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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一回:伉俪

    “皇爷,如今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京了。”余知葳抱着小朋友,试探着问了一句。

    其实如今这种形状,她问不问贺霄都是一样的,她也能做决断。只是,她过来做个样子到底好看些——毕竟她才撺掇着都察院参了蔺太后一本“牡鸡司晨,独断专权”,这会子总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罢?

    贺霄眼珠子转了转,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有再要抓的人了?”

    余知葳听他这话问的口中带着气,也不过调笑两句:“这话说的。如今该抓的人自然是抓完了,不该抓的,我动他们做甚么?”

    贺霄没说别的,就是笑,酒杯里的酒晃了又晃,最后一口都没喝道嘴里去。

    好歹也是两三年的枕边人了,余知葳十分清楚贺霄如今想的是甚么。这小皇帝自幼被母亲钳制着,长大了以后又没有甚么本事,只能靠着两家外戚互相拉锯战来制衡朝堂,面对的还有自家母后留下来的阉党烂摊子,甚至都是皇后给解决的。可这样的制衡,总有个头,从前是阉党独大,如今再独大的,就该是余家了……

    可余知葳早就不能回头了。

    怀里的昌哥儿咿咿呀呀哼了几声,余知葳瞧了孩子一眼,依旧是笑着开口了:“昌哥儿快有两个月了,总该起个大名了。”

    其实起名这个事情,不一定非要等到回京,可是有件事,却是非得回京不可了。

    “有了大名,咱们皇长子,便该册封太子了,这册封礼在这儿行,总归不成体统。”余知葳根本没管贺霄究竟是怎么把酒杯子顿在桌上的,只接着道,“昌哥儿可是咱们的嫡长子,合该用心些。等翻过了年,皇爷便该大选了。到时参选的人家定然不少,皇爷若是单单想选些可心的人进来,那还是早定储君为妙。”

    这话说完,贺霄的神色到底动了动。

    小皇帝天生多情,当初非得要余知葳进宫来,不过是对她动了心思。这心思是一份朦胧的少年情谊,起始于余知葳得胜归来自长安街打马而过,发酵于掩日造反时那个逼仄狭窄的桥洞,而如今这些少年情谊,几乎都要消耗殆尽了。贺霄很难说,他究竟是喜欢余知葳,还是只是喜欢当初那个身着戎装且在大雨天里护着他的女孩子。

    那个人和眼前人,究竟谁是余知葳,他分不清楚。

    但这能怪谁呢?他自己都清楚,他除了写腻腻歪歪的情话,当真没给余知葳多少助力,若是余知葳自己不挣来如今的前程,她就是下一个夏锦繁。

    好在他是个天生怜香惜玉的人,到底能把他那份无法排解的少年心思往旁人身上挪一挪。经过余知葳之后,他才明白,不掺杂甚么政治成分的感情才纯粹。余知葳这意思便是今后他喜欢谁都能选,可若是储君不定,便不知来的人,是不是为了储君来的。

    她这就是给他提这个醒来的。

    贺霄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他二人的感情竟然也能消磨到这种地步,仿佛当初的耳鬓厮磨还在昨日。

    余知葳心里分明是有他的,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觉得。可如今,竟然连她都说出这种话来了。

    贺霄很想把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可是他听见帐外有声音,那是余家军和锦衣卫在交接。手里的杯子捏了又放,最后还是轻轻搁在了桌上。

    “行,回京罢。”贺霄道,“回了京就取名,给昌哥儿行册封礼。”

    余知葳手里抱着昌哥儿,微不可见地一笑,而后俯身冲着贺霄行礼:“谢皇爷。”

    她从前很少当着贺霄的面行礼,尤其是当初帝后二人蜜里调油的那段时间,余知葳不但不行礼,二人也是自称“我”的,甚至,皇爷还亲手为她倒过茶水。

    可余知葳从来求的都不是这些,她只会依着贺霄的态度来行事,行到这一步早就顾不上皇爷心里那些小心思了。

    贺霄又笑了一声,这声音听着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让余知葳想起了穿堂风的声音。一阵子穿堂风过去之后,贺霄才开了口:“成了,去罢,你若是想走,明日后日都可以启程。”

    余知葳看他的神色,也不是很像想要逗孩子的样子,于是抱着昌哥儿,说了几句话便告退了。

    她出去之后良久,贺霄才缓缓道了句:“你看她,像不像我母后?”

    他这话是跟小叶说的,小叶这几年跟着贺霄,哪里不知道他二人好的时候的样子,如今听了这话,张口结舌,不能言语。

    贺霄看了看他,更觉得讽刺,也挥了挥手,道:“你也歇着去罢,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这几天围猎,除了猎了个裘安仁,连只兔子都没抓上。你也是自小在京城长大的,没见过这样的世面,这两天再不抽着功夫好好玩一阵,下次恐怕就要等明年了。”

    小叶应下,果真给贺霄重新沏了一壶热茶,便出去了。

    他没依着贺霄的意思,往那围场里走,在营帐周围兜了几个圈子,往文官住的那一处去了。

    掀开帘子,里面是内阁次辅万承平。

    上面倒了于见,资历最老的也不过是万承平了,这一回阉党一倒,内阁里没了好些人,还在的都要升官。没人比他更适合做首辅。

    “万阁老。”小叶笑嘻嘻地冲着万承平行了礼,“好容易逮着机会和您说一回话。这回怎么没见您那洋幕僚?”

    “他啊。”万承平捋着自己的胡子笑了笑,“这不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见着自己的家里人了嘛,在京里忙着准备呢。”

    “那真是恭喜万阁老和那位‘大人’了。”小叶还是笑,他和贺霄一般年纪,甚至生着一双和贺霄差不多的圆眼镜,笑起来天真得像个孩子。没人知道这孩子气的内侍为何要称呼以为幕僚为“大人。”

    他这恭喜有两个意思,既是说那幕僚,又是恭喜万承平终于熬过了于见。

    “也恭喜你了。”万承平看着小叶,眼中都是深意,“这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和东厂提督太监,不是落在你头上,便是落在那冷长秋头上了。”

第四百九十二回:沙俄

    不知道老做噩梦意味着甚么,总归余知葳回京之后,这几天噩梦就没断过。

    总不能是九千岁他老人家索命来了罢?余知葳想了想,便觉得好笑,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九千岁不会这么索命的,她这两日总是梦见国破家亡,果真是藏在阉党背后那群人不除掉,她就睡不安生。

    这几日抄阉党的家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打算落下一家来,十万余家军还在西郊大营里镇守着,时不时的进城转一圈,看着就让新派安心。

    昌哥儿取了大名,唤作“贺烨”,离他的太子之位就只差一步了。

    余知葳揉了揉眼睛,想着再睡一会儿。

    她没看滴漏,但是估摸着寅时恐怕已经过半了,如今已然是深秋,离着天亮还有着好些时候,她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些渴,想让惊蛰给她倒杯水来。

    喊了一遍,就听见人的脚步声了,余知葳皱着眉头听了一阵,觉着不像惊蛰的脚步声。

    果真,来的是冷长秋。

    他进来给余知葳倒了杯茶,递给余知葳,余知葳坐在床上,瞧了他一眼。

    她先没说话,把杯中的茶水饮尽了,这才问冷长秋道:“是出了甚么事吗?”

    若余知葳没记错,冷长秋今日应当是去文渊阁那边侍奉笔墨的,与阁臣和太常寺一起商讨皇长子册封太子事宜。

    大衡的好些消息总是半夜的时候来,余知葳被吓怕了,一见冷长秋来,就下意识得汗毛倒竖,觉得又是出了甚么事。

    余知葳的乌鸦嘴不是吹的,哪怕只是想一想都不成。

    冷长秋果真开口了,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帽子,道:“辽东出事了。”

    “辽东?”余知葳还以为是并入辽东都司的兀良哈三卫有人造反了还是怎么着,谁知道冷长秋接下来的话,却让余知葳当真差点儿惊掉下巴。

    “沙俄率三十万大军南下侵犯我国国界,绕过关宁锦防线,借道鞑靼,兀良哈三卫隐瞒不报。”冷长秋自己说着说着,估计是背后冒出冷汗来了,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哆嗦,“如今大军距离京师,还有八百里左右。”

    八百里是个甚么概念?

    八百里加急的急报,一天就跑到了。行军不可能心无旁骛地像送消息似的那么跑,若无阻拦,八百里急行军也就是个四五天的事儿。先前木兰围场到京城,也就是个八百里的距离。

    还有,关宁锦防线是她与余靖宁在辽东的时候亲手布置的,沙俄就算有三十万大军,也起码能把他们挡到旁的军队去支援辽东。

    真是不知道这群人甚么时候和鞑靼串通一气,竟然从鞑靼的地界绕过了关宁锦防线,直接逼近京城了。

    大衡西郊大营连带着余家军,统共就二十万,守个王八壳儿大的四九城未必就守不住。

    可这一回,余知葳不免要想起南京。

    当初南京都成甚么样子了,那是真真切切的生灵涂炭。

    南京丢了,沦陷的是半壁江山,可若是京城丢了,那就是要亡国。更何况大衡这两年闹党争闹得太厉害,关闭的十三港方才着手重建,他们闭关锁国这几年,谁能知道外面天翻地覆是个甚么样子。况且党争消耗国力,多少为国为民的政策就只是起了个头,被阉党绊住脚,至今还没看见个成效出来。

    这个节骨眼上,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与阉党有过合作的,藏在他们背后的那个势力,处处都有他们在推动,一步步激化了阉党的新派的矛盾。更是一步步推动大衡的防线全面往南方转移,北防线只剩下西北的余家军和东北的关宁锦,鞑靼处成了个天大的漏洞。

    如今可算明白甚么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大衡如今被人弄得是一团糟。

    余知葳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一哆嗦,太阴谋论了,这个局要布多大,布多长久?但如今想起来,却是处处贯通,让人不得不相信。这群人藏在阉党背后,最后竟然是为了旁的国家的侵略扩张而服务的。

    可是到现在这一群幽灵似的人都没有被他们救出来!如果不是当初他们在科场案和行刺的时候露了马脚,是不是到现在己方都不知道背后有这么一群人在捣鬼?

