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黄台吉的小心思
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道炸雷,声颤云霄。
闪电劈开夜空,令庭帐内瞬间白亮,烧着烛火的高台倾倒在地,引燃了席地的毛毯。
冒雨把守在帐外的黄台吉听见动静,一下子清醒,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踩灭了余焰。
努尔哈赤猛然间醒了,扑向床榻外的空处,崩溃地嘶吼。
“我不后悔——!”
“汉狗都该杀,要是李成梁还活着,我连他也要杀!”
黄台吉想起前段时间听宁完我说过的一个汉词,怔怔道:
“父汗,你做噩梦了…”
努尔哈赤闻言一愣,开始打量周围环境,逐渐松了口气。
方才李成梁的面容太清晰了,清晰得不像个梦,那一刀就好像真真切切地砍在他身上。
如果当年李成梁真的砍了这一刀下去…
想到这里,被黄台吉扶到榻上的努尔哈赤又生出了一额头的冷汗,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
黄台吉听见了那个名字,也是叹了口气。
这个名字对他们女真族来说,就如同一个梦魇,努尔哈赤做这样的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强烈。
努尔哈赤靠在榻上,粗喘着气。
他没和任何人说,刚才他还梦到了那个明国小皇帝朱由校,或许是在熊廷弼的策略下二载毫无所获,让自己有些魔怔了吧。
正想到这里,一名披着白甲的巴牙喇护卫闯入庭帐,双膝跪地:
“禀大汗,大喜!”
“伊朗阿截住一股撤回沈阳的明军,斩首三千,余者皆逃散山林,两员明将的首级已被呈送回营!”
“呼…”
努尔哈赤舒缓口气,然后静静地起了身,坐在榻上说道:
“伊朗阿做的不错,赏三牛录。”
白甲兵应声而退。
很快,急匆匆走入一名镶黄旗甲兵,跪下说道:
“大汗,这是关内细作传来的消息。”
黄台吉接来书信,从衣架上取来外套,走过去为努尔哈赤披上,颇有关心地道:
“父汗,您要注重身体,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几件衣服。”
“叫各旗主贝勒来庭帐见我。”
努尔哈赤为这个儿子的孝顺感到欣慰,接来书信看了几眼,神情变得凝重,转而说道:
“城上的明军怎么样了,有没有突围的动作?”
黄台吉闻言冷笑。
“他们缩在龟壳里了,满桂很听熊廷弼的话,怕是不会出来了。”
努尔哈赤点点头,倒也并不觉得失望。
本来这次的战略目标就是夺取福余卫,攻灭效忠于明国的宰赛,好让科尔沁和内喀尔喀连成一片。
围攻沈阳,只是为了吸引明援军,打击他们的有生力量。
沈阳城拿得下来拿不下来,努尔哈赤并不是很在意,其实贺世贤那次,他们该掠夺的,就已经掠夺得差不多了。
如今的沈阳,更大意义上,只是个辽东首府辽阳的哨站而已。
黄台吉站在一旁,若有若无的聊了几句闲话,然后找了个机会,忽然说道:“父汗,十四弟十二岁带兵,是不是太早了些。”
“虽说你十四弟年幼,可办起事来却让人放心。”
努尔哈赤自然明白黄台吉的意思,也没正面回答,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然后说道:
“这几天,镶白旗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来管,倒也办的十分妥当,甚至有些事,办的比你还利索。”
“你们都要想想,为什么自己不如一个孩子。”
黄台吉听出来努尔哈赤话中对多尔衮的宠爱之意,便也不再多说,以免好像自己妒忌似的。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
“父汗说的是,我明日就去向十四弟请教,看他如何打点旗中事务,顺便,也教他骑射功夫。”
努尔哈赤没有作声,怔然望着帐外,也不知是听没听出这话中对多尔衮的讥讽和看不起之意。
“给大汗请安!”
说完这句没过多久,庭帐的卷帘被人掀了起来,后金的各旗主贝勒鱼贯而入,第一件事就是双膝跪倒。
“嗯,外面雨停了吗?”
不知怎的,杀起汉人来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努尔哈赤,却是对这种天气有些心有余悸了。
经日被噩梦折磨的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些阴影。
“父汗,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这雨还大得很,怕是又要一整夜。”
说话的是代善。
代善为努尔哈赤次子,四大贝勒之首,以序称大贝勒,曾因作战英勇被努尔哈赤赐号“古英巴图鲁”。
努尔哈赤问:“军中可有什么情况?”
代善回道:“刚才有人来报,说是明军的参将满桂在巡视城墙,其它没什么大动作。”
努尔哈赤点头,随即说道:
“关内传出来的消息,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
一提这事,后金的诸旗主贝勒们就都气的不轻,纷纷请战。
这消息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大明的讨金檄文。
檄文内容千篇一律,狠吹自己,说后金乃是蛮夷,窃据辽东,这次大明二十万大军出关,就是要让他们吃点苦头。
还说五年前萨尔浒之战,其实是大明没想认真打,怕一不小心给后金打没了,这次才要玩真的。
其实吧,檄文上虽说夸大其词,多少有些吹牛逼的成分在里面,但大体上说的还是实话。
你们女真不是蛮夷吗?
关外土地不是你们窃占吗?
那还有啥气的,本来就是蛮夷,说你们蛮夷你们还来气,难不成说你们是文明吗?
关键是也得像啊!
可你没什么办法,有时候说实话都让人来气,大明说后金是蛮夷,普天皆知这是实话。
后金这头听着居然来气,你说奇怪不奇怪,难不成他们本身就对自己出身不自信?
“多尔衮呢,怎么没来。”
努尔哈赤伸手制止了众人,听这话,阿敏在一旁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
“还在镶白旗的营帐里头睡着呢,要不要把他叫醒?”
努尔哈赤看了一眼阿敏,说道:
“他太累了,让他睡吧,你去给本汗传个话,连日大雨,哨骑不能停,严防明军突围。”
阿敏闻言,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黄台吉。
看那意思,就好像是在说,感情你是杂种,那多尔衮才是亲生的,好家伙,黄台吉你这地位不行啊!
听见没,多尔衮累了,就让他睡!
这要是我阿敏睡着没来,这老家伙怕是要雷霆震怒,然后杖责我五十大棍,不让我议事。
老家伙偏袒起多尔衮来,是演都不带演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熊廷弼的反击?
阿敏不情不愿地去了,临走前那道眼神透露出的意思,黄台吉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下子,他更加嫉妒多尔衮了。
当然,目前黄台吉还没有对多尔衮生出什么忌惮之意,就是单纯的嫉妒,嫉妒他毫无战功,却能得到努尔哈赤的宠爱。
自己论文论武,都是诸子中最有能力的,却一直没有得到努尔哈赤的重视。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书信中说的第二件事,是关内细作探知这次出关明军的详细数据,上至督师朱燮元,下至各镇将官,连名字都非常齐全。
这个本领,努尔哈赤是从毛文龙那里学来的。
论统兵作战,毛文龙获取不是辽东诸将领中最骁勇善战的,可是论散布细作,收拾人心,他却是最令努尔哈赤头疼的。
毛文龙的牛逼之处在于,尽管军力不强,却于总能避实击虚。
以至于每次出兵,努尔哈赤都要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被他戳了屁股。
阿敏就被留到后面去和毛文龙周旋过,事实证明,这二愣子根本不是毛文龙的对手。
阿敏和毛文龙单挑的时候,虽然军力占据优势,却总能意外打输,这边刚打下来就丢了,那头又被偷袭,一直被当成狗一样耍…
等到努尔哈赤率领大军回来,发动重兵清剿东江军的时候,毛文龙又提前得到消息,化整为零,跑的无影无踪,让你连人都找不到。
这个本事,让努尔哈赤恨得是咬牙切齿。
有一次,努尔哈赤甚至一反常态,率领后金军跨过鸭绿江追杀毛文龙,一直追到了朝鲜义州更远。
当时把朝鲜军民吓得够呛,还以为老奴疯了,要打下朝鲜,却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在乎他们。
然而没什么用,毛文龙早没影儿了。
至于攻皮岛,更别想了,老奴不是没打过,去再多的人也只会被打得满头包,然后耗在那里而已。
“这次明朝据说是调集了比西南之役更多的兵马…”
范文程跪在地上说道:
“榆林、大同、宣府、蓟州、宁夏、固原、甘肃七镇,还有畿辅等处的明军,规模应该不下于二十万。”
“哈哈哈,够劲儿,刺激!”
下令刚回来的阿敏大笑说道:“看来这檄文上说的不假,他们这是要动真格的,不服我们大金!”
“屁的不服!”
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叫了一声,嚷道:
“哪次野战,大金的骑兵不是追着他们的辽军打,现在也就只敢缩在那些龟壳里面,不敢露头!”
“这次野战,定要让明国知道知道大金的厉害!”
“一战打服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出关!”
“哈哈哈,贝勒爷说的好!”
黄台吉先看了一眼代善,见后者冷静如常,才是说道:
“父汗,听说这个小皇帝昏庸无度,宠信阉党魏忠贤,只顾自己享受,借着南巡的由头,到处游山玩水。”
“天启二年他们才发动十几万人打了一场西南之役,如今又派二十万大军出关,这用他们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
范文程忙颠颠提醒:“贝勒爷,叫穷兵黩武…”
“对,穷兵黩武,自取灭亡!”黄台吉可能是诸贝勒中,目前唯一对汉人文化感兴趣的一个。
他不仅经常学习读书识字,也常向范文程请教,学习后者肚子里本就不多的文化墨水。
就连说话方式,都在向后金中的汉人文臣们靠拢。
不过可别认为这货是什么好东西,黄台吉的野心可比努尔哈赤要大得多,后者充其量就想打下辽东,让四方宾服。
至于入关,怕是老奴死的时候都没奢望过自己能入关,夺下皇明天下。
黄台吉不一样,他可是奔着朱由校皇帝宝座去的。
为表示站在和黄台吉一样的立场上,范文程紧接着站出来道:
“大汗,明朝国政败坏,君臣猜疑,党争不断,边陲将帅都不愿为其效命,这是天赐良机!”
努尔哈赤看着范文程。
对于汉人,努尔哈赤贯行的政策就一个,烧光、杀光、抢光,至于让汉人到后金做官,他非常抵制。
可范文程不一样,这位的学问、能力,他向来都非常满意。
努尔哈赤常常在想,明国的万历皇帝真是昏聩无比,居然连范文程这样的大才都没能留住。
因为这个原因,努尔哈赤在世时,后金的诸旗主贝勒,对范文程、宁完我这些汉臣也都比较尊重。
至于后来多铎当着范文程的面,上了他的老婆这种事,其实现在就有很多旗主、贝勒想干了。
只不过先后有努尔哈赤和黄台吉压着,这才算没有爆发出来。
在他们的内心之中,还是觉得这群汉臣和自己家中的包衣奴才,没有任何的区别。
结合了诸多消息,得出的结论就一个,昏庸的朱由校和傻缺的明廷众臣,中了努尔哈赤那英明神武的计策。
对于明军出关以后将会直接驰援沈阳的这种可能性,后金之中包括“大才”范文程在内,居然没有一个人在怀疑。
就连朱由校都没想到,发檄文装个逼,他们居然一点儿也没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搞这么大动静…
兵部众官和朱燮元在议事的时候也想过,万一建奴发现了这个拙劣的障眼法,转而去福余卫了,之后的仗该怎么打。
据此兵部还连日制定了一个计划,现在看来,怕是用不上了。
努尔哈赤对明朝上当的消息非常之满意,一下子,噩梦的阴影仿佛消散,就连病都好了一大半,又变得生龙活虎的。
他说道:
“范大人说的好,接下来我们就议一议如何阻截明国援军,把他们再消灭一次。”
众旗主贝勒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没过多久,努尔哈赤猛然想到,先前探报沈阳守将满桂夜巡城墙的消息。
“你们可确定了,果真是满桂巡城?”
代善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道:
“回父汗,确实是满桂趁夜巡城,正红旗的哨骑看得清清楚楚。”
“拣这种时候巡城?又是大风大雨,又是入夜?不,不可能…一定是熊廷弼得知明军出关,让他配合偷袭的!”
