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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6:是光棍的,就赶紧了!

    张永德的突然审查,搞的虎牙营人心惶惶,看着心爱的甲胄被抱走、比媳妇还宝贝的战马被牵走,不少人痛哭流涕,再加上当家的三位又被关进了天牢,人人悲愤莫名。

    好在张永德有手腕,出其不意的一次巡察,让这些家伙没有机会批挂武装,否则会闹出多大的事都不一定。

    不过随着陈疤子三人再次回营,情况终究还是慢慢的好转了起来。

    次日,战马全数回来了,还多了三匹骏马,一黄,一白,一黑,一看印记,乃是卫州产的上等军马,秦越二话不说,直接就把那俊逸的白马给牵走了。

    等到午时,乔青山带人又领回了甲胄刀枪,众人的心这才定了下来。

    可心气终究是低落了,再想恢复,终究是难。

    面对一双双询问的目光,秦越只好拍胸脯道:“还想让我们打仗,行,搬走这么多银子铜钱,总要换回一些东西来才行,你们等着,明儿个我就去要好处,总之,不让兄弟们吃亏。”

    众人将信将疑,哪知都虞侯出马,果真是一个顶俩,揪着虎牙营的钱财都被上缴了这一条不放,不仅在张永德处讨要来了西山脚下千亩砂石地用作宅基地,还搞了个相亲大会,明儿个,将有一千女子进营相亲。

    凡有家庭的,这次出征淮南,别的赏赐照给,还给起宅子,统一规划,统一施工,只要交十贯钱,就可以分到一进小院子。

    是光棍的,就赶紧了!

    这一下子,全营哄动,个个睁着贼亮的眼光。打扫起军营来,比迎接张永德还要细心百倍,所有营房无一例外的窗明几净,被窝平整的都不让坐下。

    叶虎盛更是天不亮就去砍来一大抱桂花来,把营房弄的香喷喷的。

    然后,一个个昂首挺胸,穿上浆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等待着女郎们的检阅。

    辰末己初时分,五十辆大车载着特意梳妆打扮过的女人进营了,年纪从十三四岁到三十来岁都有,还有不少竟然抱着拖油瓶来。

    看着那些带着孩子的妇人,秦越拍拍脑壳,十分无语,心想这不是纯来当绿叶的么。

    哪知……

    事情远出乎他的想象,竟然是这些带着娃的妇人最受欢迎,反而小萝莉们无人问津。

    赵山豹和祁三多蠢蠢欲动,分别被甲寅一记肘锁,扳在地上,才灭了去当便宜老爹的心思,乖乖的与秦越陈疤子等人一起趴在指挥所的护栏前看戏。

    秦越摇头道:“真他娘的想不通,娶妻不娶色?还是老子的眼光有问题?”

    陈疤子道:“你不懂,带着娃的,其实最好不过,嫁过来就有人喊爹,改个姓,不要太简单,这不就有后了么。而且这样的女人才会执家,回家去能有热饭吃,有暖被窝可以滚。”

    “不过你这法子好,这些禁军家属亡父亡夫的,吃够了苦头,能拉成一对,就是一桩功德。要不是苦难人,也不会出来抛这个头,丢这个脸。”

    秦越洋洋得意,道:“也不看看是谁出的主意。”

    甲寅道:“你师娘出的。”

    秦越勃然大怒,一记飞踢,骂道:“你不放屁,没人当你是哑巴,滚。”

    别开生面的相亲会十分成功,五百人竟然有四百对成功了,另外的百人,要不是已有妻女,要不就是如宋群李行等人年纪太小,被陈疤子硬按着不让。

    就连牛伯老安几个老家伙都有了意中人。

    秦越心情大好,大手一挥,说本都虞侯自掏腰包,一人一贯喜钱,回头来取,现在开始放四天假,你们爱干嘛干嘛去,别在营中显眼。

    众人一哄而散,只有没被相中的女郎们十分的垂头丧气。

    好在秦越早有准备,说没相亲成功的,每人一串钱,手快有,手慢无,都到辕门外取吧。

    好吧,又哄的一下,女郎们开始拼命跑。

    若大的校场瞬间变的空空荡荡。

    甲寅撇撇嘴,虎牙营有多少钱存藏着,他是最清楚的三人之一,被上面没收五六车铜钱,真不算个事儿,不过这下好了,有机会让秦越哭穷了。

    陈疤子被秦越撵回城去陪嫂子,甲寅在营中更呆不住,秦越却是不放了,死活拉着他作陪,说寂寞的苦必须兄弟们一起担当。

    甲寅只好哎声叹气的在桌子上趴下,不过随后的一张请柬却立马让其喜笑颜开。

    韩通请喝酒,还是家宴。

    秦越扇扇请柬,道:“算你赢了。”

    当下安排赵山豹、乔青山两人值守,秦越与甲寅则打马如飞,向京中驰去,却是先进了徐宅,在徐无道长处拐赖了一柄破剑,用个紫檀木匣装着,这才照着地址寻到韩府。

    韩府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三进宅子,甲寅心想,还不如徐无老道的家呢。

    韩通见着二人哈哈大笑,对秦越道:“打仗时没见你积极过,吃饭倒是来的快,你们陈疤子呢。”

    “你就别喊他了,这马上要出征,能让他多与嫂子温存一会也是好的,今天这么好,想着请我俩吃饭?”

    “得了,还不是听说你们这番亏大了,老子发发善心,想着安慰你们一二,哪知道还是这嘻皮笑脸的样子,老子白费心了。”

    “什么叫白费心,我等铭记五内,话说准备拿什么好酒来喝?”

    三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客厅,秦越这才接过甲寅捧着的木匣子递过去,“据说是李西平的佩剑,可不是用来上阵的,摆家里装样子正好。”

    韩通哈哈大笑,接过就在桌上打开,见果是一柄破剑,剑柄都已残破,黄铜剑锷也是暗淡无光,抽剑出鞘,却是如一泓秋水,依旧光亮耀眼,可惜刃口却是多处崩坏。

    秦越指指剑身上的铭文,道:“良器,我师父说从未听说宝剑名取‘良器’二字的,定是前唐西平郡王李晟的佩剑无疑。”

    “为何?”

    “李晟,字良器,善击剑。”

    韩通哈哈大笑,收剑入鞘,道:“这马屁拍的好,知道老子景仰李西平南征北战的赫赫大功,剑收下了。”

    “父亲,哪位是你常说的秦九?”

    一人从门外进来,人未到,声先到,却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唇红齿白,五官俊俏不凡,可惜却佝着身子,竟是个驼背。

    “来来来,这位便是秦九,这位是甲元敬,哦,这是某家大郎,徽儿,你们年纪相仿,正好多交流。”

    “韩徽见过秦兄,甲兄。”

    秦越与甲寅忙与其见礼,说些闲话,不一会,向训也到了。

    秦越嘿嘿一笑,轻擂韩通的肚子,表示谢意。

117:一肚子的奸商小肚肠

    在韩通家用过酒饭,回到徐宅已经快到子时了。

    秦越与两位军中大佬聊的很兴奋,时不时的递话头,酒酣耳畅间,韩通与向训也不藏私,说些行军诀窍,对敌法门,令秦越与甲寅二人受益菲浅。

    不过对于甲寅来说,最开心的是认识了一位聪明的“小弟”,韩徽比甲寅小两岁,虽说幼时生病落下了病根,以至驼背残疾,但人却乐观的很,一来对军旅之事向往,二来年纪也相仿,两人倒是十分聊的来。

    次日,陪着秦越先去殿前司找张永德办事,却是昨日向训顺口说了句马队光有枪刀弩还不够,最好一人再配三枚破甲锥,可以抛掷,关键时比弩还好用,被秦越记上心了。

    “破甲锥枪?”

    张永德扬扬浓眉,冷笑道:“这玩意只有铁骑军有资格配带,你一个小小的马队就想要这杀器,没门,给你配齐手弩已是天大的面子了。”

    秦越讶然道:“不就是名字好听点的投矛么,难道比弩弓还精贵不成?”

    张永德舒了一口气,笑了。

    “某以为你居心不良呢,原来是只闻其名不知其物的,你也不想想,能有霸气名字的玩意能不精贵么,打一柄破甲锥枪,可以造五十把长矛了。”

    “不会吧,那我马队需要投矛,怎么办?”

    “罢了,给你三百龙标,龙捷军的装配。”

    甲寅心想,如今谁不知道殿前司才是亲儿子,侍卫司的东西,可就次一等了。

    当下陪着笑脸道:“那破甲锥末将还没见到过呢,要不给我十柄,让我与陈头威风威风?”

    “滚。”

    滚是不可能滚的,秦越脸皮厚,张永德年纪也不大,那股王-八之气还没有真正练成,经不住秦越的嘻皮笑脸软磨硬泡,终是又批了十把破甲锥给他。

    哪知秦越一看实物,却是不屑的撇撇嘴,不就是矛尖长一点,铁质好一点么,这也叫破甲锥?

    论形制,还没那龙捷军的标枪好看呢。

    不过甲寅却喜欢,直接取了三柄挂在鞍后。

    秦越先回营,甲寅死懒着不走,一定要去苏府走一趟,可惜到了苏府,苏七娘却是不在家,只好怏怏的去了西山。

    老远就听到铁锤叮当,声声悦耳。

    待进了屋,发现花枪正在奋力的抡着大锤,汗水把他浑身的肌肉洗的油光水亮。

    “皱着眉,有事?”

    懒和尚只要一得空,准是喝酒,万年不变的懒躺坐姿,肚皮上堆着花生。

    “没。”

    甲寅走过去,在他肚皮上捡一颗花生,捏碎外壳,露出红衣果肉,却又不吃,“我不想当兵了。”

    “滚,受点挫折就不想干了?你才多大,与苏小娘子的事,等你回来再办便是了,放心,为师帮你盯着。”

    甲寅有些沮丧,“我觉着上头老是骗我,官职也不复,昨晚韩通还说只要有斩将夺旗的大功,圣上就帮我作媒,骗鬼。”

    “哼,皇宫那一位,一肚子的奸商小肚肠,当了皇上也改不了。”

    铁罗汉一敲铁钳,示意花枪关风炉,擦着汗走过来,笑道:“这是好事,有圣上保媒,那就是铁板钉钉了。”

    懒和尚一拍他的脏手,道:“去灶下看看煨着的羊肉汤好了没有,要是好了就端上来,喝了酒就滚。”

    甲寅连忙起身,又被花枪擂了一拳,两人相视一笑,连袂去灶下端菜。

    在师父处吃了午饭,磨蹭到申时光景才回到军营,营中忙碌一片,一辆辆的大车整齐的排着,却是委托苏家打造的大车到了。

    这批新打造出来的大车款式一致,又有经秦越改良设计,比苏府那惯走远途的大车还要好上三分。

    尤其是三辆行军灶,做的非一般的讲究。

    每车三架铁皮灶,能撑起挡风雨的帘篷,开合式的操作台,锅碗瓢盘都收纳的好好的,车一停便可做饭,十分便利。

    可把伙头军给乐坏了,追着秦越要开灶利事,吃了秦越一记飞腿踢,再来一粒银瓜子。

    见甲寅来了,便把这些杂事交给甲寅,自己却是猫到指挥所里画图纸去了。

    到了晚上,把图纸给甲寅一看,甲寅就叫了起来,道:“九郎,你不去做买卖太亏了。”

    “怎么说?”

    “你看你画的,屋连屋排连排的,都是一墙两用,泥墙,砖柱,都用不了几根木头,亏你想的出来,这房子,老省钱了。”

    秦越笑道:“五百套房子呢,得花多少钱?少说得贴进去三千两银子。”

    甲寅道:“你当我傻,地不要钱,泥不要钱,就砖瓦和小木头,搞不好你还赚呢,要不,你给我三千银子,我让苏家造去。”

    “钻钱眼里了是不?关老六他们无所事事呢,这活给他们干。”

    甲寅就不说话了,赶紧溜人。

    第三天,粮草到位。第四天,散出去的士兵一个个都红光满面兴高彩烈的回来了。看到都虞侯特意请画师画的宅子彩图,又是激动的嗷嗷叫。

    相反,陈疤子是最后进的营,等他一回,战前会议便召开了。

    秦越手执一根细长的木棍,指着舆图开始主持会议:

    “淮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设在颖州,由右仆射李谷挂帅,李帅文才武略,不仅善射,还擅财计,尤其锐眼能识人,善谋之人必自负。

    我们虎牙营成立才一年时间,又经一这遭折磨,这次去要把军威给壮起来,千万不能让人给看扁了。

    要知道,这次与在王景那不同,上次是以押运粮草留用的,这次则是圣上点兵派出的,我们营人少,实力弱,这样的客军不好当。”

    赵山豹笑道:“明天不就有新冬衣穿了么,全换了新,保准个个精神抖擞。”

    叶虎盛道:“就你那山越营,高的高,矮的矮,歪瓜裂枣全在你那了,再怎么穿也不成样子。”

    赵山豹就怒了,道:“板牙狗,不服练练。”

    陈疤子冷哼一声,两人就不敢再言语了。

    秦越道:“军容强盛不在于人好不好看,还在于由内而外的彪悍士气,以及军纪。”

    “令行禁止是必须的,军容齐整也是必须的,从这到颖州需要八天时间,这八天除了行军还要练军姿,咱雄纠纠气昂昂的开进淮南大营去。”

    “诺。”

    ……

118:再征程

    临出发这一天,寅时造饭,全营饱餐,卯正时分,三声炮响,正式开拨。

    甲寅率飞虎骑先行,才出辕门,却见郭大彪牵着一匹大青马早早候在道旁。

    “奉主家之命,特为甲校卫送行。”

    甲寅挥挥手,示意队伍先行,自己跳下马来,走到郭大彪面前,问道:“郭师傅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已能下床走动。”

    郭大彪笑着递过马缰,道:“这是西域良驹,惯能冲锋陷阵,才四岁口,主家说,祝君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甲寅见那大青马胸阔腿长,蹄大如碗,肩高比自己的黑鬃马整整高出半尺有余,淡青色的皮毛油光水滑,那鬃毛马尾显然也被精心修剪过,看上去俊逸非凡。鞍鞯也配的十分精美,与自己的军配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下地下。

    甲寅一看就喜欢上了,当下也不客气,笑着谢了句,翻身上鞍,大青马虽然高大,脚步却十分轻盈,而且视线更高了,看的更远了,感觉与原先的大为不同。

    甲寅告别郭大彪,正要揽过黑鬃马,却听身后不远处有人高喊:“那马留给我。”

    甲寅扭头一看,却见一人头戴毡帽,肩扛大枪,正大步如飞的而来。

    “花枪!”

