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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屋外风吹凉     红楼春txt下载     红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七章 善良 (为多炮塔的辽河贺!)

    青竹雅舍。

    此为贾敏在世时,为爱女之闺房所起的雅名。

    数楹修舍,遮映于千百竽青竹间。

    曲折游廊,石子甬路,一带粉垣,诉尽了江南境意。

    此处为女子闺阁,外男原不该入。

    只是贾蔷占着辈分之利,再者,门厅前后都有丫鬟、嬷嬷候着,倒也无妨。

    贾蔷一路赏着江南风色,被带到黛玉雅舍中厅时,仍意犹未尽。

    黛玉见他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取笑道:“就这样喜欢?”

    贾蔷点点头,如实道:“确实喜欢。”

    黛玉“噗嗤”一笑,道:“让人见了,还以为是哪个乡间来的泥腿子!”

    贾蔷作仔细回忆状,道:“我当初听谁说来着……林姑姑当初进京城时,好似也是束手束脚的,半步不敢出差错,唯恐让人取笑了去!那模样,啧啧啧……”

    “胡说!”

    黛玉闻言登时涨红了脸,凶巴巴的怒视贾蔷道:“蔷哥儿,是哪个在乱嚼舌根子?”

    贾蔷嘿的笑了下,道:“好像是……我自己猜的!我料想,当日的林姑姑,必没有我这般洒脱。没见过的新鲜有趣的事物,仔细观赏观赏,有何不可?谁爱取笑就让她取笑去吧,正所谓笑人者,人恒笑之……呃!错了错了,笑人者,顶呱呱的好!”

    看着黛玉沉着小脸,默默的拿起了戒尺,凝视某人,贾蔷便果断无原则的转换了风头。

    雪雁和一旁原本面色不自然的紫鹃都笑了起来,黛玉哼了声,忍笑道:“不过是这些景儿,你怎么见天瞧也没瞧够的时候?”

    贾蔷看着窗外满目青竹,微笑道:“北地大宅都是灰蒙蒙的,庄重是庄重,可略显刻板了些,没有南省的清新。会芳园我也去过,虽照着南省园子建的,但和林姑姑家比起来,奢贵有余,自然不足,也生硬了些。当然,各有各的好。我不过多瞧瞧,非是嫌贫爱富。”

    黛玉笑道:“又胡说!我家也算富?荣宁二府占去了大半条街,你居然这般说嘴?”

    贾蔷微微摇头,问黛玉道:“林姑姑唤我前来,可是有何吩咐之处?”

    见他居然不想和她多说会儿话,黛玉哼了声,道:“你一会儿要去瘦西湖上赴宴?”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林姑姑先前不是才教诲过我么?不许学坏了,好生读书,和小婧、香菱过日子……”

    黛玉俏脸一红,端着姑姑的身份,沉声问道:“我说错了?”

    贾蔷苦笑,躬身作揖道:“对对对,谁敢说不对?每个字都是对的!”

    黛玉哼了声,道:“你别不识好人心!今儿你去赴宴,难道以为他们只会浑来?我听梅姨娘说,外面那些人在画舫上,是先要考诗词的,美其名曰小乡试。然后将诗词糊名,送与屏风后的……花魁点评。得头名者,方能和貌美多才的花魁同席。最差者,则……专有一丑妇伺候。我平日里让你用心些诗词,你只是不听,如今后悔岂不迟了?”

    言至此,黛玉几乎怜悯的看着贾蔷,目光里都是不落忍之色。

    好像已经看到了一满口龅牙脸上点痣的婆子,在劝贾蔷饮酒:“大爷,来干了这杯嘛。”

    一旁紫鹃和雪雁闻言,则纷纷强忍笑意。

    连她们都知道,贾蔷不善诗词,还从来不学。

    这可不就惨了?

    贾蔷也是初闻此事,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他其实也背得几首明清诗词。

    只是就算去抄,也得应景儿啊。

    总不能在扬州画舫上,去抄描写北地风光的边塞诗吧?

    此世宋之后虽直接跨过了元明,可他就算记得“滚滚长江东逝水”,然这等诗词又怎么可能在瘦西湖的画舫上由他一个少年郎作出……

    生搬硬套上去,非被人笑掉大牙不可。

    至于怎么办?

    贾蔷哼了声,微微昂了昂下巴,冷笑道:“谁有闲功夫和他们比诗词来着?我乃武勋宁国之后,要比就比射……摔跤!”

    弓箭他其实也不怎么行,还是擒拿吧……

    这么一算下来,怎么感觉他自己有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味道?

    贾蔷忽然警醒……

    黛玉闻言,没好气道:“不怕旁人逼你,就怕人家明着不说,他们自己去做诗词,晾你在那里当傻子!便是分你一个寻常的,你心里难道就好受?在外面,总要些体面呢。”

    原来,她是在担忧他在外的颜面……

    这一瞬间,贾蔷心里猛的颤动了下……

    贾蔷眨了眨眼,目光隐隐动容的看着黛玉道:“林姑姑不是再三警告我莫要学坏么?怎还担心我抢不到花魁?”

    黛玉“呸”的啐了声,道:“我是担心你抢不到花魁?我是担心你失了体面,被人小瞧了去,回来岂不哭哭啼啼?”

    许是那画面光想想就太美,黛玉忍不住抿嘴笑出声来。

    只是她看到贾蔷有些异样,不同过往的目光,却是微微一怔……

    贾蔷轻叹一声,欠身一礼道:“多谢姑姑爱护之心。”

    黛玉闻言,俏脸霎时一红,脸色柔和下来,温声道:“蔷哥儿不必如此,快起来吧……如今你在我家里做客,又是亲戚,我岂能不多照顾你一些,多尽尽东道之谊?”

    贾蔷站起身,直言道:“姑姑知道我的性子,素不爱与人周旋相交,尤其是与那些不能志同道合者。若果真他们无礼傲慢,我自离去便是。”

    黛玉轻声道:“你若只在扬州做客顽乐半年,如此为之自然不妨事。可你还要做正经事,这般做就不好了……”说着,她从几案旁拿起一叠纸笺,俏脸微起霞色,道:“这是我这些日子随手写的几首诗词小令儿,或咏景,或言物,皆和扬州水色相干。另外,还有几首是爹爹私下里写的,未曾宣扬出去过。你且拿去看看,你记性向来很好,看一遍就能记住。待人家让写诗时,你莫要六神无主才好。”

    看着面前这一叠纸笺,贾蔷神情再度有些微妙起来。……

    见他如此,黛玉却以为是他自尊心受不得,忙道:“蔷哥儿莫要多想,我不是瞧不……”

    贾蔷深吸口气,摇头打断道:“林姑姑放心,我岂是不知好歹之人!”

    虽然他要行之事,与黛玉料想中截然不同,但她能有此心,还是着实让贾蔷心生感动。

    他将纸笺接过,细看所记内容,却发现纸笺上不仅有诗词小令,连注释乃至所用典故都写的清清楚楚。

    贾蔷面色不掩动容的看着黛玉,而黛玉见素来沉稳等闲不改面色的贾蔷,出现如此神情,星眸里闪过一抹狡黠和满意。

    她自忖欠人良多,因而想尽力多还些。

    宁可多,也不可少。

    再者,她也想看看贾蔷失态的模样,谁让某人整日里神气之极,不将她这个姑姑放在眼里的,哼!

    果然,见贾蔷这般感动,她心思得逞,心里愈发高兴起来。

    却不想,贾蔷就站在那里,用了盏茶功夫,将每一页纸笺细细过目一遍后,闭目记忆了片刻,再睁开眼,竟说道:“林姑姑,其实,我并不在意身边陪伴的花魁到底是丑还是……”

    话没说完,就见黛玉沉着小脸咬着牙,上前来夺他手里的纸笺!

    贾蔷哈哈笑着避开,道:“且听我说完嘛!”

    黛玉顿脚站在那里,似雪山冰泉般清洌的眸光斜觑某厮,仿若有不共戴天之仇!

    贾蔷将纸笺仔细收好,放进怀中后,对黛玉正色道:“林姑姑,我方才所说确非无赖之言。当然,林姑姑的心意,让我心中感动无比,这些诗词,我也一定揣摩细品,常常诵读。只是,却不会在一条画舫上,玷污此金词玉字。于我而言,无论花魁之丑美,都不重要,在我眼里,她们只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我无回天之力,不能改变这世道中的黑暗场景。但至少我能做到,不以她们为顽物取乐,亦不以此为风流荣耀之事。我心中顶看不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自言身怀济世安民之志却整日里狎妓骗人的名士才子。连在身边沦落风尘的苦难女子都救不得,他们又能救得哪个?所以,适才我说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真的不是哄骗姑姑。至于取笑……这世上浊浪滔滔,他们的取笑嘲讽,与我何加焉?”

    这番话,莫说黛玉大受震动,便是紫鹃和雪雁听闻后,都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们自然不可能见过青楼妓子,便是知道什么是花魁,也是从戏曲和内宅妇人闲谈中得知。

    在她们的印象里,花魁总是遇到负心人,让人落泪。

    极少数遇到可托付之人,结局才让人艳羡。

    而内宅嬷嬷们私下里聊起来,都会深恶痛绝的唾骂那些窑姐儿都是狐媚子,教坏爷们儿云云。

    但半大姑娘们根本不会听那些老厌物的话,反而觉得那些花魁好风光。

    纵然被无情弃,最后惨死,那也是凄美的人生……

    她们却从未想过,有人会同情那些花魁的境遇,会尊重她们。

    花魁妓子,难道不就是顽物么?

    丫头们会如此想,黛玉却不如此想。

    她虽也是清高甚至傲慢之人,但她的清高和骄傲,却有一条底线,那就是善良。

    如果说前世在红楼梦中,黛玉有甚人品上的缺点让人指摘,或许就是那一句“母蝗虫”了。

    只是,刘姥姥两次上贾府,本意难道不就是为了打秋风去的?

    她故意在大观园内作怪相,逗众人取乐,所怀之心,其实不言自明。

    这并不是说不好,也不能说没骨气没尊严,底层百姓求活之路,何其艰难?

    旁的不说,贾蔷前世闲暇时读小说,那些作者为了取悦读者爸爸,连毫无羞耻之心的番外都敢写,更别提为了谋生,舍弃尊严去签的那些合同……

    他们又比刘姥姥高尚到哪里去?

    只为谋生罢。

    但既然这是故意为之的手段,就不能不让金主爸爸们戏谑两句。

    所以黛玉身上所谓的“污点”,只是对她的苛责罢。

    而宝玉、妙玉等人施舍刘姥姥,对其评论一个“脏”字,才是真正的出格。

    相比之下,黛玉就显得更加率性真诚和善良。

    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看着面前比她心底更善良的贾蔷,内心的震动,便可想而知了。

    这一刻,黛玉心中甚至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惊悸:

    他怎能,这样好……

    ……

    PS:这章是累积盟主,书友在群里直接打赏的,也算加更,绝不拖欠,我人品实在是太好了!今晚要加班了,写明早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般见识(求订阅啊!!!)

    “说这么些,只是想告诉林姑姑,我真的不在意外人的看法。说句狂妄的话,那些人多为我不在意之人,所以不因其褒奖而喜,更不会因其唾骂而怒。不过是一阵灰尘乌云,风一吹也就散了,连生命中的过客都算不上。”

    贾蔷见黛玉怔怔不言的看着他,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先开口道。

    黛玉回过神来,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稍许,才轻声问道:“可是,别人会轻视侮蔑于你……”

    贾蔷呵呵笑道:“林姑姑,我是要做实事的人,而我要做之事,最好低调进行。俗点说,就是闷声发大财!那些整日里咋咋呼呼蹦来跳去的名士们倒是高调,不让人轻视,可他们除了耍嘴皮混点名声出来然后骗吃骗喝欺负女人外,还能做什么?我不同,我要低调做实事。所以,不需要这虚名。且以诗词为心,是为了陶冶情操,使人品格高尚的,却不是为了去扬名骗人的。”

    黛玉若有所思的抬起眼帘,露出一双如若星辰般清明的瞳眸,看着贾蔷问道:“可你果真作不出来,大家便都要瞧不起你,那你又如何能行事?”

    贾蔷好笑道:“谁能做到这一步,竟惹得天下人都瞧不起?”

    黛玉明眸眨了眨,看着某人道:“你不就是吗?”

    “……”

    看来,这小娘皮的毒舌本性是改不了了,贾蔷面色一滞,没好气的看了黛玉一眼,黛玉掩帕于腮边,取笑道:“你看我做甚么?分明是你同我说过,都中士林厌恶唾弃你如……如狗屎,哈哈!”

    “……”

    贾蔷面无表情道:“那些人在我眼里,还不如狗屎呢,所以我不在乎!”

    “呸!厚脸皮!”

    黛玉都听不下去了,没好气道:“你和他们比?他们是那……你也是?”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林姑姑,你的修身还是不到家。难道没听说过,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在我看来,这个道,不止是大道的道,也是人生道路的道。我坚定我选择的人生道路就是我想要的,那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

    难道有成千上万的外人反对,我就畏惧不前了?不会的,只要我需要他认同我的人,能够认同我,就足够了。

    就好比有些人,表面上知交遍天下,可落难之时,连一个出头的也无。

    而有的人,平生知己只有一二,可就算天下人都唾弃他,只要那一二个知己站在他身边,他就敢正面迎对天下骂名,视若清风拂面,坚定的走他们认定的道路而不屈服!

    林姑姑,这,才是我处世之道!”

    黛玉静静望着他,轻声道:“就像,你推崇太上皇那样?”

    贾蔷闻言却是一滞,竟干笑了声,犹豫了下,方小声道:“此事原不该说与任何人听,只是既然你问起来了,我就不能骗你……那日,我原不知隔壁有人,但是铁头和柱子两个憨货在窗边抱怨天下百姓苦难,越说越不像,还将太上皇牵扯进来,说了好些坏话。我虽不知道隔壁有人,可也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所以才赶紧将太上皇大夸特夸一番,原只是为了补祸罢……”

    见黛玉听的瞠目结舌,目光古怪的看着他,贾蔷声音愈发小了,道:“林姑姑可千万莫说出去,不然我要有祸事的。”

    黛玉连连点头,仿佛听闻天机一般,徐徐呼出口气,看着贾蔷面色担忧的小声道:“你那番话在都中惹出天大的麻烦,连要入阁的宰相都遭贬黜出京了,生出那样多的事来,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缘故……若是让人知道了你只是为了哄人,可怎么了得?我原不该问你的……”

    贾蔷笑了笑,看了眼不远处勾着脖颈往这边偷瞄,似想听清楚他和黛玉之言的紫鹃,而后对黛玉道:“那番话,至少有一半还是真诚的。而且,我也的确认为,实干方能兴邦,不能一味的沽名钓誉。至于你问了我……这又值当什么?林姑姑和姑祖丈帮我良多,天下人都会害我,你们也不会。当然,此事最好还是不传六耳。”

    饶是黛玉灵秀天成,可涉及到外面那么复杂混乱的事,她也有些跟不上了,心念只要不告诉第三人,只当没听过就是。

    念及此,眼下便不再自寻烦恼,而问正事道:“那这些诗词小令儿,你到底是用,还是不用?”

    贾蔷闻言扬了扬下巴,笑道:“凭他们也配听林姑姑写的诗词?你瞧好吧,我自有法子,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偏你能!”

    黛玉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以长辈的语气斥了句后,一扭身留下一句“随你怎样好了”,就转身去了里间。

    只是她心中并未如表面上那样平静,反而有一股湍流在激荡澎湃!

    原来,想要活出真我本性来,需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风言风语。

    她此刻心里大为动摇,因为想起这些年在贾府的生活,就因为顾忌旁人的指点和嚼舌,她夜里独自流下的泪也有一瓮了。

    心情也总是大受影响,身子骨也熬的狠了……

    如今看来,倒是她做差了,还不如贾蔷洒脱大气。

    只是,她也能做到这一步吗?

    怎感觉有些……厚面皮呢……

    ……

    忠林堂。

    站在堂上,贾蔷心底无奈。

    本想直接去瘦西湖上赴宴,尽管这个东道对他来说意义不大,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能结识两个地头蛇,譬如徐家徐臻那种。

    毕竟他初来乍到,做事总是要用到人,若果真能结交两个可用之人,那也不错。

    因此贾蔷心中虽不耐社交,却还是愿意前往。

    只是没想到,刚出盐院大门,就被王管家亲自追了出来,言道林如海唤他前去。

    贾蔷本以为果真是林如海有何大事,急着要见他,不想却见到了他极不想见的老头儿,韩半山。

    仕宦一生的韩彬看到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不情愿,冷笑一声道:“若非看在你是如海弟子的份上,你便是想为老夫办事都不够资格!在都中种下那般大祸来,犹不自知,莫非你就全靠着你姑祖丈给你去挡刀子?如海老弟历十数载,受过多少磨难,呕心沥血积攒的那点清誉,你想都用来给你补祸不成?”

    贾蔷闻言,面色微变,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目光直视韩彬,沉声道:“半山公何须说这些?我贾蔷年纪虽幼,但行事素来问心无愧。当日在醉仙楼教训长随要敬忠君父,若此为过,我认了。于太上皇圣驾前,我陈述己意,毫无图谋名利之心。不想清流士林却以为我谄媚无风骨,但我绝不认此污名!

    我虽为愚顽之辈,然心中自有傲骨。试问,哪个利欲熏心的佞幸无耻小人,甘愿自断仕途之路,以证清白?那日,骂名还未起,我便在太上皇御前表明了态度。若如此也算佞幸,谁还能比我清白?

    便是半山公你,就没说过几句颂圣之言?

    更不用提那些清流官员,他们跪拜上官、阿谀奉承的模样,想来半山公也绝不会陌生!

    媚上而欺下,相比于他们,我贾蔷当得起傲骨铮铮四个字!

    至于种祸……

    呵,若这片朗朗乾坤,连一位敬忠君父之人都容不下,那他们只管来寻仇报复便是!

    我贾蔷,宁肯站着死,也绝不低头去领那卑鄙的诬陷之名!

    最后,小子斗胆敢问半山公一句,既然朝野上骂声一片,既然你们一个个都满腹乾坤正气,以为太上皇是奢靡无道之君,那景初年间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就算不来个文死谏,至少也该像我一般,退出那昏暗的朝堂,独善其身以证清白吧?

    那时都做不到,这会儿站在岸边冷嘲热讽,又算什么?”

    “放肆!”

    等贾蔷一股脑发泄完怒郁之意后,林如海呵斥一声,道:“若都如你这般任性,这天下黎庶又当何去何从?半山公二十八载仕宦在外,遍历大燕苦寒州省,每回离任,百姓如失父母,万民伞都不知收了多少把,也是你这黄口孺子能褒贬的?半山公指点你两句,是你天大的造化。等闲王孙公子,求到门下想得其指点而不得,偏你不知好歹!”

