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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骑士的传说     万界点名册txt下载     万界点名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一章·告状

    盛氏吓得几乎要晕过去,好容易才双手撑着桌子站稳了,见朱大一动不动的杵在边上,就试探着跟朱正松问:“是不是先派人去父亲那里......”

    现在不跟盛阁老那边通个气的话,那凭借朱元手里的那些东西,只怕是要死无全尸了。

    朱正松嗯了一声呼出一口气:“别急,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朱二那边一旦出事,有人来报给我的同时,也有人会去通知大舅哥,没有了秋根秋娘他们作证,朱元也就是一张嘴而已,就凭借着她一张嘴,空口白牙就想扳倒我?哪怕就算是坐实了我杀子的罪名,那也不怕,这一点还要我教你吗?”

    到了这个时候,朱正松自私自利的一面便完全暴露出来,盛氏显然也早已习惯,慌慌张张的想了想便拍手:“是了是了,就说这小子受了朱元的蛊惑想要弑父......”她指着朱大急忙吩咐:“你,去告诉你媳妇儿,就说让她把大少爷的奶娘找回来作证......”

    这些年朱景先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朱家人如何对待朱景先有目共睹,她这个母亲如何宠爱儿子也是有目共睹。

    都说眼见为实,谁会相信自己看了这将近十年的事实不是真的呢?

    朱正松撑着桌子站起来,手背上青筋凸出,因为用力过度已经指尖泛白。

    付氏!

    这一切的灾难都是因为娶了付氏!

    朱元那边肯定已经替太后治好了病,才会用出这一招釜底抽薪,打算背水一战,那他除了毁灭证据,还能怎么做?

    他飞快的在脑海中思索着对策,正想到关键处,忽而听见门外传来阵阵喧闹声,不由得便皱眉看了朱大一眼。

    还来不及听命去替盛氏找朱景先奶娘的朱大快步出了门,不过片刻就又抖抖索索的挪进来了,这回不仅如丧考妣,简直如同是好像要被抄家灭族了一般恐慌:“老爷......夫人......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

    朱正松心脏剧烈跳动,全然没有想到宫里的动作竟如此快。

    朱元到底说了什么?又说到了什么地步?到现在其实已经想都不必想,她必然是什么都说尽了......

    这个贱人!

    这个贱种!

    她是要害死整个朱家,她竟真的疯狂至此!

    朱正松隐忍握拳,手紧紧握成拳头几乎要捏碎掌心中握着的玉佩,好容易才能忍住情绪对着进来的面无表情的锦衣卫指挥使卫敏斋笑了笑:“卫大人降临寒舍,真是叫我这里蓬荜生辉,不知大人有何要事?”

    卫敏斋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牵了牵嘴角:“不敢当,还请朱大人和夫人收拾收拾,随我们走一趟,圣上要见你们。”

    皇帝召见,向来都是有程序的,哪怕是后宫的娘娘们要召见,那也没有说见就见的道理,可是眼下什么程序都没了,直奔出题。

    朱正松闭了闭眼睛,只听见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

    不远处的顾传幽幽看着朱正松被带走,目光平静无波。

    沐泽却看出他的不高兴,低声问他:“公子,除了去通知盛阁老他们,我们是不是还要做些什么?”

    公子显然是在帮朱正松,那么现在朱正松被抓,朱元占据了优势和先机,如果还有别的能帮上的忙,公子也一定很乐意的。

    “不必了。”顾传冷冷吐出三个字,看了他一眼:“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从现在开始,撤回所有势力,不再插手朱家这件事,要把首尾清除干净,五皇子那边不是好相与的,被他发现便无异于打草惊蛇......”

    沐泽应了一声是,转眼看见李名觉,将声音压得更低:“今天这事儿,李大人也全程在场,您是不是......”

    顾传放下心来摇了摇头:“没事,他有分寸。”

    李名觉是他的心腹,没有什么好防着的。

    此刻的李名觉却皱着眉头站了起来迎接进门的顾传:“到底怎么回事?你好似对朱家的事情都特别关注?”

    顾传坐了下来,挑了挑眉说道:“朱家要完了。”

    李名觉显然有些意外,抬手给他倒了杯茶:“怎么回事?是跟那位朱姑娘有关?”

    顾传哼了一声便冷笑:“不是她也没有别人了,朱正松虽然是老狐狸,却也没能防着这条狼......”

    李名觉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儿不甘的意味,饶有深意的笑了笑:“咱们初到青州的时候,你对朱家姑娘好似很关照,可是现在却变了个态度,这倒是有趣,她得罪了你?”

    “说不上得罪,可是一个太过凌厉的人成了你的对手的话,挺惹人厌烦的。”顾传笑了一声:“何况,这样的女人要当枕边人的话,实在太累。”

    你一点儿对不起她的念头都不能有,因为她聪明的过分。

    一不注意,就会被她给吞噬殆尽。

    就如同上一世的襄王。

    他呼出一口气,重新笑起来:“但愿朱正松好运。”

    朱正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地上倒映出自己影子的方格纹地砖无声的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稳住了情绪。

    嘉平帝淡淡的看着他,面上仍旧什么也看不出来,像一潭一眼望不到底的湖水,等了片刻才问:“爱卿可知朕传召你是为的什么?”

    朱正松双手撑在地上,掌心的汗水已经将地面都给弄的滑腻,他俯下身子将声音也放的同样的低:“回圣上的话,臣有罪,臣教女不严!”

    嘉平帝微笑起来:“有意思,朕还什么都没说,你倒是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朱正松心里更慌,朝中众人总有觉得自己能够揣度圣心的,可是这位嘉平帝却是操纵人心的老手,多少人死在他手里之前都还觉得自己简在帝心。

    他摸不透嘉平帝对此事的态度,定了定神跪在地上惶恐的请罪:“臣不能齐家,以至于后院不和,尤其是养在老家新近接回的女儿对臣颇有怨怼,惹出了事,还请圣上责罚!”

    嘉平帝淡淡瞥他一眼:“你女儿告御状,要告你谋害发妻,阴夺人子,纵容继室残害原配嫡子嫡女,你有何话说?”

十二章·不忠

    有何话说?

    朱正松吞了一口口水,满心的怨忿和惶恐几乎都要溢出来,可是他还是飞速的把这些情绪都给收敛了,尽量表现得更镇定和正无辜一点儿,沙哑着嗓音无奈的苦笑:“圣上,这何从说起呢?微臣乃是十年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也是听着圣人之言长大的,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件事......”

    他闭了闭眼睛仿佛有难言之隐,叹了一声气:“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微臣那个女儿在老家跟家母有些争执,心怀怨怼,觉得我们不重视她只偏爱别的子女的缘故。”

    有时候说话的艺术就是如此重要。

    同样一件事,换个说辞就能完全改变性质。

    朱正松铺垫好了,又道:“这丫头小时候曾经摔过一跤,脑子便从此不大好,有时候发作起来,还会无故打人伤人,这事儿我们老家那边不少亲戚都知道,她甚至将微臣的母亲也给吓病了,实在没有办法,家里就安排她去后山养病,后来她不知怎的了,病好了,而且还学会了一身医术,可能就是如此,她觉得我们家里人对她有偏见,待她不好,对我们一直记恨在心,前些天她又忽然说什么我们害了她......”

    嘉平帝听的似乎津津有味,见他停下来,便催促说:“继续说啊,朕听听是怎么一回事,人家这御状毕竟都告到朕面前来了,又是治好了太后的人,朕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个说法。”

    所以当然得先把事情都给理清楚。

    朱正松不敢耽误,急忙就说:“前些天开始,她在外头惹了事,闹的很大,还把微臣的小姨子也羞辱了一顿,这件事过后,微臣训斥了她,她便跟她弟弟胡闹,还跟她弟弟说他们都不是盛氏所出,我们有心要害他们,竟然挑唆她弟弟给微臣和盛氏下毒......”

    朱正松说到这里显然有些痛心,颤颤巍巍的道:“这简直闻所未闻,微臣险些性命不保,这事儿家里的下人也都可以作证......后来幸好发现的早捡回了一条性命......圣上明鉴,微臣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些事呢?!”

    文人的嘴真是很厉害的一样东西。

    嘉平帝意味不明的牵了牵嘴角:“你这些说词跟你女儿的可截然不同,有意思......”

    他挑了挑眉见朱正松趴伏在地上身子颤抖的厉害,便说:“正好,你儿子女儿都来齐了,有什么话,不如当面说清楚,这样各执一词,朕怎么知道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呢?”

    他话音刚落,外头已经有太监引着人进来了。

    嘉平帝让朱正松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这丫头能治好太后的病,朕问她要什么赏赐,她说只想替死去的母亲求一个公道,既然朕已经答应了她,自然是得叫她觉得心服口服,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你们两父女说清楚吧。”

    朱正松正对上朱元的眼睛。

    从青州开始,他们两人之间的身份就好像互换了,从前一直高高在上的人倒是节节败退,现在更是已经好像到了绝境。

    朱正松想要破口大骂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朱元那双冷冷淡淡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屑的眼睛一看过来,他竟然没有能骂的出口。

    还是朱元跟嘉平帝行了礼之后,转过身正对着朱正松挑了挑眉:“父亲又编故事了吗?这回编的是什么故事?”

    她说着觉得有些好笑:“让我来猜一猜,父亲是不是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了我身上,说我撺掇了弟弟,说我心怀不忿,所以才污蔑你们?”

    朱正松有些恼怒又有些难堪:“当着陛下的面,你竟然如此无礼,还敢信口雌黄......”

    “到底是谁信口雌黄?!”朱元拔高声音,冷然道:“我对陛下尊崇之至,不敢有半点隐瞒,可你却满口谎言,你对发妻也能下的了手谋害,这是不义,把我母亲所生的孩子给填房养,这是不仁,想要坑害孩子这是不慈,对着陛下信口雌黄这是不忠,你不仁不义不孝不忠,活在这世上做什么?你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还来指责我?!”

    有趣。

    嘉平帝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挺有意思。

    他看过的人多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直白豁的出去的。

    要说聪明,这丫头肯定聪明,不然也不可能一切准备都做的那么齐全,最后找上太后出头,间接逼着自己不得不管这事儿。

    要说蠢吧,也的确挺蠢的,朱正松好歹是盛氏的丈夫呢,她也真是豁的出去。

    不过嘉平帝向来就喜欢不循规蹈矩的人,他拍了拍手,见卫敏斋进来,便对他挑眉:“让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朕的御书房也不是他们家后院,不是吵架来吵出输赢的。”

    朱正松已经欲哭无泪。

    他知道朱元难对付,可是不知道朱元竟然这么难对付。

    朱元是没有底线的,为达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也愿意赔进去,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卫敏斋恭敬在嘉平帝跟前俯身应答,很快将一份文书整理好递上来:“回圣上的话,已经问清楚,有五皇子殿下亲自坐镇,审问了朱姑娘提供的那些证人之后,基本可以确定,事实与朱姑娘所说并无什么差异。”

    “你怎么说?”嘉平帝翻开看了一眼,淡淡将证据扔在朱正松脚边:“你女儿跟朕承诺,若是这事儿有半分是假的,甘愿被五马分尸,朕看你好像并没有你女儿这一腔孤勇啊。”

    这是当然了?!谁会跟朱元一样丧心病狂?!只为了一个死人?