    “你怎么来了?”

    花枪快步走来,微笑道:“助你一臂之力,罗汉大师说我这枪法本是马上枪,要想尽化了那最后六式,就该溯本追源,还得从马上找。”

    “太好了,你来,我们飞虎骑就真的如虎添翼了,九郎一直念叨你呢。”

    花枪飞身上马,笑着扬扬手中枪,道:“如何?”

    甲寅接过一看,却是一杆黑铁枪,三棱三血槽,那血槽自枪尖一线延伸,越来越大的同时顺势旋转着,充满了刺击的流动感。

    执着这枪,整个人都想顺着枪势拧折起来,不策马前冲就有说不出的别扭。

    枪杆看上去不粗,入手却是极沉,色泽黑中泛青,乃是北海极稀少的青冈木所制,硬沉而有韧性。

    “好枪,取名字了么?”

    “墨梅。”

    “那怎么不系个黑色的血挡?”

    花枪道:“碍事。”

    正说着,殿后的陈疤子与秦越双双从辕门出来,双方忙上前见礼,秦越大笑道:“我与陈头正担心着虎子一人担子太重,你来就太好不过了,先挂个虞侯之名帮衬虎子,如何?”

    花枪是个寡言之人,点头说好。

    甲寅也不再耽搁,与花枪策马追上先头部队,当先开路。

    深秋的冷风迎面吹着,说不出的畅快,回头看看个个精神抖擞的骑士,一时豪情满怀。

    ……

    ……

    皇宫,崇和殿。

    三日一朝的小朝会正在进行。

    当下奏事的正是王朴,只听他奏道:

    “……如今京师南城、东城已开始动工,唯西城尚有阻碍。盖此地多坟茔,时人讲究入土为安,早在半年前就特意下了通知,但尚有不少坟茔迟迟不动,有碍施工,臣请旨,最多再宽限半月,否则当用雷霆手段。”

    “嗯,王卿所言甚合朕意,待会再草诏一份,限时搬迁。”

    范质提醒道:“迁活人宅易,动死人坟难,恐百姓民怨难平。”

    郭荣点头,想了想道:“以占地广宽算,加大补偿力度……就按宅基拆迁的十倍补偿,啊,权贵必须先带头,另外,开封府再多做做疏导工作,同时,城外墓地也要有规划,不可胡占乱埋,再与活人争地。

    至于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日终为人利。”

    “……臣遵旨。”

    郭荣道:“此事便如此处理,朕看韩通动手极快,这京城四处都已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朕想这汴水多年来时常溃决,导至埇桥东南悉为污泽,毁良田民宅无数,如今即将冬季,河水枯浅,不如干脆同时动工,筑堤疏导,你们以为如何?”

    张美大急,忙起身道:“圣上,如今用兵淮上,各路大军也将渐次开始拨营,哪还有钱粮用来筑堤。况埇桥东南早已污泥不堪,已无居民,此非当务之急之大事,请圣上缓图之。”

    王溥也点头附议道:“筑城、用兵皆大耗钱粮,而且汴河周边少石多淤,一来难清,二来难筑,三来此地哪怕是筑好了,也没什么大用,臣的意思也是先放一放。”

    “臣等附议。”

    郭荣摆摆手,道:“如今百姓稍安,钱粮之事,挤挤总还是有的,大家都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朕的想法是汴水要么不疏通,要做就做到最好,东向直通泗州。

    如此,以后不论是运粮还是出兵,皆可顺风顺水,国民必获其利。此事,就让徐州武宁节度使武行德负责,广发民夫,择日开始动工。”

    张美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圣上,真没钱呐,大兵一动,臣只能紧着前线先用,正准备奏请京师罗城放缓进度,以保障军需,哪还敢再兴疏河筑坝工程,臣……变不出钱粮来。”

    郭荣挥挥手,示意其起来,在御案上拿起一份谕旨,冷笑道:“既然你们都知道无铜铸钱这个事实,为何又要冒死直谏,连命都不要的封还这份诏书?”

    “圣上……万万不可,毁佛收铜,万万干不得呀……”

    崇和殿上,诸大臣不分文武,不分职衔高低,纷纷站起,躬身进谏。

    “有何不可?”

    郭荣猛的站了起来,狠狠的一拍桌案,咆啸道:“这份诏禁天下铜器的诏书,又不是单单针对释门的……

    更何况天下农夫百姓皆瘦,而独肥不事稼穑的僧人,天下苦无铜可用,寺庙却广铸金佛,是何道理,尔等谁能告诉朕?!”

    满朝文武个个默不作声,把头垂的低低的,空旷的大殿上,只有郭荣的怒吼声在回荡。

    “这份诏书,不发也得发,这条诏令,不行也得行。”

    “圣上……三思啊!”

    枢密使郑仁诲不顾年老体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哭谏。

    众大臣一看,也立马跪下,这一下,“哗啦啦”跪倒一片,“圣上三思”声此起彼伏。

    “你们……你们……”

    郭荣气的浑身发抖,跌住在龙椅上,终是颓废的呼出一大口气。

    王溥一看,以为郭荣听进去了,正想进一步劝解,哪知郭荣又悠悠的开了口,声音虽轻,但字字尤如金鼓。

    “朕知道你们都是忠心为朕考虑,但朕意已决……

    朕常闻佛家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你们应该明白,众生奉的乃是佛主,而不是铜像。

    朕也曾听闻佛主志在利人,割肉伺鹰,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如今国力疲蔽,黎民疾苦,不得不为之……

    若有报应,皆在朕身。”

    郑仁诲颤着虚弱的身躯,泣道:“圣上……臣愿捐家资以献,求圣上收回成命呐……”

    “……臣等愿捐家资以献,求圣上收回成命……”

    郭荣缓步走下御阶,轻轻扶起瘦骨嶙峋的郑仁诲,搀到椅子上坐下,平静的道:“郑公,朕意已绝,诸位臣工也无复多言,这诏书即刻用印,今日诏发。

    ……明天,朕亲自去砸第一锤……”

    ※※※※※※※※※※※※

    资治通鉴《后周本记》“……帝以官家久不铸钱,而民间多销钱为器皿及佛像,钱益少。九月,诏禁天下铜器,始议立监铸钱。

    自非官用法物、军器及寺观钟磐钹鐸之类听留外,自馀民间铜器、佛像,五十日内悉令输官,给其直;过期隐匿不输,五斤以上其罪死,不及者论刑有差……”

119:谷能识人

    虎牙营马多,车新,本来可以更快的行军,但陈疤子与秦越要练军姿军容,行军步伐都要练成一致,这一来,速度就慢了。

    到了颖州,才知前敌大营设在城南八十里一个叫胡郢的地方,还有一天时间的路程。

    只好穿城而过。

    但见城内各个巷口都有军士值守,大街上没有一个摊贩,行人也不多,颇显空荡,想来南征大事非同儿戏,这李谷直接对城内进行了军管。

    秦越与陈疤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加速行程,抢在日落前又走了五十里路,这才扎营休息。

    是夜全营洗沐,把人马都收拾的利利落落的,第二天再换上新衣服,那股精神劲儿把接到飞骑传讯后来迎接的李谷亲卫唬的一愣一愣的。

    “卑职奉大帅令,特来迎接。”

    “有劳,不知我军在何处扎营?”

    “所有客军都在水家湾扎营,那里营盘皆是现成。大帅则在胡郢,两地相距五里路程。”

    陈疤子点点头,道:“如此多谢了——甲寅何在?”

    “有。”

    “令:你负责率军进营,某与都虞侯先去参见大帅。”

    “诺。”

    那亲卫见甲寅年纪轻轻,胯下骏马却最为神俊,不由的多看了两眼,却被甲寅身旁两道如枪般尖锐的目光刺着,倏的一惊,笑问:“这位甲士如此彪悍,不知高姓大名?”

    秦越笑道:“容某介绍一下,他姓花名枪,乃是铁枪王彦章的隔代传人,现暂任我飞虎骑的虞侯一职。”

    “原来是铁枪王的传人,失敬失敬。”

    花枪勉强还了一礼。

    他对顶着师公的名头介绍自己很不喜欢,但秦越说的又有道理,说不论哪个世道,都讲究一个人的名,树的影,再说了,以你的枪法,也该让你师公的名头再次响起才是。

    是啊,英雄,就该被人记住。

    当下甲寅在向导的带领下去水家湾军营,陈疤子则与秦越随亲卫去李谷那报到。

    秦越对这次出征很重视,原来陈头虎子乱喊的现在也不许了,一例大名职务,军中对答全部正规化,陈疤子还差点被秦越给取了个“富贵”的字来,被陈疤子给一脚踢出中军帐。

    李谷长的又黑又瘦,两腮都干瘪着,反衬的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他的手非常修长,可惜青筋虬盘的手背破坏了美感。

    秦越看着他高瘦的身躯与花白的须发,心想勇猛善射该是过去式了,只不知他的谋略如何?

    虽然吃兵粮只有一年多时间,但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郭荣用兵喜欢老将。

    河东行营,随驾都部署刘词六十三岁挂帅。

    西南行营,王景六十七岁挂帅。

    而河东之战,班师回朝时负责殿后的药元福更是七十有一。

    如今,眼前这位淮南道行营前军总指挥也已年过五旬,满头白发刺眼的很。

    “末将陈仓、秦越,参见大帅。”

    “快快请起,虎牙之名,这半年来可是大大有名呐,成营不到一年,就能连连建功,殊为不易,来人,看座,上茶。”

    “谢大帅。”

    李谷没在帅位上坐下,反而与他们坐在一起,笑道:“你们从京中来,可有圣上口谕令旨捎来?”

    “回大帅,张帅只令我营一切听从大帅指挥,别无他言。”

    李谷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几分,道:“那便不急,你们一路行军也辛苦了,且休息两日,三天后老夫到你们虎牙营看一看,然后再作计议,如何?”

    “但听大帅安排。”

    “好,好,喝茶。”

    ……

    两人茶只象征性的喝了一口,便告辞出门。

    快马来到水家湾,穿过一片杨树林,又行约有盏茶时间,方在一条小河边找到营地,但见营地周遭都用土墙垒成,成品字型围成三个大大的营盘,里面则是空空荡荡的,看面积,每个营盘都可容万余人马。

    却没看到虎牙营的人。

    两人正感讶异,却见祁三多从东面策马跑来,“报……”

    “甲校尉担忧与友军合营不太妥当,便与李帅亲卫商量,挪营到前面二里处的小王庄。”

    两人忙跟着祁三多过去,果见一处村庄前的坪地上,甲寅正在指挥打桩围栅,一溜大车整整齐齐的排着,围成了一个半圈,正好把虎牙营半独立开来。

    一大群半大小子围着看热闹,人手一个行军杂粮饼,啃吃的正欢。

    陈疤子看了看营盘布置,又看了看牲口棚的位置,和那才挖出来的排水道,对秦越笑道:“甲寅可以当指挥使了。”

    秦越也笑道:“跟着你这么久,扎个营还不会,那他还不撒泡尿淹死算了,”

    正说着,甲寅跑过来了,“如今秋粮已晒完,晒谷大坪空着也是空着,正好还有戏台子,咱连点将台都有了。”

    “中军帐怎么没搭?”

    “戏台后有个脚踏碓场,摆着风车等物,眼下不用,东西搬搬挪挪,正好用来做指挥所。”

    秦越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怎会想起搬出来的呢?”