努尔哈赤一下子坐起来,熊廷弼这个人的确令他捉摸不透,算是起兵以来遇到过最强劲的对手。
这个念头一出,他的浑身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急令各旗,斩木运石,杜绝山口,向辽阳方向也广散哨骑!”努尔哈赤在庭帐内来回踱步,不断下令,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这副样子,也把其余的旗主贝勒们吓得够呛。
众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来不及多说什么,赶紧是纷纷出帐,各自安排。
第三百一十五章:熊廷弼小胜一手
努尔哈赤跑出庭帐,后金的各旗主贝勒也赶紧召集部下开起小会,将还在酣睡中的步甲、马甲和征役们叫起来。
一时间,后金大营人喊马嘶,频频调动。
城墙之上,正在巡视的满桂看见了,当即吃了一惊,还以为是后金军要趁雨夜强攻。
沈阳城内的明火逐渐亮了起来,却是诸将领发现后金兵马大规模调动,吩咐部下准备滚木巨石,纷纷上城,整军备战。
“将军,莫非台台估算错了,努尔哈赤就是想强攻沈阳?”
部将望着后金大营中的动作,眼中满是担忧和惧怕。
满桂摇了摇头。
“这个我也猜不出来。”
转身,他又说道:
“只希望台台是想对了,沈阳城防不比当初,根本挡不住建奴许久,增援大军都被朝廷调到福余卫去了,一去一来,怕是辽阳都撑不住了。”
两人站在城墙上,向后金军大营望了一会,却发现对方来沈阳城下的哨骑愈发少了,大部分火光,都是奔往辽阳方向。
“难道,奴酋要放弃沈阳,奔袭辽阳?”
部将满脑门子的问号,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他就不怕我军出城攻他吗?”
满桂脑海中出现了这个念头,心里就担忧的不行。
确实,以现如今沈阳三万守军的力量,贸然出城,只会被建奴包了饺子。
可要是努尔哈赤真的奔袭了辽阳,自己不出去,辽阳重地一旦失陷,沈阳就成了关外孤城,三万守军坐困孤城,迟早也是要被困死。
正想着,城下跑来一名亲兵,远远奉来一封密函:
“禀将军,辽东经略急令。”
“速速拿来我看!”
沈阳城内,对整个战局可谓是两眼一抹黑,正是进退唯艰的时候,如果再不来命令,他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如此规模的大战,决不能在自己这个环节上出了茬子。
“满桂见信如晤:着令汝部,死守沈阳,不得擅自与奴接阵,若非本督明令,即死守待援。
——辽东经略,熊廷弼。”
将信烧毁后,满桂眼中逐渐起了坚定之色,说道:
“传令,沈阳各城紧闭城关,死守不出,擅自出城与奴兵接战者,有违军法,定斩不饶!”
“遵命!”
明军这边枕戈待旦,静候后金攻城。
可是后金大营这边,却是渐渐平息下去,连哨骑的次数也回归原样,大部分朝着沈阳城下来了。
尽管如此,明军却依旧不敢大意,继续严备死守,谨防后金趁雨夜偷袭。
努尔哈赤本来以为,这是满桂和熊廷弼配合之下,里应外合的一次突然袭击,再加上连续几日的风雨,这让他紧张不已。
谁成想,闹了个虚惊一场。
熊廷弼初接兵部命令,得知崔呈秀给了自己在此战中的全部指挥权,高兴之余,也决定先试探一下沈阳城外的后金军,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派一小队骑兵前往沈阳城外,刚好这个时候满桂在巡城,又刚好,一连几日的恶劣天气。
这倒也怪不得,努尔哈赤会这样去想。
这一小队来自辽阳的明军骑兵,原本是接了熊廷弼的命令去试探敌情,谁成想也出了幺蛾子。
领兵的游击将军王安荣,因为实在害怕后金骑兵,他率部出了辽阳以后,在原野中徘徊许久,就是不敢靠近沈阳。
王安荣编排好了说辞,本想着蹭过今夜,就回去向熊廷弼复命。
这股骑兵规模虽然小,但努尔哈赤向辽阳方向广播哨骑,没过多久还是被后金哨骑发现。
后金的哨骑也没敢轻动,悄悄将王安荣部下的位置飞报给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闻言,想起他之前的猜测,这才有了满桂看见的后金军营兵马大规模调动。
后金骑兵忽然出动,更加把胆小怕死的王安荣下坏,连夜一路逃窜回了辽阳,向熊廷弼复命,说是后金骑兵大规模出现在白塔铺至奉集堡一带。
熊廷弼最初也出现了和满桂一样的想法,觉得是自己估计错了。
斟酌再三,熊廷弼在向南京的朱由校回复请罪之前,决定再让人去侦查一遍,毕竟这种消息一来一回,路程极远,造成的影响也不可挽回。
熊廷弼又命辽阳分守道官员前往,探查当地后金军的动向,这次就只派了一个人,要他乔装打扮,以免打草惊蛇。
谁知这个分守道官员,刚走到长安堡河边,还没见到后金骑兵的影子,就嚎啕大哭着跑回来,说什么也不愿再去。
这一下子,熊廷弼明白了,这个分守道可能是惧怕后金骑兵,再继续问他,也是无济于事。
没法子,熊廷弼只好不顾风雨交加,路上的危险重重,脱去御赐的盔甲,亲自前往,沿途从辽阳至奉集堡,他全都走了个遍。
令人意外的是,熊廷弼没有看见半个后金骑兵的影子。
情况是这样的,努尔哈赤发现是自己神经紧张以后,就将辽阳方向的哨骑减少了八成,下令让后金的诸旗主贝勒回去睡觉去了。
分守道官员一来一回,等到熊廷弼赶到奉集堡的时候,后金骑兵早就撤得干干净净,就连马毛都没剩下一根。
来一趟,也不能白来啊!
熊廷弼趁着这次机会,在沈阳周围转了一圈,回辽阳的途中又连夜赶往长宁、长定二堡,慰问了当地守备的明军将校,询问屯驻形势。
临行前,更再次告诫他们要等待自己的命令,不可毛躁行事。
沿途,熊廷弼观察了各个地方的地势,听说总不如眼见来的实际,这一下子,他更加断定,努尔哈赤绝不会轻易向辽阳方向进兵。
后金的这一次动兵,着眼点必定在福余卫,他最初的判断没错。
回到辽阳,熊廷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督标营的亲军前去捉拿贪生怕死的游击将军王安荣。
他的错误情报,险些让熊廷弼觉得自己先前判断失误,向朱由校请罪的折子都写了一半。
这要是发出去,可不得了。
三日之后,在辽阳内外的三十余万军民面前,熊廷弼挥起尚方宝剑,亲自将王安荣斩首祭旗。
王安荣死后,辽阳明军在熊廷弼的带领下,更加是军纪严明,斗志昂扬,连百姓们也俱都群情激愤,高喊杀光建奴,以报仇雪耻。
由于亲身试险,得知了确切的地形。
熊廷弼升帐军议,在沈阳至辽阳一带层层设防,哨骑四出,将辽阳守备得固若金汤。
后来努尔哈赤听见这个消息,懊悔不已,说自己错失了一个捉住熊廷弼,拿下辽沈全境的绝佳时机。
然而战机稍纵即逝,现在他只能静待时局,等候福余卫的好消息了。
这是此战当中,努尔哈赤和熊廷弼这对老冤家的第一次交锋。
这次交锋,明军和后金军的兵马调动都很频繁,但双方没有损耗一兵一卒,就分出了胜负。
显然,努尔哈赤棋差一招,再次败于熊廷弼之手。
第三百一十六章:对峙奉集堡
过了半月,沈阳周围的天气逐渐转好。
虽然气温依旧很冷,但却并不刺骨,在辽地生活的女真人们,早都习惯了这种寒冷。
现在的气温,明军觉得很凉,但是女真人却已经感到温暖。
正是因为如此,努尔哈赤的风寒逐渐从重症转为轻症,每每想起上次与熊廷弼交手时错过的机会,他就无不遗憾。
没过多久,哨骑来报,说是辽阳一带的明军层层设防,最远的已经深入到了奉集堡。
努尔哈赤依旧深信,明廷中了自己的声东击西之策,所以根本不敢在大批援军来到之前轻易动兵。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敢出去和熊廷弼下辖的明军掰掰手腕,毕竟,他一直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现在辽东明朝的诸将帅,几乎没有熊廷弼这样让他屡屡吃亏的。
努尔哈赤决定在不影响既定计划的情况下,对辽阳的明军进行小规模用兵,挫挫他们的锐气,找回上次的场子。
天启三年三月十八日,两蓝旗的固山额真伊朗阿,因为上次作战表现出色,接到了这个差事。
他率领约三百余镶蓝旗骑兵,一千一百名正蓝旗步甲,以及三千余名强行征募的辽民征役,向奉集堡大营发起突袭。
奉集堡是最近几日,辽阳方向明军新设立的前哨站,为熊廷弼最外围的防线之一。
本来辽阳明军相比后金大军,防守尚且不足,正常来说,是根本不会有人主动出击的。
熊廷弼这么做,已然知道要遭受伤亡,但这恰好能向努尔哈赤证明,他是有所后盾,即檄文上说的出关大军。
他断定短期之内努尔哈赤不会大局进兵,所以才敢主动出击。
熊廷弼明白,如果不这么做,反而会让奴酋心生疑虑,提早发现此次大明的真实意图。
对努尔哈赤来说,熊廷弼虽然治军有方,辽阳在他的三载经营下,已然固若铁桶。
但是辽阳明军实力,毕竟和后金的整体力量有所差距。
如果狠下心来要大战,彻底歼灭熊廷弼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如果能杜绝广宁、松锦一线的援军,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伊朗阿临行前接到的命令,并非要和明军开战,只是试探和掳掠民众、物资而已。
伊朗阿率领的两蓝旗骑步兵,自两路进军。
骑兵在奉集堡附近屠村灭寨,俘获当地辽民四百余人。
步兵则趁夜袭击明军大营,击溃还在酣睡中的明千总刘纯所部,斩首二百余颗,掠取了全部的辎重、军粮。
得此消息,努尔哈赤大喜,也算是找回了一些场子。
消息传回辽阳,熊廷弼即升帐召集诸将领军议,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提出要召集守卫明军,倾巢而出。
这可吓坏了辽阳的城中文武。
在他们看来,熊廷弼这是犯了当年王化贞的错误,在不正确的时候,却要举兵进攻。
众人的反对,没能阻止熊廷弼召集辽阳明军主动向沈阳进军的消息。
努尔哈赤收到这个消息,没有丁点意外,但他并不打算在明援军抵达之前和熊廷弼大规模开战。
辽阳城中的明军不足为惧,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那二十万出关大军,这几乎是目前明朝所能调集的北方大半军力。
如果能击溃这支援军,广袤的辽沈平原,就尽在手中了。
此时和熊廷弼打的头破血流,意义不大。
但是熊廷弼毕竟做出想要决战的势头来,努尔哈赤也不能无动于衷,他即亲领下四旗的旗主贝勒前去。
三月二十二日,熊廷弼会努尔哈赤于奉集堡。
辽阳明军诈称五万,努尔哈赤则称八万,双方大军会聚小小的奉集堡,一时间,旗帜蔽空,刀枪凛凛。
努尔哈赤亲率诸贝勒来到军前,见到远处明军队列整齐,甲仗鲜明,旗帜上还挂着一颗血迹早已干涸的人头,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他制止了诸贝勒请战的议论,忽然见到明军阵前驰出一队人马。
又见马上那些明军骑兵,个个精神抖擞,器宇轩昂,战斗力该是不弱于他们的八旗铁骑。
最前行出一员将领,铠甲闪闪,身材七尺有余,身后一杆高招旗,膀大腰圆,端是气度不凡。
不用想,这名眉宇见透出凝重杀气,大老远便英气逼人的将领,便是时下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了。
努尔哈赤顾望左右,凝眸道:
“来者该是熊廷弼了。”
“回父汗,正是辽东经略熊廷弼!”代善说话的时候,也流露出深深的忌惮,并不觉得眼前这人好对付。
代善向来保守,他也觉得,要是在同明援军决战前,就和熊廷弼打的你死我活,那这场战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他们的旗人,比明军更经不起消耗。
努尔哈赤点头,心中委实惊叹,这大明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启小皇帝手下还有这么厉害的人。
虽然面上没说,可表情里的意思,谁都看得出来。
正在后金诸旗主贝勒与努尔哈赤打量这边的时候,熊廷弼也远远用千里镜看着老奴。
他冷笑一声道:
“这一群蛮夷,个个都生得相貌奇丑,老奴更是如此,所谓女真人金钱鼠尾,猥琐丑陋,果真名不虚传!”
