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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骑士的传说     万界点名册txt下载     万界点名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八十一·耍我

    “你这是耍着我玩儿是吧?!”郑如安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恼怒的伸出脚一脚把胡太医给踹倒了,怒气冲冲的指着他:“你以为小爷我是吓大的?!”

    太监最怕别人知道自己是太监。

    尤其是什么都有了而且不可一世的太监,郑如安就是其中翘楚,他每次都喜欢自称为小爷,也没人敢说什么。

    胡太医冷不防被踹了一脚,一下子倒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绿衣顾不得其他,急忙跑到他跟前蹲下来扶着他站起来,有些焦急的问:“胡太医,您没事吧?”

    郑如安是动了真火了,连五皇子的面子也不给,盛大爷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们不想跟五皇子闹翻,至少不能明面上闹翻。

    盛家虽然有个盛贵妃,可是明面上的脸还是要的,有盛阁老在,大家也不会说盛家是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的。

    而且盛贵妃虽然圣宠不衰,可是外表却向来算得上贤良淑德的。

    盛家不能传出跟皇子不和的事儿来,不然大家就都得疑心盛家想要扶持盛家的皇子,而对其他的皇子下手。

    他想了想看了朱元一眼,对郑如安道:“郑大人,这事儿......”

    郑如安却动了真火。

    他冷然抿唇笑了一声,向来带着几分阴柔的面上密布阴沉笑意,看着朱元觉得自己看着的就是一个死人。

    这丫头说他既蠢且毒。

    今天这酒楼里的人大约都听见了。

    出风头打抱不平不成,反而落下个既蠢且毒的评语,回去连干爹也得骂他几句废物!

    他气不过,笑了笑正对着随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把人给带走。

    给五皇子治病?

    今天别说是给五皇子治病,哪怕朱元要给皇太后治病,也得先过了他这一关再说!

    陈家的后生眼见着不对,尖叫皱眉:“你们想干什么?!人你们不能带走!朱姑娘什么都没做,你们凭什么抓她?!”

    郑如安懒得回答他,使了个眼色,随从便一把将陈家那个后生给撂倒了。

    朱元冷冷的看向郑如安,见陈家的几个年轻人还想过来,便冲着他们摇了摇头,自己对上郑如安,沉声问他:“郑大人,您确定要抓我吗?”

    郑如安冷笑了一声,不屑回答她。

    朱元便挑了挑眉,轻声笑起来:“当年黄河大水饥荒,郑家村里死了不少人吧?郑大人,您那个时候几岁啊?”

    朱正松怔住,不知道朱元为什么在这个紧急万分的关头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连盛氏都没顾得上使绊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郑如安的手还在半空中没拿下来,听见这话猛地回头死死的盯住她,上前几步掐住了她的喉咙:“你他娘的说什么?!”

    朱元细嫩的脖子被郑如安掐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拧断。

    李名觉有些忍不住了,见顾传还是丝毫反应也没有,不由得皱眉:“会出人命的!郑如安是个混不吝,他的脾性你还不知道吗?他真的敢杀人的!”

    顾传还是没有反应,仿佛入定了一般,静静的转了转自己的杯子看了他一眼:“稍安勿躁,猫都有九条命,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命。”

    李名觉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站了起来想要下楼,却又忍不住停在了原地没有动,目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缝往外看,有些意外的说:“郑如安松手了......”

    顾传放下杯子,转过头看了楼下一眼。

    是真的,虽然他早有预料朱元肯定不会出事,可是当朱元真的在郑如安这种没有脑子却有无限破坏力的人手底下也能脱身之后,他还是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

    真是,朱元果然隐藏着许多意想不到的秘密,随时随地都能给人惊喜。

    她什么时候连郑如安的弱点都掌握了?

    看来上一世的襄王妃当的也不是那么痛苦嘛?看她学会了不少东西啊。

    说起来朱元真是该谢谢他当年退亲,如果不是他退了亲,朱元怎么可能嫁给襄王当填房当上了王妃?

    人生际遇真是变化无常。

    楼下的大厅里,顺天府的人急匆匆的闯进来,就撞见郑如安和盛大爷一行人,顿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底是进还是退啊?

    东厂的人都在了,难道要跟东厂的人抢攻?

    郑如安已经放开了朱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你从哪儿知道的?”

    朱元摊了摊手,并没有顾自己脖子上的伤冷冷的垂下头:“郑大人说笑了,您在说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懂,我什么都不知道。”

    盛大爷已经被惊呆了。

    郑如安刚才还一副不弄死朱元誓不罢休的势头,可是朱元在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郑如安竟然就放开了她,还如此心平气和的要低头了?!

    朱元到底是有什么秘诀?!

    朱正松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面色复杂的拉住了盛氏朝她摇了摇头。

    不能再跟朱元起冲突了,不然害死的还是自己。

    郑如安哼了一声,咬了咬牙点了点头:“行啊,果然是非同凡响,朱姑娘真是......”他望着她,饶有深意的拖长了音调:“但愿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然......”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绿衣心有余悸的揽住朱元的胳膊,看着他只觉得心里发沉。

    真是怎么也没想到,来趟酒楼还能碰见一个太监,差点儿还丢了性命,真是太晦气了。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朱元什么话也没回,见胡太医坐在长凳上面色还有些发白,看着郑如安的眼神就更冷了一点。

    狐假虎威也就算了。

    一个假的狐狸也总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而且还视人命如粪土,这种人可真是叫人厌恶。

    世上最惹人讨厌的不是那种心机深沉会考虑后果的,也不是那种浅薄得只知道用身份看人不可一世的,真正讨厌的,是那种因为自己的喜怒就随意处置别人性命的人。

    连九五之尊要杀人尚且要给一个能叫朝野信服的理由,还有几分顾忌。

    这种人却能全凭自己的喜好,真是没有天理。

一百八十二·人脉

    小盛氏有些焦虑,冯琨伤的很重,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晚上也没烧起来,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不自觉的觉得心慌。

    盛家四处的灯都还亮着,走出自己的住处,她站在亭子里望着远处的风景,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好半响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吩咐了丫头好生伺候。

    盛大爷远远的从旁边的小道上绕上来,见她立在亭子里发呆,也忍不住有些觉得心酸,上前几步喊了一声妹妹,见她转过头来,才问:“琨儿睡着了?”

    “已经睡下了。”小盛氏苦笑了一声有些担忧:“胡太医说只要晚上不烧起来,就没什么事,可是要是烧起来了,那恐怕还是得去寻朱元才有用处。”

    提起朱元,兄妹两个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谁都没有料到,朱元竟然还能在郑如安的怒火中全身而退。

    郑如安这个混不吝给过谁面子?恼怒起来,恐怕五皇子真来了,他也宁愿先得罪人,再想法子,也一定得办了朱元不可。

    谁知道朱元不知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连郑如安也能降服。

    这丫头真是邪门的很。

    小盛氏沉默了一会儿,问盛大爷:“是不是父亲那里找我?”

    盛大爷点了点头,见妹妹已经提起裙角准备下山,便也跟在妹妹身后,疾走了几步赶上妹妹,他才道:“父亲说,陈均尧在御书房又哭又跪,连王太傅也替他说了几句话......”

    小盛氏的脸色又更白了一点儿。

    谁不知道陈均尧当年是大将军,镇守西北叫敌方闻风丧胆,可是这个了不得的将领,却被家事给毁了,而且是蒙冤受屈......

    文臣们都是讲究风骨的,人家的确又是受害方,舆论会站在哪一边,已经不言而喻了。

    盛大爷见妹妹脸色愈发的差,心里很是难过,顿了顿才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总不至于丢了性命就是,反正咱们家也不指望妹夫替你挣诰命。”

    话虽然说的难听,不过却也是这个道理,到了这个时候,凡事本来就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想一想,本来冯世泽就是靠着盛家才发达,就算是没了官职,有盛家这棵大树在,也仍旧没什么变化,只要能保住性命,其他的真的不能太过计较的。

    盛阁老的屋子里点着羊角宫灯,小盛氏抬手遮了遮眼睛才进了门,先对着盛阁老行了个礼。

    盛阁老摆摆手叫她起来:“琨儿没事了吧?我知道你心疼琨儿,可是你也得顾着些自己的身体,别到时候连自己也给搭进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小盛氏咬了咬唇,在父亲跟前就没什么好装的了,落了一会儿泪:“我真是怕琨儿就这样没了......父亲,琨儿这次也算是福大命大,不然再摔的重一点儿,神仙也救不了他......”她看着盛阁老,停了片刻才说接下来的话:“朱家那个丫头,真是算无遗策。”

    盛阁老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坐,见盛大爷随后也跟进来,不紧不慢的问她:“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朱家那个丫头做的?”

    小盛氏嗯了一声:“要说是巧合,那这世上的事就没有天理了。您想想,在南昌的时候,正好她找上门来说会治我们琨儿的病,然后陈均尧就找来了,琨儿的病又将当年的事给惹了出来......这一切根本就是朱元冲着我们来的,只是为了要对付我们,说到底,父亲,朱元要对付的,不是我们或是二姐,她是要对付我们整个盛家。”

    对付整个盛家?盛阁老嗤笑了一声,手里的烟枪敲在桌面上,半响才嗯了一声。

    现在的少年人哪,真是天真不自知。

    朱元或许自己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了,从一件件小事着手,从盛家的小一辈着手,想要把盛家给土崩瓦解。

    可是这世上的事哪里有这么简单?

    而且她难道以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个聪明人?

    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孩子咄咄逼人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太惹人厌了。

    他哼了一声,重新端正了态度,收起了那副藐视的模样,对小盛氏叮嘱:“你照顾好琨儿,其他的事不要再担心,父亲会解决的。”

    小盛氏放松了一点,脊背不再挺得僵直,过了一会儿才说:“父亲还是不要轻敌,这丫头想对付您自然是蚍蜉撼树,可是我看她行事......波谲云诡,总有出人意料之处,实在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您看看,这么短的时间内,搭上王家、五皇子,而且竟然还都能叫人家替她出头给她当靠山......”

    盛阁老立即就明白了小盛氏的意思。

    朱元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朱元搭上的这两方原本就有对付盛家的意思呢?

    比如说王太傅?

    他们如果真的把朱元当作一把对付盛家的刀,处处都跟盛家过不去,那就可怕了。

    他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小盛氏的肩膀:“这件事父亲会注意的,你不要担心,只要照顾好琨儿就好,陈均尧......他不会闹的太大的。”

    既然盛阁老这么说,那事情肯定就已经定了,盛大爷有些激动的笑起来:“父亲,这事儿圣上是不是已经有表态了?”