    “开始也没想到,都准备卸车了,这才想起牲口棚得搭在下风处,这一来,人马就离的远了,那大营明摆着还有大军进来,我们夹在里面,做什么事都不自在。”

    陈疤子道:“搬的好,与农户近,还能采买新鲜菜蔬,不过军纪需重申,一有扰民之举,定惩不饶。”

    秦越点点头,道:“看来我们得先去和这里的族长打个招呼,先致谢一番为好。”

    甲寅笑道:“知道你们会来这一出,礼物都帮你们备好了,四匹绢,两袋白面。”

    秦越冲甲寅胸口擂了一拳,笑道:“行呐,一起去。”

    “不了,加把劲再整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等你们回来,正好升营旗。”

    陈疤子笑道:“想的周到,那就搞隆重点,升旗时全营着甲,击鼓吹号。”

    “诺。”

    陈疤子和秦越两位最高长官联袂拜访族长,还带着礼物,秦越又当着众乡亲的面强调了虎牙军规,请大伙放心云云。

    这让因着大军驻扎而忐忑不安的小王庄人放下了不少心思。

    傍晚时分,虎牙营扎营完毕,一个个装束整齐,排列成队,鼓号齐鸣,黑底红字的“虎牙”大旗缓缓升起,在晚风中迎风飘扬。

    这样的壮观场景震憾到了小王庄人,称不愧是天子禁卫,州军没得比。

    老族长把拐杖顿了顿,道:“按理,俺们得劳军,今儿个天晚了,明早起,宰一头羊,地里的萝卜菜、青菜啥的,装两箩,给官兵送去。”

    “好嘞。”

    第二天一早,族人果真按族长的吩咐把肥羊和菜蔬送进了虎牙营。

    秦越直接一锭白银封还,说鸡鸭鱼肉、干菜鲜果、柴禾饲草什么的,虎牙营若是需要,都按市价买,这让村人欣喜若狂,连跑带喊的向族长报讯去了。

120:杀威 一

    陈疤子并没有让士兵休息,而是全副武装的进行跑步拉练。

    甲寅的骑兵营也一样,马匹散放着蓄养体力,人则与步兵一起跑着练,一趟跑二十里,一天两趟。

    村人看着迈着整齐步伐前进的虎牙军,个个啧啧称奇。

    临到晚上,就有小伙子偷偷来问,征兵不?

    这样的要求,自然被客气的谢绝。

    如此休整两日,第三天全营整理的干干净净,人也换装一新,但从早等到晚,也没有迎来李谷的视察。

    似乎,被忘了。

    第四天也依旧安静。

    第五天秦越不得不去找李谷,因为粮草不多了。

    但没有见到李谷,接待他的是位长史,收下了他的孝敬,答应了立马调拨粮草。

    可惜又过去了两天,依旧没有动静。

    秦越被憋出了闲火,正要带上亲卫去催粮,却听大营处人喊马嘶,热闹非凡。

    “刘强,去看看。”

    “诺。”

    亲卫队长刘强飞身上马,就向大营驰去。

    不一会回报,说是淮南道前军行营副部署、忠武节度使王彦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镇安节度使王令温、蔡州防御使李千等率大军到了,正在入营。

    秦越用马鞭敲击着手心,自嘲一笑,“得了,今天也不用出门了,五路大军已到,看来用不了几日就要开战了。”

    回到指挥所,陈疤子与甲寅听说李千也来了,不由得脸上都浮出一层隐忧。

    秦越懒靠在木柱上,冷声道:“眼下只能看情况随机应变,希望这位李千忘了外甥之仇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也不用过于怕他,实在不行,一拍两散。”

    是夜,大营处篝火通明,老远都能闻到酒肉香。

    虽说虎牙营早有准备,现杀的活猪肥羊管够,但这可是虎牙营自掏的银子。

    就连陈疤子都没有好脸色,更何况秦越、甲寅、赵山豹这些血气正盛的人。

    次日一早,虎牙营用过早饭,陈疤子正要下令正常跑步锻炼,一骑急驰而来,传达李谷将令,说辰时初刻,大帅点兵。

    陈疤子接了将令,冷笑连连。

    秦越抬头看看天色,怪笑道:“兄弟们,丑媳妇要见公婆了,快把自个披挂整齐,雄纠纠气昂昂的去,咱不争馒头也得争口气。”

    众人哄然应诺,连忙开始着甲,备马,全身披挂,标枪,弩弓,一件也不能少。

    大营,中军账。

    李谷意气风发,他特意从老营赶过来与王彦超、韩令坤等将一起用了早餐,谈笑甚欢。

    一名亲卫进帐,禀说时辰已到,请大帅示下。

    李谷清清嗓子,“擂鼓聚将。”

    “咚咚……咚咚咚……”

    浑重的牛皮大鼓擂响,低沉的号角吹起。

    大帅点兵。

    不一会,校尉喝叱声、甲叶铿锵声,脚步橐橐声,战马嘶鸣声,排阵使的喝令声,与隆隆的战鼓声交织着编奏起热血沸腾的铁血军魂曲。

    李谷听着帐外的声音从混乱到喧杂,又从喧杂渐渐的平伏,知道外面已阵列的差不多了,此时恰好敲完二通鼓。

    便笑道:“老夫虽是进士出身,但投身军旅也已二十多年,这战鼓一起,浑身就发热,再也坐不住了,诸位,某看外面也差不多了,要不先出去看看?”

    王彦超正当壮年,李谷坐不住,他更坐不住,当下一摸脸上板须,笑道:“正该如此。”

    众将纷纷起身,说笑着,相继出门,往点将台而去,那里早有一排椅子排着,静候他们登台。

    李谷率先登台,在正中椅子上坐下,见左中右三军皆已就位,军容齐整,不由的暗自点头。

    正要说话,却听甲叶铿锵声再次响起,脚步橐橐声整齐有力的自远而近,不一会已到辕门外,领头的两人翻身下马,这才率队而入。

    这打头的两人全身披挂,身着禁卫上军将甲,提着九环朴刀的魁梧彪悍,腰悬长剑的则是俊郎非凡。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队身着两裆重铠的昂长大汉,横着雪亮的朴刀。

    这队甲士五人一排,领头正中一人高举大旗,左右两人的朴刀则一致横向外侧,如蜈蚣般的嚣张横摆。

    虽然那刀并不近身,但还是有不少士兵被这彪悍的血杀气所震住,禁不住的后退了一大步。

    甲士身后相隔二十步,又来一队弩弓队,手执大弩,左腰插刀,右腰悬矢嚢,走的雄纠纠气昂昂。

    弩弓队走完又来一队牌刀队,左手藤牌,右手镰刀,那刃口刀尖也是向外翻着,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晃一荡,直如螃蟹横行。

    牌刀走完是钢叉队,钢叉队走完是步弓队,个个神情冷漠,目不斜视,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挟裹着的血杀气也越来越浓厚。

    辕门外又来一小队,人数不到二十人,身穿紧身短靠衣,腿打倒卷千层浪,脚穿牛蹄分趾鞋,个个斜背一大捆粗麻绳索,索头上系穿着寒光闪闪的五爪如意勾,被士兵用右手提着,左手提着的则是歪把子短柄鸡镰爪。

    李谷自这一队人马进来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正要发话,辕门外一阵马蹄声又如雷炸开,自远处滚滚而来,转瞬间冲到辕门。

    当先一将猛一提缰绳,那大青马一个人立,堪堪在辕门外一步处止住,其身后的马兵也几乎就在同时停住,纷纷下马牵缰而行。

    但见这一队人马,清一色黑盔黑甲,右手执长枪,左腰悬长刀,腰后挂弩弓,背上还插着三枚标枪。

    兵强马壮,杀气腾腾。

    这一队人马进了营后发现已无空地,当先少年也不迟疑,直接率兵站在左中两军中间,对左右看来的怒色视而不见。

    陈疤子见人马到齐,这才上前三步,行军礼,“启禀大帅,殿前司虎牙营五百将士按时到达,请示下。”

    李谷冷哼一声,对那领头的疤子将军道:“按时到达?三军早早列阵,为何尔等独独来迟?”

    陈疤子不慌不忙,回道:“禀大帅,我营卯时三刻接到通知,说辰时初刻到营,眼下辰时未到,三通鼓也未毕,是以不迟。”

    李谷木然着脸,微一颌首,冷声道:“下不为例。”

    王彦超初来乍到,不知情况,见虎牙营个个桀骜不驯的样子,心中有所不满,冷哼一声,道:“虎牙营,好大的名头,难道张永德就是如此练兵的?”

    秦越接话道:“好教这位将军得知,虎牙营为独立营,乃是殿前司编外编制,张帅平时并不管营中事务。”

    “大胆!见了副帅还不见礼。”

    边上一位将校适时的出口训斥。

    秦越装出一股诚恐惶恐的样子,连忙补了一个军礼,道:“实不知副帅驾到,我营自七日前到此,一直闭营苦练,实不知营外之事,请副帅恕罪。”

    王彦超讨了个没趣,听了这话又有些见疑,便看了李谷一眼。

    李谷有些惭色,自嘲一笑,道:“这两天忙着筹备军务,难免疏忽了,两位将军请先归队。”

    “诺。”

    秦越借着列队之际好生的打量了一下台上坐着的将帅,见左手第三位的白须老将旁有一位矮胖的将军,满脸横肉,细小眯眼,心想这可能就是那蔡州防御使李千了。

    正看着,那李千感受到秦越的目光,也斜睨着看过来,一道无形的火光倏的闪了一下。

121:杀威 二

    好好的一个阅兵被虎牙营把气氛败的七零八落。

    李谷一时还发作不得,只得强提精神讲话训示,传达圣上旨意。

    惯常程序走完,本该是观兵操演,但镇安节度使王令温却提了个新的主意。

    他说:“中军校场本为集兵所用,不够广大,操演之事各部虽有独-特之处,但也大同小异,不看也罢。

    不如改为夸耀武力如何,老夫这有圣上御赐的禁卫将甲一套,愿作个彩头。”

    作为一镇节度,又是花甲之年的老大哥,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自然要尊重,王彦超点点头,李谷自然没有二话。

    他清楚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因为他的陈州军整整五千人马竟然被虎牙的区区五百人夺了气势,阵型被压迫的直退了三大步,这才不得不改策行之。

    “王老将军提议甚好,那便比武较技,老夫也出个彩头,这有一副三石强的雕弓,哪位善射者可以得之,王帅也出个彩头如何?”

    王彦超笑道:“某这无好货,勉强有一批刚到的鹰击弩,就均一把给弩射第一者作彩头吧。”

    李谷笑道:“有这三样作彩头也就够了,韩将军,你的武艺超群,辛苦一下,负责当个仲裁如何?”

    韩令坤大笑道:“大帅是为某省钱呐,这样最好。”

    点将台上计议一定,传令官大声的说了奖励规则,大意是表彰武勇,奖励后进之意。

    比武规则很简单,因为彩头只有三样,故分近战与弓射,弩射三项,每项各部最多只能出战三人。

    听起来相对比较公平。

    目前已到大营的只有本州军部分代表、王彦超的许州军、韩令坤的侍卫马军、王令温的陈州军、李千的蔡州军和形单形只的虎牙营。

    其中韩令坤的三千侍卫马军实力最强,光是有名号的将军就有整整六位。

    侍卫马军号“龙捷”,在殿前司没成立之前可是大周最强军种,人人都是虎贲,武艺高强。

    传令官传完将令,就让排阵使将各部收拢,腾出老大一块空地来。

    虎牙营无处可退,只好退让在辕门口。

    李谷是主帅,又是主军节度,自当先为表率,他在自己麾下将校中左右看了看,以目示意。

    一名虬须大汉策马出阵,高扬战斧,喝道:“呔,兀那虎牙,听闻汝军中藏有铁枪王的传人,可敢出来与某一战。”

    这一声喊,引起三军骚-动,铁枪王?王彦章的传人?

    但凡好武的都个个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甲寅有些担忧,却见花枪神态自诺的轻抚马鬃,继而轻拍战马的脸颊,凑近马耳轻声呢喃了几句,猛的飞身上马,那马一声长嘶,前蹄一扬,倏的电驰而出。

    黑马、黑甲、黑枪。

    整个人马尤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向那扬斧挑战者冲去。

    那执斧大将见来人气势凶猛,也一挟马腹,踊跃向前冲杀。

    两马相交,只听“嗡”的一声闷响,长柄大斧激飞上了天空,好半晌才打着旋坠落,狠狠的砸在坪地上。

    满场哗然。

    出手一招,就败了。那执斧大将满脸紫色,羞愧万分,平时自负力大,哪知斧枪相交,竟然吃不住对方单手一崩之势。

    “哼,卑鄙无耻,军中较技,也玩偷袭么,有种来会会某的铁枪。”

    见同僚败了,颖州军中又有一将出来救场。

    花枪马打盘旋,战马咆啸着喷着响鼻。花枪冷然问道:“准备好了么?”

    “来吧。”

    花枪缓缓策马跑向东侧,拉开距离,猛一转身,那马再次兴奋奔腾,电闪而出。

    甲寅对花枪的控马之术佩服的五体投地,那匹黑鬃马本是自己的座骑,可从来没这般听话过,也从没跑的这么快过。

    只见那马距着对方还有三丈远时,猛然四蹄腾空,飞跃丈余高,花枪趁势出枪,这一下却不是刺,而是砸。

    以枪作棍单手挥砸。

    那将带马已是不及,要是刺击则搞不好敌伤我亡,那将略一犹豫,便只剩下了举枪格架这一招。

    两枪相交,只听战马一声悲鸣,四肢齐跪,呼的一下冲出丈远,在地面上拖出老大的一个泥坑。

    又是一招败敌。

    那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脸如金纸,嘴角带血,显然已受内伤,而那马则是四肢齐断,鲜血直涌,不住挣扎悲鸣。

    一砸之威,竟然威烈如此。

    全场倏然安静。

    本来斜坐着看戏的王彦超再也坐不住了,猛的从座位上站起。

    李谷脸色阴沉,但还是保持着一军主帅该有的风范,强笑道:“铁枪王的传人,果然名不虚传,不知还有哪位勇士愿意出来一决高下?”