    贾蔷闻言,对林如海微微躬身一礼,道:“先生,弟子岂能不知半山公二十载清廉公正,养天下之望,若得其看重,日后可登青云之梯?只是,弟子狂妄,实以为道不同,难相为谋。若果真忍耐下来,投靠半山公名下,反倒成了包藏祸心的小人。”

    林如海闻言皱眉,想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怎么教训。

    然而就见韩彬老农一般的脸上,稀疏的眉头皱起,看着贾蔷道:“你这少年郎,还真让老夫刮目相看……也是,太上皇何等人物,能入他眼的,又怎会是平凡之辈?只是,你想做个遗世独立之人,却未免太可笑了些。如海已经收你当做弟子,为你遮风挡雨,你现在再想一人做事一人当,岂不迟了?这会儿我做的事,除了于朝廷社稷有好处外,对你姑祖丈同样有利。怎么,只想沾光,不想出点力气?”

    贾蔷没想到这老头这般老辣,根本不理他说什么,甚至都不知怎么就看透他的心性,因此抓住“林如海庇佑他”这张牌猛打,让他无可奈何,只能道:“半山公,你到底想让小子去做什么,能否直言?”

    韩彬哼哼冷笑了声,道:“早如此便是,一肚子牢骚话!”

    一旁林如海呵呵笑道:“蔷哥儿啊,半山公在天下最艰难之地,为官近三十载。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若连你都对付不了,如何能负今日之望?”

    贾蔷默然不语,心中却道:

    古往今来并非无此等人物,只是,又有哪一个,能落得好下场?

    罢了,不和这老官儿一般见识。但他要是提出什么非分要求,以他作刀,却是多想了……

    林如海的恩义,他自有他的法子去偿还,却不会因此受这倔老头的驱使。

    ……

    PS:上一章林妹妹的配音已经出了,感觉好似黛玉重生了一般,没听的可以去听听,顺便点个赞!

第一百六十九章 掌控

    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瘦西湖湖面瘦长,蜿蜒曲折,垂柳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

    傍晚时分,可见临水红霞,碧玉交流,美不胜收。

    只是,夜晚来此的男人,少有将注意力放在美景上的。

    游弋在湖面上一艘艘装饰华美的画舫楼船,才吸尽人的目光……

    小巧些的画舫,多停泊在偏远些的地方。

    而二层乃至三层的高大花船,则停在名景之中。

    川流不息的人群,有一掷千金的巨贾,有轻摇折扇的青衿书生,有衣着官服的官员,还有一些体格彪炳的江湖人士。

    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然而大家的目的却是一致的。

    这是一个对女子绝谈不上友好的年代,偏偏,这些自诩“英雄”的人,却终究过不了这个美人关。

    “贾公子,久仰大名,幸会幸会。都言贾公子仪表不俗,盖压扬州府。原本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出众!在下齐筠,这是陈澄陈子安,李霄李文烈,彭秀彭元宗。今日,特为贾公子设宴接风洗尘……对了,在下表字德昂。我等与贾公子一见如故,可以表字相称。”

    当被一艘小船接到瘦西湖正中最大也最奢华的一座三层楼船上后,贾蔷就见一白衣年轻人引着七八人迎上前来,拱手问候道。

    这番言谈介绍,算得上是热情周到了。

    本来嘛,如他们这般出身的富家子弟,受家庭熏陶,在接人待物上,极少会出现差池。

    言语周到,让人如沐春风,似能感受到他们的热情。

    这种能为,其实贾珍、贾琏、贾蓉乃至贾宝玉他们,都有。

    只是谁若真当一回事了,那就天真了……

    而互相之间以“表字”相称,则能很快的拉近距离。

    贾蔷先回一礼,道了句客气和谢意后,丹凤眼微眯,环视了圈,在此人身后边角处看到了一人,他眉尖轻扬,笑骂道:“徐臻,你小子巴巴的喊我来吃东道,怎么,你徐家守着扬州府的银库,却连喝通花酒的银子都舍不得出,临到头换人来请这个东道?”

    徐臻闻言,忙上前懒洋洋笑道:“哎哟,蔷二爷,这不误会了不是?有冯家那起子蠢货的前车之鉴,我徐臻就算再没脑子也不会行下这等事哪。此事真不赖我,是齐大哥他们认为我素来行事不着调,担不起扬州府年轻人的表率,若是行事有了差池……冯家、董家已经蠢过一回,我若再搞砸一回,扬州府年轻一辈的脸就被我们给丢尽了!所以,齐大哥他们才亲自出面,来宴请蔷二爷你哪。在扬州府年轻一辈里,齐大哥他们四个才是正经的年轻俊杰,我和子明他们,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担待不起啊!”

    贾蔷呵呵一笑,愈发觉得这徐臻是个妙人,笑道:“巧了,在京城,我也是被骂做烂泥扶不上墙的人。”

    徐臻闻言心里大为受用,嘿嘿一笑,却似顾及齐筠等人的颜面,没再开口。

    好在在齐筠四人脸色就要黑到底时,贾蔷还是拱手谢道:“如我这般之人,能劳四位看重,愧不敢当。”

    齐筠看不出贾蔷说的是真是假,略带无奈的笑了笑,摆手道:“今日为宴请贾公子,特意包下了瘦西湖上第一画舫明月楼。在三楼上,可一览瘦西湖美景,临窗饮着西洋冰葡萄酒,与明月姑娘吟诗合词,共赏曾照古人风流之明月,畅谈千秋之风雅。此情此景,又何似在人间?”

    短短几言,勾勒出一副奢靡享乐快活似仙的情境。

    齐筠在说着时,目光就一直留意着贾蔷的神色。

    对于贾蔷的相貌,连俊秀如齐筠者,也暗自嫉妒不已。

    不过,原本以为,在京城圈的满身土腥味的勋贵子弟,听到他直白的描述后,会流露出向往之色,毕竟扬州千古分流之地,是绝大多数贪慕风雅的权贵子弟无法拒绝之处。

    见识一番后,回京城后吹牛皮都有谈资。

    却没想到,贾蔷的神情居然始终无动于衷。

    就听贾蔷呵呵笑道:“这位……德昂兄?呵呵,德昂兄怕是不知,在下乃武勋出身,若非如此,梅园里也打不开一片局面以自保。先前之所以答应徐臻这小子的东道,也是因为看他吊儿郎当混不吝的德性,倒和我有几分相像。若是知道德昂兄这样的读书种子请东道,我多半就不来了。却不是拿乔端身份,只实在是谈不到一起去。譬如你很想让我写诗作词,谈慕风雅,可我倒想先和你比划比划拳脚功夫,再赛赛跑马射箭。毕竟,古之君子也要习六艺的。”

    “这……”

    听闻此言,齐筠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想他堂堂齐家长房长孙,铁打的扬州府流水的八大盐商,可八大盐商更换了几茬了,唯有齐家数十年来始终不动如山。

    太上皇六次南巡,齐家都参与其中,出银子出园子,齐家得到的御笔都不止一副。

    这样的身家背景,让齐筠打小生长在极为奢华斯文的环境中。

    何曾有人敢同他提议,动动拳脚?

    可贾蔷就是说了,还让人并不觉得突兀挑衅,毕竟他的形象便是如此……

    只是这么突然之下,齐筠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该如何应对了。

    然而贾蔷根本没给他多余思量的功夫,又呵呵一笑道:“顽笑之言,德昂兄莫当真。我等武勋将门子弟,便是这般直爽,非有不尊敬之心。我看不如这般好了,今晚我就和徐臻他们一起吃酒说笑,德昂兄你们四个读书人,在一起吟诗作对。都是年轻人,不必太拘于礼数,自在些最好。若不然,趁早还是散了。强过一晚上大家都忸怩不受用。”

    确实爽快,可到底粗鄙了些,齐筠等人心里无语,倒是徐臻眼中闪过一抹异彩,看向贾蔷的目光也不再那样漫不经心吊儿郎当了。

    能这样坦荡的利用“劣势”,反而光明正大的占据上风,主导场面,还不将人得罪死了……

    这手段高明啊!

    齐筠一伙人绝不算庸类,可突然面对一个不讲规矩的,偏地位又让人忌惮,就如同面对一个带刺的刺猬,实无处着手了。

    齐筠无奈道:“原想与贾兄弟效仿古人,共享瘦西湖上千年雅事。不想……对了,还未请教贾兄弟表字?”

    贾蔷笑了笑,见诸人眼神都有些放光的聚焦在他身上,心里明白,这些人多半是听说了都中之事,但未必相信,此刻正好求证。

    对于太上皇亲赐表字一事,既然他要承担此中风险,乃至凶险,就不可能再故意撇清能带给他的一些好处,否则,岂不是成了沙雕?

    因而,他淡淡笑道:“在下,表字良臣。”

    此言一出,堂上难掩哗然之势。

    齐筠四个年长些的年轻俊杰们,眼中的嫉妒已经是遮掩不住了。

    传言居然是真的,贾蔷果真得了太上皇钦赐表字!!

    这么一个连诗词文墨都不通的半大少年,竟有这等造化……

    真是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好酸!!

    不过就在这时,楼船甲板上居然走来了两个“女官”!

    这两个“女官”,身上穿着仿大燕官员的袍服,连补子都一如官员袍服上的飞禽补子。

    只是颜色不同罢了,两个“女官”身上穿着的,是粉色官服,身前补子居然为五品官的白鹤补。

    二人相貌标致,面上的微笑得体,见众客居然不是做福见礼,而是如同男子般抱拳道:“诸位老爷、相公,贡院已经布置妥当,试卷也已经分发下去,主考官正位,还请诸位老爷、相公入院考试。”

    齐筠等人正思量怎么回话,却见贾蔷上前两步,双手环抱于胸前,打量起两个“女官”来,啧啧笑道:“早闻南省风气开放,最会享乐,你们还真会顽……丰乐楼的花解语号称天下第一名妓,也没你们这么大的胆子,补子服你们都敢穿。里面那位明月姑娘,该不是连龙袍凤冠都敢上身吧?若如此,今日之宴,我可不敢进了。”

    说罢又转过头来看向扬州府的一众年轻人,乐呵呵道:“你们扬州府也太会顽了,却不知此事若被朝堂上那些老官儿们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那些人若是知道,他们身上的官服被一群姑娘穿着侍奉你们,我估计你们麻烦就大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骤变,这才想起贾蔷原是来自官场登基森严的神京都中。

    齐筠忙解释道:“良臣兄,这只是逢场作戏,譬如戏台上一般,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的。”

    言下之意,这里的青楼姑娘,和戏台上的戏子无二。

    只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一句名言:

    戏子如何,表子如何……

    两个身着“五品官服”的年轻姑娘自然不会想不到,面上神色瞬间黯淡下来,不过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对她们来说,这本是命……

    贾蔷看在眼里,笑了笑,道:“好吧,想来他们也没功夫把心思放在这里。那就进去吧,来扬州一回,总要领略领略江南春色。”

    众人大笑,齐筠笑罢思量稍许,道:“也罢,既然良臣老弟是武勋出身,今日就不考诗词了……”

    不是他不想杀杀贾蔷的威风,年轻人哪有不年轻气盛的?

    贾蔷这样一个过江龙杀到扬州府,一出面就打掉了梅家和冯家,若说扬州府本地望族这些年轻人心里没一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贾蔷的确强,盐院衙门也的确实力雄厚,可盐商八大家背后,哪家没供奉一家相府或是王府?

    就是每年直接给九华宫内太上皇进贡的,都不止一家两家……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罪,他们并不很在意贾蔷这些背景。

    在不结仇的前提下,适度暗中打压一番,难道贾蔷背后的大佬还会出来护犊子?

    扬州府也不是没来过权贵子弟,景初年间,太上皇六次南巡,随驾的权贵子弟如过江之鲫海了去了。

    可在这瘦西湖上吃个暗亏的,不在少数,也没见能怎样。

    只是……

    眼前这位实在不同,多少年听都没听说过,有人用贾蔷这种方法,会面扬州名门。

    可贾蔷连梅家家主梅珣都能一言不合就玩锁喉,冯家二子能被当场打的吐血……

    齐筠却不想遭受这等待遇,先前没见面时还想以手段计谋来困住这头下山乳虎,可见了面后才发现,想的美好,未必做的到……

    不过齐筠刚应下,自花楼内走出一二十七八岁的老鸨,这个年纪的妓子,通常来说便是“妈妈桑”的级别了。

    老鸨笑道:“明月姑娘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说既然贵人是武勋出身,不善词令,今日便撤了雅考。只是,不拘是谁,也不拘怎样,总要有一篇雅座方能入内,今日便算罢了。”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却无开口之意。

    齐筠等人也不欲在这等粗浅的场合出些没嚼头的风头,好在有徐臻出面,依旧是懒散不羁的德性,笑道:“既然诸位大贤谦逊,就由我来抛这块敲门砖好了!大家且听好:

    夜深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雨歇云收那情况,难当,一翻翻在人身上。偌长偌大,偌粗偌胖,压扁沈东阳!”

    众人:“……”

    贾蔷笑骂道:“混帐东西,真当大爷我和你一样粗鄙不堪么?”

    不过话虽如此,他也没要更改之意,与齐筠谦让两回后,呵呵笑着当先进了明月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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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人才难得

    明月楼三楼。

    前世春日无聊时贾蔷也曾幻想过,回到古代在青楼上醉卧美人膝。

    三飞、四飞、七八飞,周身都是玉人香的憧憬,让他只想想就心花怒放。

    可今日亲身降临此境,看到三楼内候着的十来个扬州绝色花魁后,他简直大失所望。

    放眼望去,一片太平……

    也是,在这个主流社会以玲珑鸽乳为绝对审美的世道里,若是聚集一群丰挺妹,人家多半以为这里不是画舫,而是乳母馆……

    只是,本就对狎妓心中不喜的贾蔷,此刻也就愈发能做圣人姿态了。

    对上家里的林姑姑他尚且能纯以欣赏的目光来看,更何况一群被刻意调教出来的小姑娘们……

    明月画舫当家头牌明月姑娘也只是一个十七八的女孩子,模样出挑,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仿佛能低语轻吟,只是贾蔷却依旧难生出青睐之心。

    他若果真只十五六岁倒也罢,可他的灵魂毕竟已是二十大几了。

    再者,虽然前世口口声声吹嘘日常大宝剑,但真面对这一天时,深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诲的他,还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纳香菱为妾,是因为他自信可以善待她,不让她重复前世的悲剧。

    可是女票又算什么?

    贾蔷将心比心,若是他的亲人不幸被拐,那么贾蔷希望她能遇到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可以解救她于悲剧中。

    但若这个亲人不幸沦落风尘,他却绝不希望她被任何一个人欺负了去。

    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贾蔷实在难对这些姑娘下手……

    “德昂兄,我家先生规矩大,出来前就严禁我在外胡乱招惹。再者,我毕竟武勋之族出身,于诗词雅文一道不通,若与明月姑娘同席,未免唐突了她。这样,正好我和徐臻还有事详谈,就和他坐一起。你们自己去饮酒作诗就好,不用管我。我贾家原是金陵人,顺天府城内还有我家老宅,所以此次来南省,也算不上是客。还是那句话,既然出来饮乐,总拘束顾及着未免无趣,我不屑为之。所以,大家还是自在些更好!”

    见齐筠有些目光闪烁的提议明月姑娘与他陪席,贾蔷婉拒道。

    他看的出,这明月姑娘一颗芳心怕是落在了齐筠身上。

    不管这齐筠是不是值得此女托付终身的良人,贾蔷都不在意,他又不是观音菩萨,只能做好自己就很难了。

    当然,他更没兴趣上演一出夫前play……

    让出主座,在齐筠、陈澄、李霄、彭秀四位年轻俊杰,和柳明月及其她几位花魁有些错愕的目光中,贾蔷怡然走下上位,来到徐臻席前,对檀口微微张合,仰脸看着他的一名花魁道:“姑娘去上面坐吧,我和徐臻有些事相商。”

    看着贾蔷丰神俊秀的面容,和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陪同徐臻的姑娘在其面色微变恋恋不舍下,低头前往贾蔷设在高台的上座,与另一空出来的花魁同坐,只是目光却一直在贾蔷身上。

    见徐臻满脸郁闷,贾蔷坐下后,笑骂道:“少装模作样,你这一套也想在我跟前弄鬼?”

    徐臻闻言,嘿嘿一笑,看了贾蔷一眼,道:“蔷二爷,你说这又是何苦呢?什么事不能在酒足饭饱后枕着美人膝再谈?急什么嘛……”言至此,忽地警觉,狐疑的看着贾蔷道:“莫非,二爷不好女色,而好……”说着,不动声色的往一旁挪移了下。

    贾蔷一根筷子砸在他脑袋上,徐臻还没叫,倒让堂上一直暗暗关注他的许多人失声惊呼出来。

    连齐筠面色都变了变,心想这北地侉子果然惹不得,太粗鲁了。

    这筷子若是落在他头上,脸面都丢尽了!

    徐臻的脸色也白了白,贾蔷冷笑一声,道:“没功夫和你胡扯,你要是不想谈,我自去寻徐家人去谈。徐家,不止你一个吧?”

    徐臻闻言,脸色一变,忙赔笑道:“哟哟,二爷,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现成在这儿吗?何必再惊动旁人……对了,不知二爷想谈什么?”

    贾蔷笑了笑,玩味道:“我想谈什么,你猜不出来?”

    徐臻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吞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小声道:“二爷,莫非,你想谈冯家的冰室营生?”

    贾蔷闻言嘴角弯起,目光中隐隐带起欣赏,点头道:“你小子果然机灵。”

    徐臻闻言简直欲哭无泪,望着贾蔷悲愤道:“就算你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可我也比你大几岁啊!怎可如此羞辱人?”

    贾蔷举起另一只筷子,讥笑道:“莫要同我演戏,先前你敢在那个场合下请我一个东道,可见你的人性如何。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我心里已经是大体定型了的。所以这些小把戏往后在说正事时少用,不然伤的是你自己。”

    徐臻闻言,抽了抽嘴角,对贾蔷的干脆利落和毫不留情有了新的认识,干脆闲话少提,开门见山的问道:“二爷莫非想将查抄冯家的冰室卖给我们徐家?你直接说个数,我们徐家能答应就答应,实在吃不下,也就没法子了。”

    贾蔷呵了声,鄙夷的看了徐臻一眼,道:“若只为了这样的小把戏,还需要我亲自赴宴,给你这个面子?你徐家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徐臻闻言,心中的失望登时又消散,忙道:“那二爷今儿是为了……”

    因四周宽敞,彼此间相隔都有五六步之遥,所以压低点声音不虞旁人听到。

    贾蔷道:“我手里有一张宋时古方,可以用硝石制冰,无论是产量还是制冰的纯净度,都不比你们采出来的冰差。怎么样,有兴趣合作吗?”

    听闻此言,徐臻持酒盏的手一颤,半杯酒洒落,他也顾不上,只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贾蔷道:“硝石制冰的古方?怎么可能?!”