    圣上肯定也不会希望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弄坏了盛贵妃和四皇子的名声的,盛大爷忍不住笑了一声,大妹妹在宫中受宠,且四皇子聪明会讨圣上欢心,圣上肯定是要照顾盛家的面子的。

    盛阁老不置可否,只是摇了摇头:“我们家里还是须得谨言慎行,虽然圣上是这态度,可是我们也得知道分寸,这几天,老大带些东西去陈家赔罪。”

    去陈家赔罪?盛大爷有些无法理解------现在这个时候,去陈家岂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陈均尧那个老匹夫可是连大理寺卿都敢打的人,要是一个不慎动手打人呢?

    小盛氏领会了父亲的意思,急忙站起来:“父亲,我也一同去。”

    盛阁老微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是要去,不仅要去,脸面还得给陈家做足,多带些人去,等琨儿好些,再把琨儿也带去,务必让陈家看清楚我们的决心。”

一百八十三·段位

    看清楚决心?

    还得给足陈家脸面?盛大爷立即就反应过来了父亲的意思-----重要的不是陈家原谅不原谅冯家,也不是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重要的是,圣上和百姓们得看到盛家和陈家的态度,得看到盛家的殷勤和诚恳,得看到陈家的得理不让人。

    舆论么,百姓的嘴么,不是只有朱元一个知道如何利用舆论来压人的。

    当然了,这世上总是弱者更叫人同情。

    可是当这弱者吃尽了好处,且还有看不见的好处在后头呢?

    百姓们当然很善良,可是百姓们当然也都是有弱点和自私的一面的,这一点心里的隐秘的那种微妙的妒忌,足够改变风向了。

    当之前在百姓眼里不可一世的盛家低下头,做足了诚恳的姿态,可是却仍旧得不到陈家的一个笑脸的时候,如果再让人适当的传出去些风声,大家就会觉得陈家是在发女儿财,是得理不饶人,故意借着这件事敲诈盛家。

    而盛家要把姿态放的更低,不管陈家如何为难,如何谩骂,都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盛阁老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儿子颔首:“你心里知道就好了,这件事做的漂亮些,别再叫人抓住把柄说你只是做表面文章了。”

    盛大爷立即应是,看了妹妹一眼,见妹妹也眼睛亮亮的终于现出些笑意来,便更是觉得出了口气。

    朱元太天真了,还真的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他想起这件事,急忙跟盛阁老说起了朱元:“郑如安这个人就是一条毒蛇,被他缠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的,可是朱元竟然轻轻松松就脱身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跟郑如安说了什么?”

    提起朱元来,盛阁老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他哼了一声,提笔在桌上摊开的宣旨上随意写了个杀字。

    笔锋锋利,力透纸背,实在叫人看着便能察觉出杀意。

    盛大爷收回目光看着盛阁老:“父亲,您是说,妹夫之前说......让她去给太后治病的事.......”

    盛阁老将笔扔在桌上,随意拿过桌边的巾帕来擦手,目光仍旧没有从那宣旨上离开,啧了一声便道:“人家都说,狼是养不熟的,为什么呢?因为本性难改,狼本来就是要吃人的。朱元.......天生反骨,这样的人,你养着她只会养成祸患。眼前还未得势,做事便不知道收敛,凡事做绝不留余地,这样的人,你把她养肥了,让她回来反咬你一口?”

    这不是傻了么。

    小盛氏也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何况二姐这些年把她给得罪的太彻底了,她行事根本没有半点顾忌二姐的,显然是对二姐恨之入骨,一有机会,她肯定毫不犹豫就会吃了我们。我们怎么可能还能指望她得了好处反过来再亲近我们?”

    好处当然是人人都想要。

    如果朱元真的跟盛家亲近,那么这个外孙女儿也不是不能认。

    可是问题是,这显然是已经不可能再轻易收服的了,那么就是敌人。

    这种不能贪的好处要是还要去贪,只会容易惹祸,绝对不可能带来任何好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盛大爷知道了盛阁老的态度,皱了皱眉头说:“可是太后娘娘已经亲自下了口谕,而且王家还在其中牵线搭桥,我们实在是不好做啊......”

    “有什么不好做的?我们要做什么?”盛阁老微微挑眉:“她现在自己树敌多多,郑如安这个人最是记仇,得罪了他,她还能进宫去给太后治病?既然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为什么还要做什么?”

    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利,这岂不是更加有意思的多?

    也是,得罪了郑如安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的。

    李名觉也正跟顾传说起:“郑如安这个人是个大家都知道的疯子,办事从来不留余地,为了他的事儿,东厂都抓了多少人了,没有罪名罗织罪名也得抓进去......他到底能有什么把柄在朱元身上,逼得朱元竟然也都低了头?”

    顾传放下手里的棋子,坐在躺椅上没有开口搭话。

    说起来,他也想知道,郑如安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朱元的手里。

    要知道,上一世郑如安可是在常应死了之后,才在金銮殿上被文臣们给你一拳我一拳的打死了的,在这之前还都好好的。

    朱元能知道他什么秘密逼着他低头?

    “的确是挺奇怪的,不过也没什么追根到底的必要了,因为郑如安吃了亏,通常来说,常应都会给找补回来的。”顾传看了李名觉一眼:“这丫头的确有本事没错,不过有一点实在是没有学好,那就是收敛。她现在闹的这么狠,有什么好处?哪怕是治好了太后,但是朱家盛家被她得罪完了,还有郑如安在......她完了。”

    虽然之前派出去的死士没有杀了她,不过她也差不多要死了。

    也没有浪费。

    只是有点可惜了,本来如果朱元知道知道收敛的话,凭借朱元这一手好医术,太后娘娘和五皇子那边,肯定都是能讨好的。

    他皱了皱眉,叹了一声气决意不再管这件事。

    一切都有天定,如果朱元死在郑如安的手里,那也是她的命。

    如果朱元这回连这样都能不死,那么......就值得他动些脑筋把人给笼络在身边了。

    李名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总觉得顾传有些太过凉薄了。

    本来他分明说过要拉拢朱元的,可是主意却总是变了又变。

    还不如一个女孩子坚定。

    朱家安静的很,经过了酒楼里的那一场闹剧,盛氏彻底安静了下来,再也没闹出什么事端,苏付氏却半点也没有放松的意思,她看着面前的朱元,见她半垂着眼,轻声问她:“元元,你当时跟郑如安说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几句话,郑如安就放过了她们,真的什么也不再追究了?

    可是郑如安临走之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还是刻在脑子里,苏付氏摇了摇头,觉得显然有些不可能。

一百八十四·高烧

    朱家很是安静了两天。

    盛氏从回了一趟盛家之后,就变得越发的冷静。

    朱正松和父亲说的都是一样的,朱元真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不能用常理来对待她,盛氏吃了个亏,就长了个心眼,等到底下的仆妇们上来说是朱景先开始发起高烧,她只是略微皱了皱眉,便带着仆妇涌去了朱景先房里。

    这个儿子她在明面上向来是疼爱的,而这份近乎于溺爱的宠爱,也的确换回了很多东西。

    她神情复杂的在朱景先的床沿坐下,见他眉头紧皱,下意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过是一瞬间,她便忍不住大怒:“怎么会这么烫?!你们都是死人吗?烧的这么厉害竟然也没人来告诉我?!”

    底下的人都有些发懵,昨儿夜里就烧起来了,正也叫人去问过盛氏那边,可是盛氏那边没什么反应啊。

    可是想是这么想,明面上大家还是都急忙开始请罪。

    “算了。”盛氏摆摆手,将自己的手也收回来,皱着眉头吩咐人去请大夫。

    朱大媳妇正巧进来,见状便略微迟疑便问盛氏:“太太,家里不是有个神医吗?何不去把神医请来给少爷治病,反而还得舍近求远?”

    盛氏的动作顿住,看了她一眼再看看躺在床上烧的已经有些迷糊了的朱景先,领略了朱大媳妇的意思。

    是啊,朱景先可是烧了朱元母亲付氏的牌位,之前朱元是觉得顾不上朱景先只想找自己的麻烦所以朱景先才没事。

    可是如果给朱元机会呢?

    给朱元机会收拾朱景先,她会放弃吗?

    显然不会,她对着小盛氏和冯琨可都不近人情的很,一出手就叫人家家破人亡。

    现在让她来给朱景先治病,她能好好去治?

    还有什么报复比这来的更加不动声色且具备奇效呢?

    朱元害的盛家丢尽脸面,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朱元得知朱景先是她亲弟弟的场面了。

    到时候一定会很壮观的。

    或许也是从酒楼二楼摔下去摔破头差点儿丢掉性命?

    她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担忧似地说:“是啊,看我都忙忘了,快去请大小姐来。”

    朱大媳妇急忙答应,脚步却没动,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屁股被扎的痛楚了,使了个眼色给玉兰,玉兰便急忙出去吩咐了别的嬷嬷去办这事儿。

    苏付氏正在廊上看着绿衣和水鹤翻花绳,见了她们来没什么好声气,冷笑了一声便问:“诸位这个时候来,又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上一次来是烧了牌位,那这一次呢?

    嬷嬷得了吩咐,不敢摆脸色,陪着笑脸说了朱景先高烧的事:“大少爷烧的实在太厉害了,昨儿请了大夫开了药,可是这温度也没见退下来.......”

    苏付氏捏紧了腰间的香囊。

    朱正松打人打的的是太狠了,她一直都担心朱景先的伤势,现在看来,果然是不大好。

    她隐忍再三,面上的表情才能维持住漠然,看了她们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朱元已经听见了,苏付氏疾走疾步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元元,肯定是天气太热,伤口没有处置好,可是我们如果过去瞧的话......”

    如果过去看的话,恐怕盛氏会疑心她们的好说话。

    真是叫人两难。

    “过去看看。”朱元站了起来,讥诮的牵了牵嘴角:“我那个继母不会这么好心的,一来估计是因为这次烧牌位的事我没直接对付先儿她有些疑心,二来是想看看我究竟会怎么做,好加深我跟先儿的嫌隙,不管怎么样,如果我不过去的话,她在气头上,趁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手脚,那也是可能的。”

    上一世朱景先平白无故被养成了一个人见人厌的瘟神,跟盛氏的推波助澜可脱不了关系。

    她连让新娘子和歌姬同床的事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个人的手段向来是不在乎多卑鄙,只在乎有用的。

    苏付氏快步跟在她身后。

    一出门朱家那些下人就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朱大媳妇在床上可都躺了三四天,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皮肉苦那也难受不是?