    “俺来。”

    王彦超见出阵的是自己的部下韩真,不由的眉头一皱,他的刀法虽好,但还不是花枪的对手。

    但即然已经出阵,也只能看着了。

    只见韩真手执双刀,旋了个漂亮的刀花,对远处的花枪道:“你也只是强借马力而已,可敢与俺步战?”

    花枪嘴角一扯,这一回是真的笑了,策马回了本阵,下马,复转身,大步向前,枪尖在坪地上虚拖一线。

    韩真也大步向前,相距两丈,双方都倏然发动,枪刺,刀闪。

    只听两声轻微的“叮叮”声,韩真后掠丈余远。

    这一退,想再近前攻击,却已是不能,只见花枪足不出圈,手中枪却如毒蛇吞信,倏出倏收,左颤一下,右刺一下,渐刺渐快,越来越快……

    眨眼间就在其周身一丈处形成了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小黑圈,尤如墨梅怒放,经久不散。

    怪不得枪名墨梅。

    “好!”

    甲寅一声喊,惊醒虎牙一众士兵,开始纷纷叫好鼓掌。

    那韩当只能远远的在外围打着转,想认输脸皮子搁不下,想欺近,又无路可进。

    正两难之际,只听点将台上王彦超道:“好了,还不退下。”

    韩真知道是对自己所说,忙收了刀势,一脸惭色的走回本阵。

    花枪倏的一收势,整个人如长枪般的站立,周边的朵朵墨梅顿时化作一缕缕烟雾,隐隐飘散。

    花枪三战三胜,为虎牙营挣的风光的同时,也激起了其它部队同仇敌忾之心。

    龙捷军中策马而出一位将军,笑道:“铁枪王的传人果然枪法高妙,不过某听同僚常讲,陈仓将军的一手刀法更是出神入化,廖某想讨教一番,不知可否?”

    陈疤子轻抚额上疤痕,心中冷笑。

    有亲卫牵过座骑,他缓缓的策马出阵,远远一拱手,道:“请。”

    那姓廖将军也一拱手,这才提枪带马,开始加速冲出。

    陈疤子轻震刀上九环,也开始策马飞驰。

    两马即将相交,那将一枪迅捷刺出,直奔陈疤子前胸。

    陈疤子挥刀上磕,一刀荡飞枪尖,刀势顺抹,都未曾用力,只借着马势,在对方小腹处轻轻抹过。

    跑出五六丈远,控马转身,却见那将双手捂肚,早已缓缓策马回阵。

    换了人,还是一招,败。

    全场再次寂静。

    甲寅欢喜的忍不住要高声呐喊,这几天的郁结气终于在这样的大胜中一扫而光。

    王彦超脸色黑沉如墨,韩令坤也好不到哪去,要不是碍着身份,他都想亲自下阵了。

    不赢一场,这老脸可就全丢光了。

122:杀威 三

    “白家四郎,那虎牙营中尚有不少青年俊秀,你一身家传绝学,不上去会一会么?”

    说话的是王令温,应声出阵的却是位少年郎,胯下乌骓马,手中飞燕枪,英姿飒爽。

    王彦超眉头一皱,这一位子侄辈却是认识,乃是白重赞的第四子,白兴霸,目前正投在王令温帐下效力。

    时下风气使然,不论文武,极少会把自家子侄带在身边,往往是托他人提携裁培。

    如铁骑指挥使宋弘殷之子宋九重几年前就曾到他军中来投效,不过被他婉拒了。

    只见白兴霸纵马盘旋,长枪高举,竟是无视左近的花枪和陈疤子,枪尖直指虎牙阵中一人,大声喝道:“呔,尔敢与某一战否?”

    甲寅一愣,因为对方枪尖正正点着的,正是自己。

    难道,是柿子挑软的捏么?

    甲寅心中有了三分不爽,翻身上马,提刀出阵。

    花枪与阵仓见他出马,双双回阵,路过时低声喊一声小心,甲寅点点头,马步不停,继续缓缓向前。

    “虎牙营甲寅,讨教少将军高招。”

    白兴霸一提马缰,胯下坐骑人立而起,振枪喝道:“可敢步战,谁输了就把座骑让出来。”

    甲寅一股戾气从胸中倏的窜出,麻的,原来是相中自己的大青马了,要是别的还好说,但这战马可是一百万个不行,这可是心上人所赠。

    甲寅冷笑道:“某刀法不行,收不住劲,见血了可别怪某手辣。”

    “哈哈哈……”

    白兴霸扬声长笑,一个飞纵,跃下马来,长枪斜指,眼中尽是不屑之色。

    其实他白家马背上传家,一身功夫尽在马上,但他爱马心切,一见甲寅那高大的大青马就喜欢上了,马上冲阵,恐伤了马匹,是以想出了步战这一招。

    甲寅也翻身下马,解下背上的破甲锥,搭挂在鞍上,轻拍马脖,那马颇通人意,脚步踏踏,径往本阵行去。

    甲寅抽刀,弃鞘,右手轻轻一甩,刀柄上的两条丝络就如蛇般的缠在手腕上。

    战刀直指,浓眉轻扬,“请。”

    白兴霸拖枪大步飞奔,堪堪来到甲寅面前两丈,脚步倏的一变,激起一团尘土,那枪就在这尘土飞扬中如蛇钻出,向对方的咽喉探去。

    甲寅沉腰坐马,双手握刀,一记“雷神伏龙”式,用刀背磕开对方枪尖,倏的伏身一窜,人已欺近三步,刀光闪起,奔雷刀法迅猛使出,直如春雷滚滚,叠浪奔涛。

    那白兴霸虽失一招,却不慌乱,甲寅进,他就退,尽量保持着丈远距离,枪尖乱颤,如百蛇狂舞,卯着劲的想逼压着对方退出圈外。

    但甲寅既已欺近,又怎能轻易退让。

    他时习夫子教诲,有些儒家之学已在心中悄然滋长,蛮横之劲也在扶摇子种下的一缕柔和之气的消融下平和了许多。

    但千不该万不该,白兴霸不该打他战马的主意,触到了他心中最在意的那根弦,这猛一下子,那股历经多次大战积存的戾气一下子就冲开了栅栏,如恶虎出柙。

    刀锋挥掠,杀气纵横。

    甲寅一气抢攻十几招,双方距离再进一步,白兴霸终于沉不住气了,脚尖一点,身形飞掠,意图远远的拉开距离。

    但甲寅哪能如他的意,身形如影随行,刀势如蟒纠缠,不住的强势迫压。

    白兴霸连换几个身法步子,都没能甩脱对方,又惧又急,一股恶气伏压的心胸闷塞,忍不住一声大吼。

    甲寅肚里冷笑一声,趁机凛然一刀下劈,白兴霸横枪一挡,只听“嚓”的一声脆响,长枪应声而断,刀势却一时收不住,从右胸一直划到左腹,崭新的锁子甲“哗啦”一声散开,露出里面汗水淋漓的胸膛,一抹血线清晰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白兴霸虎吼一声,双手齐扬,将断枪飞掷而出,甲寅挥刀劈开,正想着是不是一刀劈了他算数,将台上韩令坤飞身而下,大喝一声:“住手……”

    甲寅见其一下台就将白兴霸护在身后,也就不在多话,上前几步牵过白兴霸的乌骓马就走。

    这是你的马,老子先骑个爽。

    身后有马蹄声响起,有人暴喝:“把马留下……”

    甲寅转身横刀,只见一将扬刀飞驰而来。

    甲寅正要避闪,只听“嗖”的一声响,那将胯下战马倏的一声悲鸣,轰然倒地,再定睛一看,只见那将的战马额上一支羽箭深入至羽。

    “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跟你赵爷比箭法。”

    暴喝声中,虎牙营中一个黄发黑身的家伙挺身而出,硕大的牛角大弓嚣张的高举着。

    甲寅感激的看了一眼赵山豹,回头对那狼狈站起的大将冷然说道:“赢的人得坐骑,这可是他说的,你耳聋么?”

    “你……”

    那将一张老脸涨的黑紫,拄着长刀一时却不敢再前。

    秦越策马出阵,大声喝道:“敢问大帅,连番针对我虎牙营,是何道理?”

    “胡说八道。”

    李谷脸色铁青,白须飘扬,冷然道:“军中较技,自然是强者为尊。近战比试,尔虎牙营暂时胜出,且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比箭术,虎牙营中既有箭士出阵,哪位将士敢出来应战?”

    李谷连喊三次,却是无人应声。

    王令温轻咳一声,对蔡州防御使李千轻声道:“李将军,这可是你恿怂老夫提的建议,怎么,你蔡州军就不下场露一手?”

    李千陪笑道:“这里末将最是位卑言轻,不敢抢先,既然王帅有命,末将这便安排。”

    李千对着自己军阵里打了个手势,蔡州军中立马闪出一员大将,手挽雕弓,冷声喝道:“某来。却不知这箭法怎么比?”

    颖州军中闪身出来一将,赵山豹见其雕弓精致,比甲寅的却明显小一号,猜着最多不过三石弓。

    便扬弓笑道:“比劲道,你那弓可比不过某家的五石强弓,你要是有胆,你我互射三箭,中箭者,自然也就差不多死翘翘了,敢不敢?”

    那将姓黄名桐,在蔡州军中射术大大有名,有“百步穿杨”之誉,哪忍得住赵山豹如此猖狂,一转身,面向点将台行了一个军礼,忿然道:“请大帅示下。”

    “竖橹。”

    场中一阵哗然,这是生死搏了。

    箭可不长眼,顿时一面面的大橹团团竖起,好在这次本是点兵操演,各式装备都带着有,不一会,东南西北都竖起了大橹,连点将台上都有亲卫持着盾。

    虎牙营整整有一百面藤牌,陈疤子,花枪,秦越和回了阵的甲寅却没有躲在盾后,各自手持兵器戒卫。

    赵山豹一扯身上系绳,将无袖的比甲扯下,只着一件单衣,嘴里叼着两支长箭,一手执弓,一手拈箭虚扣,猫腰曲步,扬一扬下巴,示意对方可准备好了?

    黄桐见对方一付有持无恐的样子,心里一阵发虚,但如今可真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当下也挽弓搭箭,箭尖微垂向地。

    他轻吸一口气,向赵山豹点了一下头。

    赵山豹倏的发动,却不是挽弓,而是飞跑。

    黄桐弓弦拉满,箭尖牢牢锁定对方的身形,却迟迟不敢松弦。

    因为只要一松弦就必须要必中才是,否则,再挽弓的时间,足够对方出箭了。

    时间在紧张窒息的紧张氛围中不断消逝,黄桐的额角挂满了汗水,平稳的手臂也开始有了旁人难以察觉的颤动。

    不能再拖了,黄桐判断着对方的动线轨迹,倏然松弦。

    “嗖”的一声,利箭激射而出。

    黄桐动,赵山豹也动,他本是猫身飞跑的动作硬生生的被他折反了过来,不进反退,轻巧巧的避开了对方势在必得一箭,同时牛角大弓也倏的张开,闪着寒光的箭头牢牢的锁定黄桐的额头。

    “躲闪还是认输?”

