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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首辅不好当

    皇帝能拉得开二石劲弓,还满了弓弦,就连黄得功都显得吃惊。

    在众人紧张的注目下,朱由校手中箭矢凌厉射出,在空中旋转,“咻”地一声,似流星般射入百步外一只梅花鹿蹄下的葱郁绿色。

    蹄下铮然一声,周围的鹿群轰然惊散。

    “没中…”

    朱由校抿嘴一笑,并没太过在意。

    这劲弓自己能拉开就已经很意外,方才箭矢拿捏在手中,有些微抖,实在不好掌控。

    小试一番,朱由校也能体会到这时训练出一名合格的弓手,究竟有多难。

    这时卫所的制式弓箭,普遍都是五至八斗,能拉开一石强弓的,就可以称为武力过人。

    可鸟铳却不一样,步骤很简单,对一般兵士的体能也没有硬性要求,只要舍得用子药去喂,不出数月,就是一批神枪手!

    现在是火器的时代,至于手中这张劲弓,慢慢就会被这个时代所淘汰,拿来打猎娱乐一下还行,可以强身健体。

    皇帝此时的心绪,早已随着降下的夕阳而飞到天边,周围的随侍人等,心下却又各不一样。

    王体乾思量半晌,看看那头,又看看这头,见鲜衣怒马的皇帝脸上持有淡淡失望,忽然想到什么,上前道:

    “陛下仁德,不愿射杀生灵,若上天知道了,定是感动万分,为我大明增添福祉!”

    朱由校听这一通连环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围众人不知皇帝因何发笑,下意识也都一片哄笑,笑了几声,朱由校将劲弓扔给黄得功,意气风发道:

    “拿着,赏你了。”

    “有朝一日走出京师上了战场,就用此弓,给朕猎个奴酋回来。”

    “也教那帮自以为骑射天下无双的狗奴们看看,我大明的将士,不逊色于他们!”

    黄得功心下激荡,慌忙下马,应了声接旨。

    刚抬起头,却见皇帝已挎着弯弓策马离去,大髦迎风而扬,别是一番英武。

    他杵在原地,握着尚有余温的劲弓,慌忙跟上。

    ......

    叶向高自尽后,全族都被诛灭。

    这种好事,厂、卫谁来主要负责,自然也要明争暗斗一番,魏忠贤在这事上,推出了自己的外甥,如今的东厂三大档头之首——傅应星。

    至于这老太监本人,并没有插手太多。

    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再是刘侨,这位叫做许显纯的锦衣卫头子,从手段至城府,都不知比他的前任高明了多少。

    许显纯上任后,刘侨的党羽被他迅速清空,换上了自己人。

    现在的北镇抚司,也是“精英云集”。

    当时,刘先仁等千户或被贬黜,或赌气出走,北镇抚司为之一空,许显纯更陷入众矢之的。

    但紧接着,田尔耕、孙云鹤、杨寰、崔应元登上了舞台,被先后提拔为千户,许显纯并请皇命,赐发四人飞鱼服、绣春刀。

    飞鱼服、绣春刀,整个锦衣卫系统之中,拥有者也不足二十人,是地位、权利的象征。

    为提升锦衣卫的办事能力,朱由校准了许显纯的请求,一次性为四人配发飞鱼服、绣春刀。

    在此之后,四位新上任的千户,围绕着许显纯,也开始疯狂提拔自己的党羽,培植亲信。

    当然,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在为谁办事。

    北镇抚司因有了这样一批“狠人”的加入,无论办事手段,还是遵行皇命的力度上,都是今非昔比。

    在朱由校的默然注视下,锦衣卫与东厂的争斗,依旧在继续。

    这回傅应星与许显纯之间的明争暗斗,因魏忠贤没有插手,居然是傅应星落入下风。

    东厂不得不将查抄叶府这么肥的美缺,拱手让给了北镇抚司,据说傅应星是气急败坏,但无可奈何。

    但许显纯也将外地缉拿叶氏远亲的差事还给东厂,算是给傅应星留了些脸面,起码两人在明面上还算和睦。

    锦衣卫和东厂分别动手,先杀的,是叶向高于京师的亲族一百八十六人。

    那日市井传闻,京师遍地哀鸿,许显纯更是亲自领队,将叶府围得水泄不通。

    当锦衣卫将叶府族人抓出门时,满街都聚满了一脸义愤填膺的士子,更于永定门外,爆发了一场破坏街市秩序的“游行示威”。

    这场戏剧性的所谓游行,很快就被张维贤率兵扑灭,还顺势杀了二百余名闹事士子。

    士子们低估了朱由校这次动手的力度和决心,勇卫营及通州三卫兵马枕戈待旦,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迟疑地动手。

    亲征之后,这些随征的士兵们对朱由校极为信任,皇帝的一道圣谕,在他们眼中,胜过士子们的万语千言。

    士兵造成的肃杀感,还有皇帝在这件事上不容反抗的态度,很大程度影响了士子们接下来的动作。

    在永定门流血事件后,起码接下来几日,京师都没有发生过士子的大规模聚众、游行。

    这更加让朱由校坚定了拳头即唯一真理的想法。

    叶向高死后,韩鑛继为首辅,虽然这位老爷也是东林元勋之一,这一次,魏忠贤倒没从中阻拦。

    因为他也知道,韩鑛和叶向高一样,不得皇帝信任,就算上来了,也就是个傀儡。

    许显纯做事很有意思,比较有创新,一天就能杀完的人,他足足杀了五天。

    还不只在一个地方杀,专到东林臣子的家门口去杀,杀了以后又要把人头悬于梁上。

    听到门外人的惨叫,还有向自己的求救声,那五日,韩鑛与所有东林臣子不约而同的失眠了。

    做了这个首辅,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做到这个位置上的都是人精,韩鑛从叶向高如今的下场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他想要这样的未来吗?

    名节是有了,全家都死翘翘了,就连躲在深山老林里的远亲都被愤怒的东厂找出来泄恨。

    首辅这个位置,除了皇帝,对哪个党派都是极为敏感、举足轻重。

    按东林的设想,做了首辅,就不能让皇帝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因为皇帝往往昏聩,需要他们这些魏征来警醒自察。

    至于魏忠贤,没在这事上过多干预,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皇帝杀了叶向高,当时魏忠贤没在场,仅凭周围人口述,很难判断是一时龙兴,还是早有酝酿。

    故而,魏忠贤没有轻举妄动。

    叶向高死后,朱由校特意关注了魏忠贤的动静,但很奇怪,老魏没有任何高兴的样子,好像这事没有发生一样。

    听见消息,朱由校也是冷笑。

    这朝廷里里外外,包括自己这个皇帝在内,一个个都是戏精,老实人若上了朝堂,下场比叶向高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教科书式不要脸

    尽管魏党现在有不少党羽,但魏忠贤觉得,时日尚浅,根基仍显薄弱。

    内阁中,除东阁大学士顾秉谦威望还算不错以外,其余如崔呈秀等人,顶多也就是个朝中骨干,暂且找不出一个让皇帝与自己都有利的人选出来,与韩爌一争。

    而且皇帝近日都在南海子猎鹿,对韩爌的态度不明不暗,时机还不成熟。

    魏忠贤每天都盘算着什么,朱由校自然不知道。

    他只是奇怪,这厮不仅没在首辅之议上过多干预,就连接下来推举左都御史时,也没有说一句话。

    “孙御台辞世,左都御史一职空缺,需尽快拿个人选出来!”

    这天,六部会同内阁,商议左都御史的新人选。

    前几日,都察院左都御史孙玮,出门时为梁上一颗触目惊心地人头所惊,溘然与世长辞。

    连续两名主要东林官员离世,让东林党人日夜嚎哭,痛心疾首。

    推举主要官员人选,为官场制度之一,却不同于内阁主持的廷推,这次讨论,由吏部尚书赵南星主持。

    吏部首先举荐的人选,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左光斗。

    万历三十五年,左光斗进士及第,初授中书舍人。

    万历四十七年,受叶向高举荐,升任浙江道监察御史,之后一路官运亨通,历任直隶屯田事、大理寺左寺丞、左佥都御史等要职。

    杨涟入狱被东厂“迫”死后,左光斗便成了东林党在言事上的急先锋。

    打开奉入暖阁的奏疏看了一眼,朱由校冷笑一声。

    吏部主推左光斗署都察院印,什么用意朱由校一下子就明白了,但现在可不是刚即位那会儿。

    没过多久,皇帝的回复被王朝辅取了回来,奏疏上一个鲜红的大“X”,十分醒目。

    皇帝既然不同意,那只好另选人才。

    “工部尚书冯仲好,可堪此任!”这时,一直静默无言的内阁辅臣刘一燝,站了出来。

    听这话,崔呈秀看了他一眼,冷笑道:

    “冯部堂现在已是工部尚书,再加署都察院,于制不合吧!”

    刘一燝看都没看这阉党一眼,冷哼道:

    “量才而任,冯仲好掌工部三载,各地百姓无不称道,乃人心所向。”

    “人心所向…”

    崔呈秀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这东林党不要脸起来,比自己更甚。

    不多时,奏疏再次被奉至暖阁。

    朱由校啧啧称奇,六部会同内阁推举左都御史人选,东林党做的绝了,直接荐一部尚书加衔。

    单就这事儿来说,魏忠贤也干不出来啊!

    朱由校将奏疏递回去,静静道:“传谕,大计日期已近,命从现任京官中推举。”

    话中所谓的大计,自然是来年殿试。

    推举的人选又被皇帝一语驳回,只不过这回给东林党留了点面子,随口找了个理由。

    没有办法,众人只好继续选贤任能。

    有人举荐在家赋闲的李三才,一下就激起千层波浪,就连本打算静静看戏的首辅韩爌,都不得不出面,一票否决。

    那么问题来了,李三才是东林党人,作为现任的魁首,韩爌为何要否决?

    因为万历年的党争,实则因此人而起。

    万历二年,李三才高中进士,授职户部主事,九年后才升任户部郎中。

    东林党人魏允贞因违背浙党首辅大臣方从哲意愿,遭到万历皇帝严厉斥责,李三才不惜抗旨也要为前人申辩,舌战浙党群臣。

    结果李三才名气大振,署名清流之列,但被万历皇帝下谕贬为东昌府推官。

    此后,李三才“韬光养晦”,历任南京礼部郎中、山东佥事、河南参议、南京通政参议、大理少卿等职。

    这些年里,李三才名气显著,政绩却非常一般。

    万历二十七年,经东林党人极力举荐,万历皇帝后退一步,召还李三才,任右佥都御史总管漕运,巡抚凤阳各府。

    李三才陈明所谓矿税之害,主导廷议,建议裁撤全国各地矿税使监,又以治理淮河有功,加官至户部尚书。

    万历三十八年,经三大案,东林党逐渐在党争中占据优势,引李三才入内阁的呼声愈发高涨。

    李三才入阁,极大触动了当时的执政党——“浙党”的利益。

    由此,浙党官员开始深挖李三才为地方官时伪造政绩、贪污避税的破事,以此为据,争相弹劾,一时间言论四起。

    东林党人极力为其辩护,这也是东林党与楚党之间的决战。

    在这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楚党各大佬自相为战,在舆论造势上完全不敌东林,几乎是全面溃败。

    这也正是朱由校刚穿越来,当时还是内阁首辅大臣的方从哲,却对朝政毫无把控的根结所在。

    当时楚党在朝中的主要力量,已被东林党通过三大案及李三才之事,彻底打散。

    没了后背势力的支撑,方从哲就是个傀儡。

    此时推举李三才,显然是有东林党想故技重施,利用李三才在地方上的名望,力压阉党一头,甚至消灭阉党。

    可现在的韩鑛,在首辅大臣上屁股还没捂热…

    叶向高死之前他就是东林温和派的领袖,现在叶向高死了,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更不敢在这个时候把这位大神请出来。

    李三才之后,又有人推荐吏部尚书赵南星。

    瞧瞧,先是工部尚书署都察院印,先在又来了一手吏部尚书署都察院印,东林党的脸是得有多大?

    自然,推荐是一回事,人家想不想当,是另外一回事。

    用屁股想,皇帝都根本不会同意,既然不会同意,还自己凑上去,闹了个不好的印象,这是想争做下一个叶向高?

    赵南星吓了一跳,哪有自己推荐自己的,连忙摆手。

    但在心底,他又不想给世人留下软弱的传言,便灵机一动,叹了口气,推辞道:

    “同掌吏部和都察院,有违礼制,况且若传到一些人嘴里,你们要我何以自处?”

    “这不是给了别人攻讦我等为门户朋党的借口吗!”

