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夺天命(下)
刘元来的稍晚了一些,主要是路上想了一些事情。
等到了此地一看,见楚牧站在圆台大阵中央动弹不得,心里便越发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是一个长期的谋划,始于当年在道宗太清山上。
甚至老皇帝的死,刘元觉得都与这位羽衣卿相有几分干系。
此时貌似是最好的机会,一个天下第三的高手,暂时腾不出手来,而且明显专心在别的事情上,不过刘元依旧在等。
楚牧身边那些道士都是紫薇山的中流砥柱,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所以他在等一个更好的机会,他自然是看见了周向文等人的混战,对于后者的实力稍稍有些诧异。
但明显还不够,即使那老道士瞎了双眼,余下的人也没有出手帮忙。
显然在他们心里,守住这个大阵,守住楚牧才是第一位的。
因此刘元再等一个更大的机会,让这个战场变得更加混乱,而且他敢肯定,必然会有其余人加入进来。
他已经感觉到了,几股鲜明的气息在朝这个方向逼近,个个都不是庸手。
同时他也相信,自己包括那些人,也被那群道士感知到了。
或许,这也是他们按兵不动的原因之一。
正前方,周向文在一剑立功以后,迅速往后退出几丈,那一拂尘是直接打在他的胸膛,已然受了内伤,内息出现了紊乱。
不过明天,瞎了双目的老道士,不打算就这样放周向文安然离去,眼睛是瞎了,但他的心没瞎,凌空一掌就朝周向文的退路劈去。
此时此刻的两人都不好受,老道士是想拼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
只此一掌,就打出了几分不要命的架势。
可惜的是他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倒不是周向文真就这么厉害,而是一刀凌冽无匹的剑气,由远及近,好似一道光,从长街尽头,直接劈了过来。
迅猛的速度不断叠加,越来越快,终是在这一掌落下之前,狠狠的撞了上去。
两相撞击之下,老道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翻飞了出去,人在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点点鲜血洒在了沿路,落地之后双腿不稳,直接跪在地上。
抬头才见一人,身背门板大的巨剑,踩着剑光的尾巴一步踏来。
“紫薇山的,敢伤我徒儿?”
正是现今剑阙山庄庄主苏巨芒,双脚跺地,直视前方圆台大阵,七方令箭。至于那位跪地的人,完全不在他的视线内。
剑光过境,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纹。
挨这一剑,老道士浑身难受,只觉一把锋利的小剑,在自己的体内四处乱窜。
能保住一命,已是十分勉强。不要命的架势是打出来了,其结局也真是不要命了。
而庄主大人出现在这儿,刘元并不意外,那混乱的几年里,山庄和紫薇山早就有了仇恨,更别说他徒弟还在孤军奋战。
也就是苏巨芒出现的一瞬间,围在楚牧周围的七个道士动了三个,乱战更乱,完全符合刘元的预期。
“师父。”周向文看着苏巨芒的背影眼神微微一亮。
后者回过头来,眼神头一回多了几分赞许,但也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句:“变招不错,退去一旁疗伤吧。”
周向文乖乖的退到了一边,对于这位师父,他是打心眼里尊敬和崇拜的。
回过头来,苏巨芒看着出列的三个道士,巧了还是熟悉的面孔,只是那几年他算不得成熟。
“这么多年过去,我不是原来的我了,可你们还是你们。”
“只三个人,就想跟剑阙山庄庄主过过手,是不是太嚣张了一些。”
就这两句话,苏巨芒喊的中气十足,双眼中似有利剑闪过,分毫不将这些道士放在眼里。
听的刘元忍不住暗自嘀咕,说别人三个人不够,到底是谁嚣张了啊。不由得想起了一个故事,在那十里画舫上听过的故事。
那年眼前这男子还是少庄主,与魔教少主对赌,胜了半招,不一样的时间,一样的神采飞扬。
不过对面三位就或许是年纪大了,并未接这话茬,直接出手。
紫薇山多年传承,底蕴自是不浅。
三个人用的都是个中绝学,不过轻飘飘的掌法中,暗藏诸般变化和杀机。
不过是眨眼功夫,四个人就战成一团,三人将苏巨芒牢牢的困在中央,怎么也脱身不得。
貌似是苏巨芒迅速落入下风,但刘元很快便察觉到,庄主大人可是连剑都没拔呢。
那三人也是有意识的不断将苏巨芒带离大阵附近,不然就这几个人战斗起来的余波,也够夸张的了。
又是几个来回,苏巨芒右手大袖一挥,并起剑指朝前连点,几个翻转的功夫,竟然就将三人刺的狼狈不堪。
顿时间转守为攻,正应了他先前的话,只三人,不够啊。
三剑过后,不远处的另外两人也动了。
五人加入战圈,几乎困住了苏巨芒的所有方向。
似也是打算速战速决,出手也都不留丝毫退路,但战局中心的苏巨芒却是越战越兴奋,一双眼越来越闪亮。
只听锵然一声,右手朝前一点,背后巨剑飞离而出,在半空中一个旋转,刮起凌冽的飓风,将五人同时逼退。
