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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纷卿     1900翻云覆雨txt下载     1900翻云覆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议和议得议不得(上)

    上海的七月热的让人心焦,阴云压的天都低了,可就是不下雨,坐着不动那也是汗出如浆。

    海格路的一所西洋式样的花园在周围一片低矮破旧的棚户旁边赫然矗立,显得突兀和张扬,园子里到处种满了香气四溢的丁香花。里面并排三座欧洲式样的小楼,最里面一栋房子二楼紧里间的屋子里,美利坚的霍伊拉电风扇“嗡嗡”的叫着送出潮热的风。花厅的中间一个人工的小喷泉倒是多少带出点凉气。

    李鸿章一身淡灰色的夏凉布长衫,靠坐在一把白色西洋椅子上,长衫的下摆撩起搁在椅靠上,清癯的面庞上皱纹满布,两道冲天的扫帚眉尾端直拧拧的撅着,左眼半睁半闭,右眼却不自然的节律性抽动。此刻他两只脚泡在水盆里,水温应该是不低了,屋子里那么闷热,还能看见白烟在冒。一个十六、七的侍女低着头正在用一个巴洛克风格的银壶给红木脚盆里倒着牛奶,倒完了,又仔细的用手试着水温。

    “杏荪啊,你也尝尝,这个爪哇来的咖啡不错啊!”李鸿章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然后伸手在旁边的茶几上端起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盛宣怀一袭青衫,浆洗得没有半分褶皱,个子有五尺八、九,瘦削而匀称的身体,白皙的面颊,细长的眼睛带着点女人的那种妩媚的感觉,薄薄的嘴唇,下颌刮的干净,看不到半点胡茬,给人一种有点中性美的感觉,也算得丰神如玉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了,可是此刻鳖着嘴,苦着脸的样子真是破坏形象。他拿着电报纸用手在上面戳点着道:“中堂,朝廷又来电报催了~~”

    “我啊,跟着老师曾文正公别的没学会,这个泡脚的嗜好倒是养成了,几十年了,改不了啊!食粥、泡脚是我老师的养生之道,年轻的时候也没觉得什么,现在老了老了,才知道其中的妙处~~~~~~这泡脚的水里添点牛奶是最好的,脚不痒,不长老茧,这个奶啊,不能用当天新鲜的,一定要放过两三天以后的才合用,洋人也说我这个办法好,他们说隔夜的牛奶里有什么,到底什么来着,又忘记了,老了,记性差了,哦,对了,叫什么乳酸菌来着,反正我也搞不明白,总归是好东西”李鸿章好象根本就没听见盛宣怀说什么,只顾兴致勃勃的讲着养生之道。

    盛宣怀耐着性子听着这位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足疗经。

    “当年我老师有癣疾,脚痒的难熬,就是靠用醋泡来解痒,到了我呢,又改进了些,用这放酸了的牛奶泡,功大有长进,这也算是,算是维新了吧!~~~~~~~~謦儿,再添点热水!”

    侍女謦儿笑着拿铜勺又舀了一勺滚水:“大人,已经够烫了,小心把脚烫起了泡!”

    李鸿章慈颜悦色的看着她:“老了,怕冷,热一点不妨事!脚烫红了,晚上好睡!人老了,瞌睡就金贵!”

    “中堂大人事事都开风气之先,朝廷里的大人哪个也比不了!”一个穿着大热天还穿着狮子补服的中年男人媚笑道。

    “直绳啊!你也别拘着了,穿这么整齐,你不热,我老头子看着都替你觉得热!”

    謦儿走到他跟前:“李大人,您请升升冠!”

    “这个可不敢劳烦了姑娘,谁不知道中堂大人拿姑娘当亲闺女看,我还是自己来吧!”说罢,把头上的珊瑚顶子取下来,挂在旁边的一个西洋式样的衣帽勾上。红儿微微一笑,也由着他了。

    “中堂大人,卑职前几日得到线报,说有一伙子康梁的余党在广州各地散步谣言,诋毁中堂大人,卑职一听,气愤的很,当即就把人拿了,现在想请大人的示下,对这些人怎么处置!”

    “放了!”李鸿章淡淡的说道。

    “放了?”李总兵眼睛瞪大了,半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中堂大人是要放长线,钓大鱼,高明啊!对这些康党就应该斩尽杀绝!”手掌下切做了个砍头的姿势。

    “现在老夫已经不是两广总督了,有事情你找德寿,我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李鸿章合上眼皮,淡淡地道。

    “中堂是国之干城,标下是大人使出来的人,老北洋的底子,自然有事还是要请示中堂大人的”

    “直绳,你听恩相的就是,总归没你的亏吃”盛宣怀脸上泛出一丝讥讽的神情。

    “杏荪大人说的极是,只是下官看见那些人诽谤中堂,下官就气的狠,前些时日,朝廷上谕,要抓拿康党,毁了康有为的祖宗坟墓,下官觉得真是大快人心,但是一直没中堂大人的示下,标下就没动手,今天标下自愿请缨,杀了这些康梁余孽,把康有为的祖坟扒了,给太后和中堂出气”李总兵说的口沫横飞。

    “放屁!老夫就是康党!你李准来拿我好了!”李鸿章勃然大怒,眼睛里精芒四射,刚才那和蔼可亲的表情立时荡然无存。

    “卑职该死!卑职办砸了差事!中堂大人恕罪!”李总兵吓的立刻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李鸿章斜靠在椅子上,银叉子叉起一块蛋糕,慢慢塞进嘴里,看都不看李准。

    盛宣怀走过来,拉着一个劲磕头的李准:“李总兵,起来吧!”

    李准偷眼看了一下李鸿章,哪里敢爬起来。

    “直绳啊,这几年朝廷里的一些人都说中堂是康党,康党又攻击大人,说大人保守,这大清朝懂洋务的,除了去年薨了的六王爷,就只有恩相了,康党说要变法,中堂这些年搞的洋务,桩桩件件,哪个是祖宗的成例?那不就是变法吗~~~~~~~~~戊戌年,中堂大人当着太后的面就说过自己是康党,连太后都没说什么!恩相他老人家一直说康党有人才,早晚朝廷要收来用的~~~~~~~~”盛宣怀搀起了李准娓娓道来。

第十七章 议和议得议不得(下)

    “中堂何必和那个粗坯生气,不值当的!”

    “粗坯?杏荪,你是太小看他了!他是见载漪、刚毅他们得势,想邀功请好,只是老夫一直在广州压着,没敢动手而已,现在看老子离开了广州,他又巴巴的赶到上海来,想趁着康有为他们在报纸上骂我,挑起我的火~~~~~~他现在是盯着广东提督的位置,升官的心火炭一样,就想用人血染他的红顶子,他聪明着呢,不过这点子聪明都用在作官上了~~~~~~~朝廷的事情坏在这些不懂做事,只懂作官的人身上!哼,老子一天不死,他就一天别想着这个提督的位置!”李鸿章余怒未消。

    中堂还是护短啊,这李准算是个什么东西?中堂肯骂他说明还是拿他当自己人,要是外人,那李中堂倒是客气的很,宰相城府,肚子里撑得船。对自己人那是不客气的,张嘴就骂,恼了抬手就打,但是处分的时候就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看来,这李直绳是没事儿了。中堂对老淮军和北洋的人护的紧啊。

    “太后又发了电报了,这封电报是在怀来发的,端郡王、庆王还有亲贵大臣、军机们都已经和太后、皇上的銮仪汇合了,两宫现在正往西走~~~~~”

    “端郡王?载漪这个笨蛋,就他的那个儿子,沐猴而冠,望之不似人君,还想承袭大统?我看他的太上皇的梦该做到头了!”李鸿章自己拿起了澳大利亚的羊毛手巾要擦脚。

    侍女謦儿立刻抢了过来,蹲在地上,把他的腿伸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细心的把每个脚趾缝都擦的干干净净。李鸿章疼爱的拍拍她的肩膀又抚摩了一下她如一匹上好丝绢的长发。红儿抬起头看着他,秀美的杏核眼里半是娇羞半是妩媚。擦洗干净,自己端着水盆走到门口,外面穿着号褂子的戈什哈急忙接了过去。

    “黑猴子也发了电报”盛宣怀见謦儿背对着自己,忙压低了声音附在李鸿章的耳边道。

    李鸿章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坐直了。

    盛宣怀看了一眼红儿,欲言又止。

    “謦儿,你去看看,丁香她们麻雀牌打完了没有,让她弄几个小菜,大伙房的厨子那个温火菜,我是看不上的,告诉她,今天杏荪伉俪在这里吃晚饭,让她弄几个拿手菜,呵呵,天天拉着盛大人的夫人陪他打牌,也该弄几个好菜款待一下了”李鸿章和颜悦色对她摆了摆手道。

    謦儿迈着碎步,袅袅娜挪的走了。

    “大人,这个謦儿倒是会伺候,我看她也可中堂的意,难得丁香夫人也喜欢,中堂干脆就收了房~~~~~~~~~”盛宣怀看着她的背影道。

    李鸿章瞬息间变了脸色,眉毛飞扬,眼睛里满是阴鹫之色,鼻子哼了一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七王爷送我的,不能不留着,谁知道是什么来路,咱们这位王爷开庆记公司做卖官的买卖是好手,这样的心计他是没有的,料想还是太后的意思啊!~~~~~~~~我被调到了广州,荣禄在北洋里掺沙子、耍光棍,也坐稳了屁股,可朝廷还是忌惮着我~~~~把个这样的人在放我枕头边上,睡觉都不能眼睛闭塌实了!”

    “大人刚才当着謦儿那么骂载漪,如果她真的是朝廷的耳报神,那可就~~~~~”盛宣怀忧心憧憧道。

    “放心吧,没事儿,载漪的那个儿子还没当上皇上呢!现在天下糜烂成这个样子,不是他挑头闹的?联军都进了北京,还有他好果子吃吗?再说了,这些年,我身边的人哪里来的没有?我自己都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朝廷的探子,多少是各地的督、抚安插在我身边瞧风色的~~~~~~~~由他吧?谁还能把我老李的蛋咬了去?”李鸿章全然不在意。

    中堂的这点子老毛病怎么都改不了啊!当年曾文正公就说过他,见识超人,朝堂无人可及,就是这两淮军中养成的匪气脱不了壳。二十三岁就中了进士的人,翰林的底子,又当了那么多年的中枢大学士,这一张口粗话就出来了。当年的那句笑话“翰林变绿林”,还真是没委屈了他老人家。可是他毕竟为朝廷立了那么多的功劳,平长毛、捻子,一千三百名两淮新编乌合,破衣烂衫,训练不足,装备不整,被洋人笑话是“乞丐兵”,可是就是这些乞丐兵守住了上海,当时进攻上海的长毛可是有数万之众啊!办上海三局、修铁路、建海军,胼手胝足在万般艰辛里维持着大清最后的一点体面,还要小心谨慎的应付满州亲贵和朝廷里不知山外日月是何年的清流的诋毁攻讦。就是这样,朝廷还是如此的提防他,真是让人心寒啊!

    “朝廷也真是,有中堂才有这大清!这么多年来,要不是中堂,这大清早就不知道什么样子了~~~~~~~~还明目张胆的就在中堂身边就埋钉子!”盛宣怀咬着牙绷着脸,恨意满胸道。

    “算了,我也惯了,朝廷对汉臣永远是个不信任,怕我是吴三桂!~~~~~~~~不过你还别说这丫头伺候人倒真是个好手,按摩捏脚的功夫,扬州的师傅都比不上,也会讨人喜欢,你是知道丁香的,那是个没底的醋坛子,偏偏就喜欢她~~~~~~~”李鸿章提起宠妾丁香夫人,一脸的爱怜:“好了,杏荪,说正经的吧!黑猴子还说了什么。”

    “他说,岑春煊带着五千甘肃绿营跑到了北京勤王,结果到了北京得知两宫西巡,又带着骑兵追上了圣驾,另外,吴永也接了驾,现在做了行在的粮台会办~~~~~”

    “岑春煊?”李鸿章一字一顿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是不是原来云贵总督岑毓英的儿子,做了几天的广东布政使的?后来和鹿传麟不对付,给调到甘肃当了按察使的那个?”

    “中堂说的一点都不错,就是他!中堂好记性啊!”

    “这小子当年在北京是出了名的混球,号称京城三恶少之一,现在会来事儿了?”李鸿章乐道。

    “听说他在甘肃官声还好!没什么刮地皮的事情,就是执法严苛,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能办成大案子,甘肃的官都怕他,他衙门口的笼子不知道站死了多少人~~~”

    “杏荪啊,你这个妹夫吴永不简单啊!现在给行在做粮台,只要差事巴结的好,前途远大啊!你有眼力!”

    “这还不是恩相抬举他!只是这个粮台不是好干的啊~~~”盛宣怀眉头深锁道。

    “放心吧,吴永不是那么好摆布的,他自然有办法~~~~~黑猴子还说些什么?这些年,多少银子填了这些骚老公的狗洞!也该中点儿用了,甲午年以后,我就成了清流枪口下的靶子,军机们也都想拿老子做伐,李莲英也疏远了咱们,宫里只能靠这些小毛猴子递消息了~~~~~~~”李鸿章眼睛微微闭上,身体在西洋椅子上也越靠越低。

    “他还说,头一个护驾的是一个叫庄虎臣的候补道,听说这个人手段凶狠,杀了几百号的义和团,连那个什么黄莲圣母都被他打了一枪!说起义和团,一口一个拳匪~~~~~~也怪了,老佛爷硬是不生气,以前老佛爷为了这个,可是着实的杀了几个人啊~~~~”盛宣怀边说边在花厅里走来走去。

    “风头要变了,你瞧着吧,要不几日,朝廷剿灭义和团的旨意就要下了,现在朝廷是没办法,咱们和张之洞、刘坤一联手一道东南互保,袁世凯又在山东按兵不动,朝廷里没有可用的兵,只好拿些个乡愚当炮灰~~~~~~,载漪这个蠢货还妄想杀了皇上、六王爷和老子,嚷着什么砍了一龙二虎三百洋,我看他们的头在脖子上恐怕是不稳了!”李鸿章一口的安徽腔调,还是当年的十足丘八气。

    “对了,那个候补道叫什么来着?知道什么来历吗?”李鸿章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好象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叫庄虎臣,黑猴子电报里说,是铭字营庄毕的独养儿子,榆林堡里一个出名的恶少”

    “噢,还是咱们老淮军的底子?庄毕?就是刘省三手里那个在台湾肠子都被法国人的洋炮炸出来,又塞进肚子里盘肠大战,开炮打死了法国海军司令孤拔的庄疯子?”李鸿章的眼睛里光芒一闪,亮了起来。

    “大人真是好记性啊,十几年前的事情如数家珍!庄毕的诨号就是庄三疯,人说他见血疯,见女人疯,见银子疯,实在的一个见了钱不要命,见女人不要脸的货色,一个实授的游击,不过是个四品的官,两千的兵光空额就吃了一千二、三,往家里一大箱、一大箱的运银子和洋钱,嫌车子拉的少,用船来装,老婆就娶了十好几个,在台湾的时候,那黑的婆罗州的猩猩褪了毛一般的土著女人他也敢娶回家,当年别说是在铭字营,就是在整个淮军,他的名声那也是响当当的,啧啧~~~~~~”盛宣怀吧咋着嘴道。

    “那真是个悍将啊!当兵的不怕死就是好样的,脑袋别在裤腰上卖命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个钱吗?当年曾九帅打开了南京城,长毛藏在城里的财宝不也是抢了个干净?后来怕朝廷问罪,一把火把南京烧成了白地,说是长毛抗拒官兵,自己放火自焚引起了大火,谁不知道那是鬼话?银子还能被大火烧没了?我老师文正公,那么道学的一个人,又是带兵带老了的,他老人家什么不明白?那不也没说什么,没钱怎么带兵?

    ~~~~~现在的兵捞钱的本事一个赛一个,可是能打仗的还有几个,八旗、绿营糜烂多年那是自不去说它,刘坤一手里的兵,那是湘军的底子现在也是一塌糊涂,就连咱们淮军,也早就没了样子,甲午年叶志超就敢一枪不放从朝鲜逃回来,土的不行,那洋的总要好点吧?方伯谦倒是留过洋的,可是回国不到两年,公馆也置办了,小老婆也娶了,连鸦片烟都抽上了!可打仗呢?

    只有个邓士昌是成器的,敢拿军舰和日本人去撞!~~~~可怜了丁禹廷啊!北洋水师战败了,自杀的是不少,可只有他是用了手枪的,其他的人全都是吞了烟膏子,平日里这些人都是抽着大烟带兵的~~~~~是我的过错啊,明明知道他不懂海战,还是把他调到了水师,当了提督,本来是想提拔他,让他有个好前程~~~~~~~

    好!庄三疯这个诨号起得好!有这样的爹才能养出这样凶悍的儿子,好家伙,一个没职没权的候补道居然敢开枪打了义和拳的黄莲圣母,还杀了几百拳民!这些个拳民可是连紫禁城都敢冲,说是要杀皇上,横的都没个谱了,前些日子聂士诚来电报问我,团民搅乱军队怎么办,老子回电就一个字,杀!对这些八卦教的妖孽除了个杀字还能如何?~~~~~~~~~~~~~~恶少?呵呵,岑春煊一个恶少,这庄虎臣又是一个恶少,咱们大清国现在就靠两个恶少拱卫?多少比紫禁城门口的石头狮子强些~~~”李鸿章重又半躺半靠在西洋椅子上,半闭着眼睛说梦话般絮絮叨叨了半天。

    “袁慰亭倒是个知兵的,他的武卫右军也还是能打的!”

    “袁世凯?什么玩意儿!当年为了烧老翁的热灶,变着法的想让我辞了大学士的位子,大学士是有定额的,我要不挪窝,他翁同龢急死也没用,结果当时在贤良寺就被我骂了出去!一条没骨头的狗!现在又巴结上了荣禄和庆王~~~~~~真不知道袁甲三家的风水是不是坏了,怎么冒出了这么个东西!”李鸿章嗤之以鼻。

    “中堂,朝廷现在是一天几个电报催着,这和议的事情到底怎么办?这个和到底是议得议不得?”

    “和议、和议,先和了才有得议,现在洋兵打的正热闹,不停战议什么?再说了,朝廷的态度不明朗,太后她老人家还没个准话,别又是个甲午啊!”