    能不得罪朱元,那还是尽量不要直接惹到她好一些。

    盛氏正候着,见了她,神情古怪的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意,站了起来对着她说:“他好歹是你弟弟,希望你看在血浓于水的份上,不要记恨我们......”

    朱元上前几步到了朱景先床前,看着眼前少年清瘦的脸沉默了片刻。

    这是她的亲弟弟。

    她上一世把他拒之门外,在他最难最无助的时候,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让他惨死街头。

    她一直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和挽回过错了,可是老天还是仁慈的。

    它终于给了她一个机会来挽回。

    盛氏眉头轻蹙,有些拿不准朱元的态度。

    苏付氏却有些担心朱元会忍不住暴露出来,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拔高声音:“凭什么给他治?天底下的太医都死绝了?朱家和盛家可都是名门望族,难不成连个差不多的太医都请不来?大太太自己的儿子,应该金贵的很啊,竟然舍得让我们来治?”

    盛氏皱了皱眉看向她:“已经请过大夫了,可是大夫都说这高烧一直退不下去......”

    苏付氏真是太咄咄逼人了,她看着朱元:“元元,他还只是个孩子,你要是有什么仇恨都朝着我们来,别叫孩子替我们担责。”

    盛氏真的是很懂得把握说话的分寸。

    要是朱景先真是盛氏的儿子,估计朱元听见她这番话还真的能叫他给病的再重一些。

    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盛氏如此处心积虑的挑起朱元心里的怒火,那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对待朱景先,简直就不言而喻了,她真是不遗余力的想要毁掉朱景先啊。

    苏付氏闭了闭眼睛,有些愤恨。

    朱元倒是偏了偏头回头去看着盛氏,神情不明的问她:“你真的要我给他治病?”

    看来是真的又来了。

    盛氏想起之前朱元每次反问都没好事,咳嗽了一声说:“求你了。”

一百八十五·权宦

    朱元点了点头,身手点了个人指着她:“你,去给我拿几坛子酒来。”

    酒?!

    盛氏神情微变。

    难道朱元是想要给朱景先灌酒?

    可是朱景先现在本来就高烧不退,要是真的再被灌些酒下去,那可能就成傻子了。

    曾尚书家里就有个孙子,是因为高烧成了傻子,到现在都二十多岁了都还没有娶媳妇儿。

    不过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就算是真的成了傻子,那也是朱元闹的啊,朱正松要怪也只能怪朱元,能怪谁?

    而朱元以后要是知道了真相,那该是怎么样的后悔和痛苦啊?

    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了。

    她有些忧虑的撇过头点了点提议朱大媳妇去。

    朱大媳妇果然很快就去拿了酒来,朱元又吩咐她们将酒倒在盆里,又叫人兑了水,而后吩咐朱景先的奶娘:“给他擦身,背和腋下以及胸前,不断擦,直到温度退下来为止。”

    什么?!

    盛氏有些迟疑的看了她一眼:“元元,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给他治病?我知道我得罪过你......”

    “闭嘴吧。”朱元冷然打断她,见她面色难看,便冷笑了一声:“如果太太不信我,那请我过来是为了叫我闹着玩的吗?你放心,我没那么无聊。”

    真是乡下来的!哪怕有医术有什么用?半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名门淑女,看看这言行举止,看看这规矩教养。

    盛氏不屑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闭嘴不再说话。

    奶娘抖抖索索的拿了帕子过来,一面看朱元一面又去看盛氏的反应,就是不去看已经烧的满脸通红甚至开始抽搐的朱景先。

    苏付氏心疼的眼眶泛红,急忙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看了朱元一眼。

    朱元已经上前几步从奶娘手里一把将帕子抢过,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看看这身边这些牛鬼蛇神,朱景先如此没有教养,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没有教养,这就相当于骂人爹娘。

    虽然盛氏只是朱景先面上的娘,可是朱元又不知道,所以朱元这样骂,就等于是在骂朱正松和盛氏死的早,所以朱景先才如此没有教养。

    这是很厉害的骂人的话了,盛氏有些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朱元却已经三下五除二的扒下了朱景先的衣裳,开始用兑了酒的温水给他擦拭。

    反反复复换了几盆水以后,朱景先的情况总算是好了一些,温度逐渐开始退下去了。

    是真的有用。

    盛氏皱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觉得有些紧张。

    朱元为什么真的给朱景先治病?

    这不像是她有仇必报的表现啊。

    温度退去,朱元放下手里的帕子,瞥了盛氏一眼,忽而站了起来:“对了,这酒呢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对小孩子来说,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以后要是这家伙傻了,你们可别找我。反正你们只让我给他退烧,可没说我得用什么法子啊。”

    盛氏松开了眉头。

    就知道朱元这个丫头肯定是锱铢必较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怎么可能忽然发好心,果然是在这里等着。

    她假作愤怒的指着朱元:“你是不是疯了?!既然知道可能有害,为什么不先问过我们?要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你.......”

    朱元没有理会啧了一声:“太太省省吧,真对儿子上心,就不会连他伤口已经溃烂都不知道了,如果伤口处理的好,也就不会发烧了,也没必要冒险啊。与其来责怪我,太太不如先处置处置这些不怎么听话的下人吧!”

    不怎么听话吗?这些下人分明是很听话的啊,可是到了眼前这个时候,盛氏反而下不来台了,她怒气冲冲的甩了奶娘一个耳光:“你这个贱人!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事,我要你死!拖下去,以后再也不许进院子里来当差!”

    剩下一屋子的人心里发慌。

    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差他们到底是该怎么当才行啊?

    以前这么当差的话分明就有赏啊,怎么现在还有罪了?那他们以后到底是该用心还是该不用心啊?!

    朱元没有管这一地鸡毛,出了门便看了绿衣一眼,想了想才说:“绿衣,我们出去一趟。”

    绿衣没弄明白朱元到底为什么生气,可是她知道姑娘肯定是不高兴了,急忙点了点头。

    苏付氏拉住她有些担心:“元元......”

    “姨母放心吧。”朱元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一刻也不能等了,我要让盛氏付出代价!”

    她要让盛氏替今天的所作所为,替从前做过的那些事,付出双倍的代价!

    向问天和杨玉清这些天一直都在外面,苏付氏很快就明白了朱元的意思,放开手郑重的嗯了一声,正要让朱元小心点,就见外头一个面生的丫头急急忙忙的走进来,看见朱元又站住了脚。

    外院的丫头?苏付氏和朱元对视了一眼。

    丫头道了个万福,喊了一声大小姐,便忍不住心惊有些焦虑的说:“大小姐,东厂郑大人领了一群锦衣卫,如今正在老爷外边的书房里头翻找东西,说是老爷犯了什么事,要把老爷给抓起来,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朱元站住了脚。

    权宦的干儿子就是不同,报仇都从来不必费尽脑汁的来想计谋,想干什么直接领着人上门就行了。

    她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说:“既然说是老爷犯了事,那就找老爷啊,找我有什么用处?”

    盛氏已经听见了对话冲了出来,不可置信的看了那丫头一眼:“你说什么?!老爷出什么事了?!锦衣卫也来了?为什么?!”

    郑如安是疯了吗,他难道不知道朱正松是盛阁老的女婿,是贵妃娘娘的妹夫?他怎么敢跑到朱家来闹事?!而且竟然还带着锦衣卫上门,这岂不是明晃晃的在踩朱家的脸?!

    丫头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大小姐......郑大人说,说我们老爷是包藏祸心,虚报您的身份......”

一百八十六·人性

    咦?

    朱元挑了挑眉,真有意思,贼喊捉贼了么这不是?

    盛氏却愣住了,郑如安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是冲着朱元来的,其实不是想找朱家的麻烦了?

    也是,之前郑如安在酒楼里那么对付朱元最后却被朱元给反将一军,依他的脾气性格,肯定是恨朱元恨得牙痒痒了,怎么可能轻易就揭过不提?

    啧啧啧,想起这些来盛氏便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朱元,你也有今天?

    郑如安能忍这么几天,肯定是已经做足了准备,肯定已经得了常应的默许了,常应是什么人?上一任阁老都能被他给拉下来,最后病死在了回乡的路上,现在朱元算什么?

    她的确是能耐没错,可是再能耐能比的过阁老?

    迟早有她死的一天,看看,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苏付氏瞪大眼睛:“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们是虚报的身份?我们元元到底是不是你们朱家的人,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们自己心里还不知道吗?1”

    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丫头有些为难的咬了咬唇,叹了口气就道:“这些事儿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知道,现在前头郑大人正为难老爷呢,老爷现在也让大小姐先出去,把事情说明白。郑大人来势汹汹,我们老爷也难做不是?”

    说的是什么话?!自己女儿的真假,竟然还要别人来判断?!

    苏付氏忍不住冷笑了。

    绿衣也哼了一声:“脑子又不是被驴给踢了,怎么会连自己女儿的样子都记不清楚。”她顿了顿又讽刺了一声:“也是,我们姑娘毕竟是养在老宅里头,老爷这么多年也没来见过多少回,脑子不好使的话记不清楚也是有的。”

    连一个丫头都这么嚣张了,盛氏瞪了她一眼,对朱元抬了抬下巴:“你出去吧,你父亲既然叫你,自然是应付不过去,你不知道,这京城中就是这样,不是官大便能横冲直撞的。”

    是吗?

    可是这世上不是谁的拳头硬谁就能颠倒是非黑白,谁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就如同现在,郑如安想要污蔑她,试图指鹿为马,朱正松和盛氏不也是作壁上观吗?

    朱元没有分辨踏出门槛。

    屋子里的朱景先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虚弱却还是强撑着喊了一声奶娘。

    没有人回答他,许久才有一个丫头跑进来,随意坐在床上扶着他坐起来:“哥儿可醒了,奶娘她以后都不在我们院子里当差了......”

    朱景先有些诧异的瞪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是不是我又惹得父亲不开心了?父亲又要打发我的人出去?”

    他自小就很受宠爱,可是却很会看人脸色。

    大约是因为父亲和母亲有时候都会用一种复杂而厌恶的眼神望着他,所以他虽然明面上拥有很多的宠爱,却总觉得不够,总觉得要做的更多一些,才能保住已经拥有的东西。

    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想总是做什么什么都是错的。

    他认真读书的时候,母亲好像不那么高兴。

    他四处玩的时候,父亲好像又不那么高兴。

    身边的奶娘换了一拨又一拨,就没有人能长久留下来的,他后仰靠在软枕上有些茫然。

    为什么他分明都已经这么努力了,可是却还是没有用?