瞧这个架势,好像是要拿这五人试剑一般,不过一招就见了血。
鲜红的血液从顺着剑锋滴落,剑尖闪烁着黄色的光芒。
密切关注着战场的刘元是真的惊讶了,他知道这位庄主大人很强,没想到强到这个程度。
就这五个人,也依旧没让其到达极限。
就看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使出剑阙山庄最厉害的那几式剑法便可见一斑。
战局瞬息万变,又是几个人出现在了附近。
刘元分神关注着,发现没有认识的,也不清楚到底是代表的哪方势力。
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手,许是有更深的想法吧。
不过下一刻,惊变骤生,只见上方的天空变得有些灰蒙,大阵四方的七道令旗升上了半空。楚牧微微抬起头来,眼神露出一丝渴望。
距此不远,长街外的道旁,烂驼山的大汉惊呼惊呼一声:“窃运,夺天命,紫薇山好算盘。”
三叔微微抬头,皱起了眉头。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大结局(新书已上传,可以看看)
只看了一眼,三叔便朝那个方向迅疾而去,当年的他阻了楚牧一时,却阻不了其一世,匆匆几年,这便又开始了,而且,时机还更加成熟了。
被封住修为的烂驼山弟子,也只能快步跟了上去,同时忧心忡忡的,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他到现在才觉得,师门给的历练,是不是过于难了。
同一时间,或侠客或百姓,或高手或士兵,近乎同时注意到了上方天空的情况。
“莫不是,要下雨了?”战局尚不明晰,大部分的百姓都候在家中胆战心惊。
此时无不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说着自己的想法。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害,不就是变个天,我现在只期望城门能守得住。”
事与愿违是世界的主旋律,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城头上的战场,开始近乎一边倒了,距离破城,不远了。
能看出楚牧这大阵的总归是少数,但总有人不愿意看见他成功,尤其是这会儿围在附近的这些人。
从巷子尽头,角落处,房顶上,同时飞身而下,直逼中心大阵。
一时间四面八方多出了无数的人,剩下的两个道士顿时心沉到了谷底。
就算他两再强,也顶不住这么多的人啊。
今次独独没有算到的,就是这位庄主会出现在这战场的中心。
等到两人和这些人一交上手时,心便更凉了几分,其中竟有魔教和小莲花的人,这哪儿还是乌合之众,完全是‘龙蛇混杂’啊。
但大阵已然到了最最关键的时刻,多年的谋划,岂能毁于一旦,就是拼死也得拖延下去。
爆裂的战火,直接让四周的地面都下沉了几分。
却仍旧尽量将破坏力控制在了外围。
升在半空的令旗开始交错飘飞起来,楚牧双手高举,在头顶合十,七面令旗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飞冲天,整个大阵蒙上了一层红色的光芒。
看上去越多了几分怪异,就连大阵中央的楚牧,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感觉。
就是这个机会,刘元觉得是时候了,整个人从屋顶上飞了起来,掌中‘了然’高高的举过头顶,多年的修为和磨砺全部都汇聚到了这一刀之中。
——开门见山。
仍旧是山荒刀法的第一刀,也是他最早炼至登峰造极之境的一刀。
一刀出,竟有异香显现,好似拦腰斩断了一座大山。
火红色的刀芒直接劈向了楚牧的头顶。
正如刘元所预料的那般一样,此时的楚牧的确处在十分关键的时刻,别说还击,就是出手当下都不行,后者双眼盯紧了这一刀,双眉一挑,露出几分意外。
或许是没想到偷袭的人是刘元,也或许是没想到这一刀功力如此深厚。
显然不管是怎么想的,这一刀也都到了。
刺目耀眼的光芒从中心炸开,附近所有人都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之后才是惊雷一般的轰鸣声,处在中心的刘元更是感觉自己这一刀,不是劈山而是在开天,双眼流出了血红色的泪水,握刀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一瞬间他就明白过,为何楚牧这么笃定的站着一动不动,原是这大阵本身不是纸糊的,其强度是刘元没想到的。
白光闪过后,可见七只令旗疯狂的旋转起来,速度快到成了七个圆球。
但即使是如此,刘元也没有放弃,他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了这阵法的极限。
借着那一股反弹的劲力,刘元整个倒飞的人又一刀劈了回来。
一刀江山如画,一刀巫山**......一刀天荒地老,一刀石破天荒......
山荒刀法在这一刻被刘元用到了至极之境,刀刀都劈在了阵法上。
“就算真是天,你也给我开!”刘元吼出声来,重重的一刀落下,穷荒绝迹!