    就仅仅只是为了一个付氏......

    朱正松闭了闭眼睛,脸上一片惨淡。

    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朱元?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做好准备,以至于现在落到这个地步......

    “好了,朱正松,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嘉平帝垂目示意,见太监捡起了文书递给朱正松,便淡淡的问:“你做出这么多天理不容的事,要朕怎么处置你?”

十三章·无耻

    朱正松脑子里已经有些混沌了,他虽然是六部官员,可是平时上朝时候以他的位置也只能站的远远的,没想到头一次得进御书房见到天颜,沾的却是朱元的光,进的却是阎罗殿。

    他咬了咬唇,尝到满嘴的血腥味。

    曾经不屑一顾的觉得最低贱的子女,现如今反倒是成了催命符。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朱元一眼。

    当初付氏要是有这个本事多好?当初付氏要是也有这个胆量,又有一身的医术,那么他怎么还需要卑躬屈膝的巴着盛氏和盛家不放?又做出杀妻的事?

    付氏要是有朱元一半的硬气和胆量......

    朱正松无话可说。

    嘉平帝喜怒无常,没人能莫得准他的心思,朱正松更不能,他只怕自己越说越错,只是将官帽脱了下来,眼含热泪跪在嘉平帝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先这样吧。”嘉平帝闲闲的看了一场戏,下了决定:“这事儿交由大理寺重审,谁也不许插手,就叫......”

    嘉平帝想起现在顾尚书在外头等着求见,就一锤定音:“就叫顾尚书当个监察,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

    他说着看了朱元一眼:“你放心,审出结果来,该怎么判便怎么判,朕既答应了,自然是一言九鼎。”

    朱元跪下来感激应是。

    一个怼天怼地谁都不服的人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嘉平帝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如同看穿一切的世外高人,高高在上的牵起嘴角笑了笑。

    的确是个很厉害的小姑娘,谋算人心这一点做的也还算是挺好的,可是到底太嫩了,这拍马屁的功夫还是显得太稚嫩了一些。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重要的是这个小丫头是个神医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她给小五治心疾那是实实在在的,能给太后治心疾也是实实在在的。

    这就已经足够了。

    朱正松吞了一口口水,被推搡着出了门以后被正午前后强烈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挡了挡。

    然后他一眼便看见了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的朱景先。

    没死,是真的没死,朱正松后退了一步,抿着唇冷哼了一声。

    朱景先脸色苍白,还带着死里逃生的惊恐,一眼看见朱正松,就神情复杂的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死他的母亲?

    为什么要让他认贼做母,为什么要让他像狗一样的讨好盛氏?!

    而为什么既然都已经骗了他改了他的身份,却又不干脆骗他一辈子,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让他知道真相?

    朱正松心里有些松动。

    是啊,朱元油盐不进,那是因为她自小就被送走了,所以对朱家的人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对他这个父亲也没有应有的尊重。

    可是朱景先不同。

    他养了这个儿子这么多年,是该让他报答的时候了。

    朱正松眼里闪着光,看了他一眼就奔上去拉住他:“先儿,这一切都是误会......”

    他哽咽着,在生死面前实在是不能再顾自己父亲的尊严,拔高声音说:“父亲是逼不得已的,这些年父亲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你是父亲最爱的儿子,父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想要好好培养你......”

    “是吗?”朱景先愤然甩开他的手,看着他愤愤然冷笑:“所谓的好好培养,就是对朱二说出不要迟疑立即动手吗?就是把我活埋吗?!”

    九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是非观和辨别能力。

    当付氏才是他生母的真相揭开,那从前盛氏对待他跟对待其他孩子的之间的差别,也就立即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他们真的当他是人吗?

    如果五皇子稍微晚去半步,他就已经没有命了!

    又怎么在这里听朱正松辩解?!

    “你听我说!”朱正松已经顾不得其他,伸手拽住他不肯放:“那些都是迫不得已,朱元,都是朱元挑拨离间,我们原本没有打算揭开这件事,都是朱元步步紧逼,非得要逼我们,她明知道我用你来威胁她,可是却还是根本不顾我的威胁,这说明什么?!她也根本没有把你的命当命啊!她也只是为了不让我们好过,为了挑拨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你明不明白?!”

    真是可笑。

    朱元冷冷牵了牵嘴角。

    卫敏斋落后他们一步站在朱元边上,见朱元只是冷冷站在一边,有些好奇的问:“朱姑娘不上去解释解释吗?”

    他已经看了卷宗,审了几个犯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见朱正松喋喋不休声情并茂,就啧了一声:“朱大人若是纡尊降贵肯去当个角儿,一定是个红角儿。”

    朱元看了他一眼,拿朱正松跟下九流的戏子相提并论,朱正松听见一定会气疯的,卫敏斋也挺有意思的。

    “卫公子好像也挺闲的,不把朱正松尽快押去大理寺,反而任由他在这里拉着我弟弟求情,只是为了看一场好戏吗?”

    卫敏斋淡淡笑了笑:“这倒不是,不过我觉得朱姑娘大抵也挺喜欢看的,所以就想卖朱姑娘一个人情,好叫朱姑娘能够帮我个忙罢了。”

    朱元站定了脚。

    卫敏斋乃是卫皇后的亲侄子。

    嘉平帝不喜欢卫皇后,不过这不妨碍他用卫家的人,卫敏斋是少年天才,十三岁时就一举夺魁拿下武状元,进了锦衣卫,而后屡立奇功,十七岁时登顶成为锦衣卫指挥使。

    这在整个大周都是绝无仅有的。

    朱元想起上一世盛家的纠葛,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卫公子要我帮什么忙?”

    卫皇后是太后替圣上挑的,却不合圣上的心意,圣上待她向来只是平平,这些年更是关系比陌生人还不如。

    卫敏斋却不同,他是卫家这一代最出色的,也很受圣上重视。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求人的话......

    朱元凝神看他,正要开口,便听见朱正松濒临崩溃的朝着朱景先吼了起来:“我是你父亲,你如此不孝,还是不是人?!”

    那要怎么样才是人?割肉还父削骨还母?

    朱元冷冷哼了一声。

十四章·恩情

    朱景先看着面前的朱正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么多人看着,朱正松却没有半点作为父亲的自觉。

    他先不慈在先,可是在他眼里,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也没有觉得他做错了,只是在怨怪子女居然没有逆来顺受,居然敢反叛。

    这种人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错。

    如果有一天他低头,那也只是因为想要得到最大利益罢了,不可能真心实意的改过。

    朱景先忽然明白了朱元的所作所为。

    跟这样的人怎么讲道理?跟这样的人何须谈情分?

    他冷冷的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来看着朱正松的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甩开朱正松的手:“那朱大人就当没有生过我吧。”

    他笑了一声,沉声道:“如果五皇子没有及时救下我,我已经是地下冤魂去见了我的母亲,您要说对我有生养之恩,那也有害命之恨,两厢抵过,我现在不欠你什么了。”

    西苑来等着面圣的几个阁老都认识朱正松,意外之余就相互对视了一眼。

    怎么回事?

    工部刚空出尚书的位子来,难道要越级提拔朱正松?

    盛阁老未免也太独断专行了,这件事还没有讨论出个结果呢,怎么能就这样定下来?

    可是很快就有人意识到不对,小声的说:“好似不是,头上没带官帽呢,看卫敏斋这样儿,分明是刚当差回来的,啧啧......”

    “那最近盛家事儿还挺多啊。”一直不说话的首辅岑大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冯世泽还在牢里押着,现在另一个女婿又得进去?”

    犯太岁了?

    其他两个阁老没吭声。

    黄阁老和阁老都是次辅盛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当然不可能对盛阁老的家事发表什么意见。

    不过他们两个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怎么回事?冯世泽的事闹的也算大了,陈均尧都差点儿以死明志,也没见圣上赏脸见见冯世泽,现在怎么另一个女婿径直就到了直接到圣上跟前来的错了?

    朱正松认出黄阁老和阁老来,心里又气又急,头痛欲裂,听见朱景先如此说,简直如同是被打了七窍,劈手就打了朱景先一个耳光:“你说的轻巧!老子生你养你,金莼玉粒的把你养到这么大,你竟然说的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今天你听了别人几句挑拨,竟然就要置你亲父于死地,你枉为人子!”

    动静闹的有点大,正跟朱元说话的卫敏斋皱了皱眉,正要出声阻止,就见朱元几步下了台阶。

    这可是在御书房门口,当着这么多阁老文臣的面,卫敏斋觉得朱元要吃亏,可是朱元动作极快,他追了几步才追到,正要抬手,就见前面的朱正松已经猛地倒在了地上。

    卫敏斋停住了脚,若有所思看着立在朱正松前面不远处的五皇子楚庭川,微微挑了挑眉。

    还来不及出手的朱元顺势收住了脚,弹了弹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冷眼看着朱正松沉声冷笑:“朱大人,收起你那副下作的嘴脸吧!说什么生养?你现在就生一个孩子我看看?生他的是我母亲,是被你害死了的原配妻子,至于养......朱大人养他这么些年花了多少钱,你算算账,我一文钱不少都给你补上,补上了之后,劳烦朱大人也进箱子里被埋在土里,试一试被闷在土里两个时辰是什么滋味!”

    朱正松气的厉害,可是踹他的是五皇子,他只好握着拳头万分屈辱的摇头:“你们这两个不孝子女,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朱大人是说谁会遭报应?”朱元面不改色,见黄阁老走过来几步似乎想要开口,就冷声道:“把案子交给大理寺审的是圣上,认定你有嫌疑谋杀原配谋害嫡子的也是圣上,朱大人,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不如你再仔细想想,是谁会遭到报应?”