    “可是这样让两宫在外面飘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和有什么好议的?只能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李鸿章下意识的揉了一下当年在日本被打伤了的眼睛:“现在这个交涉谁去办,那谁就是汉奸了,‘杨三死后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甲午年的教训呐!现在只要去议和的,将来肯定是天下共讨之,汉奸、国贼的罪名是现成的,人人得而诛之~~~~~~办事的人被人喊打喊杀,冷眼看热闹的倒是忠臣,这大清朝的官场我算是看透透的了~~~~~~~罢了,能躺在家里的热炕上睡死就是福气,不能老了老了,再上回菜市口,我还没那么迂~~~~~~~”

    “太后这次向西洋十一国开战,那也是太糊涂了~”

    “杏荪,说话注意些!”李鸿章脸色一沉:“你比别人不同,要是别人说这个话,我大棍子打他出去,和他们也讲不明白,可是你的见识不应该这么浅!自打长毛作乱以后,藩镇日大已是不争了,八旗、绿营早就烂到根子了,朝廷中枢也不指望他们了,能打仗的就是文正公的湘军和左季高的楚军还有咱们淮军,可是朝廷又怎么放心?我老师自请裁撤了湘军,结果稍有不合意的地方,朝廷就敢下旨申饬,当年咸丰爷可是说过,谁灭了长毛可是要裂土封王的!~~~现在清流、满州的亲贵和各省的督、抚是三股子,谁也离不开谁,可是谁也不尿谁,太后在三个鸡蛋上跳舞,哪个都不能踩破了,哪方闹的厉害了,就拿另外两方打压,朝局颓危不可收拾,太后就是要靠制衡才能勉强维持这个烂摊子,她也难啊!现在洋人要让太后归政,没了太后,谁能收拾这个局面?”

    盛宣怀沉吟半晌,徐徐道:“其实,太后归政也未必不是好事情,皇上要维新,中堂何尝不是这样?中堂可是个康党啊!”康党两字一句一顿。

    “哈哈,康党!我这个康党可是在康有为眼里是地地道道的汉奸啊!”李鸿章笑道。

    他拿起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品了一口,微微皱眉,就又放下了:“咖啡这东西,热了喝还是满香甜,凉了就成了中药,朝政未尝不是如此,朝廷现在好比是个久病的人,虎狼药上来就能要了人的命!~~康有为的学问的好的,但是我观其人,气宇格局狭窄了些,当年的老翁两代帝师,那学问也不差啊!戊戌年,皇上一下子要裁撤掉那么许多的衙门,断了上万的官的生计,那还能不出事儿?皇上操切了些,太后掌着总,徐徐刷新也许还会有个出路,结果他们要闹宫变,这还能成什么事儿?现在洋人总觉得皇上是开明的,维新的,如果皇上拿了大权,必然会开放码头、港口,洋人能多卖点东西给咱们大清,他们图的是利,洋人一直愿意和我打交道,也是这个理,可是也不想想,如果太后不支持,我北洋哪里会有成军的那天?太后难道不想维新?不想变法?~~~~~~皇上如果掌了权,必然重用康有为,那北京城,甚至整个大清都要人头滚滚喽,咱们中国人自己杀自己人的时候,手腕子可从来没软过,那时候,天下真的要乱了,各地督、抚哪个是省油的?“清君侧,诛晁错!”~~~~~~闹不好又是一个五代十国,人命轻如草芥!~~~~~~~老翁当年为了报我参了他哥哥翁同书的旧恨,克扣我北洋的军费给太后修园子~~~~~~天下人都说,太后是图享乐,其实,我是最明白的,她是怕我北洋一家坐大,尾大不掉,说到底,还是个制衡,帝王心术,用心也深啊!”

    盛宣怀被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吓得目瞪口呆,默默垂首不语。

    李鸿章倒是表情平淡,看着他道:“杏荪,我让给你香港西医馆的一万两银子送去了没有?”

    “已经安排妥当人办了,首尾干净,大人放心!”盛宣怀的脸上又泛出了神采,心道:“大人莫不是被那人说动了心?”

    李鸿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摆摆手,苦笑道:“杏荪呐,你不要瞎猜,这个一代人要干一代人的事情,我这辈子就是个裱糊匠,把这个破屋子拾掇的勉强还能看罢了,老了,不能想那么多了,撑一天算两晌,由他去吧,我是不成了,大清这条船要是沉了,我也就陪着了,什么大总统,我是没兴致了,由得这些年轻人闹吧,说不定瞎胡弄还能出朝廷~~~~~也许你能看到那个孙文成大事的一天!”

    “您认为这个四大寇之首的孙文能成事儿?”

    “不好说,但是此人一心为公,从无半点私念,凭此一点,老夫自愧不如,当年长毛的洪杨更是差之千里,就是我老师曾国藩也没他的热血,如果大清真的要亡了,我倒情愿亡到他手里,总比天下军阀混战,成个南北朝的局面好些,这样,对天下万民,也许还是一件幸事!我李二一生阅人无数,别的不敢说,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不会看错的~~~~~~~~咳,我老了,如果再年轻个二、三十岁,未尝不能和他争一日之短长!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现在,哎~~”李鸿章眼睛里闪过一丝火光,握着老拳作势要向茶几砸去,但是终于苦涩的长叹一声,松开了手。

    “恩相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维持着这个局面不容易啊~~~~~~~那议和的事情?”盛宣怀在惊谔中回过神来,问起了正题。

    “等等再说吧,左右是个鱼肉,也不在乎让别人早一晌晚半天夹到碗里。”李鸿章的气势一弱,颓然的靠坐在椅子上,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花闪过。

第十八章 红娘盗走张生线

    祁县,太岳山环绕的一座小城,东与太谷县相邻,西与平遥县接壤,县城东边,暴雨过后的汾河浑浊的泥汤滚滚而过。“祁、太、平”,三座小城在清季那是声名赫赫。白银谷的名声可不是虚的,几大钱庄、票号的总部都在这里,几乎算是西帮的大本营了。

    县城的小东街大德通票号被粉刷一新,大清朝的两宫现在就驻跸在这家山西的钱庄里。

    在这个八百年没见过皇帝的地方,普通百姓从惊讶中醒悟过来就是纷纷走出家门,来看个热闹,结果没两天就没人有兴致再瞧这景儿了,几千乱哄哄的绿营把世面搅扰得没个样子,更别提还有些个腰里系着黄带子,横着走道的宗室、觉罗。山西商人扎了堆的去求桂春,桂大军机又捅到慈禧老佛爷那里,才算是勉强压住了,世面终于太平了些。

    大德通的后堂有三趟独立的跨院,正房住的是皇太后慈禧一干人,东跨院住的是岑春煊和手下的两棚绿营兵,西跨院住的是庄虎臣一干人等。这两班人马就是临时护卫銮驾的队伍了。这个西跨院其实就是个小四合院,庄虎臣带着手下一干人也是关门成一统,自成一家。

    惨白的月光透过顶棚的亮瓦射到屋里,正好照到庄虎臣的床前。已经交了二更了,庄虎臣的眼皮都在打架,实在是困的不行,这几日累的够戗,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懒得脱,骑在马上都想打盹,可是一躺在床上脑子里就倒海翻江,前世今生的林林总总都浮现在眼面前,两条腿的内侧被马鞍磨的破了皮,火烧火燎的疼,搞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烧饼,直到三更天才被瞌睡虫打败,沉沉的睡去。

    庄虎臣是睡着了,可斜对面的一间屋子,红烛却还在亮着。这个是他那拜了半回堂的媳妇儿楚颦儿和她的丫鬟冰儿的房间。

    冰儿拿着根铜钎子挑了挑已经烧了一多半的龙凤红烛,原本有点昏暗的屋子又亮堂起来了。

    “小姐,你看红烛爆了个喜花,一定要有好事儿了!”冰儿回头看着颦儿笑道。

    楚颦儿小心的在线装的乾隆版脂批《石头记》上折了个角,缓缓合上书页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喜事?你也信那些村愚的鬼话!”

    冰儿朝她做了努着嘴做了个鬼脸道:“小姐,是不是又替林妹妹伤心了?她是不是又和她的宝哥哥治气了?~~~~~~~~~我说小姐,这本《石头记》你都看了八百遍了,还能看一回流一会眼泪,真个是让那写书的曹雪芹说着了,你是水做的身子!”

    楚颦儿佯装生气道:“你这烂嘴的小妮子!讨打呢!”

    冰儿微微一笑道:“今天又看到哪里了?是黛玉葬花还是宝玉挨打?看你的一脸愁容!人家是看三国流泪,替古人担忧!那三国的人虽是古人,但是也是真有这些个人,你可倒好,看这话本小说,替些个子虚乌有的人哭了一回又一回~~~~~”

    楚颦儿紧锁着眉头道:“今天是看到《葫芦僧乱判葫芦案》,那香菱也太可怜了些~~~~~~~~~泉水般的一个女儿家,生生就被薛蟠这污泥蠢物糟践了!”说着眼睛里有点泛红。

    冰儿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噗呲”一声,捂了嘴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啊?”楚颦儿不解道。

    “我笑小姐的名字还真是起的妥帖,贾宝玉给林黛玉起的字不就是颦颦吗?颦者皱眉也,你皱着眉头的样子真亏了没得叫错!”

    “你这丫头,越来越皮了~~~~~~~~我是替香菱不值,若她跟了张公子,也许夫妻和美,举案齐眉,是一段人间美事,偏偏好女儿没个好归宿,嫁了个呆霸王这皮肉蠢淫的东西!”楚颦儿摇头道。

    冰儿一脸的不屑道:“这有什么稀罕,俗话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个花滴滴’!这就是命!”

    “是啊,女儿家的命都是不由自己啊!”楚颦儿心有所感,眼眶湿润了。

    冰儿走到她跟前,递了个丝帕子给她,安抚道:“小姐心里想什么,我是最明白的,其实,姑爷不是那么不堪~~~~~~~~~从你嫁到庄家,他也从来没和丫头们厮混,就是连调笑两句都没有,再说姑爷本事也好啊,翻过年不过是二十岁的年纪,已经是个道台了!说不定,过个两年,小姐你就是个诰命夫人了!”

    楚颦儿抹着眼泪,轻叹一声道:“纵然他不是薛蟠那样的色中饿鬼,也不过是个功名利禄熏了心的俗物罢了!这世间宝玉这样知情识趣的男人哪里还有?就是《西厢记》里张生这样的男子,也是不多见的~~~~~~~女儿家如果有这样的相公,就是跟他提了篮子讨饭,那也是心甘的!”

    冰儿撇了撇嘴道:“小姐,你就是给这些个话本小说弄的昏了,那张生有什么好?一个多愁多病的身子,就是想救崔小姐,还不是得靠莽和尚杀出重围请来了白马将军!如果要是我选,我肯定是要嫁白马将军这样的英雄,就是嫁给那个“砍罢人头再念经”的和尚也比张生强了百倍!~~~~~~~”

    楚颦儿道:“你就是书读的少,这些你是不懂的!”

    冰儿不服气道:“我是书读得少些,小时候家里穷,男孩子尚且读不起书,更别说我一个女孩家,只有到了小姐身边,才读了点子书~~~~~~~虽然很多事情我是不明白,可是女孩的本分还是知道些的,小姐和姑爷这样闹将下去,终不是个了局~~~~姑爷虽然不是宝玉那样的风流公子,但是也长的很好看啊,和画本上的赵子龙一般的模样,和小姐在一起,就是个金童玉女~~~~~~”

    楚颦儿打断她道:“那贾涟也生的好皮相,可你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不管香的臭的,只管弄到家里来~~~~~~男人是看人品、才情!”

    冰儿叹气无奈道:“小姐,你就实在些好吧?话本里的事情当不得真的~~~~~~~~~姑爷真是个不错的,人家天天来看你,好话说尽!”突然想起庄虎臣道歉赔情说小话的样子,“呵呵”,笑出声来:“人家有二十四孝的儿子,我看那个庄虎臣也够的上是二十四孝的相公了,天天的早晚两次请安,尽孝道那也是满够的了~~~~~他也是个知情的,念着你救命的恩!你平日里娇弱弱一副林妹妹样子,怎么那天就敢拿着火枪放!~~~~~~~~那日,姑爷看你不吃东西,把饭碗都举着端到你脸前面了~~~~~~~~人家是孟光举案齐眉服侍相公梁鸿,他老人家倒好,举碗齐眉伺候小姐你~~~~你不是喜欢看《石头记》吗?宝玉说的那句‘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真个是贴切啊!”

    楚颦儿也被她逗得乐了,轻啐了一口道:“你这小妮子,真不是个省油的!举碗齐眉,好好的典故被你糟蹋成什么了?~~~~~你一直说他的好话,莫非是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这丫头动了春心,看上他了?”

    冰儿脸羞得通红,掩面道:“小姐,你说什么呐!”

    “那天也不知怎么了,就开了枪,许是当时吓昏了~~~~~那天的情况真怕人!”楚颦儿脸色发白,有些后怕。

    “呵呵,小姐那日真是英勇,象《擂鼓战金山》的梁红玉!~~~~~~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人,咱们就反了,美人救了英雄,真是应了那句‘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都反着来了~~~~~~姑爷也是好汉,下面那么多的乱匪,蚂蚁似的,看着就头皮麻,他硬是不怕!几十个人把上千的拳民都打跑了!小姐,我看啊,你们的缘分是天定的。一个梁红玉,一个韩世忠,将来一个封侯拜将,一个诰命加身~~~~~~”冰儿有心促他们夫妻和好,劝慰道。

    “梁红玉、梁红玉~~~~~~~~~~梁鸿、孟光~~~~~~~”楚颦儿好象在想些什么,念着这几个名字。

    “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楚颦儿轻轻念叨着这句话,突然又是一笑道:“冰儿,我想到给这句话配个下联了”

    冰儿好奇的凑到她跟前道:“小姐,你快讲!”

    楚颦儿慢慢道:“‘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我给它续的下联是‘在今朝,红娘盗走张生线’。

    冰儿不解道:“这个的什么意思?有个什么典故出处?只听说红线女盗盒的,哪里有什么红娘盗线的,这个莫非是小姐你杜撰的?”

    楚颦儿笑而不答。

    冰儿问道:“那横批呢?”

    楚颦儿娇笑着走到门前,躲着冰儿老远,才飞了她一眼,狡黠地笑道:“横批啊!横批就是‘冰儿发春’!你这小妮子动了春心,要嫁人了!”

    冰儿登时脸上红霞满天,绷着脸佯怒道:“小姐,你净欺负我!”

    楚颦儿也觉得闹得过了,赔着笑脸道:“好冰儿,和你开玩笑的,不要真的生气啊!”

    冰儿只是默默不语,突然领悟了这个下联的意思。“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自己的话是《石头记》里宝玉见平日里一直怄气的黛玉和宝钗忽然和好了,就用《西厢记》里“闹简”一折的戏词打趣黛玉。而小姐说的红娘、崔莺莺、张生本就是《西厢记》里人物,红娘不就是和自己的身份一样,是个贴身的丫鬟吗?

    红娘是给张生和崔莺莺牵红线的,小姐对的下联“红娘盗走张生线”,那不就是说这红娘路上打了拐,监守自盗?再联想那个横批,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说自己看上了庄虎臣这个姑爷,打算以身相替!哎呀,真个是羞死人了~~~~~~~转念再想,自己是小姐陪嫁的贴身丫头,不出意外,早晚是要被主人收房的,那自己这个红娘岂不是也要牵了庄虎臣的线?~~~~~~~~~庄虎臣也真是好看,若能嫁他做妾,自己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给个道台做了姨娘,也算是半个主子了,未尝不是个好归宿,娘家一族人都脸上有光。更何况可以和小姐朝夕相处,自己和小姐名为主仆,情同姐妹,今后若能同归,倒不至于有被正妻大妇虐压的顾虑~~~~~~~~~只是小姐和姑爷一直这样闹着,怎么能有个了结呢?再说好多官宦人家是不纳妾的,现住着的大德通票号的东家乔家的家训就是不许纳妾,不知道姑爷是不是也是这个心思?小丫头被勾起了心腹事,看着红烛,不禁呆了,心里把庄虎臣的名字不知道念了多少次。

    斜对过的屋子里,睡的鼾声四起的庄虎臣鼻子发痒,连打了几个喷嚏,梦呓道:“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第十九章 大德通票号

    大德通票号现在已经不做买卖了,倒不是没客人光顾,只是看见门口那一群阴死阳活的戴着大帽子的绿营兵,就没人敢上前了。

    几个甘肃绿营的兵勇斜倚着火枪,有气无力的站在门口当值,其中一个象是头目的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荷包里掏出了烟泡,一个机灵点的兵卒连忙端着茶碗,他合水吞下了以后,又伸伸腰舒展了一下。

    他踢了一个坐在高有一尺的门槛上的兵,又用手指着其他人道:“都站好喽!多少得有个样子,现在是什么时候?里面是皇上、皇太后!都给爷爷精神点!”

    “总爷,这当兵吃粮,什么时候也是这个规矩,这出来一趟,要命的差事,别说额外的恩赏,就是连正项的饷还没发呢?家里的人可都等着这点银子买老米!”那个被踢了一脚的兵慢腾腾的爬起来,一脸的不忿。

    “是啊,再不发饷,老子也不干这个大头兵了,大帽子一摘,老子回家种地去!”有样学样,见有人开了口,几个兵勇都闹腾起来。

    “就是,不说给点赏钱了,连饷银都不开,每月就这点饷还要扣他娘的军服、伙食,落到手里就是点银渣子,还不够夹剪子缝里落下来的!”

    “再不关了饷钱,老子也不要了,其他营头的兄弟已经有商议的了,这山西的醋坛子们连房子都拿银子修,钱海了去了,直接砸他的响窑,这官兵也不干了,当胡子去娘球的!”一个黑红脸的兵越说越来气,放出了狠话。

    那个把总模样的看群情汹涌,也有点怕了,急忙好言安慰:“兄弟们别急,你看,我不也没关饷吗?现在咱们的岑臬台不正在想辙嘛!”

    “都是那个狗屁吴永,废物点心一个,还当什么粮台?山西这么富,放屁都油了裤裆的地方他就连个饷都筹不来!”把总迁怒道。

    外面乱,院子里面就更乱。

    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的黑色土布衫,腰间更不协调的系着根黄带子的年轻人正翻着眼皮和吴永打擂台呢:“吴永、无用!你名字还真没起错,还真是没用的东西!你给爷找的这是什么衣服?爷九死一生的从北京城跑出来,巴巴的追了几百里的来给老佛爷护驾,你他娘的就这么支应爷?这是人穿的衣服吗?你把爷当了码头上抗麻包的力巴了?”

    吴永点头哈腰道:“我的爷,下官也是没办法,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我一个脑袋两条腿实在是忙不过来啊,爷您多体谅,里面还有军机都没找到合适的衣服呢!”

    “去你妈的!你是瞧爷是个没差事的黑宗室就不当回事儿?你赶忙的舔那些个军机大臣的屁股,告诉你!爷是世袭的辅国将军!那些个大臣?鸟毛!吏部的堂官里还有爷的包衣呢!叫他跪着就得跪着,敢站起来,爷大鞭子抽死他!这个是祖宗的规矩~~~”

    吴永苦着脸被人训孩子似的教训。

    “哎,吴永,你也够混的啊!你不是仗着李鬼子的势瞧不起咱爷们吧?叫你给爷爷找头牲口,到现在都没动静?爷的脚跑了几百里地,泡都打得穿不上靴子了!滚蛋,麻溜儿的给爷找去,找不来,爷就骑着你去太原!~~~~~~爷爷固山贝子,正经八百的道光爷的骨血,爷家里下三等的奴才也比你尊贵~~~”又是一个黄带子把吴永当孙子骂。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院子的另外一边,大阿哥溥儁边唱边用手提溜了一下裤腰带,挥舞着一把雁翎腰刀,正用他变声期特有的憨哑的嗓音唱着《定军山》。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上前各个俱有赏,退后项上吃一刀。”

    溥儁顺手拿起一个西瓜,放在石桌子上,用雁翎刀往下一劈两半,红瓤黑籽立刻呈现出来,这方才撑着云手拿着架子,嘴里拖着长音道:“三军与我归营哨~~~~~~~”

    “好~”一众宗室和太监叫好声响成一片。

    “大阿哥这嗓子把潭老板都比下去了!”