    贾蔷淡淡的目光看着他,道:“徐家有值得我一骗的地方么?”

    徐臻闻言,呼吸渐渐变粗,眉头紧皱。

    徐家三代执掌扬州府衙户房经承,掌户口管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位不高,然实际权力之重,绝不下于那些流水的掌印官。

    这样重要的位置,徐家凭甚可以坐镇近一甲子年?

    靠的就是不贪!!

    说起来似乎很荒谬,守着扬州府的府库,虽一府之地,然富庶不下穷省一省之财富,可徐家居然不贪?

    徐家就是不贪,徐家守着这个位置,为的是这个位置带来的地位和影响力和权力!

    有这个位置在,徐家的冰室才能低调的大发横财!

    扬州盐商和其他巨贾们未必就真的那么愿意吃冰酒,可为了和徐家这样手握大权的本土乡望处好关系,还是会常年订冰。

    这也就让徐家根本不需要贪腐,只依靠卖冰就能活的滋润。

    要知道,尺五见方的一块冰,在京城也不过五两银子,可在扬州府,却要十五两!

    哪一年,徐家不卖出上万块冰?

    十五万两银子,不管放在哪里,都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可是……

    如果贾蔷手里果真有不用大费周章就能制冰的方子,那扬州府冰块的价格就会迅速降低。

    只打价格战,徐家就吃不住。

    或许仍能赚到一些钱,可徐家如今家族繁茂昌盛,族人数百,每年的花销嚼用都在递增,若是果真冰室的生意出了问题,那徐家也将会出现大问题!

    至此,徐臻心里再没有心思去惦记明月楼上的美娇娘了,他正色看向贾蔷,问道:“蔷二爷,依你之见,该如何合作?”

    贾蔷啜饮了杯加了冰的西洋葡萄酒,这味道让他有些怅然……顿了顿,他道:“原本嘛,我可以接手冯家的冰窖和冰室,手里有方子,也有人……冯家的采冰凌人是现成的,随时都可以赚钱。想来,扬州府各家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你说呢?”

    徐臻点点头,道:“盐院衙门在一日,蔷二爷的买卖就不愁没人光顾。”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姑祖丈和新任两江总督韩彬韩半山私交甚厚,韩总督才来江南接了大印,就连夜赶到扬州府来看我姑祖丈。有这份交情在,我姑祖丈就算回京了又如何?你们这些地头蛇,就敢寻我的麻烦?”

    徐臻闻言,嘴角抽抽,干笑道:“蔷二爷哪里的话,就算没有新总督这层关系在,只凭你宁国公玄孙的身份,谁还能将你如何?好了好了,你老人家就说,到底想怎么合作吧?我徐家接着就是!”

    贾蔷哼了声,道:“别以为我要仗势欺人,占徐家便宜,我是要送你家一场富贵。手里有这个方子在,整个江南的冰室生意都能做起来,你徐家每年搭一座金山起来都不是问题。”

    徐臻闻言,先是眼睛猛然一睁,目光发红,连呼吸都屏住了,可随即,他长长呼出了口气,又恢复了懒散模样,苦笑不已道:“蔷二爷就别捉弄人了,徐家,徐家在扬州府勉强还算得上一号,可出了扬州府,谁还认徐家是谁?真论起来,你们贾家还有江宁甄家,那才是南省第一流的家族。只是你家去了京城……说来好笑,梅家那群蠢货,居然敢如此怠慢你。以你贾家和甄家的关系,就算没有盐院衙门,也不是梅家能轻贱的!咦,对了蔷二爷,你怎不去寻甄家合作?”

    看着心思敏锐且能在如此巨大的诱惑前抑制住贪念的徐臻,贾蔷心中只有四个字:

    人才难得!

    ……

第一百七十一章 熟悉(为塞外沙尘大盟贺!!)

    蜿蜒曲折的瘦西湖上,点缀着数十艘挂满彩灯的游船。

    有放浪形骸的名士,观赏妓子起舞,击缶而歌。

    有江湖侠客,以剑为笔,起舞纵横。

    有文弱书生,写下华彩篇章,传遍诸舫。

    也有的……

    就不怎么文雅了!

    距离中心明月楼不远处的一座规模虽小些,但同样是三层楼船的华丽画舫,名曰珍珠阁。

    今夜未如明月舫一般被包船,因此人员众多。

    三楼游廊设一席,一大头少年正强搂着一个花魁,大笑不已,形容怎一恣意了得!

    在运河上飘了足足二十天,飘的这少年只觉得鸟都要发霉了。

    因此今日才到扬州府,就先奔瘦西湖而来。

    可惜最好的明月楼被人先一步包场了,也只能来这次一级的珍珠阁。

    本来也是想包场的,可惜如今不比从前了,囊中羞涩……

    大头少年一边搂着珍珠阁的头牌花魁金月恣意欢笑,一边心里也有小小郁闷,颇有虎落平阳的落寞,银子不够使。

    不过这一丝落寞转眼即逝,他家在扬州府也有商号,银子花完了改明儿去取些就是。

    念及此,少年又纵情享乐起来。

    当年他在秦淮河上顽的多些,瘦西湖没来几回,但也不算生客了。

    面前几案上,摆放着“大煮干丝”、“桂花盐水鸭”、“清炖蟹粉狮子头”、“平桥豆腐”、“醋熘鳜鱼”等扬州美食,大头少年一手搂着金月上下其手,一手大快朵颐。

    在京城时面对绝世佳人不举的郁闷,早被抛到脑后……

    他怀中的这珍珠阁头牌花魁金月姑娘,花名明显是模仿明月楼的头牌花魁明月而来,且珍珠阁画舫比起明月楼也只差一分。

    可想而知,这金月的姿色并不俗,名声也不浅。

    然而真正的扬州府名士,却很少明面上光临这座珍珠阁。

    要不是因为金月和明月相貌有六成相似,这个靠卖皮肉过活的低级画舫,根本做不了这么大。

    许多注定得不到真正瘦西湖第一花魁的人,又垂涎其美色,就选择来珍珠阁,花大价钱来尝尝与明月有六分相似的金月。

    若非这珍珠阁背后站着江南提督府,让明月楼的后台都无可奈何,明月楼早就找人放火烧了这狗屎一样的鸡窝了。

    可即使是鸡窝,金月这个头牌花魁,也是要脸面的。

    俗话说的好,既要当好表,又要立牌坊。

    寻常对客人时,她也会表现出该有的委屈和无奈,但终究低下螓首办事……

    这一套,还真让不少人喜欢。

    只是金月没想到,眼前这大头少年大方归大方,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的天价,可竟会这样急色,在廊下就开始动手动脚。

    以金月的身份,原该坐在香闺里侍奉客人……

    如此一来,众人只道这大头少年是在有意羞辱人。

    金月姑娘强颜欢笑的模样,更让人怜惜……

    “大爷,不如让金月,与你吹一曲箫吧?”

    见大头少年埋头猛吃,一只手却在她身上流连忘返,金月忍着羞愤强笑说道。

    大头少年闻言一愣,吐出嘴里的鸡骨头,怔怔看了看金月,又左右看了看,最后低头看向裤裆处,狐疑道:“在这?不大好吧?”

    金月差点呕出一口姨妈血来,咬牙道:“是吹奏箫乐!”

    大头少年闻言,大为惋惜,随即摇头道:“听那顽意儿还不如看戏,心肝宝贝儿,你且不知,大爷我最爱看《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这样的戏了。可惜,你们船上没有,不然我单点给你看。”

    金月:“……”

    老娘单点你爹大闹天宫,看你娘斩将封鬼,封出你个大头鬼!

    心里破口大骂了两句后,金月强笑着将大头鬼的手从腿间拿开,哀求道:“大爷,咱们进屋里去吧……”

    谁知这大头鬼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道:“从京城下来,我在屋子里快憋疯了,还进屋作甚?不去不去!”

    他娘怕他浑来,竟有样学样,也特意包了艘船送他南下,这下可把他坑苦了!

    这样爱热闹的性子,差点没把他憋疯!

    眼下一楼大堂上正上演着极乐天魔舞,那舞姿当真是魅惑到了极点。

    正是这大头少年最好的一口!

    这会儿哪里肯回屋去……

    看的起兴,那只骚气的手又强行溜了进去……

    却不想,这般模样,却惹恼了三楼对面一个半大少年。

    这半大少年原是扬州名门子弟,家教严格,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本不该出现在这。

    只是生性淘气,听人说起过珍珠阁头牌金月的好,便动了心思。

    得知今晚珍珠阁要上演天魔舞,好不容易攒足了二百两,就想趁机来见识见识,顺便和金月成就好事,回头也好和人吹嘘吹嘘,不想这金月花魁今夜竟被一个猪头用五百两银子给抢了去。

    他家虽是天下巨富之族,可也不可能给族中未成年的子弟太多月例银子。这二百两,已经是少年省吃俭用攒出来的。

    若眼不见心不烦倒也罢了,偏那猪头居然拉着金月坐在三楼廊下,居高观赏天魔舞,吃相如猪不说,一只手还成了安禄山之手!

    看着面容清纯的金月扭捏挣扎,满目哀怜的模样,半大少年只当是这纯情姑娘被猪头无赖给欺侮了,心里本就憋起的一团窝火,愈发汹汹烧起,他随手抄起条几上一个盛放瓜果的银托盘,然后绕行走廊到对面,二话不说,趁那猪头仰头大笑时,一托盘砸到了猪头的脸上……

    “咣!!”

    ……

    明月楼上。

    贾蔷无语的看着徐臻道:“方子,徐家想要方子,我给你,你敢接手?你徐家保得住这张方子?”

    徐臻比贾蔷更无语,叫苦道:“蔷二爷,照你老的意思,我徐家把冯家的冰窖买回来,合着不仅冯家的冰窖给你老,连我徐家的冰窖也得交出去?二爷你一文不出,就把扬州府的冰窖给包圆儿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贾蔷却恨铁不成钢道:“刚还夸你人才难得,这会儿就又鼠目寸光了!你只看到冰窖在我手里,就看不到制出的冰能畅销,你徐家得到的利数倍于从前?”

    徐臻咂摸了下嘴,道:“扬州府虽然说小不小,可要说有多大,那也不至于。真正用的起冰的,没太多人。蔷二爷,你这……”

    贾蔷呵呵一笑,道:“这还不简单,降价嘛。如今的冰太贵了,尺五的冰一块就要十五两,一碗冰将近三十文钱,太贵了,就算是寻常富户也吃不起。降三倍价格下来,以扬州的富庶,赚的绝对多的多!”

    徐臻闻言心动,眼珠子转了转,还是摇头道:“蔷二爷,按理说你说的不错,可是方子不在手,连冰窖也要交出去,徐家的命脉就握在你的手里,到时候,你想让徐家生徐家才能生,你想让徐家完徐家就要完。就算我答应了,我家老爷子和我大哥他们也不会答应哪!”

    贾蔷呵呵笑了笑,淡淡道:“徐仲鸾,此事我并不强求。之所以寻你徐家合作,只因为在梅园里,见你表现不俗,不似庸类。再加上徐家本就经营冰室,所以才想着,一事不烦二主。但徐家若是没有诚意,那也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饮酒吧。”

    他这般说,徐臻反而更加苦恼了,哭笑不得道:“二爷,二祖宗!你手里若果真有这样的方子,再和旁人合作,降价售冰,我徐家还是没有活路啊!再饶点,再饶点……再饶点我也好回家说服那群老顽固不是?蔷二爷是都中大族出身,想来更能明白我的难处。就当心疼心疼……”

    看着徐臻腆着脸说这话,贾蔷嫌弃的警告道:“把你这身骚气赶紧收好了,不然踹你下船!什么贱毛病?”

    徐臻笑容一凝,尴尬笑道:“我见蔷二爷你对如此貌美的花魁都不感兴趣,还以为……”

    眼见贾蔷脸色愈黑,他忙正经道:“蔷二爷,我说实在话,我本人确实想和二爷你这样的明白人共事。可是二爷给出的这个条件,我家里大人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还请……”

    贾蔷摆手打断徐臻的话,看着他道:“你可以跟你家里人说,冰室营生,不会只在扬州府经营。金陵、苏州、杭州、镇江……凡江南富庶之地,皆会铺开!”

    徐臻闻言,眼睛骤然发亮,激动道:“蔷二爷,这些地方的冰室,徐家也能参股?”

    徐家本身是绝无可能在这些地方主导冰室营生的,强龙难压地头蛇。

    何况和各地地头蛇相比,徐家也算不得强龙。

    但贾蔷可以啊,金陵本就是四大家族的老营盘,其他各地也皆有故旧。

    除此之外,只要甄家说句话,贾蔷在这几处地方简直可以平趟。

    若是能带上徐家一起,那徐家立刻可以成为一府乡望,升华成江南豪门哪!

    只可惜,贾蔷又不是傻子,讥笑道:“想什么美事呢?至少,现在不可能。”

    徐臻大为失望,就听贾蔷又道:“不过,我可以考虑由你来出面,撑起这摊子事。”

    徐臻闻言,面色一凝,脸上再无吊儿郎当的轻佻色,心口砰砰直跳,看着贾蔷道:“蔷二爷,你这话是说……”

    贾蔷没再绕弯子,侧眸看着他道:“除却方子掌在我手里,秘料由我的人来配以外,其余的所有流程,包括制冰、藏冰、取冰,一系列过程,都有你来掌管。一步步做,扬州府做熟了,就去做金陵府的。金陵府的做熟了,就去做苏州府的。你好好做事,自有你的前程在。也不用担忧有朝一日我会变卦,因为果真断了合作,我同样损失巨大。”

    徐臻闻言,面色连连变幻,贾蔷给他时间,道:“此事你自己当然做不得主,你可以回家去后和你家人商议,三日后,我要得到答复。要么,按我说的办。要么,我用冯家留下的冰窖、冰室和人手,另起炉灶自己做。只是到那时,莫要怪我不给你徐家留下活路。”

    徐臻额头冷汗都流下来了,形势比人强,遇到这样的人,让他满腹心机也无处去使,最后,他咬牙道:“敢问蔷二爷,如何划股?”

    贾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不过正当他要回答,忽地皱起眉头来,转头看向窗外……

    奇怪,外面传来的惨叫声,怎那样熟悉?

    ……

    PS:塞外沙尘是我的老书友了,几年来一直都在,看到老朋友总是很感动,加一更,下午还有。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忧虑 (为MUNDI和多炮塔的辽河加更!)

    “哎哟哟!好哥哥好爷爷,可饶了我这一回罢!”

    “好爷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

    “哎哟喂,再打下去,可要打死人了!”

    “杀人了,杀人了,快救命啊!”

    听闻至此,贾蔷面色陡然一变,立刻起身打开栏窗,看向外面。

    怎会听到薛蟠的声音?

    然后就见距离明月画舫不远处,停泊着另一艘差不多大小的楼船,这求救声,便是从对面楼船的三楼传过来的。

    贾蔷虽然看不到挨打的人,却看到了举起凳子往下砸的人,只是一个半大少年,他厉声喝道:“住手!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陡然的呵斥声,传到对面后,让对面那疯狂下狠手的少年登时一愣,不过没等那少年反应过来,贾蔷就听到对面楼船窗户下面传来一阵充满惊喜的鬼哭狼嚎声:“啊呀!蔷哥儿?是蔷哥儿!!蔷哥儿啊,快来救我啊!我快被这小球攮的打死了……哎哟!”

    可那声音的主人明显忘了,贾蔷还在另一条船上。

    这样骂人,只会迎来更狠的暴打……

    见此,贾蔷面色阴沉,声音冰寒的喊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爹是谁,你再敢打一下,我保证扬州府没人救得了你!”

    此言一出,对面那半大少年明显已经打疯了,对着贾蔷狞笑一声,举起实木圆凳就要再砸下去,正这时,就听贾蔷隔壁的窗子处传出一道震怒厉吼声来:“齐符,还不给我住手!混帐东西,你在那里作甚?!”

    不将贾蔷放在眼里的半大少年听到这声音后,却唬的手里的圆凳“噗通”掉落,干巴巴道:“大哥?你,你怎在这里……”

    齐筠简直要气炸了,虽然当日梅园之变,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梅家、冯家得罪贾蔷在前,被抄家拿人在后,这里面谁敢说没有一丝的因果关系?

    贾蔷救林如海一命的事,在扬州府已经不算稀奇事,两江总督此刻就在盐院衙门,更不算新闻。

    至于贾蔷在都中曾得罪过半山公的传言,如今似乎已经成为了谣传……

    如此一来,贾蔷此时的分量,简直扶摇直上三千里!

    尤其是对盐商家族来说……

    可此刻,他嫡亲的弟弟,居然在打贾蔷在意的人,不管这个人是贾蔷的兄弟,贾蔷的朋友,还是他的什么人。

    都是种祸之举!

    “齐符,你就站在那,再敢动一下,今日就算爹娘来了,我也非要打死你不可!!”

    素来儒雅君子扮相的齐筠这一刻却是面色狰狞的厉吼道,以他的身份作出此相来,明月楼和珍珠阁几乎鸦雀无声。

    无数双目光落在了贾蔷这张对扬州府来说还显得十分陌生的脸上,猜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接下来的事,他们却看不到了……

    齐筠喝住亲弟后,连忙走向贾蔷深深躬身一礼道:“舍弟年幼顽劣,混帐之极,齐筠代他给良臣兄赔罪了!”

    贾蔷眼眸微眯,目光清寒的看着齐筠,淡漠道:“他打的人,是薛家的薛蟠。金陵薛家,想来你不会陌生。这里面,不止因为贾家和薛家是累世之交,薛蟠,也为我旧友,曾助我良多。齐大公子,我不欲以势压人,此事也不会故意往齐家身上牵扯。但你那个弟弟,正如你所言,今日不管谁来,都保不住他。”

    此言一出,齐筠面色大变。

    见贾蔷已经大踏步往楼下行去,面色难看之极。

    身后陈澄、李霄、彭秀等人围上来问怎么办,齐筠咬牙,对今日同来的庶弟齐延道:“子明,你立刻赶回家,将今日之事告诉祖父和父亲。”

    齐延素来畏惧长兄威严,不敢耽搁,连忙动身离开。

    齐筠又看向满脸无辜的徐臻,道:“仲鸾,贾蔷……良臣喜欢你,无论如何,还请你帮忙多缓和几句!”

    徐臻苦笑不已道:“他喜欢我?齐大哥,你怕是不知道,刚才他和我聊了那么多,是想要我家的冰窖和冰室,这位大爷看上齐家的营生了。我……”

    齐筠闻言面色微变,随即却果断道:“给他!仲鸾,答应他!只要你能劝住他,别下辣手,别趁机迁怒,徐家的损失,由我齐家来弥补。”

    以齐筠齐家长子长孙的身份,在当众场合说出这句话来,分量绝对不轻。

    且话说到这个地步,徐臻再不答应,就是要结仇了。

    他举手道:“齐大哥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小弟我自然有力出力,尽一份心意。只是能不能劝得住,小弟真不敢保证。那日在梅园,蔷二爷的做派,想来齐大哥也听说过了。这样的人物,果真要下定主意,小弟区区一个不成器的浪荡子,实在是……”

    齐筠面色一沉,道:“你尽力就好。”

    说罢,往楼下行去。

    此时楼船已经开动,往珍珠阁画舫靠近。

    “德昂兄,齐家不是梅家、冯家之流可比,何必怕他?”