    余知葳“腾”地一下就从床上起来了,跟冷长秋道:“叫惊蛰和大小寒进来,现在就更衣,去文渊阁。长秋,你回一趟家去,把我大哥哥请来。还有,皇爷那边,你看看,能告诉他一声便告诉他。不能就算了。”

    她想了想,忽然又顿住了,忽道:“还有,让碧空往蔺太后的香炉里再加一把。”

    蔺家人是都没了,还剩一个蔺太后,软禁在慈宁宫里。

    余知葳本来是想让她慢慢死的,但是感觉如今这形势恐怕再生旁的事端——万一贺霄就着这个事儿,为了制衡如今独大的余家,把他娘再给拉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先不说没处理完的阉党余孽有没有复起的可能,蔺太后可不会打仗,这种危机时刻,她可没心思再跟这群人斗一把。

    大寒和小寒很快就将东西收拾好了,惊蛰手里拿着胭脂,手抖了半天没给余知葳点上唇。

    余知葳反握住她的手:“没事儿惊蛰,路上的卫所兵还能再挡一挡,他们没办法那样快就到京城来的。就算到了京城,也还有我,还有我大哥哥呢。不必怕,我们已经往嘉峪关传信了,定然调得了援军过来。”

    惊蛰被余知葳握住的手还是抖得厉害,小姑娘快哭出来了,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从前的战争都是远在天边,而如今这个,却到眼前来了。

    余知葳还是握着她的手,语气温柔而坚定:“一定不会有事的,不管付出甚么代价,我们都一定能把京城守住。”

    惊蛰这才镇定下来,将胭脂点在了余知葳唇上。

    冷长秋在一旁侍候着,瞧见惊蛰为余知葳取来一件御寒的披风。

    原来已经深秋了,余知葳心道,她披上衣裳,转身走了出去。

第四百三十九回:部署

    到底是秋风萧瑟,余知葳觉得半夜的冷风直往脖子里钻,到了文渊阁还没觉得暖和过来。

    文渊阁向来是烧炭烧得最晚的时候,这会子坐在里头,冷风嗖嗖地就往屋子里进。就这种时候,连余知葳都难免触景生情,觉得果真是凄风苦雨。

    今日文渊阁中的人多,余知葳熟识的阁臣都在,甚至连新任的内阁首辅万承平也在,都分坐在当中。阁臣面上倒是还好,就是几个太常寺的官员瞧着有点儿瑟缩。

    余知葳进来先让众人免了礼,紧接着就是安排太常寺的官员先回去:“明日典礼一切从简,如今京城当中将要忙碌起来,走个过场便是。”总归太子之位已然是贺烨小朋友的了,名册宝印早就备齐全,就差明日昭告天下了。

    太常寺的几个官员应了下来,依着余知葳的意思先回去了。

    冷长秋眼见着余知葳抬手,就赶紧给她奉了一杯茶,余知葳一口茶抿下去,方才心中隐隐露出头来的心痛惊慌和不镇定就全都压下去了,再抬起头来,她就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就权倾朝野的皇后。

    “平朔亲王和锦衣卫指挥使与两位同知还没来,诸位便先与本宫商量些旁的。”余知葳看了看周遭的人,见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着,于是接着道,“八百里是个甚么概念,想必诸位都清楚,京城以北皆是卫所兵,能抵挡多久还不知道。但京城毕竟城高墙坚,若是死守京城,定然能等到援军来时,能保无虞。如今诸位乃是阁臣,是群官之首,接下来的事情还要诸位多操劳。”

    杂杂拉拉的场面话说完了,余知葳很快就开始安排工作:“首先将京郊的百姓撤回九门之内,安排粥棚和临时的住处,规格与赈灾时候一样,万大人辛苦些,与户部一起去办罢。”

    万承平起身领命,即刻告退,转身出了文渊阁,往户部去了。

    余知葳此番举动是有深意的,原先藏在阉党之后那群人还没挑出来,万承平这个之前的中立派就十分可疑,不得不挑出去。她被那群人弄怕了,一点儿也不想让不是己方的人听见自己之后的安排。

    “此外工部立即动作,招揽工匠,将京城城墙好好加固一番,炮楼和望楼尤其要注意。”余知葳伸出食指,习惯性地点了点自己下巴上的美人痣,“这样,陈阁老,此事就托付于你了。”

    还不等陈晖谢恩出去,贺霄便领着小叶急匆匆急匆匆地到了:“朕方才听闻沙俄率兵打过来了,可是真的?”

    小叶在后面跟着贺霄颠儿颠儿地跑,贺霄刚坐下来他便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来给贺霄擦汗。

    余知葳忙里偷闲地笑了一声,这都快入冬了,再过不了多久该下雪了,还擦汗呢?就这赶过来的速度也不至于要擦汗啊。

    周围也不知道是谁,逮着这个话头给贺霄解释了一下究竟发生了甚么。

    贺霄眼角抽了一下:“为何会从鞑靼借道?兀良哈三卫隐瞒不报就罢了,余家军不是还镇守在嘉峪关呢吗?怎么就没发现?”

    余知葳当即一记眼刀就甩了过去,笑道:“皇爷,大衡疆域图您可仔细看过了?余家军镇守的是嘉峪关,再往北走是瓦剌的地界儿。隔着鞑靼还好几千里地呢,虽说手里是都拿着千里镜不错,但哪个千里镜还真能忘千里远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与平时调笑的时候别无二致,可谁都能听出来里面暗含的血光。

    如今手里握着兵权的也不过是余家,而余家军从数目和实力上都占优势。这个时候得罪余家,是想亡国吗?

    好在余知葳不打算和贺霄计较这等破事儿,接着往下安排东西去了:“还有一件事儿也要安排工部,将工部库房中的火铳大炮全都调出来,挨个清查。包括今年直隶军工厂新产的火器,能往京里调就尽量调进来,若是来不及,那便罢了。”

    贺霄见余知葳没怎么理会他的话,脸色不禁又黑了几分。小叶俯下身来,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甚么,也许是安慰的话,待到贺霄再抬头的时候,面上的不虞就通通都藏了起来。

    余知葳安排了一圈,扶着额头还想着京中要怎么部署,一抬头瞧见冷长秋,道:“长秋,你去将鸿胪寺的官员都传唤进来。”

    冷长秋应了一声,赶忙安排下面小内侍出去传话。他这会子不敢离了余知葳,他这主子这两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尤其是生了太子之后,原先受的伤的亏空全都反了上来,就这么看着还不觉得,其实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

    今儿忽然听见这样的噩耗,五更爬半夜地起来,他还真怕一口气撑不住给人厥过去。

    好在余知葳一根神经一直绷着,这会子反而精神抖擞的。

    鸿胪寺众人还没赶过来,先到的却是余靖宁与锦衣卫指挥使与两位同知。

    那指挥使不常在余知葳面前露面,但高邈却是熟人,也是余知葳最惯常安排的,他们也熟悉余知葳的安排方式。

    “京城九门之内一直禁用火器,锦衣卫也没摸过那玩意儿,就先不给发火铳了。”余知葳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皱眉道,“劳烦诸位把人安排好,工部户部帮着回撤百姓修缮城墙,处处都得你们帮衬着。余下的,一部分配合着余家军守内城,还有的配合……等等,兵部的人怎么没到?”

    “到了到了!老臣在这儿呢!”兵部尚书孙和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老头子跑得嘴边的胡子都在颤。

    “行。”余知葳长吸了一口气,“等会子他们都走了,兵部的留下来,我们商讨一下该怎么打。”

    余知葳根本没用早饭,这会子又熬到用午饭的时候了,她这会子才觉得手指尖有点抖。

    余靖宁转头看了她一眼,将冷长秋招呼了过来:“你去给你们娘娘取个手炉过来。”

    她气血两亏,入秋之后便手脚并联,如今在冷的人清醒万分的文渊阁中,指尖已经冷得发白了。

第四百九十四回:旧朝

    冷长秋虽说早就跟着文渊阁的诸位阁老们学了不少东西,但他明白,这和他平时与阁臣们商讨政事的时候不一样。这会子由不得他插嘴,他只能做些旁的工作,给在文渊阁的人们免除后顾之忧。

    文渊阁的诸位大人别开生面地在阁中吃了一回午饭——往常只有吃夜宵的份儿。

    贺霄今日勉强跟着听完了全程,虽然余知葳余靖宁这两个家伙的安排部署大都是军事方面的,他听着半懂不懂的,但也勉强听了下去。

    鸿胪寺的官员们得了安排就跑出去动作了,带着翰林院的小年轻们一起,拟了一份文书,昭告天下沙俄侵略大衡领土的罪行,想在舆论上先占个制高点。

    如今鸿胪寺基本是少卿陈暄在做主要的事务,他是个急性子,正好翰林院有个能把檄文写得天花乱坠的李知,两人一拍即合,没等余知葳他们清点完仓库中的火铳弹药,他们的第一波消息已然放出去了。

    长治十一年九月二十八,京城九门紧闭,进入全城戒严状态。九月二十九,余家军北上居庸关,将沙俄大军拦截于居庸关外,苦战三天,未果……

    余知葳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脸,她端了三天的火铳,这会儿稍微一用力,手指都是止不住地抖。

    余靖宁跟车家兄弟几个把地图拿在手里,不知道在指指点点些甚么东西。

    这是这三日来难得的歇息,估计另一头的沙俄也撑不住了。

    周遭全是受伤的兵士,军医正在忙忙碌碌地给人处理伤口。伤员有些多,轻伤的几乎都是自己处理的。

    就比如余知葳的肩上正淌血,进了枚铅弹,才挖出来,炸的周围稀稀拉拉全是伤口。

    她往四周望了望,名都领着一众小兵士,给军医打水呢。

    “名都。”余知葳冲着男孩子招了招手,“分我一点儿。”

    名都应了一声,掂着水桶就过来了,他也扛了许久的兵器,手上也有些脱离,把桶放下来的时候搁得有些重。名都一吐舌头,冲着余知葳赧然一笑:“给您搁这儿了。”

    余知葳也笑:“行了,忙去罢。”

    名都又应,回到自己队伍当中去了。

    余知葳稀里哗啦把自己伤口冲洗了一番,娴熟地给自己扎上了绷带,这才又穿上了甲。她往余靖宁那边去了,才走两步,余靖宁就心有灵犀似的抬起了头,眼神示意她过去。

    余知葳一笑,两步走过去,直接道:“沙俄如今的打法,不过是想速战速决,他们是千里奔袭,不敌我们对这地方熟悉。如今既然挡住了,再撑一段时日,便有机会将他们再往北赶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余靖宁手里拿着炭笔,往那地图上画了一下,“方才斥候来报,他们把营扎在这个位置了。”

    余知葳“啧”了一声,眉头就蹙起来了。

    “看出来了罢?这扎营都快扎到咱们脸上来了,一点都不像是想往后撤的模样,只怕我们与他们在居庸关还有一战。”余靖宁拿炭笔点着这个位置。

    “他们是怎么这么有恃无恐的?”余知葳又点上自己的美人痣了,“粮草得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运过来,再说了他们那处又冷,怎么种粮食?总不能问鞑靼与兀良哈那一群去借罢?这群人自己都吃不饱饭,怎可能借与他们粮食。再者说,就算他们自己有粮,那也得从鞑靼那边过,这要是人家给他扣下了还算是损耗,那又该怎么办。连粮草都没有,又怎么做了与我们打持久战的准备?”

    余知葳这一顿问题抛出来,自然也是余靖宁心中所想,他也正疑惑呢:“首先不排除京城当中有他们安排的细作的可能性。”

    余知葳点头,这指的是他们先前一直在找的那群人。

    “其次……”余靖宁斟酌了一下,“我按照直觉判断的,不知道准不准确。我总觉得他们像是在等待甚么时机。”

    余知葳沉默了一下,然后握了一把自己腰间的箭囊,道:“高三哥他们一直在查背后的人,想必总有能查出来的时候。但不管怎么说,先严加防守才是要务。”

    余靖宁叹了口气,转身布防去了。

    居庸关忙碌无比,京城当中自然也没闲着,这几日文渊阁当中一直灯火通明,从来就没离开过人。

    余知葳和余靖宁全都上了居庸关,京中的许多事务全是他在全权处理。万大人的确尽职尽责,余家军在居庸关三夜没有合眼,他便也在文渊阁中三夜没有合眼。

    陈晖劝他去歇一歇,没得先把自己身体累坏了的。还不等万承平起身,就有人掀开了厚门帘。

    “万阁老。”小叶笑嘻嘻地从门口进来,“皇爷找您呢,快跟奴才来。”

    万承平起身冲着陈晖一笑,意思便是歇不成了。

    小叶引着万承平出去,却不是往乾清宫去的,二人走着走着,竟是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万大人恕罪,小的无奈撒了个谎。”小叶眉角挑了挑,瞧着还是从前那副模样,与贺霄一般无二的孩子气。

    万承平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只问小叶道:“是来了甚么新的消息吗?”