    朱正松算是领教了朱元的口舌。

    这个死丫头做事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也豁的出去,说话毫不客气丝毫不懂得忌讳,说话办事不留丝毫余地,认定什么是目标就拼尽全力去完成,什么都打乱不了她的计划。

    他捏着拳头冷冷的看着朱景先:“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联合孽种来欺辱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黄阁老闭上了嘴没有吭声。

    五皇子啧了一声看了朱正松一眼,似乎觉得有些气闷,抚着胸口摇头:“朱大人此言差矣,虽然说人要孝顺,可是圣人也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圣人也说先要父慈,而后才有子孝,朱大人为了掩盖罪证威胁朱姑娘不给皇祖母看病,竟然将朱公子装在木箱里想要活埋,此举实在骇人听闻,朱大人自己其身不正,又怎么有脸指望儿女以德报怨呢?”

    朱正松只想晕死过去。

    五皇子是眼睛被屎糊住了了吗?!朱元虽然占尽了理,但是以女告父行为如此偏离正轨,以后名声肯定不好,五皇子竟然还站出来替朱元撑腰,生怕别人不知道朱元背后的后台就是他似地。

    疯了吗?

    他被两个锦衣卫半拖半拉的弄起来,脸面丢尽又万念俱灰,自觉已经没有什么好遮掩和顾忌的,怨毒的望了朱元姐弟一眼冷笑:“别得意,你们迟早要死的,你们一定会不得好死。”

    朱元丝毫不让的对上他的目光,顺手将刚刚吹落在耳边的碎发拨回耳后,向他扯出一个挑衅的笑意:“好啊,在这之前,朱大人先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们朱家到底是怎么不得好死的吧。”

    热闹散去,黄阁老意味深长看了朱元一眼。

    锋芒毕露不加遮掩,嘴巴恶毒且不留情的女孩子真是徒添刻薄,他家里的女孩子若是这样不尊长辈没有尊卑,早已经被他打死了。

    不管什么缘故,在这么多人跟前把父亲的脸踩在地下践踏,都实在是太过分太为不孝了。

    她以为这样就得脸,殊不知往后要被人的口水给淹死。

十五章·时机

    不过黄阁老又忧心忡忡看了五皇子一眼。

    五皇子向来体弱,为了他的病圣上和太后一直都在四处寻常名医.......或许是这个缘故,所以这个丫头现在才如此的嚣张?

    早听说朱家有个丫头救了五皇子的性命,现在看来是真的。

    难怪当初盛阁老听见此事却并没有喜色,原来是因为这个姓朱的姑娘是前头的原配生的,跟盛家不仅没有恩,还有仇。

    不过到底是年轻气盛也太小了,以为有一身的医术就可以横行无忌。

    很快她就会吃到苦头了。

    朱景先的脸色苍白的有些可怕,看了朱元一眼,面色灰败的垂下头来。

    死里逃生,他想到的是苏付氏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

    他还曾经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真相,好好的活到这么大,可是他的姐姐呢?

    她一个人被扔在老家,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这么多年,他从不知道姐姐的存在,心安理得的当着自己的大少爷,叫仇人母亲,可是姐姐却在苦苦挣扎,披荆斩棘艰辛万分的才能来到他身边。

    他喉头有些哽咽,看着朱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委屈又有些心酸的喊了一声姐姐。

    这一句姐姐朱元等了整整两辈子。

    她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了,可是老天终究还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她眼眶发红上前抱住他,想起上一世她这样抱他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她抱着他从天黑等到天明,他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幸好,这一世她赶得如此及时。

    朱景先自己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到底还是小孩子,这一场惊吓不轻,他抱着朱元,多少委屈多少不解多少怨恨都发泄在这场哭声里。

    朱元就轻轻拍他的背,这样的场景她早已经梦见过无数回,动作轻柔声音柔和的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这样的事再也不会有了。”

    五皇子定定看着朱元一瞬。

    她的狠辣不是假的,说是杀人不眨眼也不为过,可是此刻她的心酸她的后怕她对朱景先的在乎也同样不是假的。

    这是一个如她自己所说,没什么可爱之处的人。

    可是楚庭川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怎样都顺眼。

    他亲自送朱元出了宫,问她准备去哪里:“朱家恐怕是住不得了。”

    “就去朱家。”朱元抿了抿唇笑起来:“殿下亲自派人救下我姨母和我的丫头,盛氏再恨我,也不敢吃了我。再说,只要我在京城,不管在哪里,对于盛家的人来说有分别吗?”

    京城哪里盛家的人不能去?

    楚庭川点了点头:“有什么事要帮忙尽管去找锦常。”

    朱景先再次跟他道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五皇子就笑了笑,意有所指的摇头:“不必了,既然是亲戚,帮你本来就是应当的,举手之劳罢了。”

    亲戚?

    朱景先有些糊涂。

    盛氏就算是跟盛贵妃有亲,现在他不是盛氏的儿子也挨不着了,那怎么可能还能跟五皇子攀亲?

    朱元想起手里的玉佩,有些心虚垂下了头。

    不过很快她就又安慰自己,五皇子也不吃亏嘛,等到她的事都做好了,五皇子的病也差不多好了,能够早十几年治好心疾免受折磨,也是好事啊。

    顾传在宝鼎楼上紧紧捏着手里的杯子,见到朱元和朱景先从车上下来,靠在椅背上一时没有出声。

    伯晨和沐泽办事回来,见他脸色不好的看着不远处的朱元姐弟,等在边上不敢开口,见顾传看过来才急忙说:“公子,朱正松已经被从宫里押出来到大理寺去了,圣上让大理寺审理此案,还指了咱们老爷做监察......”

    顾传冷冷看着朱元,眼里有杀意也有纠结。

    朱元这一世好像专门就是来坏他的事的。

    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卖好给张显麟,最后人情却全被朱元做了,原本想要利用陷害襄王跟五皇子投诚的事也被朱元做了,以至于是人精的五皇子立马就对他起了疑心。

    五皇子去襄阳,别人不知道缘故他却知道-----那位五皇子追寻了已久的神医被襄王抓去炼丹,最后不知为什么,那神医帮襄王府的一个舞女出逃被发现了,得罪了襄王,襄王便把他杀了。

    原本想着利用这件事接近五皇子,成为五皇子臂膀的。

    可是朱元却偏偏先发现了张家村的人不是得了瘟疫而是中毒,后又发现襄王妃的死是襄王所为......

    本来如果能够投诚五皇子的话,他要走的路就不用那么复杂。

    甚至可以两边讨好,不着痕迹的脚踏两条船看戏。

    可是朱元现在堵了五皇子这边的路以后又想拆掉四皇子那边的桥。

    他哼了一声露出笑容:“去告诉母亲,让母亲准备准备,去朱家提亲。”

    沐泽和伯晨都怔住,全然不知道为什么顾传忽然说出这个话来,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什么?

    前脚不是还让传信给盛家吗?

    为什么转头就又说要跟朱元提亲了?

    公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街上朱元不知跟五皇子说了什么,五皇子放下了帘子,顾传也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正要动作就见盛氏出现在街上。

    这个时候,盛氏想做什么?

    顾传皱起眉头。

    他已经传信给了盛家,朱正松进宫这段时间足够盛家安排一些事摘开盛氏了......

    伯晨也眼尖看见了,诧异的出声道:“今天什么日子?王家的人也来了......”

    顾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瞧见王家的马车停在朱家姐弟身边,就站住了脚。

    是啊,王家。

    他怎么忘记了,除了五皇子,朱元的后台还有一个王家。

    这回出了错漏,朱正松也一点儿都不冤枉,一个五皇子一个王家,他先防哪个都防不住,朱元可真是机关算尽。

    沐泽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公子,现在朱夫人这边已经处于劣势,这个时候,她还不如先回盛家去,不然的话按照这位朱姑娘的处事,正面对上,朱夫人恐怕捞不到什么便宜。”

    岂止是捞不到什么便宜,顾传面无表情。

十六章·疯了

    另一边的盛氏拦在朱元姐弟面前,看着朱元和朱景先潸然泪下不能自已,向前一步跪在朱景先跟前。

    顾传挑了挑眉。

    沐泽也啧了一声:“看来这位朱大小姐的确是把朱家的人逼得无路可走了,连朱夫人也只能在她跟前卑躬屈膝。”

    以顾传上一世对这位岳母的了解,只要不到最后一步,她是不可能对人低头的,她们生家人的权势也足以叫他们自觉高人一等了。

    除非......

    朱景先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苍白看着面前的盛氏,有些克制不住想要双手去搀扶她。

    盛氏扶着他的手哭起来,像是受尽了委屈:“先儿,求求你放过你父亲,我知道你们恨我们,可当时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谁好?

    朱景先有些想笑,看着盛氏后退了一步,尽量离她远一些,而后才看着她轻声道:“母亲对我真的跟对亲生的弟妹一样吗?如果今天被装进木箱里的是妹妹或是弟弟,母亲也会放之任之,不闻不问吗?!”

    他不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了,这样不顾脸面的来哭诉情分还有什么意思。

    都已经撕破脸,彼此体面全无,接下来就该干干脆脆的拼尽全力打一场。

    是输是赢全凭自己。

    这样哭有什么用?

    中间隔着杀母之仇,得有多大的心才能跟他们尽释前嫌?

    盛氏就又去看朱元:“你就真的如此绝情?放你在老家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是他说到底是你的父亲啊,你就如此狠心,仗着自己现在一身的好本事就对着你父亲赶尽杀绝?!”

    盛氏很会挑地方,这个时候正是下衙的时候,文官御史们大多都住在前头一片的地方,许多人看了场大戏。

    冷冷的看完盛氏表演,王嫱有些控制不住,掀开帘子沉声道:“朱夫人适可而止吧?圣上如今叫大理寺审案,朱夫人倒是越过大理寺直接给这事儿定性成他们姐弟心怀怨恨污蔑父亲了,是不是也太武断了一点儿?”

    盛氏不管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甚至要给朱景先下跪。

    “啧啧啧,这位朱大小姐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伯晨抱着双臂不屑的收回目光冷笑:“之前在宫里听说她已经指着朱正松的鼻子痛骂了一顿,如今又在这里咄咄逼人逼着继母下跪,现在案子还没审明白呢,她就摆出这副姿态,生怕文官们的口水淹不死她吗?”

    这案子说到底,哪怕朱正松真的想杀儿子,判决也不会太重。

    自来就是如此,弑父可比杀子的罪名要重的多了。

    顾传也有些糊涂。

    朱元可不是这么容易就翘起尾巴的人,总该有个缘故。她不会不知道她这么做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她到底图的什么?

    好不容易摆脱了又哭又闹的盛氏,王嫱也在马车里递给朱元一块手帕,皱起眉头来摇头:“元元,你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当众发生争执呢?”

    最好的办法不是该跟在青州对付孟老太太那样,悄无声息的另外寻找法子吗?

    说到底大周以孝治天下,孝道乃是第一要紧的,朱元这么做,哪怕是十分有理,在那些文官眼里,也只会落了下乘。

    朱景先也有些担忧,盛阁老就是分管御史台的......