    黄桐听到对方中气十足的喝问,知道自己败了,但认输的话又怎能说的出口?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弓弦响,劲风疾。

    “夺”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胯下一阵气浪涌来,黄桐睁眼一看,只见一支羽箭狠狠的插在自己两腿之间的坪地上,周遭炸开了一个圆洞。

    再抬头,却见赵山豹咧着嘴在无声大笑,右手拈着箭扣在弓弦上,随时待发。

123:杀威 四

    “……啊哈哈……”

    “……啊哈哈……啊哈哈……”

    叶虎盛抱着鹰击弩,笑的疯疯颠颠,两里多路的距离,他走一路,笑一路,笑的秦越再也忍不住,好生喝斥了一顿。

    虎牙营这一次可以说是大放异彩,近战全胜,弓射又胜,弩射再胜。

    轮到弩射,叶虎盛也有样学样,与人对赌,射头顶上的石子。

    叶虎盛先闭着眼当靶子,任对方射了三箭,那人也是高手,一连三矢,将叶虎盛头上的石头全部射落。

    等到叶虎盛端弩时,这家伙人看着呆傻样,可心眼蔫坏,故意抖着手,瞄半天,才射出一矢,一矢狠狠的击中对方头顶的石块,也击尿了对方的裤裆。

    第二矢,那人的脚就直抖了,叶虎盛大吼说你站稳呀,你这么一抖我手更抖了,射穿你的眼珠子怎么办。

    怎么办?那人转身就跑。

    ……

    回了营,叶虎盛甲胃也不脱,在车辕上坐着歇停了不一会,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陈疤子无耐的摇摇头,道:“让他疯,九郎,问村民多买肉菜,再来些酒水,大伙一起疯一把。”

    赵山豹也兴奋的叫道:“太他嬢的爽了,今晚一定要喝个够……狗剩,今晚某跟你喝上三大碗。”

    叶虎盛手指着他哈哈大笑,赵山豹有些莫名所以,一回头,却见陈疤子手举着,下一瞬就要拍落下来。

    “啊哟,某错了,是虎盛,虎盛……”

    “今晚你没得喝,轮值。”

    “啊……”

    甲寅和祁三多正兴奋的帮花枪着甲,他与陈疤子秦越因着高平一战的大功,都有禁卫将甲,这一次的将甲自然给了花枪。

    下午,有李谷亲卫带人拉来了十大车的粮草,还有额外的米粮肉食来劳军。

    赵山豹撇撇嘴,低声道:“老虎不发威,当病猫呢,来了七八天了才记得劳军。”

    是夜,合营尽欢。

    但都没有喝醉,秦越甲寅等人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一时之气是争来了,但隐藏着的后遗症也更多了,这是前敌大营,这样被孤立的处境很危险,搞不好来个陷军敌阵都有可能。

    现在的秦越,无比盼望计划御驾亲征的郭荣能早早来到,实在不行张永德能来也好。

    没有大树难乘凉呐。

    第二日一早,寅时末刻,大营再次响起鼓声,陈疤子一听鼓讯,对秦越道:“这是聚将鼓,你我得同去点卯听参。”

    “好。”

    当下留甲寅在营值守,两人带着亲卫打马如飞。

    ……

    中军帐中。

    李谷独坐上首,微闭着眼,曲指记数。

    众将点卯唱进。

    三通鼓毕,再次见礼,这才按阶排班就坐。

    韩令坤身领前军都虞侯之职,由他主持军议。

    “诸位,我前军二万人马已经聚集到位,攻唐大战既将开始,今日之议,议如何过河,现在,先请大帅将令。”

    李谷笑着摆摆手,道:“不要这么严肃,如韩将军所言,今日先议我军如何过河。

    原本老夫奏折具本,是要等十一月份淮河水枯浅之际,再搭浮桥强渡。

    但圣上心忧淮南之民,令我军早日过河,争取年前收复江北,大伙都开动脑筋,吾等集思广益,啊……只管放开了讲……”

    李谷说完,王彦章身为副帅,也讲两句套话,轮到王令温这位行营都监,又是一通废话。

    这些程序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却少不得。

    等三位讲完后,韩令坤才指着悬挂着的舆图开始讲解地形与敌势。

    “我前军大营之所以设在颖州,是因为寿州境内的淮河段,一到冬季,即水浅易渡,尤其是正阳关往西十里处,这一位置水势最浅,乃过河的最佳突击点。

    原来此地每年都有南唐的把浅军驻守,不过寿州监军吴廷绍以为疆场无事,坐费资粮,已主动撤消。

    所以我军要是偃旗伏鼓,悄然进军,是可以一举过河的。

    但是,眼下还不到冬枯季节,水流还急,搭建浮桥不易,但圣上催促甚急,诸君可有妙计?”

    ……

    秦越与陈疤子两人坐在帐内最边角,默不作声的听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出言献策。

    心想一看李谷那神在在的样子,明显是早就成竹在胸,要你们费什么脑筋。心中免不了把他与老王景作对比。

    论及涵养修为,李谷不及多也。

    再看看陈疤子,也是一付不以为然的样子。

    讨论渐渐的激烈了起来,不少将校开始磨拳擦掌,气氛开始变的积极奋发。

    李谷见情况差不多了,便起身按按手,示意安静,开始总结陈词:

    “刚才诸位将军纷纷献言献策,很好,只要众志成城,何惧这河渡不得!

    不过老夫听诸位之计,万变不离其宗,要渡河,唯有搭浮桥最是行军方便,可眼下有两难。

    一是浮桥施工,不瞒诸位,老夫早已备下木板铁钉等物,一声令下也能征集百余艘船只,但要想在一天一夜就把浮桥搭好,实属不易。

    因为敌军不可能坐视不理,我大军一出动,寿州城中必然也会出兵拦守破坏。

    所以就有第二难,如此阻住寿州城的守军,保障我浮桥顺利完工。”

    一将起身道:“先悄悄的乘夜色渡过一支部队,然后死守。”

    李谷摇头道:“不行,对面河滩无险可守,这背水一战,非勇冠三军者不能担任,否则,只有送死的份。”

    秦越一听,脊背上的寒毛就炸开来了,你麻的,阴招伏在这里呢。

    果然,李千抚须大笑道:“若是这么说来,事情就简单了,勇冠三军者,我军非虎牙营莫属,昨日比武大胜,还记忆尤新呐。”

    “善!”

    众将大笑。

    秦越在肚子里瞬间把李谷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上百遍,嬢的,中了对方的激将计了,原来是故意压着自己,好让自己跳出来,才把底牌亮出来赢了面子,转瞬间就输脱了裤子。

    算你狠!

    秦越起身,挤眉弄眼的痛苦着回道:“启禀大帅,我虎牙营只有区区不到五百人,帮着大军敲敲边鼓,剿剿匪徒还可以,这渡河第一功,恕虎牙营难以承担。”

    “秦虞侯何其谦也,尔虎牙营成胎于河东,陈仓将军更是逆转战局的大功臣,而后又擒汉皇在手,更是不得了的大功。其次山东剿匪,陕西出兵,莫不是连战连胜,老王景可是夸奖的很呐。”

    王彦超笑道:“何况本次偷渡,人马本就不能多,五六百人正好,你部马步弓齐全,再难有第二营如你们这般彪悍,我看你就不要推脱了,大帅以为如何?”

    李谷拂须长笑,道:“此正是圣上派虎牙营来此的目的,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陈仓听令。”

    陈疤子铁青着脸,咬牙站起,看看同样束手无策的秦越,只好闷声应道:“末将在。”

    ……

124:要价

    楚山淮水,钟灵毓秀。

    浩荡的淮水从桐柏山奔腾而下,蜿蜒东流,到了这一马平川的肥沃平原,浮燥不安终化为宁静祥和,尤如少女静卧在母亲的怀抱。

    初冬的暖阳明媚的洒在平静的河面上,泛起耀眼的金色光芒,一闪一闪的荡漾着,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

    河中心,有两条长长的杂草滩,如沉睡的巨龙,慵懒的趴伏着,硬生生的把宽广的河面划分成一个大写的川字。

    几骑快马在河边飞驰。

    惊动岸边草丛中的水鸟,扑愣着从水面上飞过,腾起几朵浪花,轻盈的跃起,又舒展的落下。

    “陈将军,这里就是我们人马可以泅渡的地方。”

    一名戴着斗笠,穿着短衣的汉子指着河面介绍道:“淮水一路向东,但往下却被紫金山阻挡,折回倒流,劈硖石而下,形成硖石口。

    那里是淮上津要之地,南唐也极为重视,设有两寨,重兵把守。

    这里因为河面极宽,除了寒冬水少时节,平时南唐不会在意,因为有正阳关扼守着。

    但你们看到了,这河中间出现了这么长的草滩,一是因为下游水势被堵,泥沙都堆积在这,二是今年自六月以来,没下过一滴雨水,河水浅了近半,所以水面看着宽,其实并不深……。”

    这一行人正是陈疤子、秦越、甲寅等人,他们正在军中安排的向导来查看地形。

    几人边走边看,来到那草滩最高耸的位置,向导指指水面,道:“此处最浅了,靠这边的两条河道,我们陆际续续的在夜里倒下了许多鹅卵石,铺的十分平坦了,最深处也只到胸口处。只管放心走。”

    甲寅很关心这事,问道:“过了那草滩是不是就深了,要游过去了是不是?”

    “是的,不过马天生会泅水,这里水流平缓,只要引导得当,很快就游过去了。”

    秦越问道:“飞虎骑能凫水的有几个?”

    “不到三十个。”

    那向导道:“请将军放心,有三十个会凫水的足够了,军中自会安排本地熟悉水性的军士帮忙,到时再安排几艘小船,既可载人,又可导引马匹,一举两得。”

    陈疤子点点头,问道:“我们计划搭浮桥的地方在哪?”

    “还要在上游,这里太宽不适合,码头那边又扰民太甚,所以几番探查后选了这处位置,几位将军请跟某来。”

    ……

    探察地形用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讨论又花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秦越带着刘强就去了中军大营。

    诺大的中军帐中,秦越孤身一人开始艰难的谈判。

    韩令坤在侍卫司供职,可不想把京中同僚得罪狠了,早借口营务繁忙出帐去了。

    帐中只有李谷、王彦超和王令温三人。

    “要我虎牙营当过河卒子,末将没话讲,但有五个条件,缺一不可。”

    李谷笑的如一只老狐狸,“但讲无妨。”

    “一是虎牙营从渡河之时开始算,只能坚守一个白天,天一黑就撤。”

    “准。”

    “二是许我过了河后有临机决断之权,是坚守还是游击,我虎牙营自己说了算。”

    李谷笑道:“只要保证我浮桥顺利搭建就行,老夫准了。”

    秦越冷笑,任务压下来了,可就应的干脆了,想了想又道:“三是我虎牙营要么不过河,要过河就要把守御物资都带过去,包括那六十辆大车。”

    李谷一怔,问道:“为何要带着大车?”

    “没有那大车,我们守不住。”

    王彦超道:“可夜渡哪能带上大车?”

    秦越道:“有渡船就可以……”

    李谷点点头,道:“若是空车架子,搬搬抬抬的,倒也不难,还有呢?”

    “四是我营装备简陋,请大帅拨付甲胃一百副,藤牌一百面,那个鹰击弩来五十把,弩矢箭支各一千支。”

    李谷晒然笑道:“你营要是简陋,其它营又该如何形容,但念尔等精忠报国,老夫减半支持,鹰击弩就别想了。”

    “……箭矢不可少。”

    李谷沉默了一会,终是点头,道:“把你最后一个要求说出来吧。”

    秦越搓搓脸,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李谷,笑道:“最后一条是请大帅帮我在这军律上用个印。”

    李谷接过一看,拍桌斥骂道:“荒唐,竟敢擅改军律,你想干什么?当强盗?”

    秦越冷笑道:“要想马儿跑的快,又想马儿不吃草,三军如何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不盖印也行,敢问大帅,守住了河道,又有什么奖赏?”

    “放肆!”

    李谷须发直张,戟指怒骂道:“老夫统军二十多年,还没有谁敢与老夫如此讨价还价,真当老夫的法剑不利了不成?”

    秦越也站起身,一付桀骜不驯的样子,笑道:“军令我虎牙营接了,不二话,但大帅你总该给准备死战的兄弟们一个盼头吧。

    寿州城里可是有整整五千守军呢,正阳关内据说也有三个营的守军。

    而我们呢,事若紧急,从北岸拼命摇船过去也要半个时辰,等援军赶到,人早死翘翘了,说句不好听的,大帅你该知道,这是九死一生。”

    “你……见事不济,老夫自然会增兵援助,你小小年纪,哪个给你的好胆,竟敢质疑军议?”

    李谷气的浑身直颤,正要高喝侍卫拿下这狂妄之徒,王令温摆摆手,示意稍安勿燥,接过那张纸一看,冷笑道:“都说你秦九会做买卖,果然好算盘。

    先一个过河后的临机决断之权,后一个修改过的军规条例,不错,不错,狼子野心,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秦越笑道:“末将年轻,虎牙营也才成立不到一年,更年轻,末将就在想,帐外整整两万虎贲,为何就把这天大的功劳让给我虎牙呢?”

    “能者多劳嘛。”

    王令温冷笑道:“老夫很好奇,你不像是个缺钱的人,为何对钱财这么在意?”

    秦越无耐的道:“不是末将贪财,而是非如此不能分化敌方兵力,真靠背河死守,区区五百人能守住对方数千大军的攻击?你们也把我虎牙营看的太能了,哪怕是李存孝再世,也没这个能力。”

    王彦超眼睛一亮,插话道:“你的意思是?”

    秦越指指舆图道:“兵分两路,马队一人双马,半夜时分过河。

    至于我营另外四百人则天一亮渡船过河,一靠岸就抢占地形。

    末将听说南岸多有各庄自建的堡寨,要是大帅能派两名熟悉地形的向导,让马队在正阳左近攻下一座堡寨,据堡而守,用来牵制正阳兵力。

    这样最少可以歇息半天的马力,同时与正阳河岸的我步兵营遥相呼应。

    不过我军要同步开始抢搭浮桥,末将看了,若依大帅之计,以船相连搭建浮桥,其实只要一天时间就够,天黑前肯定能搭好。”

    王彦超道:“说的倒是好听,马队进了堡,这不是自缚手脚么?”

    秦越道:“南唐少马,一百人的双马骑兵,没有五百步兵,可围不住,真要是兵来多了,也不一定要正面冲杀,这平原大地上,有了马,哪都是路。”

    李谷坐回位置上,拂须沉思。

125:战备

    秦越满身疲惫的回了营。

    一到小王庄,甲寅几个就围了过来,问:“怎么样?”