    “万大人英明。”小叶从自己袖中摸出了一封信,上面的戳儿还盖着,“是东瀛武井一郎大人来的信件。”

    万承平接了过来,飞速扫了一遍,连道了三声“好”。

    小叶做奴才做习惯了,见着主子高兴就要捧臭脚,献殷勤献了半天,才开口问道:“武井大人是来了甚么样的好消息?”

    “他们登陆了,胶州湾的水军不堪一击,已然全军覆没。”万承平冷笑几声,将手中纸张撕碎,交给了小叶。

    “恭喜万大人。”小叶跪伏在地上,冲着万承平磕了好几个响头。

    “我本姓陆。”万承平居高临下,瞧着地上跪伏的小叶,却像是瞧着旁的甚么人,“还唤我万大人吗?”

    小叶听了,又是磕了两个头,叫道:“太子爷。”

    前朝大昭,国姓便是陆,末代皇帝,有个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小儿子。

第四百九十五回:昏君

    胶东湾登陆的东瀛水军速度很快,用了不到两天的功夫就逼近京城了。京城当中只有三万余家军,七万京军和没有用过火铳的锦衣卫。

    居庸关处余家军又拼死抵抗了不到两日,被胶东湾的东瀛水军逼着回京救援。

    南退一百二十里,放弃居庸关防线。

    十月初一,余家军夜间设伏与昌平,歼敌三千,攻势暂缓。

    好景不过一日,沙俄再次猛攻,余家军与京军死伤无数。

    十月初三,蔺太后薨逝,死因不明,这种时候根本来不及给太后娘娘办丧礼,只能草草下葬。

    十月初四,东郊巷有洋人持自制火铳打伤百姓,被锦衣卫当场杀死。两个时辰之内封锁了洋人巷,非有鸿胪寺允许不得进出。

    十月初五,都察院参了余靖宁一本“防守不当,丢祖宗之土”,当时余知葳还在京城之外的炮火之中,没工夫管朝廷的内讧。

    京城已然落下来第一场雪,下得众人的心都是寒浸浸的,坐在御座之上的贺霄眉头紧锁,把参余靖宁的奏章一本一本摔在了地上。

    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一回独自理政。

    “这上面说的东西,朕都看了。”贺霄往下看了看,总觉得下面每个臣子知道的比他都多,“你们谁来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都察院的一群言官站在一起,看了看贺霄的神色,没明白他是个甚么意思,便全都站着不动。

    贺霄脸色更差了,小叶觑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甩了一下拂尘,道:“究竟是谁写的奏章,站出来给皇爷解释一下便成了,难不成全都敢做不敢当了不成?”

    众言官互相看了半天,终于站出来一个,冲着贺霄深深一揖。

    这家伙不知道是哪个阵营的,当初阉党得势的时候就参过阉党,后来新派与阉党制衡的时候又参过新派,再后来阉党墙倒众人推之时自然又是跟着将阉党推到了。这家伙的心思当真是难猜,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又参起余靖宁来了。

    “回皇上的话,平朔王北上居庸关时夸下海口,直说守得住,兵工二部为此竭力支持,户部也是流水似的给他们拨银子。”这言官说着说着眉头就蹙了起来,和贺霄的表情越来越像了,“可是平朔王与西北军还是败退,如今已然就要危及京城了。当初余家军解江南倭患的时候,也未见王爷这般……”

    “竖子胡言。”谭怀玠听到此处,登时上前一步,冲着贺霄一揖,“启禀皇上,当初倭患并非正规军,也不过是匪盗之徒,乱军也不过是往日里屯田的卫所兵,自然不能与骁勇善战的西北军相比。如今京城乃是两面受敌,沙俄与东瀛派出的又是精锐当中的精锐,若是不南退回防,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东瀛自胶东湾登陆而后直逼京城?那东瀛军如今都进了天津了!”

    谭怀玠向来是如此,平日里尚可温文尔雅,可到了关键的时候,却毫不含糊,直指要害。

    那言官依旧咄咄逼人:“既然要提防东瀛军,那为何不分兵呢?照理来说我军是防守的一方,居庸关又是雄关,便是分去一半的人马,也当能守住才是!”

    站在一旁的兵部尚书孙和风哼了一声,笑道:“年轻人,话不能这么说,你这辈子活了二十几年,见过几回打仗,除了东郊巷以外,又见过几回洋人,摸没摸过火铳,可曾见过大炮。老夫虽也没上过战场,是个纸上谈兵的匹夫,却也知道那战场上瞬息万变,不是你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知道该怎么打的。”

    那言官被这两人噎的口不能言,只是冲着贺霄一揖:“臣的本职便是弹劾,如今不过是在尽臣的职责罢了。至于旁的,还请皇上决断。”

    小叶看着这一群在朝中吵起来的人,忙着打圆场:“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如今这西北军退至居庸关以南已成事实,再多说也是无益。”

    “败退居庸关之事,既然是战败,那就必然得罚。”贺霄还是方才的神色,仿佛方才孙和风与谭怀玠的话就只是一阵刮过的风,连小叶的圆场似乎都没有甚么效果,“还有说甚么西北军?还是叫余家军罢,若是当真出了甚么事,他们毕竟还是听平朔王的,也不会听朕的。”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色皆是一凛。

    当初阉党一手遮天,如今阉党败了,那皇上可不就觉得一手遮天的该是余家了吗?

    “皇上,古人曾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皇上万万不可听信一家之言。”陈晖领着一众人又跪下了,“如今正是战时,万万不可再闹出内讧,再生事端。”

    谭怀玠也跟着梗着脖子跪在了地上,竟然冷笑了起来——他太清楚当年余璞身死之后余靖宁的状态了,当初贺霄几乎是默许这件事发生的,余家两代人为了大衡连命都豁出去了,却被贺霄怀疑到如今,实在是太让人心凉了:“皇上这么说话,就不怕寒了前线将士的心!当初宋亡于元,便是因为无兵可用,无军可出。大衡重文轻武了这么些年,皇上难道半分教训都没从这里面得出来?如今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为将的一个都不能少,我们如今站在此处的全是书生,皇上如若不信还在嘉峪关浴血奋战的那群人,哪一个还能与皇上退得了那敌军?!”

    谭怀玠这一番话言辞恳切,几乎声声泣血。他自如官场以来,向来都是这般直言不讳地直刺重点,不管他是个刚进大理寺的六品大理寺正,还是如今早已手握实权的内阁阁臣。

    可贺霄这人,就是偏偏听不得这些话,旁人越是劝他,他便越是觉得别人瞧不起他。

    “好好好,谭卿这一番话说得好!”贺霄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连连给谭怀玠鼓掌,“把朕都与那亡国的昏君等同了,果真是不错。这样罢,不如去诏狱当中好好想一想该怎么给朕建言献策。”

第四百九十六回:昌平

    “锦衣卫呢?还快把他给朕拖下去!”贺霄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准备要下朝。

    周遭的锦衣卫和谭怀玠都是熟人,猛地听贺霄要拿谭怀玠下诏狱,还是这么扯淡的原因,登时全都愣住了。

    “怎么?难不成连锦衣卫都要听余家人的了?”贺霄回过头来,瞪着一众人等,“都要造反不成?”

    众锦衣卫这才动作,将谭怀玠左右架住,要往下拖。

    “慢着!”贺霄又回头,冷笑道,“除了他的官服,大衡的官服怎能下那腌臜地界去。”

    他在这朝堂上发完这一通火,这才踱着四方步,下去了。

    小叶一个头两个大,跟着朝中的诸位道了几句歉,说了些甚么“如今事态紧急,皇爷他难免心情急躁,诸位大人还请多担待”之类的场面话,这才跟着贺霄一路小跑地走了。

    朝臣缓缓散去,方才站出来与谭怀玠几人争论的言官看了一眼万承平,见万承平缓缓点了个头,这才往外面走去了。

    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地上却还没有那么谅,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还在昌平的余知葳拍了两把自己手中的火铳,愤愤地叹了一声,拿在手里的火铳尾巴上拖着个火绳,那火绳呲呲了两下就在小雪当中灭了。余知葳扁扁嘴,换了个姿势握住了火铳——现在也就上头的铳刀还能用了。

    如今距离当初听闻沙俄来犯,已经过去了七八日了,她原以为这七八日十分难熬,却没想到这样快就过去了。

    眼前飘着的雪花落在脸上就化成水了,有些挡眼睛,她抬起手来就揉了揉。

    今晚打伏。

    余靖宁推了一把趴在废弃的民房当中的余知葳,塞了另一把火铳给她,余知葳瞥了一眼,这铳上竟然没拖着火绳。

    “你把你的给我做甚么?”余知葳皱眉,小声与余靖宁道。

    “不是我的。”余靖宁面无表情,“方才名都就给你备下了,就是还没来得及给你罢了。”

    这群人三个时辰前才和敌军交过一回火,两方没打出甚么结果来,以敌军暂且撤退告终。想来他们不肯罢休,晚上总要再打一场的,是以方才众人就为了晚上打伏做准备了。

    余靖宁和余知葳负责的是两个不同的部分,是以这一会儿,这两个人才接上头。余靖宁先前甚至不知道余知葳手里拿的是杆下雪了就用不成的火绳铳。

    “谢了。”余知葳接过余靖宁手上的鸟铳,把自己原先拿着的那一杆借余靖宁的手还在了名都手上。

    名都轻手轻脚地在众人周遭挪动着,问谁还没拿上燧发铳。

    燧发铳拿给原本余家军中准头好的铳手用了,余下新学用火铳的,才拿了火绳铳——看这个天色,这雪恐怕过一会儿就得停,要是能用的上就用,用不上的话,他们本就是惯用冷兵器的,也无甚大碍。

    打了几场之后,众人才觉出他们与沙俄的差距在哪儿。

    全然就是在火器上头,大衡忙着闭关锁国内斗的那几年,外面的世界不可谓不日新月异,他们的火铳大炮都起码更新了两轮了。余知葳手里面拿的这种自己闭门造车燧发铳,几乎是他们上一轮就淘汰下来的产物。

    更不用说大衡如今军中装备的,还大都是遇水就歇的火绳铳。

    今夜乌云盖日,星月不见,一群人在黑夜当中全都屏住呼吸,几乎全都要不喘气了。

    余知葳一双眼睛在黑夜里瞧着亮晶晶的,她那是早年落下的病根,晚上视力不太好,但晃过来那几个黑影子,她瞧的却格外清晰。

    那是沙俄派过来试探的斥候。

    余知葳冲着名都使了个眼色,名都会意,捏着鼻子细细哭了几声。学得有模有样呃,真个真的小崽子似的。

    “哥儿听话。”余知葳继续扒在窗口看,也轻轻说话,就跟在哄孩子似的,“孩儿他爹,你去把屋后的锄头拿来,我怎么瞧着这屋外头有人呢?”