    “先前都是小打小闹。”朱元接过了王嫱递过来的帕子,笑了笑靠在车壁上呼出一口气:“冯家的事不伤筋动骨,盛家没有真正把我放在眼里,所以后来朱正松对付我,盛家才没有直接插手,而是冷眼旁观,给了我操作的机会。现在又不同,我如今真正进了盛家人的眼里了。”

    是的,能够跟五皇子合作无间,借助这个时间差而声东击西引蛇出洞,救到朱景先的同时又告了御状,这足以叫盛家的人真正把她看进眼里当成对手。

    之前她闹的再凶,其实在盛家人眼里也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罢了。

    “他们绝不会想看到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喜怒不形于色的我。”朱元看向若有所思的王嫱:“刚才如果我仍旧能沉得住气,甚至还能唱作俱佳的把盛氏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说出来,那我可能上不了你的马车。”

    这不是夸张。

    王嫱睁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就摇头:“我不明白......”

    车窗外传来喝道声,风吹起马车的帘子,朱元闭了闭眼,并没有什么隐瞒:“处处占尽先机的话,盛家的人会觉得,最快捷的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就是杀了我,他们现在承担的起这个后果。”

    现在杀了朱元,嘉平帝不会为了她把盛家怎么样。

    同样的,就算五皇子要怎么样,没有嘉平帝的支持,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我只能适当的表现愚蠢一点,让他们以为我就是一个为了报母亲的仇不惜一切代价的热血上头的人。”朱元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名声什么的,没那么要紧,要紧的是,在达到目的之前,至少不能丢了小命。”

    王嫱忍不住感叹,等到回了家见到王太傅,正好听见王太傅提起这件事:“在宫里闹的那么一场,闹的沸沸扬扬的,黄阁老他们都瞧见了,全都大摇其头......”

    见了朱元,王太傅将手里的茶杯放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眼便忍不住乐了:“你这个丫头,可真不是一般的大胆,什么非常之法都敢用啊!”

    果然是人精,一下子就看透了她是在装疯卖傻。

    朱元忍不住笑笑:“果然瞒不过太傅大人的眼睛,既然太傅大人已经看穿了,那还请太傅大人帮个忙。”

    王太傅定睛看了看她,摇摇头问:“你打算叫老夫帮什么忙?”

    “能决定这个案子结果的,从来就只是圣上。”朱元看的很明白,见王太傅笑着抚自己的胡子,便紧跟着轻声说:“如果我的医术还有那番话还不足够叫圣上下定决心的话,那么或许太傅大人会帮我想出办法来的,是不是?”

    真是一个过分舍得名声也过分豁的出去的姑娘,王太傅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十七章·树敌

    王嫱听不懂两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见父亲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便认真看了朱元一眼,轻声偏过头去对王太傅说:“父亲,现在他们也算得上是危机四伏了,您若是不出手帮忙,那他们怎么办?”

    王太傅忍不住叹了口气,摸了摸王嫱的头就摇头:“你这个傻丫头,什么危机四伏?我看朱姑娘分明就是胸中有丘壑,但是基本已经被她算尽了,现在事情的关键无非就是朱姑娘所说,能否叫圣上下定决心的问题。”

    盛家在朝中经营多年,当初圣上亲政,盛家出了不少力气。

    盛贵妃又极为得圣上喜欢。

    这位圣上可不是先帝,向来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卫皇后不得他喜欢,他便冷落她一连多年,甚至还起过废后的念头,如果不是太后和内阁苦劝拦着,卫皇后能不能坐稳中宫皇后的位子还是两说。

    可盛贵妃不同,盛贵妃一进宫便独得盛宠,嘉平帝极为喜欢这个志同道合的妃子,两人琴瑟和谐,甚至当初卫皇后寸步都不能进的御书房,盛氏也时常召盛贵妃伴驾。

    因此有这么一个贵妃在,又有盛阁老保驾护航,别说是盛氏了,就算是朱正松都未必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所以才会有朱元在宫中的那么一闹。

    因为朱元本身就知道黄阁老和阁老是盛阁老的人。

    王太傅认真看了朱元一眼:“你这个小丫头,真要冒这个险?”

    他知道朱元打算做什么,如黄阁老和阁老之流,想要讨好盛家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而他们要对付朱元,并不需要自己出手,通常只需要让底下的门生故旧们做点儿什么。

    至于盛家?

    如果朱元不动声色,那他们自然不会留这个祸患,可是朱元如今尾巴翘上天,在他们看来,对付她就不必立即下杀手,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一定会选择利益最大而损失最小的法子-----文官攻讦。

    想必明天开始,朝中参奏这件事的奏折就会如雪片一般飞上御书房的桌了。

    这么多人一起出手对付一个小姑娘,圣上不会看不出来。

    那就在于嘉平帝怎么想了。

    嘉平帝会不会觉得盛家如今嚣张太过,权柄过高而心生不满?还是觉得朱元一个小丫头引来这么多的是非是个是非人所以心怀不满?

    这中间的度,稍微偏差一点儿,那可就是满盘皆输。

    他见朱元肯定的点头,忍不住便有些慨叹:“我见过许多人,可是像你这样为达目的什么都豁的出去的,还是头一次见,你就不怕这中间的度没掌握好,连你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的性命也一同赔进去?”

    “不会的。”朱元的确并不担心,见朱景先正朝自己看过来,就安抚的笑了笑让他安心,转过头认真的对王太傅说:“因为圣上自己就是一个从来不怕麻烦的人。”

    王太傅哼了一声:“你这是在谋算帝心,谁给你的胆子?又是谁给你的这份自信能够算准呢?就连盛阁老,他也不敢说圣上的每一个心思他都能算得准,你才是什么年纪,就凭借跟五皇子的交情,就敢说这个了?”

    “我不敢。”朱元丝毫不惧,迎着王太傅的视线缓缓的扬起了头:“可是我知道不管最后是谁笑到最后,这个人都不会是四皇子,盛家必定要倒的。”

    这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

    王太傅觉得朱元可能不是一个神医,而是一个神棍。

    毕竟她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在说天书。

    “朱姑娘是看推背书长大的吧?”他忍不住啧了一声:“竟然连以后盛家的运势也能算得出来?”

    “不知道王太傅有没有听说过杨若宁?”朱元面不改色,见王太傅陡然愣住,才抛出自己的底牌:“我就是他的关门弟子。”

    要多亏上一世襄王喜欢求仙问道,但凡是过路的有点名气都不肯放过,把杨若宁绑在王府,是她出手想救,最后得到杨若宁的倾囊相授,有一身的医术和技艺。

    杨若宁。

    王太傅忍不住色变:“你是在何地见过他?他已经几年不见踪影了。”

    “这几年他都在教我医术,如今已经远游去了。”朱元笑着看着王太傅:“太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今圣上的脾气了吧?既然我敢来,既然师傅敢教我放我,那就说明我说的是对的。”

    王太傅不再劝说,见朱元胸有成竹,退了一步问她:“你想好了?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见一个人。”朱元言简意赅,没有等王太傅发问便主动高速他:“我要去见一见常公公。”

    常应?!

    朱元之前可刚刚干掉了常应爱若珍宝的干儿子郑如安啊,现在她说她要去找常应?

    王太傅手指点了点桌面,决定不懂就问:“常应为何要帮你?”

    如果常应出手,那当然不必说,盛家肯定失败的几率又得大一点儿。

    可是常应凭什么出手?

    朱元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这就是我的本事啦。”

    王太傅失笑,见朱元站起来要告辞,便语重心长的道:“但愿你没有估计错,若是你这回真的能够如愿以偿......”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朱元也就当没有听见,福身跟他告辞,便和王嫱一起出了门。

    王嫱送他们到二门处,拉着朱元的手叮嘱:“万事小心,你现在就去常公公府上吗?”

    “去找常公公帮个小忙,常公公应该也很乐意的,不必担心。”朱元反过来安慰:“然后我再去接姨母和绿衣她们,等我的事差不多办完,五天也就过去了,五天留给大理寺,他们应该能审出个子丑寅卯了。”

    王嫱听不懂她到底想做什么,等回了母亲房里就见父亲正差了人出去,不由有些茫然:“父亲,你之前跟朱元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求您做什么?”

    “她?她求我给她树敌啊。”王太傅摸了摸胡子:“这丫头......盛家说不得还真得倒在她手里。”

十八章.看透

    王家的马车舒适又宽敞,朱景先坐的笔直,脸上带着一点疲倦的呆在角落里。

    虽然他已经被朱正松和盛氏的行为折腾的彻底绝望,心里也知道朱元才是自己的亲姐姐,可是他到底在这之前都没有和朱元相处过,两个人在最初面对朱正松和盛氏的同仇敌忾之后,余下的便是淡淡的尴尬。

    他看了朱元一眼,有些难堪又愧疚的垂下头:“对不起……母亲的长生排位……”

    他说的很艰难,连喉咙和胸口都一起在痛。

    朱元拍了拍他的肩膀。

    朱景先对她还生疏,而她却不同,她弯了弯嘴角笑着摇头:“你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当然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再说,这种事防不胜防的,不要怪自己,就算母亲知道,她也一样不会怪你。”

    谁会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会骗自己?说到底最可恶的是朱正松和盛氏。

    他们高高在上玩弄人心,不把人当成人。

    朱景先趴在小几上,有些茫然若失:“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世的?你那个时候也只有五岁多……”

    “是三太太告诉我的。”朱元不想跟他说起缘由,摸摸他的头:“我知道你心里现在一定很难过,不过都会过去的,一切朝前看,什么都会变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与其在这里悔恨,不如做点实际的,毕竟该要愧疚该要赎罪的都不是我们。”

    朱景先疑惑的望着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只是大五岁而已,朱元可以这样机关算尽又处处周到,而且她好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

    那些面对朱正松的愤怒和失态也都只是演出来的。

    她其实根本不为朱正松的坏而伤心,也根本不因为盛氏的表演而气愤,对她来说,朱正松和盛氏完完全全不过就是一个敌人,她的目的是打到他们,她就努力的去做,丝毫不拖泥带水,恨不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这大约就是这些年的经历造就的,朱景先吞了一口口水,想象着这些年朱元该是如何过来的,最终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很厉害。”

    这孩子,朱元忍不住微笑偏头看着他:“不如你换个说法,在你心里,应当现在觉得我这个半路找回来的姐姐很强势,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相处?”

    ......

    朱景先总算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对朱元又恨又怕了,对于一个总是能一眼看穿你想法的人,多多少少心里都会有点压力的。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元却扑哧一声笑出来,露出两只酒窝:“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你在我跟前,可以尽情任性一点儿,只要你不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什么事我都可以容忍。”

    朱景先有些感动又觉得这承诺来的有些突然:“为什么?”