语落,明军诸将领哄然大笑。
“取箭来!”
少倾,一名亲兵奉上力弓、劲箭。
熊廷弼断定努尔哈赤不会先和自己开打,自己现在表现的越是强势,就越是能让老奴相信,给福余卫那边带来优势。
他取来弓箭,搭箭上弦,对准了两军阵前那名镶蓝旗的固山额真伊朗阿,屏住呼吸,猛然放手。
“啊——!”
伊朗阿前一刻脸上还在不屑地冷笑,下一刻却是应声而倒,胸前插着一支利箭。
这一幕,令他周围的镶蓝旗骑兵各都是惊慌失措,震惊不已。
“嗖——”
紧接着,另一支利箭带着破空声,呼啸而至。
伊朗阿身边一名镶蓝旗牛录额真,惨叫一声,跌落马下,这支箭仍是不偏不倚,正中胸前。
立刻,第三支箭到了。
由于先前两个例子,镶蓝旗的后金军头领都学尖了,退到了后阵,这一次只射死一名普通的马甲。
“好箭法!”
黄台吉先是一愣,随后不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
努尔哈赤震怒之余,尚且存有一些理智。
他知道,熊廷弼此举,无疑是激自己进兵,好落入早已准备好的圈套。
他思虑再三,反而下令收兵,率领下四旗退回沈阳城外大营,只留一部分人守在奉集堡,阻遏辽阳明军。
经熊廷弼此番挑衅后,努尔哈赤仍旧选择息事宁人,部署后金军主力迎击关内援军。
熊廷弼的推断再次得到证实。
辽阳明军野战击毙后金军一名固山额真及一名牛录额真,自身未损一兵一卒,反将后金大军逼退回沈阳。
消息一出,内外皆惊,军心大振。
而熊廷弼,则称他此番擅自出兵,有过无功,最多功过相抵,这番作为,反令朝野称赞。
第三百一十七章:后金退兵
后金营内黯然无光,人人垂头丧气。
连续几小阵败下来,许多人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和萨尔浒之战时一样,击溃明廷的援军了。
努尔哈赤大发雷霆,将十余名各旗的大小军官捆绑起来,押到军前正法,整肃军心,他召集诸旗主贝勒,于众人面前发誓道:
“我八旗军还从未在战前遇到过如此羞辱,此仇必报!”
同后金营中恰恰相反,熊廷弼回到辽阳之后升帐,犒赏三军,称之为小捷,传奏于南京的天启皇帝。
熊廷弼本人低调,可下头的诸将领们却是乐开了怀。
自辽事起,辽东明军在战时往往望八旗军旗帜而逃,野战中更加一触即溃,几无这种战前对峙,不损一兵一卒,就阵毙奴两名大将的战报。
诸将领大受鼓舞,对熊廷弼的低调、沉稳更加敬服。
就连沈阳城内的守军,亦将此消息传知于百姓之间,邻里相闻,一时间,城中军民又看见了战胜的希望,众志成城,矢志抗击。
最近这些时日,努尔哈赤的身体明显不如曾经,经受熊廷弼三番两次这么一气,终日闷闷不乐,前段时间刚刚转好的重症,又开始发作。
黄台吉和其余的贝勒不同,他早就盯着后金国大汗之位。
一天,他受了汉臣范文程的“提点”,亲自去求见努尔哈赤,表明对其身体担忧的同时,直截了当地劝道:
“父汗,孩儿以为,眼下同明军决战的时机未到,不如我们先后退数里,给沈阳、辽阳的明军以幻觉。”
“如城内的守军能出城追击这自然最好,我们就杀他一个回马枪,顺势夺下沈阳。”
“满桂若继续按兵不动,我们倒也不用着急。”
“等科尔沁等五部攻灭了宰赛,再命令他们南下协助,同明军在沈阳一带进行决战!”
“到了那时,我大军规模远胜于出关的明国援军,击溃他们以后,再找机会对付那个小皇帝。”
努尔哈赤卧于榻上,咳了几声,沉吟片刻方才点头:
“黄儿,你说的不错。”
“下去传令吧…”
......
第二天,黄台吉下令后撤十里。
后金大军营盘一扫而空,辽沈形势因熊廷弼的战策而初步好转,但这并不值得高兴。
熊廷弼使的是障眼法,只迷惑得了奴酋一时。
一旦努尔哈赤知道朱由校把出关援军全都调到福余卫去了,势必卷土重来,以重兵攻击辽沈。
辽东的形势在这几天还算不错,双方在斗智斗勇,熊廷弼、努尔哈赤及朱燮元他们每一步的成败,都关乎着辽东近百万将士、军民的身家性命。
大明国内因朱由校的改革,亦正值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南改革,是由朱由校下诏裁革南京各部院而起。
半个月之后,原本的各部院南京官员在随行的军机大臣和内阁重臣主考下,进行了一次大试。
本来,很多人都是把这次临时大试当成一个笑话来看。
他们虽说被贬黜到南京为官,可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岂有说废就废,说革就革之理?
这次大试,很多人都以为是个门面功夫,然后就会把他们安排到它地为官,可是等结果出来,全都傻了眼。
朱由校再次下诏,宣布此次大试的前五百名官员,将会被任命到其它省份补缺,继续做官。
言外之意,剩下的一大部分人,连官都没得做了。
五百人,看似是不少,可这相比于被裁革的南京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部院官吏来说,录取的比例实在是太低了。
说白了,朱由校就是在变着法搞了一次大裁员!
他们的这位天启皇帝,不仅要裁革南京部院,还要将大部分的南京原本官员一并炒鱿鱼!
这件事一出,无论在北京还是南京的官员,全都坐不住了。
这几乎是关系到他们每个人安身立命的大事,朝中一些自诩为正值的官员,发现了搏名的好机会。
不断向南京的御前上奏还不够,京师军机房、内阁签押房,甚至是乾清宫、慈宁宫,都收到了他们那些自以为是,废话连篇的章奏。
大体意思只有一个,这次所谓的改革,会葬送了大明朝近三百年的江山社稷。
也有人说,朱由校又是被魏忠贤给蒙蔽了,这又是魏忠贤出的馊主意,恳请罢黜魏忠贤,还朝政一个太平天下。
这一下,可把魏忠贤气坏了。
咱老魏一直在京师好好儿待着,这改革明显是皇帝自己的意思,咱老魏尽力配合而已。
这帮文官,一遇见屎盆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根本搭不上边儿的事,非要往我头上扣?
魏忠贤发动手段和关系网,在后宫里打通了皇后张嫣和刘太妃,朝堂上又叫一班“阉党”,整天宣扬改革的好处。
《京报》和厂卫方面,也在不遗余力地宣扬。
关键是,尽管魏忠贤手眼通天,从里到外全都打通了个遍,可文官们这次似乎要铁了心阻止改革。
更为重要的是,就连阉党,这次都不再是一条心了。
朱由校在去年底裁革南京部院时,就已经无差别地触动了满朝群臣的利益,这里面包含着各个党派,齐党、楚党、浙党,以及在民间声威最隆的东林党。
大试后惨遭裁革的诸多官员中,同样有相当一部分人曾与阉党结交。
自己的利益受损,还能扯着脖子给皇帝说话的,满朝文武也没有几个人,就只有魏忠贤这样彻头彻尾的“权阉”了。
首辅韩爌不吭声,内阁中除了阉党大佬顾秉谦外,相继又有两名阁臣自请辞去。
整个朝堂,六部各院,有的支持皇帝,有的想要取消改革,全都吵翻了天,奏疏就跟不要钱似的,到处飞。
一句话,这事儿闹大了。
现在你什么党派已经不重要了,对于反对改革的人来说,就算你以前是阉党,只要上了奏疏,我们就还是好朋友。
从朝堂至民间,没有人对这次忽然到来的改革抱以积极态度,就连支持改革的人,内心中也尽是如此想法。
十个人里有十一个人都觉得,这次改革会以闹剧收尾。
......
这一天,朱由校躲在行宫里,看着眼前用大箱子装着的京师奏疏,就觉得头疼得紧。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却没想到奴酋会趁着这个节骨眼开战。
怂是不能怂的,北边干起来之后,南边就要注意维护秩序了,改革无论怎样也要继续下去,国内不能乱。
是时候下狠手镇压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摊牌
不仅留守在京师的朝廷文武,连朱由校带在身边这些各部重臣,亦都卷入此场纷争,为他们各自的利益互相攻讦。
朱由校坐在上面,静静看着下头的群臣撕逼,心中却是平静无痕。
没有什么比看一群嘴炮互相对喷更能让人心情愉悦了,如果没有,那就多看一会儿。
英国公张维贤之子张世泽,还有前不久加入皇帝一方阵营的勋戚之首,魏国公徐宏基之子徐文爵也都不能免俗。
两人先后站出来简单说了几句,以表明南北两地的勋戚立场。
勋戚在这次改革之中几乎不受影响,再加上之前都已经被朱由校用手段收服,自然全部站在支持改革这边。
张维贤和徐宏基,分别是南北两京的勋戚之首,这次本人没来,也是给他们的儿子在人前露脸抖威风的机会。
这俩人一说话,余的勋戚们放心了,纷纷站出来与群臣对喷。
本以为勋戚们立场鲜明的加入进来,能制止这场无意义的口水战,谁成想,这帮货骂更欢了。
看见反而更乱的安定殿,坐在上面的朱由校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了。
同一时间,大明朝的南北两个地方,文武官员以及勋戚们如稀泥似的搅和在一起,就好像菜市场里头泼妇骂街。
这还得了?
要是连自己带出来这帮人意见都不能统一,更别提制止京师朝廷的纷争了,朱由校轻咳一声,意在让众人住口。
然而这次,不知底下的人骂欢实了没听着还是怎的,朱由校连咳了几声,也没人勒他。
一旁,乾清宫功的管事牌子王朝辅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手脚发颤,连忙捏着嗓子喊道:
“诸位,都停一停了,陛下有话要说!”
群臣愕然抬首,只见朱由校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看那表情,就差当场把他们全都给砍了。
群臣们吓得呆若木鸡,连忙各回位置。
这时候,朱由校说话了。
“好啊,好!”
“你们这些大明朝的臣子,吵起来连你们的皇上都不顾了,好得很,真是一帮好臣子!”
朱由校环视阶下,站起身来,将宝剑锵然立在身侧,淡淡道:
“你们都是朝廷上的重臣,所以朕才会带你们出来南巡,可朕万万没想到,你们居然和京师那帮人一样!”
“瞧瞧、瞧瞧,这大明朝廷的文武百官们议起事来,和菜市场的泼妇骂街有何不同?”
一众文武大臣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伏地,瑟瑟发抖。
工部侍郎冯铨是出来这批人里头最知道朱由校心意的,他意识到这是个逢迎君上的好时机,赶紧站了出来,当先请罪。
“陛下息怒,臣知罪!”
他这么一说,余的群臣不好再这样傻站着,让皇帝下不来台,只好一个接一个的请罪。
朱由校自然不可能动手把这群臣子全砍了,他坐了下来,一手握住宝剑,冷眼环视阶下,用不容置喙地口气道:
“这次大试结果既已定下,除了选定到它地为官那五百人,其余的原南京官员,从下月起,薪俸全数停了,再不发放。”
“要是还在这赖着想当官的,朕也不勉强,这把剑也不是吃素的,朕还拿它砍过西南作乱的土司,砍他们正好!”
“这么想当官,就到地府里去当官!”
这话一落,群臣们便已知道,皇帝这是要继续改革的意思,看起来君上改革之意已决,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再行劝谏,除了触怒皇帝以外,毫无用处。
朱由校抽出宝剑,用手指轻抚锐利的剑锋,眼角余光一瞥,面无表情道:“看看你们,哪里还有一点朝廷重臣的样子?”
“别以为朕不知道,那些大试靠后的官员,虽然丢了官身,回到家乡后也没闲着,就连在回乡的路上,他们也是忙得很。”
“朝廷发他们回原籍,本来是为了他们好,可他们却变本加厉,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朕的底线。”
朱由校嗟然一叹,凝视剑锋,他从闪亮的剑锋深处,看见了自己脸上的无奈。
“都是自命清高之人哪!”