如此狂猛犹如海浪般的攻势之下,刘元甚至感觉整个右半边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和酸痛,伴随着撕裂感,让他难受无比。
其效果也是明显的,七支令旗晃荡了起来,阵法中心的楚牧脸色十分惨淡,嘴角流出鲜血,但眼神依旧疯狂。
而就在他头顶上方,那灰蒙蒙的天空竟像是脱色了一般,汇成一道灰色的烟柱,朝楚牧的天灵汇聚而来。
“哈哈哈,多年谋划,功成一时,你阻不了我,阻不了我哈哈。”楚牧放肆的笑出了声来。
不甘心,刘元眼神也开始变得疯狂,疯狂的状态下,曾浏览过的道宗三千道藏,竟在脑海里一字字浮现。
这些东西原本就在他的脑海里,原先只是怕走火入魔,才将他们都刻意的遗忘了,此时再次出现,刘元不再有任何的不适,有的只是一种明悟,一种了然。
在之后有一个金色的小人在他脑海里挥舞着无形的刀,所演示的正是山荒刀法。
每一式都是那么清晰,也早就是刘元所融会贯通了的。
而在全部过了一遍之后,刘元双目燃起了火苗,一道火焰窜上了刀身,这火橙红,却无丝毫的温度,只是将‘了然’包裹在了中心。
“心火,燎原!”刘元又是一刀狠狠的抽了下去。
这火焰不曾有任何的温度,却爆烈到了极致。
咔咔——
随着鸡蛋壳破碎的声音响起,七支令旗停止了旋转,连接天空与楚牧的灰色烟柱,从中断裂了。
处在中心的楚牧,砰的一声飞了出去,狠狠的摔在了城墙上。
碎裂的墙砖山石,将楚牧的身子彻底掩埋。
而相同的,刘元也并不好受,当胸中那口气消失了后,浑身的痛感就成百十倍的放大。
从空中跌落到了圆台上,刘元单手杵刀勉强站立着。
他能听见体内砰砰砰的细微声,像是树枝丢进火堆,感觉是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炸开了。
能有最后这一刀的发挥,超出了刘元的实力上限,与之而来的就是燃烧潜力的副作用。
或许,下半生得在轮椅上度过了吧,刘元苦笑了一下想到,但并不后悔。
他累了,太疲倦了,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似乎要昏过去了,身子缓缓向后倒。
却并没有倒在坚硬的圆台上,而是被一直宽厚的手掌轻轻的扶住了。
刘元诧异之下恢复了一点精神,扭头竟然看到了三叔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哎,看来伤到了脑子,连幻觉都出现了,刘元心里想着。
一眼看出了刘元的想法,三叔在其额头轻敲了一下:“傻子,你三叔我活的好好的。”
“我去,活的!”刘元惊呼出声。
“哈哈哈,祸害遗前年,你死了我都死不了。”三叔笑声还是那般爽朗。
叔侄儿两正聊着,城墙下的山石有了动静,一只手扒开了石头,楚牧摇摇晃晃的爬了出来。
刘元一惊就要站起,被三叔轻轻按住,摇了摇头叹息道:“活不了的,将死于天道反噬。”
......
五年后。京城繁华的中直大道上,一家客栈前鞭炮声响成一片,门前车水马龙,来客络绎不绝,头顶招牌——天下第一。
“招牌水煮鱼三份咯。”郑东西吆喝一声。
穿大红色锦袍的刘元打着哈欠走下了楼梯,和一帮王爷公卿们拱手笑笑,其中就有夏玲玲小姐和周向文。
当年那一战终究没让平顶王得逞,全靠夏玲玲支援即使,和几个烂驼山的弟子暗中出力。
不过战火还是持续了几年,直到稳定以后,竟仍旧保持了三分天下的格局,夏家皇家和柴听山柴大将军。
其中多少变化,刘元都没再关注,当年一战之后,他在医圣的手下活了下来,只想开客栈,这不,有了现在京城这座。
至于多年谋划,照紫薇山浮图录记载,挑起战火,扰乱天机,妄图用天下黎民苍生的性命成就他一人飞升的楚牧,已然成为了历史。
后厨一对双胞胎姐妹正热火朝天的忙碌着,裴蛟端了个小马扎坐在院里,看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
后院的门对着小街,有个道士靠前而坐,手边放着十卦九灵的白番。
“这天下第三高手,就这么就死了?”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女,难以相信的看着老道士说道。
“那可不,我还吹牛不成。”三叔笑眯了眼。
“呸,老骗子。”女子将手从对方手里一把抽了出来,转身就走。
“姑娘,手相没看完呢还。”三叔冲其背影喊了一声,姑娘走的更快了。
见姑娘走远,三叔不再多喊,只是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低声嘀咕道:
“这天下第三高手,也终究只是‘天下’嘛。”
“自古天意高难测,高难测哟。”
三叔的眼神落在了十卦九灵的‘九’字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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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火攻
“先等等。”兀良哈那边儿的营帐火光不熄,余靖宁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起风的时候他脸上沾了点地上的雪渣子,冷冰冰的,显得眉目又凌厉了三分。
余知葳盯着他的脸看。
那少年的眸子里映着浅浅的雪光:“我说过,今日教你打伏,既然你说了打法,那就好好学着。”
余靖宁:“分得清现在的风向吗?”