    余知葳是市井里长大的,一口京片子听着就跟这地界土生土长的市井小民一般——虽然毛子未必听得明白,但是做戏最好做全套。

    余靖宁只会说官话,在这个情形之下,只是火急火燎地“嘘”了一声,像是在斥责孩子的母亲说话声音有些大了。

    小孩的哭声又哼唧了几声,逐渐听不见了。

    窗户外面站着的那几个人影子不动了,听见余知葳这边彻底安静了下来,才有人晃了晃,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几个人还是扒在窗台上,死死盯着屋外的人影子。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扣门了,窗外的人也明显多了起来。

    屋里又是一阵压低了的“嘘”声,门外那人道:“开开门罢,我们是路过的士兵。进来讨一碗水喝。”

    屋里还是没动静,屋外的人像是很不耐烦的样子,接着操着他那口大舌头的大衡官话嚷嚷:“我们听见里头有动静了,若是让我们破开门进去,全都杀光,一个不留。”

    “军爷,你们一共几个人啊?”余知葳和余靖宁对视了一眼这才“颤颤巍巍”开了口,“咱这屋子忒小,人多了坐不下。”

    门外嘁嘁喳喳了一阵余知葳听不明白的话,一个鸿胪寺的孩子就躲在他们后面,伸长了耳朵使劲听,然后用最小的,门外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做着翻译。他年纪太小了,只是个少年,还是个文官,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丘八当中更显得像个孩子。

    余知葳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顺带着给他使眼色——一回儿那群人要是进来,你就从后门出去,有人护着你,不用怕。

    这鸿胪寺来的孩子害怕得眼珠子都在打颤,可他还是坚定地冲着余知葳点了点头。

    屋外又传来了声音,还是方才那个大舌头的毛子,说起大衡官话来舌头一弹一弹的:“没几个人,你把门打开,我们进去。”

    余知葳站起身来,打算去开门,余靖宁扯住了她的衣角,示意自己去。

    余知葳冲着他摆了摆手,还是站起了身。

    所有人都对女人的警惕心更低。

第四百九十七回:站着

    给沙俄毛子开门的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妇人,看着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怯生生地站在门口,露出半张脸来:“这……这么多人啊。”

    那几个毛子很不耐烦,推了那妇人一把:“别啰嗦了,不过是歇个脚。”

    可是下一刻,这人便说不出话来了,张开嘴之后,涌出来的却是鲜血。

    周围的人立即就反应了过来,这漂亮妇人根本就不是甚么寻常女子,那毛子濒死之际,手里扣了一下不知道甚么东西,余知葳当即也跟着一个踉跄,倒进了后面冲上来的余靖宁的怀里。

    余知葳踉跄了一步,站直了身子,捂了一把伤口,道:“没事儿,里面甲挡了一下皮肉伤。”

    这时候才看清楚,那死了的毛子手里捏的是个平日炮兵用来防身的小火铳,俗名手把口。

    那伤口朝外渗出血来,余知葳却已然顾不得那么多,随手缠了一下伤口,就与眼前的一群人厮杀起来。

    这群毛子的确是想来搜刮一下百姓的,可没想到的是百姓早就被迁进内城里去了,如今在这昌平住着的“百姓”,其实全都是乔转打扮的兵士。

    衡军是本地人,就算是不熟悉昌平的余家军,这些日子在京城待了这么久,更可况大衡北方的院落布局大都是一个样子,自然比那群毛子要熟悉得多。

    衡军把毛子们堵在了狭小的居民区当中,玩的正是瓮中捉鳖的计策。

    此战直至天明才歇,多亏了部署得当,这才把毛子们搅了个昏天暗地,只好又狼狈退去了。

    军医破开了一小片余知葳下腹上的衣衫,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来,端了麻沸散要给她饮。

    “不必了。”余知葳往外推拒了那药碗,“喝了脑子不清醒,我怕这群毛子要再生事端,就不喝了,你直接来罢。”

    这是要取方才那毛子一手把口给她楔进去那枚铅弹。

    余靖宁蹲在一旁,满面的痛色:“你又来?”

    余知葳知他说的是何意,只笑着拍了拍余靖宁的头:“也不是第一回了,这东西比那箭头好取多了,又不带倒刺。更何况这铅弹进去得浅,比上回肩上那伤还浅些呢。”说着招呼那疑虑不断的军医过来,“没事儿,别怕你们王爷,过来忙你的,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这话说得亲昵,众人皆知道余家兄妹感情甚笃,虽说觉得这个年纪的兄妹关系还这么好有些过了头,但也不觉有他,只知道有娘娘护着王爷必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于是只管拿着手里的小刀,给余知葳取铅弹。

    余知葳抬头看了两眼余靖宁的表情,觉得他头上都快冒出青烟来了,顿觉好笑。

    “你还笑。”余靖宁咬牙切齿,“早说不让你去,你还非要去,你这个人真是……”

    王爷踱步踱了两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余知葳真是怎样。

    余知葳疼得“嘶”了一声,却是又笑了,他就知道余靖宁忍不住又要训斥她。笑过之后,又正色道:“大哥哥,你别操我的心了。好生想想咱们后边该怎么打罢!这伎俩玩一次尚可,第二次人家就不上套了。”

    余靖宁“啧”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们才得了消息,说是嘉峪关的另一部分余家军让瓦剌鞑靼的联军给绊住了脚,一时半会恐怕没法子到京城了。

    没有援军,又腹背受敌,沙俄和东瀛轮番上阵,他们这群人又能撑多久呢?

    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援军,那他们就总是在被动挨打,总有一天要退回京城九门之内。

    谁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但老天一般都不会开眼。

    名都从外头钻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自家主子蹲在余知葳跟前查看伤口的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还是等那军医把娘娘的伤势处理完了再说罢。

    他站在余靖宁旁边,攥了攥自己甲胄中露出来的衣摆。

    好半天,余靖宁才发现名都站在自己身后:“是要找军医过去吗?还有谁受伤了?”

    “不是。”名都道,他面上有些难色,走上前去要与余靖宁附耳说些甚么。

    余知葳冲着名都一招手:“此处都是自己人,有甚么事儿就直接说罢,让我也听听。”

    “朝中有人参王爷居庸关败退的事。”名都在原地站得笔直,“那个……皇爷又在朝中发火了,因着谭阁老替我们王爷说了几句话,言辞激烈了些,还把谭阁老丢进诏狱里去了。高同知给我们递消息说,谭阁老好着呢,有他看着,不会出事。”

    “嘶……”余知葳忽然觉得方才还不怎么疼的伤口这会子忽然疼得她有些头晕,缓过来以后就啐了一口,“王八蛋。”

    也不知道这话实在骂谁。

    “人家都蹬鼻子上脸了,怎么,这会子还要搞内乱。”余知葳这会儿脸上的表情都不对了,那军医生怕是自己扯着了余知葳的伤口,给人弄疼了,于是更加小心翼翼,“谁在这儿给他们守着这江山呢,全都站着说话不腰疼,连点良心都不要了吗?这事是谁挑起来的,都是哪些人参的我大哥哥?”

    名都答道:“高同知在查,不是阉党余孽。”

    “名都。”余知葳心中略微有了些计较,又招了招手,把名都招呼得更靠近一点,“我这会儿没时间写字,你就把文书找来,给我上个折子。咱们余家人都才疏学浅,没法子让泥您皇爷满意,皇爷若是瞧着哪个将领得用,就赶紧把我们换下来,我看朝中还有谁这么殚精竭虑地替他打仗!”

    名都刚要应,余靖宁忽道:“小六,你别赌气。”

    “我这不是在赌气。”余知葳骂了几句,气消了一大半,冷笑道,“你就只管把这个难题抛给他们,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把这事儿给我处理成个甚么样子,他们有本事给弄出个更妥善的处理方式,能退了了敌军,余家军明天回嘉峪关都使得。要是没这个本事,还净知道瞎叫唤,那我倒是想让他们看看,这朝中现在究竟是谁说了算。”

第四百九十八回:假意

    长治十一年十月初五夜,衡军成功伏击夜里想暂且修整的沙俄。

    十月初六,昌平前线的皇后余知葳上书朝廷,那是一份“请罪书”。

    请罪书是军中的一个小文书写的,那小文书措辞恳切,全是一片拳拳报国之心,半点瞧不出来余知葳当时带着伤冷嘲热讽的样子。

    写的是真的好,余知葳甚至在考虑要不要给这小文书在六部或者是六科补个缺,或者是等三年后再考一回,不然天天和一群丘八待在一起,好好的才华就全给磨灭完了。

    然后这折子就被留中不发了。

    原因无他,不过就是自己一个人坐龙庭的贺霄没那么大本事,也就会发两通脾气。

    于是参余靖宁的折子也很快就销声匿迹留中不发了,只是谭怀玠那倒霉孩子还没给人放出来,不知道皇爷心里到底在别扭些甚么。

    十月十五,大量东瀛援军再次登陆,炮击天津卫,天津卫沦陷。

    十月二十三,东瀛沙俄成功取得联络,衡军腹背受敌,激战三日,死伤过半。

    十一月初二,原本打算再打一回伏击的衡军忽然被沙俄发现,狼狈回逃。

    十一月初七,衡军退守京城,而援军至今毫无音讯。

    十一月十二,大雪,沙俄与东瀛联军已然炮轰了两三回京城城楼了。

    余知葳站在城头上,指挥着小兵士往城墙上泼水。已经入冬了,她张口就能哈出白气来,京城在被水整个泼过以后,成了个冰雕的城。

    这是为了防步兵攻城的,到时候城墙上头都是冰,滑不留手,梯子就架不住。

    就算沙俄和东瀛再怎么豁了命地炮轰京城,那也总有炮火停歇的时刻,这时候讲究的是炮步协调,没有炮火的时候,就是步兵蚁附攻城的时候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甲胄里面穿不了大氅,余知葳站在城头上,手指冻得发青。

    这种天气,也许对大衡人和东瀛人来说是太过残酷了些,可对毛子们,这样的天气,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又落雪了,方才刚泼过的水,就结结实实地冻成了好几层。

    余知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小兵士不知道她在想甚么,只还是依着余知葳的意思,把城外泼了一遍又一遍,京城九门之外,地上也结了三寸厚的冰,马走都打滑。

    消息已经送不出去了,这事儿除了余知葳和余靖宁,没人知道,怕说出来动摇军心,只还与所有人道,援军很快就能来了。

    也不知道这般望梅止渴的慰藉能让京城撑多久。

    余知葳站着站着,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唤她,一回头,吭哧吭哧往城楼上爬的竟然是陈暄。

    暂代正卿差遣的鸿胪寺少卿亲自来寻,必不是小事,余知葳敛了颜色,冲着对着她行礼的陈暄道:“陈少卿不必多礼,今日特地来寻本宫,不知是……”

    陈暄像是骑马跑了许久,有些渴,自顾自咽了一口唾沫,接着道:“今日沙俄那边传来消息,说要与我们议和。”

    余知葳先是一皱眉,而后很快就又笑了:“这还没打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怎么就想起议和来了?这是打得甚么主意?”

