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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全文阅读

作者:屋外风吹凉     红楼春txt下载     红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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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白身

    神京西城,荣宁后街,一座年久失修的二进破宅内。

    手糊的红泥小炉上,一只圆口沙壶咕嘟咕嘟的翻涌不休。

    淡淡的米香弥漫,贾蔷轻摇手中的蒲扇,小心的掌握着火候,既要保证粥要熬熟,又不能太大火,糊了壶底。

    只是没等沙壶里的米粥熬熟,忽听门外庭院传来一道“吱呀”开门声,未几,一十七八岁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入目处,是这年轻人身上的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贾蔷顿住手中木勺,侧眸问道:“蓉哥儿,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宁国府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之子,贾蓉。

    看着贾蓉原本俊俏的面上仍未消退的红棱子,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脸色再凝重三分。

    贾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目光避开贾蔷那一双清眸

    不过想起他老子方才啐他一脸的唾骂呵斥,贾蓉不得不强撑着面皮,赔笑道:“好兄弟,你这是做甚?打小和我一般在国公府里锦衣玉食长大的,何时踩过庖厨的地儿?如今用这破瓦煮粥不说,连穿的都换成麻布的了……何至于此啊?”

    贾蔷闻言,面上淡漠,没有回应什么,只因太恶心,也太后怕。

    前日他若是再晚来片刻,怕就难逃贾蔷最初的命运了……

    贾蔷,原叫贾强,本是地球上一名寻寻常常的纺织工程大学研究僧。

    前夜里正在实验室连夜做毕业课题,没想到眼睛一黑,再睁开,就成了红楼世界里的贾蔷。

    贾强原好读闲书,尤好读红楼,所以对于贾蔷并不陌生。

    他熟记得此人的出身来历:“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

    前世时,贾强也好奇过,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到底造谣诽谤了什么?

    是贾蓉和贾蔷结了“金兰相好”,还是贾蔷和贾蓉的媳妇好上了,成了焦大口中那句“养小叔子”的小叔子?

    曹公在红楼中并未透露分毫……

    如今穿越过来,他才终于弄明白。

    不想被贾强穿越附身清醒过来,骇然之下,一脚踹翻了没防备的贾珍,一路亡魂狂奔,夺路逃出了宁国府。

    也托他前世被祖父强逼着站了十年桩,练过几年拳,虽身体没带来,可感觉还在,不然的话,怕是难出国公府……

    再联想前世读红楼时的一些猜想,对发生在这具前身上的事,也就有了印证:

    难怪前世贾蔷会爱上唱戏的龄官,一个赵姨娘口中的“娼妇粉头”,贾探春口中“不过阿猫阿狗的玩意儿”。

    林黛玉更只因史湘云拿龄官和她比了比,就怄个半死,深以为耻。

    不是探春、黛玉不尊重人,只因千百年来,戏子之名,本如妓子。

    故而才有表子无情,戏子无义之比。

    贾蔷原是个“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的贵公子,难道见识还不如几个内宅女人?

    他又怎会爱上一个小戏子,还费尽心思只为博取龄官一笑?

    正常来说,以他的身份被他看中,不霸王硬上弓便是十世善人,用些手段威胁利诱弄到手才是正理。

    如今看来,却是事出有因……

    毕竟,一个无父无母“残花败柳”的少年,和一个“阿猫阿狗般玩意儿”的戏子,岂不正好一对?

    好在,贾强的及时到来,未让这大惨事发生……

    不过,贾蔷如今面临的局势,也并未好许多。

    贾珍承袭宁国爵位,又为贾族族长,即便当下是一个名叫大燕的陌生朝代,但既是封建时代,宗族势力便必然是当前社会的根基力量。

    一族族长之权势,对于他这样一个小弱男,着实难以反抗……

    “好兄弟,还是随我回去吧。老爷说了,当日吃醉了酒,什么也记不得了……本想给你遮盖遮盖,不让你着了凉,不想惊到了你。如今他也不怪你,你好好跟我家去,其他的事一概不究。”

    贾蓉挤着笑脸,藏起尴尬劝说道。

    贾蔷明眸更冷,看了眼贾蓉后垂下眼帘,道:“蓉哥儿,前夜里你未听他之言拦截于我,此事我记在心上。但是宁国府,我却是不会再回去了。”

    贾蓉一听急了,跺脚道:“好兄弟,既然你还念我的好,好歹帮我一回如何?今儿要是请不回你去,我也活不成了。平日里他如何管教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是打儿子,审贼都没那样狠的。”

    贾蔷摇头道:“你回去告诉那人,就说前夜之事,我不会对外多言半句。只要他能管控好宁国府众小厮下人的嘴就好,至于宁国府,本不该我去,这里才是我的家。”

    贾蓉见他好话说尽也无用,有些恼道:“蔷哥儿,老爷好歹也养你这一场,就因为前夜一场误会,你就撕破面皮忘了养育之恩?”

    贾蔷嘴角泛起一抹讥讽,道:“贾蓉,你莫非忘了,我也是先祖宁国公的正派玄孙。爹娘老子没的虽早,却也留下了一份祖业。如今却只剩下这破宅一座,其余的家俬业当都去了哪里,莫非是凭空没了?”见贾蓉一下红了脸,他微微摇头道:“那些东西我也不要了,只当这十年来我的嚼用。不过往后,却不必再提什么养育之恩。”

    宁府自宁国公贾演始,传至第二代京城节度使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贾代化又传第三代贾敬。

    只是这贾敬一味好炼丹修道,早早将世爵传给了第四代贾珍。

    这是宁国公府袭爵一脉,然而宁国公贾演当初所留有四子,除却袭爵的贾代化外还有三人皆宁国嫡脉。

    贾蔷之高祖,便为其中之一。

    见话已说到这个地步,贾蓉自知已绝无可能将贾蔷带回去,看着这个打小一般长大的弟兄,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也不多说,左右回去好挨一通打便是……只是好兄弟,往后你自己多保重。老爷怕不会就此作罢……你若有什么难处,可来寻我。别的没有,几两银子的嚼头总还能有。”说着,从袖兜里取出荷包,想往外掏银子,他知道前夜贾蔷惊慌失措的从宁府逃走,却是没带多少银子傍身的。

    贾蔷却仍拦道:“蓉哥儿,不是我有意和你划清界限,不接你银子。只是往后咱们兄弟若还来往,传回宁府你必难得好。你父对你动辄啐骂羞辱,我不愿连累于你。”顿了顿,稍犹豫了番,又道:“蓉哥儿,还有一言我本不该多说。只是咱们打小一起长大,不说出来,我实在心中担忧。去年你已成亲,本是大好事。可这一年来,我冷眼旁观,瞧你那爹对嫂夫人,实不像公公对媳妇的做派……唉,言尽于此,总之,你多多小心吧。”

    贾蓉闻言,如遭雷击,脸色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青,时而狰狞,时而沮丧,终究只成颓丧,一言不发的转头离去。

    待贾蓉离去后,贾蔷才起了身,先将沙壶取下,仔细火塘走水,然后才走出房门,看到贾蓉的身形消失在破门之外。

    他轻轻叹了口气,哪怕他做到这个地步,可只要他一日担着这宁国正派玄孙的身份,待大厦倾覆之时,他就难逃离牵连厄难。

    着实可恨可恼!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他保住了清白,不会成为千古穿越客中调侃的那位。

    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如何应对无耻贾珍接下来的绊子,他还需筹谋之。

    唯一庆幸的是,贾家不只宁国一府独大,西边还有一座荣国府。

    那边无论从爵位还是辈分上,都能压制住宁府,不然他现在早就跑路多时了……

    因为若非忌惮事情闹大传到荣府耳中,惹得一应长辈着恼,贾珍今日怕就不是派贾蓉来哄,而是直接让下人来拿人了。

    既然有他忌惮的,那就有了可趁之机。

    念及此,贾蔷折返回屋,就着沙壶将粥吃尽,收拾干净后,又开始打扫起属于他的这座二进小宅来。

    工科狗出身的他,亲手盖一栋古宅他力有不逮,可简单修整一座旧宅,还不算难事。

    拿着昨日就从耳房寻出的一把旧斧和烂凿,贾蔷一边“叮叮当当”的拾掇起来,一边慢慢梳理脑海中前身的记忆……

    无论如何,他要在这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先活下去……

    ……

    PS:嗯,又开始了,我们重新上路,滴滴!

第二章 “毒谋”?

    宁国府,宁安堂。

    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高坐大紫檀镶青白玉靠椅上,脚下踩着脚榻,不俗的面相上满是威怒。

    大燕开国初,太祖高皇帝汲取历朝勋贵必腐化成国蠹之教训,革新大燕勋贵承袭之法。

    开国世袭之世勋贵爵,代代降袭。

    便有功勋极高可世袭罔替者,门楣虽不坠,然爵位依旧要降袭,除非后世子孙争气,立有大功,否则,五世之后,祖宗余荫耗尽,终要改换门庭。

    譬如贾家,贾珍虽只袭三品威烈将军的爵,但却住在国公府邸!

    按照前朝,爵位降减,其他一应规格都应依礼降减才是,否则就是僭越,这可是大罪过。

    而蒙太祖高皇帝圣恩,功高世爵传承虽也降等,却可保门第不坠。

    纵只三品爵,也可维持国公门楣。

    有此门第相衬,与寻常的三品爵相比,贾珍尊贵何止百倍?

    若是他勤于王事,好生做官,立下功劳,就能提升爵位。

    相比于其他人以命搏爵,又容易许多。

    只是,太祖皇帝虽雄才伟略,思虑深远,本是想让世勋国戚不要覆前朝旧辙,一味享福堕落,想以此法逼武勋子弟上进,却奈何生于富贵乡之子弟,仍旧醉生梦死者多。

    贾珍虽只是三品爵,可有国公府打底,地位之尊贵并不逊色寻常侯伯多少,又正值壮年,至少还有数十年的富贵。

    且就算传至下一代,也仍有数十年的富贵,因此他哪里会有半分危机感?

    每日里依旧享福受用,不可一世。稍有违心不快,就恣意打骂惩戒,

    此刻,贾珍看着跪在堂下战战兢兢的儿子,怒声骂道:“没用的混帐东西,连这点子小事都办不成,要你何用?真真该死的畜生!”

    贾蓉闻声心惊,忽又想起之前贾蔷之言来,愈发心乱如麻。

    他也发现,自打他成亲后这一年来,他这老子愈发看他不顺眼,哪里是在看儿子,分明是在看仇人。

    可是对他媳妇秦氏,却比亲女儿还要关爱几分……

    贾蓉虽然心里惊怒恐惧,却不敢流露出分毫,因为在这座宁国府中,其父贾珍就是唯我独尊的天王老子!

    压下心中的惊怒,贾蓉闭上眼豁出去磕头道:“老爷,蔷哥儿死了心不肯回来,儿子一个人又不能绑他回来……”见贾珍面色更怒,他又忙道:“不过蔷哥儿说了,前儿之事他绝不会对外信口开河,只要咱们约束好府里的下人,就没人会知道。儿子同他说,纵然要出府掰扯干净,他也得回来给老爷磕个头才是。谁曾想,他说他亦是宁国正派玄孙,他太爷爷也是宁国公嫡子,分家时有一分不薄的家业。那份家业他也不去想了,只当这十年来他的嚼头。”

    原本以为贾珍会愈发暴怒,一直闭眼等待着沐浴雷霆的贾蓉却发现上面安静的吓人,他悄悄睁开眼抬头看去,见贾珍面色铁青的坐在那,心里一动,小心翼翼道:“老爷,要不……要不儿子带几个小幺儿再走一趟,定能把蔷哥儿给‘劝’回来……”

    贾珍却哼了声,道:“既然他死了心出府,我们又何必强留?强留没用,他在外面活不下去,自会回来求我!”

    贾蓉小声道:“老爷,蔷哥儿如今穿着麻布衣裳,儿子去时,他正用沙壶煮白粥呢。”

    贾珍闻言一怔,这等情形显然大出他的意外。

    说起来,他还真不是一个一味追求男色的,否则也不至于等贾蔷这么大了,才动心思。

    只是当下世道,凡达官贵人多以好男风为雅事。

    不止他,便是隔壁府的贾琏琏二爷,不也养了几个清秀的小厮在书房以便随时出火?

    西府的凤丫头那样好妒,等闲不让贾琏沾染女人,身边的房里人打发的干干净净,只留一个平儿也是常年看得摸不得。

    可王熙凤却从不理会贾琏书房里那些小厮,一来生不得孩子,二来争不得宠见不得光,所以贾琏身边很是养了几个兔爷儿。

    可见当下并不以男风为耻,世情便是如此。

    所以,贾珍偶尔也会动起龙阳之兴。

    但他更多追逐的,还是女色。

    却不想前儿夜里,也不知怎地,就是看着贾蔷越看越觉得颜色出挑,甚至觉得国公府里除了那位相貌绝色的儿媳妇,再无一人能与贾蔷相比,这才动了凡心。

    若他果真得手一次,或许也就撂开了。

    毕竟在他心里,满满都是那道禁忌的身影……

    谁想如今竟成了求不得,这让在宁国府里予取予求恣意多年的贾珍如何肯心甘?

    得闻养了十来年的纨绔公子居然自己煮粥,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贾珍能稳坐族长之位,也是有几分手段的人,他想了想道:“你去寻族学里当夫子的太爷,告诉他……”

    贾蓉闻言面色微变,急道:“父亲,是让太爷开革了蔷哥儿吗?”

    贾珍啐口骂道:“该死的畜生,你又知道什么?那蔷哥儿和你是一路货色,惯会赏花顽柳,他先搬出府,再开革他出族学,族里不定有什么诽言谤语?痴蠢之极!再说,开革出族学,还不趁了你们这起子畜生的意了?想的倒美!”

    一通臭骂后,又道:“你去告诉太爷,就说我说的,蔷哥儿不好读书,惹了我生气。如今虽闹脾气搬出府去,学里那边也不可放松了管教。旁的不说,一月之内,先将《四书》讲明背熟,要是背不熟,就要太爷严厉管教。”

    贾蓉闻言彻底震惊了,也对他老子的手段愈感恐怖……

    自忖若这样的法子落到他头上,他必是生不如死的。

    因为对于他和贾蔷这样的纨绔子弟,读书和喝毒药差不多。

    他成亲后总算脱离了苦海,可贾蔷至今还在族学里呢。

    若是开革出族学,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所以贾珍才说他想的美。

    而要一个月内将《四书》讲明背熟……

    这是要将人逼疯啊!