余知葳看着余靖宁兜鍪上的红缨,分辨了一会儿,指了个方向:“朝这边。”她向来分不清东南西北,便只好这样描述了。
余靖宁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西北风。”
风自西北刮来,一刻不停地滚向东南,而他们面冲东南,头上的红缨飞向脸前。
“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火攻尤甚。”余靖宁将声音压得很低,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退去了稚嫩青涩,却依旧听得出一众年纪极轻的清越来,那声音就裹在耳边梭巡不去,“天时放在最前面。今日天时便是‘西北风’,那便要随着天时选择‘地利’——你今日选的埋伏地点是对的。”
他嘴角一勾,笑了一下:“那就只剩下‘人和’了。”
夜深了,兀良哈的营帐周围就显得越发安静,周遭只听得见呼呼的风声,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余靖宁猛然一抬头:“就是现在!”
丑时三刻,夜半了。
……
万人敌由方渐圆,威力依旧不减,最外层的圆木框隔绝着冰火,一刻不停地滚向兀良哈营帐当中,霎时间就着起了丈把高的火焰。
那兀良哈的营帐乃是牛皮所制,原本极其坚韧,却依旧敌不过火药火油毒药全掺杂在一起的万人敌。睡得头昏脑涨的兀良哈兵士猛然惊醒,就着焦糊味从榻上滚了下来,赤脚跑到雪地上。
朵颜卫大汗布日固德在兵士的嚎叫之中掀帐而出,大喝道:“慌甚么,先灭火!”
冷风一吹,布日固德有些头重脚轻,朝前迈步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大汗。”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扶住了他,“大汗保重身子。”
布日固德抬起头来,就见到一张尖嘴猴腮的脸,是必勒格。
宁远守军贼的要命,一铳一炮的声音都没听见。放了火就跑,在雪窝子里趴了几个时辰,敢情全都是在布局?四周的兵士脚步纷乱,先莫说粮草辎重,烧伤冻伤的人都不在少数,无头苍蝇一般忙着救火。
周围的水源全都接上了冰,他们平日里饮用的水几乎都是烧开雪水,如今猛然要救火,实在是找不到大量的水源,只能就着漫地的雪勉强扑火。
布日固德扶了扶额头,在这纷乱的场面中竟然莫名的有些耳鸣,他费力抬起眼皮,有些混沌地问道:“必勒格,咱们南下是为了甚么。”
“为了兀良哈。”必勒格十分尽心尽力地扶住了布日固德,“为了今后兀良哈不必再在关外吹寒风。”
必勒格握紧了布日固德的手腕,像是蛊惑一般,在他耳边沉下声音,道:“也为了今后的兀良哈三卫,能够变成朵颜三卫。”
“要是现在就回去,福余、泰宁怎么看咱们?”从这个角度看去,必勒格的眼睛竟然不是大衡人或是北方几个部落常见的漆黑或是琥珀色,而是隐隐泛着绿光,他嘴唇嗡动,低声道,“天佑朵颜,天佑兀良哈。”
这一句话仿佛一颗定心丸,暂且安下了布日固德不安的魂魄,也施了法一般暂且按下了他北退的心思。
布日固德抬起头来,眼睛里混沌消失了,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烦躁,他转过头来,看着必勒格那双发绿的眼睛:“他们手里有火铳,有大炮,还总喜欢缩在城里,兀良哈的铁骑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我问你如今我们输了几场了,要怎么打?”
“小的有办法。”必勒格咬了一下牙,“有办法把他们从龟壳儿里逼出来。”
大火烧至天明方熄……
余知葳一夹马腹,快跑几步到了余靖宁身边,唤了一声:“大哥哥。”
余靖宁:“嗯。”
“大哥哥教我的这些,以前都是爹爹教的吗?”余知葳初见余靖宁的时候,他就已经十四五岁了了,虽说只是个少年人,但全然是个成人的模样。
但在这之前的十几年,他们二人全然走过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路。
她活了十来年,大半辈子都是在四九城里苟且偷生,所见只有巴掌大的地界儿,所想也不过一日三餐,没见过嘉峪关,更没见过在边关栉风沐雨长大的世子爷是何等模样。
余靖宁就着余知葳的话忆起年幼的时候,吹面的寒风似乎都柔和了些似的,脸上不自觉就带着笑:“是他教的,只是不这么教罢了。”
余靖宁是个操心的老母鸡,自然事无巨细地把经验讲给余知葳听,但平朔王不一样。他有余靖宁的时候还年少,待到余靖宁能拉开六力的步射弓的时候,他也还不及而立。年轻气盛的平朔王哪里会跟听不懂人话的小崽子废话,所以在边关时每一回鞑靼或是瓦剌南下抢劫,他就干脆直接将余靖宁带在身边。
“我人还没鸟铳长的时候,我爹就随便把我丢在沙场上了。”余靖宁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了自己腰间的带钩上,“他说‘余家的儿女都命大,没那么容易丢了小命’,要我跟在他身边,自己顾着自己。”
他就是这么在战场上泡到了十二岁,见打仗就像吃饭睡觉一般寻常不过。
“不过有件事儿很有趣。”他回头望了望,迎着风吹了一脸的雪渣子,那是西北方,嘉峪关的方向,“每回打完仗回了营,他从不自己写战报奏章,也不假一谋士之手,偏偏要我去写。”
小孩子刚开始哪里会写甚么奏章啊,当然是写的一塌糊涂,后来平朔王余璞还得自己连夜改了才能寄送出去。
不过写着写着,余靖宁就明白了——写战报的时候总要总结战况描述打法,这不但是总结给上头看,也是总结给他看。等到他启程上京之前,平朔王几乎已经不改他的奏章了。
才说了几句,余靖宁忽然一愣,有些咂摸出余知葳先前与他说的话了。
他自己不就是在沙场上开刃的吗?