    “说不好。”陈暄往城下望了望,“先前有人与我们透露了这个意思,可我们在去接触,却又没了音讯,搞不清他们究竟是想要做甚么。此事我怕要动摇军心,于是先没给皇爷说,先来报给娘娘了。”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皇帝贺霄是个甚么德行,都害怕他在这个节骨眼儿脑子一抽与人要谈和。

    这会子谈和那哪里是谈和啊,能谈出个甚么玩意儿来,不就是割地赔款嘛!再不济估计还要和亲,如今大衡没有公主,连个能拿出手来的郡主都没有,这时候谈和不就是在开玩笑嘛。

    余知葳点了点头,只与陈暄道:“你先与他们接触着,不要有估计,与他们兜圈子便是了,只怕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得露出真面目来了。”

    陈暄本就是这么想的,这会子自然答是,余知葳又吩咐了两句,就吩咐人下去了。

    大部分的人自然是不想谈和的,可是皇爷的心谁又能说得准呢?

    陈暄才走了没多久,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余知葳在城楼上吃成甚么样尚且不论,可贺霄在宫中还吃的与从前差不多。

    这会子他身旁侍候的是还是小叶,甚至连菜底下的温水盆子都没换。

    贺霄慢腾腾地用完了一餐,从小叶手里拿了杯子漱口,小叶在一旁站着,待到一套都做完了之后,才开口说话道:“皇爷,今日奴婢去了一趟文渊阁,听阁老们说,沙俄要与我们谈和呢。”

    贺霄看着是波澜不惊的,可内心还是怕着呢,听闻说要谈和,先是心里一跳,此后才品出不对来:“今日早朝的时候,怎么没听他们提起?”

    “是啊,奴婢也正奇怪呢。”小叶上前去替贺霄捏了捏肩膀,口中接着道,“奴婢想着许是才传过来的消息,各位阁老们也是才知晓的罢。”

    贺霄沉吟了一下,小叶估摸着,他恐怕是在心里掠过了无数种想法,而后才抬起头来:“今日许久未听见炮声了,想必这群人是真心想要谈和的。”

    小叶自然拍自家主子的马屁,说了一堆“皇上英明”之类的废话。

    贺霄又想了想,又道:“那今日的城楼上的任务想必也不重,你去问问皇后,看她有没有时间,从城楼上回来一趟。对了,不必提是甚么缘由,就只说是顶顶要紧的事情便是了。毕竟朕如今到底还是大衡的皇帝,旁人的面子她能驳斥,朕的面子,她总是要给的。”

    小叶低头,到了一句是,而后很快抬脚就要往外走。

    “等等。”小叶方才行至门口,贺霄却又将人叫了回来,少年天子狠狠掐了掐自己的眉心,直到掐出了重重的痕迹,“你去问问,太子这几日怎么样了。要是没睡着,那就把太子也抱过来。”

第四百九十九回:无担

    夫妻二人快有一月有余没见过面了,余知葳这一个多月全都在外头,风里雪里地跑,消瘦得厉害,连两腮都往里陷了陷。

    贺霄看了她两眼,难得地起了点良心,关心了一句:“瘦了。”

    余知葳一愣,最后还是笑道:“常事,习惯了。”

    二人说完这段话之后,好似就没甚么再说的了,帝后二人全都是满心的心事,只是坐着喝茶。

    余知葳心里头烦躁,贺霄又半天不说正事儿,她正打算想个托词,回城楼上盯着去呢。这时候却听见咿咿呀呀几声小儿啼哭,余知葳一抬头,见是乳母把昌哥儿抱进来了。

    见了儿子,余知葳的神色到底亮了亮,抬手把孩子接了过来,逗了两下,这才抬眼和贺霄继续说话:“怎么,是儿子想我了?”

    贺霄不知为何,正有点心虚,闻言点了点头:“是,昌哥儿吵着要娘呢。”

    余知葳哼了一声,接着逗儿子:“他才多大,知道甚么。”

    贺霄一顿。

    果真,余知葳心道,于是面上还是那副笑着的样子:“战事正吃紧,皇爷今日唤我回来,恐怕不只是见见孩子这么简单罢?”

    “啊,是有些旁的事。”贺霄端着杯子,也不喝茶,就那么兀自端着,“沙俄要与我们议和,你可知晓?”

    “谁与皇爷说的?”余知葳听了这话,当即眉头一蹙,语气也略微冲了些。

    贺霄听了这个,更不高兴了,也冷笑一声:“怎么,谁都能知道,只朕不能知道?”

    “倒不是这个意思。”余知葳没心情在这时候与贺霄吵架,只是冷着脸问道,“就是想问问,皇爷是从谁那儿知道的,就只是觉得这人本事挺大的。”

    小叶站在贺霄身后,眼神有点飘忽,可贺霄毕竟挡在他身前呢。

    贺霄这家伙,轴的时候,那个劲儿一上来,就谁也拦不住了:“究竟是谁说的你也不必管这种事,你只告诉我,此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从前我总听你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今他们既然想要来议和,为甚么不多考虑一下呢?”

    “皇爷,您当议和是买菜呢,还能讨价还价?”余知葳登时被贺霄给气笑了,“是,咱们大衡是议和过,当初跟兀良哈三卫就是议和。这当初是甚么情况皇爷难道不记得了吗,当初咱们都快把人赶到海里去了,跟人签的那是兀良哈三卫并入辽东都司的条约。与如今的情况能一样吗?现在与他们议和,那不就是要割地赔款?皇爷是打算与人签个城下之盟出来吗?”

    这会子外面已然能隐隐听得见炮声了,余知葳知晓那是沙俄又攻城了,他们前面已经连着打了好几日,如今城上的兵士全都疲惫不堪。

    她得回城楼上看着。

    这个炮火密集的程度,在皇宫大内都能听见,恐怕这回沙俄人下狠手了。

    余知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冷笑两声:“皇爷,您听听,这声响,是想与我们议和的样子吗?这会子我没工夫与您置气,过会儿长秋会过来,您安安心心地待在前请宫里,不要胡乱走动,臣必定保你无虞。”

    只称“臣”,没有“妾”,她已经不想再用夫妻关系和贺霄牵绊甚么了。

    话音刚落,门口连通传都没有,豁然就进来一个人,竟是冷长秋。

    不等余知葳感叹一句说曹操曹操到,就见冷长秋惨白着一张脸,与余知葳道:“娘娘快去看看罢,那沙俄不知道用上了甚么炮,竟然把咱们东北角的炮楼给轰塌了。咱们自己的炮引着炸膛了两门,伤了好些人。”

    昌哥儿在余知葳怀里,原本就能感觉到帝后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如今听见冷长秋这话,竟然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余知葳站起来站的太急,加上最近新伤旧伤摞在一起,猛地站起来眼前竟然有些黑。

    然而她只踉跄了一步,就站稳了,将大哭的昌哥儿塞进了乳母的怀中,拒绝了冷长秋过来扶她的手:“你看好皇爷,别让他四处乱跑,我出去看看。”

    贺霄这会子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叫道:“炮楼塌了?那沙俄兵不就攻进来了吗?这……”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一把环抱住了余知葳的腰:“子昙别走。”

    贺霄许久没有这么叫过余知葳了,可这会儿余知葳只有一种极其疲惫的恶心感:“宫城之外皆是锦衣卫,皇城之外也全都是兵士,他们要打到乾清宫里来,那还要好些时候呢。皇爷放心,那锦衣卫比我管用,我得上城楼去。”

    说罢,余知葳摆开环抱在她腰上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余知葳!”贺霄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喊了她一句,少年人的嗓子直接喊破了音。

    余知葳回头,看见贺霄竟然落下眼泪来。

    贺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猫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余知葳:“我们与沙俄议和罢,怎么着,也得保下京城百姓来,别让他们受苦才是啊。”

    余知葳的火气“腾”地就窜上了头,感觉她现在的心情和外面沙俄的炮火一般无二了。

    “皇爷疯了不成?!”余知葳转过头来,看着哭哭啼啼上来要捏她手腕的贺霄,一把惯开了,“你这不叫议和,你这叫把自家江山拱手让与他人!”

    自己害怕就算了,何必冠冕堂皇地再扯上百姓呢?

    贺霄比余知葳还要高半个头,十六七岁的少年早就是个男人的样子了,可他这副模样与几年前他在桥洞里唤她“葳姐姐”的时候又有何异。

    有不一样的地方,现下他一点也不可怜可爱了,只有可恶。

    贺霄又上来了,这回又是要抓住余知葳的手腕。

    小叶和冷长秋还在,他竟敢就这样失态,余知葳一瞬间忽然觉得荒谬无比,

    我在作甚?他又在作甚?我还在这里与他耽误时间,我看我也疯魔了。

    余知葳就着贺霄扯住的腕子,一把就将人往前拽了好几步:“皇爷若是实在不想离开我左右,那就跟着罢,和我一起上城楼。”

第五百回:兴亡

    炮火声还在响个不停,而贺霄也扯着余知葳不放,冷长秋和小叶当场愣住了。

    余知葳方才冷静下来,冷冷跟着贺霄道:“皇爷,我可没与您开玩笑。”

    “不议和,也成……”贺霄瞧着余知葳的神情,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余知葳还当他是开窍了,谁知道下一句话直接将她气得七窍生烟,“我们往南京去,好不好,就趁着如今那沙俄还没打进来,我们从西角门出去。等到了南京,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余知葳一把甩开了贺霄的手,四处望了望,一把将乾清宫中高悬的一把尚方宝剑给抽了出来。

    “皇爷小心。”小叶趁着余知葳不注意,猛地往她身上扑过去,余知葳跳起来还没落地呢,被小叶这么一撞,直把手里的剑给撞了下来。

    那尚方宝剑“砰”地一声落了地,在地上翻了两圈。

    “好个忠心护主的奴才,怎么,这时候了,我还能杀你家皇爷不成?”余知葳语带讥讽,笑了两声,将落在地上的剑踩住了,“我如今就问皇爷一句——国在甚么地方?家又在甚么地方?皇爷如今说出这种话来,可有想过自己站在甚么位置上?心里眼里有没有半点天下百姓,有没有半点社稷江山?从未读过书的农人尚且知道要护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如今皇爷一堂堂七尺男儿,外敌尚未悬刀与皇爷头顶,皇爷就说出这种话来,莫说对不对得起祖宗社稷,我都替您害臊。”

    余知葳靴子一勾,就将地上的尚方宝剑勾了起来,她一把接住,将剑塞进了皇爷手里:“现在皇爷与我亲自上城督战,振一振我大衡兵士的士气。若是城破……”

    她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在旁边不知所措的小叶,沉声道:“那皇爷就亲自给自己的江山殉葬罢。”

    总归,我也不打算独活。

    “长秋,备马,将太子也带上。”余知葳半扯着贺霄,一边与冷长秋说话,“我们先去一趟诏狱。”

    余知葳的马跑得飞快,后面的冷长秋几乎要赶不上了,往日里要许久的路程,竟然一会儿就跑到了。

    诏狱中的人震惊了,他们全然没见过皇后扯着皇上,后面还跟着个司礼监随堂太监抱着哇哇大哭的太子的模样。

    “皇爷如今受了惊吓,没精力下旨,今日本宫来替皇爷下这个圣旨。”余知葳眉毛一挑,中气十足地下令道,“去把谭阁老给我带出来。”

    锦衣卫的兵士就等着这一天呢,赶忙应了一声,说话间就去提谭怀玠了。

    谭怀玠在诏狱当中待了一个月,有着高邈的照看,半点儿没显得憔悴,见了余知葳行礼的时候也进退有度,就是遮掩不住袖子下一双微微颤抖的手:“娘娘。”

    他只怕是已经料到战事进行到甚么程度了。

    余知葳从冷长秋手中接过了还在哭的昌哥儿,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在贴住小崽子额头的时候,谭怀玠听见了她一声似乎带着哭腔的叹息。可等到余知葳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一点泪痕都不见了,只余昌哥儿还满面泪痕,却也不嚎啕了。

    “劳烦谭阁老一件事。”余知葳鲜少这么称呼他,原先都是还与他们初见的时候一般唤他谭二哥哥,“劳烦谭阁老带着太子南下,若是南京无虞,那便待在南京,若是南京不成,那便往西走,去洛阳,那都是有王气的好地方。”

    谭怀玠周身一凛,余知葳这是在托孤:“那……那娘娘呢?”