    贾蓉脑海中已经想到,贾蔷正拿头拼命撞墙的可怕场景……

    至于破罐子破摔不学?

    那就正好坐实了贾珍对贾代儒的说辞,贾蔷不好学,还忤逆族长,叛出家门。

    真到了那一步,那贾蔷的生死,也就完全在贾珍一念之间了,连西府老太太和两位老爷都不好插手。

    念及此,贾蓉遍体生寒,为贾蔷的命运担忧……

    正这时,他忽听到上面传来怒吼声:“该死的畜生撞客了不成,还不快去!”

    贾蓉闻声一个激灵,忙蹿起身来,往外跑去。

    不过刚一出门,又忙顿住了脚,看着眼前人眼神中满是猜疑,压着声音冷声问道:“你来做甚?”

    只见一身着缎织彩百花飞蝶裙裳的绝色少妇带着两个丫鬟正要进门,看到贾蓉从里面跑出来,也受了一惊。

    少妇正是贾蓉妻子秦氏,她目光隐隐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睁着幽幽美眸看着贾蓉,轻声道:“太太刚传话说,老爷想用些冰糖莲子羹,命我温润了送来。”

    贾蓉闻言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冰冷的目光里满是厌弃猜疑,本想说几句话,可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他面色一白,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屈辱,目光如刀的剜了妻子一眼,匆匆离去。

    身后,秦氏幽幽弱弱的美眸中,目光如怨如泣,听着身后沉沉的步伐靠近,眸光中隐隐透着恐惧……

    ……

    后街旧宅。

    花费了一天半,贾蔷终于将破旧的家宅初步收拾停当。

    日已西斜,坐在庭院那株老槐树下已经颓败破碎了一半的石凳上,贾蔷思虑起以后的路,该怎样去走……

    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自保之力呢……

    ……

    PS:因为疫情被封在楼上出不了单元门,暂时不能提签,所以暂时一更,不过马上就能出去了,提签后就一天两更,上架后一天三更,存稿还是有一丢丢的,所以大家不用担心,这本书的更新肯定是上本书的爸爸……

    也是好奇,我特意凌晨两点才发的书,中午过的审核入库,你们是怎么发现开新书了的?!给大佬们跪了。

第三章 污名

    进学。

    毫无疑问,这是一介白身且不能得到家族余荫的人最好的进阶之路。

    大燕开国已近百年,朝廷距离最近的一次大战,也已超过三十年。

    所以,想靠搏命谋取富贵,几无可能。

    经商自然可富,但富而不贵,只能是权贵嘴边的一盘肥肉,别人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唯有读书进学,才是改变身份的最佳途径。

    若是能凭借同年、座师等关系结成一张人脉大网,一个即将落败的宁国府又何惧之有?

    当然,贾蔷也知道进学之难。

    尤其是在这皇城顺天府,竞争之激烈更胜他处。

    但他所求者又非是状元,更不是什么三元六首,甚至不是进士。

    只要一个举人的身份,让他等闲不会被官府所难,让他有一个至少可以同县太爷平起平坐兄弟相称的身份起点,就足够了。

    有此身份,许多事做起来,也就方便的多。

    不过让他一个工科生去学四书五经,去做八股文章,又着实让他有些挠头。

    幸好他有前身的记忆,虽然前身本身未必背得下《四书》,但如今他以浏览的方式观看过前身的记忆后,却基本上能倒背如流,也不知这算不算是金手指……

    毕竟,四书加起来也不过五万多字。

    而读透四书读的却不是四书本身,是朱子所注的《四书章句集注》,这才是千百年来的经学巨著。

    再加上历代大儒之注解,多少老童生皓首穷经,读一世百年也不曾读透。

    不过贾蔷看着脑海中原身留下的清晰记忆,他觉得,只要他不去追求三鼎甲,单求一个生员和举子的身份,应该不算太难。

    状元听起来风光无限,可贾蔷记得,自隋唐设立科举制度以来,至今诞生的近六百名状元中,能位列宰辅者,不过区区四十多人,连一成都不到。

    让贾蔷埋首十年二十载,去博一个状元的名头,且先不说能不能博得到,就算到手,了不起也只是一个六品官员,入翰林院观政养望,却不知还要多少年才能出人头地,那时他已过知天命之年了。

    性价比太低。

    穿越一场,却读一世八股,何苦来哉……

    所以,进学的压力不必太大,先取个秀才功名,再设法取个举人的名头,够用就好。

    不过这些都是几年内的事,计划是如此计划,能否如愿且先努力。

    成固然好,实在不成再寻他途,只是会艰难许多罢。

    但他能重活二世,还有什么会更艰难?

    眼下最重要的,首先是要清清白白的活下去。

    还有,自宁府逃出来,他身上带的银子已经不多了……

    ……

    翌日清晨。

    即使这已经是来到这个世上的第四天,贾蔷仍旧津津有味的细细品鉴着路上的每一处景和人。

    前世在影视中看到的古代风华,在此刻都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少了太多色彩,也少了太多真实的生活气息。

    西城已是整座神京城除却中央皇城外最贵之处,然而除却几条大道外,街头巷尾其实多是沙土铺路。

    路边随处可见生活垃圾甚至是粪便,牛马骡子的皆有,人的也有……

    而且,并非所有的妇人都在遵守不得抛头露面的陈规,这些规矩也似乎只有读书人家和豪门权贵才如此。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活下去,才是生活第一要素。

    所以一路上,贾蔷见到不少妇人和姑娘裹着头巾挎着篮筐,来去匆匆。

    也有不少女子,在街边鳞次栉比的小摊位亦或是门面内,帮家里的生意买卖做活计。

    有的穿着朴素,却也有绫罗绸裳的。

    其色彩之鲜艳,在阳光下竟有些耀眼。

    这一幕幕,无一不告诉贾蔷,他所处之境,非是离奇梦境,而是真实的世界……

    贾蔷在路边小摊上吃了碗芹菜鸡肉馄饨,用了五文钱,又花了两文钱买了两个炊饼,按照前身的记忆,边吃边观景,一路来到贾家义学。

    “哟,这不是蔷哥儿吗?你这是什么打扮?”

    刚到义学门口,就看到了一个近来不怎么常见的“熟人”,此人好大一颗脑袋,举止粗枝大叶,自马上下来,随手将缰绳丢给身后随从,笑呵呵的看着一身细布素衣的贾蔷问道。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贾族姻亲之家,薛家独子薛蟠,人称薛大傻子。

    年前薛家举家北上,落脚贾家,年不过十五的薛蟠被贾政打发到族学里“进益”,进益是真没见进益多少,倒是和贾族一些混帐子弟搅和的菊花朵朵开……

    好在他也不是真傻,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招惹,什么样的人不能碰。

    至少贾族正派嫡脉子弟,他从来都是以礼相待的。

    贾蔷虽父母双亡根底不壮,但一来是宁国正派玄孙,二来又有贾珍溺爱贾蓉匡扶,再加上本身生的极为出挑,所以薛蟠虽亲近些却也不敢造次。

    贾蔷淡淡道:“薛大叔,我马上就十六了,所以前儿从宁府里搬出来单独过活。”

    薛蟠闻言,便知内里必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他也清楚豪门是非多,便是他自己家里就不素净,所以也懒得去探究别家之事,因而混作不知,乐呵呵道:“好,有志气,爷们儿就当如此。你虽还不如我,因为我十二三就开始顶立门户,你如今才这样,不过也是好的。你等着,改明儿我送你一副大礼,喜庆高乐一番。”

    贾蔷微笑谢过,薛蟠见他如今气度比往日那般更出众几分,笑道:“咱弟兄间,不说外道话。”

    说着,倒是将辈分也略了去。

    二人一起入内,方至廊下,见四个小幺儿肆无忌惮的在廊下顽闹,时而鬼鬼祟祟的嘀嘀咕咕一阵子,时而发出阵阵惊叹的笑声。

    “真的?!”

    “那可了不得了……”

    “不然东府珍大爷凭甚养他,且比对小蓉大爷还好……”

    “哎哟,小声点,来了……”

    贾蔷认得这四个小幺儿,是西府凤凰公子贾宝玉身边的四个贴身小厮,一名茗烟,一名锄药,一名扫红,一名墨雨。

    其中最得贾宝玉信重的,正是此刻隐隐带着挑衅、嘲笑目光看着他的茗烟。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在贾族,亲长身边的奴才贾家晚辈的确都要敬着。

    用他们的话来说:莫说是长辈身边伺候的老陈人,就是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也得敬着,方是大家高门里的礼数规矩。

    茗烟是贾宝玉身边的亲近奴才,而贾蔷是贾宝玉的侄儿辈,真照贾家的规矩论起来,贾蔷还真不能将茗烟如何,否则便是不敬贾宝玉这个二叔。

    所以,生性淘气的茗烟不似其他三个小厮那样,被人发现背后说坏话撞了正着而感到心虚尴尬,反而敢挑衅的看着贾蔷。

    以奴欺主的刺激感受,让他心中格外痛快。

    只是他肯定没想到,一个被赶出宁国府自此毫无跟脚的人,会视贾家那些规矩如狗屁。

    在薛蟠看好戏的目光下,贾蔷面色淡然步履均匀的走了过去,不疾不徐。

    然而就当茗烟以为他会乖乖的屁都不敢放一个的走过去时,却见贾蔷在路过他时忽地顿住了脚,而后毫无征兆的猛然出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另一手紧握成拳,狠狠一拳砸在他的鼻骨处。

    这出其不意的出手,一下就将茗烟给打懵了。

    这还不是最狠的,贾蔷根本不给其他三个小厮反应的机会,动作凌厉的单手拽着已经懵然的茗烟,用他那张沾满鼻血的脸,狠狠怼向了一旁的游廊柱子!

    “砰!”

    “砰!”

    “砰!”

    不知撞了多少下后,其狠辣将一众贾族子弟和贾宝玉的其他三个小厮吓的不知所措,却是神经粗大的薛蟠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了贾蔷,大声劝道:“好兄弟,好兄弟,快松手……快松手吧,天爷咧,再打……再打就他娘的要出人命了!”

    贾蔷这才松开手,任由满面血污已看不清人面的茗烟瘫倒在地,随后挣开了薛蟠,轻轻理了理皱褶的细布衣衫。

    在数十双饱含惊吓的目光注视下,又一步步走到学堂门口方向,在一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遍身锦衣华服的圆脸少年面前站定,微微躬身见礼道:“宝二叔,茗烟与人妄言污谈,背后造谣编排于我,言辞污秽腌臜之极。我愤怒之下,失手打伤了他。茗烟是宝二叔身边的梯己人,我为宝二叔的晚辈,本不该动手。你看,此事是上报到东府治我一罪,还是直接使人去步军统领衙门叫人,来拿我问罪?”

    贾宝玉:“……”

    ……

第四章 出众

    听闻贾蔷之言,贾宝玉还在呆滞中,只是怔怔的看着刚才还如野兽般发狂,这会儿又变得温润如玉的贾蔷。

    至于贾蔷所说之言,他并没有更多的领悟什么,毕竟,他今年才十三岁。

    只是纳闷,怎好端端的打起来不说,还要惊动什么劳什子步军统领衙门……

    然而他不明白,旁人却明白,一个自外面匆匆进来的中年奴仆连忙上前,赔笑道:“小蔷二爷快莫生气,你本是主子,代宝二爷教训一个奴才原是应分的事,哪里还要惊动东府大爷,更别提什么步军统领衙门了,没得让人笑话咱们贾家治不了家事……今日之事我也看的明白,都是茗烟他们几个小狗肏的胡乱蛆嚼,打死都是活该的。小蔷二爷若是觉得还不解气,我再捶他个半死,回头禀告老爷太太,治他个大罪如何?”

    贾蔷闻言,侧眸看了这中年奴仆一眼,认出此人正是贾宝玉身边的长随,也是贾宝玉奶妈之子,极得贾政夫妇信任的李贵,便道:“既然如此,只要宝二叔不记我的过错就好。”

    贾宝玉先看了眼被李贵打发人赶紧抬走的茗烟,见茗烟不复平日里的顽皮喧闹,一张脸惨不忍睹,目光也呆滞着,就摇头道:“今儿既是茗烟自己犯了口舌,那也怨不得你恼他。若是让珍大哥哥知道了,许还会生我的气……”这般想来,倒将茗烟挨打一事撂开了,反而有些好奇的问贾蔷道:“蔷哥儿,你怎穿成这般了?”

    贾宝玉对贾蔷的印象其实很不错,认为其外相既美,内性也十分聪明。

    今日见其气度,愈发以为不俗,便想要亲近。

    茗烟虽是他的亲随,可到底只是一个奴才罢了,又不是女孩子……

    就听贾蔷道:“宝二叔,我今年就要十六了,虽然祖上亦是宁国嫡脉,但毕竟从高祖起就分了家,如今已长大成年,不好再寄居宁府,所以便搬了出来,自立门户。”

    贾宝玉闻言有些惊叹,他对东府事并非一无所知,这两日也隐约听茗烟他们浑说了些什么。

    但现在看看贾蔷身上的细布轻衣,与过往的绫罗锦衣截然不同,周身气度看起来也是不卑不亢,清清净净。

    显然,和所传谣言不同。

    若贾蔷果真遭了殃,又怎会连夜出了宁府?怎会落得如此清贫的境地?