    说到底他们之间的联系只有一点血缘,这些年从未接触,而他还叫过盛氏这么多年的母亲,还曾经犯浑烧掉了付氏的长生牌位,朱元真的就能做到一点儿都不在意吗?

    “这有什么为什么?”朱元说的理所当然:“你是我弟弟,我对你好是应当的。”

    朱景先说不出话来,到底不是长久相处,他一时不能明白朱元这份好为什么来的如此的厚重又热烈,茫然看了她一眼,马车上气氛不由得就有些尴尬。

    幸好他在费尽心机搜寻话题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率先掀开了帘子,等看见这是什么地方之后,睁大了眼睛回头去看朱元:“你不是说要去见......”

    怎么却来了供奉付氏长生牌位的庙里?

    朱元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笑着拿起了东西:“因为盛家人希望我来这里,所以我自然就来啦。”

    朱景先有些领悟,小声的问她:“是不是盛家有人在跟着我们?”

    所以朱元才不能立即去找常公公,否则的话就会让盛家人再起疑心。

    朱元点了点头,不吝夸赞:“真聪明。”

    她下了马车,便有知客僧已经迎了出来,见了他们笑笑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几位施主已经在里头等候,小僧这就引二位过去。”

    “不必了。”朱元摆手拒绝,往外看了一眼就笑:“小师傅还是先去打发一下外头的苍蝇吧,劳烦您了。”

    朱景先瞪大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朱元,不明白为什么朱元能对着庙里的小沙弥发号施令。

    要知道,盛家可也在这庙里花了不少香火钱。

    朱元已经抬脚朝后院禅房走去,一眼看见了向问天在院中的樟树下等着,便问他:“怎么样了?”

    向问天见了她,情绪有些激动。

    虽然早知道朱元肯定会平安无事的从宫里出来的,可是到底那是宫里啊,他还是捏了把汗,现在人真的好好的站在自己跟前了,他才完全放下心来,满面笑意的点头:“姑娘放心,我们都办妥了,人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说着就又伸头去看后面跟着的朱景先:“这位就是......”

    “我弟弟。”朱元言简意赅:“他年纪尚小,以后还要靠你们保护他周全。”

    向问天挠了挠脑袋立即应是,笑呵呵的对着朱景先道:“小少爷好!”

    朱元已经迈步推开了房门进了屋子。

    朱景先看看向问天又看看房门,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上。

    向问天便小声说:“里头的是常公公。”

    常公公?!

    朱景先错愕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

    原来姐姐说是下一步就要去见常公公是真的,谁能想到她出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庙里要见的是鼎鼎有名的常公公呢?

    他迟疑一步见向问天没有拦住自己的意思,还是没有跟着进去。

    如果要进去的话,之前姐姐应当会说的。

    他转过头问向问天:“你为什么跟着我姐姐?”

    向问天再次露出自己憨厚的i笑,见他问也就很自然的答了:“因为跟着大小姐能够叫我得偿所愿,所以我愿意跟着大小姐。”

    他知道朱景先有很多疑惑,挠了挠头将朱元在青州的事情说了,末了叹气:“大小姐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人。”

十九章·交换

    房门推开,夕阳余晖洒在地上,常应抬了头去看进来的小姑娘,啧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眼,毫不吝啬的拍了拍手:“妙极妙极,朱大小姐可真是个妙人儿啊。”

    给太后治病,竟然是为了要扳倒自己家,这可真也算得上旷世奇谈了。

    也不知道朱家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深深看了朱元一眼,轻声道:“朱大小姐找咱家,是为了什么?”

    这个圣上跟前的红人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太监,反而外表看上去像是个正正经经的儒生,谁能想到他竟然往后还能比现在更加只手遮天呢?

    朱元想起上一世常应的所作所为,面上带了一点笑意上前在他对面落座:“都督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您跟前,我的这些小心思,一眼就被您给看穿了。”

    好听话谁都喜欢听,哪怕他明知道这不是真的。

    常应牵了牵嘴角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看了她一眼便笑了:“得,朱姑娘也别给咱家戴高帽子,不如先说说,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咱家也好掂量掂量这事儿值不值得接,是不是?”

    “我以为常公公会答应我的属下来到这里,就已经是想好我要用什么来交换了。”朱元静静的看着他,不闪不避的道:“常公公放心吧,您菜户的病,我能治。”

    见常应笑容逐渐凝住,朱元没有停止话头径直接上之前的话:“不仅如此,我还能送您一份大礼,之前郑如安这个冒牌货一定叫您伤透了心吧?我知道都督是个念旧的人,如果常公公能帮我一个忙的话,我不仅帮您除了李鬼,还能再给您把真李逵找回来,您看怎么样?”

    真是好大的口气!

    常应凝神看着她,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锦衣卫和东厂能人何其多,我手底下这么多人,你知不知道我如果想知道,就连你昨天晚上穿了什么颜色的寝衣也能查的出来?我还需要你来给我透露消息?”

    朱元没有被看扁的愤怒,淡淡的喝了口茶叹了一声气:“那请问,常公公奔波了这么些天,您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见常应板着脸不肯说话,朱元就换了一副笑脸:“都督何必这样愤怒呢?我知道锦衣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知道东厂毯子的耳目无处不在,可是说到底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锦衣卫找不到两个寻常的普通百姓,那太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何况我觉得,都督应当答应我的条件,我们彼此等价交换。”她放下茶杯好整以暇的对上了常应的目光:“毕竟我这里的情况不如都督的紧急,都督应当知道,您那位大嫂现在应当是个熟练的老千了,这样说来的话,您那两个真正的侄子,很可能被培养成了拆白党......”

    常应的脸色有些差。

    朱元便不再遮掩,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这样一来的话,那恐怕有些危险啊,要知道,外头的人可不知道他们是您的侄子,有些拆白党害的人家家破人亡,被人发现,剁了去喂狗也是常有的,您说是不是?”

    “你想怎么样?”常应木着脸,看着朱元的眼神冷淡至极。

    朱元便笑了一声:“也没什么,我听说我母亲当年时常进宫,而盛氏在我母亲死后立即就嫁入了朱家,别人也就算了,常公公掌握着东厂和锦衣卫,没道理不知道吧?”

    常应冷笑一声:“你想让我帮你?可这是得罪盛阁老的事。”

    “我以为,在常公公眼里,如果想要不得罪盛阁老的话,有很多种办法。”朱元寸步不让:“常公公不如好好想想,是您的侄子的性命尊贵,还是替盛氏保存名声重要一些。”

    常应毫无意外的做了选择。

    第二天朱元去接苏付氏的时候,正好听见王家派来的人说起这件事:“朱姑娘,我们姑娘叫您小心些,今天不少文官上书斥责您前天在御书房外头的行为,指责您是没有纲常,罔顾人伦,大不孝,让圣上降旨惩罚以儆效尤,以遏制这女告父的不正之风。”

    苏付氏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看了朱元一眼,总觉得自己或许是听错了。

    朱元做事向来最有分寸不过了,明知道当众斥责朱正松不管怎么样都在大众眼里落了下乘,她怎么还会如此做?

    另一边盛氏提起这件事仍旧满腔的怨忿:“这个死丫头,就是天生坏坯子,如果不是当初我们一时心软......”

    盛大爷叹了一声气皱眉:“这些话就不要再提了,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她已经成了气候,先将这件事给收拾干净再说其他吧。”

    他说着神情凝重的看着自己父亲:“爹,这事儿是交给顾尚书监察,如果想要打通他的关系倒是不难,难就在难在咱们还得先把大理寺的嘴也给拉到咱们这边,您看......”

    “大理寺少卿是黄阁老的门生,黄阁老会知道怎么做的。”盛阁老有些不大高兴,看了儿子女儿一眼就皱眉:“你们这一个个的屁股都不擦干净,总是闹出这些事叫贵妃娘娘和四皇子难做,也给咱们盛家抹黑!”

    盛氏有些委屈,看了父亲一眼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当初如果不是为了帮大姐,我也不至于要对一个有妇之夫使这些手段,现在到头来贵妃娘娘位子稳了,四皇子也长大了,您就说出这种话来!您总不能眼看着女儿当了寡妇吧?!说到底他也是因为咱们家的事儿才会做出那些事,才会惹来朱元这个祸害的!”

    盛大爷急忙伸手拉住了她:“你说什么呢?当心隔墙有耳!”

    盛阁老也对她怒目而视:“谁说要看着他死了?这不是想着办法呢吗?都已经弄出这么大阵仗了,这么多文官去攻讦一个小姑娘,我都替自己臊得慌,你还想怎么样?!”

    他哼了一声:“你安分些吧,遇上些事就气急败坏乱了阵脚,根本压不住事儿。”

    盛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有些委屈:“那丫头邪门的很,我总害怕这中间还会出什么意外。”

第二十章·蠢货

    盛阁老看了女儿一眼,皱起眉头冷声呵斥:“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总是一有事便将从前的事挂在嘴边?如此没有分寸,怪不得如今情况越来越糟,你看看你,被一个疯子给磨成了什么样子?!”

    盛阁老坚信就算是要跟人斗,姿态也要拿捏的完美。

    没有了尊严体面,一味的撒泼打闹,就算是赢了,脸面也没有了,只不过是给人徒增笑料而已。

    盛氏如今就是。

    从前好歹还能维持她那高傲的面孔,高高在上,可是如今呢?经过酒楼那一次大闹,也经过这一次朱正松的事,盛氏可谓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朱家这个丫头实在是一个刁钻至极的人。

    她可真是太了解盛氏了,懂的从各个方面来打击盛氏的七寸,生生的把她给逼成了这样,算得上是原形毕露。

    盛大爷急忙出声来替妹妹分辨:“父亲,算了,妹妹也是因为妹夫的事情才会失去分寸,说起来,这个丫头本来就太狠毒了,从二妹夫到三妹夫,您瞧瞧她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这简直是要把盛家的人给赶尽杀绝的意思啊。

    盛阁老微微嗤笑了一声,表达了自己对于这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的不屑。

    等到外头有了动静,才挑了挑眉说了声进。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人,盛大爷瞧见他便绽出一个笑脸来招手:“顺惠,你来啦?快进来!”