    话中的一些人,当然是在说魏忠贤及门下阉党。

    赵南星这样一说,六部官员也都没了话说,便又拟上几个人选,给皇帝呈了上去。

    没过多久,朱由校的回复下来了,清一色都是驳回。

    皇帝一直驳回,议论来去,东林党也不愿推举其余党派之人,这回廷议只好就此作罢。

    赵南星当日推辞是真的不想架在火上烤,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其余的东林党人,却以为他在有意推脱,是在找个台阶。

    没过几日,风声稍过,东林党人纷纷登门拜访,苦苦劝他接受。

    赵南星一脸懵逼,一时之间,反倒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进退两难。

第一百五十二章:帝王权术

    我只想要个好名声,你们却想让我全家去陪叶向高!

    望着眼前这些苦苦劝说自己的同僚们,赵南星真想问问,叶家人的脑袋才刚从各府的梁上取下不久。

    腥味仍绕梁未散,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带这么快的!

    没说的,不想步前首辅后尘的赵老爷子,自然连连推辞,可他推辞的越是厉害,东林党人就越是觉得,他们吹捧的还不够。

    吏科都给事中魏广微赶紧上前,劝道:

    “眼下,朝廷内外正有不少人正向为左都御史一职投机取巧,取悦权阉。赵公掌吏部多年,大家都很信服,就该由您来做!”

    闻言,赵南星赶紧摆手,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又有人附和魏广微,说道:

    “此言有理!”

    “您是由我等大臣推举,陛下也说了,要从现任京官中选出一人,朝廷内外,自是非赵公莫属!”

    众人纷纷劝言,见赵南星似乎仍要推辞,便让他连推辞的话都说不出口,各种马屁随之而来。

    “赵公尽可放心,若这回陛下不肯,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近日回京述职的河南道御史袁化中也道:

    “到了那时,我等会一同与陛下抗争!”

    魏广微起身,诚恳地望向一脸为难的赵南星,作揖拜道:

    “赵老先生——”

    “您也知道,眼下魏阉权倾朝野、群丑献媚,此事不仅关系何党何派署都察院印,更关乎天下间黎民苍生。”

    “赵老先生万万不可再避嫌、推辞了啊!”

    听了这些话,推辞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赵南星生生咽了回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命运的咽喉。

    魏广微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上来了,要是再推辞,或许就是名节不保啊…

    想到这里,赵南星遂不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许。

    元年十二月初九,朝议推举赵南星为左都御史的奏疏送到朱由校眼前。

    按照常规,这样一个大臣们联合署名的推举奏疏,应该先送到内阁票拟,再由宫中批红。

    这一来一去,没有三五日的时间也下不来。

    东林党人都知道,赵南星是党内的元勋之一,阉党对他恨之入骨,这份奏疏呈至御前以后,不出意外,在魏忠贤的撺掇下,皇帝仍会驳回。

    他们也没闲着,在近几日奔走相告,都做好了再次上疏,抗争到底的决心。

    可结果很快下来了,这次朱由校没有驳回,而是非常痛快的批准了。

    吏部尚书赵南星署都察院印,兼任左都御史的消息传开,一下子在朝廷内外刮起了龙卷风。

    赵南星本来就不是很想做这个左都御史,所以在此事上看得很开,根本没有主动去争取。

    按他的想法,皇帝几乎是不可能同意的,自己倒还不如顺坡下驴,勉循众请,先收割一波名望。

    然后再因魏阉从中作梗被迫“做不成”,简直是一石二鸟。

    可消息从宫里传出来,一下就把赵南星和东林党人全给整懵了,都是一头雾水,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这回答应的这么果断,是不是有蹊跷?

    接收到任命的赵南星,手中拿着圣旨,坐在正厅,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皇帝如此果断,魏阉也并没有从中阻挠,甚至连个面都没露,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莫非…是魏阉的阴谋?”

    不过不管怎么样,继杨涟、高攀龙之后,这位以气节高尚著称的东林元勋,终究还是以天下为已任,开始兼理都察院了。

    左都御史一职,东林党为何如此看重?

    朱元璋设立都察院时曾说:“都察院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应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当然,为天子耳目,那不过是朱元璋的一厢情愿。

    自洪武朝以后,都察院引领党争,渐以抨击、议论朝政为荣,沦为专门与历代皇帝作对的有司。

    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察院都要插上一脚,可谓烦不胜烦,万历皇帝就是被坑怕了,干脆连后宫都不出了。

    这段时间,朱由校在盯着赵南星的一举一动。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都察院这把火很快就烧了起来。

    赵南星到任后,即开始惩治贪官污吏,倒还别说,在这事上他干的真不错。

    凡大臣奸邪,百官猥琐贪婪、冒犯官纪者,就算是东林党自己的人,赵南星也照劾不误。

    朱由校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摆了一手,还是真要大义灭“亲”。

    反正归根结底,赵南星弹劾的人,朱由校都会让许显纯去暗查一番,查明属实,直接交给厂卫去办就行了。

    东林党想让刑部、大理寺去办?那根本不可能。

    一个多月下来,赵南星在朝中的名望高出不少,朱由校的荷包也鼓了不少。

    有人开始幸灾乐祸,说是赵南星兼掌吏部、都察院,其处事之果断,执法之公正,措施之严格,就是东林党人都免不了例外。

    这话听在当初推举赵南星的东林党人魏广微等人耳中,显得颇为刺耳。

    ......

    这天,朱由校在暖阁看着赵南星刚呈上来的两份奏疏,当即笑出了声。

    这第一份,名为《纠劾贪污官员疏》。

    这份奏疏一经呈上,满朝都闹开了锅,原因就在这位赵老爷子似乎被东林党人捧得太高了。

    高到什么地步,高到他都快忘了自己就是东林党元勋。

    在奏疏里,虽然列明了大批阉党的官员,却也有不少东林党利用舆论提上来的自己人。

    阉党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兵部尚书崔呈秀,有意思的是,当初捆绑大义,推举赵南星的东林名士魏广微也名列在内。

    朱由校合上这份奏疏,轻笑一声。

    人在江湖走,难免往上飘。

    赵南星好事是做不少,不得不说,这老爷子在整顿吏治上的确是个人才。

    这里边弹劾的二十几名官员,的确多多少少都有贪污之事,如果在太平盛世,没说的,该查查,该办办!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大明还有二十几年就要亡了!

    朱由校是皇帝,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不会只看贪污和受贿,魏忠贤提拔起来的人,虽然都有小毛病,但大部分都是有真能耐的。

    比如山海关兵备副使阎鸣泰,被赵南星以阉党之名弹劾。

    奏疏中称阎鸣泰与魏忠贤互通有无,书信来往,以贪污所得金银贿赂,才得以被召做官。

    这些事都是真的,朱由校也早就知道,可这又能如何?

    据许显纯所奏,阎鸣泰为山海关兵备副使以后,整顿军纪,安定地方,使山海关守军有了一战之力,大有一番作为。

    如果没有和魏忠贤互通有无,阎鸣泰现在还在老家种地,以东林党那一套,一辈子也不会得到施展拳脚的机会。

    还有兵部尚书崔呈秀,虽然也是阉党,手里经常不干净,但用他掌管兵部,却是对朱由校这个皇帝再好不过的结果。

    起码来说,崔呈秀主理兵部,不会和前任张鹤鸣一样,什么都不懂,就胡乱指挥。

    起码他能摆正自己位置,在关键时刻不添乱。

    有些人是皇帝必要要用的,有些人是皇帝必须要借阉党之手提拔起来的。

    这些道理,赵南星不会明白。

第一百五十三章:三战三捷

    宫内有猫房,顾名思义,是朱由校设置来专门养猫的,因为这玩意儿没事撸一撸,实在太解压了。

    明代以前就有很多宫中的人养猫,称宫猫。明代养“宫猫”,已是登峰造极。

    猫房这东西,从朱元璋开始就有,据传马皇后也喜欢撸。

    只不过一开始时,原只有近侍三、四人,为各宫娘娘养猫,聊慰后宫诸女寂寞。

    朱由校刚穿越来时,看见猫喜爱得不行,册封了皇后以后,恰巧张嫣也爱撸猫,所以中宫里总有只“蓝猫”。

    帝后有共同兴趣,内府衙门重视起来,逐渐扩充了猫房,近侍由此增加到三、四十人。

    这天,朱由校在西暖阁看奏疏,怀里抱着一只内府衙门从近百只宫猫选出的狸花猫。

    这只花猫也是宫猫之中的极品,血统纯正,极为乖巧,从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朱由校刚刚拿起奏疏,便眉头紧皱。

    巧了,这奏疏上言官说的,正是皇家大肆养畜宫猫,扩建猫房的事儿。

    “御史张问达奏:

    武宗昏聩,昔日豹房有土豹七只,日支羊肉十四斤,役近侍二百四十人,岁廪二千八百余石,占地十倾。

    今上与中宫极为爱猫,自践祚以来,两扩猫房,有宫猫上百只,吃食俱自光禄寺调配,徒增奢靡。

    还请陛下裁撤猫房,省减度用,为朝廷表率!”

    朱由校冷哼一声,心中不以为意。

    自己就这么点小爱好,一个南海子打猎,一个撸猫,恰好皇后也喜欢撸猫,这就更不能裁撤了。

    当时去南海子,这帮人就没少叨叨。

    现在撸个猫,居然也闲言碎语起来,居然拿猫房与武宗皇帝的豹房相比,这是能比的?

    殿外有些泛凉,朱由校缩在靠椅的竹席上,暖阁中烤着火,身上却着都人盖了锦被,也不知道是冷是热。

    过了片刻,拾起御笔,在张问达的奏疏上批复了四个字:

    朕知道了。

    旋即,又冲王朝辅道:“以后这种奏疏不用呈进来,一个猫房,能花几个大钱?”

    “再说了,朕花自己的内帑,碍着这帮人什么事。”

    王朝辅点头,命人扔了一堆的奏疏。

    朱由校复将猫儿的下颌抬起,用两根手指不断逗弄,猫儿舒适的发出“咕噜咕噜”地声音。

    听见后,皇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天的月色分外皎洁,处理一日政务的朱由校,在晚些时候趴在御案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落入无底的深渊,深邃而狭长,无边无尽。

    猛地,朱由校睁开眼睛,望见烛火昏暗的暖阁,还有门外寸步不离护卫着的几道人影。

    虽然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在这一刻,却觉得十分孤独。

    朱由校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夜空中高悬着的圆月,忽然叫道:“来人!”

    一名御马监小太监闻声而入,问道:“皇爷有什么吩咐?”

    朱由校四下瞅了一眼,这个时候,那只狸花猫已不知跑到何处寻小母猫快活去了。

    就连这畜生,都有自己的归处。

    朱由校自嘲地笑了一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爷,亥时了,是要去坤宁宫吗?”小太监心思活络,嘿嘿笑着。

    这道笑容,倒是让朱由校心情好了不少。

    皇帝苏醒,都人们随即赶来,将西暖阁中的烛火点得透亮,使人心扉也敞开不少。

    朱由校想了想,淡淡道:“今天不去内宫,去请皇后过来,陪朕说话。”

    小太监为难道:“爷,天都这么晚了,奴婢要去,怕是得从被窝里把中宫娘娘给拽出来才行…”

    朱由校想想也是,大晚上把人家从被窝里拽出来陪自己闲聊,有点闹腾。

    躺在靠椅上发了会儿呆,长夜漫漫,实在无趣,朱由校下定决心,还是冲门外道:

    “去坤宁宫喊皇后来,就说朕想和她说说话,如果坤宁宫熄了灯,就去找裕妃。”

    这就是下谕的口气了,门外小太监不敢怠慢,二话不说,一溜小跑往坤宁宫去了。

    不复多时,来到一处门前,发现坤宁宫中居然也烛火透亮,悄悄看去,却是皇后张嫣在借着烛火织衣裳。

    想来,是龙子将要降世的原因吧?

    不过娘娘怎么就知道腹中怀着的,是个龙子呢?

    小太监心中想着,来到门后清清嗓子,尖声道:“皇爷有旨,请中宫娘娘到西暖阁说说话——”

    张嫣正全神贯注给未来的儿子做衣裳,忽然听见喊声,受了惊吓,针头一下扎破了小指。

    瞬间,鲜血沥沥地渗出来,滴在裙上。

    张嫣却没什么生气,放下未完成的小衣裳,心中反而有一丝高兴。

    ......