    可见,他如今仍旧冰清玉洁……

    咦?也不知怎地,他就想到了冰清玉洁这个词……

    正这时,大伙看到贾瑞搀扶着夫子贾代儒进了院落,众人不再多言,一股脑的进了学舍内,开始读书。

    因笔墨书本皆放在族学,贾蔷方不虞连书本都缺少的窘境。

    只是,书本虽在,贾代儒的教学方式却仍和记忆中的一样,领着诸学生将今日所授之课摇头晃脑的读了通,又按集注照本宣科的讲解了番,接下来便是让学生们自己去学,他眯着眼睛养神。

    所谓先生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无过于此。

    不过贾蔷原也没指望他能教出什么新意来,在红楼中,贾代儒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对后辈管教严厉。

    族里让他来掌管义学,或许取的就是这一点。

    除此之外,贾代儒连个举人的功名都没考中,当了一辈子的老童生,平日里也是八病九痛的,没什么精力教学,就连掌管学堂,也多由其孙贾瑞代劳。

    不过贾蔷没想到,他没指望贾代儒,贾代儒却“指望”上了他……

    “贾蔷……”

    颤巍巍的严肃声音自前传来,贾蔷虽纳罕,却仍站起身来,应了声:“先生。”

    贾代儒看着他颤巍道:“族长说你有志于学,传话让我好生管教。老夫问你,你入学也近十年了,读书读到哪里了?”

    贾蔷一边在心里揣测贾珍之用意,一边答道:“回先生,学生粗读完四书。”

    贾代儒闻言,哼了声,他虽年老体衰,对于教学之事有草草敷衍之心,但学舍内有无读书好苗子,哪些是真正读书的,哪些则是虚掩眼目混日子,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贾蔷这类纨绔浮子,也敢大言不惭说读完《四书》?

    不止贾代儒,便是学堂内其余数十学员也大都目露讥笑,贾宝玉失望的暗自摇头叹息……

    贾代儒“唔”了声,不置可否的问道:“既然读完了四书,那我且问你……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下一句,是什么?”

    贾蔷未作思考,便清声答曰:“楫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贾代儒白眉微微一扬,似乎有些诧异,道:“又该如何注解?”

    贾蔷闻言,略想了想,答道:“此言君子恭逊不与人争,惟于射而后有争。然其争也,雍容揖逊乃如此,则其争也君子,而非若小人之争矣。”

    贾代儒与舍内寥寥几个听懂之人闻言纷纷侧目,尽管这只是四书集注上的标准答案,但贾蔷能如此条理清晰通顺的背诵出来,还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顿了顿,贾代儒再度开口问道:“大学中有言,意诚而心正。而何为意诚?何为心正?”

    贾蔷这次也没多做思考,因为《大学》经一章,传十篇,加起来不过五千字,前身纵然于求学一道毫无兴趣,却也毕竟读了十年书经,或许背不住,但有印象。今贾蔷取其记忆,却是很难出什么差错。

    他声音清正持稳,答曰:“所谓诚其意者,勿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所谓正心,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程子曰:‘身有之身当作心。’”

    贾代儒闻言,沉默了稍许,显然贾蔷的表现出乎了他的预料,手中的戒尺竟没了用武之地……

    或许他仍想提问些,可身体精力实在不济,只能作罢。

    见此,课堂内诸多贾族子弟或是贾家姻亲子弟们,无不目光诡异的看着贾蔷。

    先是这位浪荡纨绔公子脱去了绫罗华服换上了寻常士子寒服,已让众人大吃一惊。

    又将诋毁他的茗烟暴打到满头是血,几乎打死,让大家惊畏莫名。

    谁知当下居然还变成了好学的好学生了?!

    这世道是怎么了……

    然而贾蔷却未理会许多,待贾瑞搀扶着贾代儒离去后,他站起身,拿了一本《孟子》,也随之离了学堂。

    贾蔷身形刚消失在门外,学堂内便炸开了锅。

    因许多人见贾蔷与薛蟠一道前来,因此便围到薛蟠身边打探消息。

    一唤金荣者,面带谄笑道:“薛大爷,这贾蔷到底是怎个回事?看起来怎像是撞客了?”

    又二人名唤香怜、玉爱者也围了过来,声音娇啼,道:“薛爷,今儿可真奇了,贾蔷怎成这般模样了?”

    薛蟠是个爱热闹的,见这场面他哈哈大笑着将香怜并玉爱一起搂在怀里,各香了口后大剌剌道:“蔷哥儿今年快十六了,我跟他说,是爷们儿就要自立门户,光靠别个活着不算好样的!像大爷我,十二三起就开始支撑我薛家的门户了,在金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哪个不夸我一声薛门好儿郎?他就算跟我比不了,也该长进些。这不,总算他还是个懂事听话的,如今果然从宁府里搬了出来用心进学了。糯子可教,真是糯子可教!”

    听他这般说,学堂内的学子们顷刻间散了一大半。

    胡扯你娘的蛋,孺子可教都不会,还在这里吹大气!

    不过这些人也多只敢心里腹诽两句,他们纵然姓贾,也惹不起这个呆霸王。

    唯有宝玉笑道:“偏你爱乱说,又说不准。那是孺子可教,怎成了糯子可教了?”

    薛蟠大觉扫兴,没趣的哼哼道:“管他是孺还是糯,有甚鸟相干。对了宝玉,前儿我遇到冯紫英了,他说要在锦香院请咱们一回东道,让我邀你一遭。你去不去?”

    宝玉连连摇头道:“老爷才发话让我多读几日书,哪敢乱逛……”又问道:“蔷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瞧他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薛蟠嘿了声,然后瞪着宝玉笑道:“你莫以为我老薛真是呆傻,我就不信你没听说什么,猜不出几分名堂!嘿!你们东府那位,还真是……啧啧!”

    ……

第五章 外家

    出了贾家义学,贾蔷并未急着回家,而是一路往南走去。

    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看尽沿途风景,来到了大名鼎鼎的京城菜市口,就更是人潮人海,擦肩摩踵,人声鼎沸了。

    这里是神京城内最大的菜市场,而在菜市街北十字路口,就是每年冬至前夕对死囚犯人秋后问斩的地方。

    不过贾蔷的目的地并非是这里,而是由此过了长安大街,到了南城,进了一处叫麻刀胡同的胡同口。

    便是在这天下神京,宇内首善之地,也依旧有许多贫苦的地方,譬如这麻刀胡同。

    窄窄的胡同口内道路上坑坑洼洼,入目处多有垃圾和便溺,气味感人……

    进了麻刀胡同东向第一家,一个远不如贾蔷家的宅院门口,贾蔷轻轻捏了捏鼻翼,似想将刺鼻的味道挡在鼻息之外。

    却也只是徒劳……

    破旧的木门多是油腻污垢,有几块缺口,从缺口可以望到里面。

    贾蔷没有停顿太久,轻吸一口气后,推门而入。

    这是一座大杂院,只是一进,不过加上私自搭建的柴棚房,有七八间屋子,看起来似是住了三户人家,挤得满满当当……

    贾蔷进来时,有两个灰衣老太太坐在破石墩子上拌嘴吵架,脚跟前蹲着两个垂髫小儿顽石子。

    又有一年轻媳妇背着个婴孩,在挑拣口袋里粟米中的石子。

    一只脏兮兮的老猫卧躺在井口旁,慵懒的晒着阳光……

    不过随着贾蔷的到来,老人停止了斗嘴骂架,垂髫孩童也扬起头来,年轻妇人红了脸垂下眼去,又忍不住抬眼轻瞄了这位俊俏的不像话的少年郎……

    “你找谁?”

    一个胆大的顽童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贾蔷微笑道:“我找刘实。”

    顽童摇头道:“我们这没有叫刘实的,你走错了。”

    话音刚落,另一顽童叫道:“阿毛,你真笨,刘实就是刘老实!”

    顽童不服:“刘老实是刘老实,他是个老实人,刘实是刘实,不一定是老实人,怎么会是一个人?”

    一老妇喝住了两个顽童:“去去去,到一边耍子去,没卵黄的玩意儿,就会瞎嚼蛆。”骂罢,斜眼看了贾蔷一眼后,朝最里面的屋子喊了一嗓子:“刘大妞,有人寻你爹!”

    未几,一个面色苍白但身量高挑,相貌也十分不俗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一出门就先看到了贾蔷。

    她先是目光迷茫了稍许,随即杏眸忽地睁圆,目露惊喜的叫了声:“蔷儿!”

    贾蔷点了点头,然后躬身轻轻一礼,道:“请表姐安。”

    这幅做派,让本来看热闹不知起了什么猜疑心思的老妇和年轻妇人并几个顽童都微微一怔,随即敛起了谑色,默不作声的继续观看起来。

    即便是天子脚下的百姓,也敬畏读书人的礼法。

    刘大妞却几步上前,激动的拉住贾蔷的胳膊,道:“蔷儿,你怎么来了?”说着又变了脸色,隐隐咬牙道:“你还认得家里的门儿?”

    贾蔷只是微笑不言语,刘大妞却还在激动中:“爹爹每每牵挂你,可你住在那高门公府里,也认不得我们这些穷亲戚。他几次上门,你都只让小厮拿几两银子出来打发。爹爹气得不行,银子也不要你的,兜头就走。上年我成亲,特意瞒着爹爹打发人去告诉你,没想到你又是只派了十两银子出来,人也不见。怎今儿倒认得门了?”

    话虽嗔怪,眼睛里却泛起泪花来。

    贾蔷轻声道:“来看看舅舅、舅母和表姐。”

    刘大妞瞪了他一眼,见周围人都在看热闹,便拉着贾蔷道:“先家里坐,你外甥小石头还在里面坐着,这会儿八成又爬出箩筐,在地上乱钻呢。”

    贾蔷随刘大妞进了昏暗的屋子,他暗自打量这个亲表姐,和记忆中幼时的模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看起来母族的基因的确不错,他自己生的俊秀好看,这个表姐也颇为不俗,只是气色十分不好,而且,也就比他也大不过三四岁,才将将不到二十,可看起来却已生老气。

    若没有变故,她多半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妇人一般,到了三十岁就煎熬成了老妪,能活到四十岁都要靠天命,而后早早逝去……

    在昏暗的堂屋内,刘大妞先将刚刚爬出箩筐的一个一岁多点的小男娃抱起,在屁股上轻轻揍了下,重新放进箩筐内,还“啪”一声盖了个盖儿……

    然后才招呼贾蔷坐,她要去准备茶水。

    贾蔷劝住,道:“表姐不用张罗,我并不渴。自己家里,原也不需外道。”

    刘大妞被“自己家里”四个字给劝住了,瞪眼看贾蔷,这才发现了些不同处,虽家里穷困,但毕竟生在皇城根,见识还是有些的,犹豫了下,问道:“蔷儿,你如今不在国公府了?”

    贾蔷微笑着点点头,刘大妞也不要缘由,又小声问道:“可是遭了什么难处?莫不是短了钱使?”

    贾蔷心头一动,轻轻点头道:“是。”

    刘大妞闻言,一下站起身来,身子却轻轻摇了摇,似是有些眩晕,不过没等贾蔷说甚,她走到里面一处搭着暗色帐子的床头,摸索了稍许,起身回转过来,脸色虽难看,却还是咬着牙将手递给贾蔷,道:“你且拿了去使,回头我们再攒攒,过些日子你再来看看。”

    贾蔷伸出手,自刘大妞手里接过五六粒不比黄豆大多少的碎银子,加起来大概也才不到二两……

    刘大妞似乎也觉得少,臊红了脸,道:“蔷儿,你给的银子原是收着不用的。可年前爹病了场,家里实在没积存了,我就……后来我生小石头,又落下了病根,一直吃药,又花了不少,你看……”

    贾蔷将银子放在身边桌子上,看着刘大妞微笑道:“表姐,那十两银子是我随的份子钱,当时手头只那么些,不然还能多给些。我又不是借贷出去,如今上门要债来了,你这般作甚?”

    说着,又从袖兜里取出荷包,掏出一锭大概五两重的银子,也放在桌上,道:“我虽缺银子,但还不到这个地步。表姐你身子差,若不买些好药将养好身子,往后只会越来越坏。”

    刘大妞连连摆手,正要说些拒绝的话,忽听院落里传来刺耳的老妇声:“老实、他春婶儿还有铁牛,你家来客人了,是个俊俏的郎君,你家大妞刚拉他进屋里去了,这会儿子也不知在干甚哩!”

    “……”

    ……

第六章 旧事

    “放你娘的屁!老虔婆你满嘴胡蛆嚼什么?”

    头上包着块帕子穿一件土黄色布褂的春婶儿可比她女儿刘大妞结实的太多,挥舞着强有力的拳头怒骂道。

    在她身后跟着两男子,一个清隽瘦高,虽因常年劳苦使得面色黝黑粗糙,额前有山纹,但从眉眼间仍能隐隐看出,他年轻时应相貌不俗。

    而另一年轻的,则如同一头黑熊精一般,黑壮的不似人类。

    一件土灰色褂子穿在身上和绷的一般,被汗水反复打湿晾干,出现了一幅盐花儿地图。

    黑的发亮的脸,好似一颗牛头,铜铃大眼看人如瞪眼,颇有几分凶悍气。

    不过奇怪,这般凶悍,大杂院里的人却根本不怕,两个顽童还笑嘻嘻的跑过来顺着铁牛粗壮的大腿攀爬起来。

    被骂老妇也不恼,市井百姓的生活,本就常常以诅咒对方短命为问候语……

    不过没等她再开口,刘老实家门打开,贾蔷和刘大妞出现在门口,肩并肩,因门窄,所以距离很近……

    最先变了面色的却是铁牛,本就很大的眼珠子,愈发瞪的和牛蛋似的,不过表情并非暴怒,而是伤心委屈……

    刘老实和春婶儿二人仔细看了看贾蔷后,刘老实先是一喜,随即板起脸来,沉默不言。

    春婶儿却没认出贾蔷来,她脸色难看的走到铁牛跟前站定,而后皱眉骂道:“哪里钻出来的小白脸儿,敢骗到我家头上了?铁牛,你去把那球攮的拎过来捶一通,头上套马桶丢出去,小狗日的!”