“魏忠贤就是那大奸大恶之人,朕就是那甘受蒙蔽之人,怎么这种好事朕提出来,就跟要了你们的命似的呢?”
“来,都告诉告诉朕,你们是怎么想的?”
“嗯?”
朱由校说完,猛然抬头,一个一个去看底下的文武重臣。
安定殿上与之前截然相反,没有一个人吭声,每当朱由校眼眸望向一人时,那人就是浑身一颤,大气也不敢出。
群臣们粗重的呼吸声,朱由校仿佛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好,你们不说。”
“朕替你们说,你们给朕好好儿听着。”
朱由校起身,这次不再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在了通往皇位的御阶上,手中剑锋侧向群臣。
“江南现在出了一个无锡书院,一帮自命不凡的大贤,被朝廷贬黜以后,便都借着讲学的名,天天聚在那里。”
“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是朝政,朝中的奸臣、庸君,还有阉党作祟,都是他们谈论的对象。”
朱由校通过剑锋亮处观察着他们的脸色,不无意外,这番话讲出来,令在场的文武重臣,无不是冷汗直冒,双腿发软。
“说什么权阉祸国,我辈读书人,该当身死社稷,死谏君王。”
“那些百姓懂什么,这些话听的多了,就也认为朝廷当中,阉党作乱,朕是庸主,臣子嘛,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阉党。”
“听听,话说的多好听…”
正当朱由校说的群臣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时,却忽然站起,指向阶下一臣,冷然喝问:
“都察院御史郑世——!”
“有你一个吧…嗯?”
郑秀浑身一颤,继而仓皇跪倒,连忙自证:
“陛下,臣、臣是受人邀请去了一趟,臣此去是为劝说他们莫要评论时政,可他们不听。”
“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
“日月别鉴了,它们白天晚上都得照着你们这群朝廷重臣,哪还有这功夫。”朱由校呵呵冷笑一声,转身又道:
“另外朕还听说了,有了叫汤宾尹的国子监祭酒,这次朕裁革南京部院,他丢了官儿,回乡之后拉了一般朋友,成立了个什么…”
说到这,朱由校想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道:
“哦!对,宣昆党!”
“啧啧,这个党可不得了,无锡书院是在士子、百姓当中有名望,他们可厉害了,畿辅、山东、河南、山西等地都有他们的分店。”
“别说,朕还真没料到,这群在南京当官时毫无建树的人,被裁了官以后,能耐会有这么大。”
朱由校在上头自言自语,时而癫狂大笑,时而面若寒霜。
可是安定殿上的每一名文武大臣都听得出来,这笑中透露着的,是这位皇帝的何等无奈和心凉!
第三百一十九章:召田尔耕、卢象升、孙传庭进宫
自从有了魏忠贤以后,朱由校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下场,把官场里的道道摆在明面上说出来了。
群臣也都知道,某些人这次真的是做过了。
他们木讷地站在阶下,看着上头似已将全部目光放在手中宝剑上的天启皇帝,谁也没想到,这次改革会闹到这种地步。
无锡书院派和汤宾尹成立的宣昆党,虽然出现才不久,但在此时的局势下,却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这两个党的人,到处都有朋友,朝廷每在改革上加大力度,加入他们的官员也就越来越多。
无锡书院还有宣昆党,属于时代的产物。
朱由校没有改革,这两个东西就不会出现,或者很久才出现,朱由校在天启三年提出改革,他们就应运而生了。
时间一长,就连支持改革的军机大臣、内阁辅臣,还有内廷大裆,听见他们的名字,亦都感觉头痛得紧。
几乎所有反对改革的官员,全都聚齐到了这两党之中,他们有个一致的意见,就是口口声声要求立即恢复南京六部各院。
当然,他们也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南京设立部院,这是大明建国以来的祖制。
依仗时下的舆论和风口浪尖全都偏向他们,这两党的官员也都闹得越来越厉害。
朱由校在这件事上强硬的态度,也让军机和内阁重臣,还有内廷的大裆们都觉得自己脑袋提在手中,性命更是朝不保夕。
如果不和勋戚们一样,尽快表露个立场出来,那这件事往什么方向发展,这可就是不能预料了。
军机房之中,魏广微、王在晋二人也是内阁辅臣。
自内阁首辅韩爌的态度暧昧不明,顾秉谦及另外两名阁臣辞官归乡以后,就属他们最受人关注。
很快,以崔呈秀、张维贤、魏广微及王在晋四位军机房、内阁大臣为首,支持改革的大臣联名上了一封奏疏。
奏疏中的内容,直指东林党人创办的无锡书院,以及前南京国子监祭酒汤宾尹等被裁官员成立的宣昆党。
说这两个党派的人如何如何放肆,不将当今的圣上及朝廷法令放在眼里,请求天启皇帝依律严办。
这天,王朝辅躬身将奏疏放在南京城中的行宫中,恭敬地禀道:
“皇爷,这是京师军机房、内阁四位阁老联名递上来的本子。”
朱由校似乎心情不怎么好,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呵斥道:
“没眼力见的东西,没见朕歇着呢?”
王朝辅连忙伏地请罪,就要退去,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远走两步,就听朱由校在后面说道:
“本子放这,其他人不得朕传唤,不得擅自进来。”
王朝辅知道此事再留在这里,只能白白挨骂,赶忙叩首告罪,将本子放在朱由校触手可及的地方,抬腿出了安定殿。
一脚出了安定殿,王朝辅松了口气,向侍候殿外的两名牌子说道:
“都听着点,要是有人觐见,没得陛下的旨意,就是内阁首辅亲自来了,也得给咱家拦在这儿!”
“公公放心,小的们都仔细着儿哪!”
两名牌子嘿嘿笑着,其中一人却是眨了眨眼,忽然问道:
“公公,这几天皇上的心情都不怎么样啊!”
另外那人面上也露出惧色,担忧道:“昨儿个据说还杖毙了那个直殿监的小太监,可是渗人着呢。”
“唉!”
提起这话,王朝辅眼珠一转,重重叹了口气:“还不是叫无锡书院和宣昆党那帮杀才给闹的?”
“你说说,他们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当这个官?”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牌子道:
“现在这年头,有哪个人不想当官儿的,不仅说出去有面子,嘿嘿,也能捞钱不是!”
王朝辅瞪他一眼,呵斥道:
“不顶事的东西,平时叫你们去干点什么,总是推三阻四的,这种消息倒打听得勤快。”
他一甩袖子,边走边道:
“今儿咱家与你们说的,一个字也不许透露出去,还有直殿监那个太监被杖毙的事儿,也不准说。”
“哪能啊!”
“宫里的事儿,奴婢怎么敢随便乱传!”
两名牌子嘿嘿笑着,点头哈腰的议论着,王朝辅刚一转身,赶紧就去找其余的太监聊着。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王朝辅转角过去停住脚步,靠在墙边听了半晌,却是满意地笑了起来。
转头,王朝辅来到直殿监在行宫的驻地。
这里的主事太监忙颠颠跑出来,躬身道:“哪阵子风给御前的王牌子吹来了,小的这儿可真是蓬荜生辉!”
“你丫少跟咱家这扯这些有的没的。”
这人是阉党心腹,王朝辅自然懒得多说,他从衣袖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过去说道:
“这是陛下赐给李英那厮家里,给他添补家用的。”
“这为国事献身,总是朝廷对他有亏欠…”
主事太监端着一张油水十足的肥腻圆脸,笑嘿嘿接来银锭,脸上一副震惊及钦佩的目光,山呼道:
“陛下仁德,陛下仁德呀!”
“这事儿,你得烂在肚子里,派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偷摸去给了就行了,不要声张。”
王朝辅脸色逐渐严肃起来,警告道:
“要是抖搂出去,咱家可保不住你这颗脑袋瓜子。”
主事太监自然也明白,这是皇帝陛下不愿提及的肮脏事,虽然是条人命,但在这个年代,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是闹了出来,对自己来说,可就是天塌了。
他微眯着眼睛,直至成了一条小缝,笑道:“王公公放心,奴婢您还信不过吗,里里外外的,都是厂督的人。”
王朝辅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同一时间,安定殿外。
两个牌子和一堆小太监正私下议论着什么,王承恩走来听了几句,还没等发表看法,就听殿内传出一道带着些许怒意的命令。
这个节骨眼上,除了魏忠贤以外,也就常在御前的王朝辅等很少几位大裆敢近朱由校的身。
外头这些太监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没一个赶紧去的。
却是王承恩,一咬牙,一跺脚,踏了进去。
一只脚进去,另外一只脚却磕绊在不高的门槛上了,王承恩哎呦一声,就向前摔了进去。
他意识到什么,浑身颤抖着抬起头,不断的请罪。
出人意料的是,上头那位天启皇帝没有暴怒,异常平静,不过这份平静让他心中发毛,更加大气也不敢出。
“召锦衣卫千户田尔耕进宫。”
“给卢象升、孙传庭也发一道谕旨,叫他们进宫!”
第三百二十章:改南直隶为金陵省
“诸位都听说了吗,孙传庭和卢象升被召见入宫了,这两位,可都是皇上一手培养出来的嫡系!”
“孙传庭不过为官二载,那卢象升更是只在翰林院抄抄写写了半年,何德何能,居然被召见面圣!”
南直隶常州府,无锡书院。
聚在此处的人,足有五六十个,而且还在不断增加,其中以这次南京裁革的文官居多。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义愤及担忧之色。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一同被召见入宫的还有田尔耕!”
“叫那个魏忠贤害人的爪牙来害人,这不是胡闹吗!”
“大明要完了啊!”
的确有人不知道田尔耕重新获得重用的消息,上次办事不利以后,这位田都督就很少再被朱由校委以什么重任,都是一些小事。
只是现在反对改革的呼声太高,这才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消息一出,顿时在无锡书院中激起了一片叫骂声。
“这次裁革还不只是南京一地,江南四省,都有大量的官员和官署被裁革,民怨沸腾,再这样下去,可要天下大乱了!”
“皇上毕竟年幼,必是听信了那阉党之言,还以为此举会为国库节省开支,殊不知这是自取灭亡!”
“照这样下去,只怕正德旧事又要重演了!”
南京的礼部尚书王铎也站出来,沉声说道:
“眼下我大明正值多事之秋,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说着,他对众人拱手道:
“还请诸位大人,务必齐心合力,劝阻皇上,如此任性胡来,僭越祖制不说,恐怕还会动摇国本!”
江西人邹维琏,松江人夏嘉遇,嘉兴人蒋允仪,都是这次被裁革官员中声名显赫,能力平庸的代表人物。
他们俱都紧拧着眉头,满脸凝重。
听见王铎的话,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也都是赶紧互相回礼,好像忘记了他们已不再是大明的官员。
南京的兵部尚书王永光,或许是这里头对时下形势最清楚,也是心情最为复杂的一个。
原本南京的权利,基本上由他和内监守备杜升两个人在管。
魏国公徐宏基很聪明,他早在万历年间就放弃了自己世袭的协同守备之职,不去趟这趟浑水。
抚宁候朱国弼反叛那事儿之后,南京勋戚基本上也就和皇帝一条心,徐宏基更不会去在这个时候抓本属于自己的权利。
他心里明白得很,这次皇帝下来,就是要整治南京如今这乌烟瘴气的官场!
可王永光和杜升都没料到会是一道圣旨全部裁革,他们还在斗得你死我活,可是随着天启皇帝毫无征兆的一纸改革政令,整个格局都变了。
部院虽然已被裁了,可只要旧皇宫还在,杜升这个大总管,还有内十二监、宫嫔各局就还会存在。
皇城之内,没有一点儿变化,外面却已然是翻天覆地了。
不要忘记,朱由校在裁革之后另外进行了一次大试,依照大试的成绩排名,留下了原本在南京的五百名官员。
这些人,有的可能还会留在南京,有的则会被补缺到外地为官。
对后者而言,本就属于被贬黜到南京,这次经大试选录仍可继续为官,倒能算是因祸得福,一个个自然都是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任你外面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王永光就属于后者,但他的地位最尴尬。
一些消息,无锡书院这些曾经的大明朝臣子们早就知道。
朱由校决定将南京的留都地位降级为“行在”,换句话说,这里的另外一个朝廷,这次要彻底取消。
朱由校就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无论你们怎么闹,怎么反对,朕这个皇帝决定下来的事,必须要贯彻到底!