    卫顺惠点了点头大步进来朝盛阁老行了礼才直起身:“小外公叫我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一家子骨肉,叫你来莫非只能有事不成?”盛阁老摸了摸自己胡子,和煦的笑了起来:“你小外祖母许久没瞧见你了,待会儿你也去后头瞧瞧她去,省的她念叨你。”

    当初卫家还没出一个皇后的时候,盛家跟卫家关系也算得上是不错,盛阁老甚至还把自己的一个侄女嫁了过去给卫家,后来卫家和盛家关系因为皇后和盛贵妃的关系急转直下,可是却也没影响盛家女在卫家的地位。

    卫顺惠应了声是,盛阁老便问他:“我叫你去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已经查清楚了。”卫顺惠似乎早有准备,淡淡道:“这个朱元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正如朱家人和她自己所说,她就是被圈养在后山长大的,朱家的后山是一片茶林,山高林深,一个小姑娘带着另一个小丫头,是不可能逃脱下山的,唯有那天晚上下了倾盆大雨,连看守的人的木屋也出事了,她才能够趁机逃脱。”

    “这么说来的话,她就真的是无师自通学会的这些本事?”盛阁老看了盛氏一眼,沉吟不语:“她那个娘,的确是医术不俗,可是一个小孩子,自学成才到这个地步?这世上的天纵之才是不少,可我看朱元这架势,却.......”

    简直跟天选之子似地。

    她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好事,做一件事非得要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付出努力才能成功。

    朱元这么轻松自在,要么是已经蛰伏已久,早已经选定目标并且加以调查,知道对方弱点。

    这比较像是朱元一路过来的做法。

    可是谁去帮她打听呢?

    比如王嫱的消息,谁透露给她?

    孟家的秘密,她真是只凭着医术所以一眼看穿?

    盛阁老冷静接上了话:“我倒是觉得,她倒是像从前就经历过这些事,所以从新走一遍才格外的顺畅。”

    众人都齐齐看向他。

    盛阁老却已经不再说,看了卫顺惠一眼便道:“这事儿不必再查了,之前被羁押在诏狱的秋根他们,现在如何?”

    卫顺惠拱了拱手:“圣上已经指明要大理寺重审此案,因此人证如今都已经被移送去大理寺了,他们早在之前就已经歇下过供词,我看......改口的机会不大。”

    盛氏有些着急。

    盛阁老却从容自在的点头,沉默了片刻就挥手叫他们出去,想了想换了衣裳出门。

    盛家的马车并没有那些勋贵宗室们的华丽,混在了街上人群之中也没有丝毫起眼,马车径直绕过了正阳大街,驶入了北城的一栋民宅。

    同样不起眼的车夫轻快跳下马车,在门上轻轻有节奏的不轻不重的敲了十几下,门便吱呀一声打开,立即有人出来卸了门槛,盛阁老的马车顺利的消失在门后。

    一进这外表看似普通的民宅,才知道并不普通,原来这一条街上的几座民宅都已经被打通,如今这里头雕梁画柱,房屋布局都已经改过,错落有致低调华丽,简直像是将苏州那边的园林搬了过来。

    盛阁老在一个小孩子的接引下很快上了回廊,绕过了几个长廊便推开房门笑了一声:“都督真是叫我好找。”

    门被打开,常应端着杯子轻轻呼了口气吹开茶叶,看了盛阁老一眼便笑:“次辅大人这话说的,真是叫咱家汗颜了,咱家哪里比得上次辅大人繁忙,不过闲人一个罢了。”

    “都督可真是太过自谦了些,您连日奔波,出城回城的,真是叫我好生羡慕啊。”盛阁老坐下来,看着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上来给自己递了杯茶,便啧了一声问他:“怎么样,都督见了那个小丫头,那个小丫头如何?”

    常应忍不住笑了:“说起来还真是叫咱家觉得好笑,您那个名义上的外孙女儿,想着法子要挟我,想让我跟她一起来给您下套呢。”他放下杯子看着同样笑意盈盈的盛阁老:“真是一个蠢货。”

    可不是蠢货么。

    自以为是。

    还真以为这天底下的人都能被她给谋算干净。

    自以为抓住了人的七寸,就什么要求都敢提了。

    真是个笑话,竟然想用他的两个侄子来要挟他,让他对付当朝次辅,贵妃亲爹,四皇子亲外公。

    这不是笑话是什么,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

    盛阁老也嘲笑出声:“小丫头么,在青州无往不胜,在京城这样的地界竟然也能靠着五皇子扳回一城,到了圣上和太后跟前,自然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了。”

二十一章·同盟

    朱元的确是一个很叫人头痛的对手。

    当然这头痛不是来自于她的能力,而是来自于她能豁的出去的勇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可是这两样东西不是时时刻刻或者说是对谁都有用的。

    毕竟这世上能影响人决定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说当时朱元已经改了主意,朱正松计划失败的时候,盛家就同步收到了消息。也比如说这一次的常应的敷衍,转头就卖了她,都说明这世上稳固的利益关系重要的多了。

    盛阁老叹了一声气,看了一眼自己的杯子:“若这真是我外孙女儿,我少不得还得夸赞一句做的漂亮,小小年纪有如此想法而且找的角度这样刁钻,也是极为难得了。”

    “得了。”常应看了看他:“次辅大人还是别总是说这些场面话和客套话了,这丫头的意思,是让我把当年您闺女儿勾搭朱正松的事儿给闹出来,还扬言若是做的不够圆满,就让我两个侄子被人给剁了喂狗,您说着事儿闹的,叫咱家说什么好呢?”

    、盛阁老笑了起来:“这小丫头肯定不知道,都督这个人最厌恶的便是受人威胁,恐怕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得意。话说回来,这丫头孑然一身,光秃秃的没什么过往,又不是在朝中任职,咱们就算是抓她的把柄都不好抓,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倒不是说不能下手,只是为了打老鼠伤了玉瓶,这总归是不好的,您说是不是?”

    朱元是老鼠,盛家的名声还有人都是玉瓶,为了捏死这个小老鼠坏了名声,真是一笔坏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常应摇了摇头:“倒也不能这么说,别小瞧这个丫头,她手底下有不少人.......”

    “等等!”常应忽然想到了什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有些失态的打翻了杯子。

    盛阁老被他吓了一跳,紧跟着也站了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好像是受了惊一般。

    怎么回事?

    常应可是东厂提督,人都称一声厂公的,朱元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够让他如此失态如临大敌?!

    “怎么回事?”盛阁老反应过来,见几个曼妙的女子急忙出来替常应清理了衣裳,便轻声问:“那个丫头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对?”

    他说着,目光从那几个女子身上收回来,心里有些感叹。

    常应虽然是个太监,却实在太懂得享受了,这身边的这些美女们,一个个的可算得上是国色天香了。

    常应自己却顾不上这些,转头随意的摆手要她们退下去,不大耐烦的呵斥了几句,才转过头来看着盛阁老睁大眼睛说:“有些不对,那个丫头身边那个下人.......”

    他想起昨天的那个怪异的感觉来自哪里了。

    看着面前的盛阁老,常应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冷酷:“那个丫头什么也没有,可是她却能一路披荆斩棘走到这里,而且她身边的那个......”

    盛阁老被他弄的有些懵了,见他一惊一乍的,自己也吓得有些厉害,看着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都督,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常应目光幽深,整个人如同被笼罩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影,冷冷看着盛阁老,低声问他:“不知道次辅大人还记不记得向家?”

    向家?

    盛阁老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两个字,当即便联想到了许多不好的回忆,立即变了脸色向他走了几步,失声问他:“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难道那个丫头竟然跟向家有关吗?!

    向家?!

    常应面色比他还要难看,冷声道:“没错,只有向家人的身上才会带着那个玉佩......”

    盛阁老冷笑出声:“向家的人早已经死光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如果当初向家真的还有漏网之鱼,你们东厂会不知道?”

    “这可说不准,当年派出去追杀向家的人说是向家的人跳崖了,可是却并没有找到尸首......”常应皱起眉头整个人都变得阴森可怖:“说起来,如果说那个丫头身后一直都有别的势力撑着,他们找到她帮她,是因为她的身份,可以借助她来打击盛家......最终是为了把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四个字一说出来,盛阁老便惊了一跳,立即怒道:“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常应目光冷硬如刀:“我们得做足准备,这件事一旦被发现,我们的命也都没了,大家都被绑在一条船上,这些错漏一点儿都不能有,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人!”

    盛阁老怔住:“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杀朱元了?”

    “谁知道杀了她,向家会不会玉石俱焚,当年的事做的隐秘,经手的人唯有这几个,也都死了,但是向家如果还有人活着,那就是灾难。”常应如同一只饿狼,眼里闪着光:“先别忙着动她,让她蹦达几天,反正虱子多了不痒。”

    盛阁老还是反对:“杀了她,再把那个所谓的向家人杀了,不也一样是一样的?”

    祸害总是越拖越是叫人不能掌控的。

    盛阁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常应却已经下了决定:“我们那么多人,说句不好听的,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弄死她了,她的死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她到底知道多少,向家的人到底知道多少又准备做什么,先放一放。”

    盛阁老平静下来,点了点头答应:“那好吧,既然厂公坚持,那就先查清楚。”

    常应没有迟疑,立即招来人手,让他们去查向问天这个人的来历。

    盛阁老想了想,也对他说:“不如叫上顺惠一同去,这孩子胆大心细,主要是......”

    主要是,顺惠跟卫敏斋又向来不和。

    常应这个时候没有功夫再管卫家两兄弟的事,没有反对就同意了盛阁老的建议,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叹了口气:“次辅大人,咱家可是把宝都压在了您身上,这但凡要是有点儿什么意外.......”

二十二章·身份

    盛阁老被常应的一番话说得心里有些发沉。

    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眼看着如今正是该收获的时候了,竟然又再次被提起来。

    这一切都是拜托朱元所赐,当真是叫人气怒又觉得讽刺。

    要不是当年盛氏勾引了朱正松,事情还不会如此顺利。

    可是现在又是付氏的女儿回来,带给了盛家如此多的麻烦。

    他面色沉沉的上了轿子,稍微有些疲倦的靠在了软枕上,想着得交代卫顺惠,若是真的发现是向家的人,那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下手。

    当年的事一定不能流传出去。

    朱元......

    他正想着这个叫人头痛的名字,就听见跟轿的护卫在外头喊了一声,而后轿子便停了下来。

    盛阁老有些烦躁,见轿子半响不动,才不耐烦的问:“怎么回事?”

    谁敢在这里拦他的轿子?

    虽然他来的时候坐的是马车,可是回程却已经换上了他次辅的轿子,谁敢冲撞?

    “是三姑奶奶......”护卫压低了声音,有些为难的鼓足了勇气:“三姑奶奶哭的很厉害。”

    盛阁老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小盛氏呜呜咽咽的被婆子搀扶着直哭,就觉得眼皮猛地跳了几下,很烦躁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压抑着怒气甩了帘子:“让她回去再说!什么事这么沉不住气,要在大街上丢人!”