    元年十一月时,袁崇焕受不住催促,安排了宁远事务,率领本部军马八千余人,出城往辽阳方向增援。

    此番出击目的,只为策应东江,为毛文龙减轻压力。

    但一月有余过去,朝鲜战事不断,东江军孤立无援,毛文龙更是数次奏急,场场血战。

    袁崇焕的救兵呢,依旧没有踪迹。

    这天,魏忠贤正在东厂处理事务,却见自己外甥傅应星远远奔来,脸上带着急色:

    “舅舅,陛下召你入宫!”

    “出了什么事?”

    魏忠贤见傅应星神情,心下一沉,便即问道。

    “出大事了,陛下接了袁崇焕的奏报,脸色黑得难看,舅舅,要当心啊!”

    闻言,魏忠贤来不及多问,放下手中事务,慌忙赶往乾清宫。

    “砰!”

    魏忠贤刚刚入殿,迎面飞来三份奏疏,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引得这老太监哎呦一声,差点摔倒。

    朱由校靠在躺椅上,紧闭双眼,淡淡道:

    “都看一遍。”

    第一份奏疏,是毛文龙所奏。

    东江军自九月出岛,进入朝鲜境内,与阿敏部血战三次,三战皆胜,但他苦于兵寡将少,根本无法扩大战果。

    第二份与第一份时间只隔半月,也是毛文龙所奏。

    这份奏疏上,毛文龙语气更显急促、无奈,称他在十月十二日时得朝鲜细作探报,探知阿敏驻留一朝鲜村落,大兴屠戮。

    东江军群起激愤,毛文龙亲领一百余人,深入朝鲜境内,四面摇旗呐喊,几乎就要击杀阿敏。

    但后金兵闻讯赶来,毛文龙经不起任何损失,不敢继续追击,只好化整为零,慌忙退回。

    他说,如果这回袁崇焕能于北面策应,阿敏或许此刻已是东江军刀下亡魂。

    至于第三份,则是袁崇焕率部出宁远一月后所奏。

第一百五十四章:明升暗调

    洪承畴移驻宁远,力压袁崇焕一头。

    为其所迫,袁崇焕才好不容易从宁远出兵,可这份奏疏里,却又是他的推脱之言。

    袁崇焕人虽然出了宁远,却一直没有过辽河,周转反复,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只走了那么几里地。

    属国朝鲜,关系着掣肘后金大后方的东江屯田、据点,以及朝鲜对东江的军械和粮饷支援,万不能失。

    但袁崇焕宁可放弃朝鲜,也要去修宁、锦城墙,争取时间去搞什么宁锦防线,屡旨不遵。

    有时候,朱由校真想直接一刀砍了这个混蛋。

    魏忠贤猜到,皇帝这回召自己入宫,不是要罢袁崇焕,就是要杀袁崇焕。

    三次抗旨不遵,出宁远一月,却在原地打转,也亏得这位宁远兵备做的出来!

    魏忠贤在王朝辅的示意下,小心迈入冬暖阁,只见灯火昏暗的阁内,御案上的茶水早已冰冷。

    皇帝靠躺在座椅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爷,奴婢来了——”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望向窗外,却是突然道:

    “这是谁的主意?”

    魏忠贤转头看去,松了口气,道:

    “当初皇爷喜欢听岳飞记,又常拿毛文龙比作本朝的岳飞,宫人们花了好一番心思。”

    “这灯花剪得确实精巧。”朱由校说了一声,转头叹了口气道:

    “我才看见。”

    魏忠贤一笑:“皇爷能看见,就是宫人们的福分。”

    “爷天纵英明,奴婢为爷效犬马之力,一向是皇爷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就去做什么…”

    魏忠贤似乎表露了心迹。

    朱由校被他的话抖得鬼笑一声,转过眼,却是一副凌厉地眼神,道:

    “袁崇焕说,后金老巢有重兵防备,他无虚可捣,且担心蒙古插汉三部西犯,所以渡不得辽河。”

    “去年至今年间,毛文龙数度出兵,插入敌后,敢情那些奴兵都是傻子,让他来去纵横,就没有大兵防备了?”

    朱由校冷笑几声,道:

    “莫非是他在宁远给你修了个生祠,送来点金银,你就一心袒护?”

    “哎呦我的爷——”

    魏忠贤怪叫一声,一张长驴脸拧紧了道:

    “奴婢哪至于这般乞子?他为奴婢修生祠不假,可奴婢向皇爷举荐,也是见他有真才实干。”

    “毛文龙在朝鲜,连上几道急报,袁崇焕铁了心地见死不救,寸土未复,却先摆起听调不听宣的谱来。”

    “这些事儿,奴婢若早能猜到,也不会向爷举荐这匹中山狼了…”

    皇帝一番话,显然表露了杀机。

    魏忠贤心中恐惧,抖着双唇,自忖对袁崇焕已是仁至义尽,这时当然不能再去劝皇帝。

    朱由校望见他的样子,又是冷冷一笑。

    传言中,东厂提督心狠手辣、人面兽心,可朱由校见到的却是,在自己眼前的魏忠贤,因几句话,害怕得像个妇人。

    王化贞之祸,绝不能在宁远再次上演!

    这是自己的江山,自己的子民!

    暖阁里寂静片刻,就听皇帝音调清楚,一字一顿地道:

    “袁崇焕到底会不会出兵救宁远,你我心知肚明,这回辽阳侥幸无事,全赖毛文龙后方捣虚。”

    “传谕,毛文龙孤军朝鲜,牵制有功,此为最烈。东江军上下,一应将领官兵,战死者入祠供奉,应行叙录者,即令有司查明功次,照例勘叙!”

    “至于袁崇焕…”说到这,朱由校话音变得有气无力,道:

    “他假吊抚银,援朝不力,暮气难振,物议滋至,是时候、让他滚蛋了!”

    魏忠贤满嘴应允,却忽然灵机一动,道:

    “爷,奴婢尚还记得,前几日熊廷弼上了份奏本,说沈阳无大将可守,军民无心堪战,若奴骑来犯,守战损失巨大,建议主动放弃。”

    “既然沈阳被后金攻下后一直没有修复,又随时可以放弃,何不将袁崇焕明升暗降,调离孙承宗,让他去守沈阳?”

    “至于守得住守不住,全看他的能耐。”

    他此语方落,却见皇帝双眸之中泛起一丝冷冽,便再不敢多言,只是垂头望地,等待下文。

    “好、好!”朱由校将这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复又望向阁外一排明灯:

    “就依你说的办。”

    少倾,又加了一句。

    “若这回袁崇焕再抗旨,给朕当场斩了他!给脸了,不拿朕的圣谕当回事儿…”

    言罢,暖阁陷入寂静,朱由校见魏忠贤还杵在这,不悦道:“老东西,跪安啊!”

    魏忠贤一愣,讪笑道:

    “奴婢还有一事,皇爷听了莫要动怒。”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在心下叨咕。

    世人都说他这东厂提督不是个人,就连皇帝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于他来说,这简直是世间最不好的差事。

    皇帝哪是被自己玩弄啊,自己要背锅,也要办事,要是没皇帝罩着,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呵,还有什么事,是比袁崇焕抗旨更严重的?”

    魏忠贤犹豫片刻,终还是道:“这事儿和中宫娘娘有关,是张家犯了事儿。”

    朱由校惊愕:“张国纪?”

    张国纪是张嫣的生父,刚册封皇后时,还派了缇骑去老家请他入京享福。

    朱由校让北镇抚司调查过,这家伙从前就是老实本分的一个农民,难道是有钱了,心性也开始变坏了?

    “继续说…”

    魏忠贤微顾上颜,道:

    “倒不是国丈本人,国丈日日谨小慎微,其族人张拱宸却仗着国丈的和中宫娘娘的面子,鱼肉乡里,为祸一方。”

    “据说…五日前他将京中一户百姓之女强掠入府,百姓去讨,反被张府仆人打死。”

    “近日,事情已经闹到刑部去了…”

    “刑部不方便惩处勋戚,只好一直搁置,并派人去警告张拱宸,谁料、派去的差役也被乱棍打出张府,伤了好几个。”

    “直隶巡按梁梦环素有清名,受百姓之托,纠察此事。”

    “都察院知刑部不闻不问,也插手此事,顺藤摸瓜,查出张府族人,有不少都强占了京畿土地,贪银达十余万两…”

    朱由校一愣,这事就有意思了。

    这段时间,朝廷屡兴大狱,血染东林,风声方才消停了一些日子,皇后的本家勋戚,却搞出了这么大的事。

    魏忠贤一旁又道:

    “爷,现在朝中传的邪乎。”

    “都说您妄杀东林,中宫皇亲鱼肉乡里、欺男霸女,却不闻不问。此事发自内廷,奴婢不知其详,但还是建议及早处置。”

    “以免消息传开,坏了朝廷法度。”

第一百五十五章:先拿他正法(求收藏!)

    讲完外戚之事,魏忠贤知道这是发自内廷,自己不便多说,先一步跪安,退出了西暖阁。

    第二天,朱由校穿着素纱中衣,躺靠在座椅上,身后正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宫娥在给他捏肩揉穴。

    伴着一阵舒坦的呻吟,王体乾走了进来。

    这事,魏忠贤不便多说,可掌了都监府的王体乾,却是知道的清楚,需得向皇帝奏报。

    “皇爷。”王体乾轻声说道:“张家作恶的那几个家仆,已被厂臣落了大狱。”

    “抓几个小喽啰有什么大用?”朱由校轻哼一声,眉头微蹙,未曾睁眼,道:

    “这个魏忠贤,最近怎么办事开始畏手畏脚了。”

    王体乾干笑几声,同为大内权势最隆的大太监之一,他自然知道魏忠贤的心思,道:

    “近日因查封东林书院与叶向高的事,厂臣挨了不少骂,调离袁崇焕,那袁毛子怕也在辽东恨他…”

    “这番惩处外戚,东厂不该惧怕张家,但却只拿了几个家奴,奴婢估摸着,是怕皇后记恨吧。”

    朱由校哈哈一乐,不置可否,忽然又问:

    “袁毛子、哪里传来的称呼?”

    “是东江军喊出来的,兵监们于密信上都这样说,奴婢也就跟着喊起来。”

    朱由校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的确,最近魏忠贤一次性背的锅太多,捉家奴后又惹了中宫,做人更得夹着尾巴了。

    “大臣们什么动静?”

    “刑部、礼部都有人为张拱宸求情,有请圣上免其死罪的,也有为张国纪鸣冤的,说他只是受家人连累…”

    王体乾说着话,也觉得十分为难。

    朱由校自然明白,朝廷无小事,任何一件事,对朝臣们来说,都是一个站队的机会。

    好比这回,本没有张国纪什么事,可都察院和刑部揣度上意,一个要严查此事,为百姓做主。

    一个听了皇帝与皇后恩爱,觉得内廷势必要包庇外戚张家,所以才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上疏求情,给自己一个赦免他们的台阶。

    刚想到这里,就听王体乾又道:

    “大臣们的说辞与厂臣差不多,都说此事发自内廷,各部院不能知其详悉,这是奏疏。”

    朱由校接来,静静去看,是一个东林言官上的,代表着在这件事上东林党人的声音。

    “皇上欲惩戚畹奸恶害民,其义甚正,臣等何敢有言。但连日闻外间人情,以事关三宫,咸怀危虑,况各犯无必死之罪…”

    “无必死之罪?”朱由校挥手叫宫娥退下,坐起身来,将奏疏扔在御案上,道:

    “强掠民女,当街打死百姓,贪银数十万,这叫无必死之罪?”

    说到这里,朱由校冷笑,问:

    “张拱宸逼死人,叫他一命抵一命,这帮人都觉得这是冤枉他了?”

    “真是朕的好翰林,朝廷的好臣子!”

    朱由校也知道,归根结底,东林党们还是没有放弃要通过张嫣掌握后宫的打算。

    这番求情,看似是在给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台阶,实际上,他们是在向皇后示好。

    不过没有什么用,只要朕还在位一天,张嫣就不可能如历史上那样,被你们给忽悠住!

    “还有人举了旧例,说万历朝时外戚杀了人,神宗皇帝俱未追究,只是装样子关几天,便就都放了。”

    听他说完,朱由校哈哈一笑,道:

    “朕那皇爷爷,是犯了懒症!”

    “朕是天启皇帝,不是神宗皇帝,朕这天启一朝,外戚犯了事,就要伏法。”

    “东林党们都觉得朕必会包庇外戚,讨好皇后?”

    “朕偏要让这群枉费国恩,鱼肉小民的恶戚吃点苦头,也让百姓们知道知道,是谁在为他们做主。”

    “王体乾——!”