从今以后,大明朝只能有一个京师!
南京以后就连陪都都不是,“南京”这个称呼改革以后也将不复存在,官面上的名称会遵从民间,直接改回金陵。
改革后的南京,政治意义上和永乐年的北京地位差不多。
行在,一般指天子所在的地方,或是专指天子巡行所到之地,这里的行在更倾向于后者,属临时设立。
这个“临时”,朱由校打算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再有变动。
先临时给南京改成行在十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或许那个时候的局势又和现在不同,将行在升格为陪都也说不准。
南京的这个行在,既是朱由校的备用手段,也是在反对风浪之中稍稍做出的让步。
当然,这个让步也就仅此而已。
以后南直隶这种称呼官面上也没了,你们这些人一时转变不过来,还可以继续叫南直隶。
但是南直隶会被打散,分出中间的一些州府,成立一个金陵省,这个改革进步不会变。
金陵省和其它省份一样,三司及地方驻军,都要重新划分和任命,至于旧皇宫里的内十二监及各局,这次会完全保留,就叫“金陵行在内廷”。
朱由校取消了南京小朝廷,但是保留了一个南京小皇宫。
这个问题也有考虑过,其实这些太监、宫女,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多少俸银,比庞大、复杂的南京文官们可好养多了。
裁革了他们,南京皇宫谁来维护?
留着他们,不仅可以继续维护南京皇宫,也可以为朱由校以皇家的名义,就近在南京办一些事。
说白了,这个南京小内廷就相当于紫禁城的分店,整个也没多大的体系,谁上谁下,清楚明白,也完全由当朝的皇帝做主。
短期用处比原本的南京六部要大得多,最主要是好养。
王永光作为曾经南京的兵部尚书,权利最大的人,也对南京官僚体系的腐败、堕落极为了解。
本来王永光是不服的,之前还是个南京一把手,转眼间变成小平民了,这搁谁谁受得了?
但大试之后,他说不出话来了。
王永光以大试第一名的成绩被留下,选录为金陵省的第一任金陵巡抚,这是封疆大吏了,说不松口气,那是不可能的。
可问题也就随之而来。
选录的官员只有五百人,被裁革的官员占比更多,全都等着王永光这位曾经的兵部尚书领着他们闹事。
自己之前还在上疏说反对改革,做了金陵巡抚,转眼就不管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事儿传出去,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无锡书院这种地方,做了金陵巡抚的王永光,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这帮人实在闹得太大,堵着门口不让出不说,还整日的在民间散播谣言,败坏他原本清流正值的名声。
这次王永光实在是顶不住了,就打算接受邀请,过来把话都说清楚。
人刚到,听他们这一顿牢骚,心中委实也就有些同情当今的皇帝了,这群人到底还是应该裁…
至于他自己?
说实话,王永光心里还是比较自豪的。
心想这皇帝也不算昏聩,实在是用人有方,看来那次大试的含金量很高啊,前五百取录的肯定都是有真才实干的,就和自己一样。
南京大试第一名,这搁在殿试那可就是状元了!
凭本事留下的,你们自己本事不行被朝廷裁了,这和本抚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他面上笑了笑,站出来说道:
“诸位,且听本抚一言…”
众人现在对这位原本的南京兵部尚书还是很尊敬的,毕竟王永光的本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王永光说道:
“依本抚看,诸位还是去西南讲学吧!”
“朝廷有政策,到西南讲学优先补录为官,诸位虽然已不再是朝廷命官,自请到西南讲学,陛下仁德,还是会准许的。”
“两年之后,又是本抚的好同僚嘛!”
众人听完,寂静了半晌。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第三百二十一章:南直隶各地的人事安排
原本的带头大哥,摇身一变成了此次改革最大的受益人。
连带着王永光身后的财阀们,也都不吭声了,余下这帮人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谴责,还是该继续推举个领头的人出来。
可眼下这群人,都是鬼精鬼精的。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上赶着去做出头鸟,这次无锡书院的聚会,本来是听说前南京兵部尚书来了,众人才如此热切。
没想到,王永光是来和他们摊牌来了。
随着王永光的离去,无锡书院这帮临时聚在一起的人,俱都不欢而散。
就如同不久前的勋贵们一样,大哥吃饱了,留下一群小弟,再怎么闹,也不过是做了这次改革的牺牲者而已。
最近几日,朱由校基本上在朝臣们面前显露出来的,都是一个暴躁易怒的状态。
加上王朝辅刻意纵容内监们互相传言,从行宫里流出的消息,也就很快是席卷了官场、民间。
很快,朱由校又在一次朝会上大发雷霆。
连续好几道圣旨,把无锡书院聚着的那帮人该捉拿的捉拿,该株连的株连。
田尔耕被召觐见以后,继续在南京“横行不法”,他带着督办司的锦衣卫们,奉旨督察近来民间对宫中的风闻谣言。
督办司倒还没有对宣昆党动手,毕竟柿子捡软的捏,无锡书院那群人随着王永光的退出,已成了无头苍蝇。
最近的行动,督办司就只针对无锡书院。
无锡书院的人,被砍头已经不算什么了,有好几个都被督办司的人从家里拎出来当街腰斩。
锦衣卫能有这般血腥和毫无顾忌的手段,几乎也说明了那次召见时,朱由校给田尔耕下达了一个什么样的指令。
群臣们就是因为不知道皇帝到底说了什么,才会如此的风声鹤唳。
但是能预见的是,经历一段时间的动乱和隐忍之后,天启皇帝的铁腕镇压开始了。
值得一提的是,西江口兵备卢象升和苏州巡抚孙传庭,被召见入宫之后仍然各回驻地,一个整编叛军,一个继续在巡查苏州各地屯驻,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这两个人,一个是天启二年殿试皇帝钦点的榜眼,一个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
他们毫无动作,这恰恰就说明了天启皇帝先推出锦衣卫镇压一手,可能在酝酿更大的动作。
但是这更大的动作会是什么?
有的时候,不知道的东西才最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现在反对改革的群臣们就是如此。
倒是那些背后的财阀集团们,个个都是毫不担心,依旧每日的宴饮作乐,歌舞喧闹。
......
这天,朱由校在行宫的安定殿上来回踱步,手心满是细汗。
王朝辅还是头一次见他紧张成这个样子,在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顿干着急。
“朝辅,辽阳的消息确切吗?”
闻言,王朝辅松了口气,忙道:
“确切,是熊廷弼的亲笔,自称擅自进兵有罪,现下老奴已后撤十里,看来是檄文起了作用,天佑大明…”
“北地无事,朕就能腾出手回来收拾这帮祸害了。”
朱由校轻呼口气,眼色逐渐变得坚定,道:
“你不用再去和内监们探口风了,接下来朕要你做的更重要,给朕发一份密诏,叫东厂的傅应星速来南京。”
“告诉他,来以后不必到这这里报道,直接去给朕盯着无锡书院,还有宣昆党这群人,看看他们都和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见面。”
“现在东厂在南京还没有分署,叫他悄悄去查,那些地方上有钱有势的,要是能找到确切的证据,朕重重有赏!”
王朝辅心下一惊,忙道遵旨。
看起来,陛下这也是玩了一出声东击西,明面上对无锡书院和宣昆党下狠手,就是为了引蛇出洞,然后一招擒敌。
王朝辅也知道这是要紧事,需要傅应星立即来来京,应声后便就赶紧出去安排。
他前脚走了,王承恩后脚进来,说道:
“陛下,军机房的几位军机大臣,还有内阁的几位阁老,勇卫营的戚金、陈策二位大帅,魏国公之子徐文爵,英国公之子张世泽,都来觐见了。”
朱由校不无意外,拿起桌上贡茶小抿一口,问:
“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吗?”
王承恩道:“许是为了金陵省及原南直隶一带划分,还有三司各地方官府官员分配的事儿?”
朱由校眼神一动,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次要双管齐下,把南直隶彻底打散,安排上自己的人,也要拿至少一家家大业大的刺头财阀祭旗立威。
江南不能全盘接管,下来一趟,南直隶要到自己手里。
“叫他们进来。”
朱由校放下茶,说完话,开始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殿外进来,底下的文武及勋戚各对视一眼,伏拜山呼道: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逐渐睁开眼睛,冷眼扫视下头众人,僵着一张脸,说道:“你们来找朕做什么?”
半晌静默,却是昨日才赶到南京的王在晋站了出来,奏道:
“陛下,我等是为南直隶各地划分,还有金陵省的三司官员任免来的,既然要分省,就得提早划定界限,于各州府县委派廉官能吏,安顿地方才是。”
朱由校笑了一声道:“朕知道了,你们各都说说吧。”
官员任免,升迁调动,向来都是最复杂难以处理之事,尤其是这种新省划地,背后更与众多家族的利益息息相关。
这种事可是拖不得,要提早定下一个章程,尽快安抚人心,派遣官员到地方官府去维持法纪。
历朝的皇帝都知道南直隶弊端,之所以不裁撤,一是不想逾越祖制,二就是不想触动那群财阀的利益,和大多数官员为敌。
来之前,众人早就商量好了让谁出头。
这次南巡,内阁中两位权势最重的阉党官员,资历老些的顾秉谦留京,天启二年才入阁的魏广微则做了近臣。
魏广微自然知道这事好听不好提,但在场这些人之中,也只有他最适合说这话。
他硬着头皮站出来,将众人划定好的分省建议说出来。
“陛下,南直隶地域甚广,只设金陵一省,只怕难以起到有效管理,臣等建议于凤阳、徐州、淮安、扬州四府添一滁州设江北省。”
“淮北海州距金陵甚远,文化上同属淮盐,可以并入山东布政司。至于潍州府,位置突出,可一分为二,并入江西、浙江两省布政司统辖。”
“余地俱都重新划分,为金陵省,这是金陵省划分详表,请陛下御览。”
说着,魏广微微微欠身,王承恩替他托了一份奏疏进到御前。
朱由校拿起奏疏,照着表格和地图仔细对照。
这时,魏广微又道:
“中都凤阳府可留置皇陵留守监,金陵省革除孝陵卫,增设孝陵留守司。”
“原孝陵卫兵士想归回原籍的,朝廷除补发历年饷银外,予以二十两银子的路费,想继续为朝廷作战的,补发饷银后统编入其它卫所。”
听到这里,朱由校忽然说道:
“孝陵卫的其余兵马,就都发到西江口,编入卢象升的天雄军吧。”
魏广微不知道为何皇帝陛下对这名去年才殿试完的新人这么照顾,但金口玉言已出,他也只得答应。
第三百二十二章:江南大营
之所以多划分一个行省,将一些地方划入江西、浙江,就是因为可以任用更多的官员。
多出一个省,就多出了一整套的三司体系,还有下边的各个州府,也都要重新划分。
这可以讨好大部分官员,毕竟你不能一直和满朝文武为敌,杀人只是辅助手段,主要还是得平衡各方的利益。
朱由校也能猜到他们的这个想法,心中比较赞同,并没有流露出不满,转头看向其他人,似无意间问道:
“你们呢,都是这个想法?”
英国公一脉、魏国公一脉,是南北两地勋贵的领袖,张世泽和徐文爵之所以代表自己父亲来这里,其实是为了之后的卫所改制。
他们的同意与否,决定着卫所改制能否顺利推行。
在划分行省和官员的人事任免上,勋贵们的利益与之交合不大,而且他们两家也都没什么话语权。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徐文爵先站出来,谨小慎微地道:
“回陛下,臣在此事上,觉得朝廷还是应该谨慎处置,毕竟南直隶占地广柔,处置不当会造成严重后果。”
见这位已经开腔,张世泽也不好再无动于衷,他说道:
“陛下,臣也是这么想的。”
朱由校心中一乐,这两位看来是从他们的父辈那里学习到精髓了,这意见说了等于和没说一样。
张世泽更简单粗暴,直接我也一样。
“王在晋,你怎么觉得?”