    好友陈澄一边随齐筠急步下楼,一边不解问道。

    齐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子安有所不知,如今半山公执掌两江总督,两淮盐务大权移交两江总督衙门。若是朝廷盐务大政未有变动,又何须如此大的变动?再者,若非盐务要发生变故,新官上任纵然要烧三把火,可也不该上来就这般大的动静!梅家、冯家都是扬州府本土乡望巨室,说抄家就抄家。这要是算两把火,那么还有第三把火,我推测,怕是要烧在咱们这八大家中。这个时候,谁往上撞,谁就是自寻死路!”

    言至此,齐筠的面色愈发难看,心里恨不能将幼弟齐符打个半死!

    陈澄、李霄、彭秀并徐臻等人闻言,无不面色骤变,心里紧张起来。

    难道扬州府的天,当真要变了?

    一行人急急下到一楼,正好两船靠近交接,贾蔷于一楼汇合了李婧、铁头、柱子并六位盐丁,也未理会身后之人,顺着搭过去的云梯,上了珍珠阁。

    ……

    盐院衙门,忠林堂内。

    林如海不无歉意的对韩彬道:“半山公,蔷哥儿毕竟年纪小,天真了些。看事情尚不成熟,你宰相肚中能乘船,还要多担待些啊。”

    先前韩彬要求贾蔷做的事,被贾蔷毫无余地的断然否决。

    之后韩彬虽没说什么,心中却肯定不喜。

    他是半山公,又不是圣人。

    不过……

    看了眼林如海,韩彬冷笑了声,道:“如海难道还担忧老夫见罪一个孺子?你这内侄孙,年纪不大,却滑头的紧。眼下口口声声说不入官场,却一直没放弃功名之心。他既然说了不入官场,那但凡要点脸的,谁好意思明面上对他下手?而他一来仗着年轻,二来仗着无欲无求,所以恣意的很,连老夫都不放在眼里。只是老夫却不知,如他这般,待到了而立之年后,还能不能逍遥自在下去了。若是想不到这一点,也不过是个庸才!”

    林如海闻言,呵呵一笑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不瞒半山公,经历一遭生死后,吾虽旧时志向依旧不变,愿为苍生解忧难。可是对于子侄辈,却想宽容一些。不求他们能到公卿,果真能无忧无难的过一生,我就心满意足了。”

    韩彬和林如海截然不同,他哪有心思理会这些儿女情长,皱了皱眉,念在林如海刚经历一遭生死大难,到底没过多苛难,不过也不欲多谈此事,顿了顿道:“我本来想让贾蔷那小子再扮一回纨绔子弟,招惹点是非,碰碰瓷,老夫为他做主,顺势敲打一番八大盐商,让他们知道轻重,不要给老夫和如海你添乱。可你那弟子居然笑老夫不够正大光明,真是混帐……”

    言至此,韩彬再度被气笑,笑骂道:“他不入官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连治国以阳谋,遇事则机变的道理都不通。与天下万民之大政,自然当用煌煌大道,阴私诡计难成大器。可对上歹人奸人和妖人,再愚蠢的拘泥于手段光明与否,岂不迂腐之极?不过……”顿了顿,他又道:“老夫倒是愈发相信,醉仙楼上,他不是有意在谄媚媚上了。这黄口孺子,怕果真心怀忠孝之心。虽愚鲁了些,但也难能可贵。”

    林如海闻言笑道:“若非赤诚之心,焉能瞒过太上皇的眼目?只是,正如半山公所言,待年纪大后,怕要吃够苦头才能醒来。”

    韩彬闻言哂然一笑,并未多理会。

    对于贾蔷这样的晚辈俊杰,他一生见了不知多少。

    最后能成大器的,百里难挑出一个。

    现在他想的是,该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一个契机,再敲打一波后,就立刻返程回金陵。

    正当他苦思契机时,忽地,只见盐院侍御史陈荣来到堂上,面色古怪的与二人见礼后,对林如海道:“掌院大人,蔷哥儿在珍珠阁上与齐家发生了冲突,齐家家主齐万年都惊动了,此刻正前往瘦西湖。”

    林如海闻言皱起眉头来,然而韩彬却高兴的抚掌大笑:“太好了!还真小瞧了这小子!”只是眼底却闪过一抹狐疑。

    和他先前所料不同,难道他看走眼了?

    这小子年纪轻轻,难道是口腹蜜剑之辈?

    林如海却摇头道:“必是又有事端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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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退一步 (第四更!!)

    “蔷哥儿……”

    “蔷哥儿我不行了……”

    “蔷哥儿啊,你怎么才来……”

    等贾蔷匆匆上了珍珠阁三楼,看到倒在地上血泊中的薛蟠,明显唬了一跳。

    而薛蟠看到他的到来,满脸血垢的脸上,则先喜后悲,趴在地上不肯起来,“虚弱”的交代着后事……

    在他身旁,自知闯了大祸的齐符,脸色发白的站在那。

    再不远处,则是和明月楼的头牌花魁明月有六分相似的金月……

    贾蔷无视这些人,走到薛蟠跟前,半蹲了下来,看着他头破血流的模样,虽是骇人,可精神头好似还行,一双眼睛总是瞄他,一副跪求报仇的形容……

    不过,血流的还是有些多。

    这齐筠的弟弟不过半大少年,这种年纪最没轻重,不似前世红楼里的柳湘莲,虽看似打的狠,实则有数。

    而齐符这个年纪的半大小子,是真敢下死手的。

    “你怎来扬州了,到了也不寻我,在这里招惹是非?”

    贾蔷随手往后招了招,李婧连忙上前,拿出随身备着的煮过的纱布,贾蔷接过后,先用帕子擦拭了下薛蟠脑门上的血污,然后用纱布包裹了下脑门上的血洞,淡淡问道。

    薛蟠难得老实下来,委屈的鼻涕眼泪齐下,告状道:“我今儿才到啊,在船上差点没憋疯了,就想着先来瘦西湖上快活快活再去寻你!可谁知道,我和金月正吃酒看下面的天魔舞高乐着,就出来一个疯子从后面偷袭我!若不是趁我不备,他能打得倒大爷我?这个球攮的砸种,下贱的骚狗,等着,等大爷好了,非锤子他个小狗肏的不可!”

    齐符何时受过这等羞辱,破口大骂道:“分明是你这不要脸的下贱种,把手伸到人家姑娘裙子里乱摸,你还有脸叫屈?”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拿看弱智的目光看向他。

    这里他娘的是青楼画舫啊!!

    齐筠差点没气的岔过气去,上前一耳光重重扇在齐符的脸上,骂道:“你是昏了头了还是瞎了眼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谁让你来这等地方的?还不给我滚!!”

    齐符闻言,看向周围人的眼神,这才恍然醒悟过来,登时羞臊的满脸通红,正无地自容的想要溜,却听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慢着。”

    齐符自然不会听别人的话,只是他再想走也不能,因为几个模样彪悍的壮汉拦住了他的去路。

    齐家嫡公子外出,身边自然不可能不带人,所以同样有几个齐家豢养的打手,站出来要护住齐符。

    贾蔷站起身来,看了看齐家上前之人,又看向齐符,点头笑道:“齐家果然了得,看来连我也惹不起,你走,你大可走了。”又对铁头等人扬了扬下颌,示意道:“让开路,随他走。”

    只是他面上虽带笑,眼睛里却是一片清寒。

    这种态度,齐符还没反应过来,齐筠却是脸色发白,脸上冷汗都流下来了,上前再一巴掌扇在齐符脸上,怒声骂道:“跪下!!”

    齐符大怒,含泪叫道:“凭什么让我跪?”

    齐筠气的颤抖,厉声道:“你是不是也想向冯佐冯佑他们,不把家里害死,你不罢休?要不要让老祖宗和爹娘他们来替你跪?”

    齐符闻言,脸色惨白起来,只是仍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过打了一个猪头一样的下三滥,怎就会闹到这个地步?

    “还不跪下!!”

    齐筠一脚踹在齐符的膝后,踹的他跪倒在地。

    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齐符不再挣扎,垂头丧气的跪在那里。

    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家里教的对,红颜多是祸水。

    等让齐符跪下后,齐筠深吸一口气,拱手看着贾蔷,道:“良臣兄,此事皆为我齐家之过,实在汗颜。我……”

    不想他未说完,贾蔷就摆手道:“德昂兄,此话就过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令弟做的事,后果自然由他来承担。我薛大哥若是死了,今晚他自然就要赔命。若是我薛大哥残废了,令弟的手脚怕要双倍赔出来。但不管如何,只要他没有畏罪潜逃,齐家没有藏匿罪犯,此事自然和齐家无关。”

    齐筠闻言,怔怔的看了看贾蔷,似怀疑此事真伪,而后就见贾蔷笑了笑,道:“我贾蔷素来恩怨分明,不会轻易迁怒于人的。对了,说起来有一事还要劳烦德昂兄帮忙。”

    齐筠忙拱手道:“但有所请,在下敢不从命!”

    贾蔷点头道:“有一个叫孙琴的姑娘,听说是落在德昂兄手里。此人出手苦寒,以下九流之术为生。当然,此事并不能成为她行窃的借口。只是,我愿意用银子来弥补德昂兄的损失。”

    齐筠闻言,眼角猛然抽搐了下,随即满面笑容道:“我道是什么事……良臣兄说付银子,就实在是不该了。不过一个丫头,良臣兄想要,拿去就是。我现在就派人,送她去盐院衙门。”

    说罢,当即派人去办此事。

    贾蔷点头笑过后,道:“既然如此,我也给德昂兄交给底。我做人,素来讲究公平公正。只要我薛大哥没什么大事,令弟很快就会放回来。只是,他终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些代价。”见齐筠脸色变了变,贾蔷轻笑道:“德昂兄是个明白人,当知道这是最好的处置法子。如果今天没有这个交代,很多事……连我都身不由己。”

    此言中深意,让齐筠联想到了许多,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点头道了声:“好。”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齐家乃八大盐商之首,其他七家盐商,或一二代换一茬人,了不起撑到第三代,唯有齐家,打开国至今,就稳坐扬州盐商第一把交椅。

    家里老人更捐有二品顶戴,虽没甚实权,但这份尊荣,却是礼冠扬州。

    扬州知府才几品?

    太上皇六次南巡,齐家都出了大把的银子,或建行宫,或造龙舟,太上皇几次褒赞。

    这让齐家更是如烈火油烹,鲜花着锦般兴旺!

    可这样一巨室之族,居然对一京城来的纨绔小儿低了头?

    贾蔷解决完齐家事后,却见一浓妆艳抹二十四五岁的女子赔笑上前来,声音里散发着骚气道:“哎哟!原来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公子爷来了,瞧瞧这事闹的,都是我们珍珠阁的不是,没来得及及时拉开两位大爷。贾大爷,今儿晚上我让金月亲自来给你赔不是,保管让大爷你满意……”

    说着,还想伸手来拉贾蔷的胳膊。

    贾蔷眉头皱起,看了李婧一眼。

    早就忍耐不住的李婧见之,一步上前,然后一记耳光打在了老鸨脸上,啐骂道:“什么好下流东西,便是神京城丰乐楼的花解语都不在我们爷眼里,你这等腌臜之辈,也上来发骚?滚!”

    老鸨挨打挨骂,一张脸涨红,却是敢怒不敢言。

    金月更是几乎没脸见人,掩面而去。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面色难看的上前,拱手道:“蔷二爷,这就有些过了吧?便是你身骄肉贵,看不上我珍珠阁的花魁,也没必要动手打人不是?”

    蔷二爷?

    听到这个称呼,贾蔷微微眯起眼来,看向来人。

    这种称呼,不是谁都有资格叫的。

    只有自视关系不远,知道其在家中排行地位的人,才会以此来称呼对方。

    可此来人又是谁?

    没等贾蔷猜疑,也没等中年男子自我介绍,贾蔷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站了出来……

    “蔷哥儿?哎哟!怎么文龙也在这?文龙你这是怎么了?!刚才难道是你……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琏略显衣衫不整的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看到场中这一幕,大吃一惊,连声问道。

    贾蔷没有开口,只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贾琏。

    薛蟠也不是傻子,恼火问道:“琏二哥,刚才你就在这?”

    贾琏被贾蔷看的发毛,心里憋火道:“天地可鉴哪,我也才刚认出你来。今儿是江南提督刘大人家的刘三爷请我个东道,说他这里的天魔舞不错,我就来了。刘三爷说三楼没有二楼看的清爽,就在二楼包房里设的宴。我喝的有些多,吃罢席后先去里面歇了会儿,根本没上三楼来!还在纳闷儿外面怎么隐隐有人在叫,也没当回事。谁能想到,会是文龙你?文龙,你说,是哪个没王法的敢把你打成这样!野牛攮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以贾家在江南的人脉关系,值得贾琏忌惮的,并没多少。

    齐筠、齐符哥俩闻言,脸上都一阵羞恼。

    齐家,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贱骂过?

    贾蔷看了贾琏一眼,皱眉道:“此事我已有主张,琏二叔没事,自去高乐你的吧。”

    既然薛蟠没大事,此事终究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头脑发昏的事,他并不准备掀起大风波。

    江南布局里,扬州为重中之重,迅速积蓄力量为先,不宜大动干戈。

    贾琏闻言也不恼,薛蟠在他这里本也没多大分量,便果断不理此节,又笑道:“蔷哥儿,这刘三爷是江南刘提督的族弟,在扬州府经营一些家业……怎好端端的,又惹你哪里不高兴了?刘提督当年在老国公爷手下当游击,是老公爷一手提拔起来的。算起来,都是世交之族。你看……”

    贾蔷闻言,面色寡淡的与刘三爷点了点头,道了句:“客人在你楼中吃酒,被打成这样也没个人出来劝架拉开。你这开的是什么酒楼,黑店么?”

    刘三爷心中纳闷,既然贾琏都已经表明了两家关系,那这位主儿怎还咬着珍珠阁不放?

    他哪里知道,贾蔷心中最看不起逼良为娼的下作勾当,哪里愿意与这样的人虚与委蛇?

    即便他背后站着江南提督府。

    不等他反应,贾蔷就要带着薛蟠离开,去治疗伤势。

    只是不想,还未成行,居然再次横生波澜……

    ……

    PS:哎哟这通爆发,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公平

    “等等,这是要将吾儿带去哪里?”

    还未下船,贾蔷一行人就被迎面赶来的一众人拦下,当中的,是一形容清癯仿若饱学儒生的中年男子。

    只是这中年男子看到被两个盐丁押着的齐符,及他脸上的耳光印,脸色阴沉下来,沉声说道。

    贾蔷皱眉还未答,齐筠就连忙上前躬身道:“父亲大人,是这样的……”

    说着,简略的将事情经过如实的说了遍,并未遮掩什么。

    贾蔷眉头稍舒,微微侧眸看着齐筠、齐符之父,也就是八大盐商之首,齐家家主齐万年。

    齐万年虽只是一介盐商,却捐了个朝廷的三品衔,仅次于齐家太爷的二品。

    从气质上来看,此人倒不像商贾,而是一个读书人。

    齐万年先狠狠瞪了齐符一眼,显然也没想到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幼子,居然会干出这等蠢事来。

    瞪完后,拱手对贾蔷道:“早闻世兄大名,太上皇三次褒奖,钦赐表字良臣,这等圣眷恩宠,古今罕见,亦足可见世兄之才干。原本,在下是想亲自宴请世兄,只恐世兄嫌吾年岁太高,粗笨不堪,所以就打发了犬子出面。不想,这没看住的畜生也跑了出来,还惹下这样大祸。本应由世兄带回去管教,只是家中八旬老父素来溺爱此子,一日不可短缺,还请世兄网开一面,宽容一二!”

    贾蔷看着齐万年将其辈分降到与他平齐,眼眸瞳孔收缩了下。

    怪道齐家能做到这个地步,用能屈能伸都不足以形容。

    这厮外表儒雅,看起来是饱学之士,可分明视脸皮如无物。

    连不要脸都能做到这般真诚……

    若贾蔷果真只是一十六岁的少年,或许根本抵挡不住这等阵势。

    可他骨子里却是一个前世饱经各种反转阴谋洗礼,对陌生人能给出的信任度几乎为零的多疑之人。

    看到齐万年这般,心中警惕和反感大增,第一次对这个时代真正的商人是什么德性有了初步的了解,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却是半步都不能退的,因而皱眉道:“齐家主,令郎伤人一事,该如何处置收尾,我与德昂兄已有了共识。你现在,是准备推翻这个共识吗?”

    见贾蔷居然无动于衷,齐万年转头看向齐筠,问道:“什么共识?”

    齐筠小声道:“父亲,为了不让此事牵连到齐家,儿子应下了符哥儿让良臣兄带走,不过只要薛家这位公子无事,符哥儿就会被放出来。”

    齐万年目光阴沉的看着长子,问道:“那若人家不小心出了点事呢?”

    齐筠摇头道:“若果真如此,符哥儿他……”

    话未尽,意已明。

    齐万年深深看了眼这位最为齐家太爷看重的长子,回过头看向贾蔷,道:“我齐家,愿尽最大的诚意,来补偿薛家这位公子。世兄,你看……”

    贾蔷呵了声,道:“如果,齐家主实在不想让令郎被带走,也不是不行。只要……”

    “只要什么?”

    齐万年忙追问道。

    贾蔷淡淡道:“只要令郎如同刚才出手打人那般,也被打回来一遍就好。”

    见齐万年面色猛然一沉,贾蔷皱眉道:“齐家主,我与德昂兄说的明白,齐符出手伤人,此事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迁怒齐家。如果你觉得,你齐万年的儿子打了人,赔点银子就能了账,这就是要和我们结仇。如果你果真想如此,没有关系,我贾家和薛家一定奉陪到底。”

    此言一落,贾琏也走上前来,看着齐万年冷笑道:“在下贾琏,家父一等荣国公府袭一等将军爵贾赦。这位齐家家主,果真准备打了人后赏我家几两银子赔罪?”

    齐万年其实并不很将一座日渐没落的国公府放在眼里,齐家能稳居扬州八大盐商第一把交椅,难道凭的是商业手段?

    不说太上皇对齐家的看重,就是隆安帝登基后,齐家也没少孝敬。

    其他皇子王爷乃至各个军机大臣、六部尚书的府第,但凡有送银子机会的,齐家从未放过。

    齐家超过一甲子年不易的盐商之位,就是靠金山银山给砸出来的。

    等闲一座国公府,还真奈何不得他。

    可是,齐万年忌惮的是盐院衙门,以及此刻就在盐院衙门的新到任的两江总督韩半山。

    尤其是那个软硬不吃手段刚硬的韩彬,对他的到来,齐家的幕僚们皆认为,来者不善!