    王体乾匍匐下去,恭候皇帝圣谕。

    “告诉许显纯,张拱宸既仗着与中宫沾亲,于民间胡作非为,朕便也不偏袒自家亲戚,先拿他正法!”

    “将今日朕与你之对话,写到京报之中,下期刊行!”

    王体乾心如明镜,低声接旨离去。

    朱由校呵呵一笑,复又靠回椅子上,向侍立在两步外的小宫娥招招手,轻声唤道:

    “来,继续给朕捏。”

    “捏得好了,朕有赏…”

    小宫娥脸上发烫,扭捏着走了回来。

    ......

    国丈府内外,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几天,张国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就连睡觉也睡不踏实。

    他老是觉得,皇帝会如处理叶家那样,处置了张家。

    在这几日里,他无不想着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什么大宅院,什么京师繁华,都不如回老家当个乐活自在的富家翁。

    说起来,自己的小女儿张嫣能被皇帝一眼相中,在全国五千秀女中脱颖而出,册封为皇后。

    在这之前,张国纪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成为国丈之前,张国纪不过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他们张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祖上翻三代,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本想着到了京师,老老实实当个国丈,享几年清福,可一年没到,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也该着是自己教子无方,太纵容他们了。

    “这个孽子!”

    正厅,张国纪手里拿着根藤条,向跪在正中间的一个青年咆哮怒吼:

    “强占民女,逼死百姓,就连刑部的官差你都敢打回去,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爹!”

    张国纪气的须发倒竖,捏着藤条的手也在发抖,然而内中这青年,却仍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吊儿郎当样子,毫无悔过之意。

    “须知您打我,就相当于打皇后,打皇帝!”张拱宸自鸣得意,翘着嘴道:

    “当今皇后是我亲姐姐,当今皇帝,那是我姐夫!”

    “别说逼死那刘老头,就是再逼死几个张老头、赵老头,刑部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打跑官差算什么?那是他们跑得快!要是慢了,我也要将他们打死,让世人瞧瞧我张爷的能耐…”

    “你、你这个——”

    张国纪也不再怜爱,将手中藤条狠狠抽打在他身上。

    可是打了没几下,张国纪却忽然觉得眼前一晕,浑身不住地发抖,声音越来越小,迷迷糊糊地倒在众人怀里。

    片刻,他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众人均有重影,眼神也变得有些涣散。

    “孽子、孽子啊…”

    这时,管家跑进大堂,张口就道:“国丈,不好了,北镇抚司的人来了,说是皇帝下了圣谕,要拿咱家少爷正法!”

    “随同来的,还有京报的书记官,要全程记录在案。”

第一百五十六章:舆论(求推荐!)

    在家里怎么打、怎么骂,那都是自家事,所谓家丑不能外扬,这是连小民都懂的道理。

    张国纪虽然被这浑小子气了个半死,恨不得打死这个孽子,可真正到要命的时候,胳膊肘还是不会往外拐的。

    毕竟,这可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听见管家的话,再看看慌乱的府中众人,张拱宸一下子就懵了。

    他也不装模作样的跪着了,赶紧起来,跑到正堂外边向门口张望,果然看到许显纯正带着一批锦衣卫,气势汹汹的来了。

    自然,张拱宸也知道,这时候谁才能救他的命。

    “爹,您快去找我姐…”

    “孽子!”张国纪白了一眼,心中的气还没消,却是颤颤巍巍地起身,道:

    “我先去与那指挥使说说。”

    “哎呦我的爹,我的亲爹!”

    到了这个时候,张拱宸脑袋瓜子倒是极为灵光,知道锦衣卫得了命令,谁去说都没用,急的直跺脚:

    “都这节骨眼了,锦衣卫来闯门,定是得了皇上的圣谕,找许显纯有什么用?”

    话音落地,听见门外脚步声愈发临近,张拱宸忙在国丈府一众人的刻意包庇下,躲到了内室。

    许显纯甫一入堂,就直接往内室望去,正瞧见张拱宸的背影消失,还在必经之路上拦了几个仆人。

    除了张国纪本人,整个国丈府对自己这一批锦衣卫,敌意都很大。

    他也没有太过激,微微一笑,行了一礼,道:

    “老国丈、近来可好啊?”

    张国纪危坐在首位上,命人给许显纯端上一把椅子,也拈须笑道:

    “老夫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自搬入京师后,许久没有入宫,去见见我那做了皇后的女儿了。”

    许显纯自然明白,张国纪这一番话,是在暗中警告自己,当今皇后是他的女儿。

    不过既然亲自来此,许显纯自然也是下了十足决心。

    他干笑几声,扫视堂中,道:

    “此回、许显纯是奉命来国丈府,找公子爷聊聊…”

    说着,他也起身径自朝内室走去,见到立即拦在眼前的几名家仆,也是哈哈一笑,转过身来,眼神变得阴狠,道:

    “怎么、国丈想要抗拒执法,与皇上作对吗?”

    北镇抚司接了国丈府的差事,比做叶向高全家那次阵仗可大多了,许显纯亲自登门,身后还跟着崔应元、田尔耕两人。

    这两人都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显然都是锦衣卫中的头面人物。张国纪也曾听说过他们的手段,都不是什么善茬。

    刚想到这里,管家又跑回来,向他轻语几句。

    听这话,张国纪老脸一抽,道:

    “指挥使在我国丈府外,调来了数百校尉,这是做着强行抓人的打算吗?”

    许显纯闻言,也不藏着掖着,坐回位置道:

    “是啊,国丈若是不许,那小的就要不客气了。毕竟皇上也说了,这事儿啊…不偏袒自家亲戚。”

    “你…”比狠,张国纪是真狠不过这帮大爷,他泄了气,道:

    “就不能宽容宽容吗,这个孽子,我会严加管教,劳烦指挥使回去和皇上说说,宽恕了他这回吧!”

    言罢,管家端来一个盘子。

    许显纯定晴一瞅,即是哎呦一声,拿起其中一块银锭,咋咋呼呼道:

    “国丈爷,这么重的礼,小的可不敢收——”

    许显纯将端着盘子的管家推开两步,来到张国纪眼前,俯身下去,低声道:

    “国丈爷,听小人一句劝,莫要做无谓的抗拒,皇上这回,还不想让皇后娘娘太过伤心。”

    “真要闹起来,上次叶向高是什么下场,您也不是不知道…”

    说完,许显纯拍了拍张国纪的肩膀,转身将手一挥,田尔耕、崔应元两人接到示意,立即带领锦衣卫上前。

    又遭家仆阻拦,他们也没再留手。田尔耕抽出绣春刀,明晃晃的架在其中一名家仆的脖子上,喝道:

    “进去,拿人!”

    “再有阻拦者,杀!”

    锋利的绣春刀,华美的刀纹下寒光四射,即便只是架在脖子上,都带出了细腻的血丝。

    头回见到绣春刀的家仆,生怕动弹一下,脑袋就要分家,再加上张国纪的默然,他也不再硬气,只得高呼饶命。

    不多时,躲在内室的国丈府小主张拱宸,还是被崔应元拎小鸡似的拎了出来。

    “爹、爹你快救我!”

    “爹、进宫去找我姐,我姐肯定不会看着我死!”

    “我不想进诏狱,我不想进诏狱!!”望着不断挣扎的张拱宸,许显纯微微一笑,行礼道:

    “国丈爷、既然人已抓到,小人便就回去了。”

    “轻便吧!”

    张国纪攥紧拳头,眼中尽是血丝,望着亲儿子被锦衣卫捉走,浑身也在不住地发抖。

    这时,管家凑上前来。

    “老爷,少爷要是入了诏狱,怕就活不成了,我们就这样干看着?”

    张国纪一直在犹豫,斟酌半晌,他还是狠不下那个心,看着自己儿子在诏狱受苦,遂一拳锤在桌上,道:

    “我这就进宫,去找皇后!”

    ......

    东林书院和叶向高全族被诛杀之事,风波稍过,皇帝就拿自家亲戚开刀,派锦衣卫到国丈府强行捉拿张拱宸。

    这张拱宸来历是真的不小。

    朝臣们分成两派,刑部、礼部体察圣意,觉得这只是走个过场,他们的根据,自然是旧例。

    外戚犯事,历朝都有。

    嘉靖皇帝、万历皇帝,起初都是雷霆大怒,扬言要拿自家亲戚正法,最后都是在朝臣和后宫压力下,雷声大、雨点小。

    就算进了诏狱,锦衣卫也不敢薄待,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至于都察院,则总领六科言官,声称为民做主,外戚张拱宸,这次必须以命抵命,否则国法安在?

    事儿闹的这么大,后宫迟早知道。朱由校也根本没想着去瞒,因为你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

    何况现在的后宫,不是万历朝时的后宫。

    一来是掌太后印玺的刘太妃,清心寡欲,很少会在这些事上表态,二来是现在的皇后张嫣,还没那么大势力。

    后宫的态度,对朱由校来说,几乎不用去顾虑。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这回搞死小舅子以后,怎么利用《京报》制造舆论,把自己摆在正义的一方。

    让天下百姓都知道一个事实,这回,是自己这个皇帝为民做主,力排众议,大义灭亲!

    东林党人的绝招,就是把控舆论,只要舆论在自己手里,他们就跳不起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叫许显纯看着办!

    国丈府生事,还闹出了人命,风声很快就飘入宫中,传到了张嫣的耳朵里。

    坤宁宫掌事女官徐氏,躲在门外,望着内中暗暗的灯火,说道:

    “近来内廷也起了非议,说娘娘要包庇亲族,都仔细着点儿,坤宁宫的人,不要给娘娘闹出话柄。”

    一名宫娥不屑道:“张小主是娘娘亲弟,对他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就是,我看,这些人哪,是巴不得皇爷废了后,然后叫什么裕妃、纯妃好上位!”

    “胡闹——”徐氏没说的,一巴掌扇过去,斥道:

    “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谁不知道皇爷与娘娘恩爱,哪能轻易…那个…”

    被打的宫娥捂着脸,委屈巴巴流了泪,余者也不敢再提。

    坤宁宫内,烛火昏暗。

    张嫣沐浴完毕,推开里间的门,看见自己那父亲仍坐在桌子上等着,重重叹口气,缓步走去。

    “爹的好女儿、大明朝的好皇后!你总算来了——”

    此时的张国纪多少也知是在宫内,见到张嫣,多少懂了些礼仪,虽然着急,但却并没有失态。

    “您也知道我现在是皇后…”张嫣坐在他的对侧,双手托腮,目望窗外,道:

    “您要是真替我着想,就不该趟这个浑水。”

    “他可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张国纪愕然,上下望了一眼,道:

    “你现在是皇后了,不一样了,吃穿用度都是皇上赐给的,瞧不起你这些穷家人了。”

    “爹,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何时瞧不起你们了?”

    张嫣哑然,也是无可奈何,犹豫半晌,扬声向徐氏吩咐了句什么,闭紧门窗,这才开始倾诉心事:

    “爹——,您不要用这话激我,女儿做了皇后,对您怎么样,您也不是不清楚。”

    “张拱宸他逼死百姓,强掠民女,就该以命抵命!”

    “再说了,他是就做了这一件事吗,他还干了些什么,我久居深宫不知道,你这个国丈,还不清楚吗。”

    “您当真不知道,您在京畿贪了多少土地吗?”

    “真闹起来,皇爷认了真,我们张家、全都要完!”

    “这事儿,你找我没用!”张嫣说着,忽然意识道什么,复又补充道:

    “你找谁都没用,皇爷下的谕,就是他自己也不会改。”

    “你、你怎么知道?”张国纪吓得起身,四下张望,确信没有人听到,这才颤抖着声音道:

    “你都知道了,皇帝他会不会也…”

    “皇爷知道的,我不一定知道,可是我知道的,皇爷他一定知道。”张嫣长叹口气,苦口婆心道:

    “元年以来,东厂魏忠贤、锦衣卫许显纯,还有都监府王体乾,哪一个不是为皇爷拿人、问事的?”

    “上回来坤宁宫,皇爷还说,要再设一个什么较事府,就是在吓唬我。他呀,可鬼精着呢!”

    “您回去和咱家的人都说说,不要再闹了。”

    “这事而既已出了,你这个做国丈的,更要表明态度,而不是来我这碎嘴子,您这一来,算是把我也带进去了。”

    “可,这是我亲儿子啊…”

    张国纪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迈不过这道坎,颓然坐回。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这深宫大院里,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要留多少个心眼。

    张嫣拉着自己的老父亲,来到床上坐着。

    “自我入宫,皇爷每来坤宁宫一次,就要给我讲一回故事。”

    “有次他与我说,洪武朝时,国体初立,太祖曾与大臣言道:汉无外戚之权,唐无藩镇夷狄之祸,国何能灭?”