    秦越将缰绳一丢,就着张通提过来的井水呼呼哗哗的好洗一通脸,这才抹着脸道:“我先向将军汇报,回头你们再到指挥所说话。”

    “诺。”

    陈疤子正皱着眉在看墙上的舆图,见秦越回来,便坐回椅子上。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经过艰难的争取,这事情终于捞了一点好处回来。”

    秦越掰开一个石榴,用手指扒拉了一大把石榴仔,这才吃吵豆子般的往嘴里扔,边吃边说,把情况与陈疤子汇报了一番。

    这家伙最早进营前是喝口汤都要小抿的人,在军营呆的时间越长,吃相坐相也就越来越粗鲁。

    陈疤子听完,也就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打完这一战我们就可以省心许多了。不过你那改过的七斩律只能虎子那一营,别的营还是八斩律。”

    “好,那把大伙叫进来?”

    陈疤子笑道:“嗯,你主持。”

    刘强出去,不一会,甲寅等人纷拥进来,虎牙营临时指挥所里顿时就挤满了人。

    甲寅问道:“大帅那边具体怎么个说法?”

    虎牙营被压派抢滩登陆的攻坚战,这一则消息就如同瘟疫一样的将全营感染的人心慌慌。

    背水一战呐!

    一上岸准是前有敌军,后无退路的困局,这样的战,谁愿意打?

    谁也不愿意。

    但军令如山,不打也要打。

    面对满营惶惶然的现象,秦越和陈疤子都清楚,光靠喊话和打气是不可能有作用的,在这个忠诚度与荣誉度都很可怜的年代,最实际最有效的办法还是物质刺激。

    可李谷发布的悬赏只有区区百万钱,这对已经被缴获撑的胃口大开的虎牙营来说,不够塞牙缝。

    怎么办?

    秦越苦思一晚,终于恶向胆边生,这才有了今天上午向李谷磨条件的事情发生。

    秦越面对众人的疑问,笑道:“军令不可更改,不过在再三争取的情况下,李帅松了口,我们既然是卖命,那就该有卖命钱。

    根据李帅答应的条件,结合我营的实际情况,这次作战的布署,具体如下:

    一,血杀营、山地营、弩弓营负责守御河道。

    二,飞虎骑负责突袭南岸的堡庄,以为据点的同时负责收拢缴获,最少要缴获到二千贯以上,作为兄弟们的赏钱,若是不够,甲校尉自掏腰包补上。”

    甲寅知道哪怕一文缴获没有,自己也不用掏腰包,不过还是配合的惊讶着大啊一声,然后作出一脸便秘的样子,愁眉苦脸。

    果然惹的大伙哄然大笑,紧张的气氛立时冲淡了许多。

    秦越继续道:“虽然背水一战听起来可怕,其实我与陈将军仔细商量后,发现对我们虎牙营来说,并不难。”

    秦越在御图上划了一个小圈,道:“甲校尉的飞虎骑在正阳关与寿州城之间活动,要是正阳关出兵迎战我步兵营,飞虎骑则可以从后袭之。

    要是寿州城来敌,飞虎骑一人双马,大可以绕着拖住他们,要知道南唐少马,不可能有成建制的骑兵。

    而我步兵营过了河,只要在第一时间扳倒大车,六十辆大车加上河水一结合,就是一个铁桶阵,只要我们不出防御圈,凭着我们这么多的弩弓,敌人根本进不了身。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赵山豹摸着下巴,想了想道:“你别说,经过都虞侯一分析,发现事情并不难嘛,我山越营的弓箭可全是抹过药的,狗盛的弩弓营更猛,我们还有这么多标枪,真要杀,估计来一千人都可以随便抹了。”

    乔青山道:“要是我们血杀刀不用见血,打完战我们请大餐,喝大酒。”

    叶虎盛嘿嘿一乐,道:“要真这样,俺喝个花酒成不?”

    “滚。”

    会议气氛顿时欢快起来,渐渐的从有说有笑变成了磨拳擦掌,仿佛对岸的唐军都是一刺就破的纸老虎。

    秦越和陈疤子对视一眼,有笑意浮上脸庞。

    陈疤子待大伙你一句我一言的讨论差不多了,方起身下令:

    “甲校尉,你们飞虎骑今晚子时出发,有向导配合,过了河就按我们的计划行动。”

    “诺。”

    “二,其余各营,带齐物资,今晚寅时出发,等会大营会把我们需要的物资送来。同时通知伙房要做好两天的干粮,战马泅水后防病的草药汤也要提前煎好,用竹筒子装好带着。”

    “诺。”

    ……

    寿州城,清淮军节度使衙门。

    节帅刘仁赡正静静的听着从江宁来的亲信汇报,印堂被重重的锁成一个川字。

    “……增兵淮上的折子,自前几位上书者被圣上斥罢后,吴御史又心生一计,假托淮上石偶人言谏之,被圣上下旨斩首示众……”

    刘仁赡重重一拍桌子,恨声道:“如此掩耳盗铃,那周兵就真不会南下乎!”

    “把浅军复置之议又如何说?”

    “冯相等人说郭氏奸雄,虽有国但日浅,去年战高平,今年征西蜀,国库早已空虚不堪,哪还有能力再用兵淮上。

    又有御史进言说家主之议实为一己之私,意在粮资……奏折……便如泥牛入海。”

    “唉……吴延绍误国,冯延己祸国,这满朝文武……哼……”

    “你退下吧。”

    “诺。”

    眼见家将疾步退下,二郎崇谏忿然道:“父帅……”

    刘仁赡挥挥手,道:“牢骚话就不要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当严谨持身,勤练武艺,多读兵书,方是正道。”

    刘崇谏皱着眉应了声是。

    刘仁赡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凉茶,和着怒气咽了下去,定定心神,吩咐道:“传吾将令,令各寨严加戒备,紫金寨、硖石寨、正阳关三处尤要密切注意北岸动静,多派巡逻队,不可轻忽。”

    刘崇谏忍不住再次开口:“父帅,冬衣未到,各部已多次催讨……”

    刘仁赡有些疲惫的长叹一口气,道:“也就这两日了,你先传令去吧。晚上陪你母亲用膳,明天一早,随吾一道巡营。”

    “诺。”

126:过河卒 一

    月色如水。

    淮河在清幽的月色映照下安静的流淌着,仿佛已进入梦乡。

    猛然间有“哗啦”声大作,声响如雷。

    然后就看到河水中有一个个黑点向岸边涌来,不一会儿功夫,黑点已近岸,却见一匹匹俊马在数艘小船的引导下从河中跃上岸来,一上岸便扬首甩鬃,水珠飞洒。

    渐渐的人马越来越多,虽然听不到马嘶声,但响鼻却此起彼伏。

    “快,快换衣服……”

    “没下水的快给马擦身……”

    甲寅压着嗓子轻声指挥着,身上水珠淋漓却顾不得擦一下。

    祁三多从船上跳下,慌着要给甲寅擦身,被没好气的甲寅踢了一脚,“先照顾战马。”

    过河顺利。

    这让紧揪着心的甲寅大舒一口气,见花枪正提着皮嚢给马喂药汁,心想这一手马语术以后也要学了才好,别人灌半天灌不进,他倒好,提着皮嚢就会有马头凑过来。

    河水清冷,刚开始时有不少马匹畏惧,关键时正是花枪“呜呼呼”的指挥着,这一大群战马才能排着队个挨个的泅游过河。

    原地休整近半个时辰,人马皆恢复了精神,这才披挂了,悄然出发。

    向导何四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他们下一个目的地就是位于寿州与正阳之间的李家堡,离着正阳只有不到十里远。

    人马皆步行,偃旗裹甲,钳马衔枚,把动静控制到最低。

    约行两刻钟,拐进一条小路,便看到了黑黝黝耸立在原野上的李家堡。

    堡内隐有犬吠声。

    甲寅注目观察了一会,与花枪对视了一眼,轻声下令:“一三五七九什负责抢堡,其它人在此看守马匹,三多带队。我与花枪先去开门。”

    “诺。”

    两人猫腰前行,近到十丈左右再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发现那寨墙并不高,还不到两丈,哨口值守的两人正在打盹。

    “直接上?”

    花枪见甲寅点点头,便迈开大步,疾如狂风的奔过去,离着寨墙两丈远时枪杆在地上一撑,整个人如大鸟般的飞起,堪堪跃上墙头。

    两个值哨的迷迷糊糊的才睁开眼,便被花枪各施一记手刀敲晕了过去。

    这时甲寅也飞身上了墙,这时犬吠声大作,寨内有人高声喝问,两人也不理会,快手快脚的卸下门闩,祁三多已带着五什人纷拥而进。

    “先抢高位,弩机准备……”

    “三多,喊话……”

    “诺。”

    ……

    抢攻李家堡出奇的顺利,几乎是兵不血刃,除了祁三多射杀了两只不听话的看家狗。

    而此时,天光才朦朦亮。

    甲寅严令堡内居民不得外出,东南西北各派人值守防御了,这才重新关上寨门,来到李老太爷的宅第。

    李家堡大小二百三十户,李老太爷的宅第占了五分之一。

    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但他一家独富是不争的事实。

    也算他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被周廷南征先锋用来祭这第一刀。

    “报……李宅上下六十三口,除李老太爷、他家十三郎夫妇外,另有侍妾十二人,其它全是仆从丫环和粗使婆子,请示下。”

    “其它人呢,没小孩?”

    “他家乃官宦之家,六个郎君都在外谋职,只有最小的郎君在家伺奉双亲。”

    甲寅抿嘴沉思了一会,便道:“都关进偏房,调查一下,这李家为人如何,要是为善之家等我们走了就放人,要是……”

    “明白,我看就不是好东西,人都在二厅,你先看看?”

    甲寅随着李行进了二厅,见上厅堂正中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脸色吓的腊白,一对年青男女伺立在他左右,那脚也在直打颤。

    下厅堂则密密麻麻的站着一大堆人,十来个衣着整齐五官俊俏的女孩子在人群中异常醒目,看样子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甲寅浓眉一扬,问李行:“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没有小孩的么?”

    李行鄙夷的道:“你说的是她们?我刚才也问过,都是那老家伙的侍妾。”

    “嗯?”

    老人身边的年青人见甲寅虽然年轻,但身着将甲,知是首领,便大着胆子走过来行礼招呼,“在下李英,见过将军。”

    “这些女娃子是你爹的侍妾?”

    “嗯,呃,这个……只是他老人家寂寞,要这些女娃子们陪着说话玩闹罢了。”

    “哼,你骗人,是他要吃仙人果……”

    一个女娃忍不住出声,却被边上一个婆子捂住了嘴巴。

    甲寅目中寒芒一闪,冷声道:“放开她。”

    那婆娘被甲寅的气势一震,吓一哆嗦,连忙松手。

    “小妹妹,莫怕,什么叫仙人果?”

    “就是……就是……”

    堂上那老人拼命的开始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以目示意女孩,显然不能说出口。

    甲寅看看堂上各人神情,想起在乡下所听到的传闻故事,心中已经了然,心想我本来还下不了手,这是坚我心借我胆呐,当下笑问那年青人:“也就是说下厅的都是你家的下人了,是不是?”

    那年青人见甲寅脸色好转,忙道:“是,是。”

    甲寅点点头,对李行道:“把堂上的三位请到外面的大坪去。”

    李行会意,战刀一抽,与另两名亲卫一人按住一位,就往外押。

    “你们……喂,你们干……干什么……我,我兄长可是……啊……”

    甲寅没时间多管这些,叫过一名亲卫,对李府下人道:“这李家看来没少干坏事,把你们所知道的说与他听,这关系到你们是不是有活路。”

    一个胆大的婆子问道:“你们会杀了我家老爷不?”

    甲寅点点头。

    那婆子一拍大腿,道:“啊哟喂,你要杀了他,俺就说,早该杀了这杀千刀的,这老不死的要升仙,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娃子,后花园里还埋着不少娃呢……”

    “对,对,这一家人不得好死,同宗的田地都要侵占兼并……”

    “……一定要为民除害呐!”

    ……

    堡内的大坪上,李家父子并排跪着,堡内各家老少团团在外围候着。

    一声行刑令。

    雪亮的朴刀落下,人头落地,鲜血喷溅,祁三多举起营旗凑上去,故意洒染。

    甲寅跳上八仙桌,高声叫道:“我等并非贼盗,而是大周王师,这李家恶名,声传淮北,特令我部前来平灭,我等奉命而行,只诛首恶,余皆不问。

    现发现李家仓储极丰,而大家的生活都很困难,所以,我决定:每家分发两袋粗粮,需要的现在就去背。”

    原本被杀头唬吓住的村民,顿时被这消息给击懵了,什么?不抢粮还送粮,天下还有这好事么?

    也不知谁起的头,人群哄然炸响,“果然王师呐……”

    ……

127:过河卒 二

    寿州,节帅府。

    “报……”

    一名讯兵飞速跑进,“禀大帅,正阳关有狼烟起。”

    “什么?”