朱由校侧目过去,也不打算从这些勋戚嘴上问到什么有用的话了,虽说自己对这个意见比较赞同,但毕竟还是要知道其他人的想法。
当皇帝的,切记自嗨。
王在晋不置可否,也觉得如这种划分方式可行。
最后朱由校拍板决定,即日下发圣旨,将南一体直隶重新划分为金陵省、江北省,各地卫所暂不变动。
设置金陵、江北布政司,统辖各处,其官员任命,俱从中原五省及顺天府抽调廉官能吏。
至于大试的那五百名选录官员,除前南京并不尚书王永光等几名极特别的以外,其余大部分人都将南官北调。
要么是去西南的云南、贵州等地临危受命,要么是前往中原不久前发生地震而大批官员丧生的山东、山西等省补缺。
第一批前往西南讲学的士子,到如今也有一年有余。
由于特殊原因,朱由校知会了一声吏部,要求从他们之中选出一些优秀人才,提前补缺到金陵省及江北省为官。
还有各地的干吏,经地方推荐或者自荐,经过内阁和军机房的考察以后附和要求的,都可以上呈御前裁定。
如果朱由校觉得可以,这些“吏”,都可以到南直隶做“官”,这也给了原本不可能转正的各地吏员们一个希望。
这个推荐也是故意为之,要知道,每个被推荐的人,背后肯定站着一方势力,或大或小。
朱由校这次做的,就是在拉拢这些地方势力为自己所用。
简而言之,新设立的江北省和金陵省,九成九的官员都是得了朱由校这个皇帝政策的各种好处,才得以为官。
政策一出,先前反对改革的浪潮,几乎风口逆转,在有意无意的宣扬下,满朝文武都在称颂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圣明雄断。
督办司上门捉拿了以江西人邹维琏,松江人夏嘉遇,嘉兴人蒋允仪为首的无锡书院派被革的南京旧官。
田尔耕当街厉数三人蛊惑民心,意图谋反的大罪,判定于天启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凌迟于市。
三人之门生、子弟,亲旧贵族,因皇帝的宅心仁厚,尽都被宽行赦免,以为国家效力。
很快,由南京旧有官员自发组成,声势嚣赫一时,甚至于执掌朝政的无锡书院派,在接连的打击下自发解散。
那些被裁革的“官员”成了废物的代名词,无论在家乡还是官场,个个都是抬不起头,回到家中闭门不出。
至于朝中势力依旧庞大的汤宾尹宣昆党,如今也是一蹶不振,影响力大打折扣。
......
南直隶经此改革,两省的政治机器再度运转,官员们的背后利益得以重新洗牌,百姓因此而邻里相安。
富庶的江南地区,很快就将为大明朝提供真正拿得到手中,真金白银的巨大收入。
当然,如此蒸蒸日上的气象,看不惯的人也有。
他们不是不想让大明朝中兴,不是不想让江南“繁华”下去,他们是咬牙切齿的痛恨,本属于自己的利益,却被其他人瓜分。
看着大明朝蒸蒸日上,看着别人数钱数到手抽筋,原本的南京保守势力就愈发的切齿。
随着无锡书院派的解散,旧有南京官员们都是销声匿迹,其背后的财阀势力也就逐渐浮出水面。
这些人虽然官场上的代言人没有了,但是在地方上依旧是个顶个的豪强,无论财力还是权势,都足以动摇朝廷的统治。
还有汤宾尹成立的宣昆党大臣,现在的局势对他们来说,正呈骑虎难下之势。
很多曾上疏严厉切责改革的官员,都是担惊受怕,其背后的利益集团,比之旧有南京的财阀,其势力更大。
这些人也是忧心忡忡,害怕皇帝及保皇党人会借机发难。
在金陵省和江北省取代南直隶正式形成的半个月后,一项提案被魏国公徐宏基放置到了朱由校的御前。
这位南京的勋戚头子,建议在南京设立江南大营。
江南大营,其实是朱由校想要设立,专门驻扎在南京城郊,为了稳定江南局势的一支常备军。
北方勇卫营,还有这次将要设立的江南大营,都是朱由校的嫡系。
他们不仅是负责南方安全的野战军,也是全国军队除建制之外,不隶兵部,直属皇帝一人调动的“特种部队”。
这次江南大营,朱由校打算分为三营建制。
其中一个营就专门选那些在抚宁候造反一事上坚定支持自己的勋贵子弟充入军中,亲自操训。
没错,他们大部分人不是军官,而是士兵,这是一支主要由勋贵子弟组成的军队。
这个营的勋贵也必定是忠于皇室的勋贵,他们在江南大营立功以后,可以被编入各地卫所,统领军队。
朱由校除了要用勇卫营和顺天武学院,为各地军队充入自己的嫡系军官外,还要培养嫡系的勋贵势力。
江南大营三个营,初步建制是每营各一万五千人,总计约五万人的兵力,经朱由校的仔细考虑,他们的驻地被选择在了南京西南三十里外的江宁镇。
黄得功跟随朱由校多年,这次终于凭借战功得到升迁,被委任为江南大营一大营的总兵。
周遇吉则被调动到大同镇,为威远卫指挥使,大同西北路参将,戍守边防,亲领一军。
至于刘元斌,朱由校把他从勇卫营骑兵队的指挥官,升为京营三千营的总兵,负责整顿京营。
江南大营勋贵营的提督,目前人选未定,不过朱由校不打算让目前呼声最高,历史上那个降清的徐文爵担任。
心里有这一层,总是放心不下。
魏国公徐宏基那儿,还得好好敲打一番,给他们老徐家一些好处,好让他闭嘴。
第三百二十三章:密旨?
原本几乎所有人都对徐文爵担任江南大营的总督毫不怀疑,但是现在,皇帝的意见很模糊,事情朝着不清楚的方向发展了。
意见模糊,那就说明没有让徐文爵担任总督的意思。
徐宏基彻夜难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又让皇帝感到怀疑了,他儿子徐文爵更觉得冤枉。
京师的张世泽比自己憨得多,可他为什么能得重用,连南巡都带在身边,自己连一个江南大营的总督都做不得?
和张世泽不同,徐文爵将他父亲的城府继承了至少一半。
被召见到御前那几次,徐文爵一直都表现得可圈可点,除了还没有印证的统兵作战能力,其它方向几乎全面压制张世泽。
可他永远不知道,朱由校将他按在观众席上,却屡屡对张世泽委以重用的原因。
对朱由校来说,如冯铨这种历史上降清的文臣,尚能在特殊时候为自己所用,可是徐文爵这种历史上在南京带头降清的勋贵之首,无论如何是不能相信他的。
江南大营的总督必须要和勇卫营的总督一样,对朱由校有绝对的忠诚。
如此手握重兵的角色,朱由校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背叛,哪怕这个背叛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
徐文爵在历史上做的事,就决定了无论他现在表现得无论有多优秀,朱由校都不可能将兵权交到他手上。
甚至等徐宏基死后,魏国公一脉或许也会因此受到影响,可就现在而言,这是后事,谁又猜得到呢?
这天一早,徐宏基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魏国公府的正厅,随手拿起一杯茶正要润润嗓子。
忽然,门外他的儿子急匆匆跑了过来。
“爹!”
“您给评评理,孩儿做错了什么,陛下凭什么不信任孩儿,不把江南大营总督一职交给孩儿!”
手一抖,杯里的茶也撒了一半。
徐宏基既生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杯子,却没有说话。
徐文爵却不明白自己父亲心中的难处,只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急忙又道:
“父亲,您说句话呀!”
“要不然您去求求陛下,这江南大营一职,可是我们魏国公一脉翻身的最后机会了!”
“要是交给那张世泽,孩儿咽不下这口气!”
“翻身、翻什么身?!”
徐宏基看着冲动而又莽撞的儿子,半怒道:
“陛下之所以不把这职位交给你,就是咱们魏国公一脉的影响力太大了,再拿到总督一职,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你只是我徐宏基的儿子,犯了错,还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变无,烟消云散。”
“可你若还是江南大营的总督,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人添油加醋地上报过去,陛下不怀疑还好。”
“一旦惹起陛下怀疑,到了那时,稍微犯了一点小错,就可能是除爵灭族的大罪!”
“你明白不明白?”
徐文爵的确不在乎这个总督职位到底是谁做,只要不是张世泽,随便选个人上来,他也不至于这么激动。
主要还是,张世泽与他,分别是未来的南北勋戚之首。
张世泽一直被皇帝带在身边,回京后或许就能受重用,要是江南大营的总督也让张世泽做了。
他魏国公一脉,以后还拿什么跟英国公一脉对抗?
“现在朝野上下都有风闻,说陛下要让那张世泽留在金陵,做江南大营的总督。”
徐文爵闷下来,眼光四散,说道:
“孩儿就是不服气,他张世泽比什么都输给我,凭什么能做这个总督,要么我不做,他也不做。”
“要么,这总督就得是我徐文爵来做!”
徐宏基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嘴巴一动,正要训斥,却见管家匆匆跑了进来,说道:
“老爷,忻城伯赵之龙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赵之龙,他来做什么?
徐宏基满脸担忧,对于这个赵之龙,或许别人还没看出来,他却是早就明白,这个人心术不正,野心很大!
再向旁边一看,发现自己儿子徐文爵听见赵之龙来了,满脸的喜色,更觉得不对劲。
他很不想让赵之龙进来,可赵之龙这个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很可能是来传什么紧要消息的。
想了想,他还是道:
“叫他进来。”
徐宏基看着徐文爵满脸的喜色,忍不住呵斥:“你不要和赵之龙走的太近,他不是什么好人!”
徐文爵愣了片刻,呵呵一笑,道:
“我知道,您不就是看不起我吗,我不和他说话了还不行?”
“你,你这逆子——!”
徐宏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觉得脑袋被气的有些发晕。
不多会儿,一脸阴鸷地赵之龙登上厅来,抱拳说道:“见过魏国公,还有小公爷…”
徐宏基正在气头,加上本身对赵之龙不怎么看好,冷哼一声没有鸟他,反倒是徐文爵,私底下打着招呼。
徐宏基看了,忍住怒意,愠声问:
“你这次求见,是为了什么事情?”
赵之龙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道:
“魏国公许是知道了前阵子,卢象升和孙传庭被召觐见的事情,这段时日以来,陛下到底与他们二人说了什么,众说纷纭,没人知道。”
“在下多方打探,已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徐宏基早就明白,卢象升和孙传庭在这个时候被召见,皇帝自然是有要事托付。
这个时候,作为勋戚之首,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一点儿风吹草动也不能有。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徐文爵抚掌大笑道:“好啊好啊,你倒是说来听听,我父亲很早以前就在讨论这事。”
赵之龙就怕徐宏基不听,就不能拉他下水。
徐文爵这么容易上当,他自然直接就坡下驴,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的人打探到,卢象升和孙传庭走后,御前的乾清宫牌子传出旨意,拨出了内帑的二百余万两白银!”
徐文爵满脸吃惊,瞪大了眼睛,立即问道:“二百余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都给谁了?”
赵之龙一摊手表示不知道,冷笑:
“宫里如此保密,我怎么会知道的如此详尽?”
“虽然不知道给谁了,可我却是听说,自那以后,孙传庭的秦军,卢象升的天雄军就接到了一批山东军器司的新式盔甲、军械。”
“眼下,孙传庭和卢象升分别在苏州、西江口一带大肆扩军,很难说这不是陛下的旨意…”
第三百二十四章:天启疑案
徐宏基并没有被赵之龙绕进去,他冷笑一声,问:
“你来和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赵之龙心中暗骂一声老不死的东西,面色不变,低声道:
“魏国公勤勉任事,忠君体国,到头来却被陛下猜疑,小公爷也是文可安邦,武可勘乱,却不得重用。”
“您魏国公一脉,乃是开国名将中山王的后裔,当为南北勋贵之共首,得到如今这个待遇,我实在是替您鸣不平。”
徐宏基早已猜出赵之龙打着什么心意,他满脸皆是冷笑,根本不愿随他上了这艘破破烂烂的贼船。
倒是徐文爵,被赵之龙的一番肺腑之言打动。
他大喊一声,道:
“就是!”
“忻城伯说的不假,我论文论武,哪点比不上他张世泽,陛下还真是如那些文人所说,又昏又聩!”
“如我这等文武全才他不要,偏偏中意一个废物…”
赵之龙连连点头,心中赞叹这一番神助攻。
并且在心中暗暗咒骂,想着这徐宏基要是这个时候忽然暴毙死掉,那对他可就有大利了。
“我正要上奏陛下,魏国公一脉,永不再任一切实权职位,等奏疏上去了,陛下到底要卢象升和孙传庭在江南做什么,也就与我无关了。”
徐宏基瞪了徐文爵一眼,再看向一脸震惊的赵之龙,说道:
“忻城伯若无事,本公还有些事,便不多送了?”