    最近诸事不顺,盛阁老再好的耐心也有些忍不住,下了轿子就站在二门处等着小盛氏的车轿,一见了人便忍不住呵斥:“你疯了不成!?好端端的,跑到大街上拦什么轿子?!你当真是嫌我们现在盛家还不够乱吗?!”

    被父亲这么疾言厉色的训斥,小盛氏面上无光,可是她现在也顾不上委屈了,上前一把拉住了盛阁老的衣袖,哭着摇头:“父亲,出事了!琨哥儿被抓走了!”

    冯琨?

    盛阁老的脚步顿住,眉宇间郁色又沉重了几分,见女儿哭的已经像是一个泪人,也知道她现在是强弩之末,放缓了声音叹息了一声:“好了,凡事都有父亲在呢,你先别急。”

    他说着,跟小盛氏一同进了内院,正好看见二女儿正在母亲跟前哭诉,脚步便不由得一滞。

    这些天家里的大事小事就没有停过,这些女人们的眼泪和哭声也没有停过,他实在是已经不胜其烦了,见盛夫人站起来,他由着丫头伺候着换了常服,冷声问:“怎么回事?谁敢闯进这里来抓人?!”

    冯琨是在次辅府里,跟之前就已经被抓的冯世泽又不同。

    这些天大理寺可一直都在扯皮,陈均尧闹的再厉害,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里抓人的。怎么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就说冯琨被抓走了?

    盛夫人难掩愤怒:“您还说呢,锦衣卫那帮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个个的,鼻孔朝天,一进来就抓人,咱们一后院的人,他们就只是进来说了一声,还不等我们去找人呢,就闯进来强行把琨儿给带走了!这不是强抢是什么?!”

    锦衣卫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可是事实上,对于这些腰杆子绝对硬的权臣来说,也是只能乖乖的。

    从前锦衣卫向来都对盛家尊敬有加,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叫盛家脸上无光的事。

    盛阁老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自从有了东厂之后,锦衣卫的地位便下降了许多,现在更是被东厂全盘压制,大家谁不知道,东厂提督同时还提督锦衣卫。

    问题是,锦衣卫都督常应刚刚还在跟他见面。

    没有得到常应的允许.....

    “是卫敏斋吧?”盛阁老面色淡淡,冷笑了一声:“年轻人火气大。”

    卫皇后跟盛贵妃势如水火,谁不知道这一点?

    卫敏斋又不是盛家的什么人,当然就站在卫皇后那一边,恨不得抓住盛家什么错处了。

    盛夫人仍旧怒气冲冲,想起外孙又觉得心痛:“可不是!就是个土匪,还说什么边城玉郎,说什么兰陵王再生,我看他根本就是个莽夫!琨哥儿哪里受得了这个苦......”

    卫皇后相貌平平,卫家人的长相也都只能算得上普通。

    偏偏卫敏斋是卫家的异类,相貌堂堂,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几分好感,连嘉平帝都笑着说让他当羽林卫的话,饭也能多吃几碗。

    年少有为,世家公子,风度翩翩,偏偏还长得如此祸国殃民,卫敏斋的名声从来都把卫家其他人压得暗淡无光。

    盛阁老冷哼了一声,见小盛氏哭的眼睛都肿了,便摇了摇头说:“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计较,这事儿......”

    的确是该想个法子解决,可是偏偏陈均尧软硬不吃,跟一块牛皮似地**的,叫人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再过一阵子吧。”想起常应之前那番话,盛阁老哼了一声,心里升起些烦躁来,却还是安慰女儿:“有顺惠在,琨哥儿吃不了什么亏,就当他在里头休养身体了,再过一阵子,一切也就都好了。”

    盛氏怀疑的看了一眼父亲,她总觉得父亲的说法跟一开始好像又有些不同了。

    “你们先别轻举妄动,这丫头没几天好日子过了。”盛阁老接过盛夫人递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正要再说,就听见外头有下人来回禀,说是来了客人拜访,盛阁老拿了帖子看了一眼,便当即站了起来,疾步往外走。

    盛夫人皱了皱眉:“才刚回来,什么事这么要紧又要出去?”

    “得出去一趟,有要紧事,你们不必等我了。”盛阁老行色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便立即又换了衣裳出门。

    “怎么回事?”盛夫人放下帕子一脸愁容:“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凡事都不顺利。”

    可是他们盛家原本已经位极人臣,又有贵妃娘娘撑腰,不该过的这么憋屈的。

    说到底,还是朱元那个异类,实在是叫人恨的牙痒痒。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搜集来这么多人的私隐,而后加以利用。

二十三章·善变

    盛夫人的抱怨现在传不到盛阁老的耳朵里。

    男人跟女人关注的东西向来是不同的,他从来也不跟这些女人似地盯着一点小事都不放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抱怨半点意义都没有,当然该先解决事情,否则以后哭哭啼啼的日子只会更多。

    宝鼎楼人声鼎沸,这几天正逢七夕,即将是女儿节了,各大青楼行院都各出奇招开始挑选花魁,盛阁老目不斜视由着专门的人引进了前厅,穿过了主楼来到了后头一座平平无奇的院子。

    门一被推开,盛阁老便径直进里里头,亲自关上了门。

    也就是几乎同时的功夫,外围便布满了看守的人。

    与此同时,宝鼎楼的侧门,打扮得毫不起眼的杨玉清也闪身混在人群里出来,在大街上走走停停绕了几圈之后,也回到了一个胡同里的民宅里。

    苏付氏正拉着朱元和朱景先又哭又笑。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一辈子也就是毁在苏家了,谁知道老天却给了她这样大的惊喜,她拉着朱景先哭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好孩子,你娘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

    朱景先一开始还有些生疏,等到听见苏付氏说起从前付氏的趣事,又拿出曾经付氏怀有身孕时写过的家书,不由得便有些热泪盈眶。

    朱元就要现实的多,略微安慰了苏付氏几句,就出来见向问天问他:“你确定这个向家的祖传玉佩一定会被常应认出来?”

    向问天神情复杂,咬牙切齿的沉声道:“这是御赐的玉佩,我祖父和我父亲都将它们视同性命,只要常应真的参与了当年的事,就一定认得出来!”

    他看着朱元,脸色几经变换,郑重的问朱元:“大小姐,您怎么会知道常应跟这件事有关?您又怎么知道您去求常应,常应不仅不会答应,反而还会出卖您?”

    当然是因为吃过常应的亏。

    人家都说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常应就是如此,收了她送去的替襄王求情的好处,答应的好好的要房襄王府的家人一马,结果却转身就反悔,反而去跟张显麟表功。

    如果不是因为她做了两手准备,求常应的同时也不忘记往张显麟那边使力,治好了张显麟的夫人,那她的子女们也要跟襄王府和襄王一同倒霉了。

    再说,他偏偏跟盛家是同盟。

    偏偏上一世又被她探知了这个隐秘。

    既然如此,利用就利用咯,需要理由吗?

    向问天见朱元但笑不语,就忍不住挠了挠头:“大小姐,有时候我也真不知道您是会治病还是会算命了,也不知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顿了顿,见朱元看过来,就加重了语气说:“幸好是您,如果是别人,只怕早就已经死在进京的路上了,哪里还能撑到今天。”

    活了两辈子了,总得比常人多一点儿本事,朱元笑了笑问他:“杨玉清回来了吗?”

    “还没有。”向问天想到什么,有些迟疑的问她:“大小姐,您既然早就知道常应有问题,那当初您招惹郑如安......其实根本就不是想对付郑如安是不是?”

    他就说,朱元为什么忽然节外生枝还招惹一个不能惹的太监。

    “没有啊。”朱元坐在摇椅上看着太阳透过树荫洒落下来,心情很好的笑了:“我的确是看郑如安不顺眼,所以隔山打牛的时候,顺手把这座山也给挪一挪罢了。”

    这是什么比喻?

    谁是山谁是牛?

    向问天有些想发笑,但是想到自家的事还是忍住了,认真的叹了口气说:“大小姐这回的网张的这么大,真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别急。”朱元翻开书蹬了蹬摇椅,看了他一眼就说:“所有事都有因有果,现在是时候了,你放心吧。”

    外头的院门被敲响,朱元看了向问天一眼,向问天便疾步上前,听了一会儿动静便松开眉头跟朱元说:“姑娘,是玉清回来了!”

    “让他进来。”朱元站起身来,见杨玉清进来,便点了点头问他:“怎么样?”

    “跟姑娘猜的一样......盛阁老真的去见常公公了。我们一早已经守在盛家外面,盛阁老换了几辆马车......去了常公公的那座宅邸,位子跟姑娘说的也对的上。”杨玉清看着朱元,已经心悦诚服:“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称不上什么料事如神,知己知彼罢了。”朱元轻描淡写的垂下眼睛:“这几天盯紧一些,锦衣卫和东厂办事的速度向来很快,向问天的身世应当也就是七八天的功夫就能被他们探知清楚,紧跟着就该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杨玉清有些不明白朱元到底想做什么,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姑娘,如果常公公联合盛阁老来对付我们,只怕我们.......”

    “就是要他们联合起来。”朱元笑了笑:“当年的事是他们一起做下的,付出代价当然也得结伴一起,欠债还钱,以命抵命,天经地义的事。”

    她见杨玉清满脸担忧,便提醒他:“等着老狐狸主动露出尾巴是很难的事,所以只能我们来引他们出错,不做就不会错,可是老狐狸们向来想得多,你放心吧,这么大一个破绽和隐患在他们眼前,他们不可能会没有动作的。”

    她说着又问向问天:“让你布置的事都布置好了吗?”

    向问天急忙点头:“您放心,严格按照您说的去做的,一点都不敢有错漏,苏大人也给了回信,说是让您放心,一切都会安排好。”

    朱元嗯了一声:“做的像一些,地方就选在你们之前的那座土匪山上,那里就很不错,看上去就像是人无处可去时隐居的地方嘛。另外跟苏同知说一声,人也得安排好,但是不能真叫人出事。”

    向问天有些激动,急忙答应了一声,又问:“那姑娘,您怎么知道常公公和盛家都一定会分别派人去?如果他们商量好只出动一方的人......”

二十四章·投诚

    向问天对于家里遭遇的这些灾难耿耿于怀。

    说到底当年向家是惨被利用完了就扔的对象,要不是向老太爷聪明,硬生生的拼出了一条血路,现在哪里还有向家?