    “来,大家吃西瓜!”溥儁热情的招呼着。

    庄虎臣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少爷,咱们出去走走吧,这里闷气的很!”赵驭德低声道。

    “好吧,走,出去转转,我也觉得憋闷!”庄虎臣点头道。

    赵驭德看着一连阴沉的少爷,越来越觉得不认识了。从前轻狂的眼神变的沉稳而迷蒙,似乎是罩着一层薄雾。话也少了许多,好象永远有心事再想的样子。

    “庄大人,这里我跟着总镖头走过两趟,头脑汤、灌肠和牛肉丸子面都不错,我知道有家馆子的过油肉好吃,咱们去看看?”王天纵问道。

    “行吧,去哪里都行”庄虎臣反正是无可无不可,淡淡道。

    “少爷没去找少奶奶?这样何时是个头啊?毕竟是夫妻,小两口打架床头吵床尾合~~~~”赵驭德问道。

    床头吵床尾合,说的轻巧,可是俺好象还没能上得了楚颦儿的床吧?昨天晚上又腆着脸去找了她,倒不是真的有多喜欢她,只是对她三分的可怜加七分的感激。就凭着救命的情谊那就不能把她一个人扔下不管,何况她只是个十五、六岁,一个按照庄虎臣的观念还没成年的女孩。

    昨天晚上,她倒是没撵自己,但是任凭自己如何把好话说尽,道歉的话都说了几大箩筐,可是她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那个丫鬟冰儿也是埋头绣着鞋垫,连眼皮都不夹他,好象当他是透明的!你说楚颦儿不理我就算了,你一个丫鬟还拿什么大?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陪嫁的丫头好象是要给主人通房的!“早晚拿你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来暖脚!”庄虎臣恶狠狠的咬着牙暗暗想道。

    “好丫头,若能与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叫你叠被铺床”不知道怎么了,《西厢记》里张生对红娘那句一语双关的唱词突然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接着饭岛爱、小泽玛利亚、吉田亚啸和那句经典的“亚玛蝶”就纷纷扰扰的满天乱飞了,胯下的小小庄虎臣此刻也成了党卫军,一边高叫着“3P、3P”一边不合时宜的行了个纳粹的军礼。

    “俺在清朝都当了三个多月的和尚了啊!”庄虎臣心里暗暗叫起了撞天屈。

第二十章 偷听来的发财大计

    庄虎臣慢慢的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心事满怀。

    这几日,军机大臣、亲贵王爷、六部九卿堂官,大半个中枢都赶到了祁县,这小小的票号都成了半个朝廷了。虽然是票号里的朝廷,但是也好歹有了个朝廷的模样,再想象前几天那样和慈禧、光绪朝夕相处那是不可能了,就连李莲英见他也不是那么热情了。见面只是简单的寒暄两句就作罢。

    岑春煊现在带着五千的兵成了护驾的主力,每天仰着脸走路,一副气焰熏天的样子,吴永好赖也混了个五品的知府,特旨遇缺即补,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实缺了,虽然干的是御前粮台会办这个挨骂的差使,但是好歹也算有收获,可自己呢?好象被所有的人忘记了,还是个没事干的空筒子道台。自己原先预想的那种被慈禧、光绪当了恩人感恩戴德,哭天抹泪的要给自己升官晋爵的场面成了一场春秋大梦。看样子,多半是到了太原以后就要灰溜溜的开路回榆林堡,继续当他的四品恶少。这翻云覆雨、改天换地的梦怕是要做到头了。岑春煊本来就是个二品的按察使,又是云贵总督岑毓英的儿子,而吴永虽然是个知县,那人家也毕竟是在任的实缺啊!何况他是曾纪泽的女婿,盛宣怀的妹夫,李鸿章夹袋里的人,哪一点都不是自己能比的了的!罢了,罢了,大不了回了榆林堡,怎么说还有十多万两的银子和上千亩的地,够上个富家翁了,这种日子在穿越之前已经是想都不敢想了。

    可是,真的甘心吗?那愤清的情怀,对苦难的担忧,打不断的中华的脊梁,还有一腔五千年洒不尽的英雄血!真的就可以割舍的了吗?

    起风了,天空的云被吹的时聚时散,既然风云际会,那就舍命搏它一把,男儿大丈夫生不能就九鼎食,那就死就九鼎烹!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不对,不对,我说错了,重来!没困难要上,有困难克服困难也要上!

    “大清朝,你可千万别给老子机会,只要你敢给我点机会,我就要翻了你的天!”想到这里,庄虎臣突然觉得轻松,挥挥手叫道:“快点走,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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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位爷楼上请”一个清瘦但是穿得干净麻利的小二打着千招呼着庄虎臣一行。

    见几个已经上了楼梯,小二高叫:“四位爷上楼啦,楼上雅间儿伺候着!”楼上的小二齐声接口道:“好咧!”

    庄虎臣微微一笑道:“这酒店门面一般,但是小二倒是满懂事的”

    王天纵道:“祁县这里,经常有达官贵人来,酒店的小二伺候的贵人多了,自然也懂得逢迎巴结。”

    “几位爷,里面雅间请,听爷的口音,京城来的吧?这边请,这间窗户临着街,敞亮,边吃边看景儿~~~~~~~~~~~爷们想用点什么啊?”

    “你着有什么拿手菜?”赵驭德问到。

    “过油肉、太古,平遥来的上好的黄牛肉,还有广盛豆~~~~~~”

    “广盛豆是什么玩意儿?”庄虎臣还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这个是咱们祁县头号财主乔致庸老爷,人称亮财主的那个,哎呀,就是现在皇太后、皇上住的大德通钱庄的东家~~~~~~他们家的私房菜,用上好蚕豆拿老母鸡汤煨了,然后再晒干,三煨三晒以后,再拿胡麻油酥了,香着呢,前两年大学士桂相爷来咱们祁县,吃了都说好!”小二手舞足蹈地吹嘘着。

    “你看着办吧,安排四凉四热,两道汤就好了,酒就用你们山西的老白汾吧,赏你~”庄虎臣扔给他几个大钱道。

    “谢爷的赏!~~~~~~~好咧,四凉四热,两道汤,老白汾二斤呐~~~~”小二拖着长音一溜小跑出了门。

    “山西人吃东西还是不讲究啊,乔致庸那么大的一个财主,最喜欢的居然是个豆子,现在北京城里的老爷们吃饭起码是鱼翅四大件或者是海参席十大碗,三蒸九扣碗的席面都没脸拿出来招待人,一顿饭没个十多两银子那就算没下筷子的地方了!”王天纵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道。

    “西帮商人俭省,讲究是千金之家,食不兼味,一顿饭荤菜超过两个,老人就要骂败家子儿了!”赵驭德道。

    “吃点好的都不舍得,那这些山西老抠赚那么多钱干什么?”陈铁蛋不明白了。

    “他们要不是这样,怎么能有那么多钱,听说这里的土财主吃饭的时候还怕剩了饭粒子,吃罢饭全家都捧着碗,伸着舌头舔碗呢!不信,你看看,山西有钱的人舌头都长,都是舔碗舔的呗!”王天纵伸长了舌头,做了个舔碗边的架势。

    “你他娘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赵驭德作势要打。

    “那你说,有钱不为吃好的穿好的,那是为啥?”陈铁蛋说什么也不明白,有钱不享受是什么道理。

    旁边一个雅间里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嗓门不小,隔着板墙还听的清清楚楚:“山西人大褥套,挣钱回家,买房置地养老少~~~~你听听,外面的人是怎么看我们山西的这些财主的?山西人赚了钱就知道置地买房讨老婆生一炕孩子~”

    “铁蛋,听见没有,旁边屋里已经告诉你了,买房置地养老少啊”王天纵小声的嬉笑道。

    庄虎臣也觉得好笑,接的太妥帖了,这种无意的巧合有时候还颇有些喜剧效果。

    “俊臣啊,你也别太丧气了,你还年轻,机会有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淡淡江南口音安慰道。

    “杏城兄啊,机会?跟着这些人哪里能有出头的机会,皇太后和皇上到我们祁县,偏偏还短了头寸的机会你老哥告诉我,这辈子还会有吗?”年轻男人声音越说越激动,嗓门更大了,看来酒是喝了不少。

    “算了,兄弟,看开点,来,咱们再走一个!干~~~~~~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这大德通又不是你的,替乔致庸赚银子的事情,他不在意,你操心也没用!”

    “十万两,只要有十万两,就能解了两宫的燃眉之急,那大德通就能成为天下第一的票号,可是这帮子老朽,说洋兵要是打过来,朝廷就完了,借了银子就打了水漂!曹家、王家,乔家,谁拿出这十万两银子不是九牛一毛?都是些没胆的东西~~~~这票号,我是干腻味了,回家算了,寻个馆当教书先生!”年轻男人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颓丧。

    “你舍得你背着的身股?那可是一年一千多两的出息,比个知县的俸禄还高不少!”中年男人淡淡一笑道。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戊戌年,我老师御使杨漪村被杀的时候,我贾继英的心就死了,来到大德通当个跑街,本想着在商途上有点进益,现在看看,这商场和官场是一样的腐朽不堪,没指望了~~~~~我比不得杨大人你,已经是四品的顶戴,令兄莲府大人更是李中堂的心腹,前程远大,我是不想了,官场、商路都断了指望,回家种地读书才是正经。”年轻人拳头把桌子砸的“啪、啪”直响。

    “哼,前途?我杨士琦二十岁中举,本想着凭我胸中的学问能在朝堂一展抱负,结果呢,修了十年铁路,我一个读孔孟文章的,修哪门子的铁路?我哥哥在李中堂的幕府里现在是风升水起,我呢?给支应到了山东,袁世凯又说我修过铁路,是个通洋务的,又让我在那里给他干个狗屁洋务参议,参议,参议,能参不能议,左右不过是个摆设~~~~~~~今年已经三十八了,空蹉跎了岁月~~~”中年的声音由激愤满怀逐渐降低,最后是一声长叹。

    “袁大人现在在山东搞的有声有色,当年在天津编练新军也是很见成效,杨大人你在他的幕府,应该还是很有出头的机会的!”

    等等,谁?贾继英?中国第一个银行行长?大清和民国的山西财神!杨士琦?袁世凯的心腹智囊?手段诡异毒辣名震一时!都是牛人啊!不过看来现在两人都还没混出名堂~~~~~~~~如果不趁着现在两人都未有远名的时候和这二位结交一下,那是亏大发了。谢谢CCTV啊,《乔家大院》、《走向共和》,也算是没白看!

    穿越,又是穿越的好处啊!难道俺也有了金手指了?~~~~庄虎臣心跳的厉害,耳朵却格外的管用,头都快贴在板壁上了,一屋子的人都奇怪的看着他,但是他老人家恍若不见,只是聚精会神的偷听。

    “俊臣老弟,咱们是通家之好,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这个大人两个字再莫提起,没得臊死我!袁项城,别人不了解,我还不知道?李中堂对他的评价就是四个字:卑鄙无耻,当年要不是李中堂看在他叔父袁甲三的面子,他从朝鲜逃回来就要拿了他问罪,中堂还栽培他当了新军的统领。

    ~~~~~~甲午年后,李中堂跌了跟头,他看见当时翁同龢得势,又想抱老翁的粗腿,变着法的想让李中堂辞了大学士,好给老翁腾地方,结果被中堂当时就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惜啊,翁中堂也不待见他,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戊戌年,满世界的吆喝自己是维新党,可是眼见着皇上被夺了权,又不放个屁了~~~~~~~~当着谭嗣同拍胸脯说行兵谏,转眼的工夫就到荣中堂那里告密,只可惜了咱们皇上,对他那么大的期望,还特旨破格赏了他个兵部侍郎!~~~~你想,他和中堂有这个芥蒂,我哥哥又是李中堂的人,他能不对我戒备?在他的那里,我算是混不出头了,最多也就是干点向你们票号借银子这样的事情!”杨士琦越说越激动,站了起来,端着杯酒在狭小的雅间里团团打转。

    “咱们票号能把银子借给袁世凯一个封疆大吏,却不能借给皇上,真是奇怪!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

    “怪什么,如果朝廷和洋人议和成功了,借给山东巡抚的银子那肯定黄不了,如果洋兵要是打过来,真的改朝换代,皇帝不是皇帝了,皇太后也不是皇太后了,借给两宫的银子就打了水漂了,可是真到那么个时候,袁世凯他还是袁世凯,李中堂、刘坤一、张香帅和洋人签了《东南互保》,他袁世凯也暗地里凑了一角,都够一桌麻雀牌了~~~~所以,大清朝没了,他这个巡抚还是稳的!你们票号当然不怕他了,万一天下有变,那更是妙招~~~~~~~~~这是你们西帮为将来预先留了进步台阶,乔致庸的算盘打得精啊!左右不吃亏!”杨士琦冷冷道。

    “这几位大人真的敢如此行事?抗旨的罪过啊!和洋鬼子通同一气?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贾继英被这惊心动魄的话吓的酒都醒了,说话也压低了腔调。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大清朝的事情不能按常理来论!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什么是妖?反常即为妖!一边仗打得热火朝天,一边又勾肩搭膀子套交情!朝廷昏聩,拿着些怪力乱神的拳民当宝贝还要和全世界的强国同时开战,一看不行了,现在催着李中堂来办交涉,这个交涉怎么办?”杨士琦撇着嘴,一脸的不屑。端起了酒杯,一口灌下:“恩,这会儿才喝出味道,这山西就两件好东西,一个是醋,一个就是这汾酒!好,真好!”

    “我听说李中堂对洋人傲慢无礼,偏偏洋人还怕他!也真是怪了”贾继英奇怪道。

    “李中堂对洋人傲慢是有的,洋人怕他,那倒未必!洋人连皇上、皇太后都喊打喊杀的,怎么会真的怕了李中堂?洋人那是没办法,大清能当个家,拿个主意的人里面,还只有李中堂多少晓得些洋务的事情,其他的人都是见了洋人就躲,咱们国朝那个徐大学士,门口的对联就是‘与鬼为邻’、‘望洋兴叹’,你指望这样的人和洋人打交道?那还不是老猫鼻子挂咸鱼——休想(嗅鲞)?

    ~~~~~洋人有事情不找李中堂还就没办法~~~~~~~~你真个以为李中堂对洋人是傲慢吗?错了!那是心里怕了洋人,又不愿意示弱,只得摆出副傲慢无礼的样子,国力日衰,李中堂凭什么让洋人怕,他又有什么资本对洋人傲慢?《石头记》里晴雯也傲慢着呐,为什么?不就是觉得自己出身是个丫鬟?底子潮,心里虚不是?”杨士琦酒也大了,说话嗓门也高了许多。

    庄虎臣在隔壁听得清楚,心里觉得新奇,第一次听说李鸿章对洋人傲慢无礼居然是骨子里怕了洋人,可是细想想又觉得很有道理,不禁对隔壁的两个人更是好奇,竖起了耳朵听。

    “李中堂在外面都传他是咱们大清头号的权臣啊!活曹操,北洋都是他们家的私产了!”贾继英道。

    “权臣?国朝二百年,你听说过汉人的权臣吗?什么是权臣,操纵朝堂,压挟天子才是权臣,多尔衮、螯拜、肃顺才可谓权臣,顺治、康熙、同治,被他们压成什么样子了,可是你看,李中堂,几十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这样的权臣吗?北洋水师被翁同龢压着多年没有添一船一炮,连海军衙门的军费都给挪了修园子,李中堂不也一点办法都没有,甲午年打烂了仗,一道旨意就免了他的北洋大臣,换了荣禄,李中堂还是没办法,李中堂要真是权臣,北洋要真是他私人口袋里的,朝廷想换人,门都没有!~~~~~~对了,俊臣老弟,你为什么非要借十万两给两宫?到底这个事情对你们大德通有什么好处?”

    “杏城兄,若论胸中的学问,我这个秋风钝秀才那和你是天上地下,要是论起这分斤掰两,生意上的事情,那我自信这山西的票号里还没强过我的!两宫西巡,来的匆忙,现在是兵无粮饷,眼看就要乱了,再要没钱支应,那就是个六军不发的局面,甚至乱兵立刻就成了匪,糜烂了地方,眼见就是个危局。

    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两宫心里也清楚,但是各地的粮饷也不是一天半天就可以解到这里的,可五千甘肃绿营不能等啊!这十万两就是救急的,现在没了户部,如果现在谁把银子借给朝廷,那今后谁就能代理各地解来的漕粮和税收,那是多大的出息?两宫一日不回銮,这笔银子就能周转,那么大一笔钱,利息要有多少?

    今后一旦议和成功,那赔款是少不得的,甲午年,朝廷赔给日本二万万两,利息还不算,这次我料想,少了这个数目那议和还是不成的,如果这次差事办好了,遂了太后和皇上的意,那今后代理这笔赔款的生意拿到手里也未可知,这笔银子的出息又该是多少?我粗略估算了一下,一千万两恐怕都不止!”

    杨士琦楞了良久,方道:“我的个乖乖!好家伙,这么大的一笔钱啊!够买一只舰队,再建个北洋水师了!定远、镇远那样的头号的主力铁甲舰,也不过就一百四十万两啊!”

    “而且不止这样,通过这挡子事儿,可以向朝廷要个恩典,干脆就把票号改了银行,咱们现在票号的买卖做的太窄了!我当年去了上海,人家西洋人的银行那个章程真个是好!如果能自己发行银圆、钞票,套回来现银子,那出息就大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这帮子鼠目寸光的东西,十万两憋死英雄汉啊,你说,赚了钱又不是给我的?我只是希望一辈子能做件大事,到老了没觉得白活而已~~~~~~~小二,算帐吧!杏城兄,咱们回去吧,你给袁大人借的二十万两还得回总号办交割呢!别误了差使!~~~~~~~~哎,现在谁能给我十万两,老子把命卖给他都值得了!”贾继英恨恨的一拳捶到了自己的大腿上道。

    “二位爷,隔壁的那几位爷已经帮您会过帐了,连赏钱都打发过了!”小二喜眉笑眼道。

    两人正面面相觑,庄虎臣推开门,笑盈盈道:“兄弟唐突了!刚才二位所言,兄弟全听见了,两位兄长的大才,小弟敬佩之至!冒昧打扰,望海涵!~~~~~~~~两位不是需要十万两吗?小弟不才,恰好还有十万两!小弟想和两位兄长同享这套大富贵!”