    此公于海内之威望实在太高,周身毫无破绽可言,所以齐家至今没有研究出对付他的法子。

    若是韩彬借此机会发飙,齐家怕要吃大亏……

    可是纵然如此,齐万年也不能让贾蔷将泪流满面的幼子带走。

    对于贾蔷,齐家幕僚们皆认为,这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人物。

    又正值少年时,才刚刚覆灭了梅家、冯家,多半在志得意满中,这个时候幼子落在他手里,怕难以活命。

    得罪贾家,给韩半山手中落下把柄,都不要紧。

    齐家总能寻到法子来化解,可若是幼子的命没了,那就真的追悔莫及。

    齐万年看了看贾家这二人,皱了皱眉头,叹息一声道:“齐家绝无此意,只是,既然在下得知犬子犯了罪,自然不会孤身前来。****下旨夸赞我齐家虽以商贾传家,却不缺忠孝节义之心。为了这句话,齐家从不敢藏污纳垢,为非作歹。因此,特意请来了扬州知府李沐李大人一同前来,来收监犬子。二位放心,李知府向来秉公办案,绝不会轻饶了犬子那个畜生!”

    说罢,微微躬身,往后迎道:“李大人,请。”

    这时,众人方见一衣着从四品官服须发洁白的老人,迈着四方步,面色凝重的进场,扫视一圈后,沉声问道:“故意伤人者何在?”

    见了官员,齐符非但不怕,反而激动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愿意投案自首,我愿意投案自首!”

    只是他想往前走,却依旧被拦下。

    “嗯?”

    李沐见状,白眉皱起,目光直视贾蔷,道:“贾公子,莫非想倚势插手本府诉案?”

    贾蔷微笑了下,摇头道:“学生岂有此心?学生只是想告知知府大人一声,此案的凶手,并不止一人。”

    “哦?难道除了齐符外,还有人帮凶?”

    李沐心中纠结之极,他吃了齐家太多东西,这次不得不出面,可对面显然不是善茬啊。

    他如今心里唯一的愿望,就是干净办完此事,就立刻告病致仕,以求个善终。

    却不想就见贾蔷指了指铁头道:“倒不是帮凶,这还有人,也行凶了来着。”

    李沐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齐家父子面色齐齐大变,惊声道:“不好,住手!!”

    然而为时已晚,就见铁头随手抄起刚才齐符打人的圆凳,一凳砸向了齐符。

    他力气远比齐符大的多,只一下,齐符便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不过,听他倒地哀嚎的声量,却不似要死的样子……

    铁头看着贾蔷,似乎等待下一步命令,见贾蔷微微颔首后,他随手扔掉凳子,冲着几乎要冲撞上来的齐家人冷冷一笑。

    他方才看过薛蟠的伤口,虽看似唬人,不过许是先前薛蟠自我保护的不错,人并未出大问题,因此他也控制好了力道,只将齐符打出了和薛蟠差不多的伤势。

    饶是如此,见齐符额头上的血一下流满一张脸,齐万年仍是目眦欲裂。

    知府李沐更是怒发冲冠,大声喝道:“放肆!胆敢在本府面前行凶!!”

    贾蔷面色不改,看着齐万年淡漠道:“原本只不过是两家年轻人起冲突,打了一架,你家公子教养不当,出手没数,所以带他回去拾掇拾掇,让他知道天高地厚,也就完事了……京城都中的衙内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只要不似令郎这样闹的出阁,谁在乎这个?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齐家主非要结成死仇不可,那我贾家又怎会让你失望?”

    说完,又回头看向李沐,道:“知府大人,如今两边应该算是等罪了吧?学生的要求不高,若是对方判个秋后问斩,我们也认了。若是对方判流放三千里,我们同样不二话。但若是,我们这边杖责三百,对方却罚酒三杯,那,这个官司便是告到总督衙门,打到金銮殿上,我们也一定奉陪到底。

    这大燕的龙庭,是在下先祖们用热血浸泡,用白骨襄扶而起的,却不是几个商贾之族,用银子堆砌起来的。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这是太祖高皇帝御笔所赐之丹书,此刻仍挂在贾家宗祠大门上。

    我就不信,几个靠喝盐血起家的盐商,还敢翻天作浪!”

    说罢,不理面色骤变的李沐,一身清贵寒气的贾蔷就要带人离去,不想这时接到齐筠连连使眼色的徐臻却跳了出来,连声笑道:“哎哟,误会误会,真是天大的误会啊!蔷二爷,这齐符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不知被哪个给哄糊涂了来这里,结果以为这珍珠阁里的女人是良家清白丫头,见这位……薛大哥宠爱她,以为是无礼之举,这才瞎了心的出手。说起来,他本心是好的。只是这半大小子,最是不知轻重,给人打重了。蔷二爷是明白人,必是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原来才没准备怎么着,只带齐符回去修理修理,让他以后别那么傻就是……齐世叔,此事齐大哥都已经摆稳妥了啊。就这么点小事,又何苦结成死仇,是不是?不是谁强谁弱,关键是实在不值当,不值当啊!”

    徐臻这样一说,齐筠也劝起齐万年来,在其身边低声道:“父亲,原是误会。这个时机,实在不宜招惹那边……”

    齐万年沉声道:“现在闹成这般,难道还由得我们?”他心里,多少也有些发虚了。

    眼前这位京城来的少年,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帽子扣的连他都心惊胆战,关键人家根底确实壮些,还占着理……

    果真撕破脸,齐家怕是要大出血,也落不到什么好。

    齐筠小声道:“只要父亲答应此事揭过,其余的自有儿子去伏低做小。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常教诲儿子,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银子,不是权力霸道,而是和气生财。”

    齐万年闻言,眼角抽了抽,目光中蕴着些深意的看了长子一眼,道:“既然如此,你自去操行便是。只一点,今晚,无论如何要把符儿带回家。”

    说罢,竟转身离去。

    齐家太爷是齐家的灵魂人物,太上皇六次南巡,之所以每一回对齐家多有夸赞,便是因为齐家这位太爷着实聪明。

    然而齐家太爷对齐万年,并非十分满意,反而对齐筠这个长孙十分中意。

    这让齐万年心里,难免不是滋味,也因此更偏爱幼子一些。

    等齐万年走后,齐筠先给扬州知府拱手道:“李大人,今日实在叨扰李大人了。接下来的事,还是由我们晚辈自己决定,万不敢再给李大人添恼了。”

    李沐闻言,面色舒缓下来,看着齐筠道:“怪道齐老太爷如此看重你这长房长孙,果然不俗。好吧,既然你们年轻人自己能解决,本府就先告辞了。”

    只不想,未等李沐离去,风波再变……

    ……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与人做刀

    “陈大人?!”

    扬州知府李沐还未下楼,看到楼梯来人,面色登时一变,忙以下官礼拜道:“下官见过陈大人。”

    来人正是自盐院衙门赶来的巡盐侍御史陈荣陈勉仁,他进来后,先看向贾蔷,见其无事,目光又扫过一圈,在薛蟠和齐符两个伤者身上顿了顿,随后才对李沐颔首道:“李知府怎会来此?”

    李沐苦笑一声道:“下官听闻此间有扰乱造事者,因此特来此查看。”

    “哦?那查看的结果如何?”

    陈荣目光又落在贾琏身旁的刘三爷身上,眉头不由一皱。

    李沐虽须发皆白,年岁大陈荣十岁不止,可陈荣官高一级,且前途明显不可限量,故而官场上,李沐仍需敬畏陈荣,欠身道:“大人,此间不过小儿顽闹,他们自己已经调解妥当,用不着扬州府衙出面了。”

    陈荣闻言一怔,看向贾蔷道:“掌院大人和总督大人听说你被人仗势所欺,特意命我带了两队盐丁来看看。蔷哥儿,有何不平处只管道来。你在京中屡受太上皇和天子嘉赞,太上皇每每为你撑腰,不让你受委屈。如今来到扬州府,更没人能让你受委屈了。”

    此言一出,珍珠阁上无人不惊骇。

    在场的齐家人和原本还想讨回些颜面的刘三爷,更是一言不敢多发,心中惊惧,唯恐成了盐院衙门内那两个大佬打击的箭靶!

    和普通人以为林如海和韩彬是为贾蔷出头而恐慌不同,齐筠之所以也一阵心悸,是因为他愈发确定,朝廷要变故盐务大政,韩彬初至金陵,放着总督衙门不去梳理,就连夜赶至扬州,是有大图谋的。

    这会儿陈荣如此说,分明是韩彬想借贾蔷这把刀,趁机插进齐家。

    纵一时还不会抄家问斩,可一旦给他机会,早晚要出大事!

    齐家虽然向来手段高绝,极善自保,但是,正如林如海所言,干盐商的,就没一个屁股上干净的。

    除却贩卖私盐不说,还有暗地里豢养的足足三百多人的江湖队伍,皆是由所谓的江湖高手和亡命之徒构成。

    在贩卖私盐这一暴利行当中,每一步都伴随着血腥气,那才是真正的江湖风云。

    而这些事,其实都经不起真正查处……

    哪怕齐家背后站着许多巨擘大佬,供奉了那么多年的“神位”,但那些人远在京城,鞭长莫及,哪里护得住韩彬的垂直打击?

    齐筠只盼,贾蔷果真有平和之心,方才所言非糊弄他们,能将此事饶过。

    但别说齐筠,就是徐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半成信心也无。

    毕竟,换做是他,也没理由去拒绝做日后军机首辅韩半山手中的刀!

    然而,让他们既惊且喜的是,贾蔷居然莫名道:“师叔,何故兴师动众?不过一些小事罢,如今都处置妥当,也需师叔堂堂四品大员莅临?”

    陈荣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目光,却不知是该责备、该失望,还是该欣慰,要知道,贾蔷拒绝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那是连他都渴望得到的机会啊!

    韩半山之势,景初旧臣最多再压三年,三年之后,势力一飞冲天!

    做他手中的刀,到时候岂有不青云直上之理?

    不过,既然贾蔷如是说,他也就不再多事,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解决罢,只当我们这些老的多事,白担心一场。”

    贾蔷哈哈笑道:“师叔哪里话,师叔能来,小侄我感激不尽。也正是有我先生、半山公和师叔这样的长辈在,我才有底气站于此地,与人化干戈为玉帛,哪里会以为你们多事。”

    陈荣不欲与他在此地多言,随便叮嘱了句早些回衙,就和李沐一道离去。

    等陈荣、李沐等离去后,齐筠一个箭步上前,深深作揖拜道:“多谢良臣兄宽仁大量,多谢良臣兄宽仁大义啊!”

    贾蔷上前一步扶起,道:“我说了,只是一件小事。我薛大哥果然出了事,也只让你弟弟抵命罢了,不会无故牵连齐家,德昂兄实不必如此。”

    这时终于有扬州名医被请来,现场为薛蟠、齐符救治后,二人都只是受了些不会危及生命的伤,卧床数日也就差不多了。

    看着周围嘈杂不已的声势,如同观赏马戏一般看着他们,贾蔷嫌闹,对徐臻道:“寻个安静之地罢。”

    徐臻忙道:“还是先回明月舫吧,那里安静些。”

    贾蔷点头,没理会刘三爷的挽留,一众人一道折返明月舫。

    珍珠阁内一众嫖客们,无不啧啧称奇:

    看来扬州府真来了条过江猛龙哪!

    ……

    回到明月舫,贾蔷见薛蟠一直闷闷不乐,便当着齐筠等人的面笑道:“齐符这小青皮打了你,如今也受了教训,和你伤的一般,总不能因为他一个半大小子混帐,就杀他满门吧?我也做不到这点啊。”

    薛蟠没想到贾蔷直言出他的心事来,臊了个大红脸,只是还是咽不下那口窝囊气,委屈叫道:“我连招惹都没招惹他一下,这球攮的就从后面摸过来狠狠砸我一家伙,还不让我起来,拿着凳子狠狠的砸,你就让铁头砸他一下,这般轻易就放过了?”

    贾蔷摆手,没让齐筠再鞠躬作揖赔礼,而是对薛蟠笑道:“薛大哥,你不信问问铁头,他最实诚,他那一下,是不是比齐符打几十下都狠?”

    铁头在后面嘿嘿狞笑了声,道:“薛大爷,我是照着你的伤势下的手。他年纪太小,身子骨也不算结实,打人都没力气,挥几下也就没劲道了。可我那一下不同,若不是见薛大爷你没伤到根本,我那一下就能砸出他的脑浆来,至少打碎他的头盖骨。以薛大爷和我们爷的交情,我还能让你吃亏?”

    薛蟠闻言,斜眼去瞄唬的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的齐符,见这小子被他一盯就直打哆嗦,嘿嘿乐道:“知道你大爷我的厉害了?”齐符心里骂他祖宗八辈……

    贾蔷问道:“还生气不生气了?”

    薛蟠哼哼了声,道:“算了,就当半道遇到疯狗,凭白给咬了口。”

    贾蔷呵呵一笑,也没说他说错话,对脸色不大好看的齐筠道:“既然熊孩子不懂事被娇惯坏了,吃点苦头也不算坏事。今日情形如何,德昂兄当心知肚明,我也不说虚的,我不愿与人作刀,是因为我没有半山公他们那样崇高的道德,只是一个自私之人。”

    齐筠忙道:“良臣兄过谦了,如你这样的人都自私,那天下可还有公道之人?”又脸色难看道:“我齐家历代皆怀敬忠君父之心,旁的不说,报效的银子堆也能堆出一座银山来。不想半山公却如此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他难道不知,在我等盐商之前,朝廷每年收到的盐税,还不足如今的一成!”

    见齐筠如此忧愤,贾蔷挑了挑眉尖,提醒道:“德昂兄,此事你也莫怪半山公,他才是真正没有一分私心的。你们每年所课盐税的确不少,于国于朝廷也算有功,可你要明白,这些银子出自何处?这些都是天下百姓们,吃高价盐凑出来的银子,真正的盐血银子。如今的盐税政策,一层又一层的官爷太多,你们每一个都要孝敬,可孝敬的银子又不能你们凭白变出来的,最后还是落在百姓身上。半山公历经县州府省,岂能不知此间弊端?所以,才不畏背后多大的利益干系,准备变一变章法。从大义上来说,他没有丝毫瑕疵之处。德昂兄,我私下里劝你,最好说服齐家不要阻拦变革,不然不管你背后势力多大,都难挡大势所趋。”

    齐筠并才听懂的陈澄、李霄、彭秀等人无不面色大变,齐筠面色惨然道:“照良臣兄之意,我等盐商之族,竟已步入绝境死地中,无回天之力乎?”

    贾蔷微笑道:“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猜测,不过就算我不说,其实你们各家自己心里也都清楚……至于是不是绝境死地?我以为,倒也未必如此。”

    不管心里信不信贾蔷之言,此刻齐筠都满脸诚色问道:“请教良臣兄,生路在何处?”

    贾蔷道:“这个话题若说下去,三天三夜都未必够用。德昂兄若果真有兴趣听我胡言乱语几句,待来日得闲时可来盐政衙门寻我。今日先说另一件小事,徐臻……”

    徐臻得闻点名,“唰”的一下站直,看向贾蔷。

    贾蔷笑了笑,道:“将先前你我所谋之事,说与德昂兄他们听。以后,他们都是你的大主顾!”

    ……

    盐院衙门,忠林堂。

    与林如海商议了许久后,韩彬忽地笑道:“如海老弟也担忧你那侄孙心口不一?”

    若是贾蔷说的正直不阿附,结果做出的又是另一种结果,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而无论是韩彬,还是林如海,仕宦多年,见过这样自作聪明者,不计其数。

    皆小人耳!

    不过,林如海却摇头微笑道:“旁人不敢担保,但是蔷哥儿,知道他虽不久,但这个孩子,不一样。”

    韩彬哼了声,道:“你这是救命恩人当前,也误了眼神。老夫就不信,他这样的年岁,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经历,会果真不入官场!老夫给他梯子他不登,非要自作聪明来这一手,品性堪忧。如海老弟你放心,看老夫帮你好好敲打磨炼他一番,总能成些器。”

    林如海不去辩解什么,只是笑了笑,正这时,就见王管家前来禀报:“老爷,陈大人回来了!”

    林如海眉尖轻轻一挑,道:“勉仁可带回了齐家人?蔷哥儿何在?”

    王管家赔笑道:“老爷,只陈大人一人回来了。”

    林如海闻言,呵呵笑了起来,看向眉头皱起的半山公韩彬。

    总有些人,不在这世俗规矩算计内的……

    ……

    PS:算了,直接把这一截发完拉倒,不让书友们久候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去休!去休!

    “这小子,还真是出人意料。怪不得他如此尊崇太上皇,如海你看看你这侄孙和光同尘的手段,像不像那起子景初旧臣?”

    从陈荣口中得知事情发生后,韩彬老农般的脸上,不喜之色根本不用去遮掩,看向林如海问道。

    林如海哈哈笑道:“半山公,你高看他了。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和光同尘是为了官爵利禄,是为了你好我好的当官。蔷哥儿这般做,却是为了和气生财。”

    韩彬眼神凌厉道:“堕落成商贾之辈,果然重利忘义,与齐家那样的人,也能沆瀣一气!为了贪图金银财富,丝毫不顾大义所向!如海,你这个弟子,收的不好!”

    林如海忙劝道:“半山公,先莫着恼。等蔷哥儿回来了,你再亲自问他。蔷哥儿年岁虽不高,见识也不广,也不见得多聪慧,但至少还是明白一些事的。他若单纯想捞银子,根本不必如此。抱上你半山公的大粗腰,他还没机会发财?”

    韩彬不悦道:“老夫一生为官清正,家法严苛,哪个敢乱伸手捞银子?跟着老夫做事,自然没机会发财!”

    林如海闻言,却自知不好再多劝,心里对韩彬的性格又有了新的了解。

    虽古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然上位者若不刚愎自用,显示领袖之力,则很难尽快的办好大事,尤其是推行新政。

    只是,也有些时候,刚愎自用的人,容易钻牛角尖,撞破南墙不回头。

    旁人说再多,也难听进去。

    除非让他亲眼所见……

    林如海放下劝说的心思,又与韩彬说起两淮盐政来,一直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后,王管家才再次进来禀告:“哥儿回来了!”

    林如海微笑道:“叫他先来这里。”

    ……

    “你可是听说你姑祖丈还要在扬州留半年,便与盐贼媾和,趁机牟利?”