    “不祸于声色,严宫闱之禁,外戚之祸,何由而坐。”

    张国纪小民出身,自然不懂,无言以对,但脸色愈发苍白。

    “他又说,故而洪武朝以来,后妃皆从良家选取,严防外戚干政,历经近三百年,果无外戚兴风作浪。”

    “只是一旦由庶民为皇亲,登云从龙,偶有些仗势生非,贪污冒领的,枭鸾并栖,在所难免。”

    说到这,张嫣给他递上一碗江南贡茶。

    张国纪接过碗,小口喝着,期间张嫣也微笑望着他,父女二人对视,心中都觉得可怕。

    这个皇帝,年纪虽小,但却好像事事早有所料。

    张嫣再度抬头,凤眸中已有决绝。

    “这几月,朝廷几兴大狱,处处血染,方才安生了一些日子,我却没想到,是自家弟弟生事,让皇帝为难,让朝廷难堪。”

    “爹、回去劝说族人,莫要造谣、生事,就这样压下去最好,要是真的闹大了,我也自身难保…”

    “女儿,是爹害了你。”

    张国纪手中茶碗锵然落地、壁碎玉沉,抖着手再也说不出话来,挣扎着起身,道:

    “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

    张嫣望着自己父亲离开坤宁宫,眼中晶莹点点。

    深夜中,张嫣不知熟睡了多久,眼前忽倏浮现以前的田园乐土,山水丛林、翠绿万千。

    这副梦中景象散去,张拱宸气息微弱地躺在她面前,血肉模糊,如同梦魇,凄厉地指责她,为什么不救自己。

    下一刻,张嫣陡然惊醒,发觉这只是一场噩梦。

    她眼中晶莹点点,无助地蜷缩到角落,亲弟弟要是真的因此死了,这只怕会成为她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

    第二日,阳光倾泻落入西暖阁。

    朱由校的御案上,摆上了两份密奏,一一看过后,也是惊讶不已,问道:

    “皇后真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王体乾确信地说道:

    “国丈回去后,便召集张家族人,痛斥了张拱宸罪行,说支持皇爷的决定,自请搬回河南老家。”

    朱由校闻言,眼神变得黯淡下来,将密奏扔进宣德炉,道:“今夜就去坤宁宫,有什么事,都别叫朕。”

    王体乾微微欠身,自然明白皇帝用意,忽地又问:

    “那张拱宸被锦衣卫落了诏狱,在狱中还在大言不惭,许显纯将听见这些话的人全都灭了口,没有一个字传出去。”

    “这些话,你知道吗?”

    朱由校这一问,彻底让王体乾毛骨悚然,忙跪地自证:

    “奴婢只是听他说有这回事,哪敢去问说了什么话呀!皇爷饶命,皇爷饶命…”

    “行了,起来吧。”

    朱由校呵呵一笑,懒散地靠在躺椅上,声音低了几分:

    “张拱宸之事,止于张拱宸,叫许显纯看着办!”

    “赃银着锦衣卫追回,受辱百姓记得抚恤,为被掠少女找个好人家,叫张国纪出面给保个媒。”

    “至于张国纪…皇后在此事上识得大体,当称母仪天下,他是皇后亲父,又非亲自作恶,朕饶他一回。”

    “自请遣回原籍?这事还是免了!他就待在京师挺好,皇后也能找人说说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东林党学聪明了

    皇后张嫣,在这件事上表现令人刮目相看,明面上看,的确是深明大义,立场坚定。

    至于朱由校,无论怎么样,永远是对的。

    内廷那边轻描淡写的将此事解决,皇帝的意思意思就是,将此事影响降到最小,舆论上却要尽最大力度去宣传。

    听见这个命令,许显纯和王体乾,全都一副苦瓜脸,两人聚在一起,接连叹气。

    “中宫、这回愈发要恨死咱们两个了。”王体乾轻轻嘀咕一声,见许显纯一言未发,道:

    “你呢,那个张拱宸打算怎么处置。”

    这太监话里的意思,许显纯也明白。

    别看他平时带锦衣卫出去耀武扬威的,可私底下谁都知道,这是表面风光,暗地里有不少人做梦都恨不得自己能全家死绝!

    这回外戚生事,皇帝那边着重惩治,为的就是宣扬爱民仁政之心,中宫倒也配合,彰显母仪天下的风范。

    宫里那二位名利双收,可这样一来,恶人就成了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许显纯现在有点后悔,当时让崔应元或田尔耕去就行了,自己其实没有必要亲自去国丈府。.

    不过事已至此,光后悔也没什么用,还是一条路走到黑,背下这口锅。

    他道:

    “甭管怎么处置,张拱宸既已落了诏狱,就可以当他死了。倒是你王公公,京报那头,打算怎么做?”

    “都察院那头闹最欢,皇爷就这么将张拱宸闷声扔在诏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们能善罢甘休?”

    王体乾冷笑几声,道:

    “依咱家看,他们还会继续闹!”

    “怎么闹,皇爷圣谕说的明明白白,他们还能抗旨不遵?”许显纯有些不以为然,笑道:

    “王公公你多虑了。”

    “他们现在是被厂臣杀怕了,不敢明着抗旨、辱骂皇爷,可背地里那点小勾当,世人不知,你我二人还不知道…”

    王体乾起身于院内来回踱步,道:

    “你想啊,东林党那帮人最擅长的是什么?”

    许显纯心里有了猜疑,忽然道:

    “把控舆论?”

    “哼!”

    王体乾点头,不置可否。

    “他们会先到处造谣,利用无知小民悠悠之口,逼迫皇爷将张拱宸放出来,在京师众目睽睽之下处斩!”

    “要是皇爷不肯,他们就可以跳梁而上,说皇爷是有意包庇,那张拱宸在北镇抚司根本没死,却反而享受优待,云云此类。”

    “要是皇爷真的把张拱宸拉出来当街处斩…”

    王体乾话说到这里,许显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豁然起身,下意识接道:

    “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啊!”

    见他说了话就要走,王体乾忙叫住他,问道:

    “你去做什么?”

    “我去向皇上奏报!”

    听许显纯说完,王体乾却是静静做了回去,冷笑道:

    “你根本不用急,皇爷对这事早有预料,京报交到我手上,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这回你就仔细看着。”

    许显纯刚刚走到门口,听这话僵在那里,换上一副阴狠的面容,冷冷道:

    “我能做什么?”

    ......

    对东林党来说,朱由校的处置方式,实在不是很让人满意。

    嘉靖、万历都把犯事外戚关到诏狱过,最后无非是象征性的羁押几日,就又给活蹦乱跳的放出来,让他们继续为祸民间。

    谁能知道,这张拱宸是不是在北镇抚司里吃香喝辣,继续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针对这件事,没说的,东林党肯定要开一个小会,来讨论怎么应对。

    当然,现在番子遍地跑,东林党人也不是傻子,明面上的集会肯定是不行。

    就算他们这些大官,真想说些正经事,也要找一个僻静之处,伪装前去,作为秘密基地。

    天启元年的十二月,正值寒冬。

    京畿逢旱,一直没有下雪,河床都已干涸,百姓都在家中祈福,愿望新春降下一场大雪,泽润万物,让来年能有个好收成。

    他们却不知道,朝廷推广番薯的政策也在悄然运行,经过那次意外,想必来年春种、夏种时,都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人再去阻拦。

    来年,定是瑞雪兆丰年!

    夜已昏沉,京师夜市都已散去,小商小贩们提着篮筐,收起铺子,各回各家。

    一家十分偏僻难找的客栈,掌柜望见远远的街道两侧,除了微风中摇曳的灯火,都不见什么行人的影子。

    这才招呼着小厮,打算关门。

    可才刚转头,就被趋近的脚步声吸引,凝神望去,远远见几名衣着朴素的人直奔着自家店来。

    小厮们呜呼几声,满是不情愿。

    掌柜的见到生意,心中却是高兴异常,看这些人虽然穿的简单,行动举止也不似是什么普通人。

    他伸出手,迎上前去,招呼道:

    “客人,住店否?”

    来的三人都没有回话,径直入店坐下,不知是谁回了一句:

    “等人!”

    掌柜见三人举止得体,并非是外地入京的行脚商人或刚从田里劳作归来的农夫,大概是一些落魄老爷。

    心中这般揣度着,他也再度上前说道;

    “客人们齐了要是住店,小店可就要准备关门了,毕竟,这天也晚了。”

    闻言,一人喝了口小厮刚端来的清查,眉头微皱,道:

    “住。”

    “得嘞!”掌柜笑道:

    “空房还有不少,先给三位上几碟小菜,待人都齐了便招呼一声,我即来亲自招呼。”

    方才那人将清茶放下,又问:

    “我选后,可能更换?”

    掌柜的疑惑道:“客人若觉着我的屋子不合心意,自然可换,敢问三位,要住多久?”

    这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料,方才那人思索片刻,回道:

    “这还没定。”

    掌柜的听这话,心中起了疑影,怕不是什么外地跑来的人犯,来京师这偏僻街巷躲避。

    他正盘算着,要不要弃了这门生意。

    毕竟还是身家性命重要,真要是东厂追捕的人犯逃到自己这里,事后这小店怕也不要开了。

    见掌柜面色不对,那人稍想片刻,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静静说道:

    “这些银子,大概够我们住到明年的这个时候。”

    掌柜愣住,旋即一把抓起银子,方才的担忧顷刻都被抛往九霄云外,恭维道:

    “是小的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各位随意!”

    听这话,那人轻笑一声,道:

    “我们在等人,待人都到了,就喊你来领我们进房,你先去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真正的威胁

    没有谁会想到,时至深夜,朝廷的一帮大官,正聚在一个偏僻孤陋的京郊小店里,说长论短。

    谈起最近朝廷的政策,他们都是唉声叹气。

    “张拱宸落了诏狱,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在里边还活的好好儿的?”

    “这回都察院、吏部一同上奏,皇上理都不理,这么大的事儿,就这样解决了?”

    众人谈来谈去,说的都是自己颜面上挂不住。

    毕竟你已经把这事闹了出去,让皇帝轻描淡写的解决,而且还是名利双收,谁都不愿意。

    “那能怎么办,继续闹?”赵南星似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他习惯性地喝口清茶,很快就又吐回到碗里,蹙眉道:

    “这事、要是继续闹下去,没理的可就成我们朝堂诸公了。”

    “莫不成就继续看着外戚兴风作浪,我等仁人志士,却无动于衷?”刘宗周愤而起身,拍案道:

    “现在消息还没传下去,各地百姓知道的也不多,大伙可以传书各地门生故旧,叫他们宣扬起来。”

    “张拱宸虽然落了诏狱,按万历、嘉靖时旧例来看,却迟早都要放出来,必须要把他拎出来当街斩首才行!”

    “皇上能轻易妥协吗?”

    又有人觉得这方法实在过激,犹豫起来:

    “这张拱宸说到底也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拎到街市里砍了,皇帝威严何在啊?”

    “那我问你,是皇上的个人威严重要,还是为民请命重要?”刘宗周上去,将这意志不坚之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亏得你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举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道理懂不懂?”

    “皇上昏聩,想方设法的包庇外戚,我们做臣子的,更应该犯颜直谏!”

    “不然、这天底下,还有谁敢说皇帝的一句不是?”

    “是在下错了…”这人瞠目,面对东林众人疯了一样的无差别攻击,连忙告罪。

    但是在心里,实际上已经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加入这样一个所谓的东林群贤之中了。

    赵南星默默看他们争论半晌,才是以掌舵者的语气道:

    “都静静——”

    “我看哪,这事起东兄说的不错,皇上想方设法的包庇张拱宸,不就是碍于皇后与自己的威严?”

    “咱们在朝堂上明说不得,要是能让各地士子、门生,百姓都知道,也算是尽力而为。”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这事方才定下,却见邹元标从屋外火急火燎地赶来,张口道:

    “不用了,我看各位都不用忙活了。”

    “南皋、何事如此慌张?”赵南星见到已辞官归乡数月的邹元标,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你以为辞官就算完了?太天真!

    邹元标、与赵南星、顾宪成号称东林三君,是除党魁叶向高以外的各地东林学子领袖人物。

    赵南星在朝堂上掌吏部、署都察院印,邹元标留在这的作用,远不如辞官归去。

    就像之前的杨涟一样,虽说被迫请辞了,可却被东林党宣扬成了受不得阉党乱政而毅然请辞。

    这个名声有了,还可以在地方上开办讲学,收割名望,蛊惑那些失意士子,叫他们成为自己的门生。

    这也是魏忠贤为什么在杨涟回去之后,又在朱由校面前煽风点火,找个理由把他抓回来下了下狱的原因。

    没法子啊!