    “我?”余知葳一笑,“我自幼长于京城,旁的地方我都呆不惯,我还是就在这儿待着罢。”

    谭怀玠冲着余知葳深深一揖,神色大恸:“娘娘……”

    “说句拾人牙慧的话,我从前听人说过‘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她把怀里的昌哥儿交在了谭怀玠的手上,又笑道,“当初听见倒是没甚么,如今想来,却是深有感触。好了,谭阁老去罢,高同知在城门处备了车马,谭阁老还请速速上路,莫要回头。”

    她咬了一下嘴唇,再次扯出一个笑容来:“一路顺风。”

    “方才那句话,是谁说的,娘娘可知道?”谭怀玠手里抱着昌哥儿,红了眼眶。

    余知葳自嘲道:“说了是拾人牙慧,总归不是我说的。”

    “不论是谁说的,他都该是个圣人。”谭怀玠将自己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与余知葳正色道,“臣谭怀玠,拜别皇后娘娘。”

    他手里抱着昌哥儿,没法子行礼,可余知葳早就知道他意思到了。

    于是她也冲着谭怀玠拱了拱手:“告辞。”

    今日一别,也许就是后会无期。

    谭怀玠跟着一众锦衣卫远去了,而余知葳又上了马,城中的百姓大门紧闭,赈济棚子里的孩子瑟瑟发抖,大人们双手合十,念的不知道是“阿弥陀佛”还是“元始天尊”。

    院中年轻的父亲搂着自己的小女儿,那女孩儿粉雕玉琢的,头顶上绾着两个鬏鬏,上头叮叮当当拴着一串小铃铛,穿着为着过年备下的新袄子,大红洒金的料子,脖子上还挂着个铜镀银的长命锁。

    小孩儿家听见炮火声,是不明白甚么亡国的,听见外头炮响,还抬头问了一句:“爹爹,是要过年了吗?城外放爆竹呢!”

    那父亲搂着她,走到里院中的水井边,把泪痕全都擦去了,说话也是平常逗孩子的口气:“姐儿啊,你瞧,井里有星星。”

    “在哪儿呢?”女孩儿探头去瞧,却一声惊叫——她竟是被父亲一把推进了井中。

    “噗通”一声传来之后,那父亲在井边呆坐了许久,忽然嚎啕起来,也一头撞死在井边。

    这就是百姓。

    盛世之时,他们未必能在歌舞升平的年代里享得上甚么福,可若是大厦将倾狂澜将至,首当其冲的也永远是这些可怜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五百零一回:阵前

    有东西碎了,清晰的碎裂声就响在自己耳畔。

    贺霄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要往余知葳身后躲,却又被余知葳一把扯了上来。

    碎了的东西是鸿胪寺少卿陈暄的金丝玻璃镜,方才炮火太猛烈,他一个狗啃泥摔在了地上。陈暄爬起来,从地上捡起自己支离破碎的眼镜,这才有机会给余知葳行礼:“娘娘。”

    “陈少卿怎么又回来了?”余知葳一边扯着想要逃走的贺霄,一边问陈晖道。

    陈晖笑:“臣是怕万一底下毛子说些甚么,要是有人听不明白,这怎么可好。”再一抬头,他兄长陈晖也在此处。

    除了余知葳安排的托孤重臣,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了。

    他们的目的和余知葳都一样。

    “我大哥哥呢?”余知葳抬眼扫了一圈,没见到余靖宁的影子。

    陈晖的后面跟着李知,七品小编修高声与余知葳喊道:“王爷就在前面。”

    文官虽也在城楼之上,可他们毕竟大都肩不能挑手不能抗,是以离得还是远——余靖宁待着的地方,才真正唤作前线。

    余知葳踮了踮脚,视线越过了众人,就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她竟然笑了起来。

    “皇爷今日过来,是要与诸位将士,诸位大人共存亡的。”笑过之后,余知葳提高了声音,漫天的炮火都遮不住她的声响,“今日皇爷亲来战前督战,是为天子守国门。诸位拼死卫我王都,必能凯旋!”

    城墙之上,凡是有人之处,皆能听见应和余知葳的声响:“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都看不见贺霄的神色,只听得见余知葳的声音。

    余知葳在心里冷笑,如今所谓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过是她一人之力制造出来的假象。

    她站在陈晖陈暄兄弟俩面前,使眼色道:“还劳烦诸位大人护好皇爷,我须得到前面去了。”

    这两人自然知道他们的皇爷是个甚么德行,恐怕也能想象到今日皇爷到了此处究竟是以一种怎么样的形态来的,他们当即就明白了余知葳的意思,点了点头。

    余知葳轻笑一声,接过旁人扔给她的火铳,就朝着余靖宁的方向过去了。连后面连跪带爬冲上来的小叶喊了个甚么“皇爷奴婢在这儿”之类的话,也没注意听。

    沙俄果真是着急了,根本不见攻城的步兵,就只能见到一排一排黑洞洞的炮口。余知葳先前靠水冻住的城墙全然没了作用,早就被高温给融化了。

    现在城墙上不但没了冰,还烫得连下手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回来了。”余知葳站在了余靖宁的身侧。

    东北角的炮楼塌了,下面好大一群兵士为了不让沙俄们从残破的城墙当中趁虚而入,正在下面拼死拼活地补城墙呢。如今余靖宁所在的地方,乃是东南角,眼睛朝旁边一瞥就能瞧见炮楼。

    他只是冲着余知葳点了点头,根本就没有功夫再与她说一句话,只见余靖宁一挥手,那火炮把总就大喝一声:“放!”

    惊天裂地一声巨响,几枚炮弹发射了出去,炮兵们稀里哗啦全都跑开来,躲那大炮的后坐力去了。

    “还是不行。”余靖宁喃喃。

    余知葳在这震耳欲聋的声响之中,竟然听明白了这个“不行”的意思。

    “神威大将军炮也不成吗?”余知葳抬眼问了一句,就光看见余靖宁摇头了。

    大衡的炮射程没有沙俄的远,他们退开了老远,炮弹不要钱似的炮轰北京城,而京城城楼上的火炮,却难以企及下面这一群人。

    神威大将军炮都够不上,更别说是别的了。

    如今就这么打下去,要么京城的城楼先塌,要么他们这群人的炮先没了弹药。

    余知葳扶了一下额头,这哪能等着他们把炮弹用完呢?

    京城上的神威大将军又是一轮齐射,可沙俄兵士还是躲了老远,伤着的人全然不如京城炮楼遭到的冲击多。

    余靖宁盯着城下看了一会儿,忽然折返往回走:“小六,你在城楼上盯着,我去将城门打开。”

    余知葳一惊:“你这是要做甚么?”

    “如今这情形,光守着这城楼还有甚么用!”余靖宁脸上除了杀意,早就瞧不出其他甚么神色了,“不如开了城门,放骑兵冲出去杀进他们阵中,让他们再躲在炮火之后。”

    这法子有可行的地方——沙俄军躲得远,就算是开了城门,一时半刻也冲不进来。但以骑兵为长的余家军却能接着冲劲冲出去,杀进敌阵当中。

    可是……

    可是城门会在骑兵身后关闭,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更不用说还要迎着这满天的炮火了。

    余知葳下意识就想拒绝余靖宁,但她这时候说不出来这种话,千言万语藏于腹中,最后涌出口的只有一句:“你放心。”

    你放心去,我在城楼上替你守着。

    他二人同袍多年,自然无需多言,只要这三个字就够了。

    余靖宁拍了一把余知葳的肩膀,甚么都没有说,打了个呼哨,招呼着一众兵士就要往城墙下走。

    两个人错开身去,没有再敢看对方一眼。

    余知葳两手冰凉,下意识地想抬头摸一把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下。

    可摸到脸上之后,却抹了一把湿。

    我哭了吗?我没有啊。

    “等一等!”余知葳忽然回头叫住了余靖,“大哥哥你先别走!”

    余靖宁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余知葳。

    余知葳觉得自己嗓子都快喊破了,她指着天,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大哥哥!你看,是不是下雪了?是不是下雪了!!”

    余靖宁再低头的时候,自己的护臂上已经落上了雪花,没多少时候,那雪片就从一点点成了鹅毛大,漫天漫地地洒了下来。

    火铳是有燧发的,不必再拖着个火绳,可是火炮未必啊!

    如今不管是大衡的火炮还是沙俄的火炮,屁股后面都还拖着一条长绳子点火呢!

    果真,炮火声渐渐熄了,余靖宁豁然转了回来,听见余知葳已然开始下达下一步口令了:“弓手弩手准备,火铳手先别动作,步兵去烧滚油。”

第五百零二回:佞臣

    炮火声还在响个不停,而贺霄也扯着余知葳不放,冷长秋和小叶当场愣住了。

    余知葳方才冷静下来,冷冷跟着贺霄道:“皇爷,我可没与您开玩笑。”

    “不议和,也成……”贺霄瞧着余知葳的神情,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余知葳还当他是开窍了,谁知道下一句话直接将她气得七窍生烟,“我们往南京去,好不好,就趁着如今那沙俄还没打进来,我们从西角门出去。等到了南京,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余知葳一把甩开了贺霄的手,四处望了望,一把将乾清宫中高悬的一把尚方宝剑给抽了出来。

    “皇爷小心。”小叶趁着余知葳不注意,猛地往她身上扑过去,余知葳跳起来还没落地呢,被小叶这么一撞,直把手里的剑给撞了下来。

    那尚方宝剑“砰”地一声落了地,在地上翻了两圈。

    “好个忠心护主的奴才,怎么,这时候了,我还能杀你家皇爷不成?”余知葳语带讥讽,笑了两声,将落在地上的剑踩住了,“我如今就问皇爷一句——国在甚么地方?家又在甚么地方?皇爷如今说出这种话来,可有想过自己站在甚么位置上?心里眼里有没有半点天下百姓,有没有半点社稷江山?从未读过书的农人尚且知道要护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如今皇爷一堂堂七尺男儿,外敌尚未悬刀与皇爷头顶,皇爷就说出这种话来,莫说对不对得起祖宗社稷,我都替您害臊。”

    余知葳靴子一勾,就将地上的尚方宝剑勾了起来,她一把接住,将剑塞进了皇爷手里:“现在皇爷与我亲自上城督战,振一振我大衡兵士的士气。若是城破……”

    她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在旁边不知所措的小叶,沉声道:“那皇爷就亲自给自己的江山殉葬罢。”

    总归,我也不打算独活。

    “长秋,备马,将太子也带上。”余知葳半扯着贺霄,一边与冷长秋说话,“我们先去一趟诏狱。”