    铁牛闻言,感动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虽然平日里总被这老岳母啐骂夯货,吃的比猪多又比谁都废物,没想到关键时候岳母还是偏向他。

    不过铁牛还是没敢动,因为他发现自家娘子正拿眼瞪他,心里愈发委屈……

    贾蔷没让场面再尴尬下去,从前身的记忆里,他知道舅母春婶儿的确没见过他几面,仅有的几次还是在他小时候。

    舅舅倒是见过他不少回,不过曾经的“他”,更想有一些如国公府那样的贵亲戚,而不想要一个穷哈哈的苦力亲舅舅,还总在他耳边说些不着边际的挑拨离间话……

    当然,那些间言现在再想想,却很有几分深意……

    贾蔷上前躬身迎道:“甥儿给舅舅、舅母请安。”又对铁牛一揖道:“见过姐夫。”

    刘实听闻这声见礼,面色很是动容了几下,却终究还是沉稳住了。

    铁牛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先得知这个小白脸儿不是奸夫,心里惊喜过望,再看他这幅气度做派,只能搓着大手,嘿嘿傻乐。

    倒是舅母春婶儿,“哟”的高声惊呼了声,仔细看起贾蔷来,不过看了半晌忽地冷笑道:“这不是我们家的好外甥儿吗?这次没再赏二两银子打发人?”

    “行了!”

    刘实平日里话不多,事事由春婶儿当家做主,这会儿却意外的发话,道:“有甚屋里去说。”

    说罢,闷着头率先往里屋行去。

    不过他未直接进屋,而是在水井旁顿下脚,铁牛见状忙上前,三两下拉起一桶水,还帮他岳父老子擦洗起来。

    洗了一整桶水后,刘实先进屋去,铁牛回头冲贾蔷憨憨一笑,又三两把拽出一桶水,直接当头罩下,水花溅的老远,惊的老猫飞一般逃走……

    院里两老妇一起骂了两句,其中一人又对春婶儿说道:“大妞她妈,给你们送二两银子的亲戚你们都不认,不如让给我如何?你再拿捏,仔细人家转头就走了。”

    春婶儿闻言心里一惊,她平日里虽然霸道,家里只听她在骂人,可心里还是极在意刘老实这个男人的,也知道丈夫的心事。今日果真逼走了好不容易才上门儿认亲的甥儿,她男人怕要闷头好些时日不理她……

    念及此,她也不再刺贾蔷了,冲邻居家老太婆骂骂咧咧了几句后,也进了屋,刘大妞则拉起贾蔷的胳膊,重新回了堂屋。

    一进屋,见她老子刘实正皱眉盯着桌上放着的她那把碎银子和贾蔷的那块五两银子,忙解释道:“爹,这银子是……”

    贾蔷没让她去分解,而是自己说道:“碎银子是表姐知道我短钱使,凑给我的。那五两,却是我得知表姐生了外甥后身子一直没养好,担心她落下病根儿,所以给她寻医用的。舅舅,如今我长大了,前儿也从宁府里搬出来回到以前的老宅自立门户了。这五两和从前不懂事的那些二两散银子,不一样。”

    刘实到底不负老实之名,之前屡屡被外甥当打秋风的臭叫花子打发,积攒了那么多的怨气,如今见外甥儿浪子回头,登时激动起来,眼睛里都泛起泪泽,连连点头道:“果真搬出来了?好,好,好哇!搬出来好,自立门户就好!不然你就成了戏文里说的那样,认贼作父了!”

    贾蔷想起前身记忆里,这位舅舅只要有机会就对他说,他的爹娘老子那么早就过世,都是因为贾珍害的。

    但贾蔷不“记得”,这位舅舅和他说过到底怎么害的……

    因而问道:“舅舅,贾珍,到底如何迫害了我爹娘?”

    刘实叹息一声,道:“还能因为什么?如今你大了,也能告诉你了。当初因为你娘生的好,才能嫁给你爹那样名门出身的公子。却不想没过几年,你娘竟被宁国公府那畜生相中了,几番逼迫,你爹是个文弱书生,被气的卧病不起,最后一命呜呼,你娘为了守贞,也吊在房梁上去了。那畜生为了堵你族人之口,才将你收养在府里。我本想帮你娘报仇,可你在国公府里,我也不敢去拼命了,怕害了你性命……”

    贾蔷闻言沉默了许久,而后对刘实道:“舅舅,原先我不懂事,如今大了,此事就交给我罢,你莫要再去想着拼命。贾珍是国公府承爵人,身上袭着祖爵,且不说身边一直跟着护从长随,便是你能杀他,也是要抄家灭族的罪。”

    刘实闻言恼火道:“难道你爹娘的仇你就不想着去报了?”

    贾蔷微笑道:“舅舅,杀人未必用刀,也未必非要去拼命。此事且交给我便是,三年内自有分晓。若三年内没结果,你再带我一道去便是。只是从今日起,家里再莫提此事。万一传出去让贼人知道,不仅报不得大仇,还会害了咱们一家性命。”

    刘实还想说什么,春婶儿却瞪眼道:“你比你外甥儿差远了,蠢笨脑袋,没听你甥儿说嘛,这杀人未必用刀,报仇也不必非要拿命换。光这一秃噜话,就比你高明多了。”

    刘实闻言,闷声不言,却也不再激动的提什么拼命了。

    春婶儿笑眯眯的将桌上的银子收起来,道:“好甥儿,你不是短银子使吗?怎还拿出银子来接济我们?”

    说着,将银子揣进怀里,看样子,是绝不会拿出来了。

    贾蔷道:“两回事,银子短了可以去挣。可表姐的身子骨拖不得,舅母去寻个好郎中给她瞧瞧,再买些补药和进补的吃食给她,将身子养壮,才是长久的事。”

    春婶儿闻言沉默了稍许,然后转头骂铁牛道:“都是你这没能为的狗夯货,连给自家婆娘治病养身子的钱也赚不来,猪都比你强!”骂罢,还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铁牛憨笑着抓脑袋,瓮声道:“娘,你莫拿手打,拿扫帚打才好,不然打疼了手。”

    春婶儿气的啐了口,却也再懒得打他。

    看着这一家子,贾蔷心里大致有数了……

    ……

第七章 求助

    宁国府,书房。

    时值盛夏,然而如宁府这样的国公门第,却从不担忧酷暑炎热。

    书房内四下角落里各放着一座青铜冰鉴,皆为祥兽形设。

    盛满冰块的冰鉴,不断的从兽首口中喷出淡淡的白雾,使得房间内清凉爽快。

    贾珍披着一件薄薄的香缎锦衣,手里捧着青莲瓷盏,用汤匙细细的品味着盏内冰糖莲子羹……

    一柱香功夫后,贾珍受用的放下瓷盏,斜眼睨了堂内躬身站了半晌的贾蓉,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不屑哼音,问道:“这几日,那个孽障如何了?”

    贾蓉腰腿发酸,这会儿闻问,忙抬头赔笑道:“回老爷,贾蔷这几日天天忙着读书……”

    贾珍不满的“嗯”了声,道:“他是什么货色,我还不知?他能安下心来读书,龙也会下蛋了。学里太爷怎么说?没打他的板子?”

    贾蓉闻言面色一滞,犹豫着不知怎么答话,这一慢,就惹得贾珍勃然大怒,喝骂道:“该死的小畜生,连话也不会说了么?吞吞嗦嗦的作甚?你如今也敢怠慢我?”

    贾蓉唬的一个激灵,忙道:“老爷,非是儿子敢怠慢老爷,只是在纳闷儿……”

    “你纳什么闷儿?说明白了,敢糊弄我,今天再没你的好!”

    拖着长音,贾珍的话让贾蓉在这清凉的房间内热出了满头大汗。

    贾蓉道:“老爷,儿子是在纳闷儿,学里太爷这几日每天都点贾蔷起来答话,可他提的那些难题,都被贾蔷给答出来了……”

    “什么?”

    贾珍睁大些了眼,看着贾蓉道:“你说学里太爷都难不住那孽障?怎么可能?”

    贾蓉无奈道:“是真的,儿子不止问了一个人,好些族中子弟都看到了……对了,宝二叔和薛大叔这几日见天儿去学里点卯,就是为了看这奇景儿。”

    贾珍闻言,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心里狐疑:莫非那孽障这些年来都在他跟前装疯卖傻?

    见他沉默,贾蓉简直心惊胆战,想了想道:“不过太爷也批过贾蔷二回……”

    贾珍抬眼看来,凶戾的目光让贾蓉面色发白,贾珍沉声问道:“太爷说了什么?”

    贾蓉忙回道:“太爷说,贾蔷的字写的太次,要勤加练习,不然下场后考官第一眼见字不行,卷子就罢黜了。哪怕得天大运,混了过去,日后吏部选官,身言书判四关,书法不过关,一样选不得官。”

    贾珍哼了声,讥笑道:“他还想选个官儿做?做他的春秋大梦!你去告诉太爷,就说那孽障的字丢了我们贾家的脸面。连字都写不好,还读什么书?让他好好管教那孽障,每日让他多写五十篇大字!写不出名堂来,就严厉管教!”

    贾蓉想了想,犹豫道:“老爷,贾蔷怕是连买笔墨纸张的银子都没了……”

    贾珍侧目看去,道:“你莫要诓我,你们这起子畜生,哪个随身不带着二三十两银子做垫包,不然怎好随时去吃喝嫖赌?”

    贾蓉红了脸,忙道:“老爷明鉴,不过贾蔷的银子都花出去了。这几天他日日都去南城他舅舅家,他舅舅家穷苦的厉害,还有一个表姐生孩子落下了病根,贾蔷把身上的银子大都花在他舅家身上了。”

    贾珍闻言冷笑道:“用我贾家的银子,去贴补外家,好的很!那正好,你让太爷好生管教那孽障去练字。练不好就狠狠的打!!另外,让赖升再去问问,那孽障的舅家在哪讨生计,去断了他们的生路,我倒要看看,那孽障能拿我贾家的银子养他们到几时!”

    ……

    荣宁街西,荣国府。

    内宅后房门后廊往西,沿一条南北宽夹道,南向倒座是一处三间小小的抱厦厅。

    贾蓉自宁府出来,就悄然奔向这里。

    此时正值午后歇息时间,五六个二等婆子和七八个丫头悄悄的立在抱厦门廊下,就着过门风乘凉。

    却无人敢发出一丝杂音来。

    贾蓉心里钦佩,上前对一妇人小声报道:“请林妈妈进去给二婶子说一声,就说我奉了我们家老爷太太的命,来和二婶子商议一下明日早请老太太到我们府上会芳园纳凉看戏的事……”

    那妇人闻言轻声道:“二.奶奶刚刚才处理完事歇下,她本身觉就轻,丁点动静就醒来了,这会儿若是叫醒,今儿午睡就黄了。小蓉大爷,若是没有急事,还是等一个时辰再来吧。”

    贾蓉略略急道:“真有急事……”顿了顿又道:“要不是和老太太相干,我何苦顶着大日头乱跑?”

    这妇人和她丈夫林之孝都是荣府这边的当红仆妇,便是贾蓉也要给他们几分体面。

    妇人闻言后,好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进了抱厦,不过一盏茶功夫又出来,脸色隐隐不好,道:“小蓉大爷,奶奶说了,今儿要是没个说法,是过不去的。”

    贾蓉讪笑一声,道了谢过连忙入内……

    “请二婶婶安,请平姑姑大安!”

    进了抱厦左暖阁,穿过一处珠帘,贾蓉对帐内斜躺着的一美艳妇人请礼罢,又对侍奉在帐外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年轻姑娘请了一请。

    没等帐外那丫头还礼,就听帐内妇人慵懒道:“少作这怪相,大晌午来扰老娘清梦,还打着老太太的幌子,若说不出点名堂来,我一会儿先大嘴巴子赏你,再让人架好车去东府,让珍大哥哥打你的板子!”

    贾蓉闻言谄着笑脸往前走了两步,跪倒在地,道:“二婶婶,要没点急事,侄儿哪敢大中午的扰了您?”

    妇人自然就是荣府管家少奶奶,琏二.奶奶王熙凤,人称凤辣子。

    族中素以泼辣敢为,手段强硬为名。

    喜欢她的人夸她是巾帼中英雄,等闲须眉男儿难及她万一。

    憎恨她的人则骂她牝鸡司晨,手狠心黑笑面母大虫。

    王熙凤还带着起床气儿,啐骂道:“少扯你娘的臊,快说到底什么事?”

    贾蓉闻言,先回头看了看门外方向,回过头又对平儿笑了笑后,方压低声音道:“二婶婶,还不是因为蔷哥儿的事,我们府的事从来藏不住秘密,二婶婶必然也听说过蔷哥儿的事。旁人没人敢护他一护,侄儿唯有求到二婶婶这里,求婶婶看在过往我弟兄二人恭敬婶婶的份上,搭把手帮他一帮吧。不然,蔷哥儿怕要被活活逼死了!”

    说罢,竟是落下泪来。

    这模样,却让王熙凤和平儿齐齐动容……

    ……

    PS:下午还有,签约编辑说我是长约作者,得线下再补一份合同,我……等不及更新状态了,先两更发起吧。

第八章 冰糖莲子羹

    “你会这样好心?”

    王熙凤生的七窍玲珑心,知道贾蔷这样的贵戚子弟,从来都是自私自利者多,为他人着想者少。

    不只说贾蓉,这贾家门儿里有一个算一个,还有她们王家,都是见惯了男儿薄凉,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为别个操心的。

    且别人不了解贾蓉什么德性,她还不知道?

    和贾蔷共富贵享乐还可,殚精竭虑的为贾蔷筹谋,如此高义,却决计不能。

    掀起纱帐,王熙凤见贾蓉形容踟蹰不知如何作答,心里愈发有数,冷笑道:“蓉哥儿,你如今也敢在我面前弄鬼?”

    贾蓉闻言,涨红了脸,低声道:“婶婶是巾帼里第一聪明之人,阖族上下谁不赞服?连我老子娘都常常夸婶婶,我又如何敢在婶婶面前弄鬼?只是……只是……”

    见他窘迫到这个份上都不能开口,平儿忽地朝王熙凤使了个眼色。

    王熙凤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些传闻,犹豫了下,轻声问道:“你是……你是想让蔷哥儿做你挡刀的?”

    一下被人揭开了平生最难见人的腌臜耻辱之事,贾蓉一个头磕在地上,压抑着嗓音,呜咽痛哭起来。

    王熙凤和平儿猜测的没错,他如今就是想竖起一个箭靶来,将他老子贾珍的注意力给吸引开,让他老子没有精力,再去不分早晚的让他媳妇秦氏去送冰糖莲子羹……

    他和贾蔷虽是一起长大,看起来兄弟关系也十分亲密,可贾珍待贾蔷是那样的,待他却是对仇人一般,贾蓉心里要是真的还能拿贾蔷当兄弟,那他就是圣人了。

    更何况,传闻里和秦氏不干净的,又何止他老子贾珍一人……

    见他哭成这样,王熙凤和平儿脸色都不大好看。

    只是东府里那些腌臜龌龊事,又哪里是她们能置喙的?

