期望双方两败俱伤的李璮对此深为震惊,感觉事情超出了掌控。不过随后作为外交官的毕庆春给李璮送了一份厚礼,又将遥远难以控制的莒县、沂水县割给了他,暂时将他安抚了下来。

    这其实并不能满足李璮的胃口,只是当前南宋镇守淮南的赵与訔是个软柿子,李璮从他身上割下了不少肉,几乎就要打通向南的突破口了,所以没时间理胶东的事情。所以就顺水推舟默认了,等腾出手来再慢慢收拾他们。

    于是,在1259年的春天里,东海商社,这个本时代的异类,经过数月的紧张备战和一场真正的大战之后,终于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小角落中站稳了脚跟。

    第二卷-天下一角,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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