    丫头支支吾吾:“也不是,是大小姐来给你看病,说奶娘伺候的不好,奶娘被打了板子赶出去了。”

    姐姐会治病?朱景先皱起眉头,很快意识到丫头嘴里的大小姐是那个外来的欺负母亲的人,不由得怒斥:“你说什么?!什么大小姐,这府里只有一个大小姐,那就是我姐姐!”

    丫头瑟缩了一下,哎呀了一声去搂他的胳膊:“少爷,快别说了,现在这府里谁不知道,宁愿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小姐,为了大小姐,多少人都有了不是?太太这些天为了这事儿都险些愁得白了头发,还有大.....二小姐,二小姐这些天也愁眉苦脸的。”

    是了,家里的人向来都不知道还有个朱元,她一出现,怎么叫骄傲的朱曦接受得了?

    朱景先有些不放心:“那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丫头啧了一声:“还能怎么样?现在家里是大家都得让着大小姐,二小姐就算是不乐意,也不能怎么着呀!”

    “那......”朱景先迟疑了一瞬,抬眼看了看她:“那她知道了先夫人的牌位被烧了,竟然还愿意来给我治病?”

    她?丫头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朱景先问的人是朱元,眨了眨眼睛闪烁其词:“这还不是太太去苦苦求来的,您不知道,大小姐是拿了很多酒兑在水里给您擦身子治病,我们太太担心这个法子恐怕会伤身体,她就说,就说......就说反正太太求她来的,她怎么治病太太管不着,就算是给治的傻了,也怨不着她。”

    丫头上下打量了朱景先一眼,吁了口气:“不过幸好少爷您吉人自有天相,已经好了,什么毛病也没落下。”

    朱景先有些茫然。

    过了一会儿,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我去看看母亲和姐姐。”

    他病了,母亲和姐姐一定很焦急的。

    丫头愣了愣:“这......这不必了吧?太太那儿还有事呢......等她空了下来,一定会自己来瞧您的”

    朱景先却不听。

    这件事他做错了,母亲肯定也不希望他这么做,所以才会责罚了奶娘吧?不管怎么说,其实烧先人牌位这事儿太缺德了。

    要不是奶娘一直说朱元如何把母亲竟然送进了青州的知府大牢,是怎么在众人面前羞辱污蔑母亲,他也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来。

    他得去和母亲请罪,跟母亲说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冲动了,不会再让父亲失望,也不会让母亲再在父亲跟前为难。

    丫头啊了一声,忙不迭的追了出去。

    怎么回事?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少爷好像没有更恨朱元反而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可怎么办?太太可是跟着大小姐出去要看大小姐的笑话的,少爷出去要是瞧见了呢?

一百八十七·嘴脸

    整个大厅都寂静无声,花厅里摆着的一座紫檀屏风还透着光泽,郑如安心平气和的转动自己手里的一串翡翠珠串,时不时的还应一句朱正松的话。

    态度倒是还算好,可是朱正松仍旧忍不住竖起了浑身的汗毛。

    郑如安今天一进门就问他是不是曾经报过官发过告示,说是女儿已经被土匪劫掠去杀了。

    这事儿当然是发生过。

    可是那时候他是在气头上,真的决定以后就当没这个女儿了啊。

    现在郑如安问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键是,郑如安问完了,就说他是受骗了,朱元不是他女儿。

    嗯.......朱正松心里有些懵。

    他的确是跟女儿没什么联系,总共也没见过几面。

    可是朱元从五岁起就养在朱家后山,这还能假吗?

    朱家老宅那些人是都看着她长大的,难不成人换了还能逃过他们的眼睛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嘛,而且看朱元的长相就知道了,那就是跟付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他心里一团乱麻,正在想着到底是该附和郑如安的话,还是该反驳,朱元就已经到了。

    朱元今天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她一进来,整个房间顿时都好像更亮堂了,朱正松下意识抬起了头认真看了她一遍。

    是啊,怎么会,长得跟付氏这么相像,跟自己也是像的很,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郑如安率先反应过来,上下扫了她一眼,便睥睨道:“朱姑娘,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想不到吧?”

    想不到?为什么会想不到呢?朱元笑了起来:“郑公公这话怎么说?当然想得到,郑公公向来都是这样的,不肯吃亏的嘛。”

    郑如安面色更阴沉了一些,站了起来看了她一眼,怒极反笑:“朱姑娘好像对我挺清楚的?那朱姑娘知不知道现在我这回来是为了什么?”

    他生平最厌恶自作聪明且高高在上的人。

    尤其是自作聪明的女人。

    正巧,朱元就完全符合了这些条件。

    屋子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朱正松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心虚看了朱元一眼。

    按照他的性格,他原本此刻该表明态度的,再不济也该跟朱元划清界限好,可是不知怎的,虽然郑如安来势汹汹,虽然锦衣卫张牙舞爪,可是他就是觉得朱元不会吃亏。

    而朱元不会吃亏的话,那他如果再站出来,那不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他迟疑了这么一瞬,朱元已经不卑不亢的坐下来了。

    郑如安身边的一个锦衣卫百户猛地呵斥了一声:“我们大人来审案,没叫你坐着,你竟然敢坐着?!”

    狐假虎威的人身边总有个把喜欢为虎作伥的人,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朱元漠然看了他一眼:“你们郑大人也没说不让我坐,主人都没开口,你叫唤什么?!”

    叫唤?!

    百户勃然色变:“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贱人!”

    京城谁看见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不色变的,这个死丫头一定是孤陋寡闻,没有见识过他们锦衣卫的厉害。

    一定要好好的跟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收敛,什么叫做察言观色。

    郑如安伸手拦了他一下,看着朱元露出个阴恻恻的笑:“朱家的姑娘一直养在深闺,从来不曾来过京城,你竟然认识我,这可真是奇怪啊。”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朱元垂首看着自己的指甲:“郑公公不也是从黄河大水饥荒里逃出来了吗?郑公公那时候才几岁?能逃出来,很难得吧?”

    郑如安的神情变了变,眼里闪着阴狠的光。

    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知道些秘密就不得了了,可是但凡是进了东厂的人,他都有一万种方法叫她再也开不了口。

    她当真以为自己握着把柄就能高枕无忧了,郑如安没有再理会她转过头看着朱正松,冷冷的问他:“朱大人,您之前上京的时候不是已经报官发过告示说你女儿被山贼抢了吗?现在这个恐怕不是你女儿吧?”

    朱正松啊了一声有些茫然:“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这,下官的女儿下官总不会认不出来......”

    郑如安背着手笑了笑胸有成竹的摇头:“这可未必啊,您可能不知道,最近呢,有些地方流行一些骗术,是从岭南传进来的,人家都叫做千术,那些老千们可专门设局坑害大官或者大富之人,而且能针对目标设定极为周密的计划,普通人根本识别不了......我收到风声,这位朱姑娘,很可能便是老千。”

    老千?

    朱正松咳嗽了一声。

    他倒是的确听说过这种事,郑如安这是非得指鹿为马了?

    朱元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郑公公这是要赶尽杀绝吗?我得罪公公也是情非得已,事情说到底也是公公您挑起来的,这样咄咄逼人无中生有不大好吧?”

    不大好吗?郑公公满意的看着朱元变了脸色,忽而笑了起来。

    所以说为什么这么早就要把自己的底牌现在人前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怎样?

    他笑了一声:“现在后悔了?”顿了顿又变了脸色:“晚了!留着等到东厂再说吧!”

    进了东厂的人,生死或者生不如死都在他一句话里。

    他就要叫大家都知道,得罪了他到底会是什么后果,这京城到底谁才是不能惹的。

    朱元怔了怔没有说话,仿佛是吓蒙了。

    郑如安哼了一声对着身边的百户冷笑:“带走!”

    朱正松这才真有些急了,急忙看了郑如安一眼又看向朱元,不知道该怎么样。

    他到底是帮哪一边?

    不过下意识的,他总觉得朱元没这么简单被带走的------这就不可能是个甘心认命的人,凡事肯定都留有后手的。

    他才不信朱元半点准备都没有。

    可是这回他却没打着自己的脸,还以为朱元必定得闹的人仰马翻,怎么样也得把郑如安给撕下一层皮来,朱元却缓慢看着郑如安扯了扯嘴角,竟然真的什么也没再说。

    不是吧?朱元改性子了?

    还是说她已经知道跟郑如安斗是以卵击石?

一百八十八·偷听

    事情变化太快叫人应付不来,朱正松眼睁睁的看着锦衣卫把朱元给带走了,偏过头看着刚进来也是一脸古怪的盛氏,皱眉说:“郑如安是想杀了她?”

    盛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觉得丈夫在说废话,如果不是动了杀机,怎么可能会去查朱家在上京一路上的旧事,拿到现在来做文章。

    朱正松松了松一直因为一直紧咬而有些酸痛的牙关,咳嗽了几声才说:“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奇怪,郑如安向来是有仇必报这我们都知道,可是朱元......这丫头可不是那种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死的人,她怎么这么轻易就被抓走了?”

    这话放在别人身上,盛氏只想笑一声愚蠢,可是放在朱元身上,她的确横竖都挑不出什么毛病,自己也有些茫然的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的道:“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事当真是她自找的,就算是真的出了事,那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朱正松没有回应出了一会儿神,隔了片刻才问她:“先儿那里怎么样了?”

    到底是寄予厚望的长子,朱正松在朱景先身上放过很多心思,他还是有些心疼。

    盛氏哼了一声,想到朱元或许会因为这次去了东厂丢掉性命,便没什么顾忌的摇了摇头:“这孩子,不像你不像我,又蠢又笨......”

    走到墙角还没来得及进门的朱景先怔住了,不可置信的听着里头的谈话,一时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怎么会呢?母亲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母亲向来都是温和又慈爱的,对着他从来就没有生气的时候。

    小的时候弟弟们不肯读书,母亲总是疾言厉色的呵斥他们,甚至罚他们不许吃饭,从来不肯手软。

    可是他若是闹着要去玩的话,母亲从来是没有说过不字的。

    从小到大,他要是跟弟弟们争抢什么东西,母亲从来都是呵斥弟弟们偏袒他。

    连最受宠爱的家里的唯一的女孩子也是一样,母亲所有的孩子里,最疼的就是他了。

    母亲怎么会这么说他?

    房间里的朱正松似乎是有些恼怒:“看来你之前的好都是假的,怎么一阵一阵的?收起你这副样子,得罪你的是朱元,你别摆出这副样子给先儿看!”

    朱正松心里有些不满,这么多年都已经过来了,慈母也当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忽然要变样。

    盛氏却哼了一声更加不满:“我说的难道不是?他自己蠢,读书读书不成,要什么没什么,连坏事都做的比别人差一截......跟他那个......一模一样!”