    旁的不说,从那位抛家舍业在城外出家炼丹想成仙的大老爷算起,东府就没一个正经的。

    那位修仙大老爷为了成仙连爵位家业都能一并放到一边,可即便是这样,前几年不还添了个千金小姐,惜春小丫头?

    红尘不绝,女色难断,却不知修的是哪门子的仙……

    王熙凤纵然心思百转,一时间也想不出主意解东府之局。

    而让她为了一个贾蔷,去得罪宁国承爵人贾珍,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大家都是成年人,算计更多的是自身的利益,而不是道义。

    再者,贾蓉哭的那么惨,还不是为了他自己?

    轻轻一叹后,王熙凤道:“蓉哥儿你也别哭了,这些都是你们前面爷们儿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插得进话?要不你去求求你琏二叔?”

    贾蓉闻言几乎绝望,道:“二叔素不耐烦这些事,他和老爷关系极好,所以也瞧不上我和蔷哥儿……婶婶,侄儿不求你出面护住蔷哥儿,只是待蔷哥儿到西府来时,婶婶能在太爷和二叔跟前替他说几句好话,就感激不尽了。”

    王熙凤闻言,扯了扯嘴角,道:“行了,若不答应你,又要哭哭啼啼的,见着也烦,我应下了,你自去罢。”

    贾蓉磕头谢罢,乖乖离去。

    待平儿送他出门后,折返回来,恼火道:“东府也忒不像了些,都什么下作东西?”

    王熙凤倒觉得平常,冷笑道:“这又算什么?连我这样没读过书的人都听说过,这自古以来便是脏唐臭汉,宫闱杂乱。天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出一些罔顾人伦的畜生岂不平常?东府那位没人约束着,想怎样就怎样,他还是族长,谁能将他如何?便是老祖宗也不好明说什么。”

    平儿闻言,面色依旧不好,她心里有些难过。

    她名义上是贾琏的通房,可因眼前这位奶奶好妒,这几年来也只顶着个虚名。

    但她隐约知道,贾琏和他老子贾赦的一房小妾不清不楚,只是一直不敢告诉王熙凤……

    否则,不知还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心里叹息一声,平儿问道:“这小蓉大爷怎求奶奶做这事?”

    王熙凤呵呵笑道:“你不是想明白了吗?他想让贾蔷多挺些时日,好让他老子把心思放在贾蔷身上。平儿你瞧瞧,咱们家里这一个个,办正经事时没一个顶用的,可遇到这等歪门邪道,就一个赛一个人精,没一个省油的灯。蓉哥儿这也算是体会到了‘求不得’三个字的妙用了,只要他那顺心顺意了半辈子的老子一日没得手,就会越发不甘心,越想弄到手,也就不会再不要脸的去急着喝冰糖莲子羹了……”

    ……

    麻刀胡同,刘家杂院。

    下午时分,贾蔷刚至门口,就听到庭院里春婶儿嚎啕哭叫声。

    贾蔷闻声皱眉,推门而入,就见春婶儿坐在地上大哭,旁边两个邻里老妇在劝,但语气中难掩同情的幸灾乐祸……

    刘大妞一边抹泪一边劝说,刘老实和铁牛则闷着头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怎么了?”

    贾蔷开口问道。

    春婶儿还在大哭,刘老实和铁牛沉闷的不想说话,刘大妞只顾落泪,倒是一个顽童大声道:“老实大伯和铁牛被码头上的管事的开革了,春婶儿的煎饼摊子也被人给砸了,他们被赶出码头不准在上面讨生活了!”

    贾蔷点了点头,然后对铁牛道:“姐夫,扶舅母进屋。”

    又对刘老实和刘大妞道:“舅舅,表姐,你们也进屋,正好我有事要寻你们商议,此事未必是坏事。”

    “哟,这讨饭的活计都丢了,难不成还是好事不成?”

    方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跟着春婶儿哭的一位老妪听了不乐意的说道,好似刘家不惨她先前都白哭白劝了。

    春婶儿却反口骂道:“关你屁尿事!我家甥儿是读书人,住西城荣宁街的大宅子,他不比你知道的多?”

    那老妪闻言气恼道:“俗话说的好,天大地大娘舅最大。你这外甥儿既然这般能为,如今又没了爹娘老子一个人住大宅子,怎没见他接你们去住?”

    显然,在贾蔷不在的时候,春婶儿或是刘大妞没少宣传贾蔷的家境根底。

    哪怕贾蔷比在宁国府时已落魄十倍,所居之处更是比不得国公府,但相比于这座大杂院来说,还是好的多。

    春婶儿先是一滞,随即生生气笑道:“你当我刘家和你这老货一般不要脸不成?听过外甥是舅家的狗,吃完就走的,却没听说过舅家跑去外甥家吃住的……”

    却不想话未说尽,就听贾蔷微笑道:“孙婆婆说的其实没错,今儿我来,正是想接舅舅一家去我那里住的。”

    此言一出,刘实一家自然吃惊不已,那孙婆婆却是满脸酸涩嫉妒,遮掩也遮掩不住。

    神京城格局,几百年来都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能去西城住,那可是几辈子修来得福气哟!

    ……

    PS:再不让出门,我的发型该怎么得了哦……

第九章 警示

    “蔷哥儿,你在说甚?我们怎能去你那里住?不像话!”

    昏暗的堂屋内,刘老实额前的山纹愈发深了,带着苦相说道。

    贾蔷坐在木椅上轻声道:“舅舅,此事必是宁府贼子出的手。以国公府的权势,虽做不到一手遮天,但赶绝舅舅一家并不费力。”

    春婶儿闻言大怒道:“我家又不去招惹他家富贵,凭甚来赶绝我家?”

    见春婶儿瞪向自己,贾蔷嘴角弯起,轻声笑道:“舅母也莫怪我,就算没有我,舅舅一家的日子也难坚持下去了。表姐的身子再拖下去是要出大事的,你们做苦力赚的钱平日里吃喝刚够,却经不起生病。所以,这种卖苦力赚微薄活命钱的营生丢了也罢。”

    春婶儿对这个年岁不大,但说话总是不温不火的外甥儿一点脾气也没有,又不能真动粗,因为她知道丈夫心里极看重这个外甥,只好气恼嘟囔道:“你说的轻巧,有码头的营生,一家人总还能活下去。丢了差事,一家人只能饿死!吃的灯草灰……”

    不过在家多年一直当家的春婶儿,虽姿色不扬,但头脑明显比刘老实和铁牛高明不止一筹,话没骂完,她忽地瞄着贾蔷狐疑问道:“外甥儿,莫非你有好门道?”

    贾蔷没有遮掩,点了点头道:“这几日姐夫陪我一道逛了不少地儿,发现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操办起来,足以养活一家富足生活。”

    春婶儿心里九分不信……

    气色好了不少的刘大妞却笑道:“蔷儿,你先前怎说让我们去你家住?”

    贾蔷道:“为防止宁府贼人起了歹心,害了你们。这麻刀胡同还是太乱了些,容易让人钻空子。”

    又看了铁牛一眼,道:“姐夫看起来凶狠,但实则……”

    这凶神恶煞之人,其实胆小老实的一塌糊涂。

    或许正因此,才入了舅舅刘老实的眼,将独女许配与他……

    铁牛听出贾蔷之意,惭愧的低下头,用胡萝卜般大小的指头搓起衣角来。

    刘老实皱眉道:“蔷儿,宁府贼人果真敢如此?”

    贾蔷摇头道:“不知,但那人无法无天惯了,怎好冒险?舅舅一家搬到我家里,西城多勋贵,他反而有所顾忌,不敢妄为。他能在码头上兴风作浪,但在西城权贵云集之地,他反而不敢恣意行凶。舅舅,我家是二进院子,虽粗陋些,也无甚抄手游廊垂花门,但总比此处好些。我一人住那里太空旷,也担心歹人上门一人难以应对。你们搬过去,一家人正好有个陪伴。”

    刘老实闻言,登时被“一家人”三个字打动了。

    他极疼爱自己的妹妹,妹妹死的惨,留下外甥一人孤零在世,他也一直放心不下。

    念及此,已是心动,只是……

    “这里怎办?”

    不用贾蔷回应,春婶儿就高声道:“门一锁就拉倒!两间房住五个人,晚上隔着墙都能听到铁牛那夯货的呼噜声,迟早被吵死!”

    铁牛只是憨笑,刘大妞则笑道:“娘,你的动静也不小哩,只苦了我和爹。”

    “放屁!你娘睡觉不知道有多清净……”

    刘老实懒得理会她娘俩拌嘴,眉头虽松开,但依旧沉重,问贾蔷道:“蔷儿,那往后,咱们做甚养家糊口?”

    贾蔷微笑道:“舅舅且放心,我虽无手段成就天下巨富,但只要舅舅和姐夫肯出把子力气,家里过上富庶的日子,实非难事。”

    见舅舅一家人依旧难以相信,贾蔷只好透露道:“如今世间好赚钱的营生,大都被权贵巨贾所占,咱们若是轻易进入别家行当,只会被人嫉恨下黑手。万幸,我在孤本古籍中得了两个方儿,是如今这世间未有之奇物。一种容易些,只咱们这一家人就足够,可积攒起部分家当,衣食无忧,也为第二个方儿攒下些本钱。等第二个方儿做起来,那才是一桩富贵营生。做好了,连带抄手游廊和垂花门、后花园的宅子都能买得起。”

    春婶儿、刘大妞闻言充满期待的喜悦,铁牛嘿嘿傻乐,刘老实则道:“咱们别的没有,出力气却是足够的,你姐夫没旁的能为,不识字也没多少聪明,但老实能干。”

    铁牛憨笑道:“蔷哥儿,有出力的活你都留给俺,俺喜欢干活!”

    贾蔷微笑点头,道:“好的。”

    刘老实又道:“蔷哥儿,也不必大富大贵,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住不起带花园架抄手游廊的宅子,福薄担不住,有个住处就好。只要能够一家子的嚼用,能有你和小石头读书的束脩,就足够了。”

    贾蔷笑道:“舅舅,这些我都省得。”

    说罢又看向铁牛,道:“姐夫,你生性善良,虽有巨力,却从不恃强凌弱,此为好事,只是不知,若有奸邪歹人欺负上门来,姐夫你敢不敢出手护卫家人?”

    铁牛闻言一怔,随即满面为难起来。

    最后还是刘老实替他解的围,对贾蔷道:“蔷哥儿莫要难为你姐夫,他娘临终前再三叮嘱他,万莫要与人动手。铁牛这孩子没甚能为,但最是孝顺,很听他娘的话……”

    春婶儿也恼火道:“这大傻子在码头上见天被人欺负,要不是有你舅舅在,早被人打死了,也不知道还手一回……”

    贾蔷闻言,心中苦笑,他想了想道:“这样,以后姐夫在外面时,尽量莫要看人,也不要开口说话,更不要笑。”

    这黑牛一样面容狰狞的铁塔大汉,只要一开口,气场瞬间就降低八成。

    再憨憨一笑,就全完了……

    但只要不开口不笑,只凭这一身块头和那张牛头马面般的脸,就有十二分的震慑力!

    当然,这些震慑一些市井泼皮足够了,对上真正心存坏心的权贵,却只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所以贾蔷还要再布置一些后手,以求自保……

    ……

    贾蔷与舅舅刘实一家约定好三日后搬家,就离开了麻刀胡同。

    俗话说的好,破家值万贯,许多锅碗瓢盆茶盅和被褥都要带去,三日功夫都是紧张的。

    刚回到家,天已暮色,他开门时,才发现门洞后藏着一人。

    紧张过后,贾蔷第一时间认出了此人,他微微皱眉问道:“蓉哥儿,你怎在这里?”

    贾蓉似乎才发现贾蔷回来,猛然从门柱上直起身体,压低声音惊喜道:“蔷哥儿,你回来了?”

    不过他没有说太多的话,而是从袖兜里取出一锭银子,一把拍在贾蔷手中,压低声音急声道:“老爷快要对你出手了,他没那么多耐心,蔷哥儿你小心些,尽快去西府寻个跟脚靠山,不然,我也难帮你多少……我先走了。”

    说罢,就急匆匆离去。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贾蓉,贾蔷长立良久后,折身开门回家……

    ……

第十章 母女相商

    贾族义学。

    贾代儒将贾蔷的大字拿在眼前看了片刻后,颔首道:“虽然多是匠气,但比先前何止好了十倍?可见只要用心去学,总还是能写好的。”

    贾蔷起身,微微欠身一礼。

    贾代儒看着贾蔷,颤巍道:“汝虽已年长,然读书却并未迟晚。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你如今读书,功名还是有望的。不过,字还是要练下去。唔,每日先写……五十篇大字吧,第二日交给贾瑞。”

    说罢,放下贾蔷的大字页,步履蹒跚的出了学舍。

    看着他的背影,贾蔷微微眯眼。

    贾代儒或许是个悲情人物,亦或许是个没多少文华笔墨也没取得甚功名的老童生,但他是个还有些底线的人。

    贾珍想利用这老翁逼他打压他,却是未必能如愿。

    当然,若他还是曾经那个贾蔷,这一招可能十分要命,但如今……

    以一个成年人的理性,曾经海量的阅读,以及科学系统的学习方法,譬如归纳总结。

    都能有效的大大提高学习效率。

    尽管用这种法子练出来的字不如有天赋者写的生动灵活,如贾代儒这般一眼就能看出匠气,可贾蔷需要练得一笔好书法吗?