    庄虎臣衣着光鲜,又一口的京片子,相貌才不过二十岁左右,偏偏语言老气横秋,笑容可掬的说着没头没脑的话。

    两人愣怔了良久,半晌杨士琦才醒悟过来:“敢问这位公子台甫?”

    “兄弟庄虎臣!草字纷卿!”

    “你就是那个开枪打了黄莲圣母的庄纷卿?”两人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道。

    庄虎臣笑咪咪道:“正是小弟!”

第二十一章 策划案

    夜深了,更漏声声催人,庄虎臣的独居的耳房里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还在放着昏黄的光。

    庄虎臣嘴里咬着一枝洋铅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自己本以为当时的一番做作,能让这贾继英纳头便拜,感激涕零,没想到这场大富贵那可不是轻易可以到手的。十万两,自己现在搜干了腰包那还是能凑出来,而现在两宫要借的也正是十万两,这还不是个可巧?偏偏又鬼使神差的遇见了贾继英,这不也是个可巧?再加上能遇见逃难的慈禧太后,更是个可巧!这一连串的可巧凑到一起,绝对比连中三次五百万都难,这样的机会撞到眼前,那简直就是骆驼掉到针眼里了~~~~~~~~

    上天将自己送到了清末,穿越这个不合理的事情都能发生,那还有什么事情能算是奇迹?一而再的巧遇,难道是老天爷眷顾自己?还是他也心疼这老中国,给自己一把助力,早日完成这改天换日的大事业?

    十万两的投资一千万两的出息,一比一百的风险和收益比例,象这样的买卖到二十一世纪,那些天使风险投资还不是哭着喊着来抢?况且自己很清楚,这个和是一定可以议成的,列强还真没打算灭了大清,要是没了朝廷,他们找谁要赔款去?在别人看是油锅里捞钱的买卖,对自己来说是全无风险,这个就是穿越而来的好处。

    可是知道历史,并不代表就有金手指,原来人家大德通十万两能做的买卖,自己那是不成的。

    “两宫要借的十万两,兄弟一力承担,今后如果诚如贾兄所言,那收益兄弟要七成,剩下三成给两位平分,如果真的有个万一,亏了全是兄弟一个人的,如何?”

    收益大家分,赔了自己一个人担,只有便宜没亏吃的买卖应该可以动人心了吧?自己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

    “庄大人不是做钱庄的人,不晓得这里的路数~~~~~~~~十万两借给了两宫,如果大人以个人名义借的,那将来朝廷不过还钱的事情而已,至多再赏个二、三品的顶子光鲜一下面子,如果大人自己办钱庄,那这个钱借了出去,而朝廷的饷银还没有解到行在,这个钱庄就是空架子,有人来借银子怎么办?”

    “吸收存款啊!”庄虎臣不解道。

    “一个初办的钱庄,没有信誉可言,谁会来存钱?没有人来存银子,大人又不是身家巨万能撑到天长日久有了信用能让‘相与’安心存银子~~~~~刚才大人说道,这十万已经是大人的全部身家了,借出了这十万两,如何还有钱支应场面?这钱庄就成了同业的笑话,朝廷的税收、盐厘纵然解到了行在,也不可能放在一家全无信誉的票号~~~~~~~~~~~~”

    “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庄虎臣的被当头浇了一漂凉水。

    “如果大人是山西出名的富户,那还是有办法的,一般钱庄初创,都会有同业来堆花,这个钱按照规矩要存三个月,一般少的也能堆个十万、八万银子,多的四、五十万也不希奇,当年浙江胡光墉大人就是靠同业堆花起的步,可是大人从未涉及西帮商道,和各票号都不是‘相与’,哪个会来堆花?有贷无存,不消几日,这钱庄就要上板关张,虽然这次西帮做事昏庸,给别人留了机会,可是这个巧也不是谁有十万银子就可以取得了的~~~~~~恕兄弟无能,没办法帮大人讨得这场富贵”贾继英的语气里也带着惋惜,毕竟他也是个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面对这样一辈子可能就只有一次的机会,很难不动心。

    机遇只垂青有准备的头脑,自己是恰逢其会,哪里谈得上早有布置,抓住机会谈何容易啊!看来什么年月的财都不是好发的,要不然这个世界上为什么穷人总比有钱人多?

    一千万两!有了一千万两,那什么大事做不得!庄虎臣被这个无比硕大的饼勾的谗虫乱钻食指大动,,不对,是十指大动!一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在脑袋上点起的火,那简直就是太上老君八卦炉里三昧真火,岂能是一瓢凉水就能浇灭的?如何能轻易罢手。

    “贾大哥,先不要轻易回绝,如果兄弟能酬得这笔钱,老兄能否帮忙”

    “我看难,朝廷现在只是一时短了头寸,当兵的闹饷在即~~~~~~两宫急在一时,一个钱庄要保持正常的运转,没有个四、五十万的银子那是不成的,大人即使凑到这笔钱,那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等朝廷的税收解到行在的时候,那一切都迟了。”

    “山西的这些财主好象也不是仅仅做票号生意吧?”庄虎臣心里一闪念,好象有了点思路。

    “不错,票号只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的,但是各大商家最重要的生意还是商贸,西帮筹办钱庄票号的本意也是为了贸易方便,不知道大人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贾继英有些疑惑。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到绝境我是不会轻言放弃~~~~~~~不知道商家最怕的什么?”

    “最怕的当然是商路断了,当年长毛占了江南,茶、丝都过不来了,没了大宗的进项,咱们西帮的人在包头连个小小的高粱生意都抢着做霸盘,闹的污七八糟”

    “那就是了,小弟如果在十天的时间凑到四、五十万银子,这事情还能做得吗?”庄虎臣下了决心,拱手道。

    “十天~~~?”贾继英沉吟了一下:“十天应该还可以,日升昌、合盛元、蔚字五联号还有咱们大德通,西帮这些老朽们做事情比衙门也快不多少,现在全国都乱哄哄的,各地的粮饷想解到行在,也不是一时半刻的工夫~~~~~~十天来得及!”

    “好,十天后,小弟要能兑出四十万,希望贾兄能屈尊到小号当个大掌柜,小弟再拿出一成的份子算老兄的身股~~~~~~~~到时候,钱庄的一切都拜托老哥”

    贾继英虽然不晓得他有什么路数,但是也热血冲头,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目前只是个跑街的伙计,能一下子当上大掌柜,在西帮里那也绝对是异数,只有当年被老东家乔致庸一眼看中的包头马大掌柜差可比肩,当年的乔东家那是何等的豪气,可是现在呢?钱多了,人反而庸碌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况且这件事情一但做好,这家目前还空中楼阁,画饼似的钱庄那真是天下第一了,连大德通这样的票号都成了草鸡。天字第一号的钱庄的大掌柜,想想就让人热心沸腾!当下一拱手:“如果大人真能做到,小人任凭大人差遣,份子不份子的那是不敢承当的,只求能做成这件大事,在商帮的历史上留下个名字,那也算不白活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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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沓铺开的白纸上,铅笔的印子赫然是一份完整的策划案,庄虎臣拿出了当年吃饭的老本行。

    心里的点子是有了,但是再好的点子没有细节的完善那根本就是个馊主意,细节绝定成败的道理庄虎臣那是绝对有深刻的体会的。想当年,那个猪头老板多少次拍脑袋想出了个点子,直接就兴冲冲的扔到销售总监的办公桌上要求执行,结果基本上都是惨败告终。不能说所有的点子都没可取之处,在行业里混了这么多年,老板再弱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只是细节的缺乏,让事情办起来总是磕磕绊绊,这里或者那里总是出点小毛病,小毛病积累多了,那就成了大问题。最后的结果就是猪头在办公室里摆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喷着唾沫大骂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SWOT分析~~~~~~~~~~~~~~

    优势(S)

    目前西帮钱庄、票号对朝廷没有信心,认为联军打了过来以后,钱会打了水漂,所以暂时不会借钱给朝廷。自己可以抢先一步,而且自己手里就有十多万的银票,可以当现银使用。第一笔资金不是问题`````````````````

    劣势(W)

    资金缺口很大,缺乏融资渠道,况且时间紧迫,一但西帮有人醒悟过来,借钱给了两宫,或者是各省突然有人解来了粮饷,那就前功尽弃```````````

    机遇(O)

    十万两银子的投入可以换来上千万两的收入,投入产出比例惊人,况且这十万两的银子即使投资不成功也不至于无法收回````````````````````

    挑战(T)

    时间太短,必须在十天内把钱庄开办起来,并筹备到三十万两(自有资金十三万两,其中杂支需要二万五千两,备用金五千两,实际可用资金十万两),困难很大,况且西帮的后台很硬,事情做得激烈了,很容易就得罪了他们后面的势力,对自己今后的发展不利``````````````

    应对方法

    太原往北发货包头、恰克图与蒙古、俄罗斯贸易的路因为联军的入侵已经断了,自己马上截断太原到河南赊店这个西帮货物的集散地和中转站的道路,使西帮商号的商品彻底没有销售的渠道,逼迫西帮向自己低头。尽量不对西帮采取过于激烈的手段,但是必须达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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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扔了笔,天也快亮了,计划是有了,可是,能顺利的实施吗?改天换地的道路上的第一步自己能走得通吗?一个人的力量果真能和滚滚的历史洪流搏击,而不是被滔天的巨浪打的粉身碎骨。自己扮演的是中流击水的砥柱还是个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的小丑?

    处心积虑的打算发国难财,这样的人不算汉奸那算什么?自己现在干的不就是这样的事情吗?当年自己在电影、电视上看见汉奸被人用枪指着后脑勺,一句经典的“我代表党,代表人民枪毙了你”然后扑通狗吃屎栽到地上的时候,那叫一个痛快。如果将来有人按照这个罪名灭了自己,那恐怕也是人人拍手称快吧?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不管了,被人骂做汉奸又如何,大丈夫生在天地间但求俯仰无愧于心,管他别人如何看法。怕听剌剌蛄叫还不种庄稼了?让银票来的更猛烈些吧!老子现在缺的就是钱!

第二十二章 送银子找死

    赵驭德悄没声的走进庄虎臣的房间,房门是虚掩着的,门轴的油看来是经常加,推门的时候也没发出声息。庄虎臣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桌上摊开的纸上,铅笔已经秃了头。

    “少爷写的是什么东西啊?这曲溜拐弯鬼画符的蝌蚪文是什么玩意儿?好象是洋人的字码吧?少爷什么时候学会写洋码子了?这别的字也奇怪,总是缺胳膊少腿,但是勉强还能认得一些~~~~~~~~~~~少爷想干什么?开钱庄?真是老爷的儿子啊,骨头里都是钱痨!自打少爷那次在镇上被打晕过去以后,就老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儿,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不过最近倒是象长大了,也不胡乱厮混了,就连那帮庄子里的混小子,好象都懂事了些。打过仗见了血人就是不一样啊,当年打法国鬼子的时候,那起子新兵各式各样的臭毛病,一场仗打下来,都见好了,枪声一响,百病全消,比吃药强~~~~~~~”

    赵驭德轻轻的在庄虎臣的身上披了件衣服,看见他的嘴角流着涎水,笑着摇摇头,掩上门走了。

    二门里的一间大屋子,原本是大德通二掌柜的卧房,结实的核桃木家具上桐油不知道走了多少遍,黑沉沉的发亮,青纱的幔帐,素的如同庙里的精舍,西帮的俭省习惯一望可知。一杆乌油油的烟枪还有余温,李莲英大总管躺在炕席上,双眼似闭非闭的养着神,这两日着实的累着了,今天比平日一连多抽了十几个泡才算是缓过劲儿来。现在正在魂游天外,不知人间日月的当着陆地神仙。

    “大总管,大总管”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胖太监轻声的在耳边呼喊他。

    李莲英慢慢睁开眼睛,不满的看了看这个搅扰了自己的人:“有什么事儿?没看咱家正忙着呢嘛!”

    “是,是,本来是不敢打搅您老人家的,可是刚才庄观察有事想求见大总管,您老人家日理万机的,他不便打扰,就找了奴才,让奴才给他传个话,奴才见他还算懂事,眼眉前呢,他圣眷还好,老佛爷也还念着他的情,不好直接回了他,就只好劳烦大总管了~~~~~”

    “呦~~~~,庄观察?他一个任嘛没有的候补道,您小子倒是叫的亲切,那小子给你多少好处?你这猴崽子上赶子的替他说话!得咧,说吧,什么事儿,咱家看看,能不能办喽”

    “庄虎臣想谋个粮台会办的差事~~~~~~~~”

    “哦,他出多少?这管钱粮可是个肥差啊!咱爷们可不能把买卖做贱了”

    “他出了五千两”

    “多少~~~~?”李莲英脸沉得滴水,声音里结着冰茬子。

    胖太监吓的立刻跪在地上,把地上的青砖磕得嘭嘭响:“回大总管,是八千两!”

    李莲英轻蔑的看着他:“我说,小顺子,当年是你爹求着我把你带进宫来的,我是看在都是河间乡亲的份儿上,才让你净了身,吃了这份饷粮,你现在出息了?敢给老子吊腰子了?~~~~~~~昨天咱家巡夜,可怜万岁爷连个铺盖都没有,还是咱家把自己的给了皇上,你现在只知道巴结大阿哥,想着等有一天,大阿哥即了大位,你就能当了前朝的刘瑾、魏忠贤?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回大总管,庄虎臣他实实的出了一万两,还另外给了小的五百两的喝茶钱,小的再不敢欺瞒,不信您把他叫来,亲自问问,奴才再多拿了一两,您把奴才扔永定河里喂王八!”

    “行了,知道了,你给他回个话,就说这事儿啊,咱家应承他了。”李莲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胖太监又磕个头,连滚带爬的出了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把靴筒里的一张五千两的龙头银票取出来看了又看,自语道:“庄虎臣许了李总管一万五,现在只用了一万,白赚了五千两,再加给咱的两千茶水,七千两雪花台州足纹,这场惊吓也算是没白受了,庄小子倒是手面够阔的,这个人值得交。”

    李莲英冷笑着自语道:“这小子是吃糊涂了,想发财想魔怔了,现在这个粮台倒找个一万两怕是也没人干!什么样的人咱家都见过,就是这送银子来找死的人咱家还真是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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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虎臣规矩的半边身子斜坐在乌木凳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只是两眼在偷偷瞄着上面旱烟袋不离手的荣禄,他身旁坐着头号幕僚,顺天府尹陈夔龙。岑春煊和吴永也在两边坐着,只是岑春煊看吴永的眼神好象很是不善,吴永只是垂着头,当看不见。

    瓜尔佳荣禄,满洲正白旗。军机大臣,文渊阁大学士,总理兵部事务,节制北洋海陆各军,统京畿武卫五军,戊戌年以来,真个叫权势熏天。两道朝天的扫帚眉,两撇花白的小胡子,脸上的皮肤如同虬结的古树皮,十多年的西北凉风也把这个精壮的满州汉子吹成了个耆艾老叟,只是细长的眼睛不时射出精芒,如鹰鹫般锐利。

    荣禄也在打量着庄虎臣,今儿个下午的时候,太监张顺送来李莲英一张二指宽的条子,让他给庄虎臣安排个粮台会办的差使。荣禄心里暗笑:“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得罪李莲英了,把个送死的差事派了这个他,不过听说这小子还是挺彪悍,凭着敢开枪打黄莲圣母这点子胆气,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他,也是有点可惜,这些义和团的人在北京实在是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却偏偏又动他们不得,有人给自己出了点气,总是好的,光是这些倒也罢了,他还有护驾的功劳,太后还夸奖过他忠心能干,可李莲英的面子也不能驳了,被这老阉狗下蛆那可是不妙,这事情也难办。”

    “中堂大人,下官是个粗人,带兵还凑合,现在是按察使的本差,干的捕盗缉贼的差使还凑合,这御前的粮台总办的差下官是干不来的,再者,下官还带着五千的兵丁,护卫两宫銮驾责任重大,不敢稍有懈怠,还请荣相体谅下情,免了下官这一宗”岑春煊眼巴巴的看着荣禄,还不时愤恨地抽冷子瞅吴永一眼。

    “云阶啊,现在是国家非常的时期,我看你就勉为其难吧!你现在已经是二品的顶戴了,方面大员,这个差使办得好,开府建牙也是平常~~~~~~我和你父亲颜卿公是至交,看你如同自家的子侄一般,令尊是四十岁做了巡抚,你今年也正好是四十岁,眼见得一个巡抚是稳当的,父子两代都是四十岁的好年龄就做了封疆大吏,守牧一方,真是我国朝的异数啊~~~~”荣禄亲切的称呼着岑春煊的表字,不要钱的米汤只管灌下去。

    “中堂!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当年我年少无知,北京胡闹的时候,您还教训过我,下官实在是才具不够,怕办砸了差使,给中堂和朝廷丢脸啊!”岑春煊急的脖子上青筋绷的老高。

    “吴大人,岑臬台这个总办是你向桂春桂爵相保举的,现在人家不领你这个情,你老哥有什么计较?”荣禄笑盈盈的看着吴永。

    吴永急忙站起来垂手道:“大人,下官官卑职小一个微末小员,和地方上打交道,这其中的繁难不消说,中堂大人也明白,实在是力不从心,岑大人二品大员,手下又有五千绿营虎贲,由他做总办,下官跑个腿还行,如果一直不设总办,卑职这个会办委员,名不正言不顺,这差恐怕当不好,误了两宫的供奉,下官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杀了下官事小,可是让两宫圣驾受了委屈,那咱们做臣子的那是万死莫赎了。”

    岑春煊暗道:亏了这厮好奏对,满口的忠臣孝子之言,李鸿章的幕僚算是没白当!娘的,还不是打老子手里五万两银子的主意?这些山西老抠不借银子,你把老子抽上去和他们打擂台?谁不知道这些票号都是朝廷中枢大佬们的钱袋,那是好惹的吗?老子当了总办,借不来银子就只有自己掏腰包了,你还真的好算计!

    “庄观察,久闻贵道是出名的能员,这次两宫西狩你是头一个接驾的,老佛爷都夸你能干,你现在也算是简在圣心了,李总管荐举你做粮台会办委员,不知贵道如何打算!”

    庄虎臣这些日子一直被半文半白的话搞的头大如斗,但是荣禄这些话还是勉强可以听明白的,能员?您太客气了吧,好象我什么差使都没当过吧?心里好笑,但是脸上一片肃然,当即垂手站立回话:“谢太后褒奖,谢中堂和李总管的栽培,下官一定会殚心竭力把差事办好!”

    “好!有这个心思哪有办不好差事的,云阶啊,我看这样吧,还是你的总办,让庄道和吴知府做个联手,具体的事情他们做,大事你们商量着办,大主意还是你拿!如何?”

    岑春煊苦着脸道:“下官实在是对钱粮经济一窍不通,还是请大人免了这一宗吧!”突然,他看见长身玉立,一脸意气风发的庄虎臣,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计较:“下官看庄道年轻有为,太后都夸过,李总管保荐,中堂刚才也说庄道是能员,那绝对是错不了的!而且是四品的前程,也不算小了,御前总办委员,朝廷照例是要加恩的,再赏个二品的顶子,和山西各地官员打交道那品秩也是满够了,下官保举庄道为总办!”