    余知葳的马跑得飞快,后面的冷长秋几乎要赶不上了,往日里要许久的路程,竟然一会儿就跑到了。

    诏狱中的人震惊了,他们全然没见过皇后扯着皇上,后面还跟着个司礼监随堂太监抱着哇哇大哭的太子的模样。

    “皇爷如今受了惊吓,没精力下旨,今日本宫来替皇爷下这个圣旨。”余知葳眉毛一挑,中气十足地下令道,“去把谭阁老给我带出来。”

    锦衣卫的兵士就等着这一天呢,赶忙应了一声,说话间就去提谭怀玠了。

    谭怀玠在诏狱当中待了一个月,有着高邈的照看,半点儿没显得憔悴,见了余知葳行礼的时候也进退有度,就是遮掩不住袖子下一双微微颤抖的手:“娘娘。”

    他只怕是已经料到战事进行到甚么程度了。

    余知葳从冷长秋手中接过了还在哭的昌哥儿,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在贴住小崽子额头的时候,谭怀玠听见了她一声似乎带着哭腔的叹息。可等到余知葳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一点泪痕都不见了,只余昌哥儿还满面泪痕,却也不嚎啕了。

    “劳烦谭阁老一件事。”余知葳鲜少这么称呼他,原先都是还与他们初见的时候一般唤他谭二哥哥,“劳烦谭阁老带着太子南下,若是南京无虞,那便待在南京,若是南京不成,那便往西走,去洛阳,那都是有王气的好地方。”

    谭怀玠周身一凛,余知葳这是在托孤:“那……那娘娘呢?”书袋网

    “我?”余知葳一笑,“我自幼长于京城,旁的地方我都呆不惯,我还是就在这儿待着罢。”

    谭怀玠冲着余知葳深深一揖,神色大恸:“娘娘……”

    “说句拾人牙慧的话,我从前听人说过‘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她把怀里的昌哥儿交在了谭怀玠的手上,又笑道,“当初听见倒是没甚么,如今想来,却是深有感触。好了,谭阁老去罢,高同知在城门处备了车马,谭阁老还请速速上路,莫要回头。”

    她咬了一下嘴唇,再次扯出一个笑容来:“一路顺风。”

    “方才那句话,是谁说的,娘娘可知道?”谭怀玠手里抱着昌哥儿,红了眼眶。

    余知葳自嘲道:“说了是拾人牙慧,总归不是我说的。”

    “不论是谁说的,他都该是个圣人。”谭怀玠将自己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与余知葳正色道,“臣谭怀玠,拜别皇后娘娘。”

    他手里抱着昌哥儿,没法子行礼,可余知葳早就知道他意思到了。

    于是她也冲着谭怀玠拱了拱手:“告辞。”

    今日一别,也许就是后会无期。

    谭怀玠跟着一众锦衣卫远去了,而余知葳又上了马,城中的百姓大门紧闭,赈济棚子里的孩子瑟瑟发抖,大人们双手合十,念的不知道是“阿弥陀佛”还是“元始天尊”。

    院中年轻的父亲搂着自己的小女儿,那女孩儿粉雕玉琢的,头顶上绾着两个鬏鬏,上头叮叮当当拴着一串小铃铛,穿着为着过年备下的新袄子,大红洒金的料子,脖子上还挂着个铜镀银的长命锁。

    小孩儿家听见炮火声,是不明白甚么亡国的,听见外头炮响,还抬头问了一句:“爹爹,是要过年了吗?城外放爆竹呢!”

    那父亲搂着她,走到里院中的水井边,把泪痕全都擦去了,说话也是平常逗孩子的口气:“姐儿啊,你瞧,井里有星星。”

    “在哪儿呢?”女孩儿探头去瞧,却一声惊叫——她竟是被父亲一把推进了井中。

    “噗通”一声传来之后,那父亲在井边呆坐了许久,忽然嚎啕起来,也一头撞死在井边。

    这就是百姓。

    盛世之时,他们未必能在歌舞升平的年代里享得上甚么福,可若是大厦将倾狂澜将至,首当其冲的也永远是这些可怜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五百零三回:无定

    余知葳想过无数回,余靖宁也许会战死沙场,却没想过,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被身后的暗箭伤成这样。

    她看得懂军医的表情,她看过太多次这种表情了。

    留不住了。

    余知葳抬头看了一眼名都,少年人已然哭出声来,余知葳却哭不出来,这太不真实,和梦境又有甚么分别呢?

    城上城下厮杀之声不断,吵哄哄的四周仿佛都离得很远。

    他方才与我说甚么来着?

    余知葳盯着余靖宁的眼睛,回想了许久才想起方才余靖宁那句话来。

    “非死不得退。”

    她蹲在地上,盖住了余靖宁的眼睛,轻声道:“我答应你。”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说,却从没有一次说的如同今日这般沉痛而决绝。余知葳从余靖宁的腰间解下虎符来,将那带血的虎符握在手心里,而后举了起来,高声喝道:“虎符在此,见绥安郡主如见平说完,今日数万余家军,非死不得退。”

    喊杀声四起,炮楼上又响起了轰天裂地的炮声,雪要停了。

    余知葳把沾血的虎符系在了自己的身上,冷笑了一声:“大敌当前之时杀主帅,可真有本事啊……”

    她握住了手里的火铳奔向了阵前。

    跑声响起之时天地变色,把整个京城几乎烧成了天作盖子地为釜的熔炉,在隆冬的夜里被烧得滚烫滚烫。

    所有人的眼睛仿佛就只能看见火光。

    沙俄的指挥发了疯,就为了逮着这个京城之上忽然祸起萧墙的内乱之时,连还在攻城的兵士也不顾了,径自冲着京城九门开了炮。

    那一炮轰出去威力实在是惊人,城楼终于不堪重负,塌了小半面。

    余知葳扒开了头上的乱石,抹掉了脸上的血,冷静得吓人,眼睛里却像是燃着火焰。她指挥着兵士去将那些被砖墙埋住的人,城上的文官呼啦啦全都涌到了阵前,一人手里发了一支箭——可以扎死一个敌人,迫不得已之时,也能用来将最后的尊严留给自己。

    无数的兵士冲到了坍塌的地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堵住了京城了漏洞。

    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赢,但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脊梁骨支撑着摇摇欲坠的京城,在京城九门之下,站成了一根通天彻地的门梁。

    这一战自白日起,一直持续到夜间,在炮火喧天的夜里又持续到了黎明将至。

    余知葳的眼前不是汗便是血污,几乎有些看不清前方了,只是机械地挥动着手中的铳刀,两轮铳手配合,却也几乎连换弹药的时间都没有了。

    “娘娘!郡主!”余知葳听见有人喊她,周遭那个跳着脚不知道该唤她甚么的小兵士指着沙俄兵士身后的骚乱,“看!快看!那是不是咱们的旗子!”

    余知葳一抬头,那旗子上硕大一个“余”字,正是自嘉峪关终于南下的援军。

    “大哥!”有人跑上了城楼,冲着余知葳拼命地挥手,“大哥!我把援军领来了!”

    这竟然是多年未见的二狗,现在唤作陈浩然了。

    余知葳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下去。

    沙俄军队与衡军在京城连续作战了将近两个月,原本打算趁着今日一举夺下京城,却万万没料到被他们的盟友鞑靼瓦剌围追堵截在西北的另一部分余家军竟然这个时候赶来了。

    二狗上前一把眼疾手快扶住了余知葳,眼睁睁看着她喷出一口血来。

    他一个没扶住,两个人一起瘫坐在地上。

    “大哥!大哥!”二狗毫无章法地喊着,“姜锤子他们领人去捅沙俄的老巢去了!他们支撑不住,要退兵了!”

    二狗吱哩哇啦地朝着余知葳报告着喜讯,光看着余知葳喃喃自语,说的甚么,却一句都没听清楚。

    他凑近了去听——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长治十一年十一月十三,平朔王余靖宁薨于京城九门之上,帝崩。

    十一月十五,沙俄军自北京城退去。

    十二月初一,余知葳扶幼子贺烨登基,临朝称制,次日出京亲自上阵,退沙俄兵于居庸关外。

    次年,改元庆安。庆安二年,衡军退沙俄至贝加尔湖以北。

    ……

    她多年后再想起的时候,依然会唏嘘不已,她终究没有坐在御座前,却还是坐在了珠帘后。那个抱着幼子的年轻太后,坐在珠帘之后时,也不过堪堪十八岁。

    那时候的她,身上还带着抹不去的少年人的影子。

    可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的,贺烨很快就抽长了身段,很快就有了少年人的模样。

    他的母后在自己的院落当中,种了一院的春海棠。

    小贺烨晨起给母后请安,却发现他母后早就起了,坐在院中海棠树下,手里握着笔,不知在写些甚么东西。

    “兄长尊前:

    自兄长去后,陛下多年如一日,读书习武,皆未落下。如今陛下年近舞象之年,高鼻凤目,俊眼修眉,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眉眼凌厉,一如你少年时……”

    少年天子偷偷瞥了几眼,还当这是在说“外甥肖舅”。

    余知葳抬起眼睛来,见儿子来了,于是笑着冲人招手:“昌哥儿过来。”

    贺烨往前走了两步,少年人的脸在阳光底下,连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瞧得见。

    真像,余知葳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句。

    眉眼一如你少年时。

厂花的悲惨童年与青春期

    京城那个姓刘的刀儿匠说,爹娘是爱自己的。

    这话是他的小兄弟被割下来的时候那刀儿匠说的,他记到如今。

    那时候他还不叫裘安仁,也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和东厂提督太监,他叫官哥儿——爹娘想他大富大贵,做官去呢。

    那刀儿匠说,就孩崽子你这皮相,你爹妈该把你送那八大胡同象姑馆去做兔儿爷去,可他们心疼你啊,没打算让你被千人压万人骑,把你送到我这儿来了。

    不过后来裘安仁再也不愿意提起自己的父母,只说自己是被拐子拐了卖给刀儿匠的,问他为何姓裘,他也只是说他师父姓裘。

    “今后进了宫,到皇爷跟前伺候,大富大贵了,你就知道你爹妈对你的好了。”那刀儿匠磨着刀,一碗麻沸散灌下去。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九岁的官哥儿就已经和七八个年岁差不多大的孩子待在一起,躺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了。

    那七八个孩子,最后走出那间屋子的,只有官哥儿一个。

    刀儿匠看着受了两圈脱了相,却还是明艳无比的小病美人儿道:“哟,好福气,是个大富大贵的命。”

    大富大贵?年幼的官哥儿眯着眼睛,总有人与他说他今后会大富大贵,那大约是真的罢。

    他看见紫禁城的时候,那朱红墙琉璃瓦就辉映在日光下头。

    是金子吗?幼小的官哥儿以他贫瘠的想象力这样想,这大概就是大富大贵的模样罢。

    官哥儿不知道这表面上瞧着金碧辉煌的地界儿有多能藏污纳垢。

    他们是隆武年间第一批送进宫来的男童,几百个孩子像几百只小鸡崽子一样站在眯着眼睛的老太监面前,只他亭亭玉立地像只小仙鹤。

    没错,那老太监用来形容他的话是“亭亭玉立”,他后来读书的时候才知道,那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词。

    小孩子们一起学规矩、做杂事,一直到晚上。夜里,旁人都可以走了,只他要留下。

    那老太监说自己出自司礼监,先是与他说了些甚么“我们都是前朝内侍,都是叛主的东西,得不到重用”,又说了些“今后在这紫禁城中搅弄风云的,还要看你们这些孩子们。”云云。

    官哥儿当时听不明白,只觉得他说的是好话,于是止不住地点头。

    那老太监很满意,摸了摸他的脑瓜子——那时候他还是个总角稚童,满头的头发都剃光了,只留两个发鬏在头顶上。于是他软乎乎的头皮就接触到了老太监的大手,上面有茧子,摩挲得他痒痒的。

    而后老太监就与他说:“我瞧你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今后就送你去内书堂读书,今后去司礼监!知道甚么是司礼监吗?”