第一百九十六回:库房
余知葳坐在梳妆镜之前,发觉她的确如尤平家的所说的一般,瘦的快脱了形了。
不同与刚从辽东回来时候那那种浑身结结实实的精瘦,这回显然是快要皮包骨头了,大概可以用满面菜色来形容。
尤平家的给她狠狠拾掇了一番,才勉强看起来不像是形销骨立。
余知葳以前是有那个自信不擦粉的,就算是扮小男孩儿也是一等一的俊俏小子,但这回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也只好对着尤平家的道:“上些粉罢。”
余知葳年纪小,不好上太重的妆,脂粉都没用去多少。
脸上一上粉,就显得脸色苍白,更透不出几分颜色了。尤平家的把胭脂糅在手心里,要给余知葳往脸上擦。
余知葳却推拒了:“别擦了。”擎着一张白得可怜兮兮的小脸儿对着尤平家的笑,道,“点些口脂就成了。”
“不揉胭脂,脸上没颜色。”尤平家的扯过镜子来给余知葳自己看,“你瞧瞧,这样看着,不憔悴嘛。”
余知葳看了两眼镜子里的自己,左右偏了偏头,笑道:“就是要憔悴啊,那个……我见犹怜嘛。”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知道长得好看是一种资本,但要是平时,她根本不用这么打扮的。
尤平家的端详了一下余知葳的脸,沉吟一阵:“那我给郡主重新画眉罢,朝下扫一扫。”
诶,这我怎么没想到,余知葳心道,于是赶紧开口对尤平家的道:“那好啊,妈妈就给我画那样的眉毛就好了。”
尤平家的撇了撇嘴,下手去给余知葳画。
虽说是挑着贺霄送来的料子做衣裳,但余知葳今日打扮得却素气,不像从前那般爱穿鲜亮的颜色。尤平家的给她绾了个朝云近香髻,插一支点翠攒珠串碧玺飞凤步摇,正是翠宝斋的手笔。身上着一件鹅黄直领大襟短袄,身上明明暗暗着葡萄花鸟的提花暗纹,外头罩件藏青无袖圆领短比甲,下头系着一条暗折枝花卉的白罗马面裙,裙子底襕上绣着五彩花鸟。
耳洞是前两日回家才穿的,这时候戴了两个金镶白玛瑙葫芦耳环,坠的微微有些疼。
尤平家的给余知葳的耳垂擦了点药,看着还是微微发红,心疼道:“这伤口还没好利索呢,要不郡主还是别带耳坠子了罢?奴婢还把先前那茶叶棒给郡主插上?”
余知葳在镜子跟前瞧了瞧自己的模样,笑了一声儿:“不用了,戴着好看。”
“那奴婢就去给前头说,给郡主把车架备上。”尤平家的躬了躬身子,退出去了。
余知葳独自坐在原地,又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的耳环,嘴角扯着一丝不可名状的笑意。
穿了耳,今后再扮男孩子,就难了。她今后就和京城当中其他闺秀、和她十二岁生辰时候遇到的夏锦繁无异了。
那时候她还颇瞧不起她来着。
可她二人,在本质上又有甚么区别呢?她以为她和旁人不同,上过战场,安过百姓,怎么说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最后呢?她却要靠别人来保下世子府来了。
余知葳一直在车架上,还在想着这些事儿的。
想太多了胸口闷,也只能掀开车窗上的帘子透透气。
没有老妈子跟着年轻的女主子出门赴约的道理,跟在余知葳身边的是尤平家的的小女儿惊蛰,生的和尤平家的像极了。
她看余知葳心里烦闷,出言安慰道:“郡主别难受了,等会子见了皇爷,他定然能有办法的,既然皇爷能把郡主救出来,那肯定也能把世子爷救出来的。”
余知葳看着窗外,天色已经要擦黑了,过不了多久,月亮就会升起来,她答非所问地说起话来:“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不是团圆的日子吗?我竟然要出门去见别人。”
惊蛰没她娘那般经历多,遇见这样的事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时间竟然愣在当场。
余知葳回了下头,看见坐在她旁边的惊蛰眼眶都红了起来,竟然反倒安慰起她来:“你现下老子娘都好好的,还都在身边呢,你哭甚么呀?莫不是怪我带你出来,和爹娘团圆不成了?”