    庄虎臣被他的突然袭击打的脑子麻木,直楞楞的看着他。

    吴永巴不得有人给自己当挡箭牌,这次保举岑春煊也是着实无奈,山西票号异口同声的以北京分号被焚毁又遭了挤兑风潮,损失太大为由,不肯借款。岑春煊的甘肃绿营又天天到他那里聒噪,实在是烦了,就打起了岑春煊带来的五万两银子的主意,反正闹饷的是你甘肃的兵,举荐你个总办,你自己的人马自己对付去,有本事借来银子过关,那是你的造化,我老吴不眼馋,借不来款,你自己荷包里的钱拿出来支应。只是这样,把岑春煊是给得罪苦了,他现在正是圣眷优渥,红的发紫,得罪狠了,也是不妙。现在见岑春煊拿这不知道死活的闷横候补道顶缸,也急忙顺风使帆,接下了他的话头。

    吴永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打马蹄袖拱手一礼道:“中堂大人,岑大人说的极是,下官也觉得庄大人是当总办的不二人选,先前举荐岑臬台是下官思虑不周,忘记了岑大人护卫两宫重任在肩,分身不得!下官也举荐庄道台做总办,下官愿鞍前马后襄赞庄道台,惟庄大人马首是瞻!”

    “庄道,难得大家异口同声的举荐你,我看你就勉为其难吧!再为朝廷建个新功!”荣禄淡然一笑道。

    庄虎臣的脑子里一团糨子,本来是想花钱谋个会办的差使,怎么一下子就变了总办了?这可是半个钦差的身份啊!老子升官了?

    庄虎臣冷静了一下,抱拳拱手:“既然几位大人这么抬举,下官再做作就是不通人情了!谢中堂大人的栽培!”

    荣禄见事情有了了局,站起身来,颔首笑道:“好了,就这样了,等我回禀了太后,稍迟就应该有旨意了,庄道圣眷优隆,我看老佛爷那里应该没个不准的,现在不是在北京城,不弄那些票拟什么的虚景儿,陛见我看也免了吧,两宫就在这院子住着,也天天能见得着了,好好办你的差,朝廷不会亏待了你的!”

    “中堂大人,下官接了这个差使是可以,但是还有个请求,希望中堂大人和岑大人恩准?”

    岑春煊狐疑的看着他,心道:“你既然接了差事,又攀扯我做什么?”

    荣禄垂着眼皮看着他道:“讲吧!”

    “下官想向岑大人借五百绿营,没有这些个兵,下官说什么也不敢接这个差事!”

    “给你!”岑春煊不待荣禄发话,抢先一步答应了,只要自己扔了这烫手的山芋,借几个丘八小意思。

    荣禄看着话似乎还没说完的庄虎臣道:“贵道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

    “中堂大人,岑大人,现在做这个粮台,其中的苦楚,下官不说各位大人也都明白,这五百兵丁是向岑大人借的,如果下官使唤不动,还是办不了差使”

    荣禄上下打量了半天这个昂着头英气逼人的年轻人,沉吟半晌道:“好!这个你拿着!”说罢,从公案下面拿出一把象牙柄镶金的柯尔特六子转轮手枪:“这把枪是当年美利坚公使送给本官的礼物,陕甘的兵都还认得!老夫再向太后给你求个武职,下面的兵勇有混帐不听令的,你可以军法从事!可是~~~~~~~庄道!你要是办砸了差事,耽误了两宫的行程,或者是行事孟浪,糜烂了地方,你可别说本官无情,纵然本官认得你,朝廷的法度认不得你!本官手里的枪也认不得你!到时候,我可是要杀人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杀伐之气,冷的怕人。

    庄虎臣上前接过手枪,抱拳拱手,语气淡然道:“谢中堂大人,如果下官办砸了差事,不劳大人费神,自己拿这把枪了结了自己就算了!”

    满屋子人都疑惑得看着这个一脸的云淡风清水波不兴的年轻道台,他到底有什么法宝,这样底气十足?

第二十三章 死路里的活棋

    荣禄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顺天府尹陈夔龙道:“庸庵啊,你看这姓庄的是什么意思?”

    陈夔龙手里把玩着一柄比巴掌大不多少的东瀛檀香木折扇,扇子在右手里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啪”的一声响亮,在左手掌心里拍了一下,方才摇头微笑道:“说不清楚,不过我看他好象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年轻啊,不到二十的年纪,初生的牛犊,怕不是胸有成竹,是还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年少轻狂!”荣禄鼻子哼了一声道。当年自己不就是年少居了高位,一时不知道官场的深浅,结果老佛爷脸一变,乖乖的就得去西北喝凉风,至今还留下个老寒腿的毛病。教训呐!

    天心难测,宦海浮沉,还是徐大军机的六字箴言说的好:“多磕头,少说话。”六个字道出官场屹立不倒之诀窍,精辟!现在自己又总结出来了三个字,“不做事”,这三字似乎也可以加进去,改了九字箴言。不做不错,只要做事就难免出错,前一阵子,载澜、载振他们一起子黄带子宗室,还有刚毅这个二百五都跟着载漪这个半拉子太上皇弄的热闹,家里见天的举火烧香,开坛做法的,乡场里赶集似的热闹,一个个头昂的下巴都朝了天,朝廷里还把哪个放在眼睛里?结果洋兵一来,也熄了火了。

    李中堂如果到了北京城,那和议就立时要开,到时候,替罪羊总要寻出几只的!只怕这几爷孙吃饭的家伙就危险了。自己这次秉承九字箴言,当了闷声葫芦,谁愿意攻使馆由得他去攻,谁愿意打教堂也随他去打,我自巍然不动~~~~~~只是,还是有些操切,有几份让武卫军攻打使馆的命令用的还是北洋和直隶总督府的名义下的,用的也是自己的印信。当时想的是洒洒土,迷一下军机处的大人和老佛爷的眼罢了。现在看来,还是孟浪了些,只怕将来对景儿的时候,就成了罪状。

    荣禄满怀的心腹事,一会儿觉得将来要糟,一会儿又觉得应该是不妨事,直想的迷瞪了。

    “中堂想什么呢?”陈夔龙熟不拘礼,端着茶碗,抬手示意添水。戈什哈立刻提着小紫铜壶给他续上水。

    “我在想,这小子怕是要闹出笑话来!”

    “中堂,管他呢!西行一路寂寞,有个笑话看看也好!看这楞小子能搞出什么名堂!”陈夔龙一脸的笑意。

    “笑话?刚才吴永的那句绿营虎贲就差点没笑死我!那些个双枪兵,还能叫虎贲?没得把人臊死!那个庄某人也是不简单,咱们旗人亲贵靠祖荫从龙入关,生下来的世职,他一个汉人也有世职,娘胎里的战功,生下来就是个候补道~~~~~~”荣禄嘲讽的笑道。

    “现在这样的事儿不稀罕了,别说刘省三在台湾杀的尸山血海,铁打的战功,就是个省、道灭了个毛贼,那也是一个大案里能保举上百号的人,朝局已然是这样了~~~~~~~~~也许年轻人不知道死活,误打误撞还能在死路里走出活棋来也未可知”,陈夔龙端起茶碗品了一口,满是陶醉的表情道:“好茶啊!在这祁县小地方,还能喝到这样的好君山银针真是不易啊!”

    “这是日升昌送来的孝敬,你喜欢,都拿去,我对茶这个东西一般,只喜欢这个物事”荣禄抬起烟杆示意。

    “那就谢谢荣相的美意了!”陈夔龙的圆胖脸上笑出了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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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驭德一脸忧郁扯着庄虎臣的膀子道:“少爷,这粮台干不得!”

    庄虎臣拿起一个画着飞鹰的铁听,抽出一支奥匈牙帝国产的“尼尔”香烟,在鼻子上面陶醉的闻了一下,熟练的叼到嘴里,陈铁蛋凑趣的划着了洋火。

    庄虎臣深深的吸了一口道:“想不到这祁县小地方,还能有香烟,真是不错啊!只可惜没有过滤嘴,有点不习惯!荣禄也算够意思,自己喜欢抽旱烟,把这卷烟送了咱,不错,懂我的心啊!”

    赵驭德疑惑的看着,心道:“少爷什么时候学会抽这洋烟卷了?以前没见他抽过啊?可是这熟练的样子不象头一回了!”

    庄虎臣抽了几口,过了下瘾,方道:“赵叔,你接着说”

    赵驭德把抽烟这挡子事在脑子里先放下,看着他到:“少爷,现在的情况你还看不出来吗?别人都筹不到款子,拿少爷你当冤桶~~~~~~~~~~~将来如果有个不好,那肯定拿少爷你顶缸,平时粮台是个肥缺,抢都抢不到手的,可是一到出了乱子,就倒了霉了,当年我跟着老爷打仗的时候,士兵闹饷,都是拿粮台开刀来平息,好几次没了粮草,军心动摇,当将军的杀粮台来稳定军心~,这招数不新鲜了,曹操就干过~~~~~~~~~少爷,辞了这个差事,咱不当这个冤大头!”

    “放心吧,赵叔,我有办法,退一万步说,我就是真是酬不到款,大不了我就把手里这十万两借给朝廷,不也没事了?或者再大方点,干脆就把银子捧上去,当做报效两宫了,怎么不混个实缺干干?”庄虎臣叼着个烟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少爷真的想当官?以前少爷是最怕麻烦的,当官的麻烦可是不少啊!”

    “呵呵,少爷我已经娶了媳妇,长大了,想闹个官当当了。”

    赵驭德看着他,想再劝些什么,可是又无从说起,最终还是咽咽唾沫忍下了。

    陈铁蛋一旁木糊着脸问道:“少爷,你那个媳妇算是娶过了吗?”

    这个小混蛋,哪壶不开偏偏要提哪壶!

第二十四章 拦路不劫道

    祁县县城外的官道上,鹿砦拒马把路拦的死死的,十多个绿营官兵强打着精神把身体站的笔直。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路边树荫下的一把藤椅上,陈铁蛋舒服的翘着二郎腿,手里学着文人雅士的样子一手把着一把紫砂石瓢,另一只手在腿上打着点子,摇头晃脑的哼着《苏三起解》,一个三十多岁的目正点头哈腰的在一边伺候。

    “陈爷,再给您续上点?”目正提着大铜壶问道。

    “不用了,还满着呢!都别管我,把差事经心点比什么不强!”陈铁蛋正好想不起后面的戏词,也就不再唱下去了。

    “放心吧,弟兄们都精神着呢!保证让那些抠腚眼吮指头的老醋坛子一个苍蝇都飞不去”目正谄媚着笑道。

    陈铁蛋斜了他一眼,用手指点戳着他的道:“别玩过了头啊,我们家少爷,不,我们家大人都说了,人能过去,车马不能过!那些做小买卖,贩个仨瓜俩枣的,别难为了人家,混个嚼裹不容易,咱们不是土匪胡子,咱们是拦路不劫道!~~~~~~就是那几个大商号不能便宜了!”

    目正一脸的气愤,眉毛中间拧成了个“川”字,把铜壶撇在一旁道:“那是!大人再英明不过了!这些老抠们,什么东西,咱们这些爷们,提着脑袋卖命,从甘肃跑到北京城,又从北京追到山西,几千里地的折腾,那都是为了皇太后、皇上?这些王八蛋玩意儿,朝廷跟他们借俩钱都舍不得,钱串子都栓到肋巴骨上,准备带到棺材里!朝廷也太好说话了,眼睛里没皇太后、皇上,那不是乱臣贼子?跟他借什么啊!大人下个令,他***,老子们把他家的耗子窟窿都给他掏干净喽!”

    “弟兄们是苦了啊!我家大人也知道大家几千里地卖命的营生,这不,朝廷里没人敢得罪这些土财主,我家大人主动请缨~~~~~~~~只要兄弟们办差用心,大人不会亏待大家的!”

    “庄大人,那是没话说的!咱们这几百兰州来的弟兄,说什么也要巴结好差事,不给大人丢脸,再说了,庄大人是替我们甘肃绿营的爷们出头讨饷,再不懂事也不能坏了自家的饭碗”

    陈铁蛋满意的看了看那些吞着烟泡打着精神站的笔直的绿营兵丁。已经是第三天了,出祁县、平遥、太谷的大道、小路都已经分别被庄虎臣借来的甘肃绿营和武卫军截断了。大道还专门派人挖断,只留下二尺宽的一条通道,行人还凑合能走,但是运送货物的车马是说什么也过不去了。

    这些绿营的兵,着实让庄虎臣伤了些脑筋。指望这些子双枪大爷提起劲头卖命,那比逼寡妇嫁人还难。八条通道,每条路上三道路卡,隔五里设一道,每道卡子三班人,四个时辰一换班。原来手下的庄丁现在成了亲兵,每天由他们带着岑春煊和马玉昆的督察戈什哈四处查哨,看见哨位上脱岗的,立刻就是二十军棍,安稳站班的,赏银一两,立马兑现。他自己骑着马带着几个亲随到处巡查,一天至多有三个时辰的觉。

    头一天,查出三十多个不在卡子上的,有躲懒睡觉的,有一边去吸大烟的,还有几个手里多少趁几个的目正、把总跑到城里嫖婊子。岑春煊这次感激庄虎臣替他顶了缸,那也是真帮忙,身边三十多个戈什哈统统借给了他,马玉昆看在荣禄的老面子也下了提督军门的身价,手里的督察队也都派给粮台上当差。这些瘟神那是平日就横惯了的,见到不听号令的,毛竹板子、水火棍照死里打!他们唱白脸,庄虎臣带着庄丁唱红脸,一两一个的银锞子人手一个,这些甘肃的绿营一个月的饷银不过是马兵二两半,步卒才一两半,再被当官的喝血,剩到手里的也就是点银渣子。平日里就靠做些小买卖补贴家用,哪个愿意出来?耽误了买卖那可不是玩的,全家都指望着那买棒子面嚼裹呢!

    现在可好,一天一两雪花足纹!这要是敢干上个年儿半载,还不发了?直恨不得这卡子一辈子都不撤,跟厘关似的成了常例,不比洒血卖命上战场强?

    胡罗卜加大棒,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一天的工夫就把这些双枪将的毛抹拭顺溜了。第二天,这些西北来的大爷们就有了劲头,一个个吸足了大烟,再吞两个泡挺着瘾头,站的旗枪似的。

    “陈爷,您看诶,又有一队过来了,好象插着广盛的镖旗!”

    “管他娘的是哪的,放过人去,你就等着八十斤的大枷往脖子上套吧!”陈铁蛋在瘦得干巴吊筋的胸脯上搓着油泥,闭着眼睛懒洋洋道。

    前几天下了场暴雨,黄土路被泡成了酱汤子,被车马、行人碾压得到处是脚印和沟渠,太阳一出来,不多久就晒干了,生铁般的硬。一百多辆大车组成的长长的队伍,缓缓行驶在坑坑洼洼的路上,牲口一蹄子深一蹄子浅的艰难前进,车子走起来七扭八歪的,弄的把势得不停事儿的甩着鞭子吆喝着。

    广盛镖局的二镖头冲天炮吕啸天挥手示意车队停住,然后摘镫离鞍一片腿轻巧的从乌骓马上跳了下来,走到哨卡前,抱拳拱手:“总爷,咱们是广盛的镖趟子,给复盛公押点皮货、土产到河南,您高高手,让兄弟们过去!”

    “我对你高高手,谁对我抬手啊?滚蛋,哪来回哪去!”一个瘦筋筋脸色乌青一看就是抽大烟有了年头的绿营兵丁操着艮艮的甘肃腔调道。

    吕啸天压着火,从袖筒里掏出十几个鹰洋,塞到兵丁的口袋里:“这点小意思给几位军爷喝茶,军爷什么时候到赊店玩几天,都算咱们广盛的!”

    兵丁从口袋里把洋钱又掏了出来,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猛然想起了庄粮台手下的陈铁蛋这个惫懒瘟神就在旁边呢!黑眼珠固然是见不得白银子,可是爹娘生的皮肉更是受不得军棍和枷号!八十斤的大枷套到脖子上,铁打的汉子也叫你变了瘟猫,更别提自己这样的小身板!当时立马变了脸色,把鹰洋撒在地上:“你把爷当什么了?爷是朝廷的兵,吃的是国家的饷粮,你拿镖局子和劫道毛贼攀交情的那套糊弄我?趁早滚你的蛋!”

    吕啸天也被这丘八弄的火冒三丈,广盛是天下十大镖局之首,一百年的字号了,他吕啸天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人物,黑白两道,回汉两教,谁不给他点面子?哪个见他不打千拱手道一声:“吕爷!”今天被个小兵嘎子训的孙子似的,当时也是火起:“你哪条河里的王八?充什么大个的?爷爷走江湖的时候,你还是你爹肚子的一泡虫呢!告诉你,老子也是有官衣儿的,六品的蓝翎!你算他娘的什么鸟毛?”

    卡子上的甘肃绿营一见要戗起来火,都端着洋枪冲了过来。广盛的趟子手哪里肯吃亏,也端着洋枪提着大刀上前助阵。可是双方谁也没敢先动手。绿营那是天桥的把势,装装样子还可以,真的动手,别说人家广盛上百的人枪,比自己多十几倍,就是一个对一个,那也挑不出来能在这些镖师手里走上一个回合的!广盛也是虚张声势,真能对这些甘肃来的丘八开了枪?真要那样,这些憋着坏的五千绿营不正好趁着这个由头在山西讨野火,还不把这“祁、太、平”三个银子堆起来的地方扫平掏净一包堆的撮回兰州去?

    陈铁蛋迈着四方步,晃悠悠的推开横眉立目的几个绿营兵丁:“让开,让开,把烧火棍子都给爷收起来!”

    兵丁们瞪着眼睛就坡下驴,倒提着洋枪退了下来。

    陈铁蛋对着吕啸天一拱手,然后又恭顺的打了个千:“这位大人,您消消火,咱们是给人当差的,俗话说当差不自在,也是没办法,穿上这身老虎皮,它万事不由人呐!您消消气儿,要不,小的给您老泡壶茶去?”

    吕啸天看着面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话说的恭顺,可是脸上的表情那是一色的混不吝的青皮相,明显的拿自己打镲,可是又发作不得,只得道:“总爷,您老哥那句大人,咱当不得,这个也就是捐个顶子和官面上的人说话方便,这样吧,你们风里雨里的值哨不容易,您说个数,兄弟还作得主,舍几个银子咱交个朋友!”

    “银子这东西啊,小的还真喜欢,就是没办法啊!我家大人的法度大,我怕有命拿没命花,小的收了你的银子放你过去,下道岗的兄弟再查住你,大人还不得让小的站了笼子?”陈铁蛋还是语气和蔼脸上带着讥讽。

    “那总爷,您说,这卡子什么时候撤?”