    朱景先面色发白,神情惨然的在屋外僵住了。

    原来他在母亲眼里一直是这样子?

    她说自己跟谁一模一样?

    为什么她会用这种语气提起自己?

    屋里传来啪嗒一声巨响,像极了茶盏落地的声音,朱景先竖起耳朵,听见朱正松怒气冲冲的骂人:“你怎么总跟死人较劲?!从前你多么平易近人,怎么现在如此尖酸刻薄?她都已经死了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总是提起?!”

    朱景先心里凉了一片。

    他不是不聪明的。

    很多事他早早就察觉出了分别。

    可是他从来不肯去细想,总觉得自己做的再好一些,再讨好一点母亲,母亲便能对他跟对弟弟们一样严厉却不失亲近。

    每个人在为别人做什么的时候,哪怕他再心甘情愿,再默默无声,心里也总会有那么一丝希望,希望对方能够知道,所以他听了奶娘的话,想让母亲看见,他多么想保护母亲。

    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盛氏不知道跟朱正松说了些什么,最后怒气冲冲的摔了门出来,捂着脸破天荒的红了眼眶,正要拐弯冲进游廊就看见了立在墙角的朱景先,不由得懵了。

    怎么回事?

    不是烧才刚刚退了吗?为什么他跑出来了?!

    看见朱景先面色惨白,盛氏下意识皱眉,伸手想要去拉他:“你怎么在这里?身子不是还没好全吗,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朱景先额头渗出冷汗,看向盛氏的目光里全是陌生和恐惧,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心里早已经觉得奇怪的问题得到了一个虽然离谱但是却合理的解释,也就不显得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扯出一个笑脸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我听说那个人在这里,所以想过来瞧瞧。”

    是吗?盛氏放开他的手,收起委屈打量了他一遍,见他的确是很虚弱的样子,就点了点头,忍住了怒气说:“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做了。”

    她看了一眼屋内,咬了咬唇似乎很是欲言又止。

    每次他闯了祸,盛氏都是这个样子,一副想要替他开脱却最终还是不得不听从父亲的话的样子。

    朱景先心里的那个疑惑越来越清晰,垂下头低声应了一句是。

    不是的,母亲最精明了,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不可能会说出什么一点都不像她这样的话来,她那么要强,以前有人说过朱曦弹琴不好跟她不像,她也能大发雷霆。

    事情有哪里不对。

    他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唇色泛白坐在椅子里,觉得浑身上下都冷的很。

    盛氏有些不放心:“我瞧着他的脸色不大对劲,到底怎么回事?去问问他来了多久了,我之前在里头跟老爷说的话,他不会听见了吧?”

    如果真听见了那就糟糕了,只要不是个傻子,就知道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也是一时大意了。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家里人心惶惶,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又刚刚才走,大家都不好当差才会发生这样的错漏。

    她自己也松懈了,大约是这阵子受朱元的气太多,以至于现在最好的养气功夫都没用了,每天都只想跟朱正松抱怨几句朱元的不好,还有朱元如何讨厌。

    朱大媳妇急忙应了声是,知道盛氏心里头因为和朱正松吵架不好受,也不敢跟她说好像看见苏付氏之前去探望过朱景先的事。

一百八十九·干爹

    朱家被闹的人仰马翻,锦衣卫和东厂从朱家把朱家刚回来的大小姐从家里给带走了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一上午盛家来了人问消息之外,连带着王家也来了人。

    朱正松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郑如安说他女儿是假的,他当然知道不是假的,王家也知道,可是现在他说什么也不是。他如果说郑如安弄错了冤枉了朱元,那不是明摆着要跟郑如安对着干吗?

    事到如今,他倒是忽然觉得郑如安真是坏事了,如果他那天不气势汹汹站出来找麻烦多好。

    朱正松要应付很多人弄得忙里忙外不得空闲的时候,诏狱里头的朱元倒是还算得上是气定神闲。

    锦衣卫的诏狱是出了名的人间地狱,里头什么样的犯人都有,什么样出人意表闻所未闻的酷刑都有,郑如安有意让她看看,特意叫人将她带着去里头绕了一圈。

    “朱姑娘看清楚了吗?”郑如安微微皱着眉头,一只脚搁在桌案上老神在在的看着朱元牵了牵嘴角:“你看见了什么?”

    郑如安不相信朱元会不怕。

    其中有一个犯人,如今连皮肉都已经剥离了,能看见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头还爬满了蚂蚁和蛆虫,上回一个锦衣卫都受不住吐了。

    绕了这么一圈,朱元竟然还站得住,要不就是吓蒙了,要不就是没有心肝。

    他看着朱元没有动静,目光一点一点冷下来:“看来你是真的不怕,你难道不知道吗?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心思恶毒好像自己无所不能似地,随意就做决定的女人!”

    “郑公公只是单独看我不顺眼吗?”朱元的面色苍白了一些,微微叹了口气:“那淑妃娘娘的小表妹是怎么回事?”

    朱元面上带了一点微笑,目光炯炯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里对上了郑如安的目光:“我咄咄逼人,高高在上尖酸刻薄,那淑妃娘娘的小表妹呢?她不是温婉可人,又楚楚可怜吗?郑公公为什么连她也要害?”

    郑如安面色有些发白。

    向来东厂和锦衣卫抓人,也是有自己一套规矩的,比如说审案,便须得有一个以上的百户在场,再加一个经历全程记录审问口供,最后确认无误再呈交上峰定夺,可是郑如安却没有遵守这个规矩,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遵守这个规矩了,此刻他从桌案上收回自己的脚,面色陡然变得阴沉上前几步掐住朱元的喉咙:“你到底是谁?!你怎么对我知道的这么清楚,快说!”

    那些都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郑如安自己不想再回想起来。

    他根本就不姓郑的。

    他也不是常应的亲侄子。

    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从饥荒中买了他,说是要当成自己的儿子养然后带回了家。

    他以为自己是掉进了福窝遇见了好人,谁知道一切都是噩梦的开始。

    他努力上进,听话懂事,从来都干最多的活,可是那个女人却总是有骂不完的难听话,甚至还把他给送进了京城送进了宫里,给一个太监做干儿子!

    凭什么?!

    她凭什么就这么轻易的断送了人的一生?

    他进京之前还以为自己是真的跟母亲去走亲戚,可是等到吃了糖葫芦进了一个大院子,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那段时间他差点丢了命,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听见那个女人骂他没福气,短命鬼......

    她救了他不过是想要让他代替她的儿子进宫,不过就是想要攀高枝......

    朱元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兴趣跟他废话极迅速的用中指和食指夹住一根金针在他腕上刺了一下,等到他松手,才静静的收回自己的金针轻声摇头:“郑公公,你是挺不幸的,可是这世上不幸的人很多,却不是个个都会杀人。而且你最该报复的不该是那个买了你骗了你的人吗?为什么却总在更弱者的身上找这种满足感呢?”

    她声音很轻也很淡,看着郑如安捂住手腕目光变得冷漠又讥讽:“你很可怜,淑妃的小妹妹也很可怜的,她也才七岁,就因为在御花园里你跟豹子玩耍她夸赞了你一声,你就害的人家被豹子扑死,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朱元上一世亲眼见过郑如安杀人。

    在她面前,从宫中被派下来到襄王府查实襄王罪名的他亲手捏断了一个女孩子的脖子,原因只是因为那个女孩子说他踩死了她的蝈蝈。

    她已经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场景,也绝对不想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跟眼前的人斗得你死我活,不如早早的了结祸根。

    “你这个贱人!”郑如安咬牙冷笑:“你以为你逃的出去吗?你知道这些又怎么样?谁会信你,谁会知道?!你也要死在我手里!”

    跟那些所有的惹人厌恶的女人一样,都该死。

    朱元有些无奈,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我为什么要逃?我从来不逃,从酒楼里遇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已经知道了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

    郑如安无声嘲笑。

    准备?

    所谓的准备就是这根金针吗?是,医术的确是很不错,不过也没什么用处,除了医术,她还有什么多余的资本。

    朱元不想再说下去拍了拍手,仿佛是在朝着谁说话:“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常公公,您还要继续待多久才肯出来?”

    郑如安捂着手腕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就瞪大了眼睛。

    不会的,常应是大忙人,而且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他都未必能经常在常应在宫外的大宅里看见他,朱元怎么可能找得到常应而且让常应相信那些荒诞的话而且让常应来诏狱?

    可是暗室边上的门真的被推开了,常应走了出来,神情凝重面色复杂,半响才看了郑如安一眼。

    朱元伸手抚了抚自己差点被捏断的脖子,叹了一声气对常应说:“常公公,您看,王太傅没有骗您,您的侄子真的想要杀了我。”

一百九十章·讲理

    诏狱是出了名的人间炼狱,可是这人间炼狱里,郑如安向来是主宰别人生死的判官,他让谁三更死,没人敢留他到五更。

    当然判官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心里一直清楚,他这生杀予夺的大权,都是常应给的。

    现在常应站在跟前了,他忍不住往后退了退,手腕上的疼痛一直没有得到缓解,他的脑子不知怎的变得有些混沌,看着面前的常应吞了一口口水,有些忐忑加上些不安的喊了一声干爹。

    他头一次叫常应干爹的时候,常应笑的脸上都开了花。

    这么多年来,不能不说常应对他不好。

    从前在那个女人手里,只是吃得饱穿得暖,耳根子却从来没有清静过,他每天需要察言观色,从来没有过的舒心过。

    可是在常应这里不同。

    常应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对食的菜户,年纪过了二十五岁放出来了,常应把她养在皇城根下的大宅里,做了自己的干娘。

    这些年,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是除了这一点,也没有别的不随心的地方了。

    想到这些,郑如安面色变得更差,想起常应的手段他抖了抖,唇色泛白的摇头:“干爹,我不是......我没有......”

    常应面无表情,他向来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此时此刻,当知道自己的亲侄子其实不是自己的亲侄子之后,他也仍旧很能沉得住气,面上没有露出半点异色。

    可就是这样,郑如安反而更怕,他紧张的连声线都有些变了:“干爹,我不是故意的,当初淑妃娘娘那个小妹妹的事......”

    常应没有再看他转身看向了朱元:“朱姑娘怎么知道他的身世的?”

    比起郑如安骗了他,他更想知道这一点。

    锦衣卫和东厂已经算得上是耳聪目明了,可就是这样,也没人怀疑过郑如安的身世是假的,朱元一个女孩子,哪里来的渠道能查到这些?