惊蛰当然知道余知葳是在打趣她,但还是赶紧反驳道:“没有……”
“好了。”余知葳拍拍她,“逗你玩儿呢,要真哭了,我还得给你找个帕子接金豆子去,多麻烦。”
“我以前不常说这样的话。是我的不对,好端端的日子,竟惹着谁都不开心了。”她又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
秋日的时候,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方才还是是黑得朦朦胧胧,这会子月亮都挂在空中了。刚升起来的时候,还是没有变得很白,只是很大,嫩黄的一个,像是宫里赏赐的糖蒸酥酪装在碗中。一碗一碗,也是这样的嫩黄发白的颜色,也是这样的圆。这月亮挂在屋檐上头,好像谁架个梯子一伸手,就能把它摘下来似的。
大概路上要有不少的小儿扯着大人的衣袖闹腾,要摘下这月亮来吃罢。
余知葳想到此处,不禁自己先笑了,大概没人像她这样的,竟然会想着要吃月亮。
京城的恢复能力很快,老百姓的生存能力也很强,这会子完全看不出两三个月前叛军进京的肃杀模样了,路上游人如织,买糖画吹糖人的老头儿吆喝声豁亮豁亮,一口气就能从街头传到巷尾。
路上游玩的不乏各家的姑娘太太,有许多妇人和姑娘家穿着葱白米色的“夜光衣”,系着或蓝或红的裙子,盈盈走在月亮下面,面上点着珍珠的面花儿,都像是月宫下来的一般。
这穿月光衣本是正月十五的习俗,后来穿着穿着,竟有人八月十五的时候也穿着。月光底下,女子身上的白绫袄子就散着银灰,层层叠叠散着水样的波纹。
今晚的月色真美。
她两年前的中秋这样和余靖宁道,但今年的中秋她却连他的面都见不上。
大概自古月圆和人圆本就难两全罢。
第二百五十二回:巧合
倚翠楼的生意一直都很温吞,尤其是在头牌女乐云翠人老珠黄了之后,每天都能差不多算出来来了多少人,还几乎都是老顾客了。
云翠妈妈依旧中气十足地颐指气使,指挥着楼里头伺候的小丫头扫院子。
她早就攒够了赎身银子了,当初余靖宁给的银子足够她颐养天年,可礼部教坊司挂名的女乐都是家里落罪的,除非家里翻案,不然死都得死在教坊司。
“哎哟,你这小崽子!”云翠拎着一个小丫头的耳朵,“你这俩眼睛长着是出气用的,瓜子壳都扫不干净。”
那小丫头泪眼婆娑,哭道:“翠妈妈,翠妈妈我错了。”
“错了?错了就扫干净啊,哭有甚么用?”云翠冲着小丫头竖眉毛,凶神恶煞道,“去,接着扫去。”
小丫头哼哼唧唧地扫瓜子皮儿去了。
正说着,外头走进来了个年轻的佳公子,面白无须,长着一双勾人魂魄的狐狸眼睛,满楼的姑娘见了他就跟是夜明珠跟前的土坷垃似的。这年轻人只拿网巾罩了头发,没戴帽,穿着玉绿的直身,料子好的让人咋舌。
这家伙前呼后拥跟着一大群人,加上人又生的太好了,让云翠不由觉得像是八大胡同象姑馆的倌儿过来砸场子里。
于是脸上很显然就没带甚么好脸色:“哟,您几位是来听曲儿的,还是想亲自试一试啊。”
“听曲儿。”为首的那个穿着玉绿直身的人开了口,声音跟个嗓子还没开的少年人似的,衣衫衬得人白得发青,“要听您‘碎玉裂冰’云翠的曲子。”
碎玉裂冰,那是说她年轻的时候,琵琶声一响就能名动京城。
但是,看着个半老徐娘“碎玉裂冰”有甚么意思呢?云翠更加确定这人是来砸场子的了,于是更没好气道:“您别介,咱们一个兔儿爷一个窑姐儿,相煎何太急啊。您若是想学学咱们倚翠楼的琵琶,该交学费啊,要不然就跟你们自己师父学去。”
“嘶。”那年轻人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冲着云翠竖起了两个指头,“敢骂我是兔儿爷的,迄今为止我就听过两个,您是第二个。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不愧是翠妈妈带出来的孩子,连说话都是一个腔调。”
云翠听了“有其母必有其子”这话,瞳孔猛地一缩,很显然地慌了一下,但是她却强作镇定,一句话都不说。
年轻人前呼后拥的那一群人忽然“呛啷啷”几声,腰间长刀全都出鞘,一片雪亮的光晃的楼里的一群姑娘全都尖叫哭号起来。
云翠认得,这是东厂的刀。
东厂的刀她这辈子就见过两回,上一次还是十年前,锦衣卫和东厂一起押着一个朝廷钦犯的女眷进来——只是个五岁的小姑娘。
为首的年轻人朝着云翠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这琵琶弹不弹,自己看着办罢。”
云翠死死捏着自己的衣袖,磨得薄薄的纱衫几乎要被她的长指甲捏出个洞来:“水仙,把我的琵琶取来。”
云翠不愧当得个“碎玉裂冰”的称号,哪怕是个半老徐娘,弹起琵琶来那也是风韵犹存,闭着眼睛听个音就知道天下少有。
裘安仁闭着眼睛,像是很动情地听着,一边随着轻轻摇着脑袋。
云翠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听裘安仁道了句:“听闻‘碎玉裂冰’有个儿子。”
“铮”的一声,云翠手底下的琵琶弦子断了一根,她的弦子用的是上好的丝,不用在手指头上带着玳瑁拨片,全用真指甲。这么一断,指甲也就直接跟着劈了,顿时鲜血淋漓。
裘安仁一眼睨过来:“怎么,我说错话了?”