    “这个,我就说不准了,大人说了,现在洋兵闹的凶,如果有物资和银子运出去,还不是让洋兵抢了去?那叫什么罪过来着?噢,叫资敌,照奸细来办!再说,这个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东西和银子放在家里还是自己个的,让洋兵抢了,那不就亏大发了?对不?你们山西人生下来就会做买卖,这个算盘您自己肯定会打!大人说了,只要洋兵撤出了咱们大清朝,那卡子一准立马就撤!”陈铁蛋一脸的无赖相偏偏话还说的正气凛然。

    “我说这位总爷,洋兵在北边,我们可是往南边去啊?这也不搭界吧?”吕啸天被这满嘴胡吣的小子弄的没了办法。

    “呦~~~~~,这小的就不明白了,这您得问朝廷!我看您还是先回去,过个年把子,市面消停了,您再往南边去!哎!您这就走啊!那小的送大人了!”陈铁蛋对着吕啸天的背影又是拱手又是打千,礼数周到之极,就是脸上依旧挂着坏笑。

    吕啸天气的一佛出世,七窍生烟。可是对这个死皮赖脸的半大小子又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悻悻的打马回城。算了吧,让总镖头和各家商号去掰扯吧,反正东西和银子都还在,也说不出咱们广盛个什么不是!

    “哈、哈、哈!陈爷,您真是高啊!我看刚才那老小子一张黑脸都气红了!演关公都不用上妆!”

    “这算什么啊!以前跟着我家大人,那折腾的人多了,能把他气神经了,还说不出咱们点什么,好了,都别扯闲淡了,站好了,过一会,大人就该来发银子了!”陈铁蛋依然是那副煮不熟剁不烂的滚刀肉嘴脸。

第二十五章 有钱人也发愁

    庄虎臣一身鸳鸯补服,四品文官的装束,头上珊瑚的顶子,这个是作为御前粮台总办加恩赏的二品顶戴,翡翠的翎管里插一枝碧绿的花翎,也算是煊煊赫赫了。全套的僵尸装给扮上,照照西洋穿衣镜子有点八十年代末香港老鬼片里的样子了,只是少个装道士的林正英。

    庄虎臣当时看着自己的这身打扮觉得有点好笑,但是现在就笑不出来了,早上套上的里外三新的衣服上现在都是尘土,珊瑚的顶子也看不出是什么色儿了,大帽子上的红樱扑刷刷的掉着黄色的尘土,嘴里也满是烟尘的味道,喉咙眼火辣辣的痒,只想把手塞进去挠挠,就连那匹雄壮的伊犁雪青马也喘着粗气,看来是累坏了,一身也是落满了黄土,远看都变了秦叔宝的黄骠马了,从榆林堡带出来的亲随李贵从料袋里掏出把黑豆放在马嘴边,让它补补气力。

    “总办大人,您放心吧,咱们武卫军的兄弟是有规矩的,不比那些甘肃来的土鳖,您不用来看,准保把差事巴结的妥妥当当的!”一个二十多岁身体精壮的哨长道。

    “嗯,这个我相信,不过我办事有我的章法,银子我是要亲自看着发到每个弟兄手里的!”庄虎臣道。

    “咱们是聂军门和马军门使出来的,没那吃空额喝兵血的毛病!咱有规矩!”哨长笑着叫道。

    “去你娘的吧,还有规矩,前天还敢拿枪指着总办大人!你杜黑子什么时候学的有规矩了?”庄虎臣身边一个穿这五品犀牛补服的黑汉子跳下马,用鞭稍子指着他道。

    “呵呵,田大人,标下那时候也不知道总办大人是荣中堂的人!”哨长杜黑子笑道。

    “噢,你小子当时要不是认出了中堂的枪,是不是真的敢对总办大人开火?”

    “呵呵,那哪能呢,当时小的是猪油蒙了心了,发昏呢!”

    “放你娘的屁,老子还不知道你杜黑子,你是被那几个山西醋坛子给的几个洋钱蒙了心!总办大人查住了你,你舍不得吐出来!王八羔子脾气发了,也不论个高低上下,对着大人也敢掏枪!~~~~~~~~~那二十棍打的过瘾不?”那个被称为田大人的武弁笑骂道。

    “呵呵,田帮带,您老人家总是叫俺杜黑子,您老好象比俺也白不多少吧?张飞笑周仓,谁能比谁白啊?~~~~~~~~那军棍打的过瘾极了,要不,您老也尝尝味道?”杜黑子也不怕他,和他玩笑着。

    “你小子看来是还没挨够!”田帮带笑着道。

    庄虎臣这三天是累的够戗,每日带着人到各个哨卡巡视,要不是岑春煊和马玉昆的亲兵那还真弹压不住这伙子丘八。各条路的岗哨都是三道,第一道和第三道用的是甘肃的绿营,而第二道则是马玉昆的武卫军,为的就是防止串通一气,里外联手作弊。可是第一天的时候,就在这条路上发现了大德通的车队,这里是第二道岗,不用问,也知道头一道已经被买通了。自己到这里的时候,车队已经准备起程了。自己带人把他们拦住,那些武卫军的兵倒不干了,尤其是这个杜黑子,一个小小的哨长居然敢把枪对着自己,自己当然不能示弱,也掏出了荣禄送给自己的那把象牙柄的六子转轮。

    结果这小子看见以后,大叫了一声:“荣中堂的枪?”当时吓秃噜了。看来荣禄在西北十几年的风是没白喝啊!这些骄兵悍将被他整治的服服帖帖的,哪里有敢扎翅的。

    自己就靠着每人一天一两银子,棚目、哨长加倍,再加上扯着荣禄的虎皮当大旗,才算是降伏住了这些甘肃绿营和武卫前军的大爷。

    已经三天了,三天的时间没让这些山西大商号往外发出一粒粮食、一张皮毛、一两银子,这些山西的土财主应该着急了吧?他们也该认识自己了吧?自己和贾继英的约定只剩下六天了,火到猪头烂,六天的时间能把这些猪头财主用小火煨烂吗?该回大德通了,估计这两天这些醋坛子要找自己了,吊吊他们的胃口吧。

    祁县乔家堡,一座器宇恢弘的大院赫然矗立,三丈多高的院墙,星罗棋布的垛口、更楼,斗拱飞檐,雕梁画栋。三百多间屋子砖瓦磨合,精工细做,彩饰金装。天下素有“皇家看紫禁,民宅看乔家”之说,名扬三晋,四海知名。

    在宽大的客厅里,阳光照的亮堂堂的,可是屋子里的人却都是一脸的阴霾。

    “锦堂啊!您要拿个主意啊!再这样下去,咱们西帮可就被拖死了!货运不走,要烂在货栈里,银子运不出去,各地的分号被人挤兑,那可是死得透透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子眼巴巴的看着正位上的年轻人。

    “是啊,乔家是咱们西帮的主心骨!您可得想个办法啊!朝廷到底是想干什么?”一个同样圆胖脸的商人道。

    乔映霞,字锦堂,一个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是乔家的当家人了。

    他现在也是一脸的阴郁,看了看下面挤了满当当一堂屋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叹了一声道:“他想干什么?我怎么知道?反正是冲着咱们西帮来的!戴爷,这里各家掌柜的镖大部分都是你保的,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个子不算高,但是肩膀宽阔,手臂长的出奇,几乎可以摸到自己的膝盖。广盛镖局的当家人,形意拳门的掌门人,西帮在中原的根据地河南赊店的寨主,神拳戴雨亭。他看了看大家道:“这几日,所有出入咱们祁县的路都给设了卡子,尤其是大路还都给挖断,说是防止物资和银子外流,资助了洋兵~~~~~~~~不过那些当兵的倒还算是客气,只要镖车回头,他们也不说什么难听话!”

    “戴爷,这不是办法啊!给这些甘肃来的混蛋点小钱,让他们放行算了!硬顶着也不行啊!”

    “我何尝不知道?刚开始还有人敢收,也放了咱们的车队,可卡子是一道又一道,只要后面的卡子发现咱们车队过去,那前面卡子的人那直接就给套上八十斤的大枷!那些当官的也发了疯,只要查哨的时候看见敢不在卡子上的,那是大棍子上去就打!现在这些兵是看见咱们就跟见了鬼似的,塞银子立马给你扔多远~~~~~”

    “乔东家!您去求求桂相爷和马军门,他们和你们乔家可是老交情了!”矮胖子道。

    乔映霞苦着脸道:“我去了,可是桂相爷就是不见我啊!马军门也一样~~~~~”

    “找马玉昆有什么用?拦路设卡子的就有他的兵,我看他们是躲着不见咱们!”广盛的总镖头戴雨亭恨恨地拍着桌子道。

    “东家,其实,他们想干什么不是明摆着呢吗?这三天,我也看了,小门小户的带点东西都不拦着,冲着的就是咱们这几家!那个前一段时候一天到咱们几大钱庄、票号跑三趟都不止的粮台吴永,你看,这几天来过吗?那个新任的粮台总办更是没个影子,这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逼咱们西帮就范!咱们不借银子,他们就让咱们出不了货!”大德通的大掌柜阎维藩冷笑道。

    “那怎么办?我日昌升在北京的分号前些日子被义和团给烧了,京城里存过银子的人都来挤兑,放出去的还没收回来,总号这里调过去了二百多万两,才算平息过去,现在是真没钱了”矮胖子叫苦道。

    “是啊,我们五联号也是,都被挤兑苦了!”

    “我们也一样啊!”一群人都是叫苦不迭。

    “这钱不能借啊!西帮现在哪敢露了富,只要一家敢借,那朝廷还不把咱们西帮的票号、钱庄借遍啊!都不能借啊!谁现在借钱谁就是咱们票号同仁的公敌!”

    “那你们说个章程?”乔映霞看着乱糟糟七嘴八舌的各大商号、钱庄的掌柜,也是无奈。

    “老章程,给那个新任的什么粮台总办塞点银子填填他的狗洞,朝廷那起子赃污猫哪有不吃这个的?”

    乔映霞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主意一定,端茶送客,须臾人走了个精光。

    乔映霞摇头一脸无奈道:“你看看,咱西帮这些人,还能有什么出息!跟他们能商议出个啥?我看西帮的好日子是快到头了,现在南方洋人的银行搞的火热,已经抢了不少的生意了~~~咱们这里都是些个老朽,宁可拿银子填那起子赃官的狗洞,不能借给两宫度劫”牙齿一咬,年轻人的血性发了:“不管他了,这些四六不懂的土鳖能有什么见识?~~~~~~~~~别人不借,咱们大德通借!十万两,小数目而已,就是打了水漂也动不了咱们乔家的根基!”

    阎维藩眼神冷冷的闷哼一声道:“他们粘了毛比猴都精,哪里有什么不懂的?朝廷里咱们大德通的关系最深,要是西帮同意借,那咱们肯定是第一,将来朝廷的饷粮要是解来了,也要放在咱们这里的,好处是咱们一家独占,他们没有荤腥的事情哪里肯做?

    这些倒也罢了,横竖不过十万的事情,扔河里也没个大不了的,这次联合抵制借款,他们是怕咱们一家做大,这些年咱们在北京、包头把他们也压得苦了,现在是合伙的挤兑咱们,他们自己弄不到手,也别让咱们捡了便宜,索性让这天大的富贵扔到汾河里喂王八~~~~~~~~

    前两天那个跑街的贾继英建议借银子给朝廷,我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这小子倒是个人才,就是性子太拗,读书读昏聩了,一见我不答应,前天辞了东,留都留不住,可惜了的啊!~~~~~~~~~西帮各个钱庄、票号一致反对,咱们大德通不能成了整个西帮的对头啊?这些商号都是咱们的‘相与’,全得罪了,生意也就做到头了!

    如果翻脸了,所有的‘相与’立刻就到咱们大德通来提存银,咱们放出去的款子不到期收不回来,可是存银子的上门来提,不到期的存款照规矩只要是舍了利息,钱庄就要立马提给他们,有贷无存,那咱们的银库立时三刻就连渣子都扫净了,敢拖着不给提,大德通就成了骗子,顶风臭十里,挤兑的会更多。

    做钱庄、票号的最怕的就是挤兑,分号被人挤兑,一地的风潮,那可以调动总号和全国各地的分号汇银子过去平息,前些日子北京的分号出的事儿,不就是这样搁平了嘛!但是要是总号被人挤兑,那分号都难保全,咱们开分号的地方都是‘相与’最多的地方,他们鼻子尖着呢,闻到点味道,那全国的分号都要遭殃,跟着被人挤兑,钱庄的灾星就到了。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从贵发公到现在,四代的辛苦一夜就风吹雨打了~~~~~他们就是看穿了这点,才敢挟持咱们,逼大德通也不借银子~~~~~~~~咱们是大,可是也是因为大,身上的羁绊就多,大有大的难处啊。”

    乔映霞瞪圆了眼睛,不舍道:“那就没有机会了吗?这也太可惜了。”

    阎维藩苦笑道:“树大招风,这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少东家应该是清楚的,当年胡雪岩不过在难中帮了王有龄五百两银子,后来王有龄做了藩台,胡雪岩就代理了浙江一省的藩库,只一个省啊,他就生发的那样了,咱们大德通已经是执了票号业的牛耳了,如果再能拿到代理行在粮饷的差使,那可是整个大清的税收、钱粮啊,大德通就是临时的户部~~~~~~那别的钱庄、票号就真的没活路了,咱们票号不比西洋人的银行,他们是什么人的买卖都做,咱们票号、钱庄只和‘相与’做生意,他们是怕了咱们动了他们的根本。

    可是这笔出息再大,也是不解渴的远水,得罪了整个西帮同业,他们一轰而上,立时就把大德通挤兑垮了!同行整治同行,那是出手最准的,一打就是七寸!”

    “可是这样的话,那把朝廷就得罪苦了,你没看见朝廷的大人们都把咱们当鬼,连面都不见,怕沾了包!可是这样如何是个了局?”乔映霞左右为难。

    “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失去机会还是小可,大难恐怕就在眼前了~~~~~~这次皇上、皇太后遭了难,西帮袖手旁观看热闹,眼看着和朝廷就掰了

    人在难中的时候最是敏感,一粥一饭都感恩念情,但是一个冷眼就能恨的牙痒,这个新任的粮台不就是个例子?他不过就是在路上给两宫弄了口热乎汤水,马上就混上个粮台总办,还有那个吴永,接驾的时候穿件官衣得了太后的意,七品升了五品,连升四级啊!~~~~~~别说朝廷记恨将来治罪,就是那些大人们歪一下嘴,睁只眼闭只眼放纵一下这些饿疯了的兵痞,立刻就是祸不旋踵,这山西几大家还不都得去讨饭?再高的墙再多的家丁,加上给西帮一直保镖的形意拳门,能挡住官兵的洋枪洋炮?~~~~这次为了对付大德通,咱们的这伙子‘相与’硬是赌上了西帮几百年的气运~~~~~”

    “明天一早,我就去拜会一下这个庄粮台,希望事情能有个转圜吧,咳~~~”乔映霞长叹道。

    “但愿吧!”阎维藩老脸皱得成了晒干的菊花。

第二十六章 死路都想出活棋

    一大早,高卧不起的庄虎臣被人在耳边轻轻的唤醒。这两天,真的是乏累了,倒在床上,衣服都没脱,就睡死过去。

    “少爷,外面有人求见,说是乔家的东家!”亲随李贵道。

    李贵现在穿个黑色土布号褂子,头上辫子盘起来,包个蓝布缠头,牛皮腰带上揣着把短火铳,搞的活脱脱一个印度阿三,不由让人好笑。这小子不知道怎么了,看上了武卫军的装扮,说那样神气,偷了庄虎臣的两听洋烟卷走了田帮带的门路给搞到一套,也不管合身不合身的穿上就舍不得脱,满世界的显摆。

    “让他们等会,就说本大人还在睡觉,让他们先候着!我跟你说,以后要叫大人,别老是少爷少爷的,这里比不得榆林堡!”

    庄虎臣慢悠悠的拿青盐擦了牙,香胰子打在毛巾上把脸洗了一把,心情特别的舒畅。

    权力的好处啊,这天下第一的富商现在想见老子也得门外递手本等着参见。以前当个小策划的时候,有一回进猪头老板的办公室没敲门,只看见猪头的两只蹄膀正放在媚眼如丝的女秘书胸口上给她按摩,嘴对嘴的人工呼吸。结果忙不迭的跑出去,没两天就给穿了小鞋,扔到工地上当了半个多月的开发商代表。大热的天,在冷气十足的办公室里被调到灰尘满天、浊水横流的工地滋味绝对不好受。

    那时候,一个不大的老板都可以把自己随意的拨弄,现在呢?这中国的第一号大老板,清朝的李嘉诚想见老子,还得看我心情爽不爽~~~~~~~穿越,真是本小利大的好买卖,怪不得那么多的人哭着闹着要穿越,别说当皇帝、王爷,就是给个家丁、太监的都是抢着干啊!

    乔映霞、阎维藩俩人都是捐的道台,前些年又报效了些个银子,山西巡抚向朝廷给请了赏,都是加恩赏戴二品珊瑚顶子,单眼花翎。两个人都是全套的官衣,赫赫煌煌,倒是庄虎臣只是一袭湖稠长衫,显得潇洒风流。

    “大人一路护驾辛苦,这次又升了钦差粮台总办,小的们一直想来恭贺大人,只是庄观察公事繁忙,一直不敢搅扰大人~~~~~~~”乔映霞口不应心的说着套话。

    “呵呵,两位大人也太客气了,兄弟现在住的还是你老哥的房子,要不是乔东家收留,咱们可就要露宿街头了,都别客气了,你看,我穿的也不是官服嘛!又不是在衙门说公事,都放开了些~~~~就是论品秩,咱们也是平级啊!况且兄弟这个道台也还是个候补的。咱们还是兄弟论交,本来,兄弟是应该去拜会两位老哥,可是刚刚接手了粮台,万事还没个头绪~~~~~~~~~~~”庄虎臣也是客气的说着套话。

    乔映霞看着这个年轻的过分的粮台,勉强挤出笑容道:“小的怎么敢当,大人是奉旨的钦差,小人的顶子是捐来光鲜一下门面的~~~~~~~~大人一路扈从两宫圣驾辛苦,这是小号的一点心意,给大人道乏”说罢,从袖筒里掏出一张银票,双手恭恭敬敬的呈递给庄虎臣。

    庄虎臣淡淡的一笑,接了过来,上面“凭票即兑库平足纹三千两正”的字样,微微欠身递还给了他。

    “兄弟初次办差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乔东家的好意兄弟心领了,银票还是拿回去!”庄虎臣一脸的平淡。

    “这个是小号的一点心意,略表山西地方缙绅的一点孝敬之情,取不伤廉,无损大人清名”乔映霞执意的要给,心道:“朝廷的官都是这样,明明心里长草,偏偏还要做作!”

    “乔东家!兄弟不是客气,实在是这个钱不能收,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兄弟头一回办差事,对山西的缙绅无丝毫的贡献,怎么敢收大家的银子,不要再这样了,大德通的情兄弟是领了,但是银票还请收回去!”庄虎臣微微变了脸色,不再看他,从铁听里抽出一根烟卷点燃,仰头看着房顶。

    乔映霞呆在那里尴尬,只得悻悻得把银票又揣回袖子里:“大人清廉,一芥不取,真是我国朝的海瑞!”