赵之龙哑然半晌。
他实在没想到徐宏基会这么狠,为了不趟这趟浑水,直接上奏魏国公一脉永不再任实职,这就是在向天启表忠心。
这时,管家走进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忻城伯——?”
赵之龙愣了片刻,稍一拱手,也不再多说,徐宏基连这样话都说得出,那就是打定主意不干涉江南大营人选问题了。
他难道就不明白,江南大营是不是南京勋贵,对整个南方的勋贵影响都很巨大吗?
难道他想要南方勋戚自此永远让北方勋贵压一头?
带着这样愤恨的心思,赵之龙走出魏国公府的大门,他转头望着门前那些侍卫,忽然心生一计,喃喃道:
“这奏疏,决不能让他送出去。”
......
赵之龙走后,徐宏基再也忍耐不住怒意,一脚将眼前桌子踹翻,站起来指着徐文爵,吼道:
“你是想干什么,一个江南大营的总督,就这么让你垂涎三尺?”
“陛下现在都还没有定下人选,他就是在等,等着我们狗咬狗,这个时候谁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全都会一笔笔记着,秋后算账!”
“叶向高是怎么死的,杨涟又是怎么死的?”
“你、你这是要把我魏国公一脉,往绝路上逼啊!!”
徐文爵还是没觉得这事情会有这么大,他没有理会徐宏基说的这一番训诫,转头出了正厅。
管家望着徐宏基震怒的样子,心中委实担忧他的身体。
徐宏基年逾四旬,万历末年仍被万历皇帝委以重任,提督驻军操练于江河,可近些时日,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经受徐文爵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终于是眼前一黑,瘫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管家连忙上前搀扶,可终究是慢了一步。
徐宏基重重摔在地上,等他之后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他望着眼前的正妻张氏及几名侍妾。
“咳咳咳…”
“公爷醒了!”
张氏虽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听徐宏基咳嗽,便知他已经醒了,更嘱咐他要休息。
徐宏基却是知道,有些事情实在拖不得。
他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管家及张氏,对他们二人说道:“赵之龙此前找我,必有图谋不轨。”
“子胤年幼,恐为其所欺,我要你拿着我的奏疏,去行宫求见陛下,今夜就去。”
“迟了,我怕那赵之龙再生事端,危及我魏国公一脉。”
张氏扬起一张哭成梨花带雨的脸,见到徐宏基虚弱得已不成样子,心中不忍离他而去。
“我魏国公一脉自太祖建国至今,备受皇恩,就算不能再为国效力,也不能做出那等错事,抹黑先祖英名。”
张氏顿感重担加身,赶紧点头,管家正要随他离去,徐宏基招手示意他过来,道:
“我与你,另有要事托付。”
......
“徐宏基病重一天了,不应该啊…”
昨天朱由校在行宫接到田尔耕的消息,说徐宏基忽然病倒要玩完了,还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历史上徐宏基可是活到了崇祯十七年,这才天启三年,中间不出什么意外,他可还能活二十几年。
直到今天,较事来报,说自赵之龙离开魏国公府后,徐宏基就病倒了,已昏迷了一天一夜。
这可就奇了怪了,赵之龙去说了什么,能把徐宏基气成这样。
对于这位魏国公,不论历史上来说,还是南巡到南京以后他的表现上,朱由校都十分满意。
要是提前死了,那群南京勋贵谁来压着?
徐文爵?
朱由校心里总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就是信不过他。
“皇爷,出大事了。”
不多时,王朝辅急匆匆跑进安定殿,说道:“魏国公之妻张氏在来行宫的路上,遇害了!”
“你说什么,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让人截了?”
朱由校捏着椅子把手,闻言腾地一下起身,这般动作,也将余的近侍们吓的伏地发抖。
没过多久,勇卫营兵士将张氏血肉模糊的尸体抬进了安定殿,朱由校蹲下身来,将她紧紧攥着的手展开。
里面有一小块碎纸片,上头只能看见一个字。
“…臣…”
朱由校蹲在原地,静静想了片刻,轻轻将死不瞑目的张氏眼皮抚下,宽慰道:“你放心,朕一定把这事查一个水落石出。”
旋即,朱由校站起身来,带上宝剑,下令道:
“叫陈策带一队兵和朕去魏国公府!”
路上,朱由校一直都在想。
徐宏基只怕真的是病重了,面圣这种事不能自己来,却要张氏来送奏章,说的肯定不是小事。
张氏在路上被人截杀,这恰恰也说明了这点。
就是因为如此,朱由校才要彻查到底。
天子脚下,一个堂堂的魏国公夫人及其家仆被尽数截杀,这不仅是官府治安疏忽,也是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过错。
这个案子,朱由校总有种没有那么简单的感觉。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魏国公府,陈策一脸震惊,魏国公府居然阖府上下都在披麻戴孝。
魏国公徐宏基居然就这么死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抓捕宣昆党
“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忽然做起了白事?”
陈策翻身下马,来到魏国公府门前,拎起一个穿着衰服的侍卫,劈头盖脸地问道:
“魏国公怎么了?”
那侍卫也知道眼前这位的身份,压根不敢多作挣扎,任凭被陈策拽着衣服,垂头丧气道:
“公爷重病死了…”
陈策彷如晴天霹雳,松开那名侍卫,后退几步,回头问道:
“陛下——?”
徐宏基虽说年逾四旬,可身子向来健壮。
在陈策看来,这位南京勋戚之首的死,必定与他在大事上支持皇帝改革有关,可见这南京究竟乱成了什么样子。
再不整治,南京迟早要成为大明朝的坟墓!
朱由校心中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并无什么不一样的神色,闻言也是翻身下马,边走边道:
“全城戒严,一人不得出入!”
很快,消息传开,听见的人无不是胆颤心惊。
南京城上次戒严,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很多人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圆月高悬,魏国公府邸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却是一千多名勇卫营兵士,披着盔甲,手持刀枪,将这里团团围住,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不能再出入。
不久以前,官府接到一项命令,然后迅速出动,在许多人不理解的目光中挨家挨户的排查可疑人选。
很快,一个消息席卷了夜晚的南京城,魏国公徐宏基及其正妻夫人张氏,在天子的行宫周围死了。
的确,这无论在朝廷上,还是在南京地方上来说,都不是一件小事,国公可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更何况,徐宏基还是支持改革的南京勋戚之首
朱由校打定主意,要查个水落石出。
此刻的魏国公府正厅,色调已经成了白色,那些披麻戴孝的人也都是看不见丝毫生气,一片的死气沉沉。
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已经随着徐宏基和张氏的死一同失了性命。
朱由校上前两步,见到前几日还好端端的徐宏基,正静悄悄躺在眼前这副棺材里面。
三名小妾,还有徐宏基的三个儿子徐文爵、徐仁爵和最小的徐汉,魏国公府的众多亲旧都跪在不远处,低声的哭着。
陈策穿着盔甲走过来,垂首道:
“陛下,这群人臣都问过几遍了,都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尤其是那个管家,连人都找不到了。”
“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朱由校说完,就这么站在棺材前面看着徐宏基的尸体,脸色显得有些不太好看。
徐宏基和张氏,死的太蹊跷了!
“魏国公是怎么死的?”
朱由校冷眼看着验尸的人,说道:
“若你接下来的话敢有半个字的欺瞒,朕必诛你九族!”
那人惶然跪倒,瑟瑟发抖。
“回…回陛下,国公爷是被人闷死的…”
“滚!”
朱由校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六神无主,怒骂一声,见那人如蒙大赦般离开,更是心中烦躁。
查案?
这不是自己的强项!
魏国公夫妇,在死之前究竟是想和自己传达一个什么消息,这里面会不会还有赵之龙耍的手段。
想到这里,朱由校坐在王朝辅端来的椅子上,手中握着那把宝剑,盯了徐文爵半晌,直盯得后者心中发慌。
一个简单的道理摆在眼前,徐宏基死了,最有袭爵资格的就是这个徐氏长子徐文爵,得利最高的也是他。
难道是这个徐文爵与徐宏基政见不合,与赵之龙合谋弑父?
可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真是这样,魏国公一脉可就真的要被徐文爵拖累到了深渊谷底,朱由校对徐宏基和张氏印象都不错,其实不是很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朱由校还有更多的大事要做,辽东还在打仗,这个案子今晚就要有个见证!
......
同一时间,督办司人手四出。
大队人马的奔袭脚步声响在深夜的南京城中,仍有许多百姓还不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暮春楼,乃是历史上秦淮八艳之一,寇白门出名之所,虽已到深夜,这里却依旧人来人往。
田尔耕领着一批督办司校尉来到楼外,仅仅向里一望,就能透过黄色的角灯和歌舞声,探知里面的声色犬马。
这一群校尉,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总督办,我们现在就动手吗?”很快就有人跃跃欲试,问话间,已经打算要冲进楼内。
田尔耕靠在门旁墙边,看着里面一群达官贵人,脸上的冷笑愈发浓厚。
“把暮春楼全部围住,这次不能有一个人走脱。”
为了这件事,南京总督办司可以说是倾尽全力,抓的还不只是宣昆党,督办司衙门现在已是人去楼空。
校尉们将暮春楼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就是为里面的这群人,宣昆党的官员们。
田尔耕又发挥了他猜测圣意的功夫。
朱由校刚才想到的,是个人就都能想得到,徐文爵和赵之龙合谋弑父,这是最简单结案的方法。
田尔耕同时又知道,皇帝对徐宏基一直比较重视,不一定会对魏国公一脉下如此大的狠手。
如果真的就是这样结案,最大的可能是要找出一群替死鬼。
宣昆党的这些人,督办司把他们在这个时候尽数拿下,可能就会是最好的替死鬼。
魏国公府的这个案子,无论能不能查的出来,都不能让皇帝什么都得不到,甚至有可能会扯出大鱼。
查出来了,皆大欢喜,可以放了宣昆党这群人,这次就当个威慑和警告也不错。
可要是查不出来是谁干的,甚至连证据也没有,徐文爵和赵之龙必定难逃一死,宣昆党这群人到时候就是陪衬。
合谋杀害当朝国公,这种罪名足以砍下这帮人的狗头。
暮春楼二楼雅间内。
前南京国子监祭酒汤宾尹、应天知府赵同朋、户部侍郎邓显,一干曾经的南京六部大员,聚集在一起,酒过半酣。
按照习惯,该是到了抨击朝政,数落君上的时候。
汤宾尹不胜酒力,只喝了几杯,便就满脸涨得通红。
宣昆党就是他组建起来,这也让他体验到了许久没有过的被吹捧感,更觉得自己是朝廷不可多得的贤才。
作为宣昆党的党魁,他自然当仁不让,一手拍桌,大声道:
“什么改革,什么南巡,不过是那昏君为游山玩水,滥杀无辜的借口罢了!”
“裁革南京六部,不遵祖制,我大明朝就要毁在这等昏君的手中!”
汤宾尹坐在座位上,一身的酒气。
他组建这个宣昆党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让朝廷在再给自己官做,他不缺钱,他缺的是权利和名份。
朱由校的这次改革,对大明朝的财政是一个极好的恢复,但却阻挡了许多人的财路。
原本的南京各部院官员,他们的财路都让朱由校一纸圣旨给断了。
勋戚们也是一样,徐宏基很聪明,他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什么也不要,只想着明哲保身。
甚至于江南大营的兵权,他也没想过要去争一争,只因为他心里知道,这一切朱由校心中早有计议。
去争,于事无补,还可能将魏国公一脉推上悬崖。
可身为领头的,这样做虽然保全了魏国公一脉,却相当于背叛了整个南京勋贵阶层。
或许徐宏基在南京掌权多年,威望甚隆,大部分人明面上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跟在其后,但凡是总有意外。
如赵之龙这种人,就是为了自家利益,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无论朱由校,还是督办司或南京官府,都将赵之龙和那个管家,视作此案的关键。
第三百二十六章:“咏夜”诗谏
“诸位,还是别闹了…”
酒虽醇,然有些人是酒不醉他他自醉,一个人只要想醉,他就怎么都醒不过来,有的人却不是如此。
一人站起来说道:“大家今夜过后,还是各回各家,过太平日子吧,不要再组这个什么宣昆党了!”