    魏忠贤太明白了,对付这帮脸皮厚度和自己也差不了多少的“大贤”们,你就得做那个恶人!

    几个月前,邹元标因与魏忠贤不合,不堪受辱,这才毅然辞官挂印,归回乡里。

    这是东林党的说辞,其实他就是回去发展门生去了。

    东林党也知道,如今朝堂上阉党只手遮天,皇帝不知道是真的蠢还是装傻,反正肯定是不会管。

    邹元标留在朝堂上没事上一封弹劾奏疏的作用,远不如回到江南,开办学社,与他们遥相呼应。

    实际上,这个邹元标自打辞了官以后就一直没闲着,江南、京师到处跑,一个是为东林舆论造势,另外一个,也可以顺路去游山玩水做做诗。

    何乐而不为啊?

    他进了屋,也没去喝小店里那些平民才喝的清茶,喘口气道:

    “皇上让王体乾掌了京报!”

    “《京报》…”赵南星疑惑道:

    “京报自洪武年就有,不是只发一些朝廷文书吗,王体乾掌了京报…莫非是要改制?”

    “还不仅是改制。”

    邹元标这次大老远从江南跑回京师,肯定是有大事要说,他神色凝重,道:

    “江南各报房,向都是从当地布政司手中购得转刊权,这个权利,现在归都监府了!”

    “还有京报的报头,现在只由都监府核发。”

    这话一落,众人稍加思索,便都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

    赵南星想到什么,拈须道:

    “如此说来,近日各地商人入京,都是到都监府来谈转刊和购买报头的?”

    “现在商人就开始入京了?”邹元标闻言也是吃惊:

    “这帮商人,真是无利不起早,来的比我都快!”

    言罢,他拱手道:“各位诸公!”

    “天下即将到了水深火热的时候,要是连各地的风向舆论,都被阉党所控制,大明朝就要完了!”

    “我辈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与阉党抗争到底,不死不休!”

    众人振奋,连连拱手。

    很快,他们就都议论开来,如此一来,京报改制,势在必行,现在阻拦是来不及了。

    那么问题来了,要是各地小民有了朝廷官定的消息来源,还听他们这些秀才讲书、评事?

    要是秀才讲的和朝廷京报上不一样呢,造谣蛊惑的罪名,魏忠贤还不是信手拈来?

    真到了那时,怕连百姓都不会为他们这些士子说话,可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仅要被阉党迫害至死,可能连身后声名,都要臭的不可一闻!

    越说,屋内越是显得沉默。

    从前他们之所以敢犯言直谏,就是因为在这事上根本不怕死,就算皇帝把你砍了抄家,诛灭全族。

    但是本身来争名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这也是朱由校为什么之前一直忍着不杀的原因,你就算把他们砍了,人家也是犯颜的铮臣。

    相当于朱由校亲手,把他们定成了天启年间的清流众正!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可能便宜了他们?

    一直以来,朱由校就奉行一个方针,你们谏你们的,听一回算朕输!

    那现在东林党为什么都怕了?

    朱由校的这个京报改制要是成功,一个人怎么死的,发一刊报纸,没几天全国都知道了。

    那个时候可就是身败名裂,什么都得不到了。

    相对于死亡和诛杀全族而言,东林党最怕的,还是清流声名被抹黑,就和现在的阉党一样。

第一百六十章:京报首期

    元年的最后这月,除了张拱宸一事外,就没再有什么大事。

    朱由校过得轻松自在,除了在南海子猎鹿,没事也老往坤宁宫跑,对母“子”两人呵护备至。

    对他来说,每天能少些烦人的章奏,这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内廷各监、局的宫人们都是口口相传,这天启朝就要有第一位皇子了!

    经过一番政治,东林党人起码在明面上已在朝堂销声匿迹。

    说起来倒也奇怪,这帮自诩群贤的人老实以后,朝廷的乱象仿佛就此消失,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什么大的动静。

    朝廷是这样,民间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天启二年的第一天,可是一个好日子,许多出去种地的农户干脆也不出去了,就在家里等着消息。

    不多时,一名官差开始沿街叫喊:

    “京报开刊了!”

    闻讯,几条街巷的百姓都是一下子动作起来,开始向最近的报房去赶。

    一路上,偶有稍狭小些的街巷,就是个人挤人的状况,大家都怕去晚了拿不到。

    其实啊,这自古以来小民看热闹的本性就没变过!

    一听免费拿,全都急了…

    无论看是不看,拿了就算去垫点什么,那不也是不用花自己的钱吗!

    京报的事儿,朱由校早在那回猎鹿就和王体乾提过,也定下了改制的内容,却为什么还是拖到了天启二年?

    首先,朱由校延续了唐代以来国报的风格。

    但有所不同和进步的是,现在朝廷将印刷权和刊行权分开,并且增加了监察环节。

    分开印刷权和刊行权,这能极大带动报房等一系列产业的飞速发展,带动工商经济。

    至于监察权,则是确保各地报房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印刷报纸,将舆论抓在手里。

    在这个年代,有了舆论,你就有了一切!

    朝廷会规定好每期报纸的内容,将印刷的权利交给各地报房,并由都监府衙门负责刊行。

    印刷、刊行的全过程,都有当地督办司衙门负责监察,一旦发现有报房印刷出来与朝廷规定不符的。

    轻则取消其印刷权,重则直接查封该报房的全国分号,将该报房中涉事之人逮捕入狱,抄家灭门。

    万历四十八年,朝廷财政破产,倒欠了几百万两饷银,朱由校与内阁商议后决定,在京杭运河增收三成关税。

    于此,新增了一个督办司衙门,专理此事。

    运河关税增收,海商们倒卖丝绸、茶叶成本增加,闹起了不小的骚动,甚至厂臣的侄子魏良卿与十几个番子都客死苏州。

    后来查到,据说是岛国海商之首李旦从背后推波助澜。

    魏忠贤自然要为自己侄子报仇雪恨,即派番子前往苏州,捉拿李旦及其家人到京师下大狱。

    但李旦这人久居岛国,就连家人也让他全部带走,番子们在苏州等了三个多月,望河兴叹,根本没见到人影,只好返回。

    没办法,你东厂再牛,也不能跨国渡海,到日本去抓人家李旦的全族吧?

    这事便也不了了之…

    自魏良卿死后,各地新起的督办司衙门,全都移交给京师南镇抚司衙门,归锦衣卫掌管。

    刘侨在任时,征收手段尚且没有什么,可自许显纯做了指挥使后,便是迅速撤换了一批心狠手辣之辈。

    这帮人一上任,各地督办司的监察、征收力度都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反正无论怎么样,苏州府在天启二年里的《京报》印刷权,是让“聚兴房”抢到了。

    聚兴房本来规模不大,但也是苏州本地有头有脸的几家报房,这回朝廷改制,算是让他们给等着了。

    精明的商人都知道,皇帝陛下是要用这个抓舆论,那么朝廷就必然会增加一批相关政策。

    印刷权与刊行权分开,这个讯号在商人眼中也很明显,就和明目张胆的招揽“皇商”差不多。

    与朝廷合作,只要你听话,好处还怕没有?

    早点踏上这条船,才有发家致富的可能!

    没抢到合作权的报房看着自家门可罗雀,对方门前却是如此盛况,肠子都快悔青了。

    “当初的一念之差啊,如今竟然有了天壤之别。”另一家报房的东家含恨道:

    “聚兴房怕是要压我们一头了!”

    有人满脸写着不服,冷笑道:

    “在苏州,谁不知道我们聚隆第一,他聚兴只能排后边,就算和朝廷合作了又能如何?”

    “我们一样可以刊行塘报、邸报和官印文书!”

    “糊涂!”东家看了他一眼,道:“这些东西,你能刊行,别的报房也行!”

    “可是京报呢,每个地方就那么一家才有,朝廷既然免费刊行,那就肯定还给了他们别的好处!”

    “你以为跑商的都是傻子?”

    听这话,那人无话可说,也转瞬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看着对街的人依然远远不绝,也是叹了口气。

    这边冷冷清清,可对街那头的聚兴房,却是忙的不可开交。

    黄华堂搓着手,心想这一单买卖做的值,从前还从没看过哪家报纸能引这么多人来抢!

    这黄华堂和其它被选上的商人一样,必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善于经商,于地方商会有些影响力,这只是其一。

    万历四十八年,饷司杨嗣昌曾奏,淮北各府大饥,黄华堂当时就曾带着人去接济难民,设粥棚施粥。

    连杨嗣昌的奏疏中还曾提起一次他的名字,说是对官府赈灾的帮助很大。

    西南造反,朱由校亲征那次,这个黄华堂又亲自跑到四川,自己出银给官兵运送军粮。

    没过多久,朝廷改制京报的消息传出,恰好黄家的聚兴房,是苏州一带有名的报房之一。

    没说的,黄华堂又亲自跑到京师,去和王体乾三番两次的商谈,表明了愿意为朝廷办事的心愿。

    当然,王体乾也不是吃素的。

    这俩人来来回回谈了几回,一个是内廷老太监,一个是商界老油条,都有真正目的,谁还不知道谁呀!

    “东家,照这速度,这三千份今天就要发完了…”这时,一名小厮赶来,说话的空当,顺手擦了擦热汗。

    “让报房都加快速度,今晚要加印三百份出来。”

    小厮闻言,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三百份?抄得再快也抄不完啊!”

    原来因为京报以前不受重视,直到现在,大部分的报房还是以抄写为主。

    黄华堂闻言,细细思索片刻,道:“去找聚隆房的赵东家,就说我要买印刷雕版!”

    看着小厮离开,黄华堂脸色微微变得难看。

    按照这个速度,手抄京报是不行了,还是要用雕版印刷,可是苏州没有雕版,制作一个新的雕版,最快也要几个月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聚隆房是老字号,倒是有一个旧的印刷雕版。

    看来,得让这姓赵的狠宰一手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银川驿卒李鸿基(求推荐!)

    哄哄人流,苏州一家酒楼的雅间之中。

    一名穿着灰色绸袍的中年商人,背着手站在二楼栏杆边上,眺望苏州城的熙熙攘攘。

    “黄东家来的早啊!”

    一道浑厚的声音传入,听见话,黄华堂身子微颤,旋即,轻笑说道:

    “谁不知道这苏州府第一家报房是你们聚隆号,赵东家可是贵客,旁人想见一面都难,能不上心吗?”

    赵让默默听他说着,找了个位子坐下,静待下文。

    感受到身后人端详的目光,黄华堂转过身来,站定未动,道:

    “你聚隆是老字号,有现成的老雕版,这次就开门见山吧,要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赵让好像听见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抛开目光,玩味地道:

    “黄华堂啊黄华堂,你也太小看我了。”

    “那你想要怎么样?”

    说话间,黄华堂心中腾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赵让思索片刻,回道:

    “今天是个大日子,不仅苏州一府,全国各处都在进行京报改制,没有先准备好雕版就揽了这么个硬瓷器,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黄华堂、不是我说你,你也是有头有面的大商人了,怎么能让我逮到这个机会呢?”

    说着,他冷笑一声,复以反问的口气道:

    “你觉得,我是能用个几千两银子就随随便便能打发的人么?”

    黄华堂缄默,望向他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脑海里细细思忖所能接受的最低条件,轻笑一声,道:

    “看来我还是把你赵东家想简单了…”

    “说吧,什么条件。”

    “聪明人说话,就是快人快语,那行——”

    赵让将一只脚搭在另一副椅子上,大马金刀的为自己续了一满杯碧螺春,掰开了三根手指头,道:

    “我要你这个数的利润。”

    黄华堂眉头微蹙:“三成,太多了吧。”

    赵让唇角微扬。

    “这个数还多?”

    “京报刊行天下,苏州府只是其一!”

    “各地都有和都监府合作的商人,若我所料不错,邸报、塘报,都要改制,日后发展不可限量。”

    “你不会在意这点利润吧?”

    清风拂入,间有花草的幽香,氤氲环绕在雅间之中。

    黄华堂自然知道乘上朝廷这艘大船的好处,不然他也不会在淮北各府、西南各省捐粮了。

    他再度转过身去,静静道:

    “三成利润可以,但只能一年,你的老雕版,我也只用一年。”

    这下,犯难的轮到赵让了。

    雕版制作起来不难,就是颇费时日,真把聚兴号逼急了,去别的地方高价采买,找别人合作,这也未尝不可。

    聚兴号揽下了朝廷京报今年在苏州府的印刷权,想与他合作的报房怕是还有不少家,你不做,自然有别人上赶着去找。

    做商人的,是最懂得何时收手的。

    他将脚放下,面色也诚恳不少,微笑道:“既然黄东家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好再继续讨价还价了。”

    “就一年!”