    阎维藩一拱手,单刀直入道:“大人,我山西各地的商贾,生意遍大清,就是朝鲜、俄罗斯也有咱们的分号,总号基本上都在‘祁、太、平’,现在朝廷把这三地进出的路都断了,三晋之地千百商贾断了生计,天下财货不通,恐怕是要出乱子的~~~~~~~小人恳请钦差总办大人恩典,撤了路卡,给山西百姓一条生路,我山西钱庄、票号、商栈都感激大人的再生之德!”

    “阎掌柜的话,兄弟也是深感同情,只是兄弟年轻,资历甚浅,区区一个候补道的职分,这个总办也只是个给随扈的大军找衣食的粮草官,这么大的事情兄弟如何做的主?两位是拜错了庙门了!”庄虎臣话语里听不出一丝感情色彩。

    “大人不必过谦,大人接驾的首功,圣眷正隆,求大人可怜一下我山西的百姓,山西不比其他地方,从商的甚多,虽然商人只是四民之末,但是好歹也是个正经营生,商路一断,货殖不通,数万的百姓就没了生计,更别说各地的商家还有许多的生意要依靠山西票号来连通,长此以往,这影响就不止我山西一地了!”阎维藩的话软中带硬。

    “这兄弟也是爱莫能助,我看,您还是去求求各位军机和带兵的大人,下官无能为力啊!”庄虎臣双手一摊,面无表情道。

    “大人~”乔映霞想再说什么,但是看着庄虎臣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得吞下肚子。

    三个人一起沉默,庄虎臣一看,火候差不多了,端起桌子上的茶碗,亲随李贵一抬手拖着长音叫道:“送客~~~~~~~~”

    乔映霞、阎维藩只得起身离开。

    刚出了大门,乔映霞就苦着脸道:“这姓庄的不收钱,怎么办?原来以为他是做作,没想到是真的不收!这大清还有不吃腥的猫?”

    阎维藩恨恨的道:“不要钱,嫌少!”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

    “那这怎么办?不能坐在家里等死啊,其他的大人都躲着我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乔映霞一脸的苦涩。

    从先祖贵发公在包头开小铺挣扎踢腾创下了复盛公算起,乔家已经是兴盛了一百多年了,北地流传着的那句“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那是一点都没谬误,到了自己的爷爷乔致庸手里,乔家更是发扬光大,他老人家枪林弹雨里冒着死从长毛控制的地盘里打通了丝、茶路,让乔家从此在西帮里独树一帜。左宗棠征西平张古柏之时,他又派人随军转运粮饷,几百万两眼睛不眨就借给了大军。左相爷到了祁县乔家,见面就叫:“亮老哥!”那是何等的亲切!

    左季高一辈子湖南骡子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眼角朝天的人,什么时候给过人面子,可是偏偏就给自己爷爷诺大的脸面,现在乔家光铺号就十七间,分号更是好几百,五、六千的伙计。爷爷一手盖起来的乔家大院更是天下知名。爷爷看不上几个叔伯,力排众议,让自己这个隔了一代的孙子接了这家里的大权,族里早就是沸反盈天了,只是碍着爷爷的威信,敢怒不敢言而已。

    自己当初刚接了印把子,那也是准备大展拳脚的,可是现在的局面就不知如何应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吧,借了钱给了朝廷,立刻大德通就会被同业挤兑,抽干了库存,退吧,得罪了朝廷,那也是祸在眼前,偏偏这个二百五粮台和自己作对,屡试不爽的雪花银子居然都摆不平他!

    原先爷爷相交甚好的几位尚书、侍郎这样的各部堂官,甚至是军机上的大臣,现在都拿了自己当瘟神,横竖就是不见!如果自己过不了这一关,自己那些叔叔、伯伯还不拿这个当扳倒自己的法宝?爷爷已经是八十的人了,就是再回护自己,又能护得几年?到时候,族里那伙子狼还不把自己撕吧吃了!越想越是头上冒冷汗。

    阎维藩沉默了半天,突然嘴角抽动了一下,冷笑道:“先不理他,抻他几天,咱们急,他能不急?再过几天,大军闹将起来,就是个杀粮台平愤!大不了就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现在就是比耐心看谁能忍的时候

    再说,那其他的几家商号、钱庄、票号就不急?曹家、王家,他们也急!只是现在顾忌咱们做大,强撑着,说不定,被朝廷这么一逼,借银子给两宫的事情也就办了~~~~~~~~咱们大德通还有一套大富贵也说不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死路上指不定还能走出活棋!”

第二十七章 钱庄的命运

    天气闷的透不过气,云低的就压在头顶,院子里的柳树垂着枝条,无精打采的叶子耷拉着卷成了筒子。已经是八月了,早已经出了伏。天还是热,坐在屋子不动汗还是淌不及。

    赵驭德光着个膀子,汗水顺着脊梁往下带着油泥往下流,大蒲扇摇着也不管用。光着膀子的不止他一个,庄虎臣也是赤精大条,只穿个肥大的土布裤衩。

    赵驭德抓着手巾胡乱的在脸上突撸了一把汗,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少爷,这真的是不行啊!你不是拿鸭子上架,逼寡妇嫁人吗?~~~~~~~~~我老粗一个,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扁担躺地上不知道是个一字!那些帐册的码子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这个不行,不行!”

    庄虎臣盘膝坐在炕席上,从炕桌上端起一把宜兴泥壶,对着嘴灌了几口凉茶,摇摇壶已经空了。扯着嗓子喊道:“李贵!”

    包着个蓝布包头,穿个号褂子的李贵忙不迭的跑进屋里,拿袖子擦了把汗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去,给爷弄一桶井水,越凉越好!”

    “的咧~~~”李贵拖着长音如同个店小二打着磨旋又马上跑了出去。

    院子里就有井,没片刻李贵两手费力的提着一大桶水进了屋子:“大人,给您搁哪儿?”

    庄虎臣从炕席上一跃而起,拿着水瓢满满舀了一瓢,咕噜噜灌了一肚子,喝的太猛,胸口湿了一片。然后又连舀了几瓢,从头到脚浇了个精湿。井水冰凉沁骨,浑身打了几个激灵,才觉得舒服了,伸伸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才看着赵驭德道:“赵叔,你也擦一把!”

    赵驭德一脸的憋屈:“少爷啊!你就当行行好,放过我算了,你看我哪点象当个钱庄掌柜的样子?”

    庄虎臣拿起个瓢,又满满舀了一瓢,兜头给赵驭德浇了下去,赵驭德猝不及防,吓的一下子蹦了起来,装出恶狠狠的表情瞪着他,旋即又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啊,还是这么皮!都是钦差了~~~~~”

    庄虎臣看着他的蓝色土布裤衩湿淋淋地贴在身体上,下身鼓囊囊的,不禁好笑,再看看自己,好象比他那里也强不哪里去,又笑不出来了。拿个粗布帕子擦了一下头发上往下流的水滴,正色道:“赵叔,这个钱庄对我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这样的事情不找你我还能找谁?指望外面的那几个猴子?~~~~~~~~”

    赵驭德苦着脸道:“少爷,不是我不想啊,是真没这个本事!如果是行军打仗我还多少懂得些~~~~~~~”

    庄虎臣笑盈盈道:“大掌柜我已经找好了,就是那天咱们在酒馆里遇见的贾继英~~~~~~~你老人家是东家,人家挣钱,你管收就好了。”

    赵驭德佯怒道:“什么老人家,我才四十来岁,正当年呢!”说罢,双臂用力,赤裸的上身绷出一陀陀黝黑的疙瘩肉。

    庄虎臣不禁好笑,这上面用力也就罢了,下面的寒铁枪也不甘示弱的挺立着,顶着大裤衩子直如个小号的帐篷。

    赵驭德看他的表情古怪,顺着庄虎臣的眼睛望下去,连忙松了架子,一屁股坐下,黑脸都红了,食指点着庄虎臣道:“你这孩子,刚正经了不多时,又是这样子!”

    庄虎臣绷着脸,强压住乐。果然是不老啊,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四十五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龄啊!这从上到下,尤其是下面,哪里也不老啊。那零件好着呢!转念一想,也亏了他啊,一直为庄家做牛做马,十多年里外操持,如果不是他持重,自己那个前世的恶少还不知道要把家败成什么样呢。只是苦了他,到现在还是孑身一人,连个端茶倒水,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一个老光棍躺在床上贴饼子一贴十多年,是个猫儿也知道叫个春,吃口腥~~~~~

    他这样真个不易啊!从来也没听说赵驭德和家里的丫鬟婆子搞出什么风流韵事来,就是那些庄子里不安分的“歪鬼”狼一群狗一群的结伴出去嫖婊子,也没听说什么时候里面有过他啊!庄虎臣想着,心头一热,是该给他找个老伴了。~~~~~~~~~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半老徐娘这样的中年熟妇?还是青春美女?该不是象那些怪大叔有萝莉控的嗜好吧?~~~~~~~怎么想到这些上面了,真是该打嘴!

    赵驭德看他脸上一会红,一会白,阴晴不定,疑惑道:“少爷,想什么呢?”

    庄虎臣回过神来:“噢,噢,没什么,还是想钱庄的事儿!刚才说到哪里了?~嗯~赵叔,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买卖上的事情放手让他们做,你没事儿的时候过去看看就好。”

    赵驭德摆着手推却道:“少爷,不是有掌柜的吗?东家就是你,你用我个啥也不懂的能干什么?我还不是个白吃干饭的睁眼瞎子~~”

    庄虎臣阴沉着脸打断道:“不用你做什么,就是给我看着,事情有别人做,我会安排个妥当的大掌柜,你就是东家。我现在是有官身的,差使在身做生意不便~~~~~~~~~~只能靠赵叔你,别的什么都不用干,有你在,我就放心,你是杀过人的,我就是借你这点子煞气,震着钱庄,莫让别人搞出鬼来!”

    赵驭德心头一凛,这还是那个天天带着帮奴才胡混的那个少爷吗?刚才泼了自己一身水的时候还是有点少年心性,转眼就变的阴沉,尤其是眼神哪点象个不到二十的人?身上的狠劲倒是和老爷有八分相似,老爷当年比他还狠的多,杀人宰鸡子似的,眼睛都不眨,但是这副阴狠和老爷的那种凶狠却差了许多。

    少爷发痰症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那时候整个一个四六不通的混人,现在做事稳当的很,起码看着稳当了。~~~~~~~~~哎,稳当不稳当还不知道呢,这钱庄子是好开的吗?钱痨啊!和他爹一样,就凭这点,谁能说少爷不是老爷的种?当年还有好多人说少爷和老爷长的不象,没品行的混蛋王八羔子,翻闲话嚼老婆舌头的东西!既然少爷说是大事,少不得还是要给他把把关,毕竟太年轻了,再说,自己揣着袖子躲清闲,看少爷一个人忙个臭死,也对不住老爷!自己这条命还是老爷给捡回来的。

    赵驭德咬着牙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干!少爷是觉得有什么不放心?那个贾继英靠不住?也是,无奸不商,这些买卖人根上是没品的,我帮你看牢他,他要敢翘尾巴,老子别的不会,专门会割尾巴!”

    庄虎臣笑道:“没这么邪乎,只是这个钱庄关系重大,以防万一而已,贾继英如果愿意干这个大掌柜,自然柜上的事情还是听他的。疑人不用,不信他能让他干大掌柜?凡事都掣肘,他天大的本事也干不了事儿了~~~~~~~~不是要拘束他的意思,但是监督机制是必须的~~”

    “监督机制是个啥?”赵驭德听的迷糊。

    “就是看着别让人动了歪脑筋的东西!”庄虎臣和他也解释不清楚。

    “噢,就是都察院!”赵驭德恍然大悟,旋即又有些纳闷:“这钱庄里也要都老爷吗?自己当了御使了?”

    “咚!”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接着是一串沉闷的连珠滚雷,豆大的雨点子掉了下来,空气里带着雨水和尘土混杂的腥气,渐渐越下越大,水帘倒卷一般。

    “下雨了,天变了啊。”赵驭德看着窗外道。

    “是啊,这风云是该变了~~~”庄虎臣也看着窗外,入神的喃喃自语道。

第二十八章 当家人不当家

    心里沉重的很,路已经断了四天了,看来西帮也有些吃不劲儿了,乔少东家的苦瓜脸上能看出他们是真的急了,但是这样真的就能逼他们乖乖的就范吗?两宫銮驾说的明白,在祁县驻跸一个月休整,现在已经是第九天了,只剩下二十一天的时间,而自己和贾继英的约定更是到天亮就只有四个整日头。

    开钱庄的铺面已经租下了,就在小东街上,和大德通相隔不过半里地,赵驭德带着人正在拾掇,估计再有个两天就能弄出样子了。三天后就是开业的日子,要是西帮死活不买这个帐,横下心就和自己杠上了,非要别出个苗头来,那该如何收场?

    到时候两宫继续西行那是肯定的,大军开拔的时候敢要没了饷银,自己的玩笑可就开大了,只能是自掏腰包借钱给慈禧老太后了,心机用尽只是个鸡飞蛋打。真是落得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下场。屋顶亮瓦透下来的月光亮闪闪的银白。庄虎臣情不自禁的把手伸到光线里,手也被映射成银色,他紧紧的把手里的月光攥住,仿佛手里是什么宝贝似的。“这天下掉下来的富贵莫要和这月光一样,太阳一出来就是黄梁梦一场啊!”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紧握着拳头睡着了。

    他能睡着,可是“在中堂”里却是***通明,乔家现任的掌门人,少东家乔映霞是无论如何睡不着。在中堂,取不偏不倚,执两用中之意,更是嵌进了爷爷的名字,一个庸字,道尽他老人家一生的经商做人之道。这煊煊赫赫的“在中堂”,是爷爷一生荣耀的体现。那自己会给后辈子孙留下点什么呢?

    路已经被断了四天了,看着天气还是要下暴雨的样子,再这样下去,货栈里的粮食、茶叶都只有扔到汾河了。这可是十多万两银子的东西啊!就是这些,倒也罢了,最大的问题是现在银库的银子说什么也送不出去。外面的地界兵荒马乱的,不少的钱庄、票号被义和团和乱兵抢了,大家把银子存在票号里觉得不放心,外地的“相与”纷纷向钱庄提银子。

    各地分号要求总号调拨款子的电报雪片一般飞到祁县,总号银库里的银子倒是堆得山一般,就是运不出去。再这样下去,分号一被挤兑,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洋人的银行遇见这样的问题,兴同业拆借,大家帮衬着点,就也都过去了,现在西帮的人看乔家都跟乌眼鸡似的,都恨不得自己赶快跌个跟头摔破了头,再说他们自己现在也都还是河里的泥菩萨呢。

    这路上的卡子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盘查的更严了,前几天还只是拦车马,现在干脆连行人的包袱都开始翻检,只是还好,没有抢东西的,就是见了带着大额银票的不放行,哪来哪回去。这如何是个了局,朝廷看来是真的要拿西帮开刀了。

    今天还有件怪事,一个不认识的“相与”拿着北京分号的票子,提了五万的现银子,本来这也没什么,花押什么的都不错,肯定是真的无疑。只是现在银子又运不走,提了那么多,放在手里是个什么意思。

    同样睡不着还有大德通的大掌柜阎维藩,他手里的旱烟不知道是今天夜里的第几锅了,诺大而空旷的堂屋让他弄的如同着了火,烟气缭绕。

    “铛、铛、铛”,阎维藩用力的在铜盆的内沿上磕着烟灰,尺把直径的盆里几乎被烟灰铺了一层。夜静的怕人,这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

    乔映霞的熬的通红的眼睛一亮,大掌柜应该有主意了。阎维藩想事情的时候喜欢吃着旱烟发呆,整个西帮没人不知道他这个习惯,逢这个时候,没人敢吵着他。就是乔家的老东家乔致庸都不会打扰他。

    阎维藩咬着牙,眉间拧成了个“川”字,狠狠地道:“少东家!咱们就和他抗!破上扔个十来万银子,我就不信他还能撑多久?两宫启驾的时候,卡子也就该撤了。”

    十多万银子扔了,恐怕也只有他阎大掌柜敢说这个话,要是换了别人,乔映霞大耳刮子扇死他。乔家的规矩,连小孩子吃饭都不许剩米粒子,拿十多万两的银子去填河?那是吃多了老酒,说昏话哩。可是他阎维藩是什么人?这乔家大半个家业是他给挣回来的,六年前老东家乔致庸请他来当大掌柜的时候,乔老爷子已经是七十四岁的老人家了,还把自己的轿子让给了他坐,自己扶着轿杆子走回来的,礼数比刘备请诸葛亮还齐整。那年阎维藩三十六岁,这六年里,乔家的生意做的风升水起,老东家甩手任事儿不管,还不都是他的功劳。

    “那可是十几万的银子啊!”乔映霞的眼睛更红了。

    “少东家,十几万算什么?咱们亏的起,西帮商号有人亏不起,既然他们联手来压咱们,看谁先撑不住~~~~~~~~~商路断了也好,两宫启驾的时候就是卡子撤的时候,咱们要亏十几万,西帮的商号谁也比咱们少亏不了!南方有几条路一直没走通,一群老土鳖几十年一直霸着,也没见他们做大了,好红薯都被猪拱了!这次正好借朝廷的手料理了他们,咱们西帮也该洗洗牌了!”阎维藩拿着没装烟丝的旱烟袋放在嘴里吸的津津有味。

    少东家,乔映霞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叫法,他宁可别人叫他的名字。东家前面加上少字,那不是和皇帝前面加个儿字,夫人前面加个如字一样讨厌吗?乔家上下眼睛里只有老东家,他这个少东家算什么?刘备在幕后坐镇,诸葛亮前台掌着权,那刘禅他能干什么?只能是个昏庸了!头上压着爷爷和这阎大掌柜两座大山,难受啊!

    乔映霞心里一阵的不悦,翻着眼皮道:“那如果外地的分号被挤兑怎么办?银子现在可是运不出去啊!”

    阎维藩仰脸会心地一笑:“少东家,你放心吧,老东家早就在洋人的银行里存了三百万银子,就是防着有这么一天呢!亮老爷一辈子的买卖精,怎么会不留后手?那是谁都能轻易算计的了的?”

    爷爷还有这么一手?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没和自己交底!自己这个当家人还真是当不了家啊!

    不过也不能不服气,爷爷的安排那是打破了沙锅用盆接,滴水不漏。而这阎大掌柜虽然面目可憎,但是论起生意场上的手段,端得是既狠又毒,再危急的局面,总能轻易度过,而且还能在老虎嘴里顺便拔出颗牙,捞点好处。用十几万两的银子去换几条商路,那是太值得了。这些老生意精几十年不倒的名声那可不是白来的!自己在人家眼睛里还是个雏,嫩着哩!自己这个东家到底算个什么呢?