    “挺不巧的。”朱元收起脸上的笑意:“郑公公很不喜欢女人,他每每受了气,总在女孩子身上找些补偿,也很不巧,碰巧郑公公把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杀了。”

    当然,这是上一世的事了。

    不过不要紧,就当郑如安这一世替上一世还债了。

    常应回头看了郑如安一眼。

    郑如安的确是有些很怪异的癖好,宫里有几个小宫女说是感染了风寒被移出宫休养,其实就是郑如安闹出来的事。

    不过这些从前常应都替他遮掩了。

    他皱起眉头看着朱元:“就只是这样而已?”

    “而已?或许对常公公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可是对我来说,那是我的朋友。她不过就因为得罪了人就丢了命,这不是一件很冤枉的事吗?”朱元笑不出来,看着郑如安的眼神尽是冷漠:“何况他还想要我的命。”

    常应没有再说话,拍了拍手,便有人涌进来捂住郑如安的嘴,将他的双手往后一拗,便如同拎一只小鸡崽似地拎了出去。

    这就已经定下了基调了,常应坐在之前郑如安坐过的位子上:“那淑妃娘娘小表妹的事,朱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了,会打算去告诉淑妃吗?

    “常公公还记得杨御史吗?”朱元认真看着面前的人,不躲不闪的看着他:“他的父亲在诏狱里,被郑如安下令用了酷刑。”

    这事儿常应当然还记得。

    杨御史向来是个刺头,当年参奏过朱正松行为不端,停妻再娶,而很快他的父亲杨庆就被诬陷入狱,进了诏狱。

    杨御史在官员们退朝的时候跪在端门,求人救救他父亲。

    可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他父亲很快就被判了砍头。

    “郑公公大约不知道,杨御史后来在回乡的途中也病死了。”朱元垂眸叹了口气:“一代忠良,落得个如此下场,他的大儿子后来听说郑公公去了老家给您老立生祠,所以是想要去找郑公公拼命的,谁知道却得知了个了不得的秘密。”

    常应喝了口茶,抬眼看了朱元一眼:“朱姑娘连这事儿也知道?那看来杨公子现在也跟朱姑娘渊源颇深了?”

    不然这样的秘密,为什么会告诉给朱元知道?

    朱元没有否认。

    她知道常应的深意。

    郑如安做的这些事,常应或许没有参与,可是至少都是默许的。

    而那些纵容或者配合郑如安做这些事的人,看的也都是常应的面子。

    很难说这些事常应和郑如安到底谁的责任更大一些。

    而朱元既然能帮杨玉清回来报仇,未必想要对付的只是郑如安一个人。

    这一点,像常应这种人精,是不会不考虑到的。

    常应哼笑了一声,看着朱元饶有兴致的问:“既然如此,朱姑娘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杨家的人只想对付郑如安,而不是还想彻底除掉我?”他顿了顿,露出宫中大铛的气势:“换句话说,朱姑娘难道觉得凭着王太傅的一句话,我就要放了朱姑娘这个厉害角色?”

    “为什么不呢?”朱元说着已经走到常应对面,看着他轻声说:“我们都有自知之明,跟您对上,无异于蚍蜉撼树,全然没有好处的事,我是从来不做的,所以您看,我叫王太傅通知您,不是让您来救我,而是让您知道,我是想要跟您卖个好,让您知道郑如安的身份,也没有想过掩藏自己,为了一个敌人,您当然不可能卖王太傅面子,可是如果多了一个朋友,您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在实力相差悬殊的对手面前,认输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上一世要低头的地方太多了,这个腰朱元弯的一点儿也不吃力,简直还算得上是如鱼得水。

    常应目光变得深邃。

    很少见一个女孩子能够思维缜密且镇定成这样的,能屈能伸且目标明确,诱敌深入却又计划周密......

    如果是对手,假以时日,真的会是个可怕的对手。

    他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挑眉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了,我亲自安排人送朱姑娘回去。”

一百九十一·谕旨

    进了北镇抚司的人,不死也得脱一层,这向来是众人皆知的事。

    尤其是朱元乃是亲自被郑如安从朱家给押走的,凶多吉少几乎已经不必再有什么过多揣测,顾传喝了一口茶,坐在家中八角亭里微微叹了口气。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朱元也算是重活一世的人了,可惜竟然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得,他看着茶杯里起起伏伏舒展的茶叶,手指轻敲在桌面上才问:“五皇子如何了?”

    事到如今,只怕连五皇子都未必能救得了朱元-----等他回来,朱元都估计已经在诏狱里把锦衣卫的那些酷刑给体验个遍了,是否还留有全尸都是个问题。

    手下拱了拱手很是恭敬的立在一边回他的话:“公子,五皇子已经进城了,想必待会儿便会直接进宫去拜见太后和皇后。”

    顾传若有所思,手里的棋子久久没有落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盯着朱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我。另外,朱元身边那帮人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朱元身边那个叫做杨玉清的,名字实在是有些耳熟,可是他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来了。

    手下急忙回话:“恐怕名字不是真的,暂时还未查到有用的东西......”

    没有户籍那就是大海里捞针,想要查一个人的身份简直难上加难。

    顾传微微皱眉,还没有说什么就听见底下响起他母亲顾夫人的声音:“整天在这里忙些什么?回来都几天了,成天便是往外边跑......”

    他急忙站了起来行礼,见顾夫人已经上了楼梯便大步过去搀扶:“也没有什么,山长既然交代要游历一番长进见识,自然是要听山长的,好准备考试。”

    顾夫人见他摆着棋盘,忍不住皱了皱眉,半响才道:“你这回去青州了?”

    顾传面色不变的点了点头:“去了一趟,拜会了李名觉先生。”

    “可曾去了朱家?”顾夫人警惕万分的看着他:“你父亲是个老顽固了,脑子不会转弯,你却要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地位......这门婚事,并不匹配。”

    如果是盛氏所出的那个女孩儿也就罢了,可是先头那个原配本就不起眼,且那个丫头还是在老家长大,乡下出来的能有什么见识?

    顾传还没说话,顾夫人便先已经冷笑起来了:“才进京就得罪了郑如安,简直不知死活!”

    她脸上的不屑毫不遮掩浮现在脸上:“你是注定要飞黄腾达一飞冲天的,以后自然会有更好的来配你,别说高门贵女,便是公主郡主,你也是配得上的,你可别犯糊涂,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当初她娘......”

    顾夫人自觉失言,闭了嘴不再提,喝了口茶转而问他:“对了,你说你要办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在办。”顾传言简意赅:“您放心,我一定会将顾家发扬光大。”

    傍晚的余晖洒在脸上,顾夫人脸上仍旧没有笑意一脸严肃:“你若是能这么想,便是好的,你父亲退下来,全然是因为那场意外,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你也不必过的如此辛苦......”

    被查的杨玉清此刻正焦急的等着消息。

    到了京城,他就做不了什么了,一切都只能听从朱元的安排,现在朱元被郑如安给抓了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他既紧张又期待,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还是向问天从厨房端了饭菜上来:“你也别这么紧张了,姑娘做什么都心里有数,她既然都已经跟你说过会替你报仇,那就一定做得到。”

    这一路上走来,不也是这样的吗?

    朱元看似莽撞嚣张,可是那都是建立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她从来不做冒险的事。

    话是这么说,杨玉清看着一桌子的菜却根本一口也吃不下去,沉沉的叹了口气扯出一个笑脸来:“但愿如此吧,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话音未落,门便被推开,陈均尧立在光影里,松了口气对他们说:“出来了!朱姑娘已经被锦衣卫亲自送回了朱家,现在已经没事了。”

    虽然已经心里有数,可是当消息确定,向问天和杨玉清对视了一眼,还是忍不住心中狂喜的站了起来。

    “终于来了!”杨玉清扔下手里的筷子,看着向问天捏紧了拳头:“你快去,姑娘怎么叮嘱的,你就怎么做,一点也不能出错!”

    “放心吧,错不了!”向问天有些兴奋的应了一句:“我也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杨玉清的事解决了,紧跟着就该是自己的事了,向问天不得不激动。

    倒是作为主人的朱元仍旧还是淡定的很,进了朱家的门,看见朱正松错愕的面孔和盛氏虽然失望却不得不挤出笑脸的模样,她也只是抬了抬嘴角而已。

    她没有心情现在看戏。

    相比较起他们错愕的表情,她更想看见真相被揭发的时候,他们到底该如何懊悔。

    绿衣听见消息已经哭着跑出来,见了朱元又是笑又是哭,瘪着嘴圈住朱元的胳膊:“姑娘,这回可真的担心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竟然回来了!盛氏和朱正松没有心情庆祝,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全是疑惑和震惊,得罪了郑如安,她竟然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不仅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是由锦衣卫亲自送回来的。

    诏狱现在这么好进出了吗?

    当年杨御史可是跪在端门前求那些同僚们能够有人施以援手,最后也没有任何办法。

    朱元去镇抚司却跟去逛了一趟正阳大街一样。

    这是不是也太草率且荒诞了?

    这丫头到底凭的是什么?

    一个惊雷还在心里没有消化完,朱正松正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今天才刚刚进京来请过安的朱大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老爷,太太!快!快开中门,宫中有中贵来了!”

    中贵?

    自从付氏死后盛氏进门,朱家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太监了,朱正松看了朱元一眼,不知为何只觉得手脚发冷。

一百九十二·赏赐

    盛氏看向朱正松,朱正松却根本顾不上看她,看了一眼朱元和那些锦衣卫,才对着朱大点了点头:“去,开中门请中贵花厅里喝茶。”

    听见了消息的朱曦正跟朱景先说着话,朱景先这几天情绪不大对,好像自从烧了一场之后连脑子也坏了,她有些担心,摸了摸朱景先的额头皱着眉头:“哥哥,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几天都无精打采的?”

    她放下手来,见朱景先目光奇怪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慎得慌:“你到底怎么了?”

    她们兄妹的关系向来不错,朱景先虽然是兄弟中最不着调的,却是对她最好的一个,她向来对这个哥哥是很喜欢的。

    朱景先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挪开了目光看向桌上的青花瓷瓶,半响才轻声说:“母亲跟你,好像都很讨厌朱元。”

    这不是摆明了的事吗?朱曦哼了一声:“她又不是母亲生的,母亲自然不会喜欢她,你不同样也不喜欢她吗?”

    是吗?

    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不会喜欢?

    朱景先苦笑了一声,觉得喉咙里好像塞了湿棉花,沉重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攥紧了拳头,好半响才忽然问朱曦:“你觉得母亲对你好吗?”