云翠强作镇定,笑道:“爷,奴家弹琵琶的时候用心也动情,打断不得,这弦子受不住。”
“是弦子真受不住。”裘安仁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还是你受不住?”
云翠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才听裘安仁道:“你儿子呢?”
“那小兔崽子?”云翠尽量做出一副十分镇定的神情,极其不耐烦和不高兴地嚷嚷起来,“老娘给他钱,送他到江南的书院里去读书。谁知道这个小白眼儿狼,拿着老娘的银子,也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小时候就跟楼里的姐儿搂搂抱抱的,长大了还得了?连个信儿都没有,翅膀长硬了1”
“呸。”云翠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死在女人堆里了罢。我就不该生他!”
裘安仁好整以暇看着云翠在原处暴跳如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了。
云翠说得激动,却见裘安仁没反应,瞥了他两眼:“怎么,那小兔崽子招惹您了?打死算了,反正也是不知道给老娘养老的货。”
裘安仁却忽然对着云翠拍起了巴掌,笑眯眯道:“您若是当初不是来了倚翠楼,去唱戏估计也能成角儿。演的真是太像了。”
云翠的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停住了。
裘安仁晃了晃两条细腿,眯着他那双狐狸眼:“我再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邵垒是你甚么人?”
云翠觉得有点儿冷,把琵琶搂在了怀里:“我怎么知道这是谁?”
“那换个说法问你。”裘安仁接着道,“这是一个功夫很好的人,他是不是和你相好过。”
“爷,奴家是要养活自己的,恩客那么多。”云翠舔了舔嘴唇,“各个儿都算是相好,你让我记住一个,那还真是难为奴家了。”
裘安仁把小茶杯搁在桌子上了:“看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顾家的六娘,十年前发配教坊司,我查了查这位六姑娘,来了倚翠楼没多久,人就死了。”裘安仁竖起一根手指来,“若是这个姑娘活到如今,就有十五岁了,和你的儿子一样大,也和邵垒受的几个门外弟子差不多年纪。”
云翠汗如雨下。
“也和咱们皇后娘娘一样大。”裘安仁眯着的狐狸眼忽然睁开了,里面跳跃着异样的光彩,“你儿子十二岁的时候南下求学,皇后娘娘十二岁的时候结束在招提寺的代发修行回到余家。”
“你说,世上怎么有这般巧的事儿?”
第二百九十七回:相残
余知葳这话说得,贺霄挑不出来甚么毛病,他不懂打仗,余知葳却比她懂得多。
余知葳想着再一鼓作气一下,把孙和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于是开口道:“既然大家都再没有异议,那皇爷便拟旨罢。此外,还有一事,孙卿!”
孙和风应声拜倒:“娘娘!”
余知葳道:“倭寇之事,本宫早就让你上心,早日你个章程出来。你却拖拖拉拉到今日,酿成如今大错,你可知罪?”
陈晖生怕孙和风老头干出甚么不靠谱的事儿来,赶紧给老头子使眼色。孙和风心领神会,知道余知葳这是要保自己,于是叩首道:“臣知罪!”
余知葳抬眼看向身旁的贺霄,一副商量的口气,笑道:“皇爷要锦衣卫下拘捕票子罢,此事交给锦衣卫来查,到底迅速些。”
贺霄觉得有理,刚要点头,万承平忽然插话进来,道:“臣以为不妥。”
余知葳的话戛然而止,转头看向万承平。这老头子当初在甘曹案的时候,被阉党当过枪使,自此以后像是受了刺激,学聪明了,除了和稀泥以外并不参与旁的斗争,今日这样说,又是为那般?