    正收拾利落准备出发巡营的刘仁赡只觉两眼一阵发黑,“叭”的一声将佩剑丢在桌上,“此必是周军偷袭无疑,来人——擂鼓聚将。”

    “咚咚……咚……”

    牛皮大鼓一声紧似一声,不一会,甲叶铿锵,脚步匆匆,大小将校齐聚白虎节堂。

    “参见大帅。”

    “正阳关遇袭,救兵如救火,钟宏何在。”

    “末将在。”

    “着你领本部人马为先头部队,即刻出发,救援正阳关。”

    “诺。”

    刘仁赡再执一枚令箭,“齐以江何在”

    “末将在。”

    “你部队为第二梯队,与钟宏部保持三里距离,遇敌则援,无敌直进,梯次而行。”

    “诺。”

    “传令官。”

    “有。”

    “飞骑传令,命各寨坚壁清野,整军御敌。”

    “诺。”

    三个命令一下,刘仁赡这才转身对才走马上任监军使周廷构道:“寿州城内,城防交与监军,吾这便与大军一起前援正阳。”

    原监军吴延绍因“功”升迁不过三月,而周廷构来寿州任职还不到一个月,尚属于两眼一抹黑的阶段,忙道:“万万使不得。大帅乃三军主帅,怎可轻易出阵,如今只见狠烟起,不知敌军虚实如何,大帅请勿急行,再过一个时辰,斥侯飞骑也就到了,那时再作定夺不迟。”

    “来不急,那李谷在淮北备战三月,这一次出兵,定然是势在必得,吾若不去,恐正阳有失。”

    周廷构道:“可寿州城的安危更重要,某素不知兵,如何能当此大任?”

    有将说道:“大帅勿忧,量那周兵只有偷渡少量兵马而已,成不了大事。

    周兵若要大举过河,只有搭建浮桥一途,可如今淮河水尚急,浮桥难成。想来对方也不会大下血本,冒险抢攻,有钟齐二将出兵援救,足也。”

    刘仁赡喟然长叹,“希望如此,各城开始备战,按原先定的计划进行,多募民壮,不得松懈。”

    “诺。”

    狼烟起,西北望。

    甲寅坐在寨墙上,一手托碗,一手执筷,边吃边道:“狼烟已起,看来陈头他们已经抢渡过来了。”

    花枪也在吃饭,闻言笑道:“秦九早已经分析过,正阳关只敢出一个营的人马,所以他们那边我们不用担心,两百多弩弓加标枪,哪是这些州兵县兵能攻的进的。

    真要担心的是寿州城的援军,不过从寿州赶到这里,最快也要两个时辰,安心吃饭吧,吃完还可以眯一会。”

    甲寅用筷子轻敲碗沿,笑道:“这白米粥里加面疙瘩,我还是第一次吃,没想到怪好吃的,这酱菜也不错。”

    “伺候地主老财的厨娘做的,能不好吃么。”

    “对了,那些铜钱我们又带不走,你怎么不发下去,偏让在大坪上摆着,你不知道那一箩箩的摆在那有多招人眼红么?”

    甲寅笑道:“就是让他们眼红的,那李家的仓库里还有近三千石粮呢,等下让他们帮着运粮,一袋十文钱,估计寨里的人都要拼命了。

    要是敌军围堡,那就告诉他们,只要这堡守住一天,那些钱就是他们的,我们大约可以多出三五百守军来。”

    花枪笑笑,“跟着秦都虞侯,你也学坏了,你师父可说你是老实憨子一个。”

    甲寅嘿嘿一笑,却不再言语,开始大口吃饭。

    吃完饭,甲寅果真假寐了一会。在这些方面,他向来推崇秦越的方法,说是越紧张越会出错,要想在关键时保持足够的敏锐,那就不能老是紧绷着那根弦。

    似乎才眯了一会儿功夫,就被人给摇醒,甲寅睁眼,只听祁三多道:“树上旗哨传讯,寿州援军来了,五百人,还有三里地就到了。”

    甲寅揉揉脸颊,起身振奋道:“让兄弟们准备,先在大坪上集合,先不要露头。”

    “诺。”

    花枪走过来,问:“怎么打?”

    “看他们的情况,来李家堡就用弩弓伺侯,去正阳关就让他们过去,我们随后尾击。”

    “好。”

    甲寅登上哨台,极目远望,不过盏茶功夫,官道上便看到了迎风飘扬的军旗,渐渐的那隆隆的脚步声也开始由远而近的传来。

    甲寅一看那行军阵势,便知他们并不知道李家堡内有伏兵。

    他扭头看了看被捆在拴马石上的两名唐军斥候,心想这寿州城内的主将决断下的够快,斥候都被劫持了,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还能迅速出兵。

    他看着唐军隆隆的向西开去,估算着路程,马匹没有三里远的路程热身,不利冲杀。

    祁三多拄着旗,站着寨门后,不住的摇着圈,看样子已经是等不急了。

    再看看李行他们,也一个个仰着头等着他下令,就连战马也不住的刨着铁蹄,休息了半日,又喂了最好的精料,如今匹匹精神饱满。

    甲寅再默数百数,正要从哨台上跃下,却见窝在树梢上的暗哨旗帜连摇,不由大惊,后面还有部队?

    他做了个继续等待的手势,耐着性子向官道东边看去。

    果然,又有一营唐军正雄纠纠的开来。

    甲寅的白毛汗都激出来了,幸亏多等了一会,否则就被敌军给前后夹击了。

    还好,先后两营都是步兵,只有几名将校有马,弩弓之类的也没看到多少。

    这是州军常备兵。

    又等一注香时间,这一营人马也往前去的远了,甲寅这才跳下哨台,不管有没有后军,都不能等了,否则秦越那边的压力就太大了。

    甲寅跃上大青马,战刀高举,“出发。”

    寨门隆隆打开,百骑骁锐如虎出柙,隆隆的向唐军追去。

    两三里路程对于骑兵来说,转瞬即到,毫无防备的唐军面对这从身后冲来的彪悍的骑兵,一时间慌了神,阵形刹那间就乱了起来。

    “稳住……稳住……别逃……越跑越死……稳住……长枪手顶前……”

    齐以江声嘶力竭的大吼着,手中战刀乱挥,与亲卫们一起弹压着恐慌的士兵。

    “稳住呐……”

    有利矢激射而来,顿时带起惨叫声一片。

    紧靠接着是更猛更大的黑点呼啸袭来,重重的掷进军阵中,顿时血花飞溅,哀号连连。

    飞虎骑先是一轮弩矢,再是一轮投矛,最后才是近身搏杀。

    此时唐军阵形早已散乱,面对冲入阵中的敌骑,哪还有胆量拼杀,一个个抱头鼠窜。

    齐以江又气又急,正想咆啸着冲前,却被亲卫一把扯住缰绳,喊道:“将军快跑……”

    担任锋矢的花枪一杆花枪如毒蛇般的点刺,无情的收割着挡路的唐兵性命,却对仓惶逃窜的唐军将领视而不见,带领着铁骑继续向前冲去。

    前方三里,还有一营唐军等着他们剿杀。

    负责殿后的甲寅眼见齐以江策马乱跑,试着收刀挽弓,却没想到买来后一直未发利事的黑骨雕弓却是首战就开红。

    一箭正中敌将背心。

    那将摇晃着策马再跑了六七丈远,终是一头栽倒在地。

128:过河卒 三

    正阳关外三里,淮河南岸。

    平坦的沃野变成了战场。

    弩矢如蝗激射。

    秦越终是低估了正阳关守将的决心,他们甫一靠岸,才把大车连环摆好,闻讯而来的唐军就已狠狠的扑上来了。

    整整两个营的兵力,左右夹攻。

    好在箭矢足够多,加上有扳倒的大车掩护,可以远远的压制。

    又有十几艘快船在河面上穿梭,约有百名精锐弩手助阵,敌军一时也不敢欺前。

    但领军的正阳关副将崔敬显然久经战阵,进攻组织的不急不燥,只令士兵把大橹竖着,步步推进,遇反击猛烈了又适度退却,就这样骗着弓弩,相持着,等待着。

    陈疤子看了看敌情,对铁青着脸的秦越道:“这样拖下去不行,我们料敌有差,没想到他们大橹这么多,我们的弓弩手没力了,我率血杀营去冲杀一阵。”

    “不,再拖一会。”

    秦越摇摇头,“一冲出去就不好撤回了,敌军阵形不乱,必须全军压上,这样的伤亡我们受不起。

    他们不发狠冲锋,一是在耗我们的箭矢,二来也是在等援军,我们……也还可以耗一会。”

    陈疤子点点头,不再说话。

    面对训练有素的敌军,面对三倍之敌,冒死冲锋九死一生。

    他转头看了看江面,河对面的周兵正在尽最大的速度抢搭浮桥,这种以舟船为梁的浮桥,上铺木板,再用五寸长的大铁钉钉住,如此一节一节的铺架过来,虽然牢靠,可……速度太慢了。

    而且,当船上的援军里出现李千的身影时,他的心就渐渐的沉了下去……

    怪不得弩箭稀疏,怪不得只在远远的游荡着,这根本就是巴不得虎牙营全军覆没呢。

    秦越紧抿着嘴,眼下只能寄希望于甲寅的飞虎骑了。

    ……甲寅也遇到了麻烦。

    齐以江的军队被他杀的屁滚尿流,那是胜在出奇不意。

    当前面的钟宏得知敌军只有区区一百人时,立即前队作后队,竖起大橹,架起长枪,支起弩弓,就在大道上摆好了防御架势。

    充当锋矢的花枪在一里外就控制住了马速,在距敌阵两百步外一拉缰绳,马队开始冲向左翼,围着唐军开始绕圈。

    手弩有效杀伤在八十步内,投矛也需在五十步内投掷,远远比不过大号的步弩,再说战马太精贵了,他不想作无谓的伤亡。

    他不想冒险,甲寅更舍不得,眼看唐军龟缩成刺猬阵,一时是冲不进了,甲寅心里念头急转,倏的发出指令:

    “放弃眼前的唐军,与正阳关外的步兵营汇合。”

    领头的花枪愣了一愣,便迅速的调整方向,向正阳关驰去。

    唐军主将钟宏脸色铁青的看着马队呼啸着嚣张远去,恨恨的一扬刀,“保持接敌阵型,稳步前进,钟三,你带亲卫骑兵去收拢友军溃兵,与我部汇合。”

    “诺。”

    命令是发出去了,队伍也开始行动,但钟宏心里明白,此去正阳,恐怕劳而无功了。

    淮河岸,正阳关副将崔敬眼见河面上周军的浮桥越来越近,心中急火如焚。

    他看看天色,又看了看敌军明显慢了许多的弩矢与疲软了许多的飞箭,终于忍不住拨刀,吼道:“敌军已弱,全军冲锋……”

    “冲啊……”

    车阵内,陈疤子见敌军乌压压的开始冲锋,一振手中九环朴刀,“胜负在此一战,血杀、钢叉、牌刀随某冲杀,弩弓阵内掩护。”

    “杀……”

    随着一声金刃相交声响起,淮河南岸,终于进入了刀刀见血的白刃相拼的肉搏阶段。

    淮河北岸,督工搭桥的王彦超眼睁睁的看着两军狠狠的拼杀在一起,呐喊声,惨叫声,兵刃相交声隐约传来,他猛的握拳扬臂,大声吼道:“南岸的兄弟在浴血奋战,诸军加速呐……”

    赵山豹甩甩酸麻肿痛的右手,弃了手中的牛角大弓,一把抢过手下的一石软弓,再次箭如珠发,嬢的,这些唐兵都不怕死的不成,他的眼光余角看到钢叉队有不少人倒地了,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

    黄发、黑身、红眼,分外狰狞。

    乔青山紧紧的跟住陈疤子的步伐,护住他的右翼,虎吼连连,手中朴刀不住的劈砍刺杀,脑海里却浮现出亦笑亦嗔的俏脸,一身红衣短打,腰带扎身,手提一柄狭刃朴刀。

    这是他到关家大院作客时见到的,同为孟县人,走动走动也是应该,但不应该的是他见到了正在舞刀的她。

    那一幕的英姿飒爽,倏的一下就钻进了他的胸膛,在他的心房里牢牢的扎下了根。

    可……可她,不是甲校尉的心悦之人么?

    这样的患得患失心情好长一段时间左右着他的神经,直到此番南下,他才听到了甲寅另有所求的风声。

    苍天保佑!

    他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思一下子就强烈了起来,最不济,回去时也要穿上一身将甲,好风风光光的串门!

    “杀……”

    “杀……”

    刀刃相交击忽然就变的沉闷了起来,有隆隆声响起,他诧异的再一次挥刀,伴着惨叫声响起了另一个惊惧的声音:“马队来了……”

    “马队来了!”