    ......

    京报改制,影响是方方面面的,除各地报房要进行一轮洗牌外,印刷技术也会被动得到发展。

    京报刊行全国,最忙的就是这些兢兢业业的“快递小哥”。

    有明一朝,在各地皆建有驿站,时人称驿递。

    朝廷规定,全国每隔十里置铺,铺有铺长,每隔六十里设驿,驿有驿丞。

    据万历四十八年工部勘核,大明境内每八十里就要设一个规模较大的驿站,共一千九百三十六个。

    除此以外,还设立急递铺和递运所加强物流信息,专门运送加急的公文和军报。

    宁夏,银川驿。

    宁夏系九边重镇之一,边防、文案都是朝廷关注的焦点,银川驿作为地区内规模最大的驿站,自然当仁不让。

    初春时节,茂树葱郁,澄澜荡漾。

    一名穿着灰绿色服装的驿卒,来到驿站门前翻身下马,用脏乱的衣袖擦了汗,然后跨步走进去。

    “李鸿基,京报都送到了吗?”

    没错,眼前这面色黑里透红的健硕汉子,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闯王李自成。

    谁能想到,这个老实本分、只想着混口饭吃的驿卒,日后在因缘巧合之下,推翻了朱元璋建立的大明朝,彪炳史册。

    李鸿基早和铺长混熟,向地上啐了一口,将马牵到固定的马鹏位置,边走边道:

    “都送完了。”

    “他乃求的,朝廷搞这个改制,每天京报就要送三百份,这还没算塘报和军报、文书!”

    “你小子想什么呢?”铺长脸色比他更黑,闻言笑着拍了拍李鸿基的肩膀,道:

    “走,一块回家。”

    李鸿基轻抚坐骑,低声与马匹告了别,与铺长同列左右,离开铺子向前方村镇中的家走去。

    “我没想什么,就是…”

    “就是朝廷光顾着改制了,怎么就没想想,提升一下各地驿卒的月钱呢?”

    “累死累活的,就挣这么几个钱!”

    “哈哈,我也没比你多挣几个大子儿啊——”铺长笑了笑,走到家门口先进去了。

    李鸿基望了一眼,径自回屋。

    其实说是铺长,也就职位高上一级,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和李鸿基这些驿卒差不多。

    银川位置偏僻,太阳落山早些。

    李鸿基从铺子里歇了马出来时才刚黄昏,等告别铺长回到家中,天色便已昏暗。

    甫一进门,就闻见一股香味。

    他腹中咕咕直叫,从身后抱住韩金儿,问:“那只鸡不说留到元日再杀了吃肉吗?”

    “你回来了,渴了吧,喝些水。”韩金儿将纤细小手握在李洪基的粗糙大手上,惊讶道:

    “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做驿卒、吃朝廷饭的竟还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

    李洪基一脸懵,喝碗凉水后坐在一旁,说话间,直勾勾盯着锅里翻滚的肉,吞了几下口水。

    “瞧你那样儿…”韩金儿捂嘴偷笑,指了指一旁,道:“这是第一期京报,都写在上边了,你自己拿了瞅。”

    李自成拿了报纸,道:

    “这写的什么,我小时候也没读过私塾,看不懂。”

    韩金儿嗤笑几声,一边用勺子搅锅,一边道:“你还不如隔壁的盖虎,人家好歹能看懂。”

    “你要是叫我学,我明天就去找艾举人学识字。”

    李鸿基心中起了疑影,话音刚落,却是盖虎直接一掌推开木门闯进来,欢天喜地的道:

    “洪基你回来了,有个大事你还不知道。”

    李鸿基手中一滞,回头望去。

    “你们都说的什么事?”

    只见盖虎拿起京报,说道:

    “别的事儿先不说,只说一个咱最关心的,朝廷提高了各地驿卒的月钱,还增加了每年可领一回的,叫…工食银。”

    “多少?”李鸿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京报上说,天启二年起,各地驿站的驿卒,每年可领六钱工食银,就连月钱也提高不少。”盖虎哈哈大笑,与李鸿基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道:

    “看来这是个好皇帝,咱兄弟能过的好些了。”

    李鸿基愣在原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二章:是个好皇帝(求推荐票!)

    “我叔回来了没!”

    两人正聊着,门外传来一道喊声。

    片刻,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推门进来,看见屋内除了李鸿基与韩金儿还有个人,便蹙眉道:

    “你怎么来了?”

    盖虎闻言呵呵一笑,道:

    “我怎么不能来,倒是你小子,整天不务正业,以后就打算和我们一样,干一辈子驿卒了。”

    不知怎的,这个侄儿,对自己的好兄弟盖虎一直不怎么样,李鸿基用警告的语气道:

    “李过!怎么和你盖虎叔叔说话呢。”

    没错,眼前这位,就是日后跟着李鸿基东征西讨,带领老营马队,绰号“一只虎”的李过。

    李过闻言,张了张嘴,没继续说下去。

    三人都不识字,拿起京报左看右瞅,只见到其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他们心中发痒,恨不得立即知道京报上的具体内容,不得已,只好去找艾举人。

    这艾举人,是万历四十七年中举,历史上和李鸿基也有一段渊源。

    这个年头,中举的也不一定非要做官,比如眼前这位姓艾的,补缺没等到,回乡一年多,却也过上了地主的小资生活。

    举人在大明朝有减免税赋和徭役的特权,艾举人回乡后,附近的穷苦乡亲还有缙绅名流,都上赶着巴结,算是进入上层社会。

    农户们交不起高额的土地税,往往就选择把自家土地投到举人名下,以减免赋税。

    在万历四十七年到万历四十八年这一年的时间里,艾举人虽说急着补缺,因为这些特权,小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可自打朱由校登基,艾举人的日子开始有变化了。

    首先就是永不加赋的政策,让农户们喘了口气,来自愿送土地当佃农的人,愈发少了。

    这还没完,朝廷又对举人、进士等级别的士子进行限制,规定了养丫鬟、仆人的数目等等。

    最让艾举人欲哭无泪的,就是从前无限土地减免赋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艾举人需要把名下那几百亩地,用一个极低的价格退给官府,自己只能留五十亩。

    朝廷强制规定,这是新政策,你不遵守行吗?

    退给官府的土地有厂卫监察,自然不会被私吞,全都被朝廷,也就是当今的皇帝牢牢握在手里。

    至于这些土地,以后是分发百姓,还是推广番薯、马铃薯什么的,这就和艾举人没有什么关系了。

    就在艾举人迫切的想要补缺,去往一地做官时,机会来了。

    天启元年西南大乱,皇帝亲征大捷,对付土司的新政策马上就到了,即朝廷开始大力在西南各省开办讲学。

    不仅是官学,还鼓励民间结社讲学,总之一句话,只要能把汉文化带进去,就是好学。

    这其中有一个让艾举人特别心动的,就是身有功名的读书人,在西南官学教书两年,出来以后可以直接补缺。

    这说明什么,自己去支教两年,出来一定能做官!

    艾举人思考了很久,究竟是继续在这混吃等死,等上个三、五年,或是十几年,等一个虚无缥缈的补缺机会。

    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去“山区”干两年,回来步入官途,该搂钱搂钱,该装逼装逼。

    古代读书人对做官的执着,永远是朱由校这个现代人所不理解的。

    同一大批待补缺读书人一样,艾举人刚在最近两天,向宁夏布政司衙门提交了去四川“支教”的申请。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和李鸿基最后一次见面…

    这京报,其实他也有一份,京报改制第一期据说会刊登新消息,不搞一份来看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艾举人…俺们仨不识字,您给看看这上头都写了啥?”

    盖虎说的话,将沉思中的艾举人猛然惊醒。

    “朝廷对驿站的的改动,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说一下你们不知道的。”艾举人说到这里,特意看了一眼李鸿基,提醒道:

    “你欠我那半贯钱,要注意还我了。”

    李鸿基从不觉得欠别人钱被要债是件光彩的事,颔首道:

    “不是说有六钱的工食银吗,等今年的工食银下来了,我一起还你。”

    “这就好…”艾举人点头,也便放了心,又拾起京报,眉头深锁道:

    “这上面说了几件事。”

    “其一,外戚张拱宸是皇后娘娘亲弟弟,在京师为非作歹,强掠民女、逼死老农,事情闹到了宫里。”

    “皇上呢,怎么处置那个恶人了?”李鸿基不想听过程,他只想知道朝廷对这事的态度。

    “张拱宸被落了诏狱,皇上重金抚恤了那户百姓,还让国丈给保媒,让被掠的女子嫁了个好农户。”

    “好、是个好皇帝。”李鸿基朝脚下啐了一口唾沫,道:“皇亲怎么了,皇亲就能欺负百姓?”

    “这个恶人,活该他被下诏狱!”

    李过也拍桌嚷道:“好,皇上办得好!”

    说话间,艾举人也在端详这份京报的排版,琐碎小事,圣谕节选,内阁及六部政令,只要稍微识字,就会一目了然。

    在这之后,艾举人还不厌其烦的把这这期京报上的主要内容全都讲了一遍。

    朱由校南海子猎鹿,因老槐树磕碰了王体乾一下,下谕命人将此树定为罪槐,套枷示众三日。

    听了这回事,李鸿基、李过三人都是啧啧称奇,直说这皇帝有个性,不仅仁政爱民,最主要的是护犊子!

    听艾举人说完头一张的政策和新鲜事后,盖虎掀开另一面,问:“这密密麻麻,写的又是啥?”

    艾举人蹙眉看了半晌,笑道:

    “这些就不是什么紧要事了,都是些人名。”

    “这些人做错了何事,要这样惩戒?”李洪基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艾举人如同猪笑般的声音打断:

    “他们都是在西南亲征一战中表现杰出的朝廷军将,并非做错了什么事,这回是在京报上表彰他们的军功。”

    李洪基张大了嘴,赶紧将京报抢在手里,扬声问:

    “这么多、都是有功的将领?”

    “多?”艾举人摇头,苦笑道:

    “西南大乱,朝廷动员了几个省的兵力,几十万人,最后列出来的,也就这几百个名字。”

    “你现在还觉得多吗…”

    “不只是军将,还有战时获得大功的小兵,迷途知返投降朝廷后建立功勋的叛军,也在此列。”

    李鸿基问:“你且说说,这靠前的五人,都叫做什么?”

    “西南总督鲁钦、石柱土司秦良玉、定远守备张令,还有四川巡抚朱燮元和勇卫营副将陈策!”

    艾举人说这话的时候,李鸿基虽然逐渐冷静,眼中却升起腾腾烈火,怔怔望着京报,好像播下了什么种子。

    “好,我回去了!”

    话音才落,不待艾举人反应,李鸿基已捏着京报径自离开,余下三人面面相觑,不欢而散。

    回到家中,韩金儿见李鸿基宝贝似的将一页京报贴在墙上,凑过来问:

    “这是什么,你识字?”

    李鸿基搂住韩金儿,脸色深沉,没有回话,望向前头那五个人名的目光中却透着炙热。

第一百六十三章:皇家夜宴

    宁夏镇,灵武千户所。

    “一百零六、一百零八、一百零九…”

    一名把总正机械地重复着连串的数字,丝毫没有留意方才落下了一个人。

    这时,一名刚刚入伍的新兵,略微腼腆地举起了他的右手,高喊:

    “郑把总,你把我落下了。”

    闻言,这位姓郑的把总将目光扫过去,余的新兵也都开始窃窃私语,他面无表情地道:

    “你叫什么?”

    “小人李鸿基,陕西米脂县人。”

    听他说着,郑把总也在查看名册,总算在翻到第十几页的时候,找到了这个名字。

    下意识地,这名把总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新兵。

    这家伙面色黑里透红,身材算不上魁梧,但却不是大部分人那样面有菜色,这样的人,才是做将官最喜欢的青壮。

    他满意地合上名册,道:

    “为什么来当兵?”

    李鸿基眼中泛出一抹炙热,随即消失,静静道:

    “家中没有余粮,就来吃兵粮。”

    这新兵回话不卑不亢,陕北口音又让郑把总不疑有他,又问:

    “你可知道,应征的是谁手下的兵?”

    “知道,是王汝金、王大帅。”李鸿基说完,便又问道:

    “京报上说的,九边镇兵,新募兵每人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还有一两二钱的月粮,都是真的?”