    看到贾蔷到来,韩彬丝毫没有遮掩维护体面的想法,开门见山厉声喝问道。

    贾蔷看着这老货,有些皱眉,不过念及此人是真正有信仰,一心为国为民的重臣,所以才按下不耐之意,解释道:“我若有此心,就不会让人把齐万年最宠爱的幼子打了个半死。我之所以没有借机撕破脸皮,仗着总督衙门和盐院衙门的招牌耍威风,是因为我认为,今日本不过是小事,总不至于就因为一个半大孩子打人,就牵连别人家人吧?齐家或许有什么不法之事,但我的确没看到。另外,我也同齐筠说了,盐商之所以这样富,在孝敬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银子后,还能赚那么多银子,是因为在喝百姓的盐血,这种暴利,必难长久,让他说服齐家,莫要做无谓的反抗。”

    “幼稚!”

    韩彬简直气笑,道:“黄口孺子,不知天高地厚,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你以为你是谁,你说让齐家别反抗,他们就不会反抗?你知道齐家什么来路什么根底,就敢劝人?马不知脸长,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愚不可及!”

    贾蔷闻言,眼神深沉起来,道:“半山公,我作为晚辈,尊重你多年为官的政绩和清廉,也尊重你的崇高志向。我愿意聆听你的教诲,听取你的批评,但不代表,我愿意凭白承受你的辱骂。你一非我之亲长,二非我是先生,三更非君父,你凭什么骂我?

    你不知道我手里有什么东西能让齐家退步,你不关心也不相信,只一味的教训。

    对我个人来说,被你教训一通并不妨事。可半山公若以此等心胸和怀抱去当两江总督,去当军机大臣,那你一定成不了青史之上百世流芳的名臣。”

    韩彬闻言,也沉下脸来,看着贾蔷道:“你是在说老夫,刚愎自用,是非不明?”

    忠林堂内陈荣脑门上的汗都流下来了,骇然的看着贾蔷,觉得这小子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花样作死作出了神秀境界。

    只是他忽然又觉得不对,闹到这个地步,为何林如海还是无动于衷……

    贾蔷不置可否,道:“半山公到底如何,与晚辈无关。只是,晚辈自有晚辈的行事品性。但我只说一句,我若贪财,何须谋取盐利?”

    “好大的口气!”

    听闻此言,韩彬又忍不住讥讽道。

    然而这时,却听林如海干咳了声,温声笑道:“半山公,蔷哥儿此话,倒也算不得夸口。”

    韩彬闻言,狐疑的望过来,道:“如海,此言何解?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难道还能有陶朱之能?”

    林如海也隐隐好奇的看了贾蔷一眼,随后叹道:“许是……奇才天赋吧。我这弟子,似有鲁班之能,于工匠一道颇有些才华,他自己改良了染布的方子,让京城八大布号都为之震动。恒生王家、东盛赵家都花了大价钱,一家三万两银子买他的方子。听说,你还有别的方子?”

    贾蔷点头道:“是一种颜色三万两,我还有好几种颜色……布且不说,这是关乎国计民生的东西,我不会刻意在布上取利。纵然有朝一日家里建起自己的染坊,所产出之布帛,也必是同品质中价格最低的。今日我与齐筠、徐臻所议之事另有名头,是制冰。半山公,我已将前宋时硝石制冰的古法重新完善出世,即便在炎炎夏日,也可平地取冰。半山公,你且说说看,我贾蔷想要银钱,还需要与齐家媾和,贪图他家施舍的三五万两银子?他齐家就是给我座银山,又能有多少?你实在太小瞧我了。”

    韩彬拧紧眉头,仔仔细细又审视了贾蔷几回后,转头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呵呵笑道:“半山公,若非知蔷哥儿有此能为,我又怎会轻易让他走他喜好的路数?好在他虽然会赚银子,本性却不奢华,品性也还尚好。他想要多开些书局,需要很多银子,还不肯沾我这个半死之人的光,我就随他去折腾,我也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若他果真能做到他说的那般,尽一生之力,助贫苦百姓之子能读得起村头社学,他便是不去做官,又有何妨?”

    韩彬面色阴晴不定的看向贾蔷,虽心中仍有不少疑点,只是一时间还理不清头绪。

    若贾蔷果真淡泊权势,也说不通。

    他结交之人,几乎没有什么白丁。

    若说他贪图富贵,更说不通了……

    至于贪财……还是说不通。

    一时间韩彬只觉得一团乱麻,索性暂且按下不理,看着贾蔷道:“好,那老夫也盯着你,看看你到底闹的什么鬼!”正要随手打发了这惹人头疼的贾蔷下去,去忽又想起一事,道:“你准备怎么劝服齐家不要抗拒盐税新政?”

    贾蔷道:“无非是利益代换罢了……盐业是关乎天下亿万黎庶民生的行当,坐于其上喝盐血确实不妥当,我也劝他,莫要有怨恨之心。至于如何弥补齐家因盐政变动而产生的损失,我只告诉齐筠,我手里有可合作的营生,制冰和开设冰室,只是其中一项,还有别的更大些的营生。至于他信还是不信,我并不在意。齐家死活对我来说,本也不重要。不过我想,待冰室开起来后,他们终究会信的。”

    这下连林如海都来了兴致,问道:“蔷哥儿,冰室之事,你准备怎么操办此事?”

    贾蔷想了想,也没隐瞒什么,道:“此事由我,徐家的徐臻,还有齐家的齐筠商议三家共同经营。我这边,只负责配料硝石,徐家则负责掌管冰窖制冰,齐家,则负责冰室售冰。江南诸省,尺五见方的冰,一块就要十五两银子。我将价钱降下来,降到纵是寻常百姓,也能买得起一碗甜冰给自家小儿解馋,如此一来,便是一条新财路。扬州、苏州、金陵、镇江,这一线铺开后,一年的进项,未必比贩盐少。”

    “你就负责配备硝石?那你分几成利?”

    韩彬与林如海对视一眼后,追问道。

    贾蔷笑道:“因为,我每日里还要读书,所以只负责秘料配制。而方子是我的,所以占股五成。”

    韩彬皱眉道:“你就干一样事,还只是庖制个硝石,就要五成的利?他们也愿意?”

    贾蔷解释道:“值多少银子,占多少股,其实并非是看出多少力……”

    韩彬皱眉道:“荒谬!莫非出力多的,反而只能分润少许?”

    贾蔷道:“这里面,有个不可替代性。相对来说,谁的不可替代性高,谁的价值也就更高,也就是说,谁更值钱。半山公,这才是所谓的公平。经济之道,和牧民之道不同。齐家和徐家都是涉及经济营生的家族,所以我只一说,他们就同意了,甚至还很满意。若我果真倚仗盐院衙门的权势,甚至借半山公的官威,即使开口到七成,他们也只能认了。”

    韩彬沉默稍许后,问道:“既然你死了心要当商贾,还如此精道,那你还读什么书,考什么功名?”

    贾蔷如实道:“读书考功名进学,原因有三:其一,晚辈以为人活着,便不可不读书,不可不明理。当然,晚辈读书的目的并没有那么单纯,还有第二重原因,就是不愿见个官就要下跪。尽管太上皇金口玉言许我一世闲人,除天地君亲师外,余者皆可不跪。但是……总难免出现一些逆臣,无视太上皇旨意,强摆官威。所以,有个功名,便宜行走。这第三嘛,晚辈以后总还是要成亲的,有个正经功名在,岳家不至于小瞧了去……”

    “滚滚滚!满肚子得失算计儿女情长,白糟蹋了老天给你的这身才赋!去休!去休!”

    贾蔷暗自揣测,这末尾的“去休”二字,想来不是让他离去休息的意思,怕是让他去球的意思……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千手观音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贾蔷起床起的有些艰难。

    因为香菱实在是太乖了,满足他希望解锁的一切新姿势……

    差一点点,贾蔷就被这腐朽堕落的封建社会糜烂生活给打败。

    好在,他终究还是明白,若不努力,眼前的这一切都只能是过眼云烟。

    如今在江南的大好形势,大半是仗着林如海这个姑祖丈的光。

    可林如海最多半年也就还京了,回到京后,他贾蔷不过是林如海众多妻族中的一人罢了。

    纵有救命之恩,可在扬州帮了这么多,再加上收他为记名弟子,替他挡下无数骂名,也算是还尽了。

    贾蔷但凡有点自知之明,也该知道适可而止。

    所以,终究还是需要自强!

    正是抱有这样冷静的认知,贾蔷才能从那温柔乡中爬起来,一如往日的锻炼身体。

    他不仅自己锻炼身体,还要求香菱一起。

    这个年代,没什么正经防孕措施,尽管贾蔷最后时刻在体外解决,也要以防万一。

    而女孩子有一副健康的体魄,可助她们度过“鬼门关”。

    只是贾蔷带着香菱刚晨练到一半,就见李婧带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女孩子过来。

    这女孩子一见面,就跪倒在地,“砰砰砰”的对着贾蔷磕了三个响头。

    贾蔷还好,倒把香菱唬了一跳。

    贾蔷看了李婧一眼,李婧忙将这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拉起来,对贾蔷道:“她就是孙琴,昨晚被齐家人送了过来。”

    贾蔷见她气色憔悴,微微皱眉道:“齐筠莫非欺负了你?”

    孙琴脸色发白,在贾蔷跟前似不怎么敢说话。

    李婧替她回道:“这倒没有,不过这些日子,孙琴受了不少打击。原以为凭借她的武功,天下哪里都去得。不想在齐家人跟前栽了个大跟头。齐家豢养了几百个江湖高手,齐大公子身边跟着最为顶尖的两个,一个是江湖诨号摘星手,一个江湖诨号鬼见愁。齐家家大业大,江湖上想要从齐家咬一口的数不胜数,齐筠这些年遇到的刺杀不下十次,都是被这两人化解。孙琴撞在铁板上,自然无处可逃。齐家又拿孙姨娘和富贵楼里的人威胁她,这才让她心里备受折磨。”

    贾蔷笑道:“齐筠看起来也不差,既然他看上了你,你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李婧没好气道:“人家有个青梅竹马的,是富贵楼……就是孙姨娘名下那座青楼里的一个臭小子,小茶壶。”

    贾蔷闻言有些侧目,打量了小贼婆一眼,道:“嗯,倒是情比金坚,那行了,我这没事,送她去寻那小茶壶吧。”

    不想此言一出,那孙琴居然“嘤嘤”哭了起来。

    李婧恼火道:“齐家大公子也知道她和小茶壶的事,就派人去寻那臭小子,问他在一百两银子和孙琴中间选哪个,那王八蛋毫不犹豫的选了银子跑了。”顿了顿又恨恨补了句:“就是前天的事!”

    此言一出,孙琴的哭声更大了。

    贾蔷暗自好奇,这丫头看起来也不算好看,齐筠怎还好这口……

    他哈哈笑道:“这是好事啊!若没有此事,谁能看出此人的真面目?果真和他过一辈子,那才是所托非人。”

    待孙琴哭声小了许多,李婧又道:“爷,我寻思着,家里内眷不少,只靠嬷嬷们护着,未必总能看顾周全。外男不得入内,不如就让孙琴来府上做事……”

    贾蔷笑道:“你又糊涂了,你自己都不愿拘在二门里,人家就愿意?要是四五十的健妇还行,在二门里守个夜,她才这般大,没必要。让她好好跟着你,学学如何自立自强,如你们这样的习武姑娘,女子又何曾比男人差?”

    李婧闻言笑道:“那成,我就带她几年。虽然眼下比不过齐家那两个顶尖高手,不过也是早晚的事。”

    贾蔷又好奇问道:“那两个诨号牛皮哄哄的人,到底有多强?能飞檐走壁一掌打出十八条龙么?”

    李婧笑道:“哪和哪呀,就是技击手段极高明的高手罢了。遇到大军围剿,十个甲士就能了账,又不是刀枪不入的怪物。不过这些人本也不是和大军斗的,暗地里暗杀,或是当护卫保全安危,都是极好的。爷,你可想要这样的人?”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道:“我们能寻到这样的人?”

    李婧指了指孙琴道:“孙琴干娘,就是我说的那位孙姨娘,就是这样的高手。我爹说,他当年全盛时,都斗不过孙姨娘。如今想想也是,若非有如此能为,孙姨娘也护不住这么多人。这些年,孙琴不是头一个失手的……要不是齐家招揽的高手太多,孙姨娘早就将孙琴救出来了。不过想要孙姨娘到跟前做事,还要把富贵楼里的女人都安排妥当了。”

    贾蔷闻言,好奇道:“我听你说过,纵是习武之人,年纪大了后,也会面临血气衰弱的问题。那孙姨娘和你爹差不离的年岁,还是个妇人,居然还这般了得?”

    李婧呵呵笑道:“孙姨娘擅长的是精巧的手段,不是蛮力。要不是孙琴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孙姨娘明面上是扬州鼓上蚤的诨号,背地里还有一个更了得的名号!”

    “扬州孙二娘?”

    贾蔷轻挑眉尖问道。

    李婧没好气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孙二娘,叫千手观音。一来,是因为江湖中人都知道她的善行,活人无数。有侠义心的,还经常送些银子去富贵楼,不过孙姨娘多半不要。二来,则是她使暗器的手段,独步江湖!齐家那位大公子之所以没敢逼孙琴就范,就是忌惮孙姨娘。”

    孙琴终于舍得开口了,咬牙道:“要不是他家财大势大,娘才不怕他们人多。当日我要敢下狠手,也不是不能逃走,就是怕出手后,连累到娘和楼里的姊妹。”

    势不如人,真真让她憋屈愤懑。

    贾蔷看了她一眼,道:“江湖有江湖的路数,世道逼的你们女孩子活的艰难,我就不说你们行窃合不合适了。不过从今以后,我虽给不了你们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总还是没问题的。往后,就别再去行窃了。”

    孙琴闻言,面色一变,张了张口,不过许是顾及什么,到底没说出话来。

    贾蔷却猜透她的心思,道:“我此举并非是施舍,在这个世道里,你们能自力更生,活的比许多须眉男儿更有骨气,我是发自肺腑的尊重你们的。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可以靠其他方式谋生,依旧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至于孙姨娘说过,只要救出你来就为我卖命……我不敢保证在我身边做事会不会有风险,因为我不知道我的敌人会不会派人来刺杀于我。但我可以保证,我不是用几两银子,就糟践你们去卖命的人。”

    孙琴看着年岁还没她大,但沉稳端庄,气息隐隐威严的贾蔷,目光有些复杂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她也算是半个老江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她感觉得出,贾蔷没有哄她。

    不想却听贾蔷沉吟稍许后,又对李婧道:“安排一些妇人,靠做事出力来谋生立命不算难事。只是……你爹那个脾性你也见了,万一等那孙姨娘来了后,也如此桀骜不驯,再加上你的缘故,他们还是长辈,到头来,莫让我难做。”

    李婧笑道:“爷这是哪里话,便是我爹,如今也勤吃药多用饭,加把劲耍些帮助恢复的拳脚,想早日好了,帮爷做事还债呢。他和孙姨娘都有江湖道义在,我爹收了镖银,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雇主把镖押到地方,这一点爷放心就是。”

    贾蔷点了点头,道:“那行吧……还有其他事么?”

    李婧闻言,脸色犹豫了下,轻声道:“爷,买完地霜后,咱们真没银子了,十两都不到了……”

    此言一出,孙琴面色微变,目光隐隐古怪起来……

    方才口气大的惊人,好似比扬州首富还厉害,结果只是样子货?

    贾蔷闻言却只是“啧”的笑了声,道:“昨儿夜里忘提了,早知道让齐筠和徐臻先借我三五千两银子,应应急。”

    他沉吟稍许,道:“这样吧,等我做完早课,中午吃过饭后,咱们再一起出去逛逛,看去哪处弄点银子花花。”

    李婧点头道:“那好吧,我先送孙琴回去。”

    贾蔷“嗯”了声,道:“早去早回,这几日你忙的也忒过了,今儿回来后好生歇息两天,不准再奔波劳累了,不然仔细着。”

    听完贾蔷不容质疑的霸道话后,李婧心里丝甜,应了声后,带着孙琴出了盐院衙门离开了。

    二人走后没多久,贾蔷和香菱将将锻炼完身体,吴嬷嬷就来寻贾蔷,说是林如海让他赶紧去忠林堂,因为总督老爷要走了。

    贾蔷闻言忙让香菱先自己回房,他则前去送行。

    不管如何,既然林如海与韩彬有如此交情在,他身为晚辈,都该去送一送。

    香菱一人则回到了小书房,不过没等她洗漱去吃早饭,却见雪雁一蹦一跳过来,看到只她一人在,便问道:“蔷二爷呢?”

    香菱笑道:“林老爷招去了,说是去送客。”

    雪雁懊恼道:“姑娘还找他哩,算了,你同我一起回吧,不然姑娘问起来,我也不知怎么去答,到时候又该说我笨了!”

    香菱只好放下筷子,起身笑道:“就这一句话你也记不住,可不就该说你笨了?走吧!”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来信

    “你们爷呢?”

    看到香菱进来,书桌旁刚刚搁下笔的黛玉笑问道。

    香菱进来,见黛玉坐在那里,上面穿一云刻丝绛软烟罗琵琶襟衣,下面则是一桃花云雾棉锦裙,便笑道:“林姑娘可真好看。”

    黛玉闻言笑骂道:“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你们爷相处了也没几日,倒将他那油嘴滑舌学了去。”

    香菱娇憨一笑,道:“我们爷刚被你家老爷叫去,说是总督老爷要走了,让他去送送。”

    黛玉没所谓的应了声,又风轻云淡问道:“昨儿个,你们爷几时回来的?我怎么隐约听着,他在外面又惹是非了,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香菱知道的有限,就捡知道的说道:“回来快子时了……那女孩子不是我们爷认识的,是小婧姐姐认识的,好像是她老子年轻时候在扬州府和一个叫孙二娘的,好像是开青楼的老鸨的女儿……因偷东西被齐家大公子给捉了去,我们爷昨儿晚上给要了回来,早上的时候才见着,给我们爷磕头来着。”

    这番话,黛玉听了只嗤笑了声,道贾蔷一刻也不安分,至于李婧父亲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也不关心。

    可她不关心,紫鹃心里却腻味个半死。

    在紫鹃心里,黛玉就恍若月宫仙子一般高洁无暇,不食人间烟火。

    长大后即便是说亲,夫婿也当是阳春白雪,温柔多情,家底殷实的如玉公子。

    可庇佑黛玉一生不为生活所忧,不为俗事所扰,一世无忧无虑的过活。

    再看看贾蔷……

    身边出现的要么是女扮男装在外抛头露面的江湖人士,要么是什么铁头柱子苦力出身的舅舅舅妈。

    她不是瞧不起这些人,只是实在不愿黛玉与这样的人有交际。

    如果这些勉强还可忍受,那么如今甚至连偷东西的贼偷,开青楼的老鸨都出现了,这简直让紫鹃心急如焚。

    一时间,脸色难以遮掩的阴沉起来。

    香菱虽娇憨些,可她并不傻,看出紫鹃明显不喜忧虑的神情,不安之间,就想告辞。

    不想黛玉却直接说破道:“别理她,她又魔怔了。也不想想,若不是蔷哥儿认识那么些人,又怎能救得了我爹爹?蔷哥儿虽然和那些人来往,但他又没学坏,偏你又多想?”