    这个令唐军惊惧的消息却让虎牙营的人欣喜若狂,“是飞虎骑呐……”

    乔青山挥刀时忍不住有热泪涌出。

    甲寅的马队赶到的正是时候,唐军全都拥杀在前,后防不设,阵型也乱,再没有比这样的战局更适合马队冲杀了。

    一轮弩矢,再一轮投矛,等花枪骁勇如虎的冲进敌阵时,唐军已开始惊惧而逃……

    随着正阳关副将崔敬的倒地身亡,一切都很快的结束了,河滩上,唐军或跪或躺,却再无站着的人。

    飞虎骑与主力会师,但双方都没有兴奋和喜悦,因为地上躺着的,还有不少是战友和兄弟。

    秦越和赵山豹似疯子般的在阵地上乱窜,凡是虎牙军都抱起来看一看,喊一喊,摇一摇,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而乔青山则抱着一名年青的甲士埋头痛哭,这位兔唇的憨厚小伙,才找了一位淳朴的新娘子,过了三天好日子,昨夜里还打趣说等哪天青山哥结婚了要去闹洞房。

    可现在,手足已经冰冷。

    夕阳渐渐西下,浮桥也已快要近岸,有冷风吹来,凄凉如咽。

129: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最后一丝阳光落下后,周军的浮桥也搭上靠了岸,又粗又长的铁索从河那头连过来,牢牢的缠在大树根部。

    天堑变通途。

    正阳关只剩下五百守军,无力守城,只好与谨慎行军的钟宏合兵一路,向寿州退去,留下满是惊慌失措的百姓,一时间乱纷纷,闹轰轰,哭爹喊娘。

    这样的消息让刘仁赡再次眼前发黑,乌星直冒。

    但他很快稳下心神,挥笔疾书,一封奏折一挥而就。

    “监军请过目。”

    周廷构接过一看,不由急道:“节帅,请容某修改一二。”

    见刘仁赡眉头皱起,周廷构叹口气道:“节帅你用兵如神,举国上下,莫不知名,但你轻财重士,统兵有方,本就鹤立鸡群,他人难容。

    怎可再揽权惹祸呢。这奏折虽然紧急,但不差这一刻功夫,容某放肆,修改一二。”

    刘仁赡拍拍额头,苦笑道:“吾就一粗鄙军人,如今军情紧急,自当令出如山,方能御下克敌,唉……罢了,监军请多费心。”

    “份内之事,节帅请安坐,一会就好。”

    周廷构坐回椅子上,取过纸笔,别起一篇,与刘仁赡要求增兵,又详述守御方略的奏折大为不同。

    同样的周兵犯境,兵力先夸大了数倍,再谦自己能力不足,只能勉力守御寿州城,请朝廷另派大将克敌云云。

    写完,自己先看了一遍,末了吹吹墨汁,递给刘仁赡,长叹道:“不管奏折如何上,三军统帅之权肯定不会给你,与其这样,不如事先大方。”

    刘仁赡点点头,不再多言,两人用上分别印信,这才交给早候在一旁的心腹家将。

    “红翎急报,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诺。”

    周廷构对刘仁赡道:“夜已三更,节帅请先休息吧。”

    “无妨,吾再坐一坐,倒是明日宴请乡绅富商,监军还要多多费神。”

    “节帅这一计安民之策甚好,某的意思,不如索性张口,要这些乡绅纳粮输钱。”

    刘仁赡摇摇头,道:“城内之粮在他仓,在己仓,无大区别,吾更看重人心人力。”

    “……也好,那某先告退。”

    ……

    正阳关,淮河畔。

    率先头部队过河的王彦超一脸肃容,正手按着秦越的肩膀劝解开导:“……你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将士难免阵上亡,他们为国开疆,死得其所,你乃一营主官,万不可悲伤过甚,要以大局为重……”

    秦越肩膀一侧,移开王彦超的手,冷声道:“船只不是没有,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再派一营兵力过来,哪怕是厢军也好。

    可你们干了什么?一个营的援兵只在河上游荡,只一个百人弩弓队,还他嬢的只有一壶箭……最后更是远远的看着,见死不救。

    我虎牙营总共只有五百人,一战死了一百三,还有半数重伤员,你们满意了!”

    秦越脖子上的青筋乱跳,面红耳赤,他大声吼道:“老子记住这一天,永远记住……永远……”

    王彦超愧疚无言。

    他感受着周边虎牙营的怒意与冷然,扭头看了看如长龙般随着河面起伏的浮桥,想起主动自告奋勇担任援军的李千,却一直没有上岸,难道真敢冒大不违不成?

    王彦超有些想不通,但虎牙营受损却是不争的事实,感同身受,一丝苦涩也悄然涌上心头。

    “逝者已……如今你营实力大损,当速速补充兵力为先,是从厢兵营里挑,还是就地募兵皆可。”

    “来人。”

    “有。”

    “调拨二十具鹰击弩,弩矢五百支与虎牙营。”

    “大帅……”

    王彦超黯然摇头,道:“我军留八十具够了,回头写明缘由再问朝庭申请便是。”

    “……诺。”

    王彦超再次拍拍秦越的肩膀,道:“节哀顺便。”便不再停留,翻身上马,直向正阳关驰去。

    陈疤子也拍拍秦越的肩膀,扳着他到边上休息。

    秦越再次流泪,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突然举剑劈砍,一声虎吼,惊的远处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

    甲寅正在指挥飞虎骑搭柴堆,虽然他们也冲杀了一天,但步兵营显然比他们更累,也不愿意再见到亲密战友的惨状,这焚尸化灰的任务就着落在他们头上。

    五大架子柴堆已经搭好,等最后一具尸体搬上后,甲寅对祁三多道:“吹集合号,敲得胜鼓,大伙都来送一程。”

    祁三多闷声应了,便跑过去安排。

    不一会,“呜呜”的牛角号吹起,紧接着“咚咚咚”的战鼓擂起。

    虎牙全营起立。

    陈疤子、秦越、赵山豹、乔青山、叶虎盛每人手执一个牛油火把,静立默哀了一刻钟,这才分别掷向各自面前的火堆。

    熊熊大火燃起,不一会就包裹了一切。

    “兄弟们走好!”

    陈疤子手端着竹筒,将烈酒洒向火堆,留下最后一口,一仰脖,一饮而尽。

    河对岸,正在指挥大军过营的李谷看着猛然冒起的冲天火光良久不语。

    最后才长叹一口气,对特意又从对岸转回来的李千冷声道:“老夫当上折子,你准备自辩吧。”

    李千大笑道:“李相何出此言,军令如山,大军要过河,这抢滩登陆是应有之义,不是这营做,便是那营干,纵有牺牲,也是正常。

    更何况如今大胜,正阳关一千守军大败,寿州军又败退而逃,而我军只阵亡区区不到两百人,正是无上荣耀,末将是不想抢功,所以才一直不上岸,这最后的结果李相也看到了,何其辉煌。

    李相,末将的成人之美好意,可别误会了。”

    李谷冷哼一声,道:“李将军,军中还请以军职相称,本帅军务繁忙,李将军请自便。”

    “这……”李千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脸上笑意却更盛几分,“是,是,末将也该收拢兵马,这便告退。”

    目视李千离去,李谷脸上的厌恶之色再也掩藏不住,不过很快又自嘲的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撕成粉碎,弃入淮河中。

    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呐。

130:兵好招但难养

    李家堡。

    昏睡一天的秦越终于恢复精神,先是在亲卫的帮助下用冰凉的井水冲去所有的不适,继而端着饭碗与几位老农吃的谈笑风声,等到日落西山时,他却召开了战事会议。

    只是微笑着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坚毅。

    “诸位,虽然李帅让我们这段时间好生修整,但这里离寿州城太近了,我们要是在这里休息的话,说不定又会有什么难啃的骨头让我们去啃,所以我们得赶快走,离的远远的。”

    “去哪?”

    秦越指指摊在桌上的舆图,道:“如果我的分析没错,如今我大周浮桥搭成,后续大军必定源源不断的开来,圣上可能就真的亲征了。

    当下李谷已率前敌大军团团将寿州城围住,相信用不了多久,硖石寨、紫金寨等也会一一攻破。

    那么南下大军会主攻哪些地方?

    濠州、楚州、雄州、滁州等东南富庶之地必是首选,也就是说主战场在东南方,南唐兵力也会全力开到濠滁之地。

    这样一来,西面肯定空虚,所以我们不凑这个热闹,往西南走,进入大别山,依靠山势,在这一带闹他个天翻地覆。”

    甲寅一听进山,就有些不乐意了,问道:“闹什么,怎么闹?我马队怎么办?”

    秦越微微一笑,抓一把炒豆子在手,扔嘴里嚼的咯嘣脆响。

    “马队当然在山下活动,与步兵最远不能离开一天的距离,两相呼应,这样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势。至于闹什么,很简单,六个字。”

    秦越把豆子全扔嘴里吃了,又灌下一杯热茶,方拍拍手道:

    “吃缴获,发大财。”

    “离京时张帅给我看了王朴的平边策抄本,上面有句话写的很好,‘从少备处先扰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以救其弊’。

    这一个‘扰’字,其实是我军的战略准绳,如果我去和李谷说我们负责在这西路拖唐军的后腿,我想他会同意的。”

    甲寅问:“要是他不同意呢?”

    秦越冷哼一声道:“那我也不同意,渡河一战,他如此对我虎牙营,可是背着明显的污点,要是逮着机会,我会向圣上好好说道说道。”

    陈疤子点点头,道:“这事明天你去说。这次血杀营与山越营战损严重,这兵源还是要及时补充的好,还有,这么多受伤的兄弟怎么办?”

    秦越默然半晌,方道:“重伤不能动的,只能留在大营让军医治疗,其它稍微能动的,都转移到河对岸去,多给钱财,托老乡照顾。”

    “至于兵员补充,晚饭时我与那些老农聊了聊,发现他们比大周境内的农民还苦,我大周是地多人少,朝廷这两年鼓励耕种,各种安民政策出了不少,赋税交的也少。

    南唐这边则是税重地少,田地都被地主老财们占去了,多的是佃户。两地百姓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样的穷,但周人有田,只要有力就有出产,穷的有奔头,这里的百姓们则是活的一年不如一年。

    所以,我的意思是兵就不在厢军里挑了,直接就地征募,符合我们条件的,自愿入伍的,一人三贯安家费。”

    甲寅道:“这主意好,那些厢兵都成兵油子了,还是从佃户里招更靠谱。不过……他们是南唐人,会来当周兵么?”

    秦越笑了笑,道:“南唐人也好,中周人也罢,搁前几年,都是大唐人,眼下打来打去的,都是我华夏内乱,所以这些家国概念就不要强加上去了,能给老百姓过好日子的,就是好朝廷,老百姓也就只认这个理。

    不信的话,明天试试?”

    许是被从李家抄出的钱财惹红了眼,当虎牙营把募兵条件一发布,堡内堡外顿时有不少年青人涌过来报名。

    “独子不收,刚成家的不收,超过三十的不收,会武艺的优先,有特长的优先……我说这位军爷,前面的俺都明白,这特长是啥意思?”

    “这特长嘛,就是你有一技之长,比如会木匠,会撑船都是,都虞侯甚至说会学狗叫都是特长。”

    “啊?!”

    “俺驾车是好把式,算不算?”

    “算。”

    “俺会编草鞋,算不算?”

    这人话一说完,就被人哄笑了,道:“牛痞子,草鞋谁不会编?”

    “俺一天可以编三双,又快又好……”

    众人还要起哄,负责征兵的宋群忙道:“算,编草鞋也算。”

    “那我白天想睡觉,晚上特精神,算不算特长?”

    “算,夜猫子嘛,我们虎牙最欢迎。”

    ……

    寨墙上,秦越与甲寅两人相对而坐,一人一把炒豆子,边吃边聊。

    甲寅指指坪上围着的众人道:“来报名的人很多,在这李家堡我看都能招到一百人。”

    “一个地方不能招太多,最多五十人,都招空了这里的人日后不好过,我们也要替人家想想。”

    “嗯,可这样一来我们怎么壮大?你的事……”

    秦越笑笑,道:“不急,兵好招但难养,我们眼下还是要保持好心态,学打仗,练本事,然后是赚大钱。

    只要我们的兵越练越精,机会一到,人人放出去当伍长什长,一下子就可以拉出几千人的队伍来,还可以立马形成战斗力。”

    甲寅迟疑了一下,道:“你原先就说要想办法要一块地盘来,这次南征,不是机会?”

    “看情况,有些东西,一定要水到渠成才好,急不得。我师父别看他十三不靠谱,但有句话说的很好,‘要让人家看到你的能力,但不能让人家看到你的野心。’”

    ……

    寿州城头。

    刘仁赡正在巡视,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愁眉苦脸的乡绅。

    刘仁赡边走边说,指着城外的周兵大营道:“围城之兵不过两万,其中真正精锐者不过五千,其它都是厢兵凑数,而我寿州北有淮河,西有淝水,东南两侧也有广大的护城河,城高墙坚,区区两万兵马,能耐我何?”

    “更何况,红翎急使前天晚上就已出发,最迟明天一早,朝廷就能知道消息,到时十万大军过来,周兵只有败北而逃。”

    一个乡绅凑趣说:“大帅如此一说,某等就放心了,回家也好睡个安稳觉了。”

    刘仁赡哈哈大笑,道:“有吾刘仁赡在,寿州城就在。各位只管放心就是。吾的要求只有两条:一是各类物价不得上涨一文,二是府上仆从必须上城头来帮忙。”

    “这……”

    刘仁赡停下脚步,诚恳的道:“本帅不是不通人情之人,无利不商的道理吾还是懂的,但你们要想一想,城在,家安,财不失。

    若是城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所以,守城之职在吾辈,安城之任在你们,眼下困难时期,让吾等军民一心,众志成城,拜托了!”

    刘仁赡说完,深深一礼。

    唬的为首几位乡绅连忙带头还礼,道:“大帅既然如此一说,我等定当唯命是从。”

    刘仁赡哈哈大笑,道:“有你们这一个承诺,吾必保寿州平安,事后也会向朝廷为你们请功,诸位,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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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