    如今还是馆阁体的天下,馆阁体讲究方正、光洁、大小平齐,类似后世的衡水体,科场之上,无往不利……

    至于钻研书法,还是等三四十岁后再说罢。

    ……

    荣国府,东北角,梨香院。

    如冰雪般纯洁美丽的梨花早已落尽,一枚枚青色小梨挂在枝叶间。

    幽静的二进院落,前厅后舍俱全,抄手游廊和垂花门精巧,一座小小的假山点缀的梨院多了分趣味。

    廊下纱窗半开,蝉鸣鸟啼间,一只蝴蝶轻舞入内。

    屋里凉榻上,坐着一娴静端庄的美人,正捧一锦帛,杏眸专注的做着女红。

    正这时,一中年妇人亲自端一银鎏青玉瓷盏进来,将盏放在紫檀小几上后,温声笑道:“我的儿,这样热的天,你怎不多歇会儿?这会子做这些急甚?”

    妇人正是薛家的当家主母薛王氏,贾府人称薛姨妈。

    而那娴静美人,则是其女,乳名唤作宝钗。

    宝钗闻言放下手上女红,抬起莹润杏眸望其母浅浅一笑,道:“妈怎不多歇会儿?这会儿去老太太那里坐也早了些,姨妈怕也还在午休。”

    薛姨妈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哥哥。”

    宝钗奇道:“哥哥又怎么了?”

    薛姨妈无奈道:“要说怎么了,他这回还真没怎么了。只是我问了你哥哥的乳母叶嬷嬷,她说你哥哥连续几日都去了族学,一早就走,下了学才回来。我寻思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了?”

    宝钗闻言笑道:“哥哥日日去学里进益,妈当高兴才是,怎还忧愁不安起来?”

    薛姨妈苦笑道:“我的儿,你哥哥是什么性儿,你还不清楚?他若是能安心去学里进益,怕是龙也能下蛋了。我让老苍头去打听了下,才打听到,你哥哥连日都去学里,竟是为了一个叫贾蔷的才去的。你可知贾蔷是谁?”

    宝钗摇头道:“我平日里不是在家,便是同贾家姊妹们一道下棋针黹,怎会知道外面的事?”

    薛姨妈叹息一声道:“说起来,这贾蔷还是宁府的正派玄孙哪,生的比宝玉还好……”

    宝钗闻言,登时皱起淡雅的眉头来,眼中浮现忧色来,她素知薛蟠一些难以启齿的毛病。

    可以前招惹的多是优伶之辈,若招惹上了贾家的正派子孙,那贾家人怕要动真怒了。

    似看出了宝钗的担忧,薛姨妈反而笑着宽慰道:“乖囡也莫太过担忧,我原也这般操心,可让老苍头寻了你哥哥身边的小幺儿来仔细盘问过后,才知道那贾蔷竟是个戏文里演的那般浪子回头样的人物儿。从前也是个浪荡公子,赏花顽柳惯了,谁知一朝顿悟,搬出了宁府,也不要宁府的银钱救济,自己回到原先家里闭门读起书来。学里贾家太爷几番提问,都能对答如流,可见是真的变了性儿了……”

    宝钗这才明白薛姨妈的意思,面色古怪道:“妈莫非以为,哥哥近朱者赤,受了这贾蔷的感化,也开始用功读书了?”

    薛姨妈讪讪一笑,道:“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可总也有几分希望不是?不止你哥哥,我听你姨娘说,连宝玉这几日也勤着往学里去,让你姨丈都另眼相看了几分。我和你姨娘寻思着,那贾蔷若果真能引得你哥哥和宝玉用心进学,那让他当个伴读也是好的。如今他离了东府,嚼用银钱上必然不足,他用心做事,我们也可以接济他一二。”

    宝钗闻言,低头思量稍许后,缓缓摇头道:“若那贾蔷果真是个贪慕富贵的,他又何必从宁府搬出来?咱们家和姨母再怎样接济,也不可能让他过上在宁府那般奢侈生活。可见,他是个心里有心气儿的。”

    薛姨妈闻言,大为失望道:“你姨娘后面也这般想,那可怎么办?先前还没怎样,可你哥哥突然改邪归正了几天,我这心啊,像是从死灰里长出了个绿芽儿,就希望他能继续走正道。若如此,我便是立刻死去,也有脸见你爹了。”说着,眼中滚下泪来。

    宝钗闻言心里难受,以她对薛蟠的了解,绝不会做此念想。

    因为她知道,就算薛蟠连日去学里,但在学里他也必然不会是在读书……

    可是她更明白,她娘不会如她这般冷静思考。

    在涉及到她哥哥的问题时,表面上她娘薛姨妈总是在骂,可内心里却是宠溺疼爱到了骨子。

    宝钗想了想后,轻声笑道:“妈又何必哭?如今哥哥不是已经在学好了?真要让贾蔷来当他的伴读,说不定哥哥反而不稀罕了。”

    薛姨妈叹息一声,用锦帕抹了泪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人家凭白无故的,又怎会带你哥哥进益?”

    宝钗微笑道:“这还不简单?咱家不好单独出面,可姨母却是那贾蔷的祖辈,正经长辈。让姨母出面言语一声,请他一请,给他一些好处,再托付一二,不就成了?”

    ……

第十一章 东道

    贾族义学内。

    中午午饭,学里茶饭都是现成的,不过连着几日,贾蔷都未在学里吃午饭。

    因为薛蟠、宝玉轮番请了四天的东道了……

    前世读红楼时,只觉得宝玉根骨清奇,只和女孩子顽。

    但这几日才发现,这位比他还要小三四岁的半大少年,其实对外应酬能力并不弱。

    且这位棒小伙儿本也是和薛蟠、冯紫英一道逛过青楼吃过花酒的。

    许是因敬贾蔷舍富贵保清白的勇气,又或许是因为贾蔷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气质,总之,贾宝玉很喜欢和他说话。

    贾蔷起初因知道他是个双插头,还暗中提防这小子起了坏心。

    不过相处一阵,又发现他其实也单纯,只是单纯的喜欢接近漂亮好看的人,不分男女,倒未必真是色中恶魔……

    今日又是贾宝玉做的东道,在贾家义学不远的一处酒楼里请贾蔷和薛蟠用午饭。

    贾宝玉将酒盅里的黄酒饮尽后,放下酒盅,终于忍不住问贾蔷道:“蔷哥儿,往后你果真一心读书考功名,而后去做官?”

    贾蔷闻言侧眸看他一眼,只见这位面如中秋之月的宝二爷满脸遮不住的惋惜,心中好笑,摇头道:“我读书非为做官,我素来以为,读书在于明明德,在于知礼,便足矣。”

    此言就着实太对贾宝玉的脾胃了,他拍案怒赞道:“蔷哥儿此言大善!我也向来都觉得那些一心钻研八股科举的人,都是禄蠹之辈。且那些个书,除了‘明明德’外,多是前人不能解圣人真意,才另出己意,混编纂改出来的。我嗅之如闻恶臭!原我还在心中扼腕,蔷哥儿你这样的人物,女孩儿般的人品,怎落入禄蠹之中?不想你果然非俗辈!”说罢,激动的又斟了盏黄酒,举杯和贾蔷碰酒。

    贾蔷举杯与他轻轻一碰后一起饮尽,呵呵笑道:“说实话,我勤读此书,只为自保。论内心,实不爱八股之术。我也不信,做得好一篇锦绣文章,就能治国安邦。只是这些话,宝二叔万莫告诉旁人,让族中长辈知晓,我多遭难。”

    宝玉连连摆手道:“再不会告诉旁个去,这等体己话,怎好对长辈说?”

    薛蟠在一旁哈哈大笑道:“怪道我总觉得和你投缘,原来咱们都是一丘之貂……”

    “快住口!”

    宝玉闻言半口黄酒喷出,边咳嗽边哭笑不得道:“谁跟你一丘之貂了?那是一丘之貉。”

    薛蟠怪没意思道:“我管他是貂还是貉,总之,都是不好读那劳什子书就是了。这族学也没甚鸟趣味了,等明儿我再请一遭东道,就换个地儿去热闹,不陪蔷哥儿你继续耍子了。”

    以他的性儿能在贾家族学连待四五日,已经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再待下去,薛蟠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熏成书呆子了……

    贾蔷轻声笑道:“明儿不要薛大叔请东道了,吃了薛大叔和宝二叔几日了,也该我来请一回东道了。”

    薛蟠打了个哈哈,笑道:“蔷哥儿,如今你身上怕也没几两银子了,还是留着好生度日吧。我原想着接济你一点,不是说朋友有通财之义吗?可是宝玉说使不得,没得惹你不高兴,也就罢了。不过也不必你再来请东道,明儿还是我请东道,但不在这,要在锦香院。兄弟我给你点个头牌,包你去去晦气,哈哈哈哈!”

    贾蔷微笑道:“薛大叔,这次且听我的罢。不会花费许多,但我保证,这次吃的美味,是你和宝二叔第一次尝到。宝二叔品性像女孩,未必喜爱,但薛大叔必是觉得过瘾的。”

    薛蟠闻言,登时来了兴趣,高声道:“果真还有我不曾尝过的美味?”

    贾蔷还未回答,就听包厢外传来一道爽快笑声:“里面高乐的可是文龙兄和宝兄弟?”

    薛蟠和宝玉闻言均是眼睛一亮,齐声喜道:“哎呀,是冯世兄。”又连连笑道:“快请进快请进!”

    未几,厢房门打开,进来了二人。

    为首一英姿勃勃的年轻公子,满面春风笑意。

    其身后则跟着一个举止女气眉眼神情更女气的男子。

    这二人前者贾蔷识得,正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此人颇为不俗,为人四海交友广阔,素有侠义之名。

    但凡友人有难处,甚至不需求到他门下,只要被他得闻,必尽全力相助。

    因这一点,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多有其友。

    后者由冯紫英介绍,竟是近来名动京城的名角儿,唱小旦的琪官。

    得闻是此人,薛蟠和宝玉本来就炙热的目光,登时又热了三分……

    众人一一欢笑招呼罢,冯紫英居然对贾蔷笑道:“听闻你从宁府搬出来自立门户了,是个有骨气的,也罢,往后咱们就各论各的,你也莫喊我大叔了,年岁相仿,凭白长一辈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又对了薛蟠的脾性,他一拍大腿笑道:“正是此理!真叫我一声薛大爷我也认了,叫薛大叔值当什么?”

    宝玉则笑道:“私下里咱们朋友相聚,你我也别论那么些了。”

    贾蔷笑道:“他们可不论,咱们正经一家族辈,若乱了必落人口舌,我难逃厄难,宝二叔还是饶了我罢。”

    众人闻言神情皆是一凝,薛蟠、宝玉自不必说,冯紫英显然都知道了宁国府发生了什么。

    唯有琪官蒋玉涵似一无所知,柔声细语的同贾蔷道:“公子的眼睛可真好看,是真正的丹凤眼呢。”

    贾蔷淡淡一笑,眼神明显敬而远之,礼貌道:“什么叫真正的丹凤眼?”

    蒋玉涵抿嘴一笑,眼波如水,软声道:“真正的丹凤眼,首要细长,不是狭长。其次,是双眼皮而非单眼皮,双眼以半内双为佳。至于单眼皮,名为单凤眼,品相要差几分。第三,眼尾要长,要有眼飞入鬓之感。第四,眼尾要上挑,眼角却要内勾。第五,丹凤眼重眼神,要黑白分明,神采慑人,清澈却无带水气,带了水气,便入了桃花眼,桃花眼有桃花坏相之说,譬如我。平日里多有人说丹凤眼,但我观之,五点齐全者,唯见公子。”

    贾蔷呵呵一笑,道:“相貌为爹娘所给,美也好丑也罢,无足挂齿。”

    原以为这话能让蒋玉涵着恼自觉远离,不想他双目愈发带了痴相。

    但他本是伺候人的角儿,最善察言观色,对贾蔷笑道:“公子莫忧,我虽为优伶之辈,却并不奉名利为重。若日后能得一清静之地,做个干净人,种些花草养些猫犬,再娶一贤妻养二美妾,此生便足矣。”

    贾蔷闻言,知其看透自己,便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拱手歉意一笑。

    冯紫英见之抚掌大笑道:“蔷哥儿你倒比先前更风流了……不,以前你就是一纨绔浪荡子,那是假风流,如今却有几分真风流的模样了。怎样,方才在外面恰巧听到你有美味招待老薛和宝玉,可有我和琪官的口福?”

    贾蔷呵呵一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第十二章 肉香

    待贾蔷下了学回到家中,与前些日子孤零幽静落寞的院子不同,他那座小小的二进宅院里,处处回荡着高声说话声还有婴孩的笑声。

    刘老实一家已经搬了过来,尽管先前刘老实一直觉得不妥当,可果真搬过来,一家人不必再挤在鸽子笼大小的闷热屋里,庭院虽小却只有一家人,不再和其他两户十来口人拥挤,马桶味互蹿,那份感觉还是当真清爽的。

    贾蔷进门时,刘老实和铁牛正将前后院之间已成残垣断壁的屏门扒拆干净,正在重新垒砌。

    见他进来,刘老实和铁牛虽都笑看过来,手上的活计却仍未停当,再有些许功夫,就大功告成了。

    春婶儿正端着一个簸箕找补线头和一些碎布,院落东墙上搭着洗净的被褥面子,晒了一天,也已经干了。

    刘大妞最先迎上来,抱着小石头过来笑道:“蔷儿回来了!”

    贾蔷点了点头,见小石头咧嘴冲他笑,屈指轻轻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就听刘大妞高兴道:“蔷哥儿,你让你姐夫打的铁架子炉和铁签子都已经打好了,你姐夫弄回来放在南屋了,娘也买了你说的那种番椒和香料,还用药碾子给碾成了末儿。爹爹买了八斤羊肉回来,油纸包好拴上绳儿吊凉水井里……”

    贾蔷闻言一怔,道:“买了八斤羊肉?那银钱应该不够吧?”

    刘大妞笑道:“娘说你要干大事,可不能寒酸了,就把她一只老镯子让爹拿去当了……”

    贾蔷闻言微微动容,春婶儿笑啐道:“你这妮子什么话都搁不住……”又对贾蔷道:“这做买卖,第一天开张可不能寒酸了。你只让买三斤羊肉,还不够铁牛一人吃的,那像甚……”

    话音刚落,听到好大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春婶儿转头朝铁牛大骂道:“老娘就这么一说,又不是真让你这夯货去吃,你咽个屁的唾沫,跟打雷一样响!”