    紫鹃闻言,知道黛玉“中毒”已深,必难说服,心底打算寻机会去和梅姨娘谈谈,看看有没有法子,不过也不藏着掖着,笑道:“哪里是我想多了,分明是香菱说的唬人,又是老鸨,又是贼偷,还带回府来,等回京后,家里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便是姑娘也落不着好,更何况我这个做丫头的?”

    黛玉没所谓还隐隐得意笑道:“你少拿老太太唬人,半年后我和爹爹一并回京,自然是住在家里,如云儿那般得闲才去探望老太太,只要你不嚼舌根子反叛我,老太太又怎么知道?”

    香菱在一旁忽地灵机一动,想起贾蔷的话,便正经说道:“紫鹃不必担忧什么,我们爷说了,他和林姑娘是君子相交,还赞林姑娘是女孩子中的君子。再者,你想的也没道理。难道林家老爷和林姑娘不比你聪明?他们若说让我们搬走,我们才好搬走哩,不然就辜负了他们的好心了……”

    “哎哟!行了行了,越说越不像了!”

    紫鹃看着黛玉气的都涨红了脸,身子都在发抖,她差点没给香菱跪下,几时说出口过让人搬走的话了?!

    紫鹃跺脚求饶道:“你可真真是冤枉死我了,我不过姑娘身边一丫头,说起来还是贾家的人,哪有资格赶你们?我不过就是……你真是……香菱,你快把我们姑娘哄好了,不然她要是真恼了撵我走,我非碰死在你跟前不可!”

    香菱也唬了一大跳,见黛玉气成这样,眼泪扑簌扑簌的流着,只拿眼去看紫鹃,模样确实唬人,便忙赔笑道:“好姑娘,我不过是胡乱白话两句,你怎好生这样大的气。果然气坏了身子骨,我们才真不能住了,我们爷也会骂我的,他最是敬着姑娘和林老爷了……”

    紫鹃见黛玉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她,心里瘆得慌,便跪下求道:“姑娘好歹看我服侍一场的情分上,相信我这一回,我就是再怎么不着调,也做不出赶人的事啊!”

    黛玉闻言,想起这些年的情分,心里一软,选择相信了她,缓缓呼出口郁气来,幽幽道:“今儿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这次是闹到香菱当面,下次若闹到蔷哥儿当面,你还让不让我活……”

    不等黛玉气话说出口,紫鹃就臊的落下泪来,连声道:“再不会了,再不会了,姑娘快别恼了,左右不过还有半年的时间了,等回了京城,说不得我就得回贾家了,姑娘何苦现在赶我走?”

    黛玉放的狠话自然是气话,她那样善良的人,这几年紫鹃将她照顾的样样妥当,处处为她着想,她纵然气极,也不过说两句恼话,再怎样也不可能真赶紫鹃走。

    这会儿听到紫鹃居然真存了这个心思,反倒唬了一跳,斥道:“你浑说甚?老太太既将你给了我,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她身边又不是缺不得你,你好好在我林家待着便是。”

    又见香菱以为闯祸而不安的模样,黛玉笑道:“你这傻丫头,莫非也要我来安慰你一遭?”

    香菱摇摇头,还是不怎么敢说话,害怕又说错话。

    黛玉便岔开这一茬,问道:“小婧呢,这几日都没见着她了。”

    香菱犹豫了下,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在外面帮我们爷张罗着什么,刚又走了,送那位孙姑娘回家了……对了,小婧姐姐起初说让那位姓孙的姑娘到内宅来,可以保护林姑娘。我们爷说不合适,还是让她回家的好。”

    这话总算让紫鹃连连点头,一个青楼出身的行窃贼偷,若是进了内宅,岂不连累黛玉的清誉?

    却听香菱又道:“姑娘寻我们爷有事?那我现在就去寻他,不然一会儿他要和小婧姐姐出去找银子去了,姑娘就见不着他了。”

    “找银子?”

    黛玉微微蹙起眉头来,问道:“找什么银子,怎么个找法?”

    香菱摇头低声道:“不知道呢,方才就听小婧姐姐说,家里只有不到十两银子了,快花没了……”

    语气,隐隐忧伤,又有几分悲壮。

    黛玉见此竟忍不住“噗嗤”一笑,将心口处堵起的那块郁气也笑散了,嗔她一眼没好气道:“果然跟着你们爷时间长了,也开始作怪相了。蔷哥儿旁的能为不好说,但持家的本事,还不用你来哭穷?”

    雪雁也嘻嘻笑道:“香菱别怕,过不下去的时候,来寻我借桂花油,我借给你。”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过不下去?我只愁日后银子多的花不完,还有过不下去的时候?雪雁你还是留好你的桂花油罢。”

    “呀!我们爷来了!”

    香菱闻声一个激灵,欢喜叫道。

    黛玉脸上也带起了笑容,却取笑香菱道:“不过分开那么会儿,你就高兴成这样,也不嫌臊!”

    香菱只笑不出声,然后众人就见着一身月白儒衫的贾蔷不疾不徐的迈步而入,脸上带着自信洒脱的笑容。

    黛玉最先取笑道:“又吹牛!香菱都说了,你们如今连十两银子也没了,还说大话。”

    贾蔷也不辩解,只看黛玉的眼睛怔了怔,道:“怎哭了?”

    黛玉笑容一凝,忙避开眼睛,道:“谁哭了?你才哭了呢……”

    香菱实诚,就想上前解释清楚,却被紫鹃拉住,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还威胁道:“不许说!回去后也不许说,女孩子间的话,怎能说给爷们儿听?你若说了,我们就算白认得你了。”

    香菱唬了一跳,小声问贾蔷道:“爷,那我还说么?”

    贾蔷还没来得及开口,黛玉就一扭头笑骂道:“好你个香菱,你敢反叛?”

    香菱嘻嘻笑道:“再不曾有过!前儿林姑娘说的话,我也一字未说。”

    黛玉哼了声,看着贾蔷抿嘴笑道:“你运气倒好,宝丫头的哥哥闹出那样一场阵仗来,到头来便宜了你。香菱多好的姑娘,生的这样好看,眉心一点胭脂痣,心里又都是你,你可要好好待她,不然我也是不依你的。”

    贾蔷闻言,看了眼感动的泪眼汪汪的香菱,呵呵笑道:“这自然是应该的,她是我的人嘛,自会照顾她一辈子。”

    众人笑了一会儿,黛玉问起正事来:“昨儿晚上怎么了,我隐约听着,你在外面又闹了一场?”

    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听的黛玉等人无不瞠目结舌。

    黛玉想不通:“宝丫头的哥哥来扬州寻你做什么?”

    贾蔷昨晚和薛蟠聊过,这会儿听黛玉问起,坐在一旁有些头疼道:“先前他不是花了十万两银子去丰乐楼把那天下第一名妓花解语给赎回来了么,就安置在我西斜街上那套宅子里。薛大哥白日里去那边坐坐,结果不想被赵国公的孙子带人打狠了,还威胁他早日放人,不然见一回打一回。家里大人们也没甚法子,赵国公资格太老,又是个不怎么讲道理的,薛大哥害怕,所以才跑南边来躲一躲,寻我商议回头怎么报仇。”

    黛玉隐隐不怎么高兴了,好奇道:“宝姐姐的哥哥,同你又有什么干系,惹出祸来怎会来寻你帮忙报仇?好没道理。”

    贾蔷不知为何就想笑,不过也知道这个时候若是笑出来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便绷着脸,思考了下道:“或许是因为我是他朋友,毕竟当初我从宁府逃脱处境最艰难时,是薛大哥送了一车财货给我,解了我一时之难。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他落难了,我不好见死不救。”

    黛玉闻言面色和缓,想了想,又好奇道:“那姨妈和宝丫头呢,她们没说什么?”

    贾蔷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好骗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笑道:“薛姑姑倒是写了封信来,托我照看照看薛大哥……”

    话音未落,就见黛玉清新自然的自他手中接过信笺,随手打开,边看边冷笑连连起来。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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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五年

    “怎么,我看不得?”

    等将一封信来回看了三遍,冷笑了几百声后,黛玉才感觉到周遭不对,抬眼看去,就见几个丫头连同贾蔷一起,怔怔的看着她。

    黛玉俏面飞霞,却咬牙强撑着质问道。

    贾蔷一本正经的点头道:“这有什么看不得的,林姑姑担心我见识短浅,为我着想嘛。”

    仔细看了看贾蔷的面色,黛玉满意了,将信悠悠的重新折好封起,推到桌子另一边还给贾蔷,笑道:“你说的不差,你是见识短浅,容易为人哄骗了去,我才替你瞧瞧。”

    不过到底没说宝钗信里的是非,况且这封信原本就滴水不漏,甚至还问候了黛玉父女二人,并且让薛蟠带来了节礼。

    黛玉再怎样,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尽管她心里依旧认为,某人心里是藏奸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夺了贾蔷的信,替他留心留心。

    好在,贾蔷知她好意……

    闲话说完,黛玉问贾蔷道:“如此说来,你马上就要去做冰室营生了?那书坊呢?”

    贾蔷呵呵笑道:“三味书屋虽然很好,但目前还不是时候,林中客上人,且再等等。至于何时是时候……天机不可泄露。”

    “呸!”

    黛玉闻他拿她的名号打趣,没好气啐了口,取笑道:“没银子去盘下来就直说,还装神弄鬼的。”

    贾蔷“哈”了声,扬了扬下巴,傲然道:“我没银子?我随便开个口,哪里还落不得三五万两银子。”

    黛玉闻言嗤笑,雪雁和香菱嘻嘻,唯有紫鹃笑的勉强。

    若不是先前被黛玉敲打过一回,她此刻都忍不了了。

    在她看来,贾蔷就是一个满口谎话欺骗黛玉的大骗子!

    三五万两银子,都中一座那样富贵的国公府,一年的进项才多少银子?

    不提她们丫头一个月才一吊钱还不到一两银子的月钱,就是正经小姐,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的月钱。

    哪怕是国公夫人贾母老太太,和当家太太王夫人,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才不过二十两。

    这已经足够一个寻常四口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销嚼用了。

    贾蔷开口轻飘飘的就冒出三五万两银子,让紫鹃觉得他一点都不踏实,口舌花花。

    看到黛玉眉眼间的笑意后,就愈发担忧了……

    不过黛玉又不是傻子,冷笑道:“蔷哥儿果然在外面被人教唆坏了,开口就离谱。我就不信,哪个傻子会凭白送你三五万两银子!”

    贾蔷心里发虚,面上却作高深状,道:“林姑姑,你知道扬州府一块尺五见方的冰多少银子?”

    黛玉哪知道这些,眯起眼来看着他,似笑非笑,仿佛坐等某人将牛吹上天。

    贾蔷呵呵笑道:“十五两!足足十五两银子!而从前,冯家和徐家只能靠冬日里去山上采冰,然后运入冰窖里贮存起来,等来年再卖。这中间要耗费多大的功夫,花去多少两银子?而如今有了我的硝石制冰的古方,往后制冰就简单太多,林姑姑你素来聪慧,想想看,这张方子值多少银子?”

    黛玉哪有那样好骗,侧眸觑视于他,道:“方才你才同我说过,那方子是拿去入伙用的,怎么着,你还想收二回银子,卖了它不成?”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不是卖了方子,是先预支些银子,等赚了钱后,从应分的红利里扣不就好了?”

    “呸!”

    见他居然将谎言圆了起来,黛玉啐他一口,笑颜如花道:“就知道你最狡猾了!”

    声音恍若银珠落玉盘,娇脆灵俏。

    贾蔷呵呵一笑,正要开口,却不想看到吴嬷嬷进来,笑道:“哥儿原来在这啊,让我一通好找。”

    贾蔷站起身道:“可有什么要紧事?”

    吴嬷嬷笑道:“外面来人说是要找哥儿,自称是姑苏东盛赵家的。王管家说,这姑苏东盛号是天下最大的八家布号之一,家里背景也了不得,所以让我赶紧来告诉哥儿。”

    贾蔷闻言面色微变,随即眼睛一亮,转头对黛玉笑道:“林姑姑不是以为我在扯大旗吹大气么?瞧着,一会儿我将银票送来验证验证!”

    说罢,哈哈笑着一转身出门而去。

    真是,来得及时!

    只是背过身去后,贾蔷的眼中,却是一片冰寒。

    赵家来了,那就说明留给贾芸的方子是被人强行逼要走的。

    可贾芸黑有金沙帮护着,官道有淮安侯府护着,外人如何能得逞?

    只能说明,必是宁府那边出手了!

    贾珍,嘿!

    当真是作死!

    ……

    盐院偏厅。

    贾蔷面色寡淡的看着报上家门的赵博安和一个东盛赵家的掌柜的,他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赵博安身上。

    这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木讷拘束,不善言谈。

    那位姓苏的掌柜的倒是八面玲珑,说了好些好话,又转告了东盛当家人,姑苏赵家二老爷赵东林的问候,兼,威胁。

    而赵博安,却始终没什么言语。

    神情木讷,有些不安,但应该也算不上怕。

    苏掌柜的赔笑道:“原本我们老爷以为蔷二爷是宁府的人,偏蔷二爷又不在京城,所以才去登门拜访了东府珍大爷,没想到,里面还有些我们外人不知道的事,最后落了个无辜的下场。如今我们明白了,所以我们老爷特意派了我们哥儿,也是我们老爷的独子,亲自带着银票来见二爷,还请二爷宽容则个。”

    说罢,悄悄拉了拉赵博安的衣袖。

    赵博安回过神来,站起身,从怀兜里掏出厚厚一叠大龙银票来。

    贾蔷也没点验,只屈指轻轻叩击了两下,看着赵博安道:“你父亲说,你想同我学织染?你看得懂我留下的方子?”

    赵博安有些木然的眼珠,在听到贾蔷的问题后,缓缓变得多了些神采,看着贾蔷道:“你留下的方子,我看过很多遍,怎么辩证都是对的,可为什么旬日之后,布会褪色?染完烘干之后,再下水搅洗,布都不掉色。放十天就掉色,这是怎么回事?东盛号存了那么多染布的方子,没有一个方子会是这样的。你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给我?”

    这话……便是苏掌柜的听了都觉得难为情。

    方子是染坊的命根子,贾蔷一个方子就敢开口五万两银子,他怎么会凭白教给别人?

    换做是赵家有这样的方子,别说五万两银子,就是五十万两银子,都绝不会出手。

    然而却不想,贾蔷居然缓缓点头道:“此事,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苏掌柜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目露狂喜之色,激动道:“蔷二爷,您是太上皇面前都有牌位的贵人,自看不上这种织染小道。只要您愿意将方子都教给我们哥儿,那要多少银子,您只管开口!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东盛号都给您凑齐喽!”

    赵博安也是眼神奕奕的看着贾蔷,重重点头。

    他打小在染坊长大,心中没有权势名利,唯痴迷织染之道。

    若能让他学会如此神奇的织染之术,他连他老子留给他的那份家业都愿舍了……

    却不想,贾蔷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居然说道:“我不要金银,要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我可以教你,但是,你要为我效力五年。”

    “什么?”

    赵博安还未反应,苏掌柜却差点没跳起来,连连摇头道:“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赵博安却看着贾蔷道:“你果真会织染?你年岁比我还小些,怎么会这么厉害?”

    贾蔷笑了笑,却没说话,问侍候在偏厅的盐院二管家刘管家要了份纸笔,然后随手写了片刻后,将写满字的纸笺交给赵博安,道:“这个方子,你应该能看得懂,看看如何。”

    赵博安闻言,将信将疑的接过纸笺,他见过无数方子,什么方子没见过……

    只是将这份纸笺拿到手上只看了一眼,本性木讷的赵博安却惊的面色大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神骇然的看向贾蔷。

    贾蔷摆手道:“你放心,不是我去东盛偷的方子。从东盛出的布和绸缎上的颜色,我就能将你家方子推出个七七八八。不止东盛的,恒生的、丰华的、荣世的……他们的方子,我也都能反推出来。你们有的,我都有。而我有的,你们却没有。让你效力五年就教给你,是因为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好方子,也没必要吃独食。之所以愿意教你,是因为我认为你,是真正热爱织染这一行当的。可以往后,在这条道路上走的更远。”

    赵博安不安的看着贾蔷道:“那你呢,你比我更厉害,你自己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贾蔷笑了笑,道:“我虽然厉害,可我要做的事,却远不止织染这一行当。如果不能高度专注,这条路上只会越走越慢,直到再无进展。”

    赵博安好奇道:“你若都教给了我,就不怕以后我超过你?”

    贾蔷摇头道:“你若超过我,反倒是好事。织染虽非经义大道,却也算是三千大道中的一种。大燕若固步自封,早晚会被西洋诸国所超越,乃至侵略取代。我又不只靠织染赚银子发财,所以,你不需猜疑我的用心。”

    再者,他知道,如今兴盛的手工织染法,早晚会被机器化学织染所取代。

    而他所储备的染料方子,还能领先几百年……

    只是这些暂时没必要去说……

    “好!我答应你,跟你学织染,为你效力五年!”

    看着斩钉截铁下决定的赵博安,贾蔷微笑颔首。

    他当然会如约的将染料方子悉数相授,只是五年后,他的织染帝国,或许已经不是几张方子就能动摇的了。

    而这位一心痴迷于织染的赵家公子,却是一个极好的织染技术总监……

    这样纯粹的人,万里挑一。

    贾蔷又可借此机会,将与赵家的恩怨消弭,或者,拖延到五年之后……

    ……

第一百八十章 命运

    “啪!”

    “啪!”

    一叠银票分成两摞,放在了黛玉院正厅桌几上。

    贾蔷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弧度,挑着眉尖对黛玉并她身旁的几个丫头道:“点点,看看是不是五万两银子?说了你们不信,金银于我如浮云。”

    黛玉抿着嘴,灵秀的星眸微眯,似笑非笑觑视某人,静静观其弄鬼……

    不过她能稳的住,身边的紫鹃、雪雁和香菱三女却稳不住了。

    黛玉是月宫仙子般的人物,算得清账,却不在意金银,可她们三个却是丫鬟出身,如何能做到视金银如粪土?

    便是香菱,都知道银钱是个好东西。

    三人翻来覆去的看银票,香菱本就识字,紫鹃、雪雁原不识字,跟着黛玉几年也通了些文墨了。

    因此都识得大龙银票上的“壹千两”三个浓墨大字。

    整整五十张,数来数去,似乎要数出花儿来。

    黛玉不理,只拿眼望着贾蔷,甚至不开口说话,只等某人自己乖觉的交代。

    贾蔷觉得有趣,反倒不急着交代了。

    就着青花黄陶盏,一口一口的啜饮着清茶,一边赏玩着黛玉书桌上的一块属青石砚。

    他不急,黛玉也拗着,可有人拗不住了。

    紫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得,问贾蔷道:“小蔷二爷,这些……这些到底怎么……我是说……”

    贾蔷呵了声,目光玩味的看向紫鹃,道:“怎么,还怀疑我是穷光蛋大话精否?”