    朱曦有些茫然,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哥哥你想什么呢?母亲对我们几个谁不好?除去我,几个兄弟里头,母亲最疼爱的便是你了,你看看景厚和景亭他们两个,母亲三天两头便要罚他们训斥他们,唯独对你,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这是实话,过去种种都还历历在目。

    每每他犯浑,父亲总是勃然大怒恨不得打死他。

    可是母亲不同,每次她都只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的叫他不可再这样,却绝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宁愿把力气都用来跟朱正松据理力争。

    从前觉得幸福,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只觉得残忍。

    对于一个没有用过心思且别人的孩子来说,为什么要废那么多的心力去教养他做个好人呢?给吃给喝,纵容着就足以叫他自生自灭了。

    朱景先逐渐冷静下来,呵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朱曦却有些坐不住了,只当他是被朱正松打了一顿所以心灰了,拉住他站起来急匆匆的往外走:“快去看看到底怎么了,宫里来了人,这丫头又刚刚从诏狱里出来,怎么看怎么不对。”

    母亲和舅舅都说过,进了诏狱基本上是九死一生了,可朱元这丫头就是好好的出来了,真是祸害遗千年。

    朱景先想要甩开她的手,犹豫了片刻却还是任由她牵着跑,等到了花厅,见着了朱元,他便忍不住站住了脚。

    前些天他发烧刚醒,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是苏付氏和朱元身边的绿衣过来给他喂了药。

    苏付氏拉着他,说他根本不是盛氏的孩子。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他当然不肯信。

    可是苏付氏说,不强求他信,让他好好的睁开眼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样。

    之后的事也被她料中了。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好像蒙着一层雾。

    他从前以为她们对他都是很好的,都信得过,可是等到这次病了醒来得到了提示,他才忽然发觉,不是这样的。

    他身边的小厮除了引着他逃学在三教九流中厮混,不会做其他的,他身边的丫头也比弟弟们房里的丫头要漂亮要轻佻。

    都是不同的。

    当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再荒诞,也是真的。

    这是苏付氏告诉他的。

    他站在门槛外,看着门槛里的朱元,抿了抿唇。

    她真的是自己的姐姐吗?

    那么......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盛氏却急忙朝他们两个摆手,皱着眉头陪着笑脸出来拉开他们:“你们跑出来做什么!?”

    朱曦被她拉的有些踉跄,急忙扶住了柱子才站稳了,睁大眼睛有些生气:“哎呀娘!这里是我家,为什么我们不能来?宫中到底是来人做什么的?为什么那个丫头又回来了?”

    盛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有些烦躁的拿了手里的扇子扇了扇风:“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中贵,专门出来给朱元赏赐的,让她过几天进宫去给太后娘娘治病。”

    赏赐?!

    朱元都还没进宫给太后看过病,现在就送赏赐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朱曦有些气愤又有些嫉妒:“太后娘娘都还没叫她治呢,怎么就知道她一定能治得好?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她也时常进宫,可是一般都是去陪伴贵妃娘娘的。

    大家都知道贵妃娘娘不知道为何不得太后的喜欢,连带着她这个外甥女也在太后那里得不到好脸色。

    可是现在朱元竟然一步登天,一进京就得了太后的青眼。

    不就是治病吗?

    天底下的名医难道都死绝了,竟然会让一个黄毛丫头出尽风头?

    她有些愤愤不平。

    盛氏更加心烦,下意识还看了一直没有开口的朱景先一眼,见他蔫蔫儿的没什么精神,便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摇头:“别再说了,五皇子回宫,跟太后娘娘说,他在南昌犯了病险些出事,是朱元救了他。这是大功劳,宫里的赏赐随后就下来了,之后恐怕不仅是太后娘娘,连恭妃娘娘和皇后娘娘那里都会有赏赐,你这些天,离她远一点。”

    朱曦眼睛不由得瞪得更大。

    另一边收到风声的顾夫人也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笔,抬起头看了婆子一眼,有些意外的问:“你没有听错吧?此事当真?!”

    那个丫头真的还有如此机缘和本事吗?五皇子身上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些年,多少前赴后继进了太医院想要给五皇子治病的名医都铩羽而归毫无建树,现在一个小丫头竟然能够治好五皇子的病?

    “千真万确!”婆子急忙给她递帕子:“我那媳妇儿的娘家不就是在朱家做事的吗?这事儿还是他们说的,说是宫里的赏赐都已经下来了。”

一百九十三·悬念

    顾夫人忍不住玩味的笑了笑。

    不是说朱家是把人给养在了老家而且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的吗?

    朱家正经养在京城金尊玉贵的朱曦没有的东西,朱家会培养一个弃妇生的女儿?别说朱正松是不是那样长情的人了,盛家也不是省油的灯,盛氏更不是那种贤良淑德的人啊。

    那么,在这样情景下长大竟然还能学到这么多东西,如今风光归来,一进京城就送了众人这么大一份礼物,且出尽风头一战成名的朱元......

    看来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毫无利用价值的废物啊。

    她挑了挑眉擦干净自己的手,想了想便道:“去请公子过来。”

    屋外晴空万里,烈日下连树木都没什么精神,风一吹带来阵阵热浪,顾传很快敲了门进来,见母亲正坐在书桌前似乎在思索什么,放轻了脚步等到她站起来,才轻声喊了一声母亲。

    顾夫人嗯了一声问他:“朱家的事,你听说了?”

    顾传没有否认应了一声:“正要跟您说,除了宫中已经给朱元赐下了大笔赏赐,还有......郑如安死了。”

    什么?!

    顾夫人这回是真的忍不住色变。

    她之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朱元竟然能从出了名的锱铢必较的郑如安手里逃出来,毕竟常应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现在她就更是忍不住真的有些惊住了,缓了片刻才问:“怎么回事?”

    顾传神情凝重,面色也不大好看的摇了摇头:“具体发生了什么儿子也不知道,不过郑如安是在自己的宅子里被杀的,听说,是因为他的菜户跟他发生了争执,所以趁着他沐浴的时候给他点了迷香,溺死了他。”

    那可真够巧合的。

    前脚把朱元弄进了诏狱,后脚朱元出来了他就死了。

    这个说法,拿出去糊弄小孩儿都不行,这里头肯定是还有什么隐秘。

    只可惜现在无从去查。

    也不是......

    顾夫人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问他:“你觉得,朱元对盛家和朱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现在顾传对于到底站在哪一边还没有拿定主意,顾夫人看着桌上的笔架冷冷的说:“能够一回来就替朱元出头,五皇子对于朱元的看重......不一般啊。”

    这几乎是已经相当于对整个天下宣告,朱元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么以后谁想要对付朱元,都得先掂量掂量,看看是不是值得为了一些小事就得罪朱元背后的五皇子。

    这个丫头的能耐真是叫人吃惊。

    可是也同时叫人惊喜。

    她扯开一抹笑见顾传皱起眉头,便轻声说:“你想想,你不是向来都不喜欢凡事只选一个吗?”

    顾传抬起眼睛看她:“您的意思是......”

    “这份婚约,从现在起,有效了。”顾夫人笑出声来:“不过不是现在,你寻个合适的时机,去朱家提亲,如果以后是四皇子......那么你可以用这份婚约来当作对四皇子和盛家投诚的开山石,而如果是五皇子.......”

    那就不用说了,握有朱元,更是事半功倍,怎么算这笔买卖都是极为划算的。

    进可攻,退可守,真是相当于有了一个宝藏,这不是极好的事吗?

    顾传没有反对。

    顾夫人想了想又问:“不过这姑娘看起来可不是池中物,你有没有把握?”

    “需要什么把握?”顾传忍不住笑了。

    他也知道朱元是因为上一世的事记恨他。

    可是,有些时候得不到的东西才是人最想得到的。

    上一世朱元当真对这门婚约没有不平吗?

    不见得吧?

    如果当年这门婚约成真,那么朱元就不会嫁给襄王受尽折磨,她在受尽痛苦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如果嫁给了他会是怎么样吗?

    他可是那时候最风光的状元郎,风光无限,对待妻子也温和爱护,是人人称羡的对象。

    越是这样,朱元就会越是恨他。

    可是也同样会对他更加刻骨铭心。

    如果他回过头呢?

    女孩子总是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个,没有一个是例外的,就如同也没有女孩子会愿意承认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一个一样。

    浪子回头,多少女孩子都觉得自己是那个能够引得薄情郎从此专一的人啊?

    他对母亲笑了笑:“我明白了,母亲放心吧,您想要的,都会得到。”

    是的,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是这样。

    上一世他能把众人都掌握在手里为我所用,这一世也不例外。

    顾夫人满意点头。

    另一边的朱家此时也正提起顾家。

    送走了中贵,安抚了朱元之后,朱正松领着朱大进了书房,听说了事情全程以后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顾家?!”

    他有些头痛,按住了自己的头有些茫然:“顾家为什么要安排死士对付朱元?”

    不对......

    更重要的是,顾家竟然豢养死士?!

    朝廷明令禁止豢养私兵,而死士更是其中首位,顾家竟然有......

    朱正松觉得事情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跌坐在圈椅里心跳加速,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朱大:“那些人呢?”

    “死了。”朱大语气有些低沉:“老爷,我看大小姐对这一切分明都清楚的很,她自己分明也有法子对付这些人,可是她却偏偏引我们去,让我们发现这些人。那些死士的嘴,最后也不是我们撬开的......而是大小姐让我们知道的......”

    他想劝朱正松不要再和朱元做对了。

    大小姐是真的邪门。

    她好像能未卜先知,所有的事到了她那儿明明是已经铁板钉钉的,也能转个弯化险为夷,这哪里是人能做到的事儿?

    朱正松没有说话,面色阴沉得简直可以滴水。

    朱元越是能耐,他就越是害怕。

    如果朱元真的这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么从前付氏的事,她就真的一无所知?

    还有红儿、秋根秋娘......他们前脚失踪,朱元后脚就到了白河庄的别庄......这个也是巧合吗?

    还是说,他们其实根本就是落在了朱元的手里?

一百九十四·先知

    朱正松拿不定主意,看着朱大半响,闭了闭已经酸痛不已的眼睛,语气沉沉的问:“我让你去查秋娘他们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这事儿折磨的盛氏这些天都睡不着觉,每每晚上做梦都会吓醒,朱正松自己心里也总觉得不详,如今朱元顺风顺水,他心里的不安也就越发的强烈了,总觉得是要出事。

    朱大知道他心烦,也不敢卖关子或是充脸面,后退了一步垂下头:“是我们无能......当地里正还有地头蛇那一片儿都问过了,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也就是说没有找到。

    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尤其秋根他们还是奴籍,出逃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没有踪迹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不正常。

    谁能做到这一点?