    铁牛只是嘿嘿傻乐,贾蔷问道:“舅母,你就不怕我这生意不灵?”

    “呸呸呸!”

    春婶儿闻言面色大变,连啐几口后,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了一会儿,又好生警告贾蔷莫要胡乱开口,仔细让财神听了去。

    最后道:“你说你有方儿,还让我买了那么些香料,我一瞧就是靠谱的。虽然你舅母我在码头上只是卖一锅炊饼的,可周遭那些老店我可熟的很!他们能起家,不就凭着手里的秘方儿吗?外甥你读书多,人又聪明,准行!”

    贾蔷呵呵笑道:“那我就尽量不让舅母失望吧。”

    刘老实和铁牛这时已经收了手,将屏门重新修缮垒砌完毕,在井边取了水二人洗净后上前来,沉声说道:“蔷哥儿你想做甚只管去做便是,便是不成,有这屋子住着,我和你姐夫去外面寻份差使,你舅母和姐姐给大户人家洗洗涮涮,也能供你读书。”

    贾蔷看着刘老实黝黑的脸,还有铁牛憨厚的笑脸,自觉运气不错,他道:“到底能不能成事,今晚你们就知道了。”

    ……

    一串串肉串摞在一面薄板上,是贾蔷教给春婶儿和刘大妞穿的肉串。

    前世贾蔷大学四年,专业课上没有太大的成就,但因寝室舍友来自天山省,还是世代经营烤肉营生,所以学得一手好烤肉。

    烤肉本身需要的技巧其实倒在其次,关键是要调好佐料将肉腌好。

    用盐、胡椒、小茴香、葱头、芝麻、面粉和散打的鸡蛋等,将切的均匀的羊肉块腌制上一个半时辰,穿串上架。

    控制碳火的火势翻转烤串,火小了则用扇子轻扇,火大了则用手指沾水轻轻压一压火势。

    均匀翻烤,洒匀椒粉和孜然,半柱香功夫即可……

    贾蔷嗅着熟悉的味道,脸上难得出现满足的笑容,将烤好的四串羊肉串放在洗净的托盘上,看了眼周围或明或暗都在吞咽口水的舅舅一家,问刘老实道:“舅舅,烧烤的过程你记下了吗?”

    刘老实又暗暗吞咽了口唾沫,道:“蔷儿,怎么烧我大致记下了,可怎么调料……”

    一旁春婶儿笑道:“怎样调料那可是秘方儿,你这老闷头还想一下就学去?”

    贾蔷呵呵笑道:“这方儿回头还是要交给舅舅舅母的,我如今主要忙于课业,以便早日取得功名。有一个功名,才好庇佑家里等闲不受人欺负。所以,这个摊子要由舅舅一家操持起来,以后也算你们的生计。”

    刘老实却摇头道:“这是蔷儿你的买卖,若是挣着钱了,给我们开些月钱就好。”

    春婶儿虽有些失望,不过也点头道:“这肉串闻着虽然怪,有些冲,但怎那样惹人馋?直教人不住的咽口水。我寻思着,这摊子肯定赚钱。真做成了老字号,铺开了来干,肯定能赚大银子!”

    贾蔷闻言心里一赞,到底是在三教九流混杂的码头混迹多年的人,皇城根儿下的妇人,眼光都不俗。

    不过,他却没指望烤羊肉串儿能给他带来一座老字号金山。

    因为一旦这摊子火爆起来,必有有心人来模仿。

    京城之地卧虎藏龙,烤羊肉串儿又非什么绝密的方儿,真有大厨国手,估计闻一闻都能写出方儿来。

    但狠赚一笔还是能办到的,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大燕以武立国,定国都于燕京。

    相对于杏花烟雨的江南来说,燕京之地的气候还是有些苦寒。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苦寒之地所生之民,对于香辣的肉串,应该还是很受欢迎的。

    “姐夫,你吃吧。”

    余光看见一座黑铁塔般站在井边的铁牛瞪着铃铛大眼看着托盘上的烤肉,一口接一口的吞咽着唾沫,贾蔷轻笑道。

    铁牛却连连摆手道:“俺不吃,俺不吃……”可是实在快忍受不住了,他狠狠吞咽了口唾沫后,又道:“让爹娘和大妞儿先吃。”

    贾蔷将四串里的三串分给刘老实、春婶儿和刘大妞后,最后一串递给铁牛。

    铁牛眼泪都快下来了,摇头道:“蔷哥儿,你吃,你吃,俺……俺不爱吃肉。”

    贾蔷微笑道:“姐夫,你尝尝吧。好好做事,往后天天都能吃肉。”

    看着铁牛散发着近乎神圣虔诚的目光,贾蔷忽然觉得,他似乎有办法慢慢改变这头虽然蠢萌但力大无穷的铁牛了……

    见舅舅一家不好意思他们独享,贾蔷又拿起六串烤在烤槽上,对刘老实道:“舅舅快吃,这一盘肉串接下来都由你来烤,用作练习,明天还有大用。”

    这话却让铁牛最激动,道:“都给俺们吃?”

    春婶儿一阵劈头盖脸打骂后,又问贾蔷道:“蔷哥儿,这都烤了,该怎么放起来?”

    贾蔷摇头道:“总共也不过一斤的肉,能让舅舅学会如何翻烤就算物有所值,至于烤好后,家里分食了便是。”

    春婶儿闻言大为心疼,她节俭了大半辈子,往日里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一回羊肉,如今这样造,哪里是过日子的样子?

    不过她也知道贾蔷是个主意正的,未必听她的劝,又问道:“那余下的七斤肉怎么放?井水里虽也还行,只怕未必能保住新鲜。”

    贾蔷点头道:“我省得……对了,地霜买回来了么?”

    地霜是药名,原名叫硝石。

    ……

第十三章 胆气

    荣国府,荣庆堂。

    东暖阁碧莎橱内。

    花梨木鸟纹落地屏后,一个半大少年,脖颈带着项圈、宝玉,挂着寄名锁、护身符,面如满月,眉眼多情,趴在云纹海棠香几边,见一不到金锁之年的女孩写字。

    几上除却文房四宝并诸笔筒外,还摆一鎏金狻猊香炉和柴窑美人瓶。

    一对釉彩青花灯台上,两根牛油大蜡照的碧莎橱内通明。

    未几,女孩子落笔,抬起脸来,露出一张千娇百媚清丽无双的容颜来。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吁喘微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那双星眸,似冬泉蒙雾,却又灵动含秀。

    少年正是贾宝玉,只看着姑娘的眼睛,就觉得灵秀之气溢然,神清气爽。

    他笑道:“林妹妹的字写的可真好!怪道人都说,字如其人哩!”

    姑娘便是荣国府的外孙女,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与荣国公爱女贾敏的女儿黛玉。

    黛玉六岁进京,至今已过五载矣。

    幼时与宝玉一起在这荣庆堂的碧莎橱内同吃同住,一起长大,表兄妹关系较其他姊妹还要更亲近些。

    不过自去年薛氏一家来京落脚贾家,与宝玉有姨表姊妹之亲的薛氏女宝钗来后,宝玉和宝钗也亲近起来,只是到底还是以幼时一起长大的黛玉为重便是……

    黛玉自幼体弱多病,心思又细腻敏感,常常落泪,初时贾府众人还颇为紧张,但日子久了,也见怪不怪。

    而黛玉长大后些,也只在夜里独自落泪,少在人前落泪……

    听闻贾宝玉之言,她只没好气的侧眸轻嗔了眼,声如珠落玉盘道:“你来写?我倒想瞧瞧,你的字是否如你的人般。”

    贾宝玉嘿嘿一笑,倒不谦让,从一旁侍女丫头紫鹃处接来帕子净了净手后,笑道:“那你可瞧好了!”

    说罢,执笔写下“秀骨丰神,俊朗雅逸”八个大字。

    黛玉见之,忍俊不禁以帕掩口啐笑道:“好不要脸!宝玉,听说你连日来爱往学里去了,莫非学的不是圣人文章,学的是人的面皮?”

    在一旁服侍的丫鬟紫鹃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贾宝玉却也不见恼,笑着解释道:“我这写的可不是我,而是近来新认识的一个雅人。”

    黛玉嘴角浮起讥笑,道:“你在外面又能认识什么好人?”

    贾宝玉正经道:“这次可不同,真论起来,你还是他的姑姑哩。”

    黛玉闻言,若有所思道:“你这般说,我想起来这两日也隐约听人说起,东府那边出去了一人,好像有什么不同……对了,你和宝姐姐她兄长莫非便因为此人,才连日来勤往学里去的?”

    贾宝玉一抚掌,大笑道:“连林妹妹都听说了?我便说,如蔷哥儿这样的人物,女孩儿般的人品,断不会埋没无名的。不过,原先他并不这样,也不过和蓉哥儿一般,整日里瞎胡闹。也不知怎地,如今竟像是换了个人……”话至此滞了滞,他觉得他隐约知道了贾蔷受了什么刺激,大难不死清白不失后,难免有所改变,也就愈发敬佩。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贾蔷生的极好,否则他也不会理会许多。

    别人如何,与他何干?不过是入了眼了……

    顿了顿,贾宝玉又道:“今儿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就是原先我同你说过的那个任侠公子,连他也赞蔷哥儿今非昔比。原是假风流,如今却有几分真风流了。还有琪官……”

    黛玉对前面所言并不在乎,她自己不过一失恃孤女,怎有心情去理会外面男人之事,不过忽然听到琪官二字,她的眷烟眉却是轻蹙了起来,星眸也看向贾宝玉,威胁道:“舅舅知道了,仔细你的好皮!”

    贾宝玉连忙作揖,赔笑求情道:“好妹妹,你可别出卖了我!那琪官是个正经人,说来有趣,林妹妹这模样,倒和蔷哥儿先前有些像。”

    这般说,黛玉倒起了好奇之心,奇道:“他和我有些像?你莫不是撞客了,快请你干娘马道婆来给你瞧瞧吧?”

    贾宝玉没好气白她一眼,将今日酒楼之事说了遍,最后笑道:“我没说谎吧?琪官这样的人儿,十分喜爱蔷哥儿的气度。只是蔷哥儿看起来并不识此间风雅,拒人于千里之外。琪官却是妙人,主动化解了尴尬。回头,我还要再劝劝蔷哥儿,莫要如此扫人雅意才是。”

    正说话间,忽见一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着银红纱裙的大丫头走来,对贾宝玉笑道:“太太让你过去一趟。”又同黛玉道:“姑娘今儿好些了没?”

    这大丫头正是贾母和王夫人都信重的丫头,名唤袭人,跟在贾宝玉身边贴身服侍。

    黛玉闻言随意一笑,道:“我又能有什么事?一年里倒有大半年如此,倒劳你挂念了。”

    贾宝玉遗憾的起身,不过仍不舍得走,同黛玉道:“好妹妹,那人参养荣丸你可记得吃,晚上也别哭了,哭毁了身子可不值当。”

    黛玉看了他稍许,点头道:“知道了,你去罢。”

    贾宝玉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

    宁国府,天香楼。

    这里之陈设,竟比西府更富丽堂皇些。

    尽管西边荣国府除却开国之祖贾源外,第二代同样争气,立下大功仍袭国公之位。

    但到底宁府居长,封赏之物西府有东府常常也能得一份。

    再加上自代化公起,宁府就有了奢侈之性,几代人积攒下来,这座宁国府的华丽,便是在京中诸多王公贵邸中都是排的上号的。

    而西府,也只是在十多年前代善公薨逝后,才渐起奢华之气。

    天香楼二楼,西南角摆放了一张青汉墨玉床,便是在炎热之日,躺在其上也能有沁凉之感。

    正北设一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长香几,长几上摆着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龙泉青瓷酒壶杯盏,莲瓣小碟和一青白瓷小酒坛子,还有一方紫石砚,一块青玉兽头镇纸,一排湖颍羊毫并一只莲瓣纹鸡心小碗。

    贾珍只着了件紫红锦衫,坐在玫瑰椅上,以羊毫蘸墨,用心勾勒。

    其对面香妃长榻上坐一美人,上着一雨丝锦立小蜀纱衣,下则是杨妃色素面绸裙,眉眼如画,星星点点的春眸中,满是羞涩不安之情……

    良久之后,贾珍方收笔,平日总是严厉的目光此刻却满满都是欣赏赞美之色,感叹道:“虽尽我所能,亦不能画出媳妇万一之美也。”

    说罢,又邀请其儿媳秦氏道:“来来来,媳妇来看看,为父画的如何。”

    秦氏闻言心头一坠,不过却不敢违逆公公之命,缓缓上前,身形婀娜,美眸轻垂。

    待到海棠长香几前,抬眼一看,整个人便痴了。

    那画上的绝世美人,便是她么?

    纵月宫仙子,也不过如此罢……

    ……

    天香楼外,西侧甬道拐角处,贾蓉看着二楼窗纱上倒映的越来越近的两道身影,紧紧咬紧了嘴唇,眼中满是疯狂的暴戾之色。

    自古而今,又有哪个男人能受此奇耻大辱?!

    便是唐明皇夺杨玉环,也要假惺惺的让杨玉环先出家几年。

    可让他上楼去捉奸,再给他十颗胆子也不敢。

    不过,原本他以为,这辈子也没有勇气去反抗他老子的行径,但现在……

    他想起了贾蔷踹翻他老子,奔出宁国府之举!

    念及此,贾蓉胆气陡壮,狠狠看了眼天香楼二楼,继而转身往西而去……

    ……

第十四章 走水

    天香楼二楼,正在赏画的秦可卿根本没想到素来严厉之极的公公贾珍,竟是一个丹青高手!

    她忘我的欣赏着海棠长香几上那位笔墨未干的窈窕女子,绝世而多情。

    而在此时,她的婀娜之身姿,和樱桃小口中吐出的阵阵芬芳之气,无不令越来越近的贾珍沉醉。

    他双眼炙热充满占有欲的盯着眼前的美人,不止这倾国颜色,不止她举止妩媚多情,连那层世人禁忌的人伦身份,都让他感到颤栗的刺激。

    不过二十岁就承爵,在偌大一座国公府内唯我独尊太久后,能让他感到如此刺激的事,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了!