    此言一出,紫鹃的俏脸霎时间涨红到极致,几乎要成紫色了。

    这般模样唬了众人一跳,黛玉嗔了贾蔷一眼后,忙劝道:“你二爷同你顽笑呢,你哭什么?”

    贾蔷也无奈道:“顽笑两句,你当什么真?我若果真和你较真儿,还会同你顽笑?再说,你也没什么私心,都是为了林姑姑着想,虽然没甚必要。”

    紫鹃惭愧的不敢抬头,黛玉对贾蔷使了个眼色后,岔开话题问道:“你倒是说说,人家凭什么送你这么些银子?”

    贾蔷呵呵一笑,将事情大致说了遍。

    一柱香功夫后,别说黛玉等人,便是紫鹃也瞠目结舌的看着贾蔷,如看妖孽。

    黛玉星眸闪烁,看着贾蔷抿嘴道:“你居然还学诸葛孔明,用锦囊妙计?”

    贾蔷面无表情,风轻云淡的道:“这一计,用的如何?”

    “呸!少神气!”

    黛玉忍不住露出笑脸来,心里实在觉得精彩,却不想让这人得了意去。

    黛玉又问道:“这么些银子,可够你使了吧?”

    贾蔷仰头算了算,结果还是摇头道:“这点银子哪里够使?我准备将扬州城外买一处小岛,修建工坊。还要多召集一些工匠、铁匠、木匠和泥瓦匠。另外就是书坊也不能再拖了,还有茶肆酒馆戏楼……”

    雪雁在一旁失声笑道:“老天爷,蔷二爷,你这般造法,别说五万两银子,给你座金山也不够使呀!”

    贾蔷啧了声,轻轻呼出口气道:“金山也不值当什么……又不急于一时,徐徐图之便是。”

    黛玉提醒道:“过犹不及,差不多行了……你不读书进学了?”

    贾蔷嘿嘿一笑,侧眸看着她,轻声笑道:“所以才会选择和其他人合作,我就起个头,剩下的就由他们来完成就好。”

    紫鹃终于敢说话了,小声道:“蔷二爷就不怕被人诓了去?”

    贾蔷呵呵笑道:“与人相交,贵在一个诚字。我不负人,人为何要负我?”

    紫鹃怔住了,外面的世界已经这么美好了么?

    黛玉啐笑道:“呸!又胡说!商贾之辈,最会藏奸。若果真如你所说,你怎么不和东盛赵家的人贵在一个诚字去?”

    紫鹃恍若,明白过来又被贾蔷捉弄了,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贾蔷也不在意,呵呵笑道:“所以要赶紧买个岛,工坊座落其上,重要秘料也都放在上面,除非彻底撕破面皮,否则便是万无一失。”

    黛玉听他说的有些骇人,轻声问道:“若果真有人觊觎,撕破面皮,又当如何?”

    贾蔷笑道:“我有林姑姑和姑祖丈护着,谁敢?”

    黛玉没好气道:“你这般能为,算计这个打倒那个,还用得着我爹爹来护你?”

    贾蔷哼哼笑道:“该抱大腿的时候,还是得抱啊。不过我不会白抱……”

    黛玉斜眸觑之,冷笑道:“你想怎样?”

    贾蔷呵呵笑道:“还能怎样?日后和林姑姑吵嘴时,自觉退避三舍,任打任骂任踹任啐。若是有人欺负林姑姑,那我就……打他骂他踹他啐他,绝不饶过他。”

    这俏皮话让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黛玉抿嘴一笑后,摇了摇手中的锦帕,威胁道:“你还想和我吵嘴?仔细你的皮!”说罢,又“噗嗤”一笑。

    本是凄凄惨惨于绝望中回扬州,不想父亲非但没事,还解开了她心底深处多年的心结。

    再加上半年后,她爹爹要回京任京官,往后就算还住在荣国府,那也不算寄人篱下了。

    有不自在的地方,直接回家去便是,不必担忧被人取笑了去……

    如此一来,她的心情也就一日好过一日……

    贾蔷看着笑颜如花的黛玉,心里也是无限的感慨,也不知这位林姑姑的命运,是否真正改变了。

    若是林如海身子能将养得当,那还好,再怎样,也能有一二十年的光景,足够了。

    怕只怕,回京之后,满朝景初旧臣,而心向新政的隆安干臣们又纷纷被贬出京,只一个林如海,其处境之艰难,不言而喻。

    到时候,万般重担压在肩,明箭暗箭层出不穷,就是一个铁人都熬不住,更何况林如海本就单薄多病的身子骨?

    若是,林如海过早逝去……

    念及此,贾蔷目光深沉了稍许,不管如何,就凭林家父女对他的维护之心,他也不会让黛玉重蹈前世覆辙。

    ……

    扬州西城,齐园。

    贾蔷在盐院衙门,看到几束青竹,和几面白墙墨瓦,就觉得领略了江南意趣。

    那他若进了齐园,怕是真要流连忘返了。

    山、水、湖、石、草、木、亭、轩,每一处,都谈不上奢华,但每一处,都得尽自然之美,毫无雕饰之嫌。

    齐家百草堂上,一代传奇盐商齐太忠面色淡泊的坐在一藤椅上。

    观垂柳于萧瑟寒风中……

    须发洁白的他,看起来却没有许多老态,一双眸眼平静的如江海湖泊一般。

    在藤椅四周,齐家家主齐万年、次子齐万海、三子齐万本,长孙齐筠、孙齐笛、孙齐筑等成年的嫡子、嫡孙恭敬侍立。

    最小的嫡孙齐符,垂头丧气的跪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齐万年躬身轻声道:“父亲,已经查明了,是老五家的齐衡教唆的符哥儿,让他去珍珠阁……”

    他口中的老五,是他的庶出兄弟。

    齐家极重嫡庶之分,嫡子们才有资格论“字”排辈,庶子连以“字”起名的资格都没有。

    譬如同为孙辈,嫡出的齐筠、齐笛、齐符等就是“竹”字辈,而齐衡、齐延就没有这个资格。

    在家族族谱上,进的都是副册……

    庶出子孙们自然不会甘心,所以暗中的斗争,一刻都未停止过。

    齐太忠不关心这些,嫡脉已经占尽优势,若是还需要他来出头才能压得住家族,那齐家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他轻轻摆了摆手,不愿听齐万年多言,反倒问道:“筠儿,将你和那位贾良臣还有徐家的商谋,以及贾良臣建议你之言,告诉你父亲他们。”

    齐筠闻言面色微变,却不敢违命,上前躬身应道:“是。”

    随后,将昨夜同贾蔷、徐臻商议之事说出。

    齐万年三兄弟听完后,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来。

    齐家当然不止盐业上的营生,酒楼、茶肆、布庄、茶园……

    凡是赚钱的营生,齐家或多或少都有涉足。

    但是,齐家从未当过占股低于五成的小东家。

    更别说,这里面还要让齐家来出人脉和商铺……

    等齐筠说完后,齐太忠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齐万年与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思虑稍许,缓缓道:“不值当。虽说看起来韩彬和林如海在江南横行无忌,可他们如今在朝中是失败者的地位。就算韩彬三五年后能重返朝堂,等待他的还是极艰难的局面。林如海这个半死之人,就更不用提了,能不能再活三年都难说。”

    齐太忠不置可否的“唔”了声,问道:“筠儿,你怎么说?”

    齐筠没敢去看齐万年略显阴沉的脸色,答道:“老祖宗,孙儿以为,父亲虽说的极是,可是,却有一点,也要重视。”

    齐万年皱眉道:“哪一点?”

    齐筠道:“那就是当今天子革新大政的决心!”

    齐万年喝道:“有太上皇在,天子革新什么大政?”

    齐筠垂下眼帘,缓缓道:“太上皇毕竟春秋已高,且龙体向来不好。这一次之所以闹出如此大的风波,不就是为求一身后名么?此事由天子让步,韩彬等大臣贬黜出京为止。再往后,天子仍是天子,三五年后,该来的终究会来。有了天子的倚重和决心,有半山公负天下之望,有林如海、李晗、张谷、窦现、左骧这样的能臣辅佐,新政或许会历经艰难,但势必大行于天下。盐政,应该就是其中之一,甚至会首当其冲。所以我认为,这个时候,我们若能提前与那边挂上联系,总是一条退路。”

    齐万年三兄弟闻言,面色都有些复杂。

    他们是看着齐筠一点点长大的,也知道他越发出色,有扬州府第一公子之称。

    但还是没想到,他竟有这等眼界。

    相比之下,其他几个小辈就显得格外黯淡无光了……

    齐太忠眼中也明显流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转过头来,看了眼他一手教养长大的长孙,淡淡一笑道:“既然你这般想,那就这般去做罢,不过一点小营生罢……对了,有机会,带那孩子回家,我想见见他。”

    此言一出,齐家人无不惊骇。

    盖因齐太忠在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前,就已经极少见外客了。

    待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扬州后,齐家老太爷就再未见过外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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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有书友说我偏爱黛玉,啧,怎么可能?你第一天看我的书咩?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公案

    盐院衙门,忠林堂。

    林如海看着贾蔷,无奈笑道:“你啊,何苦又和半山公拌嘴?”

    先前贾蔷送别韩彬时,临上船韩彬教训他两句,又被贾蔷给顶了回去……

    贾蔷更无奈,苦笑道:“姑祖丈,哪里是我要和他吵,是半山公骨子里视商贾为奸邪,一心想劝我‘改邪归正’,帮他扫平盐商。怎么可能?”

    林如海好奇道:“怎么就不可能呢?你应该知道,八大盐商之族,没有一家不是喝盐血的。盐商之间彼此私斗,哪一家手上没有百十条人命?齐家那个老狐狸,原不过是熬盐盐民出身,能富贵一族六十余载,你知道他又杀过多少人?这些人,哪一家不该死?”

    贾蔷点头道:“或许如此,但我觉得,存在就是合理。哪怕齐家老狐狸杀过人,但他杀的一定是同行,杀的是同样双手染血的盐商,而不是百姓。另外,是朝廷的盐政,和不完善的监管,造成的这一切。当然,朝廷想要秋后算账,明确罪证后将他们绳之以法,我举双手赞成。但想以我为刀,实在做不到,也不可能。”

    林如海摇头淡淡苦笑道:“你以为我和半山公不想么?只是……旁的不说,只齐家那老狐狸,用了至少二十年的时间,将他六十多年的罪证一笔一笔消融的干干净净,如今,连个苦主都找不着,更别提罪证了。其他几家,虽不如齐家做的干净,但是,效仿齐家花下去大把银子,如今就算能留下些罪证来,也多只是一些无干紧要的小毛病。朝廷又如何能将他们绳之以法?齐家那个老狐狸,实在让人头疼哪。”

    贾蔷笑道:“纵然如此,半山公也不该让我去碰瓷吧?我不过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草民,江山社稷之重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也掺和不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没错,可如今距离天下兴亡来说,还很遥远,为了半山公心中的志向,就要我去碰瓷,就算能抖一时之威风,可以后我行事又该如何艰难。十年二十年后清算时,今日事便是我的种祸之举。”

    林如海前面听着还算淡然,可听到最后一句时,终究还是变了面色,沉声道:“十年、二十年后清算时?蔷哥儿,此言何意?”

    贾蔷摇头道:“姑祖丈,我学识浅薄,但也知道古往今来,多少贤臣名相,都革新过大政,以求扫除沉珂,中兴盛世,半山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但即便能做到,这盛世又能坚持多久?

    长不过几十年,短则几个月!

    多随君王更替,新政便一朝荒废。甚至等不到君王更替,等新政大行后,为了平息失去利益群众的反扑,就开始清算革新者的,以固皇权。

    这些事,何尝鲜见过?

    半山公视商贾为仇寇,势必得罪一大批权贵,其手法愈酷烈,日后反扑也就愈发惨烈。

    当然,我不只是怕下场不好,而是以为,单纯想要靠杀富来济贫,只能是死路一条!”

    在贾蔷看来,韩彬很有可能尝到了抄家的甜头。

    只一个冯家和一个梅家,现银就能抄出五十多万两,而这两家的财力根本无法同扬州八大盐商相提并论。

    若是将这八家都宰杀了吃肉,朝廷怕就能过个大肥年,天子也能大大的松一口气。

    再者,这八家哪一家没有罪行,杀之不冤,何乐而不为?

    但在贾蔷看来,这种行为对大燕来说,未必一定利大于弊。

    敲打可以,巨额罚款,甚至是以罪证入刑杀一批人都行。

    但无确切的罪名直接抄家灭族,这样骇人的惩罚,势必会搞的人心惶惶,破坏大燕的社会稳定和本就薄弱的商业生态。

    有杀鸡取卵之嫌,得不偿失。

    “杀富济贫?”

    林如海紧皱着眉头,看着贾蔷提醒道:“蔷哥儿,虽然眼下寻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但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按国朝律法,这八大家抄哪一家都算不得冤枉。就算是杀富济贫,又有何过?真正做大事,莫要太过迂腐。对朝廷来说,杀他八家,能回补国运,什么罪名不能入罪?”

    贾蔷沉默稍许后,摇头道:“或许吧,但此事,姑祖丈,我难以相助。我有自知之明,在半山公眼里,我当然不算什么。但因为太上皇三次赞我,又钦赐表字良臣,所以就成了半山公眼里可用之刀。以太上皇之良臣,去杀景初旧人。至于这柄刀以后会遭遇怎样的反噬,我想半山公并不会太在意。为了江山社稷,他连自己的命和血亲子孙的命都能舍弃,更何况我的?

    但是,我却只是一个自私的小人物,不求闻达于诸侯,只希望能和家人一起,自在度日。

    能独善其身之后,若有余力,则尽最大的力量,去做些力所能及帮助他人之事。所以,我对半山公敬则敬矣,却终究不是一路人。”

    林如海闻言,阴沉的面色变得有些复杂,看着贾蔷道:“你每每都能给我一些惊讶,原本已经不将你当寻常少年了,可你这番话,又让我大吃一惊哪。你能有这个见识,实在是不易……不过,倒也未必尽善尽美。譬如,你就想漏了一人。”

    贾蔷看向林如海,轻声道:“姑祖丈所言,莫非是……当今天子?”

    林如海眼睛一睁,眼中绽放异彩,根本不加遮掩激赏之色,道:“你连这点都想到了?既然你能想到当今天子,就该明白天子是何等圣明,又何等勤政爱民!有如此君王在朝,难道我等还不该舍身报效,尽展胸中所学,以尽平生之志?”

    贾蔷闻言,面色隐隐复杂道:“姑祖丈,你说的有道理。我对天子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为了山西一地的百姓,将整个山西省自巡抚而下的大大小小一百多个官员,悉数拿下,自国朝鼎定以来,这还是第一回。天子也不像太上皇那般,性喜奢华,自登基以来,莫说大兴土木,连修缮皇宫大内都舍不得花银子。这些,都符合古之明君的标准。但是……”

    “但是什么?”

    林如海皱眉问道,他不是真想问计于一个少年,哪怕这个少年如此惊艳。

    官场上的事,政务上的事,不是靠惊才绝艳的天赋能决定的。

    但这种新奇的想法,还是能给他带来不少启发,有助于他这个当局者,看清当下的时局。

    连林如海和贾蔷都能想到他回京入朝后的处境不妙,他难道还会想不到?

    就听贾蔷道:“但是,天子忍了那么多年,果真一朝革新大政,势必雷厉风行。治大国当如烹小鲜,一旦用急,好事就容易变成坏事,遭到的反弹,也一定酷烈!先生,学生以为,商人该不该压制?是该压制。但压制的手段,一定不能如此霸道蛮横不讲理!”

    林如海闻言,沉默了许久后,缓缓吐息道:“其实你多虑了,半山公主要针对的人,不是商贾。区区几家盐商,又算得了什么大敌?只是半山公孤身入江南,若不烧出三把火来,难以尽快打开局势。也是迫不得已,才想借你这把刀,开开杀戒。蔷哥儿,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如今自有一番成算在心中,和齐家、徐家联手,或许还会和其他几家联手,利用他们扬州地主的便宜行事。这不算坏事,我可以理解,也会支持你。

    但是,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半山公想不到?你读的书,还没半山公读的一成多。可是,就算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又如何?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半山公是真正的不为己身谋利益,但愿苍生黎庶能安宁。

    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出一回力。而且,他在江南打开了局势,来年我回京,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贾蔷闻言一顿,苦笑道:“我尊敬他的道,却无意于他的道。但是……若是姑祖丈希望我去做些什么,我自然不会说个不字。想来半山公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让姑祖丈你来对我说这番话。不过,齐、李、陈、彭这四家,我是不会去动的。”这四家,是他以为可用之人。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这就对了,你自己也知道,半山公迟早是要回中枢为相的,哪怕前路再难,你能在此刻行下一些好来,他早晚有还你的那一天。再说,此事果真对你有危害,我还能鼓动你去?你啊,也别将齐家、徐家那些人想的太简单。就凭你一张方子,就凭你在珍珠阁上的一番话,就凭远在京城的贾家,你以为他们会当真将你放在眼里?终究到底,你还是要立威,用盐商的项上人头来立威!!恩威并施,方是王道。否则,你早晚被他们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尤其是等以后咱们回京后。”

    贾蔷闻言,面色肃穆,仔细想了想后,缓缓点头道:“姑祖丈说的极是,是我想简单了。那么大的利益,若不先敲山震虎,怕是很快就会遭其反噬。”

    “敲山震虎?”

    林如海呵呵一笑,眼眸里也闪烁着清冷凛冽的目光,道:“他们也配?顶多,就是杀鸡儆猴罢!”

    ……

    前院客房。

    自林如海处出来后,贾蔷满腹心事,前往客房来探望薛蟠。

    还未进门,就听屋里薛蟠扯着嗓门和薛家总账房张德辉吵架。

    那张德辉受了薛姨妈的再三嘱托,让他看顾好些年轻的薛蟠,八百两银子,是给薛蟠练手做营生的。

    尽管薛姨妈说过,就算全赔了也不当事,可那是做生意赔了不当事,不是拿去嫖。

    若是回头薛姨妈知道了昨夜之事,那他这张老脸也算丢尽了。

    没想到他刚说薛蟠两句,薛蟠就不耐烦叫嚷起来。

    薛蟠本来刚从船上憋了小二十天才下来,没想到花魁没睡成,反倒被人开了瓢,如今又要在床榻上静养十来天。

    一来二去,都他娘的要过年了!

    本来就心烦,偏这老苍头叽叽歪歪个没完,他怎能不恼?

    听着里面越吵越凶,薛蟠只是胡搅蛮缠,贾蔷无奈推门而入,去化解这段公案……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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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安五年,二世为人的贾蔷为保清白身,从虎狼之巢宁国府夺命而逃,自此,一名万年工科单身狗,迎来了他在红楼世界的春天……红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