    官哥儿又听见一次“大富大贵”,但这回还又多了两个字“读书”,要读过书才能去的地方,想必也十分厉害罢?官哥儿非常敬畏地摇了摇头。

    那老太监的手从他的头上摩挲到了他的脸蛋上,嘻嘻笑道:“是能搅弄整个朝堂风云的地方。”

    官哥儿想读书,他也想进司礼监,于是当晚就听话地跟着老太监去了他的卧房——他要为官哥儿指明一条平步青云的路子。

    他从没想过那是怎么样的一晚。

    太监的身上缺了部件,不能与寻常男子一般与人**,可他们却越缺甚么就越想要甚么,于是牙齿指甲和手,就全都成了泄欲的工具。

    老太监让官哥儿唤他师父,而他从此以后就成了他的**。

    表面上看,官哥儿还是白玉一般的人儿,可掀开了衣裳,下面却寻不着一块好皮肉。

    老太监果然说话算话,第二日就选了他进内书堂,在这里,他和外面那些相公老爷们一样,都读圣贤书。可也不一样,他们今后若是考中,就都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奉天门前面圣。可他不一样,他今后出了内书堂,进了司礼监,也只能站在皇帝的侧后,缩在龙椅的光辉之后,像个老鼠一样地窥伺着众人。

    于是他白天在内书堂学会了些冠冕堂皇的理政之道,晚上也学会了该怎么委身于人下。

    他后来用这些学会的东西使的很多人雌伏于他,不管是强迫还是怎样,这个很多人,就包括后来庆安年间的司礼监掌印冷长秋。

    官哥儿刚进宫那一年,隆武帝和蔺皇后还勉强能算是举案齐眉,后来关系却愈发地差了。

    他也在帝后关系逐渐恶化的过程中,从一个精致好看的瓷娃娃长成了个玉一般的少年。

    十四岁的时候,师父将他领到了蔺皇后的跟前,让他背一段书,他记得当时背的是《岳阳楼记》。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他方才背了四个字,就看见蔺皇后睁开了眼睛。

    “停。”她说。

    官哥儿还以为自己犯了甚么错事,无措地停了下来,用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看了蔺皇后一眼,而后又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有名字没有?”蔺皇后问他。

    “官哥儿。”他道。

    “姓甚么?”蔺皇后又问。

    “裘。”他又答。

    “姓裘啊……”蔺皇后的脸上露出了些玩味的神色,“那今后就不要叫这个名字了,叫‘安仁’罢。”

    他十四岁成了蔺寒蟾的裘安仁,夜里也从服侍他师父变成了服侍皇后,那是隆武六年。

    一个女人,和一个身上缺了东西的少年,能玩的出甚么花样来?可他师父原先夜里教他的东西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总归,是差不多的。

    隆武帝在他十七岁的时候溘然长逝,留下个五六岁的崽子和年轻的寡妇,他的一众姬妾全与他一齐下了陵墓,不管是多么年轻貌美的姑娘。

    而隆武帝的未亡人,就听着那些姑娘惨叫,脸上还带着笑。

    他也笑,从前那些打骂过或者是轻薄过他的人,今日都跟着隆武帝一齐死了。

    真是高兴啊,裘安仁想。

    十七岁的裘安仁进了司礼监,成了里头最年轻貌美的内侍,虽然内侍年轻貌美也不知道有甚么用。

    他也是在那一年知道,真正的裘安仁,其实另有其人。

    平日里,他唤他“裘阁老”。

    那日他在帘子后面,目睹了才成了太后的蔺寒蟾对着裘阁老倾诉衷肠——诉说些青梅竹马的情谊。

    而他自己细细地听了一阵裘阁老的声音,竟然与他自己有个八分相像。只是他的声线更脆嫩些,更因为缺了某些东西的缘故,他的声音永远像个少年。

    他躲在帘后,看见真正的裘安仁掼开了蔺太后的衣袖,冷声道:“太后娘娘自重!”

    蔺太后哭着跌坐在地上,唤着裘阁老的名字,哭得像个寻常的内宅妇人。

    他是裘安仁,那我是谁呢?帘后的内侍心想。

    而那天之后,他也再没有见过裘阁老。裘阁老死于一场意外,而蔺太后脸上的笑,就和隆武帝的姬妾全部去殉葬的时候一模一样。

    裘安仁又笑。

    真是高兴啊,从今以后,就只有一个裘安仁了。

我竟然胆敢暗恋当朝太后

    我是长治十一年丁酉榜进士,名次排在陈阁老爱徒李知的后面,我考了二甲第八名。我比李知大一岁,与他一同进了翰林院,做了名七品编修。

    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先是抗倭战争结束,后是我参加的那场科举出了舞弊大案,再然后是娘娘生了当今皇爷、阉党倒台,年末的时候发生了那场我穷尽二十年没见过大事。

    沙俄攻到京城来了。

    那不是我第一回见着当今的太后娘娘,但那确是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回——从前我只能在文渊阁的时候匆匆瞧她一眼。

    她真美,真的,我从来都不敢抬头多瞧她一眼。

    可是那天,我却盯着她,盯了许久。

    沙俄才退了兵,娘娘浑身沾的都是血污。她被人扶着呕了好几口血出来——我后来打听了一下,大夫说这叫伤极攻心。

    娘娘当时跪在平朔王,她的兄长面前,轻轻地唤他:“大哥哥。”

    我当时浑身一个激灵。我也是家中老大,也有人唤我“大哥哥”,可我家中皆是兄弟,姊妹罕见,更没有她这样的姑娘这么唤我一声。

    那一年她才十七岁,比我还要小三岁。

    她伸出手来,想要将平朔王的眼皮合上,合了好几次,但是平朔王却依旧睁着眼。这是个死不瞑目的姿态,我听家中的老人说,若是人走了却不愿合眼,那是因着还有心愿未了,也还有牵挂在这尘世间,是以才这般的。

    “大哥哥,沙俄退兵了,京城守住了。”她这样说着,又想将平朔王的眼睛合上。

    依旧没有用,别说是她了,连我瞧着都难受。

    娘娘咬了咬牙,又道:“当初一直躲在阉党背后的那起子奸人有了眉目了,我也替你报了仇了。”

    还是不合眼,我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可她一个人在这儿,当真受得住吗?

    她脸上瞧不出太多戚哀的神色,但总觉得没有甚么活气,好半天,她才又想出来该与自家兄长说些甚么话:“大哥哥,我今后会好好的,你放心罢。”

    说罢,她摸了摸平朔王冰冷的面颊,而后又低下头去,凑在平朔王的耳边,说了一句谁也听不见的话。

    不知道为何,我当时心里的酸水儿直往上冒。

    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他二人分明是亲兄妹,平朔王早就没了父母也无家世,身边的亲人就这么一个妹妹。更何况这是送别亡人的时候,言语悲痛些也是正常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想把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自己脑中拍掉。

    才拍了一下,我就听见周围好一阵痛哭。我抬起头来,平朔王竟然合眼了。

    娘娘也落下泪来,她没有帕子,脸上又都是血污,只能直直地落下泪来——可大衡又有规矩,泪下不沾尸,她只能往后退。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走上前去,掏出了一块帕子来,递在了娘娘面前。

    “谢谢。”她声音很小,只有我听得见。

    但我瞧见她浑身的血污,只觉得我那块帕子白得刺目,像是在嘲笑我今日在城头之上除了看了一场“热闹”以外,甚么实事都没有做。

    娘娘果真用那块帕子擦了脸,我远远看着,心里高兴。

    她真好看。

    我非常希望娘娘能把我那块帕子留下来,但后来她还是找人从宫里将那帕子递了出来,洗得干干净净。

    我长吸一口气,不敢再用那帕子,赶紧找了个盒子锁起来。

    那一年一起殡天的还有长治帝。我们一起上过城楼的都知道,长治帝做了件极其不光彩的事,死的也不太光彩,是被娘娘在城楼之上一箭射落冠冕之后心悸而亡。

    嗐,就是吓死的。一个皇帝这种死法,实在是太不光彩了些。

    不过这事我们后来谁也没提,就当不知道,长治帝就匆匆下葬了。要我说,他葬在皇陵里面,我觉得都挺折辱我们大衡的。

    能让我们长街恸哭的是平朔王,出殡那天他的棺椁是从长安街走的,娘娘亲自盯着。

    我们都站在两侧。

    我抬眼偷偷瞧了瞧娘娘,她脸上没有甚么血色,我甚至怀疑她可能快站不住了。

    但她却强撑在那里,脸上甚至瞧不出甚么异色。我知道,沙俄还没彻底赶出去,她还要上前线,大衡被这多年来的战乱和党争已然闹得残破不堪,她还得扶持着幼帝重整河山。

    我记得娘娘是隆武三年生人,庆安元年的时候,她也才不过十八岁罢了。

    可国难当头,谁管你是不是十几岁呢?

    棺椁下葬的时候,天上又落雪了,娘娘就那么站在雪中,两肩落满了雪花,也不知道拂去。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可娘娘看起来却穿得单薄。

    她不冷吗?

    我一直盯着她看,直到棺椁下葬的时候,我才看见她嘴唇嗡动,说了几句话。

    读她的唇语,勉强能知道她在说些甚么。

    “大哥哥。”她道,“下雪了。”

    这时候我就很想冲上前去,为她拍掉身上的雪花。可是这时候与当初在城楼上混乱的场景不同了,那时候我们皆是大衡子民,没有甚么分别;但今日我却得忌惮着我们身份有别了,她是大衡年轻的太后,而我只是翰林院中的一名七品编修。

    都说进了翰林院,下一步就该是预备着入阁了,我们这群丁酉榜的更是非比寻常,全都是一个人当十个人用。

    四方要平定,山河要重整,海禁要重开,四方军队更是要重新编制洗牌,哪一个都不是好做的活儿。这些事情,总不能靠那个还在吃奶的娃娃来做罢?

    于是所有的担子就都落在了娘娘肩上。

    我就能经常在文渊阁中见到娘娘,我还是不敢看她。娘娘似乎眼睛不大好,熬夜的时候常是两眼通红,她身旁的女官惊蛰得常用热帕子给她敷一敷。

    哦对了,这女官后来嫁了个内侍,就是后来的司礼监掌印冷长秋。有人说娘娘这安排算个甚么事,就算对食能成亲,也没有这般耽误人家姑娘的。

    我觉得吧,要是不清楚内情,还是不要瞎猜得好。总之,那娘娘这么安排,定然有她的道理就是了。

    李知笑我:“你还真是娘娘忠心的拥趸啊,咱们都是新派的,也没见谁跟你似的。”

    我正色,告诫他党争误国,现今分甚么新派旧派。

    “成成成。”李知摆手,“我算是服了你了。”

    他懂个屁,我心中如是道,我不就是心疼娘娘。

    她怜惜百姓苍生,可谁怜惜她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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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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