    然而,就当他的手准备轻轻搭在秦可卿轻柔幽香的肩膀上时,忽地,天香楼外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清晰的惊叫声:

    “不好!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哪,宗祠走水了!”

    “老天爷,快来人啊,祖宗祠堂走水了!”

    贾族宗祠本就在东府西侧,与天香楼相隔不远,这些话清晰的传到天香楼二楼后,贾珍面色剧变。

    而回过神来的秦可卿这才发现自家公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一只手似还要搭在她肩头,俏脸登时满面通红。

    贾珍此刻顾不得多解释,只留了句:“你且在这等着。”随后匆匆下了楼,往宗祠方向急赶过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祀尚在戎之前,可见这个时代对于祭祀之事看得何其重要。

    贾族宗祠内供奉着贾家列祖列宗的灵位,燃着传承宗族的香火,是贾氏一族第一等要紧之处。

    除此之外,宗祠内多有开国太祖皇帝及后世之君的御笔,是象征贾家无上荣耀和底蕴之所在,岂敢有失?

    贾珍一路急行,路上看到了不少家丁手拿肩提着水桶奔来,待终于赶到宗祠牌坊前,看到只黑油栅栏内那五间大门起了火,内里未着,这才海松了口气,指使着同样急急闻讯而来的大管家赖升道:“速速灭火。”

    这时一苍莽老汉,浑身酒气的走过来,骂道:“一帮不长眼的畜生,还不赶快打开大门,从里面的水龙缸里取水灭火?”

    贾珍看到这老汉,气不打一处来,喝问道:“焦大,你素来管着宗祠这处,为何无故起火你却不在?”

    焦大是当年给宁国公在沙场上牵马坠蹬的家奴,曾在死人堆里背出过宁国公,水不多,给主子喝水他自己喝马尿,宁国公得封国公后,他也不愿开脱了奴籍,只留在府上当一奴才。

    有这等渊源在,莫说贾珍,便是他老子贾敬,他老子的老子贾代化在,都让这老奴三分。

    所以焦大根本不惧,三两步走到已经被扑灭的宗祠大门前,大声道:“珍哥儿,你莫要给我拿大,焦太爷怕过谁?你过来仔细瞧瞧,这里既不供奉香炉,也不烧纸点宝,凭白无故怎会起火?这必是家里出了不肖子孙,干了不要脸的忘八事,列祖列宗看不过眼去了,才降下怒火来。”

    这话说的贾珍心里猛然一抽搐,脸色更是愈发难看起来,看着还在高声嚷嚷宁国后人都是不肖王八的焦大,头上的青筋直跳,正要下令将这老奴拖下去狠抽八十下,正这时,却见一年轻公子带人匆匆赶来,人未到就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位老爷让我先一步过来看看,怎像是宗祠这边走了水?”

    此人是荣国府承袭一等将军贾赦之子贾琏,亦是常年受用高乐惯的人物,不过托祖宗的福,等日后承袭祖宗爵位时,却是要比贾珍还要高一级。

    贾珍强咽下心头怒火,让人先将醉酒的焦大带下去,念头忽地一转,道:“琏兄弟来了?哎呀,连二位叔父都惊动了,真是……都是那焦大,本看他是府里老陈人,宁国祖宗在时他就在了,这才特意将宗祠重地交给他看。谁曾想,他敢如此大意,当值之日还出去吃酒,不知怎地大门这边就走了水。万幸没有惊扰到里面,不然罪过可就大了。”

    贾琏闻言,看了看确实只有门楼牌坊处烧起了一处,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回老爷不妨事了。连老太太那边都惊动了,不放心要打发两位老爷过来瞧瞧。”

    贾珍闻言忙说了些安顿的话,让贾琏务必打消老太太此心,等目送贾琏离去后,方觉得背后一片冰凉。

    心里惊疑之极:莫非果真是祖宗大怒……

    便是后世仍有许多大富大贵之人信奉祖宗神明,因此风水一道从未灭绝,更遑论当下?

    正当贾珍疑神疑鬼时,贾蓉才衣衫不整的赶来,隐隐嗅到了他身上的胭脂气,贾珍勃然大怒道:“该死的畜生,连爷都来了,西府的老太太和两位老爷差点都过来,你倒是这会儿才来。”

    骂罢,指使一奴仆啐他。

    奴仆不敢违拗贾珍之意,只能上前当头朝贾蓉啐去。

    贾蓉被啐了一脸唾沫,也只能木木的站在那,一动不敢动。

    贾珍越看越厌恶,喝道:“还站在这做甚?滚去西府,告诉老太太和两位太爷,一切皆安。看看你这幅德性,我宁府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废物子孙。”

    贾蓉忙躬身退后,往西府方向而去。

    一直到离了贾珍视野,他才敢掏出帕子来,将脸上散发臭味的唾沫星子擦去。

    ……

    翌日。

    晌午时分,并不刺眼的阳光穿过石榴叶,洒进庭院内。

    已经读了几个时辰书的贾蔷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侧着脸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的晴天。

    舅舅家的老猫神出鬼没,不住的巡视着这座久无人住的破败老宅子,搜寻着肥美的美食。

    西城,不仅人住的好,连猫的竞争压力都小的多。

    若非他是宁国府的正派玄孙,若不自救,日后必受牵连,如今还受那荒唐混帐的贾珍惦记,那么他每日里坐于此观天上云海涛生涛灭,听庭院夜风潇潇,观石榴树花开花落,亦能享受人生静谧之美。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除非他安于做一世的破落户,待来日荣宁皆破后,任人欺辱,否则,只能奋起抗争,以求生机!

    正思量间,忽见刘大妞进来,有些紧张道:“蔷儿,你说的客人来了,还带了好些礼来!”

    贾蔷闻言呵了声,起身道:“舅母昨儿还不赞成我请东道,说我穷大方,今儿又怎么说?”

    刘大妞喜笑道:“我们娘们儿家懂什么?蔷儿你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你姐夫那夯货又不会说话,仔细怠慢了贵客,让人瞧不起!”

    贾蔷摇头道:“若他们瞧不起我的家人,我又何必与他们交往?”

    刘大妞闻言大为感动,不过还是拉扯着贾蔷,让他赶紧去待客。

    ……

第十五章 贺礼

    “蔷哥儿,今儿是你的东道,哥哥顺便来给你道乔迁之喜了。”

    门口处,一身玄色阔袖锦衣的冯紫英面上带着爽快开朗的笑容,很有亲和力。

    身后还有三个仆役,推着一车贺礼。

    贾蔷见之,拱手微笑道:“怎好劳冯大哥如此破费?”

    冯紫英摆手道:“不值当多少银子,多只是些玩意儿。”又从袖兜里掏出两锭十两银子,扬了扬下巴,笑道:“别推拒,你现在的情形我多少了解些。若还认我这个朋友,你就收下这十两银子。朋友有通财之义,除非你不认我。”

    说实话,贾蔷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

    只是前世被灌输的爆炸性信息太多,让他世故且不愿轻信他人……

    所以此刻他分明感念冯紫英的豪气,心里偏又有一道声音时刻警醒他:

    如冯紫英这样的人,天生有做大事的亲和气质,也就必然有谋大事的野心。

    以当世孟尝之名行义薄云天之手段,收拢人心,聚为死士,这样的人,实在危险。

    不过……

    成年人之间交往,不就本该如此么?

    所以,不管冯紫英到底看中了他什么潜质,贾蔷此刻都愿意接受这笔投资。

    来日方长,自有偿还今日援手之义的时候。

    他眼下,也确实缺银子。

    这边刚谢过冯紫英,还未引其入二门,就听正门外传来一道恣意的笑声:“我就猜着了,能比我来得还早的,除了老冯你再没别人!”

    笑声未尽,就见薛蟠大咧咧的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两个长随两个仆役,同样带着一车贺礼。

    只他这一车倒是比冯紫英大得多,薛蟠自己也明显发现了这点,愈发高乐起来。

    不过四处看了看,见刘老实畏首畏尾的站在水井边赔笑,牲口一般健壮的铁牛搭着个脑袋蹲在角落里不敢抬头见人,不由皱眉道:“蔷哥儿,你这院子忒破了些,这倒也罢了,回头寻些匠人修葺修葺也能住,左右眼下就你自己一个。可你这从哪弄来这俩仆人,诶,不行不行,看起来又蠢又笨,哪里会伺候人,换俩小娘……咦?蔷哥儿,哥哥错怪你了,这里面的小娘子倒是……”

    “老薛你快住口罢!”

    不等贾蔷开口,一旁冯紫英就听不下去了,笑骂道:“你胡掰扯什么呢?这些是蔷哥儿舅舅一家,你莫乱说了。”

    此言一出,薛蟠且不说,贾蔷心头就是一惊,没有理由啊!

    冯紫英就算再神通广大,可毕竟是昨日才重新结交之人,怎可能将他的根底打听的这样清楚?

    不过冯紫英随即就转过头来,对他说道:“还是昨儿夜里在荣府遇到了蓉哥儿,一同出来时他同我说的,你如今和你舅舅一家同住,也幸好如此,不然今儿还备不齐许多礼。”

    正好那边冯家随从自车上搬下来几匹布,另有一些米面油盐肉等家常货。

    这一车的花费或许还不到五两银子,但的确是贾蔷一家现在用得上的。

    愈发显得冯紫英这番心意的可贵……

    贾蔷心中汗颜。

    另一边,薛蟠闹了个没脸后,薛家马车山搬下来的却是一些颇为值钱的家俬古董。

    贾蔷见之,忙道:“薛大叔,这不成,太过贵重了。”

    薛蟠闻言愈发不高兴了,大不悦道:“叫什么薛大叔?昨儿才说了以兄弟相称,要不你就叫我薛大爷……再说了,这点劳什子玩意儿对我值当什么?蔷哥儿,咱们认识不是一两天,原就交情不赖。如今你囊中不富裕,原先家里的东西必是没带出来的,我出点子玩意儿你也推让,太不够意思了吧?还婆婆妈妈……”

    相比于冯紫英,倒是大大咧咧的薛蟠让贾蔷更放心些,薛蟠在族学里原有“散财呆子”的名声,是个人都想从他身上揩点油水下来……

    不过此时薛蟠能如此相待,贾蔷心里是感激的,因而笑道:“老薛,你想清楚了,我眼下日子不是很好,真要有个不济的时候,保不准就拿这些当了换成银子使,你可别埋怨我。”

    薛蟠闻言转恼为喜,哈哈笑道:“这才够爽利,既然给了你,是砸了是当了自都由你!”

    话音刚落,却听外面传来两道嘲笑声。

    薛蟠登时回过头去,看到发笑之人瞪起眼珠子,怀疑道:“你们两个怎一起来了?”

    心里已经浮现出这两个无耻之人背着他贴烧饼的场景……

    琪官蒋玉涵腼腆一笑,并不言语。

    宝玉则笑道:“当然是前儿约好的。”

    又对贾蔷道:“我和琪官都没薛大哥那样富得流油,不过也有一份心意在。”

    说着,各自掏出一份贺礼来。

    都是用绣花荷包包着,尤其是琪官那一份,连绣花荷包都是他亲自绣的。

    贾蔷尊重他们的审美,但还是决定取出荷包里的银子后,将荷包压在箱子的最底层,还是永不见天日的好。

    二人给的贺礼差不多,都是一人五两左右的银子。

    这份贺礼虽远赶不上薛蟠那一车家俬古董值钱,也比不得冯紫英,但当下一头牛也不过才七千文而已。

    而大燕开国百年,银钱兑铜钱早已不是一两兑一千文了,而是一两兑一千五百文左右。

    也就是说,贾宝玉和琪官蒋玉涵二人,一人送给贾蔷一头牛……

    四人的贺礼被刘老实一家人看在眼里,无不暗自咋舌。

    只四人这些礼,就比他们多年来辛苦煎熬积攒下的银钱多得多。

    原本对贾蔷拿那些肉去请客还心疼不已的春婶儿,这下就彻底没意见了。

    贾蔷将刘老实一家简单介绍给客人,薛蟠兴趣寥寥,要是刘大妞还未成亲或许他还会动动凡心,可刘大妞都成亲奶孩子了,他就再没心思了,他又不是人(贾)妻(琏)控……

    琪官和宝玉客气点头,保持距离。

    唯有冯紫英饶有兴趣的聊了起来,当得知刘老实一家原在皇木码头上捞生活,他笑问道:“皇木码头?那可是巧了,那里是皇店,管事的是内务府董家的老三,名叫董烨,平日里交情不错。”

    刘老实、铁牛、春婶儿三人闻言大惊,春婶儿失声道:“大爷认识董扒皮?”

    冯紫英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他有这么个诨号,他还不承认,下回吃酒看他还怎么说?”

    春婶儿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唬的老脸煞白,眼泪都快下来了。

    冯紫英忙道:“婶婶莫要误会,董烨是我们行伍里的一个兄弟,关系极近,若是他敢难为你,我再不饶他。”

    春婶儿闻言又立刻恢复了面色,隐隐激动道:“那大爷能不能让他高抬贵手,我们……”

    “舅母。”

    贾蔷打断了春婶儿的相求,温声道:“是有人特意传了话,才将你们赶出码头的,这不只是那位董扒皮的意思。若是想让他改变主意,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关键是,不值当。”

    春婶儿不愧是在三教九流云集的码头上厮混多年的老江湖,立刻从这句话中看出了些许端倪,笑道:“我不过白话两句,有些舍不得罢。不过真让我再回那破烂杂院里住,我还不乐意呢。你们快里面去,快里面去。”又大喊道:“铁牛,你个夯货,南市里养的猪都比你有眼力见儿,还蹲在那干甚?”

    冯紫英面上微笑不变,薛蟠看着铁塔般的铁牛表现的却跟个废物一样不住的撇嘴,宝玉和琪官二人则悄悄看向贾蔷,见他面色如常的邀请四人入内,丝毫没有觉得丢脸,心里又是一赞。

    再不多话,一行人过了屏门,到了后宅赴今日之东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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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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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介绍:
隆安五年,二世为人的贾蔷为保清白身,从虎狼之巢宁国府夺命而逃,自此,一名万年工科单身狗,迎来了他在红楼世界的春天……红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