    想到这里,乔映霞不禁有些心灰意懒。

    阎维藩看着他颓废的表情,也是有点心疼,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那点子心思哪里有不明白的的?

    “少东家,你也别灰心,老东家看中你,那是绝对不会错的,你比你那些叔叔、伯伯强的地方在哪里,你自己知道吗?”

    “哪里?”乔映霞没好气的道。

    “因为你没有他们那么刚强!不会象他们那么刚愎自用,好勇斗狠~~~~~~~牙齿是硬的,可他先掉,舌头是软的,到死还是好好的!柔软走遍天下,刚强寸步难行。”

    乔映霞被他劝的哭笑不得,原来自己的好处竟然就是没本事,纯粹一个废物?

    他连忙扯开阎维藩的话匣子,问道:“今天那个取五万两银子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只是听二掌柜说,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口音是北京的”阎维藩终于发现自己的烟袋锅是空的,边仔细的给里面装着漠河烟丝边回答道。

    “他一下子提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这个按咱们票号的规矩是不能问的!总不过是哪家王爷、军机派来的,这些王公大臣们,哪个身上搜搜弄不出来十万八万的银票?把这些大人们的荷包里掏掏,怕是五、六百万的银子立时三刻就能刮出来,朝廷是个穷庙,可是这些和尚都富得流油。整个大清朝恐怕就只有皇太后和皇上两个人不用银票的!可惜这么多的大臣,但凡有一个是有忠心的,两宫会短了供应?大军会没了饷银?”阎维藩抽着烟面无表情道。

    “这要是往外运,这么多现银子怎么运得走?别说有卡子,就是没卡子,也没必要往外地运现银啊?拿张票子哪里的分号都兑了!要是在本地用?谁能一下子用那么多现银?咱们这几家票号的票子完全能使啊?”乔映霞有些纳闷。

    “管他呢,他自家的钱爱干什么干什么,这个不该是咱们票号操心的事儿!”阎维藩深深吸了一口烟,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吐了一串烟圈,眉开眼笑道:“这漠河的小兰花真是好味道啊!先用陈年大曲酒泡,再用上等的胡麻油炒,好东西啊!”

    “朝廷将来要追究起西帮来,那怎么办?西帮这次可是和朝廷弄掰了啊!”

    “放心吧,我的少东家,老东家早就安排好了!~~~~~~~~~~别人家和朝廷掰了,咱们掰不了,整个西帮都倒霉了也轮不到咱们大德通,说不定还有恩典呢!”阎维藩脸上一副的波澜不惊。

    莫非他又和爷爷商量出了对策了?这些大事,我连知道都不知道,我还算什么东家!乔映霞心底升腾了黑色的火焰。

第二十九章 张灯结彩

    乔家大院门口“在中堂”大匾高悬,悬山顶露明柱结构。通天棂门,门楼的卡口是木雕的南极仙翁骑鹿图和福寿百子图。走廊前沿有砖雕扶栏,正中为葡萄百子图,往东是奎龙和喜鹊儿登海;西面为鹭丝戏莲花和麻雀戏菊花,最上面为木雕,刻有奎龙博古图。站在阳台上可观全院。两楼院隔小巷并列,南北楼翘起,天地福寿“双元宝”。

    整个“在中堂”现在都是喜气洋洋,又乱哄哄的不成个样子,上百个丫鬟、婆子、小厮、杂役手忙脚乱的挂着红稠、宫灯,清洗着红毡子。

    一个五十多岁,穿个黑绸褂子戴个六合一统帽,小眼睛、圆胖脸,两撇小胡子下面,嘴角上翘不笑时候也带笑模样的男人正在指挥着几十号子下人忙活。他的样子在商人里太普通了,简直就是古今不替,万世一系的标准奸商形象的最佳模板。

    “快着点,都手脚放麻利些~~~~~~~~说你呢,宫灯挂歪了,再往左边一点,对,再来一点,笨死你!眼睛是留着出气儿的?”

    “你,还你,对,那个朱六也过来,你们几个,去把李中堂和丁大人送的那两块匾好好的擦干净!有半点灰星子在上面,老子就送包子给你吃,砸了你的饭碗。”

    大德通的大掌柜阎维藩叼着那根杆子已经磨的发亮的超大号旱烟袋,一摇三晃的从内堂里走出来,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奸商模样的人东跑西颠的指挥下人张灯结彩。

    几个下人看见阎维藩赶忙躬身施礼,奸商回过头看见他,也颠颠地跑来打招呼:“阎大掌柜,你在后面歇着就好,前面的事情,你交给我一百个放心!”

    阎维藩瘦刮刮的脸笑的皱巴成一团:“呵呵,我是想好好歇着,可老远就听见你马狗骂大街!怎么能不过来瞧瞧!”

    奸商一脸的尴尬,红着脸勉强笑道:“大掌柜,都八百年的事情,你还挂在嘴上!”

    阎维藩猛吸了一口,悠悠地吐了个眼圈道:“是啊,都二十多年了,你马大掌柜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当年老东家有眼力啊!”

    “是啊,要不是当年老东家提拔,我现在说不定在哪里呢,说不定最多就干个粮店的掌柜,东家把整个复盛公交给我一管就是二十多年!知遇之恩啊!”提起老东家乔致庸,马大掌柜一脸的孺慕之情。

    马大掌柜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一红道:“阎大掌柜,以后这个马狗再不许叫了啊!”用手一指那些下人:“这么多孩子辈的面前,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阎维藩又是一乐,呵呵一笑,自顾自的抽烟不做声了。

    当年马荀当了大掌柜,可是从小没怎么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又不愿意掉了架子让别人代笔,给总号的文书上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了“马苟”,从此复盛公“马狗”掌柜的名声是摘不掉了,整个西帮的老人见了他都拿这个打趣他,现在被阎维藩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人开涮,也是脸上挂不住。可阎维藩的本事和功劳明明白白的摆着,总号的二当家,乔家的诸葛亮,声名地位在那里摆着,也实在也是没办法,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悦。

    俩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马荀还是憋不住了:“大掌柜,这回接驾的事情可是太大了,两宫都到咱们‘在中堂’,我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阎维藩淡淡一笑:“你马大掌柜也有心虚的时候?当年你是复字号下面的一个小粮店掌柜的时候,就敢一个人跑到总号找上东家谈经营之道,要本钱独霸一方,现在做了多少年的大掌柜了,大人物也见得多了,怎么又胆小起来!”

    “这可不是一般的大人物啊,皇上、皇太后啊!真龙天子!反正我老马是有点心虚”马荀边说边摇头道。

    阎维藩轻轻一笑,也不做声。

    马荀见他一副水波不兴的表情,也不再说什么了,又跑过去,指手画脚的安排下人干活。

    小东街的一套三进三出的房子也在张灯结彩,不过只是普通的披红挂彩,没“在中堂”搞的那么夸张,“点金钱庄”的黑底金漆大匾正被几个攀在梯子上的年轻人往上悬挂。过路的人瞄了几眼也没兴趣再看了,在祁县这样的钱庄子太多了。只是这个名字也点奇怪,不知道是哪家商号开的。

    当街的的屋子做了铺面,二堂是客厅,再往后就是住人的地方了。庄虎臣和赵驭德和几个下人现在都在紧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坐着。庄虎臣和赵驭德都是心情忐忑。本来约了贾继英和杨士琦的,可这两位都找个由头推脱了。这钱庄子明天就要开业,要是贾继英到时候反悔,不肯做这个大掌柜,那就玩笑开大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人哪个是做生意的材料?这帮搅屎棍子捣黄别人的买卖,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好使,要让他们自己做买卖?那还不如让毛驴上树呢!

    李贵还是穿着那身武卫军的号褂子,只是那个蓝色的缠头布已经被解下来了,拿着个手巾擦着顺着脑门子淌下来的汗,坐在凳子上直喘粗气。赵驭德心疼的递给他一大缸子凉茶,被他接过来“咕咚咚”几口就灌了下去,呛的不住咳嗽,赵驭德拍着他的后背道:“你也喝慢点,又没人和你抢,翻过年就十八的孩子了,都是该讨老婆年龄了,还是这么猴急!”

    庄虎臣见李贵已经倒过气来,忙问道:“帖子送去了吗?”

    “都送去了,太谷、祁县、平遥的几个商号、钱庄、票号都送去了,全都按您的吩咐,兄弟们都是穿着号褂子,抗着洋枪送帖子的,呵呵,把那些看门的吓的够戗,扔下帖子就走,都是一句话,来不来自己看着办!”李贵憨憨地傻乐道。

    庄虎臣满意的颔首道:“这就对了,让他们摸不着头脑,越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他们就越是怕,让他们怕就对了!”

    李贵额头的汗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滴,拿着手巾不停的擦,脸上本来就是一脸的灰,被汗水一糊,成了一道道的泥印子。一会的工夫脸就被擦的黑一块黄一块的,活脱脱一个铜锤花脸。

    屋子里回来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满身的尘土,汗流浃背。看样子,都是快马一路飞奔着办事的。手下的这些恶奴好象是都长大了,可能是自己性格的转变让他们也起了变化,跟着好人学好样,跟着黄鼠狼学偷鸡,自己这个少爷本来就是他们的模板,什么样的朝廷什么样的官,什么样的主子那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请贴是都发出去了,问题是人家能来吗?就是来了,会不会按照惯例给自己的这个钱庄堆花?明天就是开业的日子了,真的能如自己所料吗?如果西帮横下心,就是不买帐,那该如何?难道这个路还要断下去吗?

    昨天军机章京王秉谦就过来和自己打招呼了,话说的客气,可是能听出来,是委婉的劝自己不要把事情做绝了,还是给西帮留个见面的台阶。傻子都知道,他王秉谦是王文韶的门生,他没来由的管这个闲事做什么,平白的得罪人?肯定是西帮走了王大军机的门路。王文韶是出名的“琉璃球”,八面光的人,万事不表态,耳朵也不知道是真聋还是装聋,遇见繁难的事情都是听不见。这样的人都替西帮来出头,可见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寻自己的麻烦呢!

    原本觉得天衣无缝的策划案现在看来居然是四面透风,如果西帮死抗不服软、如果朝廷大佬干涉、如果突然有笔钱粮解到行在,还有太多太多的如果~~~~~~~自己还是急切了啊!

    作为一个策划人,那是有一个铁一般的纪律,一切的分析和判断都是要建立在做了足够的市场调查的基础上的,而自己当时一拍脑袋就做出了决定,做调查了吗?看来人一旦力量不受约束,或是是说在一定的范围内,不受约束,就可以放弃一切的原则。当年自己骂那个猪头老板做决策的时候根本没做过调研,那自己今天做调研了吗?没有足够的市场调查就做出的决定基本上都是无本之木,自己居然也犯这样的错误啊!

    现在已经是骑在虎背上了,想下来也下不来了,只能是拼了,好便好,不好大不了回榆林堡,胜了一步登天,步入大清有数的几个富豪之中,败了,那山西是再也不过来了,都成了笑话了,哪有脸呐。

    庄虎臣对着窗户发呆,只觉得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料理清楚,这翻云覆雨的事情是好干的吗?算了,不管了,该死鸟朝上,不死当皇上!明天的事情明天再烦心。起步总是困难的,这个是自己的第一步啊!

    老天爷,你可要保佑我啊!庄虎臣这个无神论者此刻也求起了苍天。

第三十章 开业大吉

    庄虎臣独自一人做在二堂的客厅里,又忍不住看了一下手里的打璜金怀表,已经是快八点了,再过几分钟,就是开业的时候了,近乡情怯,这临近买卖开张也是心虚的很啊。

    比他心虚的还有呢!赵驭德穿着个黑色的广绸长袍,罩一件洒暗花的兰色马褂,头上戴一顶六合一统瓜皮帽,这个打扮要说也和他的钱庄东家身份相称。衣服都是找的祁县最好的裁缝给做的,合身帖服,但是穿在他身上,怎么看都觉得象是借来的。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啊!

    钱庄门口也是披红挂彩,连门口的石狮子上也配上了红绸带,两个红绸的绒球正顶在狮子头顶上。两边的树上挂着几十串万字头的大鞭。两班响器已经“呜哩哇啦”的吹了半天了,穿着红色坎肩的吹鼓手各个头上都已经见了汗。

    “噼啪、噼啪”,鞭炮声响起,响器也吹的更卖力了。随着鞭炮被依次点燃,几十挂的大鞭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大堆人挤在门口看热闹,不管男女都捂住了耳朵,即使这样,还是震的脑袋发昏。空气里都是呛人的硫磺味,红纸屑飞了满天,好一阵子才飘飘洒洒的纷纷落地。小孩子哄闹着去抢没有点燃的炮仗。

    赵驭德站在大门口,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躬身拱手准备接待来客。今天不是太热,而且现在不过是辰时的光景,太阳还不高,但是赵驭德已经是满头的汗了。这做买卖可比打仗辛苦多了,赵东家现在觉得商人那几个银子是来之不易了。这少爷请的人会来吗?别主人家摆下宴席,结果没客人来吃饭,那面子就丢大了啊!

    正在赵驭德神思恍惚时,吴永就风风火火的走过来了,点金钱庄就在小东街,离大德通没有几步的路程,离吴永住的地方也近的很。在离门口还有十几丈远的时候,绷得僵硬跟死了老子娘的孝子一般的脸瞬间浮现出甜腻腻的笑容。

    “哈哈!兄弟来的还不迟啊!今天是赵东家贵宝号开业的好日子,咱们就不讲官面的称呼了,兄弟贺老哥了!”吴永人还未至,笑声先到。

    赵驭德对他抱拳拱手,深深一礼道:“吴大人真是赏脸啊!后堂备了一点薄酒,今天大人一定给兄弟个面子啊!”

    “那是没说的,今天我是不醉不归,要是喝多了失态,你老哥可莫怪啊!”

    吴永边笑边走到旁边的礼宾台前,规规矩矩的小楷写道:吴永三百两。随后被一个小厮迎进了内堂。

    不多时,岑春煊也打发人送来了贺礼,五百两纹银。

    庄虎臣独自一人坐在内堂的东厢的小屋里,小厮不停事儿的来报,又是某某大人送礼若干。现在自己在这些朝廷的官员心里,算是太后的宠臣,官虽然小,但是谁敢说前程不大?趁自己现在还没发粗长大,正是烧冷灶的好时机,若是等到一步登天以后再来溜须,恐怕是不赶趟了。

    就连马玉昆这样的一品大员都派人送了礼,哪个随驾的官员不知道这钱庄的东家是他的管家?谁都明白,这就是他庄虎臣的买卖。给钱庄面子就是给他庄虎臣面子,将来如果自己真的发达了,就是留进步攀交情的台阶。红顶子来的不少,后院三十多张桌子都快坐了一半了。可是到现在,西帮还没一个人来堆花,就是连个道贺的都没有,真要是没人来,怎么办?又是习惯的挠头,现在不比在二十一世纪,现在脑袋前半部都是剃的精光,一使劲就挠出了血印子。

    “大人,宫里来人了!”李贵匆忙跑进来。

    “噢,那看看去!”庄虎臣从凳子上蹦起来就跑。

    “少爷,你的鞋,你的鞋啊!”李贵一急,也忘记了庄虎臣平日的教训,习惯的叫着少爷,提着他的鞋子就跟了出去。

    庄虎臣也不躲在后堂装深沉了,老远就见李莲英的心腹太监张顺青衣小帽一副普通人打扮正在和赵驭德说话。

    “哎呀!我的张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打发个人招呼一声,下官好去接你啊!”庄虎臣笑的脸都开了花,边说边把张顺往门里迎,摆了当年接待领导的嘴脸出来。

    “呦,庄大人,咱家给您贺喜了!”张顺光滑的圆脸怎么笑都看不到皱纹。

    “怎么敢劳张公公您的大驾啊!”庄虎臣是客气的都没边了。

    张顺亲切的拉着他的手道:“庄大人有面子啊,李公公他老人家今天都送了礼啦!”

    “噢”,这庄虎臣倒没想到“李公公?他老人家也想着我?这让我今后怎么报答啊!”庄虎臣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自己都觉得演技高超,应该把今年的小金人颁发给自己。

    张顺抓着庄虎臣的手一直就没松开过,手里都是粘乎乎的汗。

    “庄观察,您啊,前途大着呢!您恐怕还不知道吧!太后老佛爷,一直念您的好呢!太后是最要体面的人,出京的时候为了躲洋兵,换了那么身埋汰衣裳,太后的心里腻味啊!您懂事啊,您送太后的新衣服,你不知道啊,在你家内堂,太后换上以后,那份高兴啊!你全了太后的体面,这份功劳,哪个也比不了,说句不敬的话,就是您家老太爷,打败洋鬼子的战功都没您的功劳大!”张顺越说越关不住嘴了。

    送一件衣服比杀的尸山血海,守土保疆的功劳大!庄虎臣心里一阵痛,替自己的便宜老爹不值。好象记得西方有个国王说过一句混帐话:“山崩地裂,洪水滔天不如我的牙疼重要!”当权的人心里面什么时候装过老百姓?这些满州的王公什么时候把养着他们的汉人当过人?那些为了保卫疆土甚至是为了保卫这些喝着人血的达官贵人的士兵,他们什么时候存过一丝的感恩?

    耳边张顺还在絮叨:“今天是兄弟你的宝号开业的好日子,李公公也送了一百两的礼,咱家也存点银子,给你捧个场。”

    庄虎臣回过神道:“哦,那太感激了!“

    “呵呵,咱家存两千两”张顺把头附在庄虎臣耳边道:“这还是兄弟你送我的,今儿个又存到你这儿了。”

    庄虎臣被他嘴里的大葱味熏得头疼,忙招呼伙计道:“去,给张公公打张票子,告诉柜上,利息按照双份儿给!张公公,您到后堂喝茶,一会儿啊,我去给你敬酒,可要赏脸多喝几杯啊.”

    “庄大人的情,咱家心领了,咱家比不得外官,太后和大阿哥那里还得伺候着呢!这就告辞了!”恋恋不舍的还在庄虎臣的手上又摸了两把才拱手告辞。

    看他出了大门,庄虎臣扯着嗓子高叫一声:“陈铁蛋,快去,给爷打盆水来,爷要洗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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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翻云覆雨介绍:
庄虎臣,一个二十六岁的小策划人,意外的穿越到他的前世一个十八岁的恶少身上。
这已经风雨飘摇的老中国,这眼见就要支离破碎的旧山河,如何能在各种势力的缝隙里找出自强之道.如果历史是天道,那就看看一个策划人如何大逆不道,如果历史是命数,看庄虎臣如何逆天改命!重振我汉家声威!
盛宣怀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李鸿章道:“中堂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李鸿章直着眼睛看着他道:“杏荪啊,你看这庄虎臣到底是又一个曾文正公还是我大清灭门的灾星?”
“啪!”上海总领事柏藻托猛一拍桌子:“现在租界的土地都成了中国人的?那还算什么租界?那个不知死的中国人叫什么?”
“他叫庄虎臣!”
柏藻托喃喃道:“是他?那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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