“我可是从户部的朋友那儿听说,金陵省、江北省的规划都已定了,各州府官员大部都已上任,再闹下去,于事无补啊…”
“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
汤宾尹红着一张脸,笑骂他道:“你这个怂货,朝廷出了如此昏聩的政策,我们岂能郁郁居于此处?”
前应天知府赵同朋看汤宾尹一眼,也道:
“诸位,我有一言!”
“往日大家在南京为官,都是为了什么?”
很快,有人对答:“为名,为利!”
语落,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有人立即说道:
“净整这些虚的,那都是为了钱,为了能到自家荷包里,揣得鼓鼓的真金白银!”
“咱们连官都不是了,今日不说虚的。”
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
“十年寒窗,受尽他人白眼,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有朝一日做了官,出人头地,捞银子嘛!”
“哈哈哈,仁兄所言极是!”
前南京户部侍郎邓显一张眼盯着说话那人,眉开眼笑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什么,说道:
“要不,我等就在今夜来他一个诗谏?”
汤宾尹赞道:“常人都说跪谏、哭谏,顶了天再多个死谏,唯有你来了这么个诗谏,真是令我大惭也!”
众人觥筹交错,居然对这诗谏深以为然。
邓显本来随便一提,听众人这么有性质,也便站起身来,举起酒杯说道:“我等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有什么好怕的?”
“诗谏,就诗谏了!”
汤宾尹望他道:“既然如此,子敬兄先走一个?”
邓显闻言,也不好推辞,当场来了个即兴发挥。
他一挽袖子,提笔于墙上,边说边写:
“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
“题目,咏夜。
漫天星,可天亮,白占许多空位,遮盖白日是你,阴影当中都是你,难道是国家祥瑞!”
才说了两句,邓显眉毛就开始不断松动,写罢,掷笔大笑。
众人也笑,纷纷上前观摩。
赵同朋啧啧一声,拱手道:
“这一首咏夜,子敬兄文采斐然,又能暗讽朝政之昏暗无光,真乃奇诗也,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邓显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汤宾尹哈哈大笑,说道:
“你们再这样说下去,子敬兄怕是要无地自容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子敬兄啊,最是受不得夸赞。”
邓显摆摆手,其实心中对汤宾尹多管闲事有些不满,他道:
“我这也是思君思国思社稷,就算不是古今第一奇诗,总还当得起深明大义四字吧?”
众人没等说话,屋外却是传来一道叫喝。
“当得!当得!”
众人赶紧转头望着这些人,心中惊疑不定。
田尔耕带着一群校尉走进来,直奔着邓显手中的诗而去,拿在手上念了一遍,赞叹道:
“邓先生这首咏夜,以后怕是真的要流芳千古了!”
“好诗,好诗啊!”
看见田尔耕,这些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别说现在,就是皇帝南巡之前,田尔耕在南京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他身上锦衣卫的皮!
田尔耕来了,这就说明锦衣卫要对宣昆党有动作了!
“你来做什么?”
汤宾尹摇头晃脑地站起来,他可能是眼前这群人之中,少数几个真的喝醉了的人。
就连做诗的邓显,也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装逼而已。
本来,田尔耕还编排了一些由头,说他们和这次的魏国公遇害之事有关,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了。
在外头看一会戏,这群人已经上把能犯的错全给犯了一遍。
田尔耕背着手,在众人眼前,慢条斯理地将邓显关于《咏夜》那首诗的亲笔卷起来,一边说道:
“邓显、汤宾尹,赵同朋等人,在暮春楼共题反诗,影射朝政,污蔑当今陛下,有诗为证,也有暮春楼老鸨的证词。”
“诸位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语落,校尉们不怀好意地围了上去。
这时候,暮春楼的宾客们也都听见风声围了过来,其中就有不少在南京有头有脸的权贵。
他们望着这里,都不敢惹是生非。
督办司的后台是许显纯,许显纯可是当今皇帝最信任的爪牙之一,没有人愿意和锦衣卫作对。
至于田尔耕方才说的老鸨,自然是要她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敢说半个不字。
众人酒都醒得差不多了,邓显作为亲题“反诗”的人,自然被吓得不轻。
他上全都是冷汗,目光闪烁,先望向汤宾尹,然后是赵同朋,一个一个都看过去。
可眼前这些宣昆党人,都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保尚且不足,又何谈去保他?
邓显最后看向田尔耕,颤声道:
“总督办大人,这首诗不过是即兴制作,我从未有过反对改革,造反的意思啊……”
“至于诗谏,更是从未有过之事。”
见田尔耕不为所动,邓显更是害怕、慌张到了极点,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说道:
“在下前日虽然发表过反对改革的言论,可事后回味过来,一直是羞愧难当,陛下明见万里,实在是我自己糊涂,罚当其罪!”
“裁革南京六部,陛下确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为大明的万世基业着想,还请总督办大人高抬贵手…”
好家伙,这给吓的,好话说了个遍,刚才那股恨不能面见皇帝倾诉衷肠的样子都哪儿去了?
这群大贤的前后两副嘴脸,田尔耕倒是见得多了。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吩咐校尉们把人都带走,心中也在为意外之喜而高兴,这次拿他们向陛下表忠心是够用了。
汤宾尹和赵同朋等人心里也都纠结,蜷缩到一个角落,脸上细汗遍布,不时的抬袖子擦拭。
他们本想着,这次改革或早或晚都只是一场空谈,最多过个一年半载,改革失败,南京六部重设,他们就都会被朝廷委以重任。
却没有想到,皇帝对完成这次改革意志如此强烈,以至于天降横祸!
不被抓个现行还好,锦衣卫抓人,总需要个由头,这种当口,一般不会轻易大规模抓人。
可这次他们在暮春楼诗会,就连诗都捏在了田尔耕的手里,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随便他怎么揉捏了。
至于徐宏基突然死了的消息,他们更加一无所知,要是就这么被打成了同党,简直冤枉!
第三百二十七章:阉党卷入
第二天清晨,许多人都自发地聚集到金陵省新设立的臬司衙门前,大家都在议论昨夜金陵城发生的变故。
张氏被人截杀,徐宏基不明不白的死了,天启皇帝龙颜大怒,亲自主持彻查,阴云正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暮春楼的宾客们回去以后,多是到处夸大其词的去说。
当夜督办司的校尉们如何如何嚣张跋扈,将那些在楼上题作诗的读书人一齐抓走。
反诗这项罪名,在大明朝向是不成立的。
言官们都以互相批斗为荣,更以在朝堂上犯颜直谏而获得声名,要的就是这个名留青史。
当年嘉靖一朝,著名的清官海瑞不只骂过嘉靖皇帝,就是满朝文武,他也都骂了个遍。
可有人按这个罪名杀他的头?
朱由校一直都非常想把那些没事就骂一骂自己的清流们正法,可这个话是不能从当朝皇帝嘴里说出来的。
没有人愿意被真正打上昏君的名头,朱由校也不想自己的后世之君上行下效,没事就杀一批文官。
真是这样,朝廷就乱了。
就是当夜在暮春楼的宾客们也都觉得十分不理解,不就是不满朝政做诗一首吗,这又有何不可。
田尔耕实在是好心办了错事,朱由校目前在想其它的事,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至少有一点他猜对了,朱由校的确对这帮宣昆党恨得咬牙切齿。
田尔耕回到督办司以后,很快发现反诗这个罪名在当下的情况不太能成立,也能猜到皇帝心中对自己的失望。
为证明自己还有能力担当重任,他只好寻求其它的解决之道。
其后要么是罗织罪名,将宣昆党人以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继续关押,要么就是等这边的魏国公之死案查清,再看圣意决定是不是将宣昆党人打成弑杀国公的同党。
田尔耕虽然有些忙手忙脚,但他也知道,天启皇帝一直没有什么话,这也说明了在其内心之中,也是赞同抓捕宣昆党的举动。
这样看来,这件事就大有转机!
无论如何,宣昆党既然已经给抓了起来,那就不能再给他们放回去。
那样做,打的是督办司背后天启皇帝的脸。
因反对改革而嚣喧一时的宣昆党一夜之间消散,三十几名或是曾经在南京为官,或是眼下的朝中官员全数落网。
然而这还没完。
随着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押缚到臬司衙门,围观的百姓们都沸腾了,这个人他们都认识。
这不就是鼎鼎大名的忻城伯赵之龙吗!
......
朱由校穿着一身皇家常服,手中拿着的不是那块惊堂木,却是染过许多鲜血的帝王剑。
很显然,今天他是有当场砍人的念头的。
金陵省的巡抚王永光,随行下来的军机大臣,内阁重臣,还有布政使、按察使等一干地方要员悉数到场。
衙役、官差、禁卫,文武官员还有围观的金陵城中百姓们有的伏跪在地,有的半跪,都是山呼喊道: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皇帝查案,不仅近距离接触到天启皇帝,更有这群往日里他们绝无机会见到的满朝政要。
这次的见识,只怕回去能和人吹嘘一辈子!
随着朱由校一抖宝剑,道:
“带人犯!”
护卫在身边的黄得功随即高喊:
“陛下说了,带人犯上堂!”
不多时,两名勇卫营兵士一左一右,拎小鸡似的,将忻城伯赵之龙按在朱由校脚下。
不由分说,赵之龙被两名兵士直接扭跪下来。
“臣…罪臣赵之龙,见过陛下。”
“赵之龙…”
朱由校凝眸望向他,想起他在历史上南明做出的所作所为,心中实际上已经将他判了死刑。
随即,语气稍缓,问道:
“铁证如山,你可知罪?”
这一问,本来就是道程序,在这样的证据下,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不是赵之龙做的。
赵之龙闻言,喉头一哽,匍匐大哭:
“陛下,臣冤枉啊——”
“臣、臣是想过不让魏国公将奏疏送抵御前,可回府之后思前想后,总觉得愧对皇恩,还没有动手。”
“况且就算臣动手了,也不至于在当天杀害国公啊,这这这…这岂不是昏了头,自己把自己推出去了吗。”
“陛下天纵圣明,定要核查到底才是啊!”
语落,众人议论纷纷。
这话的确有些道理。
赵之龙在当日与徐宏基有过争执,出去之后路人和府中侍卫也都说看见他脸上的嫉恨之色。
就算要图谋杀害,也不至于当日就下手,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把自己推入火坑。
朱由校沉吟半晌,嗬嗬冷笑:
“你不会真以为朕能轻信了你这鬼话吧?”
赵之龙闻言一愣,立马听出了皇帝话中的另外一个意思,你说自己是冤枉的,倒是特么的把其它证据拿出来啊。
你拿不出证据,在这再是怎么喊,朕也都要把你砍了!
“臣、臣有话说!”
赵之龙眼珠乱转,急忙自证:
“与臣图谋杀害魏国公的,还有留守监的杜升,和,和魏国公府上的小公爷,徐文爵!”
这话一出,又拉出两个大鱼。
关键这话说是说了,没人信啊,朱由校也一头雾水,按说你拉人下水也得找两个靠谱的吧!
徐文爵作为徐氏长子,将来不出意外必定是会承袭魏国公爵位的。
大多数人对徐文爵的印象止于喜好面子的纨绔子弟,根本不相信他会做出弑父这种事。
至于杜升,这货更是和这事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次改革,除了前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以外,最大的得利者就是杜升,留守监作为京师内廷在江南的代表,日后职权之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王永光伸手指向赵之龙,立即喝骂道:
“狂徒,休要在此乱咬乱吠!”
“陛下,臣请将这狂徒打入大牢,待臬司衙门审问后再行复审,以免他胡乱攀咬。”
朱由校眯起眼睛。
今日本以为是走个程序然后结案就算完了,没想到出了点挺有意思的情况,赵之龙说的事的确需要仔细查查。
徐文爵和杜升到底和这事有关没关,也需要仔细查查。
这个时候,臬司衙门甚至是督办司、东厂,都不能再信任了,因为杜升就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这三个司法机构,每一个都趟进了这趟浑水。
现在朱由校能信任的清查部门,只有自己秘密建立的较事府,现在虽然规模不大,但全是效忠于自己一人的死士。
“行,暂交付臬司衙门办理,三日后复审。”
朱由校呵呵一笑,转身而走,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朱由校来到后堂坐下,心中比较期待,较事府这次到底会给他抓出什么样的大鱼来。
阉党,宣昆党,东林党,勋贵…
有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