万承平冲着余知葳和贺霄从从容容一拜,道:“孙尚书此事,乃是寻常的工作疏漏,若是交予锦衣卫来查,未免有失偏颇。依臣之见,应当遵循例法流程来办,交予刑部处理,都察院从中监察。”
余知葳咳了一声,她略微有点儿心虚。她方才略微有点儿心急,想把孙和风保下来,一不小心就险些露馅了。
于是余知葳笑了一下:“万次辅是朝中的老人了,比我更清楚这些规矩流程,那就按万次辅说的办罢。”
几人又安排调度了一阵子,余知葳便捉着贺霄开始下旨,这么一忙活,便一直忙活到了夜里。
贺霄今日本来该去田双玉处,但贺霄这两日正和余知葳蜜里调油,于是也不打算去,黏黏糊糊搂着余知葳就回了坤宁宫。
等到余知葳再腾出时间来,就是第二日早朝过后了。
余知葳不知为何,心里烦闷,效率十分低下。于是抛却了案牍,捉来了惊蛰小寒,说是要上御花园转一转。
坤宁宫的鸽子也喂得烦了,不如就换换罢。譬如在御花园的池子里喂鱼。
池子里面喂了肥的跟猪一般的锦鲤。
那肥猪一般的锦鲤就知道吃,人一凑近就凑上来,叠罗汉一般摞了一层又一层,全都张开了嘴一张一合,看得人头皮发麻。
余知葳手里拿着鱼食儿,叹了几口气,觉着这群锦鲤被困在这样方寸之地,实在也没别的追求了。
吃罢吃罢。
余知葳替这群锦鲤自暴自弃道。
正站着,这两天总是在文渊阁伺候笔墨的冷长秋却又回来了,神色瞧着不大好。
余知葳远远瞧着,站着没动,心说这可一会儿都不让人消停,这是出了甚么事儿。
没一会儿,冷长秋就走近了,对余知葳侧耳低语了几句,余知葳脸色变了:“怎么回事儿,锦衣卫没拦着。”
冷长秋接着低声道:“锦衣卫到场的时候,东厂已经把人提走了。咱们锦衣卫害怕这会子贸然抢人,是给东厂递把柄,是以没敢动作。高镇抚赶紧辗转递了消息进来,说让我转述给娘娘呢。”
这一查下去,可不得了,查出浙江和福建的军粮有问题了,福建军和浙江军都快把这个当“官逼民反”的由头绑在脑门儿上了。刑部的人几乎都不用查,浙江和福建还在不停往上递折子,本本说的都是这件事儿。当初田信解释国库空虚的时候,给余知葳解释的就是“银子都给抗倭的兵士用去了”,可这会子,银子不仅没到位,连粮食都有问题。
谁都知道长治年间的粮价是有多贱,更别说是发了霉的粮食。那剩下的银子都上哪儿去了?
田信被余知葳逼得为了修漏泽园变卖家产,那贪了这笔银子的嫌疑,就落在了孙和风头上,几乎洗不掉了。
余知葳将手中的鱼食儿全都抛进了水中,肥大的鱼层层叠叠地涌上来,争前恐后地要抢落下去的那一点儿鱼食,摇头摆尾地撞在一起,几乎要吃掉了同伴的鳍和尾巴。
孙和风别是真的贪了银子罢?余知葳有一瞬间甚至这样怀疑这事儿真的是孙和风做下的。
不对,要是孙和风自己做的,东厂何必这样着急地将人从刑部带走,这不是着急着要给人定罪呢吗?瞧着就像是要栽赃嫁祸。
但这嫁祸的法子引起的问题大啊,逼反了福建和浙江,对他们有甚么好处吗?
对了。
余知葳咬了咬嘴唇,若是东南沿海要打仗,她先前想着用户部的口子逼开十三港的计划就基本泡汤了。
打仗要防守,甚至要把百姓往交战区以外迁走,只能把港口关得更死,不会任由人进出的。
这走的是步亡国棋啊!
余知葳倒吸一口凉气,暗骂了一句,这臭杂拌子真是缺德带冒烟儿的,这要是能找着裘安仁的祖坟,她都能给人刨了。
池子里的鱼争抢完了余知葳扔下去的鱼食儿,四散开来,好几条鱼因着争抢不过,被同伴间的自相残杀害死了。如今翻着肚皮,飘在水面上,有几条胆子大的鱼,正围着这几条将死的鱼,试探着一啄一啄。
像是确定了翻了肚皮的鱼是真的要死了,那几条鱼胆子大了起来,使劲围着啄了起来,很有一副要把这死鱼蚕食鲸吞了的打算。
余知葳瞧着胸口堵得慌,转头吩咐惊蛰道:“你找时间给内务府说,把这池子里的鱼换一换罢,人来瞧着鱼都是寻个乐子,看了这一群东西只能让人觉得作呕。好好和他们说说,别养锦鲤了,养点儿旁的东西。”
惊蛰连忙称是,余知葳把胳膊往惊蛰的手上一搭,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甚么:“行了,咱回宫罢。”
惊蛰点头,转身招呼大寒,一群人要往坤宁宫回。
“娘娘留步。”
余知葳一转脸,就瞧见这说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