    朱正松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盛氏在外面的敲门声,示意朱大闭嘴,开口叫人进来,见她神情凝重,就问她:“怎么了?”

    盛氏有些颤抖,连脸色都有些变了,走近几步双手撑在桌案上,连朱大在边上也顾不得,立即便道:“出事了,老爷,秋根和秋娘,他们.......”

    朱大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难道秋根跟秋娘真的那么大胆子,去报官了?

    可是他们应该知道,他们这么去也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只是去送死啊。

    朱正松也紧张的攥紧了拳头,看着盛氏忍不住催促:“快说啊,到底怎么了?!”

    现在朱元眼看着就要进宫,如果秋根秋娘是真的落在了她的手里,那也就是说朱元的确是对当初的事都知道了且做好了准备。

    那么这一趟进宫,朱元根本不是去给太后治病,而是要朱家的命。

    他冷然的闭上了眼睛。

    付氏毫无机心任人鱼肉,没想到生了个女儿却是人精中的人精,真是太讽刺了。

    盛氏吞了一口口水,紧张得简直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情绪,呵了一声:“嫂嫂刚才过来了一趟,说哥哥派去通州的人已经查过了,朱元的行踪不正常。”

    朱元的行踪不正常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朱正松睁开眼睛:“秋根秋娘是她带走的?”

    盛氏嗯了一声语气肯定:“哥哥说,他已经去找了水陆两边的关口,确定朱元是在通州靠岸,她根本不是我们到了之后再到的,而是在我们到之前就已经赶到了通州,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带走了秋根他们,可是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我的乖乖!朱大忍不住在心里咋舌。

    那也就是说,早在上京之前,朱元就已经知道了付氏的死,而且知道了红儿和秋根他们的存在,所以才能直奔盛家的别庄。

    这可不是单单聪明两个字就能做到的。

    现在最关键的是,朱元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她难道真的能未卜先知?可是这世上哪里有真能未卜先知的人?

    盛氏满脸都是后怕和惊恐:“老爷,这个丫头行为诡异,行事每每出人意表,外表看似疯疯癫癫,可是每走一步都是算计好了所有人的性格,我看她根本不需要靠着朱家做什么,她一直呆在朱家,也不是为了从朱家得到什么,而是......知道了当年的事吧?”

    不然怎么解释她这些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

    朱正松眼里阴沉一片,先前的忐忑不安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全都散去了。

    他看着面前的盛氏,深呼了一口气才冷笑了一声:“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一直企图靠着她能得些好处,却原来是引狼入室,养了一头狼在家里,真是失策啊。”

    盛氏有些着急:“老爷,先且不论这些,她马上就要进宫了,万一这丫头联合了王家,然后跑去跟太后说些有的没的,那这事儿可就大了啊!”

    所以盛家一听见消息就立即叫人过来了。

    朱正松握着拳头许久没有松开眉头:“这丫头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当年的事除了我们知道,根本就不会泄露出去,付氏身边的人也都死光了,除了一个红儿和秋娘,可是秋娘这些年瘫痪在床根本说不了话,红儿不必说,算是你的心腹,得了你不少好处......”

    盛氏冷哼了一声情绪有些激动:“老爷!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是个妖孽!你仔细想想,付氏的确是有一身的医术,可是付氏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会教导活人?朱元前些年一直都平平无奇,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特殊之处,也就是从清明前后开始......这个丫头恐怕......”

    她想起些不好的事,愣在原地忽而觉得寒意从脚底直直的冲向了头顶,看着朱正松半响才道:“这丫头不会......不会是被付氏借了壳子回来了吧?!”

    屋子里的朱大和朱正松同时打了一个冷颤,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借尸还魂?!

    朱正松迟疑了片刻立即出声呵斥:“说什么有的没的?!这种胡话你也说的出来?!”

    他退去之前的好说话的假象,坐在圈椅里露出冷硬的一面:“别说她是人,就算她真的是鬼,我也不怕!如果是付氏.....我能杀她一次,也能杀她第二次!做人的时候不是我的对手,难道死了反而就能耐了?”

    盛氏站稳了脚跟情不自禁的抖了抖,呼出了一口气嗯了一声:“你说的是,我们只不过是被这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她一直都用太后娘娘这个诱饵引诱我们,是我们太贪心了,如果我们......”

    如果当初一开始就什么都不顾,在青州就杀了朱元?

    不过她又忍不住摇头。

    没有机会。

    是的,没有机会,在青州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他们根本就顾不得也没有那个机会对朱元下手,等到中途,朱元又故意利用了王家接近太后,让他们有了顾忌和贪念......

    这个死丫头,她的心机竟然如此深重,深重到了这个地步!天底下的人都被她给算计完了!

    “怎么办?”盛氏心跳的飞快:“我们总不能一直被这个死丫头这么牵着鼻子走!”

一百九十五·要脸

    朱元一个圈套连着一个圈套,设计精密环环相扣,简直是把他们当成了手掌里的棋子随意玩耍。

    盛氏心里忍不住愤恨起来:“她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朱正松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先慌,冷冷的思索了半响,才说:“现在不是还没进宫吗?”

    这丫头自以为动静闹的越大朱家就越是不能把她怎么样,分明是有恃无恐。

    可是她除非真是付氏的冤魂,不.....就算是她真是付氏的冤魂,那也有弱点。

    朱正松和盛氏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想起了手里的王牌。

    “先儿......”朱正松抬起眼皮看着盛氏:“朱元如果连付氏的死都知道的这么清楚,红儿又落入了她的手里,凭着她的手段,红儿恐怕是保持不住什么秘密的,那么也就是说,先儿的身世,应当是被她知道了。”

    所以朱元才会去给朱景先治病。

    盛氏心里更加愤恨。

    这些只会给人添麻烦的人,本来就应该干脆利落的去死。

    他们怎么配活在这世上?

    见朱正松现在提起朱景先语气冷淡,盛氏心里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由得也跟着冷静下来:“是,现在想想,怪不得她会来救先儿,当初在青州,她对三弟妹和三弟,可没这么好说话,哪怕三弟已经是阶下囚,她也没见得手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她不能进宫。”朱正松冷冷的下了决断:“这丫头不能留了,留来留去反而成了祸害。”

    他抿了抿唇吩咐朱大:“你现在就去找大少爷,就说要带大少爷去庄子上养伤,将大少爷带出去。”

    盛氏急急的追问:“老爷,你打算怎么做?”

    “不急。”朱正松冷冷的看着她:“除非那个死丫头当真是半点不在乎这个弟弟了,否则她也就只能乖乖的听我们的。”

    朱大听了命出去了,朱正松背着手站起来,对盛氏扬了扬下巴:“走,去看看她。”

    盛氏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皱着眉头迟疑了一瞬:“老爷,我们是不是还该做些别的准备?这丫头邪性的很,如果......”

    “没有如果,聪明的人最自负,她一路走来就没有失手的时候,连郑如安现在也栽在了她的手里,她什么时候把我们放在眼里过?”朱正松头脑冷静语气冷酷:“既然她认为能瞒过我们的眼睛,那我们就让她也知道知道,算错了的下场。”

    朱元的院子里正热闹,绿衣拿了一匹云雾纱的料子正跟朱元比划:“姑娘姑娘,这个料子做衣裳可好看了,之前我见冯夫人那里就有一匹,冯夫人说是攒着给冯姑娘及笄的时候做衣裳穿的,可珍贵了......您到时候也做一身,肯定好看。”

    盛氏透过绿衣的背影看向朱元,光影朦胧里,她看不清朱元的表情,却知道她此刻必定仍旧挂着叫人厌恶的清淡的笑,忍不住便哼了一声打破了这气氛。

    苏付氏脸上的笑意也立时就收了起来。

    之前郑如安把朱元抓走的时候,可从来没见朱正松和盛氏出现过一次,这两个人对朱元连敷衍都不屑,那她们又何必对这样的人笑脸迎人?

    盛氏也根本不在意,她冷冷的看着朱元,挥了挥手,叫自己的人都退出去,自己跟朱正松两个人站在朱元对面:“你倒是挺悠闲的?”

    朱元没有说话,她记忆里的盛氏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可高攀的,不要说是呵斥了,连得她一个眼神都是难事。

    上一世从头到尾盛氏就不屑于跟她说上任何话,哪怕是当着朱家以外的人。

    京城没有人知道她这个朱家名义上的大小姐其实不过是朱家的边缘人。

    能看见盛氏有朝一日气成这样,这倒也算得上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朱元牵了牵嘴角:“不然呢?大太太认为我这个时候应当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你会怎么样?”盛氏哼了一声冷笑连连:“你现在应当是得意了吧?把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你在边上跟看猴戏一样,看着我们着急看着我们得意,最后又看着我们失望......”

    她少见的露出她的刻薄来:“果然是什么人生什么样的种。”

    朱元偏了偏头冷冷的看着她。

    盛氏目光冷淡,寸步不让的问:“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吗?你懂不懂什么叫做人伦纲常,你这样算计你自己的父亲,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本来应该生气的,朱元却忍不住笑出来了。

    她看着面前的盛氏和朱正松,脸上的笑意终于敛尽:“我一直觉得,天打雷劈的人应当是你们,怎么,难道大老爷和大太太没有这个自觉吗?”

    踩着别人的性命上位,每一步都踩着的是别人的血和肉,却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样的人......

    “你们是真的坦荡,还是纯粹便是不要脸?”朱元面带嘲讽:“我一直弄不清这一点。”

    一直没有开口的朱正松拦住了要发怒的盛氏,站在原地看着朱元有些感慨:“你可真是聪明,反应也真是伶俐,太可惜了,要是你真的把自己当我女儿,你原本该跟曦儿一样的。”

    是吗?

    只可惜这一世她早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那你还是把你的慈父之心留给你的小女儿吧,我消受不起。”朱元退后一步坐在椅子里:“好了,大老爷和大太太总不会无缘无故冲进来对着我说几句风凉话,到底有什么事,不如直说吧。”

    盛氏怒气冲冲:“你还有脸问?!盛家别庄里,红儿和秋根到底去哪儿了?你敢说不是你带走了他们?!”

    苏付氏忍不住色变。

    竟然被他们知道了?

    那么也就是说......

    她忍不住毛骨悚然,对着朱正松怒道:“你想怎么样?!她可是你的女儿!”

    女儿?

    真是笑话。

    朱正松冷冷的把脚边的东西踢开,叹了一声气:“我倒是想要这个女儿,可惜同样也消受不起,不如我们来说些实在的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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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界点名册介绍:
三年后的我会是什么形状?大学宿舍中,失眠的许奇寂在思考。次日,清晨。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万界点名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界点名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界点名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