    郑把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

    “京报所写,自然都是真的,当朝皇上已不是第一回提升九边镇兵的军饷了。”

    “朝廷什么时候,会再有大仗?”

    把总闻言看他一眼,冷哼一声:“一个新兵蛋子,居然盼着打仗…”

    他没有回话,只是让李鸿基归队,径自走了。

    李鸿基从银川辞行,来宁夏镇当兵,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见到京报第二页的名字,他当时只觉得心中一阵火热,尤其是最上面那五个人,更是他追赶的目标。

    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出人头地。

    况且当兵能获得的饷银和福利,比区区驿卒也要强多了,李鸿基还想着,等这月的月钱拿到手,就都存着等回家时给韩金儿…

    叫她看看,你男人现在也是官兵了。

    王汝金和毛文龙、陈策等人不同,他凭祖上荫福,轻易就拿到了后两者用命才拼来的职位。

    万历四十八年,王汝金以世职署中屯卫都督佥事,充任宁夏镇守总兵官,至今任职二载,战绩平平。

    唯一引人称道的,就是在万历四十八年,蒙古东套诸部联合进犯宁夏,刚就任不久的王汝金在镇远关力战,斩首六十余级。

    虽然最后败退回了卫城,一路的硬仗却也没有少打,与蒙古互有胜负。

    说起来,现在各中原卫所欠饷严重,每年大有几百万两之巨,宁夏却与之不同。

    九边重镇,向来是朝廷关注的焦点。

    万历十五年之后朝廷财政虽然逐步破产,但对于九边重镇的军饷,还是极力筹措,天启元年时王在晋上奏,九边累积欠饷不过十余万。

    朱由校用内帑银一次性补发,并且加增关税后,也开始按月尽量结付九边军饷。

    总的来说,现在大明的财政,还不到后面崇祯一朝时山穷水尽的地步,朱由校不得不说,魏忠贤捞钱的本领实在是一绝。

    “大帅,我发现了个挺有意思的人。”

    郑把总走入内屋,抱拳说道。

    王汝金正蹲坐着磨刀,闻言手中一顿,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人?”

    “这小子叫李鸿基,从前是银川驿的驿卒。您看,就是他。”说着,把总将手指向了操场。

    王汝金放下刀,起身来到门前,倚靠着看去。

    此时的李鸿基,正穿着大明边军的红色布面甲,外头套着鸳鸯战袍,手里提着一杆长枪,与众人一样,奋力的练习刺杀。

    李鸿基紧紧握着长枪,猛然刺入草人的胸膛,大吼一声:

    “杀!”

    纵是以王汝金这种世职军将,也能一眼看出这人的与众不同,他双眼微眯,想了一会,道:

    “下个月调他到我的亲兵队。”

    “不安排做个伍长?”把总有些纳闷,这样的好苗子,十年也难见到一个。

    听这话,王汝金想了想,还是斩钉截铁道:

    “就这样,下月调他进我的家丁队,至于其它的事儿,以后再说,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随着朱由校这个穿越者的突然闯入,李鸿基、这个大明朝的宿敌,命运轨迹悄然改变。

    天启二年,他的沙场生涯,就此开始。

    ......

    冬日辰时,天地一片朦胧的黑暗,纵是富丽堂皇的紫禁城,也免不得被阴云所笼罩。

    一众面容秀丽的宫女,走在脚下的琼楼玉宇之间,每人都提着篮子,有说有笑地赶往同一个地方。

    原是今夜时分,皇帝在懋勤殿大摆夜宴,限期三日,开放了早先已罢撤的内市。

    内市,一向是宫人们交易的场所,也有得到允可进宫摆摊的商贩,算是各宫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

    懋勤殿,英国公张维贤、内阁首辅蒋德璟及各部院的文武臣工,都在坐席上互相敬酒。

    朱由校落座于首位,魏忠贤双手置于身前,静静侍立在皇帝身侧,脸上泛着假笑。

    殿内,正有舞姬伴着丝竹、弦乐之音翩翩起舞,梁上花灯如昼,韶光瑶池似春。

    “张维贤,朕今日要喝个痛快,你不得躲酒,否则…”

    张维贤借着酒劲,含笑反问:

    “否则——?”

    朱由校眯起眼睛,故作威胁:“否则,朕就要你扮做舞姬,在这懋勤殿上,为大家舞上一段。”

    张维贤一副大惊失色的神情,连连摆手:

    “皇上饶了臣吧,臣怕上去一跳,把诸位今夜吃喝进去的,全都呕了出来。”

    “哈哈哈。”

    闻言,众人哄堂大笑。

    觥筹交错间,舞姬排头的一位,以广袖半遮面,娇笑似银铃,举止婀娜地攀起玉杯,附到朱由校的眼前,轻吐兰气:

    “妾、敬皇上一杯。”

    朱由校昂首饮尽一大白,旋又举杯对月,道:

    “我大明,活捉奴酋妻、女,此为天降祥瑞。朕已向建州发下谕旨,令他们归顺天朝,这二人尚有活路。”

    “否则,朕可就要痛下辣手了…”

    “皇上此言差矣,建奴女子,杀也就是杀了,这不叫痛下辣手,这叫——这叫,呃…”

    张维贤说着,好像忽然间词库量不够用,呃了半晌也没下文。

    蒋德璟见状,忙补充道:

    “英国公的意思是,建奴女子粗鄙不堪,陛下杀了她们,不是痛下辣手,这是为民除害。”

    张维贤猛拍大腿,道:

    “对对对、阁老说的不错,臣就是这个意思!”

第一百六十四章:重修三大殿

    魏忠贤无奈地一摊手:

    “陛下不胜酒力,这就醉了。”

    朱由校说完这番话,踉跄地跌回座中,瞥了魏忠贤一眼,轻哼一声道:

    “朕也就是随便说说,上天祥瑞?”

    “天上神仙,何尝管过人间生灵,三皇五帝哪个又得以永生,就算是始皇,还不是生老病死。”

    “自朕御极以来,战事频兴,西南土司造反,哪个神仙派遣天兵下凡荡寇?”

    “还不是,还不是靠老子自己提着剑上阵,勘定平乱…”

    朱由校本性同历史上那位性格不同,太过我行我素,只因身处庙堂,长期以来,不得已而收敛锋芒。

    此时他借助酒力,说出了肺腑之言。

    众人闻言也当是皇帝醉酒胡言,顾之一笑,又开始敬酒,酒过三巡,懋勤殿内正觉酣畅,忽听东面嘈声四起。

    几名太监风风火火奔至御前,尖声报道:

    “皇上,不得了了,三大殿走水了!”

    话音落地,方才还欢声笑语的懋勤殿内顷刻间寂静下来,众人脑中混沌,方才记起万历年间三大殿失火的事。

    韩爌腾地起身,快步走到殿外,眺望东边宫宇,果见天际血红,火光烈烈。

    还不待他说话,朱由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问道:

    “可…可有人伤亡?”

    小太监心中害怕,诺诺禀道:

    “回陛下,三名直殿监宫人被压死,余的都已暂避它处,只是…三大殿经此一遭,怕是彻底毁了。”

    “毁了、就再建!”

    朱由校冷笑一声,仰头又饮满一杯酒,潇洒地挥了挥龙袖,在众人眼中,恍如百年前的正德皇帝。

    他指着远方冲天大火,高声笑道:

    “好、好一场天火!”

    “还不退去?”

    朱由校勃然怒叱,小太监秃自支吾,得了魏忠贤的授意,方才退走。

    旋即,在皇帝的坚持下,懋勤殿内乐宴又起,只是此刻的文武众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不剩下几分心思。

    没过多久,又有小太监慌忙来禀:

    “陛下,三大殿火势忒大,风起的也邪,把火苗吹到东宫去了,连慈庆宫也折了几间屋子。”

    内阁首辅韩爌静静坐在文官之首的位子上,冷眼揶揄着皇帝的神态,想从中找到那份窘迫。

    小太监说完半晌,朱由校也没什么动静,少倾,传来一阵微弱的鼾声。

    众人面面相觑,宫中起了大火,这位大明朝的皇帝,竟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爷、爷…”

    魏忠贤轻声唤着。

    韩爌静静坐在位子上,他没有叶向高那举一反三的能耐,只是心中对这位皇帝更加看不起。

    此前,尽管朱由校是玩世不恭也好,放浪形骸也罢,这都只能说他是我信我素的叛逆少年。

    可现在,叶向高全族说杀就杀,一时兴起,下旨关闭全国的东林书院,逮捕无数学子。

    韩爌分明见到,这位天启皇帝,正一步一步变成武宗那个荒唐天子。

    想到这里,他心底冷笑一声。

    看来此前叶向高的确是太过高看这位皇帝,他哪里有什么帝王权术,不过是不良不莠,等闲的俗人一个。

    伴着乐音,懋勤殿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宫门之间的廊道被新雨冲刷,带着黑色碎末的水流注入紫禁城的地下沟洞,几队禁军兵士提着小桶来往奔走,泼灭火灾的余烬。

    待懋勤殿夜宴完成,醉醺醺地朱由校行至坤宁宫门前,直殿监掌印老太监颤颤巍巍近前,奏道:

    “奴婢失职,惊了圣驾,火已尽灭,只损几间废屋。”

    此时的朱由校,早已不省人事,支支吾吾说不出几句整话。

    魏忠贤眼珠一转,把手扶住皇帝,示意这老公公附耳过来,低声道:

    “东宫乃先帝故居,岂可蒙尘,尔等务要悉心料理,事出万全,莫使皇爷违逆忠孝之道。”

    老太监浑身一振,忙答应下来。

    待直殿监众人退去,魏忠贤送皇帝到了坤宁宫门前,正欲离开,却不知朱由校有意无意,喃喃细语:

    “老东西,倒会体察上意。”

    魏忠贤刚刚转身,听到这话身躯一颤,却没有回头,权当没有听见。

    他抖着手示意掌事女官徐氏紧闭宫门,径自离去。

    ......

    碍于大火焚宫,朱由校在第二天下谕,原定天启二年恢复的临朝视事,又被拖延一年。

    各部院大臣闻讯唉声叹气,都说这天启一朝怕是很难再有早朝了…

    对于朱由校来说,早朝与否,完全不影响对整个帝国的掌控,剩下这些时间,正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三大殿在万历二十几年的时候,就已经烧毁一次,至今已荒弃二十余年,残垣断壁、杂草丛生。

    朝廷一直以来,就有关于重修三大殿的议论,只是因耗费甚巨,加之满朝文武反对,才不了了之。

    这回又烧一次,便是彻底坍塌得不能再用,可真是不修也不行了。

    这天,内阁签押房,各部院大臣正在此处商议关于三大殿重修一事,朱由校也在场。

    刚说了没两句,却见魏忠贤不请自来。

    除了阉党,其余的人对魏忠贤本就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不会给好脸色,赵南星更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老奴见过皇爷——”魏忠贤甫一进门,就朝首位上的皇帝,大大行了一礼。

    朱由校大笑,道:

    “再有十几天,就是天启二年的正旦节了,藩属各国使臣都要入京,按例要举办一次大朝仪,这事儿,朕就交给厂臣去办了。“

    阁臣顾秉谦忙道:“陛下圣明,厂臣有能力有手段,这大朝仪定能让藩属各国,对我大明更加俯首帖耳。”

    “奴婢遵旨,这回三大殿及东宫走水,在藩国面前,奴婢不能让大明朝丢了面子。”

    魏忠贤心中一喜,故作谦态。

    “行啊,有厂臣这话,朕就放心了。”朱由校说完,静静注视着魏忠贤,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后者倒也配合,眯眯眼,故作神秘地道:

    “爷、奴婢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有什么不当讲的,莫非厂臣也学那些东林党人,没事上个奏本,故弄玄虚?”

    这二位一唱一和,搞得韩爌等人心中恼怒,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一时之间,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非也、非也——”

    “老奴这一辈子,什么也不会,就只知道如何为皇爷分忧,好好儿地侍候皇爷。奏本这么高深,老奴可不会奏。”

    魏忠贤摇头晃脑地道:

    “老奴不是想添乱,却是正旦节就要到了,外朝的中极、建极、皇极三大殿遭了两次火灾,快三十年了,一直没有重修。”

    “那副景象,不管谁看了,都觉得大明朝似乎已是夕阳将落、暮气沉沉,人心涣散。”

    “这还是奴婢,四方藩国、地方官员和进京的士子、百姓,看到后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老奴觉着,三大殿是大明朝的门面,坏到今日这个地步,已不可再用,不能再拖着不修了。”

    “何况,若想恢复视朝,三大殿也是非修不可,诸公觉得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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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