    盛家做事也太不把人命当成命了,连自己的盟友也能毫不犹豫的赶尽杀绝。

    院子里的一棵枣树哗啦啦的被风吹响,朱元知道向问天太紧张,坐在摇椅里晃了几下抬起头看着他让他放心:“你放心吧,他们这种人,只信自己,从来不会再信别人。”

    哪怕是自己的子女,也是一样。

    当年的事要是被揭发出来,足够叫常应和盛阁老万劫不复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任由对方谁单独去办都不会放心,生怕对方会私底下当作把柄作为日后攻击他们的武器。

    向问天有些明白朱元是什么意思了,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就听见院门又响了,忍不住便看了朱元一眼。

    这宅子是他们进京之后置办的,位置选的很讲究,邻里关系也都已经打点好了,对外只说是进京城来经商的,在这里娶了一房妻子。

    这时节多有不讲究的商人在行脚处娶平妻或是纳妾的,俗称两头大,也并没有什么人管,已经是常事,他们这么一说,邻居也就都明白了,见这院门紧闭,也都只是心照不宣的笑着摇头。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他们自己人,并没有其他人还知道这个地方,可是现在他们自己人都已经在这里了,那还有谁来?

    向问天提高了警觉,立即便闪身在门后粗哑着声音问了一声是谁,两只手已经举起了刀。

    隔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咳嗽声,外头有人低声说:“是我,开门。”

    向问天瞪大了眼睛,几乎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回头看了朱元一眼,才再问了一遍:“你是谁?”

    “废话!”外头的人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你小子是怎么回事?连老子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向问天顾不上被骂,整个人都欢喜起来,欢天喜地的拉开了门,红着眼睛喊了一声:“大哥!”

    杨玉清也已经听见了动静,等到看清楚人之后,也又惊又喜的围上去:“大哥,你怎么回来了?!”他一眼看见跟在杨蔼然背后的齐瑛,忍不住又摸了摸齐瑛的头:“小丫头也回来了!这可太好了!”

    太阳将要落下,天边的云浓重的像是墨,隐隐又带着绿和青,瑰丽得仿佛是一幅画,杨蔼然行色匆匆,见了朱元却只觉得松了口气,毫不迟疑的双膝跪倒在地。

    朱元立即站起来,疾走几步将他搀扶起来:“这礼太重了,何必如此!”

    齐瑛已经紧跟着舅舅跪了下来,眼泪汪汪的对朱元说:“舅舅说,您救了我们,让我外祖一家的冤屈得以伸张,也让我们从此可以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受我们这一拜!”

    杨玉清和向问天有些茫然。

    这事儿不是在青州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吗?为什么杨蔼然还又来跪一回?

    他们急忙上前帮着朱元把杨蔼然和齐瑛扶起来。

    杨蔼然却不肯,他直直的跪在朱元跟前:“朱姑娘,我抛弃功名上山落草,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幸亏您中途出现,洗清了我们家的冤屈,如今又给我指了一条明路。”

    朱元眼神便倏的变了,定定的看着杨蔼然一瞬才问他:“你去了浙江,找到了我说的那个人?”

    杨蔼然抿了抿唇,眼里闪着欣喜的光:“是!不瞒姑娘,我们找到了!”

    刚出了门的苏付氏站在原地有些茫然,见朱元神情有些激动,不由便又惊讶,她所见到的朱元向来从容又淡定,还从来没有如此喜形于色过,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能让她如此激动?

    绿衣也跟在苏付氏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事,姑娘这么开心?”

    杨蔼然已经在朱元的示意下站了起来,他中气十足,虽然看上去风尘仆仆,可是精气神却极好,笑着同朱元说:“姑娘,付大人已经同意将我招入麾下了!”

    付大人?!

    苏付氏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的朱元和杨蔼然,有些震惊又忍不住拉起裙摆飞快的下了台阶,问他们:“什么付大人?你们在说什么?”

    杨蔼然还没有见过苏付氏,诧异的看了朱元一眼,朱元简单的介绍了苏付氏的身份,便紧跟着问他:“付家人现在如何?”

    “付大人官至总兵,这些年也算得上屡立奇功,正如姑娘所说,是一个十分骁勇的战将......可是......”杨蔼然挠了挠头:“可是就是运气总有些不好。”

    他叹了口气,觉得很惋惜:“其实每次付大人打仗都很厉害,就是缺了一点运气,每每总会遇上些意外......”

    以至于一直都不能升官,总在总兵的位子上盘旋。

    朱元笑了一声。

    倒也不是运气不好,不能升官当然只是因为烧香的门路不对罢了,要知道浙江总督可是盛阁老的得意门生,他的得意门生,怎么可能让付家的人真正升官发财?

    苏付氏被绕的糊涂了,她有些激动的拉住朱元的手:“元远,怎么回事?!他说的付家是哪个付家?真的就是......”

    朱元点了点头,见苏付氏的眼泪唰的一下便掉了下来,便微笑着扶住她摇了摇头:“姨母,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找到了外祖父和舅舅他们,您应该觉得高兴啊。”

    这么多年一直音讯全无,如今好不容易已经有了消息,确定他们人没事,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苏付氏不停的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哽咽:“既然父亲他们一直都在浙江,为什么都不给我们来一封信?甚至连妹妹......他们都没有出现?”

    杨蔼然停下了话头。

    等等......

    付家......

    朱元的母亲是不是姓付?

    难道这回朱元让他去投奔的.......是她的外祖父?!

    那为什么之前让他走之前,朱元一个字都没给他透露过付家人跟她的渊源?!

二十五章·觉远

    杨蔼然啊了一声,见朱元看过来,才说:“我不知道原来付大人竟然是您的外祖父......他老人家可真是老当益壮......”

    可不是,都五十六岁的人了,可是却还是极为骁勇,甚至屡次还出海跟倭寇正面交锋,生擒过倭寇一名大名,这实在是很了不得的事迹了。

    朱元垂下眼皮。

    外祖父的确是骁勇善战,可是太过纯良了,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在打仗的事情上头脑清晰,在其他的地方却单纯的过分。

    就像是他在外头一心打仗,以为可以建功立业,便能给女儿们最大的保障。

    可是他却并不知道,他知道的一切都是别人刻意叫他知道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见苏付氏连手都开始颤抖,便轻声说:“您先别激动,这件事说来话长,您听我慢慢跟您说。”

    离这里很远的宝鼎楼里,刚走不久的杨玉清并没有看见,一个僧人打扮的人推开了盛阁老那座院子的大门。

    盛阁老正低头饮茶,面上的神情不算太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着对面的人啧了一声:“这心也太大了,当我是什么?我还没到那一步呢!”

    “干爹!”对面的四十岁左右的文士有些急了:“如今中宫位子岌岌可危,谁不知道贵妃娘娘才是圣上的心头好?更何况干爹您的位子也稳如泰山.......那边愿意出这个数......”

    他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跟盛阁老说:“干爹,这事儿难道首辅就不做?他儿子圈地的事儿可没人不知道!您向来谨慎小心,现在这差事本来就落在您的头上,您稍微松松口,那可就是.......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别说了!”盛阁老呵斥了他一声,兜头泼了他一杯茶:“清醒了没有?要是这话给第三个人知道,你这条命还要不要?!如今朝廷已经明令禁止与瓦剌互市,你竟然还敢怂恿我答应他们私贩战马,你是不是疯了?!”

    他见文士低头去摸脸上的茶水,便稍微放缓了语气哼了一声:“这事儿你别再说了,圣上这个人,猜疑心极重,如果被他知道了我做这事儿,只怕到时候不会饶了我!”

    “干爹!”文士声音又拔高了一度,觉得盛阁老有些油盐不进,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却还是碍于盛阁老的威慑强行放缓了语气:“您怕什么?!别人怕不要紧,可是您可是次辅!虽然说是次辅,可是连首辅也得让您三分,别说是贵妃娘娘了,您可还有一个大靠山呢......”

    他说起这个忍不住有些得意:“常应常公公可是自小就陪着圣上的,听说就算是到如今他去东厂当差了,圣上还是自然而然唤他一声大伴......这事儿,您只要跟厂公通个气,岂不是就是十拿九稳?现成的银子摆在眼前,不过几句话的事,咱们就不赚?!”

    盛阁老沉默了一会儿。

    瓦剌跟大周向来不和,一旦到了冬季,并不耕种的瓦剌人便总要到大周边境肆虐抢夺,这些年瓦剌壮大,已经在边境对大周形成威胁之势,几番和谈不成,双方如今关系紧张。

    卖给瓦剌战马,这无疑是通敌。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干儿子说的有些道理,现成的来银子的路,他又不直接卖战马,不过就是在那些黑心商人去跟瓦剌交易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何况有常应在。

    只要把银子给常应一部分,那么常应自然也就是利益相关者,不可能不帮忙。

    “让我想想。”他卷起手咳嗽了两声,又瞪了他一眼:“你别总是想着这些,冯世泽的案子,你多上些心!”

    “我知道,我知道。”礼部侍郎程文超喝了口茶:“干爹您也真是,为了这事儿有什么着急上火的?这是我姐夫,我焉能不上心呢?您放心吧,这案子最后拖拖拖,也就没了。”

    盛阁老摇了摇头,正想再训斥几句,就听见外头心腹敲了门禀报说是外头来了个和尚,说要见盛阁老。

    “哟!”程文超皱起眉头来:“知道您跟宝鼎楼关系的人可不多,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还非得是知道您这个时候会在这儿不可,可我是临时给您送的消息啊!干爹,这怎么回事?哪来的和尚?!”

    盛阁老同样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瞪了他一眼让他老实些,沉声吩咐属下带人进来,自己靠在椅背上思量着最近发生的事,想着到底先该办哪一件事要紧,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响了,果然走进来一个双手合十的和尚。

    和尚年纪尚轻,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左右的模样,眼神却莫名沉静,盛阁老眯了眯眼瞧他,沉声问:“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在哪一处庙宇修行?”

    “贫僧法号觉远,是游方的和尚。”觉远不慌不忙,仿佛看不见程文超眼里的杀意,目不斜视望着盛阁老:“贫僧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告诉阁老一个秘密。”

    秘密?

    程文超不屑的牵起嘴角扑哧一声笑了。

    这些和尚道士们最喜欢装神弄鬼,动不动就什么秘密长生什么的,真是把世人都当傻子。

    可惜这世上的傻子挺多的。

    盛阁老同样笑了笑,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哦了一声就说:“我这个人平生最恶僧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你到底是受谁指使?!”

    他的行踪向来隐秘,尤其是见干儿子,时间并不固定,这个觉远却能恰到好处找上门来,可别告诉他是因为觉远能掐会算。

    必定是要么跟踪了程文超,要么是跟踪了他。

    而不管是哪种原因,这人都活不成了。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死是最好的保密的方法。

    “我想跟阁老说的是朱家姑娘朱元的秘密。”觉远面带微笑,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阁老家里如今被她搅得鸡犬不宁,就真的不好奇为什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会有如此能耐吗?”

    盛阁老下令的手在半空中顿住,冷冷的看了觉远一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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